第1章 这一日,天气正好,钱家老爷着家仆搬了个躺椅搁在自家后花园的凉亭子里,躺在摇晃的躺椅上,一面乐悠悠地呷着八文钱一斤的香茶,一面眯着眼睛欣赏着花园里他从山凹里头拔过来移栽上的花花草草。 满眼的山花烂漫绿水幽游,看见几只飞过的蝴蝶悠悠荡荡地飘落在那狗尾巴草上头时,钱老爷情不自禁地放下手上的茶盅,捋捋自己使淘米水细心濯洗保养得当的胡子,惬意地叹口气,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心啊。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口长气还没叹完,老远就见他家的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钱老爷胡子一抖,右眼皮跳了几跳,刚想问是城里头大米价格跌了,还是酱醋贵了时,就听见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到他跟前,喘气道,“老爷,少爷,少爷他……” 听见提到他家那个混账,钱老爷心一凉,提到心口的胆子吊的更是厉害了,伸手摸摸自己心口,声音也抖了起来,“少爷她怎么了,是把城西的绸缎庄子包了,还是又把县令的小儿子打了?” “都……都不是,少爷……少爷他,他把您给他挑的女孩子都骂了回去,连媒婆都被他打跑了!” “那……那她人呢?” “少爷说,他今天心情很不爽,所以,所以他去万花楼带了个姑娘又跑去赌坊去了。” “这个逆子!” 闻言,钱老爷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而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唉,老爷,老爷,来人啊,老爷气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城西绸缎庄。 几个布衫的伙计可怜巴巴的站成一排,每人头上顶了个青花瓷花瓶,战战兢兢地望着端坐在梨木椅上品茗的人,希望能引起他哪怕一丝的注意力,好免除这项责罚。 可明显他们所托非人,绸缎庄的老板见状,假咳了一声,把自家伙计的注意力拉回来时,偷眼也看了看旁边端坐的人,见他不为所动,只好虎着脸,高声训道,“都给我站好了!钱少爷是你们能得罪的起的么,看见人过来了,还不快些给人家端茶递水么,竟然还敢关门,啊,谁给你们的狗胆子?!” 还不是掌柜的您说的,要是看见钱少爷来了,不管青天白日还是夜黑风高的,都要快些关门闭店么。 几个伙计对望一眼,眼里都装满了委屈。 “说你们,你们还委屈了是吧?”掌柜的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见了伙计们的神色,更是尴尬,可为了不得罪那边坐着的那尊大佛,只能装着强硬,继续黑着脸审问道。 看出来绸缎庄老板的敷衍了事,把手上茶杯一丢,钱玉坐厌了,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旁边侍候的书童钱多立马懂事地上前给她捶腿,“得,宋老板你也别生气,时候不早了,本公子也得回去了。” 宋老板闻言心头一喜,“唉嗨,少爷您不多坐会儿?” “不用了,本公子今日没心情。” “唉唉。”宋老板不住点头,看看钱玉疲惫的脸色,小心翼翼又道,“少爷,那您今日,可还要买布匹?” “当然要买,钱多——” “是,少爷。” 得了示下,钱多两手叉腰,稚嫩的脸上一片威风,指挥着自己带来的那些虎背熊腰的家丁,“快快快,少爷发话了,把这店里的东西都搬走!” “是!” 齐声震天的答应后,一阵狂风扫过,宋老板就心头滴血的看见自己刚进货没多久的布被抢的只剩下空架子。 偏罪魁祸首还在那慢悠悠的和自己的书童拉家常,“唉,钱多,你说如月姑娘会喜欢哪种类型的料子。” “少爷您多虑了,只要是您送的,如月姑娘都会欢喜的。” “还是你这小子会说话,回去账房领赏!” “谢少爷!” 钱多脸色喜滋滋的,与苦着脸的宋老板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看家丁搬东西搬得差不多了,钱玉收了收手里的摇扇,对苦着脸的掌柜道,“多谢招待啊,宋老板,银子,待会儿派一个伙计到本公子府上来讨啊。” 说完,晃晃悠悠的带着丰收的家丁出了门。 盯着他的背影许久,宋老板都没回过神,几个伙计相望一眼,忙取下头上顶的花瓶,一齐去看自家掌柜情况时,却发现他面色青紫,嘴边不住的冒着白沫。 “掌柜的,掌柜的,你振作一点啊,掌柜的!” “喊什么啊,快去找大夫啊!掌柜的你可不要去了啊!” 出得绸缎庄子还没几步,就见一阵风一样冲出去一个伙计,直直地往城南医馆里头跑,看模样,竟然是去请大夫的。 钱玉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懒洋洋地问一边的钱多,“今儿怎么这些人扎堆的往大夫那边跑,是得了禽流感了?”今天她去赌坊的时候,集体关门说是病了也就罢了,怎么万花楼的那些姑娘们也都病了? 还不是知道少爷您今天被老爷压到家里相亲时,把人家女孩子骂走又把媒人都打跑了,他们在这时候要是纵容您,后来老爷要是追究起来,不给他们银子,岂不是亏大了? 钱多心头明白,看自家少爷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也不敢说些扫兴的话,只能上前点头陪笑道,“少爷,您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府吧?” “嗯。”钱玉点点头,抬眼看看日头差不多了,也就同意了,“今儿可真是扫兴,还好那绸缎庄子还开着门,不然本少爷这一趟,可算是白来了。” 钱多闻言,额头上满是冷汗,为那绸缎庄子老板掬一把同情泪时,又听见钱玉指着几个抱着成堆布匹的家丁道,“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送去万花楼,跟妈妈说,是本少爷慰问姑娘们的。” 哎呦喂我的少爷,您可真是大方,那么多上好的布,要几千两银子呢,得,回去他准又要被老爷责骂了。 眼睁睁看着几个家丁抱着布去了,钱多心都疼的在滴血,他现在都能想象得出来老爷得知少爷又一次把绸缎庄子包了以后,那张青黑的脸了。 看着家丁们过去了,也逛够了,心满意足的钱玉把手里的折扇一收,笑眯眯道,“好了,咱们回府吧。” 钱府,灯火通明。 石狮子大门前,静悄悄的连声蛐蛐儿叫都听不见,钱玉在门口踌躇张望了会儿,就是不见从小将她带大的张奶妈出来通风报信,等了一会儿心焦得被浇上火油似的,不得不把钱多拉过来,对他道,“去去去,看看我爹睡了没。” “有你这样的逆子在,你老爹我怎么睡得着?!” 一声雷响似的咆哮忽然从门口传过来,吓了正扯着钱多衣服的钱玉一跳,定睛看时,就见她爹跟包公似的,脸色黑的炭一样背着手在门口站着,他身后,几个家丁一脸同情的拿着粗麻绳子站得笔直。 看来是跑不掉了。 钱玉心中哀嚎,无精打采的上去叫了一声,“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啊,你看看,你都干的什么好事!” 钱老爷气红了脸,对手边站着的账房道,“给少爷念念,看看她这个月都干了什么好事!” “是。”老账房清了清嗓门,就着门口的灯笼光,高声念道,“四月三日,少爷砸了清风茶楼的座位,赔银一千两,六日,打伤李员外的大公子,赔银两千五百两,七日,烧了城南伞铺,赔银七百二十两,十日……” 老账房一点一点的念,钱老爷脸色一分分的变黑,看看形势不好,钱玉忙打断老账房道,“别念了,我,我知道错了就是。” “你还知道自己有错。”钱老爷气得跳脚,指着钱玉鼻子,教训道,“那你说说,爹今天央媒婆给你找的姑娘,你怎么都给骂回去了?!” “爹你是不是被我气傻了。”钱玉闻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竟然还真的要给我找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你什么?!” 眼看她就要说出不该说的,钱老爷忙沉声打断她,“我就问问你,我今早难得请来那样优秀的媒婆给你找来的姑娘,怎么就不入你眼了?” “那孙老板的女儿是个驼背。” “那城西周员外的女儿呢?” “爹,你是不是傻,周员外的女儿比我大了十五岁,满脸麻子的,你让我找她当奶妈啊!” “李老板的女儿呢?” “那李老板是卖鱼的,他女儿身上一股鱼腥味,刺得我头疼。” “那城郊木家的女儿呢?” “爹……”听说,钱玉忽的滞住了话头,好半天,才在钱老爷的怒视下慢悠悠吐语道,“那木家的女儿是个破鞋,你是要让我捡别人挑剩下的么?” 破鞋? 钱老爷一愣,也想起了城里头的风言风语,忽的脸色一沉,转身对身后的管家怒道,“是不是我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让你帮忙给少爷找个家世清白的,你怎么连……这样的货色都往府里头挑?!” “老爷……”管家很是委屈,忙辩解道,“我是下重金请那些媒婆帮忙牵桥搭线了,可是那些人一听见是咱们家,二话不说就闭了门,我今早上好不容易才请到这个媒婆,谁知道她竟然把木家小姐的名帖也拿来了。” 没办法,他们少爷的臭名声已经传遍整个乡城了,正经人家的女儿哪里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头送,能选一个破鞋算是不错了。 钱老爷也知道这个理,看看自家孩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心下一狠,问管家道,“那木家小姐……人品性格怎么样?” “今儿早上,所有被媒婆拿着名帖的女孩子都来了咱们府上,只有木姑娘没过来,不过老奴听几个来咱们府上送柴的樵夫说,木家小姐模样儿和性情都是好的。” “性情不错就好。”钱老爷沉吟着点了点头,望一望一脸惊讶,不可思议地认为自己老爹疯了的钱玉,捋一捋自己的胡须,沉声道,“明天你哪也不许去,我请媒婆过来,为你和那木小姐配一配生辰八字。” 第2章 城郊。 吴媒婆挪着身子一步一拐往前走,时不时抹一抹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的望着头顶升得老高的太阳叹口气,这年头媒人可真是难做,说一次亲吧,也赚不了几纹银子,还容易惹得一身霉气,亲事说和了,人家也就见面时跟你客气两句,亲事说糊了,饭碗可就砸光了。 就比如钱家少爷的这一桩亲,要不是她近来赌输了银子,而那钱老爷给成事后的红包又够大,她今天是怎么也不会答应走这一遭的,昨儿个带着姑娘去府上给那钱少爷过目的王婆子就是个好例子,被人家少爷白白撵出来了不说,还在那些姑娘的爹娘那里惹了一身的晦气,两头不讨好,现在缩了头的乌龟一样窝在家里头不敢出来了。 只是来之前,钱老爷可是给她下了死令,这门亲事一定要成,否则,她的门面就不保。她可不想像王婆子那样丢了金字招牌时还丢了饭碗,但听人说,那木家小姐虽然名声不好听,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她要是弄不好,也就两边吃亏,看来,这事儿不能强来,只能智取。 边走边想,回过神时,她已经走到了城郊的小溪边,按照先时打听出来的路,仔细一找,果然见到小溪旁用茅草竹架搭了个小窝棚,外头使架子搭着簸箕,里头满满当当地晒着青脆脆的瓜丝儿,旁边还晾了几件粗布的衣裳。 听说了这木家母女俩住的地方简陋,可没想到竟然住在这种地方,这夏不防暑,冬不遮寒的,也不知先前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可真是造孽……吴媒婆摇了摇头,想那木家小姐虽不是嫡出,好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原也能好生生找个家境过得去的老实人嫁了,偏偏错看了人,非要跟个穷酸秀才私奔,真是…… “是向大哥么?前天的衣裳我帮你缝好了。” 一声温柔清脆的询问打断了吴媒婆的沉想,抬头,就见斜对面一个大约十七八岁身材窈窕的姑娘,穿着一身染黑打灰白补丁的麻布衣裳,露出两只白嫩嫩新藕一样的手臂,弯着腰在那晒衣架旁收拾木盆里洗好的衣裳。 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时常帮忙她们母女的大好人向大哥,木雪不作迟疑地放下手里的木盆,掀开那晾晒竿上遮住视线的衣裳,见到是一个穿着颇为富贵身子发福的妇人,不由得有些吃惊,后退了一步,颇有些羞赧道,“这位婶子,你是走错地方了么?” “不不不,老身找的就是姑娘你,敢问姑娘,可是木家的小姐?”吴媒婆忙笑道。 木雪闻言,捏紧了怀里的木盆,“小姐不敢当,不过小女子确实姓木。婶子找小女子,是有什么事么?” “有事,有事,而且啊还是天大的喜事。”说着,吴媒婆走上前去,亲密地挽住她的手臂,笑道,“老身这次来啊,是替木姑娘说亲的。” “婶子你说笑了。”木雪一听,脸色刷一下变得煞白,她的恶名声传遍了整个乡城,连她爹都因为受不得家门被玷污的言语,把她和娘亲赶了出来,这乡城里头,又怎么还会有男人肯要她?先前她娘也找过不少媒婆替她说亲,可找上门的,不是瘸了腿瞎了眼的鳏夫,就是城门口要饭流脓的乞丐,正经人家,怎么会容得下她? “姑娘你可别不信。”吴媒婆的脸笑成一朵花,拍拍她的手道,“只要姑娘今儿答应了这门亲,老身保准明儿个那八抬大轿就把姑娘接回家去。” 木雪不说话,脸色煞白地只是抿唇摇头,这时,茅草屋里头忽然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跟着,就见一个看起来五旬左右,穿着浑身上下都是补丁衣服的妇人拄着河边捡来的树枝走了出来。 “雪儿啊,是谁来了?” “娘,您怎么出来了。” 见惊动了自己腿脚不利索眼睛也不大好的娘,木雪忙转身走上前去,搀扶住她,就要送她回屋坐着。 “哎,木夫人别忙走——” 见状,吴媒婆忙上前拦住了母女俩,笑容满面地和木母道,“木夫人大喜啊,有人托老身向令爱提亲呢。” 听说,木母喜出望外,抓着木雪的手,手上的树枝拐不住地点地,眯缝着眼看她,高兴道,“哦,哦,你是,前些时候,我托你给雪儿找个好人家的王媒婆,你的嗓音,怎么变了?” 她就说怎么钱老爷无缘无故地会托她来这儿说亲呢,原来是托昨日王婆子的福,吴媒婆一阵尴尬,又不好明说自己不是王婆子,只得以话岔开,笑道,“夫人我跟你说啊,这次托亲的人家很是不错,那家里就一根独苗,家境还殷实,要是令爱嫁过去,老身以身家作保,一辈子不愁吃穿啊!” “哦,好,好,好。”听说不愁吃穿,木母高兴地连连点头,“不愁吃穿就好。也省得咱们雪儿嫁过去受那么多苦。” 一边木雪听说,却是戚戚一笑,“娘你又糊涂了,女儿不是说过不嫁人,要一辈子陪您了么,再说,您又不是不清楚,前几次您托媒人说亲,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正经人家的儿子,怎么会跟咱们结亲?” “这……”这话说得木母哑口无言,的确,为了给自家女儿找一个好归宿,她操碎了心,前月狠心把嫁入木家以来木老爷唯一送她的玉镯子都变卖了,换了银子托媒婆找门路,谁知道等了好些时候,却只得一个寡居了十几年的鳏夫上门来,送了几条咸鱼作聘礼要结亲,不答应他时,还险些砸了她们娘儿俩的住处坏了雪儿的名誉,好在附近溪边砍柴的樵夫向松听见了声响,及时跑过来赶走那鳏夫,才救了她们娘俩一命。 “木小姐啊,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吴媒婆听说,连忙反驳,从怀里头掏出来她特意找钱老爷要的钱少爷的画像,指着上头戴着琉璃束冠眉目如画的钱玉道,“你看看,这位公子,家里殷实得紧,长得又俊,着实是郎君的不二人选,与花容月貌的木小姐你,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 果然,画像拿出来时,吴媒婆暗暗观察,那木小姐的脸上不住流露出惊讶神色来,见状,吴媒婆不禁得意地暗笑几声,呵,这天下就没有她说不拢的亲事。 来之前她早就打听好了,虽说钱家少爷的恶少名声全乡城都是榜上有名的,说服人嫁给他不容易,可平常人家的女子,尤其是这城外郊野的姑娘,却是从来都没见过钱少爷的,到她说亲时,只要拿出画像,却不说他具体是哪一户的少爷,只胡编家里是城里头做生意的,保准能将那木小姐骗过来,果不其然,如今这计策不就奏效了? 画里头的公子眉宇疏朗,面如桃花,即使束着琉璃冠都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要不是听媒婆说他是男子,木雪定会以为,这是个绝色倾城的美人。 只是,这样美貌的男子,家境又好,怎么会不娶妻,而来找她这个名声败坏的女人? 木雪还是不信,摇头道,“婶子你别说笑,若是你说得句句属实,这少爷怎么还没娶妻,却非要找我呢?” 唉哎,这姑娘,心思果然挺多,还真不好骗。 吴媒婆有些棘手,短时间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能继续胡扯道,“木小姐你是不知道,这少爷俊是俊,家里也富贵,可坏就坏在命格不好,出世时娘就去了,长成了也一直多病多灾的,好容易长到十五岁,月里又生了一场大病,看看活不成了,日里却过来一个道士,给了道符保住少爷的命时,又说是少爷命里头带灾,要想平安无事过这一生,只能挑个八字命理和少爷相克的,把少爷的命数压住。这不,那家的老爷访遍了全城的媒人,找八字能克住少爷的,这才找到木小姐你啊。” “唉,这说得倒是。”木母听说,高兴地拍木雪的手,“我家雪儿生下来就康健,三岁时请个术士算命,那术士也说雪儿命数好,命里带贵气,能旺夫。” “娘……”摇了摇自家娘亲的手,木雪咬了咬唇,红了脸,在吴媒婆与木母的笑声里,好一会儿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苦笑问道,“那家少爷,不会介意……么?” “不会不会。”吴媒婆拍了拍胸脯,高笑着保证道,“木小姐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那少爷命都保不齐了,哪还会介意什么,你过去,只要替少爷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是那少爷以后身子硬朗了,有了别人,只要有孩子,你也有了盼头,而且啊,那少爷自幼丧母,木小姐你也不怕有恶婆婆刁难了不是?” “可是……” “唉唉唉,木小姐你不懂事,还是木夫人你来说说,这门亲事怎么样?” 俗话说得好,媒婆一张嘴,皇帝都能娶了鬼,被吴媒婆这样一忽悠,一心想要女儿嫁个好人家的木母早就没了主见,高高兴兴地拉着木雪,没理女儿几次想要打断自己的话,对吴媒婆道,“好好,这桩亲事好,王媒婆,咱们家雪儿的终身大事,就托你了。” “哪儿的话。”吴媒婆捂嘴笑,从袖笼里掏出来一张印有官府印章的婚书,又掏出一盒钱老爷给的印泥,递给木母道,“木夫人在这儿印个手印,老身保证,最多不过三天,聘礼就到门口了。” “唉,好。”木母高高兴兴地眯着眼睛,拇指在新鲜的印泥上磨了一下,印了上去。 一直插不上话的木雪见状,心下一冷,罢了,她苟且活到如今,不就是为了赡养娘亲么,只要让娘能不过苦日子,她怎么样,也就不重要了。 第3章 钱家大宅。 雀儿飞在枝头,默默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大早上的本该是静悄悄的一片,却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叫嚷声打断,惊起了蹦跳在钱家少爷门口那一溜松树上的麻雀,扑棱棱地一下子飞了开去。 “钱多,钱多,给我开门,钱多——” “少爷呦,您可别为难小的了,老爷说了,要是你从房里跑出来,就要扒了我的皮啊。” 身后门被拍的“啪啪”响,钱少爷的小书童钱多苦哈哈地坐在自家少爷房门前的石阶前,捂着耳朵对屋里头快要暴走的钱玉道。 “你怕我爹扒了你的皮,就不怕本少爷出去宰了你?!” “少爷哦,您可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经不起折腾啊,我的好少爷,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房里看看书吧,老爷昨儿个刚托了城西豆腐店里的吴媒婆帮您向那木小姐说亲,聘书都拿给中堂老爷盖章了,聘礼也都送到木小姐家了,您好生生在这府里头呆上一天,老爷说了,明儿晚上成亲时才能放您出来。” “你们——” 钱多听说,扶着门框,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老爹是不是疯了,竟然真的要给她找媳妇,不知道她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吗?! “钱多,我要见我爹,你快去找乔管家,我要找他问问,我爹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钱多抱头,捂紧耳朵,“少爷您别喊了,老爷说了,在您成亲以前,他是不会见您的,您就别为难我了。” 天哪,钱玉崩溃,看来她爹真是疯了,竟然让她娶妻,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疯了,我爹绝对是疯了。”钱玉喃喃自语道。 终于听不见声响了,外头守门的钱多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无奈地掏了掏耳朵,唉,少爷又怎么能了解老爷的苦心,最近他听账房的先生说,少爷越大越不省心,花银子流水似的,就这个月,光打赏万花楼那些姑娘的钱,就够他们府里头开销十年八年的了,少爷这样败家,亏得老爷财力雄厚,否则,他们还不得上大街上要饭喝西北风去啊。 给少爷娶个媳妇也不错,钱多掰着手指头算,前门大街染布的那户人家,儿子也经常出入赌场花楼,后来他娘给他弄门性格凶悍的媳妇,总算把他给治住了;还有西楼赵奶奶家的儿子,也是娶了人才收敛的,只是听说赵奶奶的媳妇儿太凶,赵奶奶常常受气,经常还吃不饱穿不暖的。 想到这儿,钱多不禁有些担心,要是他们少爷也找来一个凶得跟母老虎似的人可怎么办? “钱多,让你小子看着少爷,你这混小子怎么尽在这儿发呆?” 正想着呢,耳边炸雷一般忽的传来一声训斥,吓得钱多一下跳起来,看时,竟然是虎着脸的乔管家。 “乔爷爷,这大白天的,你作什么吓人啊。”钱多不满地拍了拍方才坐在石阶上蹭到裤子上的灰,说道。 “嘿,你这小子,才跟了少爷几天呢,脾气就硬了。”乔管家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头,看他不乐意地把头缩来缩去的躲着自己,只好把手上一个灰色包袱丢给他,“给,这是少爷今儿晚上成亲要用的喜服,你去拿给少爷,告诉他,老爷说了,要是今儿晚上他敢不出现在喜堂,就一辈子别想用老爷一文钱。” “老爷可真狠。”钱多吐了吐舌头,接过乔管家手里头的包袱,轻飘飘的,跟羽毛似的,这样轻的喜服,看来老爷是下了血本请城里头最好的绣娘绣的了。老爷对少爷的这门亲事,还真是上心。 “哎,不对啊,乔爷爷。”抱着东西,钱多忽然一拍脑壳,“昨儿个道士挑良辰吉日,不是说明儿晚上么,怎么今晚上就要成亲了?” “你懂什么?”乔管家捋一捋胡须,“对老爷来说,少爷越早成亲越好,哪里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是不早些办好了,万一今晚上少爷跑了,那可怎么办?” 说得也是,依照少爷的性子,他还真可能今晚上就收拾细软跑了。 “好了好了,快把衣裳送进去让少爷换了吧,等误了良辰,看老爷不揭了你的皮。” “唉。”钱多答应着就要走,没走两步,忽然又回头,大声道,“乔爷爷,用不用我找个丫头给少爷换衣裳啊,这新郎服那么繁琐,我怕少爷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啊。” “用你多事!”闻言,抬脚要回去复命的乔管家脸色一沉,骂道,“混小子见天儿的多管闲事,让你去给少爷送衣服,谁让你去找丫头给少爷了,看你这德行,等新少奶奶来了,看不治你!” “乔爷爷,这可冤枉我了!”钱多委屈不已,他就是想找个丫头给少爷换个衣裳,又没说要找个姑娘给少爷消遣,这乔管家,管得还真是宽。 “去去去,管我冤不冤枉你,快去给少爷送衣服,顺便去看看,少爷跑了没有。” 乔管家懒得理他,推着他往房门去,“你小子,可看紧了少爷,要是少爷跑了,看老爷不乱棍打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钱多嘟囔着,抱着东西走到房门口,解了上头的锁,念念叨叨地推开门,“什么嘛,少爷怎么会这么轻易逃——” 话到一半,看清收拾好包袱,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头的一个狗洞的钱玉,钱多惊得魂飞魄散,把手里的包袱丢到桌上,大喊一声“少爷”,上前就拽住她还没爬进狗洞的两条腿。 “少爷,您可千万不能跑啊,您跑了,钱多的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啊!” “咳咳……”刚进一半的洞,后腿就被拉住了,钱玉急着挣扎,不妨头碰到洞里,“碰”一声撞个大包的时候,身子卡着洞口还出不来了。 “钱多,你这个猪脑子,你想杀了我啊,本少爷的头卡住了!” “唉,少爷,您没事吧?” 听说,钱多慌了,小心翼翼地帮着钱玉从狗洞里退出来,看看正一肚子气的钱玉,又忙送上一杯茶给她降火气。 “噗……”茶水刚入口,钱玉一口就喷了出来,捏着茶杯对钱多不可思议道,“咱们家茶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抹了抹被自家少爷喷到脸上的水,钱多委屈道,“少爷,您不知道,老爷说了,因为您最近花钱太厉害了,所以咱们全府上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您整日不在家不知道,我昨儿听张妈说,这府里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荤了。” “不会吧?”钱玉颇有些怀疑,“我爹已经抠门到这种地步了?” “不是老爷抠门,是少爷您花银子……” “得得得。”不耐烦的摆摆手,钱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你又进来干什么?”还差一点我就能跑路了,就是你这个臭小子坏了我的好事。 “少爷,我是给您送东西的。”听说,钱多想起来自己的使命,忙欢天喜地的跑去拿过来装着喜服的包袱,一层层揭开外头的皮,露出里头做工精细的喜服来,“少爷,这是您今晚上成亲的衣裳,老爷让我送过来的。” “什么,成亲,今晚?!” “对啊,少爷,就今晚。”怕钱玉不信似的,钱多只得一五一十地把乔管家告诉自己的如实告诉了钱玉,末了,还郑重地加了一句,“少爷,您别想着跑了,您住的院子,护院又加了十几个,老爷已经跟整个乡城的人都打好了招呼,要是您跑了,出去不许卖给你吃,不许卖给你住,您不到半天就要回来的。” 天哪,她老爹做的也太绝了。 钱玉心内哀嚎不已,钱多又道,“少爷,您快些换上衣裳吧,钱多就在外头守着,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唤我一声儿。” 说着,退了出去,房门一关,又落上了锁。 “呵呵。”钱玉见状,笑一声,拿着手里的喜服叹口气,“算了,认命吧。” 反正只是娶个妻,娶回来当个摆设不就好了。 装成箱的聘礼一车一车不断往外头送,城门口围着聚集了一群人,望着那车上丰厚的聘礼指指点点的,其中不乏有眼红的,问一边的人道,“这是哪家的女儿,命那么好,夫家这样富贵,下半辈子不用发愁了。” “嗨,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旁边知情的人忙道,“这送聘礼的啊,是钱家的少爷,娶的呢,是城郊木家的小姐。” “钱家少爷?是城南那城里头有名的恶公子么?” “是啊。那木家小姐名声也不好听。这门亲事啊,可真是王八配王八,天作之合啊!” 听说,一群人都笑了,其中向松刚卖了柴,得了六钱银子,正想着给木家那对母女买些米,就看见一对车马驮着聘礼不断往城外走,心里艳羡那丰厚聘礼,想着他不知何时才能赚够娶雪儿的钱时,就听见几个人谈天的话,霎时一股血气冲到脑门,想叫那帮满嘴喷粪的人闭嘴,却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越想心越乱,不由得拔开腿,拨开一众看热闹的人,狂奔着向郊外跑过去。 他想问问,到底雪儿是不是真心要嫁给那钱少爷! 第4章 城郊。 平常鸡犬也见不到几个的茅草屋边,此时异常热闹。 吴媒婆叉着腰颐指气使地指使着运送聘礼的钱家家丁,“往外边放,往外边放,没见屋子里头没地儿了么,对,就放在那儿,留个出口就好。” 家丁们遵从指使,将衣裳布匹首饰装了满满的大箱子从车上一个个搬下来,堆满了茅草屋两边的空地。 与木家毗邻而居的穷苦人家见了这样的热闹好事,不由得聚在一处指指点点,嘈杂的声音惊动了一无所知在里屋缝补的木雪母女,木母咳了咳,唤道,“雪儿,娘腿脚不好,你出去看看,是出了什么事了。” “唉。”木雪答应着,推开门一看,见到门口堆满了铁皮挂满红绸的箱子,一堆青衣家丁在铁箱与马车间走来走去来回逡巡,这样大阵仗,让她吃惊不已。 不是说那少爷家只是个普通做生意的么,怎么这聘礼这样丰厚? “吴婶子。” 听见人群里头吴媒婆的大嗓门,木雪寻着声音,果然找到了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吴媒婆。 “哎呦,木小姐,你出来啦。”听了有人叫她,吴媒婆忙从繁忙里头抽身。“这大清早的,可是扰了木小姐的清净?” 走上去,与她见了礼,木雪摇摇头,“婶子有心,木雪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怪婶子扰了我们。” 吴媒婆听了,心里头舒坦,不禁笑着点头,“木小姐真会说话,听得老身火炉天里喝了凉水似的。” 言辞举止都大方从容,说话还巧,会讨人欢心,关键容貌身材都是出挑的,吴媒婆暗中点头,不得不说,若不是丢了清白,这木家小姐着实是她见过大家闺秀里头最出众的。 “吴婶子说笑了。”木雪也温温柔柔地笑,看着一溜堆得老高的箱子,皱眉道,“吴婶子,那家给的聘礼也太多了些,我和娘住的屋子,搁都搁不下啊。” “嘿,你这傻丫头。”自昨日与木家两母女说和了亲事,吴媒婆就和这家人混熟了,摸清了木雪是个温柔体贴易吃苦的性子,听说,不由得笑了,“自古来女方只有嫌弃聘礼少的份,哪里有谁会嫌聘礼多的?” “可吴婶子你不是说,那少爷家只是城里卖磨油的么,给这么多聘礼……” “你这丫头,没许给人家就替人家操心家财了。放心吧,那少爷家几代的乡绅,保你过去啊,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奶奶。” 一句话说得木雪脸红了,她只是在想,她一个被木家赶出来的乡野丫头,用不着这么多的东西,也配不上十里红妆这样的阵仗。 “对了,木小姐啊。”想起来什么似的,吴媒婆忽然道,“那家老爷算好了良辰,就等着今晚上成亲呢,估计等会儿就要派几个丫头过来侍候你梳洗,你也别操心,嫁衣什么的,老爷也给你备好了。” “这么快?不是说至少一个月么?” 吴媒婆咳了声,“赶早不如赶巧,耽误久了名声不好听,木小姐你也是知道的,那家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嗯……木雪明白的。” 她的名誉在乡城里一向不好,若是耽搁久了,只会有人造谣她,这一点上,那家人也算是体贴。 “雪儿,雪儿!你们这些混账,快放我进去!” 正说着话儿,忽然听见男人叫嚷她名字的声音,木雪回头一看,竟然是平常异常照料她们母女俩的樵夫向松,背上还背着今早上装柴的背篓,显然是刚从城里卖柴回来的,憨厚的脸上慢慢的都是汗,如今被几个家丁拦腰拦住脸更憋得青紫不已。 “向大哥。”木雪轻轻唤了一声,鉴于她目前已有了婚约,旁边一堆人又指点着在看,就没走到向松身边,只是眼神祈求地望着吴媒婆,希望她说声话,让那些家丁放开他。 看懂了木雪眼中的意思,吴媒婆一撇嘴,“放开他。” “雪儿,雪儿,你被骗了,你不能嫁给那钱家少爷,他是个无恶不赦的混蛋啊!” 刚一得自由,向松就迫不及待的走向木雪,双手紧抓她手臂,额头青筋暴起道。 “什么?”木雪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钱少爷?向大哥你说的,是城南钱家的少爷么?” “对啊,就是他!” 提到钱玉,向松立时咬牙切齿起来,“你少进城,所以不知道,那钱家少爷横行霸道,逛窑子,进赌坊,无所不会,连县太爷的儿子都敢打,前个月和我一起进城卖柴的张大哥,就因为柴里有一根湿了,就被他家下人,打得在榻上躺了小半个月!” 闻言,木雪被一道雷劈了似的,瞬间僵在当场。 怪道她说怎么有人肯要她,原来……原来是……可婚书已经定了,婚书上写的明明白白,若是她反悔,就得出两百两银子给钱家,她和娘平常靠着替人缝补浆洗为生,每个月只能攒下一钱银子,从哪里能弄出来二百两还给钱家? “你这混小子,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听见向松说的话,吴媒婆老脸有些挂不住,毕竟她这属于骗婚,被人拆穿了,难免尴尬。 向松冷笑,“你们这些人做得亏心事,就不怕半夜有鬼敲门的么!” 转过来,拽着木雪,“雪儿,你不能嫁给他,趁现在还来得及,咱们快去退婚!”说着,拉着木雪就走。 “向大哥!”使劲甩着向松拉她的胳膊,木雪冷静道,“多谢向大哥告知雪儿这件事,可雪儿不能跟向大哥走,也不会退婚。” “为什么?”向松讶然,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听见要嫁的人是钱玉,雪儿不应该马上就退婚,和他成亲的么? 因为我娘她年事渐高看大夫没有银子,因为木家的那帮人时不时会来找麻烦,因为我娘她前半辈子够苦了,后半辈子我不想让她再受苦。 百十个理由,汇到一处,看着向松期待的眼神,木雪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晚就成亲了。” “咔嚓”,在她说出口的那刻,向松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好,好,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向松冷笑,把背上背篓往地上一掼,一脚踩了上去,把背篓踩得稀烂,猛地转身,跑了出去。 “向大哥!” 看看他跑远了,木雪担忧地喊着他名字就要上去追,后头吴媒婆立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一出戏剧的一幕,见得木雪要追,忙上去一把抓住了她手臂,“傻丫头,当断则断,你要是不欢喜他,做什么还要跟他有诸多牵扯?” “可是……”可是,万一向大哥做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看出来木雪的担忧,吴媒婆嗤的一笑,“木小姐,你放心,老身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男人啊,比女人惜命多了,轻易为了个女人寻死觅活的,那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男人。你既然知道了要嫁的人是钱少爷,老身也就不卖关子了,那钱家少爷虽说脾气古怪了些,可对女人,那是没的说的好,你过去,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的。” 荣华富贵少不了就好,木雪苦笑,那钱家少爷再怎么无恶不作也管不着她的事,她只想以后等她攒够了银子,足够养她娘后半生,若是她再想投井,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一眨眼就到了天黑。 钱老爷早就拜托好了城门口守城的几个官爷,这夜城门不闭,钱家的家丁们在白天时,从城郊到钱府,一路挂满了成亲用的大红灯笼,此时一齐点着,火光齐耀,跟天宫似的。迎亲的锣鼓喧天,钱家少爷穿着簇新的喜服,坐在一头汗血马上,后头跟了几十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扛着酒肉糕点,沿途分给来看热闹的百姓,“来来来,咱家老爷今儿个高兴,但凡给咱家少爷道喜的,这里头上好的酒肉,都有的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沿途的人听了,都争先恐后的往钱家少爷身边挤,什么百年好合啊,早生贵子啊,一大堆贺词听得钱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早生贵子呢,要是那木家小姐真的给她生了个娃娃,她非把她浸猪笼不可。 “祝钱少爷和少奶奶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好好,这边,给他一碗酒。” 乔管家指挥着家丁们忙的不亦乐乎,那头钱多蹿了过来,看见被一众老少围住的钱玉,偷笑道,“嘿,老爷的法子还真是管用,这样子,少爷就是插了翅膀,也跑不掉了。” “你小子,就会耍花腔,还不去干活!”乔管家佯做生气的打了打钱多的头,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冲他吐个舌头,回去继续替那些人分着酒食。 钱家少爷娶亲成了全城的大事,听说钱家老爷布施,几乎整个乡城的人都跑了出来替钱少爷贺喜,长长的一队人跟着钱家少爷盛大的娶亲仪仗,到的新娘子家的茅草屋门口,将人娶回钱家大宅时,据说,那热闹,是连娶王妃时都没有的,十里延绵。 第5章 木雪做梦都没想过,有生之年,她还有坐花轿的机会。 在钱家派来丫鬟的服侍下,她压抑着自己不知是何种滋味的心,搁在喜服下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裳,被喜布遮挡着,她看不见周边的一切物事,一片漆黑遮挡住她恐慌不已的心,在那双如玉的手伸过来时,咬了咬唇,还是犹疑着牵了上去。 钱家少爷,年方二八,貌美如花,长这么大,虽说每日里游尽花楼,看遍采花,祥知采阴补阳之道,但可惜至今都是只看不做,及至弱冠,都是只知满嘴跑火车,其实守身如玉,且有洁癖不得其他人近身的货。 如今在一众看戏的人戏谑的眼神下,忍着心里头那点不适,硬着头皮,从新娘子家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茅草屋里,牵着人就要上花轿。 那别扭的姿势,看在钱多眼里,跟他们家少爷平常遛他最喜欢的那条名唤小黑的狗时,没啥两样。 合着少爷把少奶奶当成那条贪吃的小黑了么! 钱多有些看不下去,同样看不下去的还有为钱家操心了二十多年的钱管家。 新娘子家太穷苦,一时间给她新盖一幢屋子又来不及,老爷又最厌那些客栈和别人的宅子,嫌弃新娘子从其他地方出嫁不吉利。不得已,新娘子出嫁的地方只能是她家这一阵风雨就能催倒既漏风又漏雨的茅草屋。 三进屋子加起来还没钱家的一个下人房大,地下都是泥泞土,撑着屋子的两根快朽掉的柱子上还长满了青苔,屋子里头简陋的就摆了两把坏了腿的椅子和一个掉漆呈黑色的香案,木家夫人高高兴兴地穿着钱家绣娘连夜赶出来的新衣裳,就端坐在一把椅背断了的椅子,坐在香案下头。 乔管家不知道木母眼睛不好,看见他们家少爷在人家眼前就一脸嫌弃地拉着人家女儿的手直接扯着上花轿,路过泰水时竟然还不给她磕头,一头冷汗就下来了,在一茅草屋围得水泄不通,见状议论纷纷人群的嘈杂声下,忙上前轻拉了拉钱玉的袖子,小声与她道,“少爷,您还没给亲家母磕头呢。” 钱玉不高兴了,“磕头?那不是拜堂时才会有的么?” “少爷啊,怎么样亲家母也养了少奶奶十几年,虽说待会儿去往喜堂也要拜,可在这儿拜,意义上不同啊。” 什么意义,你就直说我要拜两次不就行了。 乔管家盯得紧紧的,钱玉不得已,只能丢下木雪的手,对一边的下人叫道,“给我拿个蒲团来,这地下都是灰,怎么跪啊!” “哎,是是是。” 答应着,家丁连忙拿个蒲团搁在地上,让钱玉跪了下去。 “小婿给岳母磕头。” “哎,快起来,快起来。”木母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管钱玉怎样娇生惯养,忙上前去扶她。 她自己是这乡城里木员外家的小妾,成天被大夫人找法子刁难出不了头,没成想自己的女儿倒嫁了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也算是替她出了口恶气。 “好了,你们几个,扶着少爷上马,你们几个,抬一顶轿子把亲家夫人接到咱们宅子上去,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看见钱玉扣了头,乔管家张罗道。 几个家丁答应着下去了,钱玉拉着木雪,快步走向花轿。 那速度,让被一片黑暗遮盖的木雪跟不上,可又不好意思出声提醒她,只能闷不吭声地紧跟着她走,边注意着脚下的路,以免自己摔了。 好容易走到花轿边,钱玉拍了拍手,两个家丁把花轿帘子一掀,木雪就被钱玉粗鲁地塞了进去。 “好了,快进去吧,不然我老爹又要怪我误了时辰。” 说完,她示意那两个家丁放下帘子,自己也飞快地爬到马上,懒洋洋道,“走!” 迎亲队伍应声而动,花轿里头,木雪无声地咬着唇,捋起胳膊上袖子,那里很明显地有一大块淤青,是方才钱玉推她时,撞到的。 钱家少爷跋扈她是知道的,可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不体贴。 对新婚的妻子就能下这样大的力气去推,若是以后,岂不是还要对她拳脚相加了么? 想想自己可以预见的命运,木雪心口就如撕裂了一般,可她已经坐上了花轿,再说,她还有娘要养,这桩亲事,就是再不行,也得行了。 *** 钱玉耍着马鞭子,在四周吹吹打打道喜的嘈杂声音里,带着迎亲队伍走到了钱家大宅,她老爹果然已经穿着新衣服等在那里了。 老远见得队伍来了,喜滋滋地对身边的人道,“快快快,去扶少爷下马。” “是,老爷。”家人答应着,上去拉住钱玉的马缰,躬身作凳子,让钱玉踩着他背跳了下来。 “爹,我把人给你娶回来了。”钱玉上前嫌弃道。 “好好好。”钱老爷笑容满面,大手一挥,“快拜堂吧!” 为了热闹,钱老爷请了全城的人过来看这场亲事,就连中堂大人和县太爷都捧场过来了,宾客满满的就是钱家这个乡城里少有的宅子都险些坐不下。 按照规矩,中堂大人县太爷和钱老爷与木母一起坐了上首席位,看着钱玉二人在天地见证下成了亲。 礼毕,新娘子被送到新房里去,知道钱老爷是个护犊子,也没有人敢为难新郎,只有几个跟着钱玉一同厮混的公子哥儿给钱玉灌了满满一壶酒,就放她过去新房了。 看着钱玉不情不愿离去的身影,几个人交头接耳感叹道,“哎,钱兄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银子,怎么非要找个人家穿过的破鞋呢,可真是,我都替钱兄不值啊。” “对啊,你们说,钱伯父,是不是被钱兄气疯了,所以随便给他找个人。” “我看啊,疯了的是你们才对。”其中有个知底细的,夹了块鸭肉,不紧不慢地说道。 听说,几个公子忙凑过去,“咦,莫不是这后头还有什么下文不成?” “那是当然。”知情的公子往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我爹跟中堂大人颇有往来,那回啊,他们一起在后花园喝酒,我无意中听说,巡抚大人看上了钱兄,要掳他回去做娈宠呢。” “不是吧,钱老爷家财万贯,怎么也不同意把钱兄送给人家当娈宠的吧。” “你们懂什么,巡抚大人可是一品大员,他说句话,钱老爷一个商人能怎么样,只能趁现在,给钱兄娶个媳妇,让他给自己家添香火,不然,要是钱兄真被弄去做了娈童,那钱家,岂不是绝后了?” “哎,说得有理。”几人听说,忙忙点头,这乡城里,适龄女子,只有木家小姐没权没势不怕得罪巡抚大人,到时候就是钱家举家被巡抚大人怪罪,锒铛入狱,也不怕木家小姐的家人找上钱家。 不得不说,钱老爷想得够远,真不愧是一只奸诈的老狐狸。 钱玉可不知道她以后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被放回去圆房后,她就在一众丫鬟簇拥下进了新房,唯恐她跑掉似的。 开了门,见一堆丫鬟还站在她身后,没有走的意思,钱玉不禁黑了脸,面无表情道,“你们是想提前感受一下圆房是什么滋味是不是?” 在场的丫头多是十三四岁还没嫁人的,听说,都羞得遮住了脸,一窝蜂的叫着“少爷坏”跑开了,后头钱玉看着她们一跑三回头的模样,嘴角一抽,重重地关上了门。 新房入眼都是红色,喜床上坐着的人也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环境里,要不是她盖头上的珠子动来动去的,钱玉几乎就以为这新房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真是麻烦。 想起来成亲之前那帮子狐朋狗友送她的那些画满了乱七八糟图像的图册,钱玉头疼不已。 抽掉自己的腰带,脱掉自己外衣,连盖头都没掀开,就直接去解人衣裳,这样突如其来孟浪的行为吓得木雪一阵惊跳,不自觉的喊出了声,推阻着抗拒她的行为。 钱玉不松手,反而变本加厉的剥着她衣服,一边道,“你装什么,这样的场景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既然跟个野男人都行,怎么我就不行了?” “啪。”一巴掌打在钱玉脸上。 木雪脸上满是泪痕,举着的手还没放下来,“你这个畜生!” 钱玉捂着脸愣了下,没管她,继续剥她衣服,两人扭打了会儿,忽然外头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微的咳嗽声,钱玉动了动耳朵,听见后,停了撕扯木雪衣服的动作。 “好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见她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钱玉叹了口气,道。 木雪不相信,还是紧紧拉着自己衣服,警惕地盯着她。 “我说了不会对你如何就是不会,你大可放心。” 钱玉说着,从靴子里拿了把匕首,往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滴到一块白布上,晕湿了整块白布。 木雪不明白她动作的意思,钱玉却叹道,“有了这块布,相信你以后出去,就不会被人诟病了。” 第6章 钱玉手里拿的东西她是知道的,但好端端的,哪个夫君会给自个内人……他不是应该冲上来给她一个耳刮子才对么。 就像她爹当初把跟着秀才一起逃了的她抓回来那样,使劲给她一巴掌,把她打得耳鸣,再用皮鞭沾着盐水打她的么? 木雪眼神犹疑,钱玉却不管她信不信,把沾了血的布放在桌上,慢条斯理整理好方才自己丢到地上的衣物,走到了床边。 见她过来,吓得木雪绣鞋都没脱,双手背在身后,一直缩到了床里面。 钱玉眼神一暗,弯腰咳了几声,对她道,“你不信我就算了,这床够大,你既然想睡里面,就睡吧。” 说完,抖开龙凤被,丢给她一床,“这天虽说回暖了,夜里还是够凉,你长点心,别伤了风。” 喜烛的照耀下,玉一样的公子神情淡漠,褪去了方才她见到的粗鲁和纨绔,变了个人似的,像是窗外投进来的月光一般,忧郁绝美。 这巨大的反差,让木雪一度以为自己是经历了幻觉。 钱玉脱了衣裳,躺在床上,与她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双手拢在心口处,拉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木雪拽着被子的一角,还是有些害怕她突然冲过来对自己如何,强撑着不肯睡,一直坐在床里头警惕着她,就这样迷糊着眼睛撑了会儿,因为连日里头劳累过度,这样安逸的环境下,实在是撑不动了,竟然就那样坐着睡着了。 听见耳边呼吸逐渐均匀,闭目养神的钱玉才睁开眼,转头见到木雪睡着的姿势,忍不住哑然失笑。 小鸡一样把头放在自己双臂里,头还一点一点的,也不怕磕到自己下巴。 这女人果真是,蠢到家了。 所以才会被一个秀才骗财又骗色么? 真是傻得可以。钱玉摇头,轻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起身,爬到她身边,她还在熟睡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钱玉的到来。 “算是补偿你吧。”抬手在空中虚摸她的脸,钱玉轻叹,轻手轻脚地抱起她,好让她舒服地躺倒在床上。 抱起的瞬间,羽毛一般的重量让钱玉一怔,看不出来怀里头的人身量快赶上她了,却只有这么点重,不过也对,被自己亲爹赶出家门,又被全乡城的人耻笑挤对,吃,吃不好,住,住不好的,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可身上这点重量就足以证明她过得有多苦了。 “睡吧。”给她掖好被子,钱玉凝视了会儿她的睡颜,无声道。 *** 第二天,约摸是鸡鸣一遍时,木雪就醒了,头偏了偏,睁眼迷蒙见到床顶的红纱帐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嫁给了钱家少爷,成人妻子了。 对了,钱家少爷呢? 想到钱玉,木雪一激灵,想起昨夜的事,身上冒出冷汗,忙摸摸自己的衣裳,还是完好的穿在自个儿身上。起身一看,钱玉穿着中衣,睡在离她一尺多远的地方,闭着眼睛,睡得正熟呢。 人家少爷在睡觉,木雪也不好意思跃过她下床,只得又躺回床上,本想等到天色稍明在起身的,谁知躺下后她迷迷糊糊地又歪了过去。 似睡非睡时,似乎看见了许多人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又似乎听见了人说话的声音,迷瞪着呢,就觉得有人推喊她,“少奶奶,少奶奶。” 木雪迷蒙着睁眼,见到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长得挺伶俐,站在床边,见她醒了,露出两个一深一浅的酒窝,笑了,“少奶奶,你醒了啊,老爷等着你和少爷去敬茶呢。” 木雪一惊,忙坐了起来,“你家少爷呢?” 小丫头捂着嘴,偷笑着让开条道,就见钱玉坐在一丈多远的凳子上,侧着头悠闲地用手敲打着旁边的木桌。可能是听见了她的话,她抬起脸,如玉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着木雪,冷道,“有事?” 对于作夜的事有了些许阴影,木雪有些害怕他,忙摇头,柔道,“没,没事。” 钱玉冷着脸起身,“没事就快些起来,若是让我老爹等久了,他发火了,害我拿不到零用,你就等着吧!” 木雪被她凌厉的话吓得脸色一白,就听他冷声对站了满满一屋子的丫头板着脸训斥道,“看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少奶奶梳洗?” “是。”丫鬟们点头答应着就齐齐走了上来。 一个眉眼削齐,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俏丽丫鬟,走到她身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粗鲁地猛地把她捞出被子外,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合合贴贴地穿在身上,木雪清晰地听见她松了口气。 还好少爷没碰她,果然少爷是嫌弃她一个破鞋,是不会碰她的。 木雪没想清楚她松口气的缘故,她就被那丫鬟丢给身后的几个丫头,“先给少奶奶找件衣裳,再扶她去梳洗打扮。” 几个丫鬟答应着团团把她围住,一个上手扯她衣服上的系带,一个颠颠跑去打开箱子拿了件华贵的绸缎衣裳,一个跑去打了盆水过来让她洁面,还有两个拥着她到梳妆台边,拿起桃木梳子给她梳发髻。 一下子被人这样折腾,木雪有些不习惯,就是她没被自己亲爹木老爷赶出家门的时候,她身边也只有一个丫鬟服侍,她和她娘除了吃住,其实别的和木家的下人们待遇是一样的,这样子什么都由人经手,在她还是第一次。 替她更衣的丫头脱了她的腰带,就要去脱她的里衣,手刚掀开她衣裳的外襟,就被她忽的一把抓住了手。 丫鬟疑惑的抬头,就见这位新少奶奶涨红脸,眼睛望着少爷的方向,低声道,“这,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自己会穿。” 她和钱玉虽说成了亲,可她有些怕她,男女又有别,她实在是做不来在她面前换下衣物。 说完,她就夺过来小丫鬟手里拿着的衣裳想自己穿上,小丫鬟的活被夺,忙就上去与她赔礼争道,“少奶奶,这使不得,这些活还是我们做——” “你的教养规矩呢?” 突如其来的冷淡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听见这个声音,木雪心一凉,年久上锈的轮轴一般慢慢转过身去,钱玉眉眼更是冷淡,看着她的目光似乎能结冰。 木雪惊得下意识的松了手,那件华贵的衣裳就这样掉落在了地上。 “本少爷话不说两遍,既然入了我钱家,就得守着我钱家的规矩。钱月,给少奶奶更衣,立刻,马上!” “是。”名叫钱月的丫鬟就是方才那眉眼间有些刻薄的女子,听见钱玉的吩咐,不管三七二十一,捋了袖子就淡淡笑着走向木雪。 身上凉飕飕的,被钱玉吓着了的木雪,这时才反应过来,在那丫鬟过来时与她推阻,她的力气,虽做了许多活,依旧是及不上那丫鬟身骨强,被她上来一扯,除了贴身的一件小衣,她竟然全身近乎赤/裸,眼眶一热,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身子,抿着唇不说话。 见自己力度大了,名唤钱月的丫鬟忙后退一步,面露可惜道,“少奶奶,真是对不住啊,奴婢下手没个轻重,冒犯了您,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木雪不答话,只是护紧了自己,她能感受到不远处钱玉灼热的视线,这样可以说是羞辱的事情,如果不是她授意,她家的丫鬟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所以,果然她是入了狼窟了么。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几个小丫头面对这样的场面都吓傻了,大气不敢出一声的。 少奶奶虽然是少爷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可她们府里谁不知道少奶奶她…… 所以府里头就有些丫鬟,暗自愤愤不平,虽说少爷平常是浑了些,可毕竟还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正经公子,娶个破鞋,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么,连个丫鬟,都比这个少奶奶要好些。 府里的钱月姐姐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本来是老爷指给少爷的丫头,跟了少爷好几年了,平常里都猜她是要给少爷做填房的,又是少爷面前说的话上的人,也怨不得她敢这样对新来的少奶奶了。 “好了,大清早的,闹什么呢。” 知道自己现在出头不好,钱玉扫了一眼那边被丫头们包围,几乎是光着身子发抖的人,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替她解了围,“钱月,让你服侍人,你就是这样服侍的?” 钱月张张嘴,正要辩驳,看见钱玉脸上有怒色,熟悉钱玉的她知道少爷这是真生气了,再辩驳下去恐怕得不偿失。 想到钱玉竟然肯为那个破鞋说话,钱月心下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奴婢知错。” “知错就好。”钱玉冷着脸点头,又深深看一眼低着头的木雪,对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可不许像你们钱月姐姐这样了,否则,少爷扣光你们的例银,听见了么?” “奴婢们听见了。” “嗯。”钱玉淡淡点头,深深看了木雪一眼,道,“我先出去等着。” 说完,走了出去。 第7章 屋里唯一的男子出去了,丫鬟们谈话做事也放松了许多。 几个小丫头嘻嘻笑着叽叽喳喳的包围了木雪,描眉的描眉,梳妆的梳妆,钱玉不在这儿,木雪也不介意小丫头们给她更衣了,温声说了句“有劳”就任由她们去了。 被钱玉指责了的钱月,作为大丫鬟,在一边幽幽地看着,暗自握紧了拳,指甲钳进肉里都不自知。 “啊!”正忙的热火朝天,就听见一个小丫头惊叫了声,钱月柳眉一皱,方才被钱玉教训的火气在这时就借发出来了。 上去一把抓住那小丫鬟,劈头迎面就给了她一巴掌,“大清早的,你鬼叫什么?” “钱月姐……”小丫鬟红着眼委屈地叫了声,捂着被打肿了的脸颊,拿起手上的东西给她看,“我也不想叫,可是,钱月姐你看……” 一块纯白的绢布上沾上了几滴鲜红的血,看在钱月眼里尤其刺眼。 这布是什么用途她也知道,可她还是不相信,不都说木家的小姐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么。 钱月不敢相信,偷偷往木雪那边看,见她没注意这边,忙拉着小丫鬟到喜床里边,盘问她道,“你这块布,从哪里弄的?” “从少爷少奶奶的床上。”小丫鬟如实道。 这么说,少爷他…… 钱月听说,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小丫头眼疾手快,忙扶住她,“钱月姐姐小心。” 钱月拉住她,“你把这块布丢到锅洞里头烧了,记得,别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听见没有?” “可是……”小丫头犹豫不已,她虽然未出阁,她娘为了她不吃亏,还是给她说了些事儿的,这布要是丢了,那少奶奶不就…… 少奶奶已经被城里头的人冤枉好些时候了,要是再…… “你别管这些,你只要丢了,我就跟乔管家提一下,加你的例银。” “真的?”小丫头面露喜色。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钱月拍拍她的手,“你弟弟上私塾不是缺钱么,到时候,我跟乔管家说说,让他帮忙在钱家家塾里替你弟弟谋个席位,可好?” 小丫头忙点头,“谢谢钱月姐姐,我知道了。” “嗯,知道就好。”钱月满意点头。这钱家,还轮不到一个破鞋做少奶奶。 “出什么事了么?”木雪也听见那声尖叫了,犹豫了会儿,还是朝这边张望着问道。 “没什么大事,小丫头把少奶奶的箱子里的衣裳抖到地下去了。”钱月忙道。 “没什么大事就好。”木雪点点头转过了身子,让几个丫鬟继续替她挽妇人髻。 望着木雪的背影,钱月冷笑不已。 呵,现在就让你过一下当少奶奶的瘾,等到少爷厌倦你了,到时候你就知道谁才是这钱家真正的女主人。 木雪被几个丫鬟领着出的门外时,钱玉正斜靠在房门前的那根攀满了紫色朝颜的红柱子上,眼神专注地盯着远方,如玉的脸上被朝颜叶子间漏着的阳光照耀着。 霎时间,木雪觉得,她看过的那副画里绝世贵公子的模样,和眼前这个人重叠了。 “少爷。”她身边的小丫头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 钱玉转过身,见她身上衣服平整,点点头,淡道,“收拾好了?” 被她的眼神盯着就有些怕,木雪忙转开脸,轻轻点头,算是应承。 “收拾好了就走吧。”见她有意避着自己,钱玉皱一皱眉头,也没说什么,转脸又恢复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往钱老爷的院子里去。 木雪忙追着跟了上去。 钱老爷早就等在正厅门口了,看见她们过来了,忙整整身上衣裳,坐到上座,等钱玉与木雪两人一同跪下递茶时教训钱玉道,“混小子,你爹就这点家业,差点给你败光,现在给你找个媳妇,你以后可不能随便乱来了。” 钱玉举着茶杯,依旧是纨绔子弟的模样,仰头不屑道,“爹,你说什么呢,娶妻要是能顶上用,那坐吃山空这词怎么来的?” “你!”钱老爷眼一黑,指着钱玉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这个混小子,你是要把你爹气死啊。” 身后的乔管家忙上前碰碰钱玉的胳膊,小声对她道,“少爷,老爷最近烦心事多,您就别刺激他了。” 钱玉嘴一撇,依旧不屑,“爹,咱们这里,没有比巡抚大人更大的官了,您就别折腾您这把老骨头了。” “你!”钱老爷闻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差点背过气去,这混账,他这么呕心沥血是为了谁,这还好,她竟然还不领情! 看看他们父子就要闹起来,木雪忙捧上手上端着的杯子,对钱老爷恭敬道,“……您喝茶。” “哎,好好好。” 看看递到跟前的茶盅,钱老爷叹了口气,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这木家小姐是个好孩子,就是可惜,被个穷秀才败了名声,以后他们家要是落败了,这孩子也得跟着吃苦,着实是个苦命的孩子。 想想,钱老爷就有些愧疚,看着木雪的目光也慈爱起来,“雪儿啊,既然嫁给了我家那个混账,就随着叫我爹吧。你们娘俩在郊外的那个住处,我听乔管家说了,没法儿住人,过后我让乔管家带人过去休整休整,再给你们添些家什油米,让你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来来来,这是公爹的茶钱,你好好收着。” 说着,递了一大包装着金子的钱囊给木雪。 一旁的钱玉不干了,“爹,你怎么这么偏心啊,给她不给我,而且,那城郊的屋子哪里是破,根本是住不了人了,你要是良心过不去,直接给人买个大宅子住不就得了,还找人修,爹,你真是越老越抠门了。” “你这混账。”钱老爷瞪了她一眼,“你哪里知道你爹的用心,雪儿既然嫁给了你,以后你的就是她的了,我把给你的份钱都给她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找你老爹要钱!” 钱玉闻言,幽幽地看了一边的木雪一眼,“爹,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不然,不然这些都给你吧。”见钱玉目光太过幽怨,木雪不忍心的慢慢将手中钱囊递了过去。 钱玉脸一黑,冷道,“我还用不着你来给我钱,既然我老爹给你了,你就好好收着,别出去了一个铜板都跟人家斤斤计较的,尽给咱家丢人现眼了。” “你这混账,怎么说话的!” 看看自家孩子又犯浑,钱老爷忙训斥道,怕木雪心里头介怀,又紧赶着安慰她道,“雪儿啊,别跟这混账计较啊,我最近没教训她,她是嫌弃皮痒了。” 木雪默默摇头,其实钱玉说得没错,娶了她,的确是给钱家丢人,可是她心里还是有怨气,既然知道娶她丢人,那当初还做什么要娶她,难道只是为了找个理由羞辱她么。 一边的钱玉见了她脸上的愁苦,心里叹息,面上还是一副欠打的模样,讽她道,“嘁,装什么苦情。弄得我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你这混账,还知道自己十恶不赦啊。” 看看自家孩子和人家孩子的对比,钱老爷感慨不已,正要再训她几句,外头忽然飞身进来个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进来大厅里,汗都顾不得擦,就大声报信道,“老爷,不,不好了,外头,外头,张师爷又过来了!” 钱老爷脸色一变,“我昨儿个不是才拿三千两银子打发他走么,怎么又过来了?” “不,不知道。” “好了,你先下去,告诉外头的人好好招待他,我马上就过去。” “是。”答应着,家丁又跑下去了。 望着家丁远跑的背影,钱老爷面色凝重,脸上笼上一层乌云,乔管家见状,知道情况不好,忙走上前,躬身道,“老爷,这次可要再找些万花楼的姑娘去陪陪张师爷了?” 摆摆手,钱老爷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看向一脸纨绔的钱玉和茫然无知的木雪,叹口气,招来钱多,“你去账房给少爷支些银子,让少爷带少奶奶沿着这乡城转一圈,不到晚上,别回来,听见没有?” “唉。”钱多忙点头应承。 钱玉听说,却是哀嚎不已,“爹你没事吧,竟然让我带着她出去逛逛,还晚上才回来?!” “你这混账,你以为你爹想让你出去鬼混?你就不能替你爹考虑考虑?” 难得听自己爹板着脸说出这样严重的话来,钱玉一愣,回过神来后,心里就不住地泛酸,嘴上还是硬道,“那老爹你可小心点看着,别在我把家业败光之前,白白地把财产都让给人家了。” “你这混账,什么时候还能教训起你爹了。” 钱老爷被她逗笑了,拿起自己的手杖敲敲钱玉的头,在她闪躲时却转向一边茫然地听他们父子对话的木雪,望见她迷惑不解的目光时,心里有些愧疚,看着她的眼神就慈爱起来,“雪儿啊,你出嫁以后怕是很难再出去这宅子了,趁着机会,我让玉儿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虽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那个张师爷也不知道是谁,可是能出去总是好的,况且她也想知道她娘被安置在了哪里,听说,忙乖巧点头,“好。” 第8章 得了她爹的话头,钱玉无比顺利的在账房先生那里拿到了几千两银子。 神清气爽地出了门,站在大宅门口,将装满白花花银子的钱袋往钱多怀里一抛,钱玉潇洒地挥开了扇子,“走,钱多,咱们去万花楼看看,如月姑娘起身了没。” “少,少爷,”钱多闻言,小心翼翼地往随在他们后头木雪的方向看过去,见她正低着头听身边的丫鬟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忙咽了咽口水,劝钱玉说,“老爷让您带少奶奶出去逛逛,您去万花楼,这……不太好吧?” “她自己没长脚啊,要我带她出去。”钱玉翻了翻白眼,不理钱多,折扇一合就大步跨了出去。 没走两步,忽然从钱家大宅石狮子后钻出来一群青衣的家丁,各个人高马大的,拦在了钱玉面前。 钱玉脸一僵,“你们做什么?” “老爷料到少爷会先走,特意让我们陪着少爷少奶奶,以免少爷中途溜了。” “……呵呵,我爹可真精明。”钱玉笑,望着自己面前筑起的一道人墙,暗自咬牙。 *** 她还是木家庶出四小姐的时候,虽不能出门,偶尔节时举家一起去看戏的时候,也撩起马车帘子见过外头的光景,后来被逐出家门了,因为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养活她和她娘,也抛头露面到过外头几次,但都是匆匆一瞥,换到柴米油盐就回了,像是这样,慢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的情形,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 木雪有些惊叹,她生在这个青桐县那般久,还是第一次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她像个刚出笼的鸟儿一样这里张望几下,那里张望两下,掩饰不住眼里的好奇。 但因为钱玉就在她身边走着,她们身后还跟着一大堆家丁丫鬟,她也不好意思做出格,只是走过一条板油街时,对路过的每个摊子都好奇的多看两眼,好似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着她那副山野村姑进城的模样,钱玉一双似弯非弯的桃花眼里满当当的都是笑意,使折扇遮住自己半张俊俏的脸,唤过来替她们开道的钱多,“去,把每个摊子上头的东西都给少奶奶买几个过来。” 早就知道自家少爷会有这一手,钱多早就喊了几个家丁预备着,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忙答应一声,招呼着就真的去买了。 看见家丁们四散开来扫东西,木雪急忙跟钱玉解释道,“不,我只是看看,没有,没有想要的意……” “你不想要,我想要,不成么?” 钱玉懒懒瞥她一眼,合上折扇,抬头一看,她们正好走到一间首饰铺外头,见到铺子上头“如意首饰”这四个字,二话没说,硬拉着木雪就走了进去。 “家里的首饰已经够多了,我不……” “啰嗦!”钱玉不理她,依旧是拽着她往首饰铺里进。 她们一行人出来时,就受到了极大的瞩目,不过也是,就算忽略跟在她们身后一大票的人,她们一个名扬乡城的破鞋,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加在一起就够人议论纷纷了,更不用说钱玉这个混世魔王每次上街还必定要糟蹋挥霍几次。 因此,她们一上街,整条街都传开了钱少爷带着新娶的木家小姐过来了,各家防范时,首饰铺的掌柜也多长了个心眼,见她们进来,掌柜忙第一时间哭笑不得的迎了上来,在钱玉拉着木雪四处转时,弓着腰对钱玉战战兢兢道,“钱少爷,这次,能否给小人留些东西,不要再都拿走了,小店小本生意,折腾不起啊。” 钱玉一听,不高兴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每次都不给银子么? “你这铺子不是卖东西的么,本少爷买东西又不是不给银子,怎么不能卖给本少爷了?” 卖给你是可以,可你见天儿的来买,买完了除了送给万花楼的姑娘们,就把剩下的东西丢到你自家的铺子里头,弄得那些主顾只能到你家铺子里买,您家本来就是大商铺了,还这样挤兑咱们这小生意,哪里有这样的理? 掌柜的有苦说不出,谁不知道这青桐县的钱老爷后头有官府撑腰,没见自家儿子打了县令的儿子就给几千两银子了事么,他们这小门小户的,哪能跟钱老爷对上?县太爷都管不了他,他们又能怎么着? 每次钱少爷过来买东西吧,你就是心里头滴血也得给他啊。 可这钱少爷也是过分了,怎么只到别家铺子买东西,不去自家铺子里头拿呢。 就好比前些月县北发了大水,本来米铺能靠这机会涨价牟利的,结果洪水过去了米铺掌柜一文钱也没捞到,一问,早在一个月前钱少爷就扫光了城里的米铺。 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掌柜的心里头吃了黄连一样,面对钱玉盘问,他还不敢说实话,只能搪塞道,“少爷您多心了,只是小的也有几个老主顾,每个月定时要过来看看的,您这样一买,小的失信于人啊。” 见掌柜闪烁其词,钱玉心知肚明,不耐烦的连连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少拿就是了。” 掌柜闻言,比媳妇生了儿子还高兴,“多谢少爷!” 没工夫理他,钱玉直接把木雪拉到了一排摆满了金玉琳琅首饰的木架边,指着上头的东西道,“随便选吧,看上哪个告诉我。” 木雪有些惊惶,看着钱玉犹疑轻道,“不,不用了,我……” “啰嗦什么,我让你拿就拿,”钱玉抱臂冷道,“不拿,咱们就耗在这儿。” 她话都撂在这儿了,木雪也只能遵从她,拘谨地往木架上头看。 钱家送她的聘礼里,各式各样的首饰绸缎比她毕生见到的都多,如今站到这木架前,看见一色的东西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其中有个刻着古怪图案的灵石细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竟然泠泠地泛着泉光,里头月夜流动的光晕似的漂亮。 木雪看着那镯子心里有些喜欢,伸手过去刚碰到镯子,木格子对边却直接伸过来一只手,将那镯子夺了过去,同时,空了的木架后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木雪一惊,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那对边的人见了她也有些吃惊,却很快反应过来,热络一笑,“呦,这不是咱家的四妹妹么,相公你快过来,咱们出去看看四妹妹。” 说话间,一个穿着红纱裙梳着妇人髻二十来岁上下的女人拉着一位着软银缎的年轻公子从木架后头走了出来,见到真的是木雪,那妇人笑得更欢了,拍拍一边年轻公子的胳膊,“相公,咱们好长时间没见到四妹妹了,走,咱们上去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五姨娘的好啊。” 木雪闻言,脸色煞白。 她在木家时,其实最怕的除了她那风流成性的爹就数她那异母哥哥木霆,仗着是嫡出,他小时候联合其他的几个姐姐没少欺辱她,及年长,她爹又娶了好几房妾室,生了好几个女儿,偏偏儿子只有木霆一个,因此全家都宠着他,他也愈发嚣张,变着法儿的欺辱几个异母妹妹。 她还记得有次他偷了大夫人的钱出去喝花酒,却诬赖是她和七姨娘生的女儿偷的,害大夫人把她们俩打了一顿丢进柴房里饿了几天几夜,以至于她那异母的小妹妹被饿死在她怀里的事儿。 那个小姑娘那时候只有八岁,因为有一个懦弱到不知申辩的青楼出身的娘,被打的遍体鳞伤也没人敢管,她们一起被丢进柴房饿着时,那小姑娘起初还能给她唱些她娘教她的曲子,后来就渐渐没声儿了,她抱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在柴房里昏睡了也不知几天,直到下人们闻到柴房里头的尸臭才慌忙开了门,把她给捞了出来。 说来她还该感谢她那少年早夭的妹妹,若不是她,她也就该就了。 只是,每每想起来她被下人们摇醒时看见自己怀里皮肉已经腐烂的小妹妹,木雪对她那异母哥哥就又恨又怕,后来她那贪便宜的爹给木霆找了个家里做生意的,尖酸刻薄又心肠歹毒的媳妇后,她就更是讨厌这一对夫妇了。 不想,今天竟然在这儿遇到他们了,真是冤家路窄。 “四妹妹怎么了,见了自己的亲大哥亲大嫂,怎么不说话?”见木雪没理她,妇人立即刻薄道。 说话间,扫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看见缎子竟然比她用的还好,霎时就有些气,木雪是什么东西,一个被他们木家赶出来的破鞋,竟然敢穿的比她还好,她一个庶出,又哪里来的银子买这么好的缎子?定是偷的无疑了。 越想越笃定,妇人心下冷笑,扯了扯身边的丈夫,巧声道,“相公啊,离了咱们家,四妹妹想必过得不错啊,你看看,见了你这个亲大哥,连句问候也没有,是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木霆听说,立时怒冲头顶,木雪这个败坏门风的贱人,当初敢偷他们家银子跟个穷秀才跑了,他爹大度饶她一马就罢了,没成想她还敢不知廉耻的在他面前出现,还目中无人的不把他放在眼里,当真是连楼里的窑子都不如,他要是不教训她,他们木家的脸往哪搁? 想想,他一阵风冲上来,骂着“贱人”抬起手就要打木雪,木雪一个女人怎么能跑过他,看看拳头就要挨到身上时,她惊吓的闭上了眼,等了好一会儿,身上没传来预期的疼痛,奇怪地睁开一只眼看时,就见钱玉冷着脸,一只手抓紧了她那异母哥哥即将打过来的拳头。 第9章 念及木雪已经被木家赶了出去,顾虑木家母女的面子,钱老爷并未给木家送请帖,加之钱家在县城南边,木家在县城最北边,中间又隔了条渡河,几乎大半个县城都知道钱玉娶亲的事,整个木家竟然没一人知道。 木霆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见钱玉上前出头,立时认为她是木雪新攀上的相好,往地下吐了口唾沫,看着钱玉冷笑道,“穷小子,竟然敢拦我,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钱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回过头望一望她身后的木雪,见她被鹰吓呆了的小鸡似的,杵在那里没动,不禁皱眉道,“你没事吧?” 木雪这才反应过来,往她身后躲了躲,小声道,“没事,谢谢你。” 钱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木霆见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怒火中烧,想他出娘胎到如今,除了他爹,谁敢这样对他?眼前这小子怕是不想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木雪这贱人长得好,找的这小子样貌也不错,要是能把这两个人一起搞到床上,那滋味该是怎样*。 想着,木霆觉得自己下边的东西硬得不行,扫了钱玉一眼,调笑道,“你得罪了本少爷,要是能让少爷睡一晚,少爷就饶了你,怎么样?” 钱玉闻言,脸色一变,随即冷笑道,“我养的大狼狗最近发情发的厉害,少爷要是不介意,我让它陪陪你怎么样?” 竟然拿他和一只狗比,敢侮辱他,真是不要命了! 木霆听说,脸色一变,恨不得将钱玉碎尸万段,空余的右手用尽全力向钱玉打过去,拳头出到一半,钱玉眼神一冷,抬起自己的手掌也迎接了上去,拳掌相间时,只听“啊”一声惨叫,木霆大叫着捂着血淋淋的手掌一边抽气一面后退。 “相公,你怎么了?”听见他的叫喊,妇人忙上前察看。 夫妻两个聚在一处,木霆咬牙冒着冷汗把手张开,掌心处赫然一道见骨的伤口,正不断的往外涌着鲜血。 “啊,血!见血了!”妇人惊叫不已。 木霆疼得站不稳,斥她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帮我止血!” “唉。”妇人慌忙应着,却对木霆手上的伤口无可奈何,急得团团转。 始作俑者钱玉见了,哈哈一笑,冷笑着展开自己手心,中指上赫然戴着一枚封了一片锋利刀片的碧玉戒指,上头还隐约沾染上了鲜血。 “你这个野小子,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手上疼得厉害,木霆看着钱玉二人的目光愈发凶恶,“我可是木家唯一的子嗣,你们敢惹我,不怕我爹找人杀了你们?还不快给少爷跪下磕头认错!” 他话音刚落,钱多带着买东西的一众家丁丫鬟乌压压地进了来,看见这情状,一时不明所以,犹疑着望向钱玉道,“少爷,小的按您的吩咐把东西买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做的好。”钱玉点头微笑,指着自己面前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木霆,“把他拖出去给我打残了。” 少爷的打残通常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残,而是可以把人断子绝孙的打残,钱多知道他家少爷话里的意思,可问题是面前这公子穿戴上富贵的很,要是做的过分了些,不会被人家追上门么? “少爷,这……这不太好吧。”钱多犹疑,“万一他家人追究起来……” 钱玉怒了,“到底我是少爷,还是你是少爷?” “唉,钱多不敢。”看看他家少爷要发火,钱多忙告罪,招呼旁边的家丁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按少爷的吩咐做,把他给我往死里打!” “你们敢!”木霆叫嚣,看着进来的一众家丁,虽然害怕,还是嘴硬道,“我可是木家唯一的子嗣,你们不想要命了?!” “呵,唯一的子嗣是吧,钱多,给我打,我倒要看看,一个断子绝孙的阉人以后还怎么嚣张!跟本少爷对着斗,你还不够格!” 既然少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打吧。钱多一使眼色,家丁们会意,上前几个人架住木霆,拉开那不停哭叫的妇人,拳脚就不停的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丫鬟们搬来了两把椅子,钱玉强拉着木雪坐下,端了杯茶在一边仔细看着,不时吩咐道,“都给本少爷用点心,早上没吃饭是不是,往重的打!” 家丁们听说,打得更重,木霆鬼叫得更厉害了,鬼喊着让他媳妇回家去搬救兵,妇人听说,忙慌慌张张地丢下那镯子,连滚带爬的往外跑,钱玉见了,也没拦,只是冷笑,她倒想看看,这帮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屋里木霆的哀嚎不断,钱玉还嫌过瘾,唤钱多,“去拿把大钳子过来。” 正看着家丁们动手的钱多闻言,不明所以的找旁边观望着,不敢上前拦却又急得不行的首饰铺掌柜要来了一把大剪子,送给钱玉后,就见他们少爷冷笑着走向被几个家丁围着,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的木霆。 站定在他面前,钱玉笑得灿烂,“可真是对不住,大舅哥,本少爷今天出门没带那条狼狗过来,不过,也没关系,看见我手上这把剪子了么,它依旧能帮你爽一把,怎么样,看本少爷对你好吧?” “呜呜……”木霆被打的已经说不出话,见钱玉的剪子伸到自己裤裆间,挣扎着就要躲,一边的家丁们忙把他按住。 “啧啧,本少爷没有什么经验,你可忍着点啊。”钱玉淡笑着,眼神一冷,拿着剪子使劲一挥,就听“啊”一声惨叫,木霆疼得晕了过去。 “啧啧,真是不中用。”看人昏过去了,钱玉把手上的剪子一丢,侍候的丫鬟忙懂事地递上一盆水让她洗了手。 “你想要的是不是这个?”捡起来方才被那妇人丢在地上的镯子,钱玉云淡风轻的走到已经惊呆了的木雪跟前,把东西递到她跟前问道。 木雪呆愣住了,下意识地点头,“啊……嗯……” 看着钱玉的眼神惊惧不已,显然是被面前这血腥的一幕吓到了。 这么怕我啊。 想着,钱玉淡淡扫了她一眼,她却眼神闪躲着,不肯跟她对视,看来是真的吓到了。 不再纠结于此,把镯子往她怀里一丢,钱玉淡道,“送你了,拿好。” 说完,不管她接没接住,转身一展折扇,唤钱多,“给掌柜的五百两银子,这镯子本少爷要了,顺便,这也算是弄脏了他地方的赔偿。” “好咧。”钱多应下,从随身带的钱囊里头取出来五百两,丢给愁眉苦脸的掌柜,“好好拿着吧。” “钱少爷……”掌柜的怀抱着沉甸甸的银子,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苦着脸道,“那镯子……” 钱少爷买东西好说话,不管东西值不值那个价,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平常搁这样他肯定心里头乐得开了花,可关键是,今天钱少奶奶看上的那镯子,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西域买回来的,连卖给他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他平常好生收好在箱子里打算做传家宝的,谁知道昨儿个脑子一热,把它摆到货架上忘了收,这倒霉催的! 老神在在的在椅子上坐下,钱玉眼神玩味,抬起下巴望他,淡笑,“那镯子怎么了?” “小的斗胆了,可那镯子是小人在西域时收下的,打算留给襁褓里头儿子的传家宝的,少爷您,您能不能发发善心?” “哦,儿子?”钱玉眼神含笑,折扇往昏过去的木霆那边一指,“可是那样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子嗣?” 木霆闭着眼,身上被打得全是伤,五官不断流着黑血出来,氤得身上软银绸衣成了湿成了血红色,尤其是下/身的地方,说是血流如注都不为过,整个人泡在血水里似的,因为疼,昏睡了也不断的在哼哼,看起来,格外惨烈。 掌柜的见了他这样光景,脊背一寒,想到自己独生的儿子,忙苦着脸陪笑,“不敢不敢,那镯子,只要少爷开心,您怎么拿都没关系,小的贱民一个,哪里谈得上什么传家宝啊,哈哈。” 说是这样说,其实掌柜心里悔的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钱家这个小霸王,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得不到的,他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百姓,跟他对上,不是要断子绝孙么。 “嗯。”钱玉点头,起身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坐久了,本少爷乏了,钱多,带着人,派两个人扶着少奶奶,咱们出去吧。” 腿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人抱住了腿,钱玉眉头一抖,低头看时,掌柜的一张老脸上哭的满是泪痕。 “少爷啊,您可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那木家老爷找上门来可怎么办,那木家少爷死在小人这儿可怎么办啊。” “哭什么,没出息。”钱玉不屑道,“要是你此刻去唤两个人过来把人抬去看大夫,还有救,要是被木家责问起来,你就说是我钱玉一人所为,好了,快放开我,钱多,走!” 说着,一脚踹开掌柜,挥着扇子潇潇洒洒地出了门。 第10章 从那首饰铺子里出来,日头照得老高了,钱多不适应的使折扇遮住晒在头顶的日光,眯起眼睛四处一看,街上的小摊收得差不多了,人烟稀少,该是都去用饭了。 “钱多——”钱玉拉长了声音唤,想起用饭,她肚子也敲鼓似的响,她那老爹真是太不厚道了,连顿饭都没让她享用,就把她赶出来了。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找间大些的酒楼,本少爷饿了,记得进去之前,先把人清了。” “唉,小的明白。” 钱多依言,带了七八个长得壮实的家丁,在前边领路,找到乡城里最大的“往来客栈”,一行人走了进去。 方一进去,里头的掌柜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心里头叫苦不迭,口上不敢怠慢,忙对着吃得正欢的食客们赔着罪,告诉他们道,“客官们实在是对不住,小店里头有贵客要来,还请诸位客官先行离席,这顿饭钱,小老儿请了。” 食客们听说,立时不满意的和掌柜的理论起来,其时早有人看见了门神一样凶神恶煞站在客栈酒台前的钱家家丁,惊慌失措下大喊一声“钱家少爷来了!”。 这不羁于夏夜惊雷的一声喊,霎时惊动了一屋子的人,一些脾气坏的也顾不得和掌柜理论了,拿起自己东西拔腿就跑,不大一会儿,偌大一个客栈竟然空空地就只剩下钱玉一行人。 “钱多,干的好。”眼见客栈空了,钱玉懒懒地称赞钱多道。 “少爷您说的哪里话。”钱多颇为神气地笑笑,招来掌柜,“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一道道全都给咱家少爷摆上来。” 掌柜抹抹额头上的汗,点头哈腰道,“唉,小人这就去。” 说完,转身飞快往后厨跑过去。 他得去吩咐厨房的那些人做菜做得精致些,否则,他这客栈今天可就别想要了! 见自家掌柜走了,几个侍候的茶博士心里头叫苦连天,还是憋出一脸笑,迎上去擦干净临窗景致最好的一张桌子,点头哈腰地请钱玉上座,“钱少爷,您请。” “嗯。”淡淡答应着,钱玉漫不经心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了,对围在她周围的家丁丫鬟们吩咐道,“本少爷不需要你们侍候吃饭了,这般时候你们也该饿了,都下去吧,钱多,让掌柜的多做些饭菜,你们自在吃去吧。” “多谢少爷!”家仆们齐声谢道。 知道少爷不喜欢人在他吃饭时打扰,钱多嬉笑着,忙带着人下去了,留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木雪尴尬的站在钱玉所在的桌子旁,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那里好不难为情。 一个大活人站在身边实在是显眼的紧,钱玉见了,抬眸皱眉道,“你不坐么?快坐下,别挡着本少爷用饭的兴致。” “是……” 得了她的话,木雪怯生生地答着,脚步稍稍往前迈了一步,想了想,犹豫着却又退了回来。 她到底是要坐在钱玉对面,还是另找一个桌子坐下来呢? 按理说,她是要坐在钱玉对面的,可是她有些怕她,如果相对而坐…… 木雪抿唇,静静走到离钱玉不远的一个桌子边,背对着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见状,钱玉眉毛一皱,冷道,“你是傻的?看不见本少爷对座空了个位子么!” 木雪被她这一声惊得站了起来,转身望见她满脸的怒气,一下联想到方才她看见的木霆的惨状,以为她也会那样对自己,不由得吓得脸色一白,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椅子时,自己也险些站不稳摔了过去,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扶住了桌角,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出糗。 “真是蠢到家了。”钱玉冷笑,“本少爷让你过来,你没听见?!” 这话明显压着火气,木雪不傻,当然听得出来,所谓出嫁从夫,又兼见到了她对人有些残忍的秉性,她当然不敢违背她,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钱玉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本少爷不喜欢你,可你好歹是本少爷明媒正娶过来的,在我老爹脑子没恢复正常之前,在本少爷没休妻之前,在外人面前,你就得跟本少爷装作是明面上的夫妻,你要是敢给本少爷难堪,哼哼!” 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钱玉冷笑,“你也知道,我下手向来不知轻重,看你那大哥就知道了,得罪本少爷,会有什么下场!” 活在木家十几年,木雪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龃龉,既然钱玉这么说了,她一定是做得出来的,想到今后可能水深火热的生活,木雪脸色不禁白上三分,在钱玉冷淡的注视下,点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钱玉满意道。 正要再说些什么,几个茶博士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菜过来了,钱玉停了话头,看茶博士们在桌子上满满当当地布好菜,恭敬离去后,才淡淡招呼木雪道,“吃吧。” 说完,举起汤匙筷箸夹了块菌菇鸡到自己碗里头,咬了几口,迟迟不见对方动筷,不觉皱眉,这女人,明明瘦得都快只剩下一层皮包骨了,还这个模样,难道是不想活了? 想着,她不禁冷声提点道,“你怎么不吃?” “啊!”木雪一惊,以为自己又惹到她了,忙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客栈送给客人开胃用的腌菜到自己碗里,深深低着头伴着碗里的米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下去,举止动作谨慎的很,唯恐自己开罪她一般。 钱玉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一会儿,见她只一个劲的夹自己面前的腌菜,脸色愈来愈冷,在她又打算举筷夹那道所剩无几的菜时,她忍无可忍的拿自己的筷子打掉了她的,在她受惊兔子一样看过来时,怒笑道,“呵,你这样,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少爷是苛待你呢,我问你,本少爷是老虎么?值得你这么害怕?连夹个菜都不敢?!” 木雪不知说什么好,话到了嘴边,咽了回去,只能低着头,不敢看她。 “好,好,好。”钱玉冷笑不已,“既然你不喜欢吃,那咱们就不吃了!” 话落,猛地把桌上的菜全部往左边推到地下,盛着菜的盘子哗啦啦地发出脆裂的响声,惊到了在楼下吃酒的钱多,以为少爷出了事,慌忙带着人赶过来,却看见他们少爷怒气横生的砸着客栈的桌椅和客栈装饰用的字画花瓶,少奶奶则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少爷发疯。 “少爷,少爷!你们几个,还不快上去拦住少爷!” 见到这般光景,钱多急红了眼,忙使唤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让他们上去制止钱玉的行为,又叫两个丫鬟,“快去,把少奶奶扶过来,万一少爷伤到了她怎么办!” 说完,自己也加入几个家丁的行列里,扑的上前抱住钱玉的腰,被以为他要害自己的钱玉拿花瓶砸破了脑袋,血哗哗地流到脸上也没松手,死死抱住她,唤家丁们,“快,压住少爷,压住他!注意,别伤了少爷!” 几个家丁听说,忙上前,一个拽住一条胳膊,一个扳着背,好歹稳住了钱玉。 “我砸死你,我砸死你!”钱玉却依旧疯了似的,两条空闲的腿不停踢来踢去,站在他身前的家丁全部被她狠狠踢了好几脚。 踢着踢着,可能是累了,钱玉停了动作,缓了下来,见状,钱多一喜,忙唤一个小丫头,“快去给少爷拿壶普洱茶过来,让少爷消消火!” 小丫头听话伶俐的跑走了,不一会儿拿了壶掌柜珍藏上好的普洱茶过来,钱多接过来,又使唤家丁搬了个椅子,让钱玉坐在上头,倒杯茶递给她,笑,“少爷喝茶。” 钱玉冷脸看他一眼,接过青瓷杯,揭开茶盖,缓缓喝起来。 木雪早被钱玉吓坏了,被几个丫鬟围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绝世倾城的公子,怎么会发这样的疯呢? 眼睁睁看着钱玉把手里那一盏茶喝完,她都没有想到一个好的答案。 反观钱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问钱玉道,“少爷,您喝完了,还要续杯么?” “不用。”钱玉冷着脸答,把杯子丢给身旁的一个家丁,抬头看见木雪一脸怔忪的表情,嘴角不禁绽放一个微笑,笑意在美如玉的脸上盛开,“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现在后悔嫁给我了?” 温文尔雅的像之前那个狂砸东西的人不是她一样。 木雪抿唇,没答话。 “嗯,的确是命苦。”看她不回自己,钱玉却笑开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星一样耀眼的眼眸直视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娇俏的下巴,对上她古井不波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自己好容易摆脱了破鞋的身份嫁了人,嫁的人却是个疯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很苦?” 下巴传来的尖锐痛感让木雪有些难受,可看着她的公子,眼里映出她的倒影,看着她的眼神里头,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深如渊海的情绪让不小心陷进去的她险些窒息,只能凭着本能,慢慢摇头,艰难的发出暗哑的声音。 “我……没有。” 第11章 手上传来骨头的尖锐刺痛感,钱玉眯眼,比她略低一寸的女人正仰望着她,抿着没有血色的薄唇,眼神坚毅,很是倔强的模样。 女子天然的气息不断从她粉润的两片薄唇外散发出来,熟透了的蜜桃一样,引人采撷。 钱玉眼神一暗,受到妖魅蛊惑般,专注地盯着那片唇,慢慢低下了头。 越是风流的男人,子女样貌越是出类拔萃,猎艳么,得到的女人自然都是美的,那她们生下的孩子,当然差不到哪去。 虽说城北木家老爷好色成性又悭吝,却意外的生了许多好女儿。除却嫡长子的大少爷,底下十一个女儿个个样貌顶尖,一时传为乡城佳话,其中尤其是四小姐,娘亲本是江南的名噪一时的绝色绣娘,后来跟了到那边做生意的木老爷,生下了木雪。 继承了母亲江南人温柔的长相,却又因为长期贫弱积下了一副柔弱的身子,看上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惹人怜爱。 被她一双似说还休江南女子特有的含情水眸望着,再硬心肠的人都会有软下来的时候。 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晰地听见钱玉略微粗重的喘息,望着她越来越接近俊俏的脸,木雪心里一跳,反射性后退一步的同时,右手毫不犹豫地挥到她脸上。 “啪!” 清脆的一声响惊呆了众人。 却打醒了钱玉。 她眼里的朦胧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种冷到可以冻死人的眼神,盯着她。 “你……你……”被她这样阴寒的眼神盯着,木雪想到了她有次去帮向大哥砍柴时遇到的那条白蛇,也是这样阴冷得让她害怕的眼神,因为恐惧,她耸起的胸脯起伏了几下,口中塞了泥块一样,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 冷眼盯了她好一会儿,钱玉才捂着被她打得一指高肿的脸颊,冷声道,“钱多,我们走,去万花楼,找如月姑娘去!” “少爷,这不太好吧?”听见钱玉这样说,钱多为难的揪着自己的头发道。 他一个书童又不敢劝架,才刚眼睁睁看见少爷少奶奶快打起来了,这时候要是他再把少爷带去万花楼,那老爷要是知道了,不是得剥了他的皮啊。 “少爷,老爷还让您陪着少奶奶去看看亲家夫人呢,您要是走了,这……” 钱玉冷笑,“那是她娘,又不是我娘,我凭什么要去看?既然你要去,就陪着她去吧,本少爷又不是不认得万花楼的路,本少爷一个人去就是了!” 说完,折扇一摆,大步就往外走,围成一圈儿的仆从们不敢挡路,慌忙让开一条道让她过去,不一会儿,她转过客栈里楼梯的弯,消失在客栈门口处。 “少爷,少爷!” 看钱玉真一个人走了,钱多慌忙要去追,跑到一半想起来木雪还在这儿呢,忙跑回来,挑出来几个做事稳当的丫鬟家丁,吩咐道,“你们几个,待会儿买上些补品衣物之类的,陪着少奶奶到亲家夫人住的宅子里头去一趟,晚上再好好护着少奶奶回来,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听见就好。”钱多点头,又唤剩下的家丁,“跟着我去护着少爷。” 说着掉头就走,后头木雪见了,忙叫住他,“钱多公子——” 钱多一听,脚下打个趔趄,忙转身给她施了个礼,叫苦不迭道,“哎呦喂我的少奶奶,您这样叫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叫奴才钱多就好。” “好,钱多。”木雪改口,眼神望向四周,钱多会意,挥挥手,吩咐家奴们道,“你们都下去吧,等少奶奶吩咐了再上来。” “是。” 看着一众的家丁丫鬟们退下去了,钱多伶俐地躬身,低头问木雪道,“少奶奶有何吩咐?” 木雪皱了皱眉,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儿,才问他道,“你们家少爷,是不是……有疯病?” “这个……”钱多犹豫着低头说不出话来。 “这样啊……” 沉默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候,木雪重重地吐了口浊气。 果然是有病么?真是……可惜了。 看他这幅光景,木雪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明明是四月阳光灿烂的天,心口却涌上一阵凉意,惨笑着摆摆手,低声道,“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少奶奶……”见状,钱多忙替钱玉说好话,“咱家少爷虽说喜怒无常了些,可他……” 木雪苦笑着打断他,“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你不是要去护着你们家少爷么,快去吧?晚了,出事了可怎么好?” “哎呦,我差点给忘了!”经她一提醒,钱多一拍脑门,火急火燎的唤着家丁就往外赶,走没两步,又走回木雪面前,望着她柔美的脸,一横心吞吐道,“少奶奶,不是,不是钱多狗胆子大,可咱家少爷长得好,咱家老爷又是城里首富,那些比您……那些姑娘巴不得往咱家嫁呢,您……” 他话里的意思,无非不是说要她知福,不过也是,她一个被亲生父亲破鞋,能嫁个家财万贯容貌又好的年轻少爷,别说是疯子了,就是傻了瘫了她也得知足不是? 钱家人,果然霸道,就连个小书童,都敢这样对她。 木雪冷淡点头,“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唉。”忐忑地看她一眼,钱多小跑着带人走了。 镂空的窗边吹来一阵风,吹散了她盘在脑后的妇人髻,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哀戚。 原以为她脱离了虎口,谁知她是入了狼窝,等她好容易脱离险境,老天爷却告诉她,她又回到一个囚笼里,呵,人的命运,可真是奇妙。 “少奶奶,您还要用饭么,奴婢过去吩咐厨房。”一个丫鬟上前探问道。 “不必了。”木雪淡淡摇头,“我想去看看我娘,你们带我过去吧。” “是。” **** 被丫鬟们领到一处明亮宽敞的大宅院前,刚进门,她娘听见声音后就要两个丫鬟颤颤巍巍地扶着她走了出来,拉着她的手,患有眼疾的眼睛看不太清她的模样,还是一个劲的打量她,亲切的问长问短,“雪儿啊,钱少爷对你好不好啊,你有没有受苦啊?” 钱家的丫鬟还在这儿呢,有什么话是能放到明面上的呢? 木雪摇头,微笑着宽慰木母,“娘说什么呢,女儿在钱家过得很好。” “唉唉唉,那就好。”木母听说,松了口气,拉着木雪开始说着家常话,皱纹满生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雪儿啊,你吃饭了没啊,我一个人在这儿住,那些丫头们给我上了一大桌子的菜,我一个半只脚跨入棺材里头的老婆婆哪里能吃掉呢,让她们一起过来吃也不肯,正巧雪儿你过来了,来来来,跟娘一起吃。” “娘,你说什么呢,你一定能长命百岁。” “好好好,娘长命百岁,娘啊,还要抱抱外孙呢。”木母笑着说道,木雪听见这话,脸色却白得纸一样,没有搭话。 没注意到自家女儿的异常,木母颤巍巍拄着拐杖高兴地拉着她坐到饭桌上,“雪儿啊,你吃吃看,这里头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松饼,快吃吃看,味道怎么样。” 她心情本就阴郁,提及用饭,她更不由自主地会想到方才和钱玉一起吃饭时发生的事,霎时间,一点想吃的胃口都没了,可难得看她娘那般高兴,也不忍心拂逆老人家的意思,夹起一块松饼放入口中轻轻咀嚼起来。 入口,一股清新的荷叶味便盈满了整个口腔,陌生的味道使木雪一愣,随即皱眉看向木母,“娘,这味道跟小时候吃的怎么不一样?这真的是松饼么?” “唉,你这傻孩子,这才是真的松饼。”慈爱地抚着她的脸,木母一脸疼惜,“你小时候看见你大哥手里拿的松饼,吵着也要吃,我被你缠得没办法,又不能真的找夫人要,只能自己做了饼骗你是松饼,可怜我的儿,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 “娘,怎么又提起这些了。”见她娘又想起苦日子抹眼泪了,木雪皱眉,忙起身宽慰她娘“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多哭了么,您看您,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您以后也不愁我吃不饱穿不暖了,这样的话,以后别提了。” 经木雪开解,木母也想开了,欣慰笑道,“说得也是,雪儿啊,你可要跟钱少爷好好的啊,昨儿个我看了,那孩子长得可真是俊。” 是啊,长得是挺俊,可惜性子不俊就是了。 木雪牵强笑笑,“女儿晓得的,娘快吃饭吧。” 木母放心的点点头,欣慰道,“唉,好好好。” *** 陪着她娘用过午饭,娘俩儿又说了会儿话,眼看着日头落山了,木雪虽说有些依依不舍,还是跟她娘道别,“娘你注意身子,我明儿再来看您。” “好好好,快回去吧,时候晚了,惹人不快就不好了,啊。” 木雪点头,又细细嘱咐了丫鬟们好好照料她娘,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坐上家丁们抬过来的轿子,晃晃悠悠的往钱府赶过去。 到达钱府时正正好是寅时上下,钱府被灯笼照的灯火通明,丫鬟打起帘子,木雪刚低头从轿子里出来,在钱府门口来回走动,上火一样等在钱府外头多时的乔管家见了,一脸喜色的忙急匆匆跑过来,对她道,“少奶奶,您可回来了!” 木雪被他这样严重的说辞激得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道,“乔伯伯,是有什么事么?” “大事,大事啊!”乔管家年过半百的人了,急得像个毛头小伙似的,“在您回来之前,少爷她,她被老爷好一顿打,关到祠堂里禁闭去了!” 第12章 老管家急得胡子翘起来,老泪纵横地一面跺脚一边就要带着她往祠堂里去,口里叨咕着,“少奶奶啊,您快去劝劝老爷,咱家少爷身子骨弱,被他打得那样,还不许家人送饭送水进去,您说说,这不是造孽么?老爷就少爷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怎么着了,这可怎么办啊!” 停缓了会儿,又叹道,“我一个从小看少爷长大的老奴都看不得少爷受半点苦,您说老爷他是怎么忍心的啊!” “乔伯伯,您别急。”对于年老的人,木雪向来尊重,看他着急的不成样子,忙轻柔安抚他情绪道,“平白无故的,老爷怎么会打他的?” “这……说来话长,少奶奶啊,您快跟我去找找老爷,我再慢慢告诉您啊。” 木雪点头,“好,您老年纪大了,慢点儿。” 说着,上前扶着他,轻道,“天晚了,路不好,我来扶您吧。” “唉。”乔管家欣慰地没拒绝,望着木雪灯笼光下柔美的脸,叹气道,“少爷要是有少奶奶您半分解人意就好了。” 老爷就不用操那么多心,少爷她自个儿也不用吃得那么多苦了。 木雪垂眸,没搭腔,让几个打着灯笼的丫鬟在前头领路,自个儿小心扶着乔管家,一边听他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面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的路,莫要跌了跟头。 走了一路,听着乔管家感叹着时不时抱怨几句不成正章的话,木雪心里头已经把来龙去脉梳理的七七八八了。 原来是钱老爷陪着那张师爷在万花楼喝酒时,不提防跟着钱老爷的小厮如厕时撞上了钱多,回去禀报,钱老爷这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竟然丢下自个儿新娶的媳妇跑来逛花楼了,送走了那张师爷后,马不停蹄就派几个家丁把她从花楼里五花大绑了回来,还没等训她几句,刚巧遇上“往来客栈”的掌柜和首饰铺的掌柜,一问之下知道了钱玉干的那些好事,霎时气冲头顶,吆喝着家丁们拿了板子就打了她一顿,打的满身是伤后丢在祠堂里,让她反省。 “少奶奶,您说说,这人都被老爷打得奄奄一息了,还怎么让他反省啊?”说着说着,老管家又叹了口气,“老爷也是糊涂,虎毒不食子,那可是他唯一的孩子啊,要是打坏了,他也不心疼么!” “乔伯伯您别伤心了,我们快去找老爷,让他回心转意,不就好了?” “唉,说的是。”乔管家点头,急忙让木雪搀着他加快脚步继续往钱老爷的院子里头赶。 几人刚走到院门前,就看见两个壮实的青衣家丁手拿棍棒挡在那里,见到他们,把棍棒交叠往院门前一挡,面无表情道,“老爷说了,他今天不见外人。” “你们这两个混小子!”乔管家见状,上去骂道,“这可是少奶奶,什么不见外人,难道老爷他连自个儿媳妇都不见么!” “这……”两个家丁对望一眼,放下手里棍棒,对乔管家犹豫道,“乔伯伯,您也就别为难咱们弟兄了,老爷知道你要过来求情,就放话给咱们弟兄,说是谁来都不能放他进院子里的。您也看见了,老爷今儿个那样生气,要是咱们弟兄违背了老爷的意思,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那可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啊!老爷怎么能那么狠心!”乔管家老泪纵横道,老人家头发斑白,却嚎啕哭的孩子似的,让人见了,不免潸然。 两个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应对,木雪忙上去安抚老人家情绪,一面劝道,“乔伯伯别伤心……” “少奶奶啊,我怎么能不伤心啊,您是不知道,老奴才我一把骨头了,也没有个亲眷,我是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把她当成亲生子来看的,您说说,我怎么能不伤心啊!” 越说,老管家哭的越凶,木雪心肠软,实在是看不过眼了,扶着他,低声下气求那两个守卫道,“两位大哥,能不能再去帮我们去求求老爷?” 守卫一听,诚惶诚恐道,“少奶奶这可就折煞人了。我们弟兄受钱家的柴米,哪里当的起少奶奶这样称呼,我们这就去问问老爷。” 说着,一个守卫飞奔着向院里跑过去,木雪跟哭的死去活来的乔管家等在门口,不大一会儿那守卫就出来了,对焦急等消息的几人道,“老爷说了,不许任何人探视……” 泪眼朦胧的乔管家心一凉,还没及说话,就听他顿了口气又道,“可容许少奶奶去探视。” “我?”木雪一惊,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皱紧眉头,其实她还真不想去探望。 “是,老爷说了,只许少奶奶您一个人进去探视,别的人,都不成。” 钱老爷是好意,好说歹说木雪昨儿个刚嫁给钱玉,想着新婚的姑娘总会依恋自个儿夫婿些,钱玉虽说不能跟她做对正常的夫妻,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了,这才许了木雪进去。 “那就好,那就好。”不管木雪愿不愿意,乔管家却是舒了口气。眉开眼笑的让丫鬟下去准备些伤药和钱玉爱吃的饭菜,弄好后搁到个托盘上递给木雪,嘱咐她道,“少奶奶啊,您可替我这把老骨头进去好好看看,少爷她怎么样了,别让我这老人家担心受怕的,心里头七上八下没个底儿。” 被乔管家期待的眼神盯着,木雪心里苦笑不已,手上的托盘愈发重,她想拒绝,可看看乔管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哭成这样也不是事儿,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点点头,“好吧……我去看看。” 乔管家舒心一笑,“哎哎,老奴领少奶奶过去!” *** 钱家祠堂离钱老爷的院子不远,没走多大会儿就到了,还没进去院子,木雪就听见男子的哀嚎声,听声音,却像是钱多。 “乔伯伯,你听听,这是钱多的声音么?” 乔管家听说,侧耳细听,“还真是,遭了,钱多这混小子哭成这样,莫不是少爷有了什么事儿?” 越想越有可能,心急火燎的乔管家小跑着进到院里,木雪跟在他后头,刚进院子,就看见钱多躺在祠堂前的石阶上,天昏地暗地哭,一面哭一面打自个儿耳光,口里数落着,“让你这个不是东西的上茅房,一个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了不成,现在好了,连累了少爷被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 说着话,他两手齐用使劲又往自己脸上扇了两巴掌,眼泪混着泥的脸上肿得老高,也没知觉似的。 “钱多,你这混小子,你躺在这儿干什么?”见他这模样,乔管家胡子一抖,连忙上去拉住他的手,拽起他,训斥道。 “乔伯伯。”见是乔管家,钱多哭的更凶了,指着身后厚重祠堂门前凶神恶煞站着的家丁,“呜…我要…进去…看少爷,那群狗…狗东西不让我进去,我,我没办法,只能在…在这儿哭了。” “你个没出息的混小子!”乔管家听说,反被惹笑了,拉他起来,问道,“你可知道少爷怎么样了?” “不…知道,我一直…待在外头,也…近不得门。没法儿弄清里头少爷到底…伤的怎么样了。乔伯伯,你去…求老爷了么?” 乔管家点头,正要说话,抬头却见哭笑不得听见钱多号哭原因的木雪已经绕过他们,走到祠堂门口,对那些家丁说明了原委,被那些家丁们放了进去。 “诺,”指着木雪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乔管家捋须,“那不是少奶奶进去了么。等她出来,咱们就知道少爷怎么样了。” 钱多抹眼泪不迭答应,一老一少坐在石阶上,焦急地等着木雪带消息。 *** 天色昏暗,供奉神明和祖宗的祠堂里却没点灯,这让木雪纳罕非常,端着东西,在黑暗里也不敢乱走,只能一步一踢地往前摸索着,走没两步,只听“嘶”一声,她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惧怕黑暗,这几乎是所有女子的天性,尤其这还是在供奉鬼神的祠堂,听见这声音,木雪以为是什么鬼怪,大惊失色之下,慌忙又踢了那东西几下,这次抽气声更加明显,接着便眼前一亮,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响在她脚下。 “你个恶女人,想要踩死人么!” 木雪一惊,后退一步,眼睛往下一看,只见钱玉半举个火折子,半死不活的趴在蒲团上,如玉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惨白得跟鬼似的,背上及臀股上横七竖八地印着清晰的血印子,有暗红色的血凝在软白的衣裳上,愈发让人心惊。 除了这些伤,她后腿处乳白绸衫上还有几个鞋印子,惹眼的紧。 看见那鞋印子,木雪心下一阵发虚,他惨成这样,自己还又踢又踩了他几脚,不由得又是愧又是疑,“你,你怎么把灯都吹熄了?” “要你管,”钱玉哼哼两声,强撑身子粗声粗气道,“你来干什么,来看看本少爷死了没有?托你的福,本少爷现在还是好好的,你做不了寡妇,不能改嫁了,是不是很失望?” “你!”闻言,木雪一阵恼火,虽说不是本意,好歹她也好心好意的专程跑过来看他,结果这人一点感激都没有,还这样羞辱她,她真是一番好意喂了狗了,就该如他所愿一走了之,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才是! 第13章 所幸木家四小姐生性柔和,幼时又被欺辱惯了,就是再怎么恼怒,也没有真的丢下钱玉一走了之。 压下心头火,蹲下/身取走她手里的火折子,点燃屋里的香烛,火光盛耀了整间屋子时,把手里的托盘搁到香案上,淡声问她,“你饿不饿?这是乔管家让我送过来的。” 饿,她当然饿,在客栈里就只咬了几块鸡,后来跑到万花楼装模作样又只喝了些酒就被她老爹绑了回来,一阵打后丢到这边,期间差不多有五六个时辰没进食,腹中早已饥肠馁馁,恨不得吃一头牛进去。 可说是那么说,她如今身上背上都是伤,别说举箸,就是抬手抹抹额头上的虚汗都难,整个人只能憋屈的乌龟似的趴在地上,她倒是想吃,怎么能吃得下去? 钱玉咽咽口水,闭上眼不去看那些食物,斩钉截铁道,“不饿!” 话落心就滴血了,她的食物啊! 木雪见了,略略皱眉,她不领情自己也不想热脸贴上去,正要说“那我回去了”,就听见一阵细小的“咕咕”声从那位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少爷腹中传出来,木雪一阵惊诧,旋即明白地笑出声来,原来这位少爷也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 “你笑什么!”钱玉涨红了脸,肚子却叫得更欢了。 木雪笑着摇头,“你若是不饿,我把东西端走了。”说着,拿着托盘就转身。 “走吧!”钱玉闭眼,昂首挺胸,“我可不相信,本少爷年纪轻轻会为这点饥馁折腰。” 话尤未了,鼻尖传来一阵饭菜香气,钱玉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那个女人如此歹毒,竟然为了故意诱惑我,把饭菜搁在这儿就为了看我挣扎的丑态吧?不成,我可不能着了她的道。 想着,她眼睛闭得更紧,满眼黑暗时却闻耳边一道温柔女声,“把嘴张开。” 钱玉不明所以,疑惑着睁开眼,就见自个儿嘴边挨着一汤匙饭菜,木雪跪在她身前,一手捏着汤匙柄,一手接在底下,防止饭菜掉了,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看清情形,钱玉眼神一暗,“你干什么?” 木雪不答,把汤匙往前送了送,淡道,“再不吃就凉了。” 钱玉看着她,她淡淡回望过来,烛火下能很清楚的看见她瞳仁里,没有她的倒影。 人说相由心生,眼睛何尝不能透露出一二情绪? 她这样的行为,大抵与她们家丫鬟尽心尽力侍候自己是没什么两样的。 这么想,钱玉很是释然,就着她喂过来的汤匙,很快将乔管家准备的一碗瘦肉粥和几个小菜吃了精光,直至打个饱嗝,才满意地对木雪道,“本少爷吃饱了,给少爷端碗茶过来漱口。” 正收着空碗盘的木雪闻言,手一顿,汤匙打在瓷碗上发出“当啷”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合着他是把自己当成丫鬟用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钱玉吃饱了,恢复了一些精神,又成了那个人人恨得牙痒痒的恶少,“聘个丫头二十两银子就罢了,你又是多少银钱抬进来的,本少爷一没睡/你,二没责你作活,你算算,是本少爷吃亏还是你吃亏,把你当丫头使唤,难道还难为你了?” 他说得的确是有理,可这帐,该是这样算的不成? 沉默着没吱声,木雪把空饭碗依旧搁在托盘上收在一边,取出托盘里乔管家准备的几瓶上好的伤药,跪坐在钱玉身侧,皱眉犹豫片刻,伸手就要去解她外衣的绾带。 钱玉一惊,顾不得身上疼,一把捉住她的手,怒道,“你干什么,不是让你去端茶么?” “老爷不准人去请大夫,乔管家这才让我带伤药进来的。” 不疾不徐地解释,木雪挣开她没什么力气的手,拔开金疮药的塞子,看着钱玉惨白却貌美依旧的脸,淡道,“你要是能自己上药,我也欢欣之至。” “不成,我怕你给我上□□害我,我要找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来帮我上药!”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钱家公子,果真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 木雪淡淡看她一眼,“老爷不许任何人过来看你……除了我。” “天哪!我爹他是被我气的神经失常了么!”钱玉接受不能,让木雪给她上药,万一,万一她发现自己……怎么办? 钱玉气得想杀人,“就没有别的人可以代替你么?!” “有啊。” 钱玉一喜,“谁?” “阎王爷。” 钱玉那颗雀跃的心冷了下去,她老爹这一次可算是动了真格的了,心狠手辣地打她一顿,还不许请大夫,就不怕她死了么! 她年纪还轻,虽然恶事做了许多,可以后还想做些善事来弥补弥补自己的罪责,她现在还不想死啊! 难不成,她老爹真是对她失望至极,打算再找个姬妾再要个孩子么,不过也是,她也不是男子,她老爹没后,再怎么爱她娘,保不定也是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的,那到时候,她可怎么办? 越想越心酸,钱玉把脸往蒲团里一埋,瓮声瓮气道,“上药可以,你可不许占我便宜!” 什么占便宜,木雪一阵无语,她一个女子怎么占男子便宜,这钱家少爷,总是疯言疯语的。 想着,木雪轻轻地将她外衣褪了下来,只剩下一层贴肉中衣,因为皮肉绽开与衣裳黏在一起褪不下来,不得已,木雪只能到香案底下拿来剪烛花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将她背上股上的衣裳剪开,露出她白皙似凝脂玉的白皙肌肤来。 她伤的地方都在背上腿上,身子压在蒲团上,就是褪了衣物也没什么,木雪当然看不出来异常。只是见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叹不已,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养的竟比女儿家还要美上几分。 “喂,你上药就上药,不准对本少爷有非分之想啊!”身上凉嗖嗖的,偏偏木雪没有动作,钱玉不禁有些心焦,提心吊胆地催促道。 “你多心了。”淡淡应一声,木雪将伤药均匀涂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揉按起来,熟练的手法让钱玉禁不住舒服地哼哼出来,哼到一半觉得情况不对,羞愧地将脸往蒲团里又埋了埋,硬声道,“咳,不怎么疼,看来你还是有点用的么。” 木雪没理她,她从小到大,受伤就如家常便饭一般,怎么样擦才会不疼,怎么才会不留疤痕,擦伤药于她而言,已经如一门技艺了然于胸,当然娴熟了。 替她上好了药,木雪站了起来,放下伤药,帮她盖上外衣,端起托盘往门外走去。 “喂,你干什么?!”钱玉叫道。 “你不是要喝茶?”木雪应一声,拉开了门,“我去拿。” “那你早去早回啊,本少爷渴死了!”钱玉忙喊,她却头也不回的拉开门走了出去,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自己说的话。 “啊,该死!”见人走了,钱玉呜咽一声,脸重新埋到蒲团里,身子磨蹭着身下的蒲团难过的要命。 她日日夜夜厮混在万花楼,对于风月之事了解的比谁都清楚,方才木雪替她上药,她能清楚感觉到自个儿连脚尖都红透了,人就在身边,动了欲/念却不能碰,这种感觉可真不怎么好。 “看来我得再多看看佛经了。”钱玉失神地想。 *** 木雪方一出门,乔管家和钱多就围了上来探听钱玉的情况,木雪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怕他们忧心,加了一句,“他没有大碍,老爷并没有下狠手。” 的确,钱玉身上确实没有什么重伤,那些绽开的皮肉只是因为她皮肤太过娇嫩,经不得打所致,钱老爷当时看似狠狠打了她,其实下手一次比一次轻,也是知道她伤的不重,所以才敢让人不去请大夫。 “那少奶奶,咱家少爷现在如何了?”钱多忙急问道。 “还好。”木雪回想了一下钱玉中气十足的喊自己给她带茶的声音,“只是他似乎想要喝茶,天也晚了,你去拿些床褥再拿些点心吧。” “哎。”钱多答应着,跑远了,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的把东西拿来了。“少奶奶,奴才拿过来了。” “嗯。”木雪答应着,乔管家忙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对钱多道,“跟着少奶奶,你站在门外,扛着东西。” “不用了。”木雪摇头,一手接过钱多手里的被褥,一手拿着搁在饭盒里头的茶与点心,“我自己拿进去吧。” 话落,就往里头走,乔管家看她拿着东西没有大碍,也就不再强求,心里却在慨叹,少奶奶虽也是个柔弱女子,却真真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强。 方推开门,就听见一阵呜咽喘息声,木雪心中一阵惊诧,以为钱玉怎么了,忙转身看时,就见钱玉不知发什么疯,满头大汗,身子不断蹭着身下的蒲团。 “喂,你没事吧?”木雪皱眉,忙放下手上东西,上前询问道。 “呜……”钱玉呜咽着,把脸深深地埋在蒲团,长久地没出声,就在木雪以为她憋死了的时候,她抬起红得滴血的脸,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你管!” 第14章 她娇嫩的脸上红晕满布,朝时彩霞一般,发鬓散开,此时瞪着她含羞带怯梨花带雨的表情,让人徒增一股怜惜之意,如斯娇柔的模样,却吓得木雪不轻。 她在木家替她那异母大哥收拾书房时,偶然碰掉过一本书,书上描绘男子动情时的表现与她面前的钱玉一般无二,忽然想起这个,木雪见了鬼一般,霎时后退几步,抵住门框,面色发白,害怕的望着她面前的钱玉,“你,你别过来。” “本少爷是老虎么!”钱玉冷笑,脸上红晕褪却,自己这个样子了,她还是那么怕自己,涌上的欲/念瞬间冷却,眼神刀子一样刮着她,“滚。” 木雪嘴唇歙动,面色惨白的方要说话,钱玉不容情地眼神更冷,指着外面,“滚!” “我……” “我让你滚,没听见?” 钱玉眼神凶恶,恨不得吃了她一般,木雪也怕她对自己做什么,慌张地打开房门,撞开听见开门声急忙迎上来的乔管家和钱多,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里。 “呜……”听不见脚步声了,钱玉懊恼地把脑袋埋到蒲团里想闷死自己。 真是丢人现眼……偏偏还是在她面前。 挪啊挪,挪到木雪丢下东西的地方,撑着身子把被褥展开,钱玉滚到被褥里头,把自己裹成一个茧,呆呆的出神。 她今年十五岁,刚巧是三年前木雪及笄的年龄,木家多出美人,木雪也不例外,虽然是庶出,木老爷为了让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自己好捞油水,在她及笄的时候可是遍请了城中有公子的权贵人家,当然,她爹带着她也过去凑了凑热闹。 只她当时年幼,无人肯把心思放在一个年幼稚童身上,她爹顾着与那帮乡绅寒暄,不提防她贪玩走丢了路,一个人在木家花园里哭时,就遇见了那时候的木雪。 可能她已经忘了曾经领着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娃娃去找爹的模样,可她到如今都忘不了她当日一袭兰色白衣下的柔美面容和温柔的微笑。 想着想着,下腹不自觉又是一阵暖流涌过,钱玉把头往被窝里一缩,懊恼地喃喃道,“啊,往事成风,成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念了会儿佛经,终于心神清净了,钱玉摊开自己的身子,趴在被褥上,戳着棉被,心下发苦地自我催眠道,“再想她你就去自戮,再想她你就去自戮……”如此喃喃几遍,终于睡着了。 窗外一道人影,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这幅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静悄悄走了。 *** “不许跑,美人,过来,让大爷爽一爽……”男人流着涎水,肥大的身子向她扑了过来。 “不要!不要!” “少奶奶,少奶奶您醒醒……” “啊!”木雪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一跃坐在床上喘着气,旁边小丫头见她终于醒了,忙递了条浸水的帕子给她拭汗,口中嚷道,“少奶奶,太好了,您终于醒了,您吓死奴婢了。” 木雪惊魂未定,呆怔地拿着手帕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望见小丫头担忧的脸,心下一阵暖意,温声问她道,“我方才……怎么了?” “少奶奶,您方才做噩梦了,一个劲的嚷着不要,吓死奴婢了。” “啊,是这样。”木雪淡声点头,回想着梦中场景,脸色苍白的愈发厉害,望着外头的天色,已经透亮了,忙掀起被子起身,“遭了,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少奶奶您别急,现下才卯时三刻,少爷平常都是巳时才起身的呢。” 她又不是钱玉,哪里得那么晚起身,木雪摇头,站了起来,“老爷该起了,我这个媳妇又怎么敢继续睡,我还是快过去请安吧。” “唉,奴婢侍候您梳洗。”说着,小丫头又唤进来几个侍婢,服侍木雪梳洗起来。 刚穿好外衣,忽的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进来就对木雪叫道,“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府里跑进来一堆拿着刀的人,说是要让少爷偿命!” “什么?让咱们少爷偿命?谁有那个胆子!”丫鬟们听说,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怎么回事?”木雪闻言也是大吃一惊,询问道。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那帮人一窝蜂的跑进来,嚷着要少爷偿命,跟咱家的护院打在一处,乔管家他们如今在前院跟人对峙呢。” 木雪皱眉,对那丫鬟道,“老爷呢?” “乔管家已经派人请老爷了,奴婢看事情严重,就来找少奶奶了。” “好,”木雪点头,“我跟你去看看,你快在前头带路。” *** 跟着小丫鬟走到迅速走到前院,离得不远就听见一阵喧哗谩骂声,木雪走至近前,就见钱家青衣的家丁们面色严肃地站在乔管家身后,他们对面,一伙着褐衣的大汉簇拥着一个穿着华贵面色清颧的中年男人和被抬在担架上身上绑满了绷带的青年公子,正怒目相视。 看见那男人,木雪心下一惊转身就想逃,不为别的,来人正是她那风流成性市侩的爹和她那被钱玉打的不成人样的大哥。 木雪正要转身,忽然木老爷出声咄咄逼人道,“你们家教的好儿子,把我儿子打成这幅模样,该怎么交代为好?” 乔管家不卑不亢,“木老爷稍安勿躁,咱家老爷过会儿就到了。” “你们老爷到了,你们老爷到了我儿子就好了不成!”木老爷冷笑,一张瘦黄的脸上满是奸滑,他昨晚上和新纳的姨娘在床上肉搏的正欢呢,底下人就来报少爷被人剪了命根子,气得他下边的东西一下子就软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派人到首饰铺里问明了缘故,大清早的就带着家丁往钱家讨公道来了。 他也不是真的想和钱家杠上,这乡城十里八里的,就数钱家最有钱,又和官府有关系,他又不傻,为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惹上这个老虎,他这趟来主要就是讹钱家一笔,最近这几个月北边战事,把他在那边的商铺都毁了个干净,赔了好大一笔银子,就是嫁了三四个女儿也没填补上,偏最近大夫给他前几个月新纳的几个姨娘诊断,都怀上了男胎,他正愁没地方弄银子养儿子呢,这钱家少爷就把他儿子给打了,这一笔银子,他可是赚定了! “那您说,这该怎么办为好?”木家老爷贪得无厌,这是远近闻名的事儿,乔管家也知道,看见他这幅无赖模样,就知道今儿这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木老爷洋洋得意,笑道,“给我十万两银子,这事就算了了,否则,咱们就到县太爷那里去理论清楚,就算你们钱家再怎么权势,这件事儿上,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可以无赖的理儿!” 十万两,这还不如去抢呢! 乔管家咬牙切齿,除了天家的王子,一个公子哥儿养起来最多不过二十万钱,就是他们少爷这样的富贵子弟,也不过六十万钱就养活过了,这木老爷倒好,狮子大开口,也不怕给撑死。 “怎么样?”料定钱家这笔银子不得不出,木老爷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你们给还是不给?” “给你十万两,本少爷还不如买十万石米回来喂猪!” 乔管家正想办法推脱呢,就听得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他心头又急又喜,转头一看,钱多和几个小厮抬了个木罥,钱玉趴在上头,正一颠一颠地往这边走过来,他们前头,木雪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出来了?老爷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好?”乔管家急忙迎上去,扶着钱玉,不时对小厮们吩咐道,“慢点慢点,别弄伤了少爷。” “本少爷睡得正香呢,就听见一群禽兽在吼,睡不着了,本少爷就出来了。”钱玉冷笑着答,看着木老爷眼睛里冒绿光。 对于木雪的这个亲爹,她可是一点好印象也没有,亏得木雪遗传她娘的性子比较多,否则,她定是得一刀刺死她。 经过钱玉一声喊,怒气冲冲转过头的木老爷也看见了待在这儿的木雪,脸色一阴,沉声道,“贱妇,你还有脸再在我面前出现,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打上几十板子,沉到渡河里头喂鱼!” “是!”答应着,木家家丁们就要赶上来,木雪吓得一惊,下意识后退挨着木罥上的钱玉不敢动弹,见状,钱玉心里一动,又疼又气,咬牙切齿冷笑道,“钱多,带人把这些狗东西撵出去!” “哎。”钱多高声答应道,他也早看这木家老爷不舒服了,与他同乡的一个兄弟,租的就是木老爷家的田地,年年涨租钱不说,从小聘下的媳妇儿倒霉催的去城里买布时被木老爷看见了,当街拉着强占了人,那姑娘自觉无脸见父母未婚夫,触城墙就死了,白担了一条人命的木老爷却只给了他们家二十钱就了事了,真是恬不知耻的一个老贼! 得钱玉吩咐,钱家护院家丁一齐上去与木家家丁打了起来,钱玉在一边看木家老爷悠哉悠哉的样子越看越气,咬牙吹了声口哨,“汪汪”几声喊,一条半人高毛色黑亮的大狗就跑了出来,对着钱玉“呜呜”讨好着。 钱玉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指着木老爷一群人道,“小黑,给我上,把那群人给本少爷咬死!” 第15章 小黑是钱玉小时候养的一条狼狗,异常听话,听了钱玉的吩咐,真个扑上去就去咬人,吓得木老爷忙喊家丁们,“混账,快回来,救命,救命!” 几个木家家丁听说,忙反身拦在木老爷前面,拿一把长刀驱赶着半人高的狗,小黑虽是畜生,倒也聪明,一时不妨被砍了一刀后,呜咽一声,就东躲西藏地和那些家丁们周旋,身上被砍处的伤口,也因为激烈运动,流出了不少血。 钱玉一看,气得不行,小黑可是她的爱犬啊,这帮该死的人,不想要命了! “钱多,钱多,给本少爷拿刀来,本少爷今天不杀了这些人,就改姓换祖宗!” 钱多诺诺连声,转头要走,劈头盖脸就被匆匆赶来的钱老爷骂了一顿,“我看谁敢去给那混账拿刀!” “老爷!” “老爷来了!” 见到钱老爷来了,钱家下人纷纷喊道。 “你们还知道有我这个老爷啊!”钱老爷气得冒烟,指着乔管家,“人家老爷亲自上门,你就是这样招待人家的?” 乔管家未敢答言,他又厉声指责钱多和几个跟着钱玉的小厮,“我不是把少爷关祠堂了么,谁准你们把她抬出来生事的?咱们钱家统共就少爷这么一个根,要是折了,你们说,老爷进了黄泉这可怎么跟列祖列宗们交代?” 小厮们闻言,面面相觑,老爷这是责备他们放了少爷出来,还是责备他们没护好少爷啊? “爹,你别怪他们,是我自个儿要出来的。” “谁让你多嘴的!你这个忤逆子!”钱老爷瞪了眼钱玉,转身就换上一张笑容满面的脸,迎上去对木老爷客气道,“哎呀,是木世兄啊,这大老远的,怎么想起来过来寒舍了?” 木老爷摆着脸,指着一边满身是伤的木霆冷笑道,“你还有脸说,看看你自己教的好儿子,我木家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儿子却把我儿子打成这幅模样,你说吧,这笔账该怎么算?!” 能怎么算,你不就是想要钱? 钱老爷心里头冷笑,木雪这个爹,乡城里有名的吝啬好色又贪财,说这么一番话,就是拿脚趾头也能猜出来他想要什么。 “木世兄啊,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钱老爷捋须,愁眉苦脸道,“你看看,你虽说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你府里头娇妻美妾的,也不愁生不出儿子来,可老弟我就不成了,唉,实不相瞒,我……” 说到这儿,他大大叹了口气,走到钱玉身边,声泪俱下地抚摸着她的头,痛哭道,“木世兄你是不知道,我这辈子只能有这么一个儿子了,昨儿个知道她干了那些混账事,我也是气得了不得,下狠手打了她一顿,这孩子险些就没了,木世兄,你看看,我人过半百了,要是没了这个儿子,就没人披麻戴孝了,可怜我的儿,被自个老子打成这样,我的儿啊!” 钱老爷一哭,钱家下人们会意,都围着钱玉,不住的抹眼泪,大哭道,“少爷啊,少爷!” 木雪在一边尴尬看着,心里暗叹老爷好心机:你木家是独生子,我钱家也是独生子,我自己把自己儿子打成这样,也算是对你的交代,你木家没我钱家有钱有势,你还有几房妻妾肚里有了种,我却只有这一个儿子,连个妾室都没有,怎么说,都是我在理,就是我儿子把你儿子打死了,在县太爷面前也是我有理些。 看这情形,木老爷也猜到了钱老爷的打算,气得浑身发抖,“这么说,你钱家是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了?!” 钱老爷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木世兄啊,小弟最近手头拮据,拿不出来银子,手下只有城西那几块地,你要是不嫌弃,我马上就把地契拿给你。” 当他是傻子么?城西那一块都是沙地,他要来了有什么用! “好,好,好,钱世忠,你给我等着,咱们官府见!来人,把少爷抬着,把那贱妇抓过来,咱们走!”木老爷气得变色道。 木家家丁听说,上来就要抓木雪,钱老爷脸一沉,看得分明,吩咐护院们护住木雪,对木老爷冷道,“木世兄,在我面前抓我儿媳妇,你这样做,有失稳妥吧?” “什么?儿媳妇,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木老爷笑弯了腰,指着木雪嘲讽道,“你们家少爷是不不行啊还是眼瞎啊,就这样的货色你们也要?” 自己亲爹都这样折损她,更能想到外头的流言是怎么中伤她的了,钱玉听得一阵心疼,转头看她,见她咬唇低头受伤的表情,心里更是刀割似的难受,不待钱老爷表态,就大喊道,“钱多,上去给我打死他们,小黑,给我咬,咬死他们了事!” “汪汪汪!”小黑听话地扑上去就咬,木老爷吓得忙喊,“快护着我,快!” 木家的家丁们听说,赶着就要上前,却被钱家护院家丁们一窝蜂困住了,只能无奈的看着木老爷被狗咬。 “汪!”小黑扑到木老爷身上,凶狠地往他腿上一咬,“啊”的一声惨叫,木老爷身上的一大块肉就被咬了下来。 “干得好,小黑,晚上给你牛肉吃,咬他,继续咬他!”钱玉高兴的拍手叫好。 “汪汪汪!”得到钱玉鼓励,小黑更是卖力,一连咬了七八口,血淋淋地把木老爷腿上的肉都咬的差不多了,钱老爷才叫家丁们,“快放人,让他们看看自家老爷怎么样了。” 钱家家丁自觉地退开,木家家丁们忙上前察看,只见他们老爷的绸衣上满是血迹,腿上的肉被咬了个精光,躺在地上不住哀嚎,和一边浑身绷带的少爷待在一处,两个人一起说不出的滑稽。 “钱世忠,你给我等着!”木老爷惨叫着,唤那些家丁,“蠢货,还不快抬着老爷少爷走!哎呦,哎呦喂……” 木家家丁们忙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起来出了钱府,小黑还穷追不舍地继续追着要去咬他们,钱玉连唤,“小黑,快回来,别追了。” 小黑摇头摆尾地跑到钱玉身边,钱玉伸手摸摸它的头,它高兴的不住地舔着她伸出来的手,一人一狗玩的欢快,可愁煞了钱老爷。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是开心了,你老爹可惹事了,那木全生回去,一定是要向县太爷递状纸,告咱们的了。”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钱老爷悠哉悠哉地说道,悠闲的模样,完全没有要被告时应有的慌乱。 “怕什么。”钱玉不以为意,继续逗着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要是能告得了才好呢。” 这父子俩事不关已的态度看得木雪不知该说什么,楞楞地站在那儿没动。 看见她这样,钱老爷以为她是伤心了,便宽慰说,“雪儿啊,你是个好孩子,别听你那混账爹的话。” 木雪摇头,抿唇低声道,“雪儿只有公爹这一个爹。” 给小黑顺毛的手一顿,钱玉淡淡抬眼,见她神色如常,心下一阵紧抽,也不知是喜是悲。 “好好好,”钱老爷倒是很满意,多一个女儿,钱玉也算是有人照顾了。“你这样想就好,昨儿个闹得也该累了,今儿就好好休息吧。钱多,你们把少爷抬回房里去,等会儿知会一声厨房,让他们把东西送进少爷少奶奶房里去。老爷我也去歇会儿,这大清早的,眼睛都没睁开呢。” 说着,钱老爷慢慢走回了卧房,几个小厮依吩咐抬着钱玉回了房里,木雪踌躇了会儿,不太放心,也跟着去了。 *** 小厮们把钱玉抬到床上就被她赶了出来,木雪进去时,就看见她一个人在床上挪啊挪的,伸手要去够床头搁着的一些果品。 “你不要乱动,还是我来吧。”木雪忙制止她的行为,关上门,走过去,替她拿了几颗新鲜的荔枝,用手绢剥开外头的皮,露出里面嫩白透明的核肉,递给她,“你身上有伤,这些东西,吃几个解解馋就好了,别吃多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老爹打的也不重,再说了,咱家有的是上好的伤药。”钱玉不以为意,呈躺尸状在床上一动不动,“啊——”地张开了自己的嘴,看着木雪。 这人不是要自己喂吧?木雪迟疑地看着她,她却傲然地点头,在床上又蠕动了一下,“本少爷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本少爷亲自动手,你还有没有点慈悲心了?” 到底是谁没有慈悲心啊……木雪心内慨然,还是顺了她的意,青葱指尖拈起一颗荔枝,送到了她嘴边。 钱玉舌头一卷,带走了她手里的荔枝时,不知有意无意,还在她指腹轻轻舔了一下,温热的舌尖似拂尘一样,痒痒的拂在她手上,木雪心内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手藏到身后,看着她一脸惊慌。 “怎么了?”钱玉慢悠悠咬着嘴里的荔枝,奇怪问她道。 看她神情,不像是有意的,那该是无意为之吧。 木雪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在身后使手帕使劲擦了擦自己被她碰到的手指,“没,没事。” 第16章 把手藏到背后,以为她就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了么? 既然这么厌恶她,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她,难道是为了自家的那点家财? 钱玉眼神晦暗,嘴里嚼着的荔枝也没了味道,“噗”一声把东西吐出来,看着木雪,沉声命令道,“过来。” 她现在这幅表情和新婚夜时扯她衣服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喜怒无常的性子让木雪更是怕她,瑟缩地往后头退了退,牵强一笑,“你,你身上有伤,还是静养比较好,我,我先出去了。” “我让你过来,你听不见么。”钱玉看着转身欲逃的人,冷笑,“你是要我唤人把你绑起来押过来,还是自己过来?” 绑起来? 木雪柔美的脸上一阵惨白,她完全相信,以钱玉的性子,她是一定能做到的。 “过来。”钱玉眼神更冷,“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声音不大,满满的都是不可违逆的寒意,木雪抬头看她,面色阴沉的可以拧出水来,知道她是真动了怒了,不得已,只能挪着步子,慢慢吞吞的往她那边走。 若是她能变成池子里头的乌龟,那她就一辈子到不了钱玉那儿了,木雪心中妄想,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就是走得再慢,这丁点距离还是一会儿就到了床前。 站在床边,不敢离她太近,因为太过害怕,手里的帕子被她扭成了麻花一般,小心翼翼地不敢看她,一直低着头。 这么害怕我啊,我会吃人么? 钱玉冷笑,满脸的狠辣,忽然一跃探过身,一把拉住她,不顾她吃惊的尖叫,手上使力,两人翻转着倒在了床上。 “你别过来!别过来!”被钱玉压在身下,木雪心一凉,闭着眼睛,慌乱地双手不住挣扎着往她身上乱打乱抓,钱玉没有防备,几下脸上被她抓出了道道血痕,脸上也挨了好几下。 脸上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疼痛,钱玉咬牙,眼里冒出火来,双臂勾结,铁钳一般抓住她双手压在头顶上端,“你这个疯女人,本少爷被你打破相了!” 木雪没听见一般,脸上满是慌乱,满心满意地只想逃脱开她的钳制,身子被她压住动不了,只得动用膝盖,往钱玉两腿之间狠狠过去。 “嘶……”不可描述的地方传来的疼痛让钱玉恨不得把身下人拿根绳绑了吊在树上晒成肉干,得亏她不是男人啊,否则,被她这么一闹,她老爹可真要哭死了。 “你,你……”钱玉气得说不出话,身子八爪鱼一般攀住她死死压着她不让她动,几次挣扎无果后,她似乎放弃了挣扎,安静躺着没动,钱玉得意地抬头,“怎么样,我看你还动,本少爷……” 话没说完却发现身下的人不知何时哭成了泪人,云鬓挣扎间散乱开来,被眼泪黏在了脸上,脸色苍白的和纸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凄婉非常。 “你哭什么!本少爷又不会吃了你!”钱玉冷脸皱眉,现在最应该哭的是她好吧,不可描述地方还火辣辣地疼呢。 木雪不理她,眼泪流的更凶了。 看她这幅懦懦柔弱的样子,钱玉没来由的怒气又起来了,卡住她肩,“我问你,我是吃人的怪物么,你这么怕我?” 木雪淡淡摇头,挣扎着要推开她,却因为没有她臂力大,最后只能流泪咬着唇,哽咽不已。 这样子怎么说话,这样子还怎么过日子?! 钱玉倔脾气又上来了,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不顾身上背上的伤,胡乱穿上鞋就拉开了门,“钱多!钱多!拿银子咱们去万花楼!” 钱多正在前院喂着小黑牛肉干,听见喊声,忙跑到钱玉屋前,看见她站不稳地扶着门框,满脸怒气,不禁急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到您了?” 说着,忙上前去扶她,钱玉没好气甩开他,“本少爷又不是残了,快去账房支银子!” “少爷,您身上还没好啊。”钱多为难道。 “好坏有什么所谓,反正这家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钱玉冷笑,“人家娶媳妇娶个顺心,我是娶个霉星,走!” 话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怕她摔了,钱多忙掺着她,叫来几名小厮抬着人支了三千两银子带着一帮子家丁,浩浩荡荡地奔着万花楼去了。 将屋外的话一字不落地尽数听在耳里,木雪心如死灰,躺在床上只是不住地流着眼泪,流着流着,哭的累了,便睡了过去。 梦里似乎她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那天她刚及笄,她爹虽说平时不待见她,还是替她办了及笄礼,她难得高兴的穿着新做的衣裳在后花园行走时,却碰见了个明眸皓齿的富家公子,小公子样貌绝伦,穿着湖蓝色绸衣坐在花园石凳上哭,她不忍心,走上去问询他哭的原因,才知道原来是他走不出这后花园,与家人走失了。 “姐姐带你出去好不好?” “好。” 她领着人走出了后花园时,一个丫鬟便过来找她,说是及笄礼开始了老爷让她过去,她正要走,就被身后的小公子拉住了衣裳。 “姐姐,等我长大,娶你好不好?” 小公子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认真,她没忍心伤他心,便温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等着呢。” “姐姐你一定要等着我过来娶你啊!” 走出老远似乎还能听见小公子的叫嚷声,她也没放在心上,随着丫鬟进了宾朋满座的大堂,受了礼。 而后便是沧海桑田,世事难料。 “少奶奶,少奶奶……” 浑身乏力,木雪朦胧地睁开眼,就见房内烛火通明,一个丫鬟端着饭菜站在床边,“少奶奶,您睡了好半天了,少爷让奴婢送饭菜给您。” 木雪心里一惊,“你说这饭菜是谁让送的?” “是少爷。” “他,他不是去了万花楼么?” “这……”小丫头有些难以启齿,在木雪殷勤目光的注视下,才慢慢道,“少奶奶,您睡了一整天了,现下已经是酉时了,少爷他,早从外头回来了。” 这么说,他是回来了,又回来屋里一趟,看见自己睡着了,所以又出去了? “你们少爷现在人呢?” 小丫头正要答话,门吱呀一声响了,钱玉拄着拐,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怎么,你找我有事?” “没,没有。”看见她,木雪不自觉的就害怕地往床里头缩了缩。 “没事就好。”将她的情态尽收眼底,钱玉没看见似的,走到小丫头身边,接过她手里的饭菜,挥手,“你下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是。” “走之前,记得把门带上。” “是。”小丫头听话的关上了门,整个房里静悄悄又只剩下了她们,木雪心里害怕,惨白着脸勉强笑道,“你,你把东西放在一边吧,我自己会吃的。” “那可不成。”钱玉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坐下,看她慌张地往后躲也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淡淡笑着,桃花眼在灯火下异常明亮好看,“你别怕,我白日里是暴躁了些,现下,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说着,她整整衣冠,直起身子,对着她直直地弯腰赔礼道,“木姑娘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木姑娘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起来,完全就是性情温润的富家公子,和木雪认知到她的模样相去甚远。 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木雪也不敢动,只是勉强一笑,“什么过错,什么打骂,都是我没听过的。” 知道她不信,钱玉拿着自己的拐杖,双手举到自己头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色严肃,“我钱玉在此立誓,此后若是再对木姑娘发脾气,定受天打雷劈万劫不复之刑。” 话落,举起拐杖往自己身上狠狠打起来,木雪被她的举动弄懵了,见她仗责自己,忙扑上去抓住她的手,“你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命了?” 钱玉瘪嘴,孩子一样惹人怜爱,“你又不肯原谅我?” 木雪心软了,“……我原谅你。” “那你还怕我么?” 木雪挣扎不已,“我……” “你果然怕我。”钱玉眼眶里浮出眼泪来,夺过拐杖又往自己身上打起来,“我知道自己不是东西,我打死我自己,你就不用为难了……” “不是,不是,”木雪忙解释,“我不是害怕你。” 钱玉不信,“那怎么我一靠近你,你就后退?” 她要说是条件反射,她信么? 木雪勉强笑笑,“只要你以后不做些出格的事,我,我以后尽量不躲着你就是。” “说真的?” “……真的。” “好。”钱玉淡淡一笑,“那我也在这里立誓,以后绝对不会对你发脾气,全心全意对你好,好不好?” 这钱家少爷疯疯傻傻的,脾气一会好一会坏,行为古怪异常的让木雪都免疫了,听她这样说,也没往心里去,淡淡一笑,敷衍着答应说道,“……好。” 第17章 天气正好,钱老爷坐在钱家大宅正堂,拿了本账簿,手下一边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正聚精会神地对账,忽然旁边递过来一杯茶,“爹,您一定累了吧,快喝茶。” “哎,好。”搁下手里头的账簿,钱老爷接过茶杯,刚抿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噗”一声把刚入口的茶喷了出来,瞪大了眼睛往旁边看,见钱玉一脸乖巧的垂手而立,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爹,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孩儿再去给您泡一杯。”钱玉没看见她老爹惊讶的样子似的,拄着拐抬脚就走出了门。 看不见她的人影了,钱老爷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椅子上,迭声唤一边的乔管家,“这是怎么了,管家,管家,你看看,方才的那个人是少爷么,我是不是老了,看花眼了?” 乔管家忙摇头,“老爷,您没看错,那就是少爷。” “那混账,那混账竟然给我泡茶了?”钱老爷还是不肯相信,揉了揉自己眼睛,“你们昨儿晚上,是不是给少爷吃了失心丸了?这孩子,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老仆也正纳闷呢,少爷今早上就变了个人似的,三更时分就起身去书房读书了,五更时分下人们起来时,少爷非要跟着一起打扫,下人们不依她就夺过来干,老爷您看看,您坐的这张椅子就是少爷擦的。” “奇了,奇了。”摸着光滑的椅背,钱老爷喃喃自语,“这孩子,怎么突然想通了……管家,昨儿个,少爷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啊……”乔管家迟疑的摇摇头,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少爷他,他昨儿个好像是和少奶奶吵了一架,气得出去后,听钱多说,路上一个没长眼睛的穷酸秀才撞到了少爷,然后少爷就脸色大变的回来了。” “秀才?”钱老爷狐疑地捋胡须,“难不成是那混账看人家学富五车,她自惭形秽了?” 正奇怪,钱玉乖乖端着一杯茶进来了,走到钱老爷身前,跪下,毕恭毕敬道,“爹,您喝茶。” “唉……”钱老爷欣慰的接过茶杯,看着钱玉,琢磨两下,道,“玉儿啊,你要钱,自己去账房支就是了,爹不拦你就是,你别这样吓爹啊。” 钱玉淡淡一笑,“孩儿花爹的钱够多了,以后,不想再花了。” “你这是什么话!”钱老爷脸色大变,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咱们钱家就你一个,这钱不给你花,给谁去?你想要东西,尽管拿,你爹身子还坚朗,还能活几年赚钱的,咱家的银子,还是够你挥霍的!” 钱玉摇头,“爹,我想去青阳城去做生意,不想再仰赖你了。” “你,你,你这是要急死你爹么?!”钱老爷听说,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钱玉,骂道,“你这个混账!那江阳太守两湖巡抚对你垂涎日隆,你爹好不容易搜寻一大堆俊男美女给他送过去,又去给一群大小官员送礼,不就是为了保住你么,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急着给你娶妻?不就是为了咱们朝廷律书上的一句,有妻室的公子不得为娈么!” 为了保下她,他这个爹花了多少心思,这混账却要脱离他的庇护,送羊入虎口么! “爹你真是糊涂。”钱玉淡淡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家再怎么有钱,也就是个乡绅,那江阳太守可是个大官,你把家财都送与他,他腻味了那些人,还是会来打我的主意。” 钱老爷一听,也有道理,不禁忧虑道,“那,那可怎么办?” “前些日子,我听说,摄政王亲弟弟的儿子清河王成了青阳太守,想是不久就要到任了,孩儿以为,与其送东西给太守,倒不如与清河王攀关系。” “你的意思是……” 钱玉磕头,“请爹给孩儿些本钱,让孩儿去青阳县闯荡。” “哎,也罢了,”钱老爷叹气,欣慰地看着钱玉,“你也长大了,有主见了,想要多少钱去账房领吧,出去带上几个丫鬟家丁去,要是不顺了,回来你爹护你。” “谢爹。”钱玉又磕了个头,便走了出去。 “老爷啊,少爷可真是长大了。”一边看着这一幕的乔管家欣慰的抹眼泪。 “是啊。”钱老爷也点头,望着钱玉离去的方向却深深不解:不过就是遇到个穷秀才而已,这孩子怎么连性情都变了呢? *** 推开书房门,钱玉一愣,就见木雪背对着她手里拿了本书读的津津有味,听见开门声,转身一看是钱玉,慌忙丢下手里的书,面露惶色,“你,你回来了。” “想看书自己拿就是,”钱玉眼神一暗,状似无意地淡淡笑道,“这里头藏书多,不看的话,积了灰尘也不好。” “不,不用。”木雪敛唇,怯生生看她一眼,“听说,你要去青阳县做生意?” “谁那么多嘴,”钱玉不置可否,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书拍掉上头的灰尘,“不过刚定的主意,还没个影儿呢,就传的你也知道了。” “没有,是下人们互相说嘴时我听见的。”害怕钱玉为难下人,木雪忙揽责,“你是,真的要去么?” “怎么,很开心?”钱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桃花眼里光芒闪了又闪,翻着手里的书无意道,“走了我这个喜怒无常的夫君,你是不是暗自庆幸?” 老实说……的确是如此。 她怕她怕的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虽说她昨日立誓要好好对自己,但木雪八成是不信的。 “没有的事,”害怕她忽然发怒,木雪忙摆手,解释道,“我,我,只是想说,青阳县离此处千里,你一个人过去,未免太过危险,所以想要你多带些家丁……” “啪”一声,钱玉忽然合上书,笑着打断她,“谁说我一个人过去了?” 木雪闻言,头皮发麻,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已经告知了我爹,我们带上娘,一起去青阳县。” 木雪突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钱玉的娘不是没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娘?还有,什么叫“我们?” 料知她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懵,钱玉淡淡笑着解释道,“好歹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夫妻,新婚没几天,我总不能一个人远去不顾你,还有你娘,你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要是突然就这么走了,彼此怕会眷念,倒不如带着她,我们一起过去。” 如果前一刻她心里头是吃了蜜糖一般甜的话,听了钱玉的话,如今的她,就是堕入冰窖里头一般,冷得彻骨。 “你……你……”木雪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钱玉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带着笑,“怎么,我想的不够周到?” “……没什么。”木雪低头,以蚊蝇般的声音小声道。 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她小时候就被教导的道理,没理由现在还不懂得。 “没什么就快些收拾吧。”钱玉淡笑,看着她的眼神里闪着火焰,她就不信,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青阳县,她还拿不下她。“等我身上伤好了,咱们就启程吧。” “嗯。”木雪淡淡应了声,转身就要离开,钱玉忙喊住她,“慢着,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 木雪后退了一步,强笑道,“不然还有什么事?” 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不适合撒谎么? 钱玉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脸上写满了踌躇不安,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神色自若地起身拿起她方才拿着的书,走到她面前,围着她绕了一圈,在她局促地又想逃时,才挑起桃花眼,压低声音,轻轻向她耳边吹了口气,“你是喜欢读书,还是……喜欢读书人?” 耳边传来的湿热声气,让木雪一惊,脸色眼看着又变成了惨白的颜色,慌忙后退了一大步,望着钱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她就知道这个钱少爷说话不算话,明明指天为誓过,不再为难她的。 “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钱玉望着她慌乱的模样,难得心情大好,笑着又走近她,“我是说,你喜欢读书?” “说不上喜欢。”虽这样说,她看着钱玉手里的书还是有些眷恋。 女子无才便是德,木老爷也不会使多余的闲碎银子给赔钱的女儿请先生,她所以认得字,还是她娘在替人绣样时认得以后教给她的。 “我教你,好不好?”看清她眼里的犹疑,钱玉故意压低声音,引诱说道。 木雪有些犹疑,看着她,似信非信,“不,不用。” “真的不用?”钱玉眉尖一挑,手里抛着书继续引诱她,“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说着,还在她面前翻了几页书,眼神里充满可惜,“唉,难得本少爷有兴趣要当人先生——” 听说,木雪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权衡一二,还是抵不住心里头的那点念头,心一横,鼓起勇气问道,“你,你真的肯教我?” “当然。”钱玉点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面如冷月的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荣幸之至。” 第18章 鱼儿上钩了,钱玉也不那么着急了,桃花眼略往上挑挑,慢悠悠道,“我身上还有伤,现在不方便教你,等伤好了,再仔细教授你,可好?” 方才冲动答应,木雪已经有些后悔,听见她这样一说,心里那块石头反而放了下来,她极其怕她,对她能避就避,听说如今不用和她独处,还是松了口气的。 “好,你,你慢慢休养,我先出去了。” “去吧。”钱玉微微一笑,许可道。望着她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后,笑容却淡了下来,眼里放出狼一般幽幽的光。 “进了我的笼子,你还想跑,木雪,你以为自己跑的掉么?” *** 钱玉身上的伤不重,最近又没跑出去乱混,每日里头只在书房里读读书写写字,偶尔给她老爹浇浇花泡泡茶,修身养性了十几天,在满府的人都暗自稀奇自家少爷变了个人模样时,伤就完全痊愈了。 这天早上,她自己去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喊了钱多准备了几辆破马车,自己换了粗布衣裳,带着穿着普通的家丁和木雪,去和钱老爷告辞。 “我的儿啊,你支的钱是不是少了些啊?路上要是不够用怎么办?快快快,管家,再去给少爷拿一万两银子过来。” “爹,不用。”连忙拦住乔管家,钱玉正经道,“去往青阳县的路上劫匪众多,孩儿拿一千两已经够,若是身怀巨金,怕是路上会被人剪径,将银钱劫走。” “那可怎么行。”钱老爷泪眼婆娑地看着钱玉,“你小时候就没过过苦日子,你老爹虽说平常总埋怨你花钱太多,但那也是怕你老爹万一遭了不测,你以后没了银子用,玉儿啊,你是不是怪你爹,所以才拿这一点啊,是爹不好,是爹不好啊……” 说着,钱老爷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被钱老爷死死抱住动弹不得的钱玉嘴角一抽,她老爹内心戏这么多,不去唱个柳絮飞真是可惜了。 “爹,我是去赚钱的,又不是去观景的,带那么多钱过去干什么!”用柔的脱不开身,钱玉只能恢复往常自己那副蛮横模样来说服她老爹,“爹,你要是硬给我银子,我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再跟你脱离父子关系!” “你这个兔崽子!”钱老爷被她气得破涕为笑,拿出帕子擦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叹道,“一千两也可,只要你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也能撑上几个月,到时候你再写信给你爹,爹派人给你送过去。” 钱玉听得眉头直皱,她老爹也太小看她了,怎么料定了她是一定要依仗家里的,她这几天的表现,难道很差强人意? “雪儿啊。”钱老爷又开口唤木雪,见她穿了一身勾麻衣,温婉贤淑的样子,心里十分满意,有了这个挂名的儿媳妇在,他也放心多了。 “爹。”木雪低唤,上前听训道。 “雪儿啊,你是个乖孩子,我家那个混账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我不在她身边时,你替我好好看顾着些,别让她干出些混账事来,啊?” 木雪乖乖点头,“雪儿明白。” “嗯。”钱老爷满意地捋须,看着钱玉,还是不放心,沉吟道,“混账东西,你把那一千两银子给雪儿。” 钱玉脸一黑,“爹,我保证不会乱花钱还不成么,你让我把银子都给她,我可怎么办,做生意不要本钱了啊?” 难不成问她要?她可没那厚脸皮开口。 “说的也是。”钱老爷迟疑着,到底信不过钱玉,脑中灵光一闪,拍案道,“那这样,一千两分做两份,你们各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做些小生意应该够本吧? 钱玉犹疑着略想想,点了点头,答应了。 钱老爷随即唤下人将一千两银子融成两块,一一递给了她们。 “雪儿,这钱你拿着,记住千万收好,别给那混账拿走了,还有啊……” 钱老爷说着,木雪听着,不时细细点头,“是,雪儿记下了。” 钱玉满脸黑线的听着自己老爹搁那儿数落自己,不由得不满道,“爹,时候不早了,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钱老爷一听,忙止住话头,把跟着钱玉的一些丫鬟家丁也教导了一顿,才恋恋不舍的跟着乔管家出门送她们。 带了些布匹干粮,等所有人都上了破马车,几个驾马的家丁抓好缰绳走了一段了,钱老爷还依依不舍的站在石狮子旁边望着她们离开的马车没动,掀开马车帘子看见这一幕的钱玉有些心酸,忙朝着钱老爷大喊道,“爹,你记得看护好自个儿啊!” 话音被吹散在风里,也不知道她爹到底听见了没有。 直到看不见钱老爷人了,钱玉才意兴阑珊地放下帘子,拿了本书坐在马车里,心里颇有些愁绪。 虽说她有意远行,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出远门,难免有些恋家。 木雪见她一脸惆怅,好意询问道,“你,还好吧?” “嗯。”钱玉颇为欣慰看她一眼,瞬间离家的那股悲伤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竟然会主动跟她说话了,看来这一趟,该是不会白走了。 看她脸上的悲色被扫之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微笑,木雪心里提着的石头才放下一小块,眼神躲闪,谨慎开口问钱玉道,“我,我能不能去我娘的马车坐着?” 话说完,就缩在马车角落,等着钱玉发怒,对这位悲喜无常的钱少爷,她还是比较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 “嗯,为什么?”意料之外的,钱玉并没有生气,反而挂着春风盎然的笑,温柔问道。 木雪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因为我怕你吧? “没,没什么……就是,有些想我娘了。” “这样啊。”钱玉点头,笑了笑,木雪分明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阴谋得逞的得意,“娘她年纪也大了,咱们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赶路,她一定是吃不消,所以我就没告诉她咱们要去青阳县的消息,不过你放心,等咱们在那边站稳了脚跟,我就派人舒舒服服的把娘接过来,可好?” 木雪脸色惨白,“你骗我。” 钱玉桃花眼里满是笑意,“是,那又如何?” 如何,如何,她又能奈她如何,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吧! 想着,木雪起身,心灰意冷地就要掀开马车帘子往外走,“我要回去!” “你不要命了!”钱玉大惊失色,马车晃晃荡荡地正在官道上疾驰,她这要是贸然出去,摔了下去可怎么办?! “回来,危险!” 木雪充耳不闻似的,执意走到门帘前就要出去,恰巧此时马车车轮杠上了一块石头,车厢内晃得厉害,木雪站不稳就要从马车里飞出去。 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钱玉眼里结了冰一样,忙一步跨上前,拉着她,两人倒在软座上,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你想死么?”钱玉低声训她道。 木雪沉默,起身坐起来,与她隔了老远,眼神静止,一动不动的坐着。 钱玉叹气,“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娘年纪真的大了,来回折腾,她吃不消。” 木雪淡淡回道,“父母在,不远游。” “好好好,你书读的多,你理多!” 钱玉气的了不得,她竟然还跟她搬上孝道了。 指着外头,钱玉面无表情道,“现在咱们出县城不过几十里路了,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不拦你。” 木雪惊讶的抬头看她,她难道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转性了? 心里头的喜悦还没开花,就又听见她冷笑道,“可是,你要是从这马车里头踏出去一步,我马上把休书寄到木府,让你的那些姐妹父兄看看,他们有多么出色的一个亲人!” 闻言,木雪淡淡瞥她一眼,安安静静的找了马车的小角落,坐了下来,再也不想和钱玉有任何交流。 不是威胁就是欺骗,维持着这样的夫妻关系,真的会长久么?这样的钱家少爷,又怎么值得托付终身? 第19章 青阳县距青桐有千里之遥,且路途少驿馆,多是杂草丛生的野地,一行人行路困乏却找不到可居住的客栈,不得已钱玉只能下决议:家丁们抱着一床被褥席地而睡,留丫鬟们在马车上安寝。 所幸钱玉已料得会有这一出,赶路时带的粮食被褥物品充足,马车虽破,也都是并排躺两人的四马驾车,她们带的丫鬟不过五六个,凑合一下倒是绰绰有余。 行了一天的路,天色近晚,远近无炊烟,只有孤鸟在林子里的鸣叫声,走到一处宽阔之地,钱玉打起马车帘唤钱多,“就在这里歇下吧,你带几个人去林子里头寻些干柴,点起火来,煮些米,咱们就在这里头将就一晚吧。” “唉。”钱多答应着,忙让驾车的家丁们停了下来,自己带着人去准备晚膳了。 看见钱多他们远去,钱玉放下车帘子,就见木雪缩在马车一角神色恹恹,想起这一整天她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些清水,不禁有些心疼,皱了皱眉,轻问她,“饿么,钱多已经去准备晚膳了。” “没有。”木雪摇摇头,强颜欢笑道,“外头的霜露有些重,你若要出去睡时,记得多准备些被褥。” 钱玉有些不高兴,她还没说自己要出去跟那帮家丁同睡呢,她这么一说,她岂不是就要夜宿荒野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既然钱玉让家丁们在外头入睡,木雪想当然的认为她自个儿也要出去,这才有此一说,钱玉虽然不高兴,也没多作解释,只是略带深意的看她一眼,“这天气愈见热了,多准备了,人多了睡着也嫌燥人,一床就好了。” 木雪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只当她不想多带,也不多劝,反正她只是出于夫妻名分对她勉责,又不是真担心她会得了风寒,听说,点头,不再言语。 马车里重又陷入沉默,钱玉思索着,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钱多高高兴兴的唤,“少爷,您快和少奶奶出来用饭吧,我带人在林子里头逮到了几只兔子,咱们今晚上有口福了。” 钱玉挑挑眉,钱多这小子,倒是聪明得力的很。 遂转身看向木雪,温柔笑道,“走吧,出去透透气,你一天闷在这里怕也闷坏了吧?” 木雪沉默地点点头,扶着马车壁站了起来,她一天没进食,起身时一阵眩晕让她站的不稳,晃了晃就往前面倒去,钱玉一直注意她的动向,见状,慌忙上前就要接抱住她,木雪虽说头脑昏沉,意识还是有的,看她要抱自己,慌得身子往旁边斜了过去,虽避开了她的怀抱,还是栽到了马车板上,“咚”一声,面色惨白的整个人靠在上头。 钱玉徒伸着手,脸色阴沉如夏日暴雨前的满天乌云。 所以,她是有多十恶不赦,以至于她怕她,厌恶她,到这种地步? 缓了会儿,头总算不晕了,就是撞上马车的额角处有些疼,木雪扶着马车壁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看见钱玉一脸冷色的保持着伸出双手的动作,不由得心里一凉。 坏了,她又惹到她了。 木雪两手抓着马车壁,指甲嵌进去了都没发觉,怕钱玉发怒,还是对她嗫嚅道,“你,你不走么。” 将她脸上的惊俱默记在心,钱玉心里愈发冷,脸上却瞬间绽放出笑容,看着她的眼神阴晴不定,“走吧。” 说着,掀开车帘自己出了去,出去瞬间脸上笑容便被冷色取而代之。 时间还长,她倒想看看,木雪这只进了笼子里头的兔子,还能伤她心到几时! 钱多兴高采烈的招呼几个家丁们把兔子皮剥了,取出内脏后拿着兔肉串在火架上烤,听见脚步声,忙抬头一看,见钱玉一步步走过来,忙炫耀的向她举起来自己手里正烤的兔子,“少爷,少爷,咱们今晚可以开荤了。” “你倒是能干啊。”钱玉淡淡夸奖他道,钱多听了,愈发得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一脸喜色地向钱玉道,“少爷,前年小的跟老爷过去漠南做生意时,曾经看过那边的人吃肉,都是用酒浇在肉上吃的,少爷,您,您能不能赐给小的一壶酒啊。” 说着,他咽了咽口水,钱玉见状,淡淡一笑,“你小子倒是会享受,你想喝酒了?” “嗯,嗯。”钱多不迭点头,他没啥别的嗜好,平常就爱喝几杯,方才取米的时候看见马车里运了好十好几囊酒,光闻着香味他就觉得馋虫勾着心,心里痒的难受。 钱玉了然笑了笑,“你想喝就拿吧,我不怎么喝,我老爹却还是以为我嗜酒如命硬要塞给我,记得别拿那羊皮囊里的,也不知道是谁把……” 话头一窒,忽然脑里灵光一闪,钱玉眼眸暗了暗,转身去寻木雪,见她下了马车后就和几个丫鬟坐在另一处取暖的火堆旁,方才放下心,低声招呼钱多过来。 “少爷?”钱多不解的看着她,走了上去。少爷怎么这么神秘了。 压低声音,钱玉附在钱多耳畔轻道,“你去把马车里头用牛皮囊装的酒都拿出来,分给家丁们,再去把那羊皮囊的单独拿给我,记住,千万别叫少奶奶知道了。” “知道了。”钱多笑着答,他还以为是多大事儿呢,值得少爷这么神秘。 “快去吧。”不欲多说,钱玉催促道。 钱多兴致勃勃的跑过去把酒都拿了出来,分给家丁们,教把酒浇到兔肉去,家丁们照做时,钱玉向钱多要来了一只兔子,拿着羊皮囊,一面眼神暗寂的将酒倒到那兔肉上,一面翻烤着兔肉,不大一会儿,那肉就外焦里嫩,远处都能闻见喷喷的香味。 钱多见了,不由崇拜道,“少爷,你真厉害。” “去去去,你小子就会拍马屁,”钱玉淡淡一笑,“快去请少奶奶过来,吃饭了。” “唉!”钱多答应着就往木雪处跑,到的跟前,高兴道,“少奶奶,吃饭了,少爷让咱们过去呢。” 木雪淡淡笑应着,带着丫鬟们随他过去时,就见钱玉拿着一个木盘,上头放了切的均匀不一的肉和一双竹筷,笑着向她走过来,将东西递到她面前,“来,试试,我烤的怎么样。” 望见那油油的肉,木雪没什么胃口,可看见钱玉期待的目光,她也不好推辞,勉强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紧实酥润,“很好吃。” “那就多吃些。”钱玉颇有深意对她笑笑,对她身后的丫鬟道,“去取些米饭来。” 吩咐完,又看木雪,“难得本少爷亲手烤东西,少奶奶不打算多吃些犒劳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木雪被她说的理由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吃了些许米饭后,又食用了一些肉。 用完饭,已经夜色四合,钱玉看着家丁丫鬟们安寝后,才上马车上,抱了一床被褥就要下去,她身后,木雪颇为善意的嘱咐道,“夜里凉,小心风大。” “不碍事。”反正都还要上来的。 说完,冲她淡淡一笑,下去了。 待她下了车,木雪才松了口气,原先因为紧张绷起来的身子也放松下来,收拾了一下床褥,解开自己的衣裳,穿了里衣躺了下去。 钱玉选的马车很大,放下坐板后的睡卧更是大的能让木雪在上面翻过来覆过去,四周静悄悄的,挺舒适的环境,偏偏木雪睡不着。 热,好热。木雪推开被褥,解开中衣,只穿了一件小衣,还是觉得全身被火笼罩烧着似的,热得她睡不着,脑袋也迷迷糊糊的,像是浆糊一样,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嘴里浑身的火热。 “热,水,水……” 钱玉静静躺在外头,听着身边的家丁们的鼾声,静静等了会儿,确定所有人都睡了,才蹑手蹑脚的向马车跑过去。 还没掀开帘子,就听见木雪的喊声,连忙返身拿了一囊水,复进去时,就见木雪身上衣裳半褪不褪,露出冰肌玉骨还不自知,依旧是双眼迷蒙的扯着自己衣裳。 见状,钱玉眼神瞬间暗下来,慢慢走上前去,方脱了鞋,挤到榻上,身上火热的木雪就攀了过来,不断的说着要水。 “想喝水么?”抱着她,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她身上滑嫩的肌肤,钱玉声音暗沉,“喂你,好不好?” “水,水……”木雪热得已经听不见她的话,自己不断褪着自己衣裳时,贪恋钱玉身上皮肤冰凉,不断的蹭她。 久想的事成了真,就算心里曾经说服自己要忍到她接受自己为止,可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难得这次机会这样难得,不加以利用,她就是傻子! 含了口水,找准她的唇吻了下去,木雪贪恋她口中水源,也不拒绝,缠着她舌尖扫尽她口中甘甜的水后却就要退出去。 想逃?钱玉冷笑,舌尖追逐缠着她的就是不让她退缩,她柔软的舌尖让她欲罢不能,手下更是将她抱的紧紧的,不断抚着她的身子,眼中的□□越来越重。 第20章 自她十二岁见到她起,时常会想到她嫁给自己时的模样,通晓□□后,更是夜夜梦见与她共赴巫山,好容易忍了两年,她快要十五岁,可以求她爹帮忙时,却传来她与个穷秀才私奔的消息,到现在她都记得自己当时那份震怒不甘的心思。 想想,钱玉眼里的火烧得愈盛,分不清是怒火妒火还是欲/火,只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胸口堵着一口气出不来,不知不觉间吻也变得越来越蛮横,舌沿着她唇边绕了一圈,牙衔着她微凉的唇,啮咬着,待她觉得疼痛启口时,软舌溜进去,缠住她的,追逐不放。 她满面绯红,神情媚得能滴出水来,迷蒙着眼任她予取予求的模样,看在钱玉眼里,胸中火愈望,恍惚中觉得,吃了那浇着鹿鞭酒兔肉的人是她一样,就只是这样看她,身子都能动情。 “热……”木雪身如火烧,完全不知人事,迷糊中只知攀紧了身上的人,两人身子相贴时,碍事的衣物阻隔了相亲,她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竟是抓着她的衣裳想要帮她脱掉了衣物,“热……” 钱玉眼神暗沉,湿热的吻沿着她秀丽的脖颈一路延至她敏感的耳垂,吐息在她耳畔,诱哄道,“替我脱掉衣裳,就让你凉快,好不好?” “嗯……”木雪模糊着答应,手软绵绵的抬起来,却使不上力,偏偏她性子倔,徒劳地又要抬起来,因为这个动作,她半露出的高挺酥胸挤作一处,软肉颤动着,上面朱红的茱萸看得钱玉不自觉的喉头微动,眼里火焰愈盛,再舍不得为难她,抽丝剥茧地抽掉两人所有衣物,低下头来,含住觊觎已久的东西时,手下也不放松的在她腰间爱/抚着。 入口腥甜的滋味让钱玉心口火愈发炙热,而吃了许多鹿鞭兔肉的木雪无意识地只要消热,肌肤相贴后身子便不老实的蹭着钱玉,直让她又是受用又是难熬。 “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了。”钱玉低头,望着身下媚如药的女人,她平常低眉顺目时看不出来,如今真正动情了才晓得,这女人简直是天生的妖精祸水,身体泛着红晕,勾得她恨不得把她拆入腹中吞吃了。 陷入昏沉的木雪当然听不见她说的话,依旧是在她身上蹭啊蹭的,钱玉再熬不住,放开一边茱萸,撑起自己身子,沿着她修长身材一路追寻到花源处,拨开两瓣花瓣,就着马车边燃起驱兽的柴火光,她能清晰见到那粉嫩透着晕红的花核,和旁边溪水迭出,汨汨地泛着水光的剪肠小道。 好奇的戳了戳那粉红的核心,耳边就听见一声仙乐一般的嘤咛,钱玉心思一动,索性扒开她鲜妍的花瓣,自己臀股下压,正对着她的核心,贴合着压了下去。 “嗯……” 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湿热的一处,从未有过的快/意让钱玉快疯了,眼眶通红的摩挲着她不停上下挪动,双手抱紧她时,口中也不闲着,舌尖绕着她一边茱萸打转,不时以犬齿啮咬着茱萸尖,换来她难以压下的嘤咛后,她更是兴奋的继续啮咬着。 “放开我,放开……”意识虽不清楚,木雪还是模糊感觉到自己身上压了人,隐匿在心头的恐惧又重新袭了来,铺天盖地的如网一般罩在她心头,双手胡乱地往自己身前拍着,嘤咛哭道,“放开……” 她挣扎得厉害,却因为软绵绵的动作对钱玉构不成丝毫伤害,反而身体与钱玉磨合得愈紧,两人相合的那处汁液横流,甚至能听见潺潺的水声,她哭时,春雨里被打的梨花一般让钱玉更生了想要欺负她的意思,双手紧缚住她的,红着眼眶,喘息着哄她,“乖,嗯……乖……别动,别动……” 一阵风雨后,百花凋残,木雪低低抽泣着,泪珠挂在脸上,又媚又柔,惹得钱玉替她吻掉那些泪珠时,重又吻住她的唇,身下一下一下耸动温柔的撞击着她,“别哭,你哭得……嗯……我心……都碎了……” 木雪低低泣应着,发出更令钱玉为之疯狂的嘤咛声。 “乖,别怕,别怕。”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钱玉弓起身子,伸出手,寻摸到她们贴合的地方,一指如蛇一般顺着洞口轻松地溜进了通道里。 “嗯,真紧。”钱玉皱眉,手指探探出出,怎么样都挤不进去,看着佳人眉头紧锁满面泪痕,她也怕惊扰到她,忍住闯进去的念头,只在边缘处探索勾缠,惹得身下人娇声连连时,她心底的火却愈是炙热,不满足的一遍又一遍地覆上了她。 马车外燃起的火烧了一夜,装着钱家少奶奶的马车咯吱咯吱也响了一夜。 *** 头疼欲裂,身上也乏的使不上力,木雪皱眉,迷迷糊糊的睁眼,躺在那儿连根手指都不想抬,目光触及处看见漆黑的马车板壁,怔怔愣了会儿,而后才想起来,她现在是跟了钱玉一起去青阳县的路上。 衣冠齐整的钱玉拿了一卷书坐在旁边,手里还拿了杯茶,听见响动,笑着转过身来看她,“你醒了,要不要吃东西?” 木雪忙要起身,刚抬起身子却莫名发现自己身子酸软不已,不得已只能扶着马车壁强撑起来,揉了揉乏力的腰,摇了摇头,轻道,“我,我总觉得自己睡了许久的样子,现下,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怎么那么晚了?”木雪惊呼着就要起来,却因为腿脚太酥软而重新跌回床板上。 “我这是怎么了?”木雪奇怪不已,怎么一个晚上而已,她就变得这么弱了,连起身都起不了。 钱玉眼神淡淡,瞥她一眼,“你从未出过远门,骤然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难免旅途劳顿,不要紧,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是吗?”木雪点头,不疑有他,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衣裳换了,不禁变色道,“我的衣服……” “啊,那个啊。”钱玉见状,淡淡瞥了一眼,道,“这几日天气炎热,这马车里头又热,我怕你穿了旧衣身子不舒服,就让丫头们给你换了。” “哦。”听见是丫头们换的,木雪安心的点头,钱玉暗中见了,不免失笑。 且不说昨晚的事,就说今早上,她可是累的够呛,拿伤药把她身上的痕迹抹掉、替她换衣服的时候,该看的不该看的她早就看光了,还在乎这些? “你饿不饿?” “嗯,有些。”木雪乖乖点头,只觉腹中如鼓擂一样,她睡了那般时候,饿了是应该的。 “诺,旁边那碗粥,喝了吧。”钱玉眼神示意搁在一张小几上的肉粥,“咱们还要行半个月的路呢,这才第一天,你就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似嗔非嗔的话让木雪听不出喜怒,也不敢惹她,只得乖乖扶着腰,慢腾腾下床,钱玉唤来丫鬟,替她洗漱完,她才端起那碗粥小口小口喝着。 钱玉看似目不斜视的看着手里的书,其实神思一直都在她那儿,看她喝着粥时红唇上下歙动,一团火就烧在心口,总也消不下去。 怨不得她去万花楼时,总能见到那些男人神思驰荡的模样,原来尝过了春雨浴香花的滋味,真的会让人入瘾一般欲罢不能。 看见她温婉的挽着髻,她脑海里却只能回放着她昨晚在她身下娇/喘照水的妩媚模样……钱玉猛地又灌了口茶,却因为喝得太急而呛到了自己,“咳,咳,咳……” 木雪正在喝粥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她,“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钱玉涨红脸,拿着手里的书就站了起来,“这马车里头太热了,我出去透透风,你要是闷了,也出去吧。”说着,匆匆掀开帘子逃了出去。 热吗?木雪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的举动,虽说已经到了谷雨时节,可天色渐昏,她明明觉着还有些冷啊。 想不通她的举止,木雪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钱家少爷果真是有疯病。 *** 青阳县距青桐虽远,所幸路上大都是官道,拉着马车的马儿走的很是欢快,行程也不自觉加快了。 且,她们马车挺破,遇到村镇酒肆时,钱玉又吩咐家丁们只取几串钱去集市上买些所需用品,遇上的人以为她们是举家外迁的小民,也都不甚在意,就这样,在盗匪多聚的青阳道间,她们竟然一个劫匪也没遇上,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行了半个月的路,一路走到了青阳县城外。 望着眼前的高大城墙,钱多兴奋不已,忙勒令家丁们停下,欢喜地向身后嚷嚷,“少爷,咱们到了!” 钱玉听说,钻出马车,看见森壁严严的城墙上镌刻着“青阳”二字,也很是欣喜,唤钱多,“你去把咱们的门牒拿给城卫,再派个人去城里寻家酒楼,咱们一起将就一晚,明儿再好生找处地方作为居所。” “哎!”钱多答应着打马就要走,钱玉又忙唤住了他,“回来,少爷身上没带多少银子,你小子可给少爷悠着点!” “放心吧少爷。”钱多拍拍胸脯保证,“钱多心里有数呢!” 话落,快活的领着人,依照钱玉吩咐一一行事去了。 第21章 青阳县比青桐又不知富贵繁华了多少倍,看看天色不早,钱多领着家丁们沿街问客栈价格,一泊要两千钱,不禁有些咋舌,愁眉苦脸的跑过去对钱玉道,“少爷,这住宿要两千钱一泊呢。” “两千钱就两千钱吧,难道咱们还不住了?”钱玉笑着敲他,“少爷虽然是没钱,也不至于让你们流落街头吧,快去,找家中等的客栈,吩咐店家烧水,准备沐桶,这天气热的,走了这般时候,也不得沐浴,身上怕都长了痱子了。” “唉。”钱多挠头折返了回去,找了家还不错的客栈,要了几间屋子,对掌柜的说完钱玉吩咐的事后,就高高兴兴地跑去告诉钱玉,“少爷,我都打点好了,您和少奶奶一间屋子,咱们下人就男女分别开了三间,挤挤,凑合一下。您快和少奶奶去沐浴吃饭吧。” “你这小子,倒是会给少爷省钱。”钱玉笑着摇摇头,钱多年纪小,人倒是机灵。 自从新婚夜以后,为了展现自己大家公子不占人便宜的风度,她就被迫抱着被褥跑去另一间屋子去睡去了,独寝的滋味太不好受,经过昨晚,她又眷念起木雪身上的体温来,正愁找不到理由跟木雪住一间屋子呢,钱多这小子就送了她一个。 “都是少爷教的好。”钱多傻笑道。 钱玉淡淡笑笑,打起马车帘,便对里头安坐着一直沉默的木雪冷着脸道,“你也听见了,我出门没带多少银子,咱们俩一起住一晚,凑合凑合,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有说不的权利么? 启眸看了她一眼,木雪沉默的点了点头。 钱玉心里暗笑,面上依旧冷淡,问她,“时候久了,你也该乏了,钱多说客栈已经准备好了热水,你若是想沐浴,就决定个顺序,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哪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万一她沐浴时她突然跑进来了怎么办……可身上确实难受也不能不洗……木雪艰难的权衡了一下,轻轻道,“……还是你先洗吧。” “嗯。”钱玉淡淡点头,看她纠结神色心里竟然有些舒心,转眼唤几个丫鬟,“帮我找一套干净内衫出来。” 丫鬟们忙去马车行李里翻找,趁着这功夫,钱多忙唤家丁们把马车停到了客栈外,把贵重东西都拿了下来,着几个家丁牵马去喂,余下的人被钱玉赶去各自房间里休憩,她自己却进了自己和木雪的那间屋子,沐浴去了。 木雪静静站在房门前的走廊处发呆,钱玉在洗浴她不方便进去,便一直站在那儿佛像似的没动,着急地从走廊上抱着几件衣裳狂奔而来的钱多见了,一脸喜色上前道,“少奶奶,您在这儿太好了,少爷落下了两件贴身衣裳,您看看,能不能,进去送给少爷啊?” 木雪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的一件小衣一件中衣,为难不已,“我……我恐怕不太方便,你们俱是男子,你进去送,不成么?” “哎呀,少奶奶您不知道。”钱多苦大仇深地道,“少爷沐浴时从不许咱们这些奴才近身,丫鬟们要帮少爷穿衣,他也不许,就连钱月姐姐,有次没经过他允许在他沐浴时擅自进去了,也被少爷大骂了一顿,足足扣了三个月的例银呢。小的就想,少奶奶您和少爷是夫妻,少爷应该不会怪罪您的。” 说起这个,钱多想起当时钱玉盛怒之下的阴沉脸色还有些不寒而栗,那样骇人的少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木雪还是不情愿,推托着不想进去,钱多却直接把衣裳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跑了。 “少奶奶,我先去洗马车了,您记得把衣裳送给少爷啊。” “你……”木雪哭笑不得的看着他瞬间跑了个没影,低头望着手里的衣裳,咬了咬唇,还是犹豫着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帷帘被四处拉了下来,四处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流的声音,木雪环视了屋子一圈都没找着人影,最后只得循着水声绕过穿屋的隔扇,果然就着屋内暗淡的烛火光,在屏风后头看见了钱玉的身影。 泡了热水,身上的疲乏都洗去了,钱玉惬意地从浴桶里站起身,正准备拿衣裳去换,猛然发现浴桶旁边有人影晃动,重又急忙坐进了浴桶里,大怒道,“该死!谁给你的狗胆子让你进来的……是你?” 木雪呆在原地,手里的衣裳早已掉落到了地上,望着被朦胧水汽蒸蕴着的钱玉的绝色的脸,嘴唇上下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来。 “你都看见了?”钱玉坐在浴桶里,目露冷色,逼问道。 木雪心慌意乱,脑中糊成一团,语无伦次,“你,你……我,我……” 她刚才是看花眼了么,她怎么,怎么看见钱玉的身子,和,和她的…… 猜到她在想什么,钱玉冷笑着慢慢从浴桶里站起来,跨出去,一步一步往她面前走,“你没看错,我的确是女子,和你一般是个女子。” “女……女子?” “是啊,你嫁了个女人,怎么,是不是不甘心?”已经走至她面前,钱玉冷笑不已,一把钳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眼睛逼视道,“是不是觉得,我满足不了你,心里后悔的要命?” 她这幅模样让她不自觉又有些怕她,想逃时偏肩膀被她生疼的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我,我没有,你,你放开我。”木雪挣扎着,对于她为女子这事虽说一时接受不得,心下对她的防备还是放下了些,与她温柔亲和道,“钱……钱姑娘,你,你先放开我,咱们,咱们好生说话,好么?” 钱姑娘?!钱姑娘?! 钱玉目眦欲裂,她宁可自己这辈子衣食双缺,样貌丑陋,也不愿自己生做女儿身,就因为自己是女子,所以眼前这个人就是和一个一贫如洗的鳏夫在一块,也不会为她所有!这世上,有多不公平! 捏着她肩膀,钱玉恨不能吃了她,“你唤我什么?” 她的肩膀恨不能被眼前人捏碎,她神情也阴沉如水越来越不对劲,木雪看在眼里,心下惶急,不过知道她是女子,放下防备,只当她是骤然被人拆穿了身份,心里震怒,便解释保证道,“钱姑娘,你放心,木雪绝不会告诉别人你的身份的,你先放开我……” 好一个钱姑娘!好一个钱姑娘! 钱玉眼里充血,冷笑不已,不但没有听她的话放开她,反而顺手抓住她肩膀搂住她脖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丢在浴桶里。 骤然失重后鼻腔里就被灌上了水,木雪惊咳不已,“咳咳……钱姑娘,木雪对天发誓,绝不外泄……啊……”话没说完,就被她扒自己衣裳的动作吓坏了,红着脸慌忙去阻挡。 “钱姑娘,你放手……” 钱玉充耳不闻,将她手架起来搁在头顶,将她身上衣裳全部褪干净,欺身上前,凶狠的吻住她,腾出右手绕到水下到她私密之地,毫不怜惜地猛然冲了进去。 “你做什么……”木雪惊呼,被她的动作吓坏了,哭着不顾一切的推阻着她,“你放开我,放开……” “想知道为什么你坐马车的第一天身上软的动不了么。”钱玉不理她,手下依旧快速在她穴中进出,压住她不让她乱动,冷笑着问道。 “嗯……是你……”木雪明白过来,低泣着挣扎要推开她,“你……你……” “怎么,想骂我败坏人伦?”钱玉冷笑,手下力道愈重,“那不知道木家四小姐平白无故和个穷秀才跑了,还丢了元贞这又该怎么算?” 木雪推拒她的力度忽然小了下来,最终不再挣扎,脸上惨白一片,咬唇承受着她的撞击,心下一片死灰。 *** 钱玉睁开了眼,昨夜的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她一惊,忙望向自己身边,木雪正面无表情地往身上穿衣裳,她尚露出来的雪白身躯上,满满的尽是斑驳的吻痕。 钱玉懊恼的不能自己,忙着急问她,“你没事吧,我,我……” 木雪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柔美的脸比那些服用了五石散的士大夫还要苍白。 她一瘸一拐姿势怪异的下了床,往梳妆台走过去,钱玉怕她想不开,胡乱穿好衣裳,便忙去外头唤丫鬟进来,“快好生看着少奶奶,给她梳洗。” 木雪没抗拒也没反应,乖乖的任丫鬟们摆布,钱玉还当她是想开了,还欣慰的想她终于接受自己,直到她们一起出了房门她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 给她吃东西她就吃,也不管碗里是什么,夹起来就往嘴里送,让她坐就坐,让她睡就睡,眼神空洞的厉害,与行尸走肉完全没区别。 “少爷,少奶奶是不是病了啊?”钱多也发现了木雪不对劲,忙担忧地问道,“要不要小的去请个大夫过来啊。” 钱玉淡淡道,“不急,你先派家丁们寻寻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民居,找到的话就盘下来,咱们先找个固定的住处再说。” 钱多不敢违背,忧虑地看了眼木雪,叹息着领几个家丁去了,“唉。” 第22章 钱多骑着马在县城里溜达了半天,终于在近郊门闾处找了间房子,里进各三间屋子,带个独立的小院儿,因为主人家的独子要进京考举人,上下打点需要不少银子,急需用钱,听见钱多要房子,商定六十万钱就转让给了他,自己立时就带着一家老小陪着儿子急急上京去了。 钱多回来,把这件喜事说给钱玉听,她只淡淡道,“收拾收拾,咱们下午搬进去吧。” 钱多看她冷淡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也不敢问,只得又跑去吩咐家丁们收拾东西,和掌柜的结了房钱,几人坐上马车,向那间房子驶过去。 青阳城格局不大,就是客栈在市门外,离那近郊的房子也没多远,走了会儿就到了。 钱多从驾车的马上爬下来,指着面前上了木锁的大门,对后头钱玉高兴道,“少爷,就是这儿了!” 钱玉掀开车帘打量了一番:两棵大柳树遮掩着棕红的大门,从墙头外隐隐约约能看见院落里头,干净宽敞,还有口井,使栅栏围住,这倒是足够她们居住了。 “好,你们全下去,把东西搬进去吧。” “哎。”钱多应声,唤着家丁丫鬟们下车,合力去搬马车里头带着的衣裳粮食。 钱玉重又进得马车里,木雪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靠在马车角,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眨一下,活像死了似的。 思及作夜她拼死反抗的场景,钱玉不觉心里烧了把火,冷笑不已,“你是要替那秀才守节么?” 冷声问了一连七八遍,她一些反应都没有,这幅样子更是令钱玉涨红秀气的脸,咬牙切齿地望着她,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好,好,你想要替人守节,我偏不许!” 话落,饿兽一般跨步上前,困她在马车一角,开始撕她的衣物,被她这样对待,木雪终于有了些反应,眼里流露出害怕的情绪,要躲她时,却被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挣扎间她穿上没多久的衣物又都落了地,钱玉蛮横的咬上她因为许久没有进食而异常干燥的嘴唇,撬起她牙关舌头缠了进去。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又将她笼罩起来,木雪怕极了,趁她沉醉时,牙齿一关,咬上了她的舌头。 “你咬我?”舌尖一疼,一股铁锈味在口中蔓延,钱玉退了出来,看她怯怯的快要缩进马车里去,眼眸情/欲更深,舔了下唇,桃花眼里满是兴奋笑意,苍鹰看见野兔一般,动作比之前更加疯狂的扑上了她。 家丁们忙进忙出了大半天,把东西都搬完了,里头打扫了一遍,几个丫鬟又把饭菜煮好,钱多才忙去找钱玉,笑说,“少爷,咱们把东西收拾好了,您快带着少奶奶过来用饭吧。” 钱玉正站在房门口,半天没动,冷冷的望着门口的一辆马车,不说话。 “少爷?”钱多奇怪地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是个普通的马车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钱玉才冷道,“你去唤个丫头,让她进去看看少奶奶死了没有。” “少爷您可别吓我啊!”钱多一听,脸色煞白,忽的想起来自从今早上他发现木雪神色不对后,他到现在都没见过她一面呢,这么久了,她也没从马车里头下来,别是真有什么事不成。 想到这里,钱多等不急钱玉回答,慌忙跑到院子里,大喊着叫丫鬟,“别忙着修花了,快去,快去马车里看看少奶奶怎么样了!” 他一脸惊慌的跑进来,满脸是汗,看得那些丫鬟莫名其妙,还没问怎么了,就被他推着往马车边走,“快快快,姐姐们快去,闲话少问。” 丫鬟们一头雾水,其中两个还是跟着他走到了门口,站在门边钱玉见到她们,满脸冷色,“进去看到什么都别声张出来,知道吗?” “是。”丫鬟们低眉道。少爷冷脸的时候,尤其瘆人,她们也不敢违背她。 钱玉点头,“去吧。” 丫鬟们遵嘱咐,相携着上了马车,刚打起帘子,一个阅历浅的小丫头就叫了起来,另一个丫鬟忙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别叫,少爷还在外头呢。” 小丫头忙呆愣的点头,看她吃惊害怕的模样,年龄大的丫鬟叹了口气,少奶奶人温柔知礼,对待她们这些下人平常也很宽和,怎么就惹到少爷了,让少爷对她这么粗暴。 “姐姐,我,我们要下去告诉少爷一声么?”小丫头为难的看着马车角满目无神的木雪,赤/裸着白皙的身子躺在那里,身上淤青斑驳的满是吻痕。 “唉……还是先替少奶奶把衣裳穿上吧。”大丫鬟叹气,捡起来地上被钱玉扯坏的衣裳,走到木雪身边,帮着她套上衣物。看见她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吻痕时,红着脸又叹了叹,少爷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好了。”替木雪拢好了衣裳,大丫鬟才道,“咱们下去吧。” 看她们下来了,钱玉冷笑,“怎么,死了没有?” “回,回少爷,少奶奶虽说气息微弱,还是睁眼的。” “哦,还是活的么。”钱玉闻言,冷哼一声,慢慢走上去,果然看见木雪眼神空洞的望着她。 “方才你不是要寻死么,怎么,又回心转意了,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还是舍不得你的秀才情郎啊?” 木雪开口,眼睛无神地看她,声音沙哑的指甲刮墙壁一样刺人,“你把我娘怎么样了?” 钱玉轻蔑道,“哼!能怎么样,半老徐娘了把她卖到青楼里也没人要啊,当然是打断双腿丢到城脚下做乞丐了。” “你!”木雪听说,心头一紧,长久哀窒在心口的气终于出了来,积在胸口的淤血顺着这口气吐了出来,在失去意识前,喃喃叫道,“娘……” “喂,你没事吧!”看她吐血晕了过去,钱玉终于紧张起来,忙上前抱住她,着急道,“我说着玩的,你别吓我啊,你娘好生在青桐享福呢,谁让你方才推拒我还要自裁的,我只能拿你娘来威吓你了,你别吓我,醒醒,醒醒啊!” 木雪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了,昏昏沉沉的和病入沉疴的人没什么区别。 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进气多出气少,钱玉心里头一凉,忙抱起她,疯一般朝外头喊,“钱多,钱多,快去请大夫!快去!” *** 钱玉紧张的望着给木雪号脉的大夫,看他一脸沉重,不由得心也沉了下来,唯恐他说些准备后事之类的话,忙低声问道,“怎么样?” “心脉纤弱,幼时又有血虚,小公子,你这夫人可经不起你日夜折腾啊。” 钱玉脸一红,知道他是看见木雪手上的吻痕了,忙低头虚心受教,“是。敢问大夫,她有没有大碍?” “但也没什么大碍。”老郎中捋捋胡子,“就是血气亏损的厉害,得好好进补进补,平常得多养着些身子。小公子你也别太折腾人,要是身上实在躁得厉害,我看你院子里还有几个丫头浓眉大眼的适合生养,到时候就权且拉一个到屋子里吧,反正以后生了儿子,也得是主母来养。” 钱玉被说的尴尬,也不好反驳,忙拱手,拿出一锭一两的银子,递给他,“我知道了,待会儿就让家人随着您去拿些补药,大夫,这是诊金,权表我的一番心意。” “小公子客气。”老郎中说着客气,手下却真不客气,接过来银子背起药箱就要走,不经意抬头望见钱玉倾城的脸时却怔住了,瞬间老泪盈满眼眶,扑通一声就对着她跪了下来,哭道,“殿下,殿下,老臣终于找到您了!” 钱玉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忙要扶他起身,“大夫,您这是做什么?” 老郎中匍匐了几步,跪在她脚下嚎啕大哭,“殿下,老臣找了您十四年了,如今先帝在天有灵,终于让老臣找到您了!” 钱玉听闻,眼神一冷,也不打算去扶他了,“你这个山野匹夫不要胡说八道!本少爷是钱家独子,可不是你的什么殿下,冒充皇储可是死罪,你想死,可不要拉上我垫背!” 知道她不会相信,老郎中忙从怀里掏出来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一副画像,上头画着一群出猎的人,指着最前头穿着黄袍,身骑高大枣红马的一个清丽男子给她看道,“殿下,殿下您看看,这是先帝,您的□□和陛下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老臣才能认出来您,殿下,您是先帝陛下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您可要为陛下复仇,光复我燕国正统啊!” 钱玉心口一冷,望着他手里的画像瑟缩地后退了两步,倒不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和那先帝有多像,而是因为,她在那所谓先帝画像的旁边,看见了她爹。 画像上栩栩如生地画着一群人,手里拿着猎物,威风凛凛,而每人画像底下,又用行书行云流水地写着每个人的姓氏名讳。 在她爹的画像底下,写的分明:燕黄门侍郎、骠骑一等将军,钱世忠。 第23章 怎么回事,她爹不是做生意富甲一方的商人么,怎么会是什么骠骑将军? 钱玉桃花眼里满是惊疑,面色也一点一点白起来。 她忽的想起自己小时问她爹为什么要把她扮作男子时,她爹对她说“为了保你命”的话,想起自己偷偷溜出去玩却被那江阳太守撞上后,她爹罚她跪了三天祠堂的事,想起她爹在她幼时将她关在漆黑的屋里整整三年没有让她出门的事。 怪不得自己放浪形骸后他不管自己,怪不得他允许她出去鬼混就是不让她和那些官宦子弟交往,怪不得他那么纵容她,十几年守着她一个也没娶妻。 一件又一件,串联在一起,让她如坠冰窟。 现在的国号为齐,开国君主是前朝末代帝王燕显宗齐衍亲侄儿,十几年前刺杀了显宗,自己登上了王位,可惜命短福薄,坐了七年的帝皇位就病死在床榻上,接任他的儿子年仅三岁,如今过了七年也不过十岁,因为年纪太小不能亲政,所以政权全权落在了摄政王,也即燕显宗的异母弟弟,齐洛手上。 皇家的事向来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齐家皇室父子相残,兄弟相斗,叔侄相杀的特性,举国的百姓更是将眼光投到那些大权在握的皇室手中,这些皇家秘史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她在离帝京几千里之遥的青桐都知道,摄政王大权在握,性子却暴虐嗜杀,引起朝中众多大臣不满,料他有意篡权,想找有德有才齐家后嗣替代他,偏被他察觉,除了小皇帝和清河王,遍杀尽齐家宗室,致使齐国子嗣不继。 如果,如果说她真的是显宗唯一的子嗣,那就不难理解为何她爹为何把她扮成男子,还不许幼时的她出门了。 她是漏网之鱼,若是现在的摄政王篡了位,对于不满他的人来说,她就是希望,可以拥戴她为名来推翻那摄政王,可是,可是若是在那之前,她的身份被人告发,她的命也就没了。 她没了命,木雪怎么办?难道送与那该死的秀才?不,不成,她几年前已经不甘过一次了,这一次,她再也受不住将她送与旁人了! 钱玉脸色煞白,那老郎中却还在一边流泪一边低声与她喋喋不休说道,“殿下啊,陛下死的冤枉啊,您一定要带着老臣们光复我燕国正统,以慰陛下的在天之灵啊。” 钱玉充耳不闻,冷脸起身,那老郎中忙跟了上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复国之策,见状,钱玉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连声唤着在外头待着的钱多,“钱多,快过来送客!” “唉!”钱多答应着,小跑着上来,小心翼翼问钱玉道,“少爷,少奶奶没事吧?” “她没事。”钱玉淡答,“只是辛苦大夫了,你快把人送回去,再跟他拿些补药。” “好咧。”听说木雪没事,钱多喜滋滋地就依钱玉吩咐要去送郎中离开,那老郎中一把年纪了脾气倒是倔,直嚷嚷着除非钱玉答应他起事,否则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你这老头子,怎么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无赖啊!”钱多气得不行,望着一屁股坐在他们家院里头的老郎中,委屈的向钱玉告状,“少爷,您看看这可怎么办?” “他自己不走你们不会抬他出去?”钱玉没好气道,“把他丢到外头就别管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赖在外头挨饿受冻了!” “少爷就是聪明!”钱多喜道,忙唤过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对赖在地上倚老卖老死活不肯走的老郎中道,“把他丢到外头去。” 家丁们应声而动,一人一边托着郎中的两条臂膀就把他往外拉,老郎中挣扎着向钱玉哭道,“公子啊,老奴一片丹心可鉴日月啊,公子……” 拖了老远还能听见这讨人厌的声音,钱玉听了,烦闷不已,转身对钱多道,“把门闩上,你去其他药铺里头让大夫开些进补的药,下次请大夫时走心点,要是再把这样的疯子放进来,你就等着少爷剥了你的皮!” “是小的错了。”钱多委屈的噘嘴,他又不知道那个大夫怎么看起来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其实到处耍疯呢。 “好了好了,”钱玉叹气,“也不能怪你,天也晚了,你快去抓药,早去早回,少爷心里堵着口气呢,想自个儿静静。” “那少爷您保重啊。”听说,钱多担忧地提了句,见钱玉心思懒懒,显是没功夫理他,忙跑去抓药了。 望着他欢快的背影,钱玉笑着摇了头,叹息着回到了屋里。 *** 又是在窗外漆黑一片,屋内却点着烛火的情况下醒来,木雪心中一片澄静,淡漠地转头,果然在床边不远的躺椅上见到了钱玉的身影。 俊美的公子双手叠在一处,灯火下眼神复杂的望她,“你……醒了。” 木雪淡道,“一碗清粥。” 钱玉闻言,望着她一阵惊讶,看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又有些错愕,琢磨会儿,还是站起身,“你等着,我唤人端进来。” 木雪没应,钱玉也不以为意,打开门吩咐丫鬟们端过来一碗粥,又让钱多把炖好的补药端了进来,让丫鬟们下去,自己端着东西坐在床边,望着她,“我来喂你。” 怕她抵触,又加了句,“算是还你在我受伤时喂我的恩情。” 木雪没什么反应,抬起眼眸和她对视,钱玉淡淡的看回去,“怎么?” “劳烦了。”说着,自己艰难的坐了起来,病歪歪地依靠在床栏上。 钱玉静静望着她的动作,等她坐定了,才拿起汤匙,舀了勺清粥,细心地吹了口气,送到她嘴边,淡道,“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自己性子暴虐,其中屡次和你发脾气,又骗了你,都是我不对,你要打我,要杀我,都是我应得的。只是你也太没心性,若是有人这样待我,我早就养精蓄锐把那人杀了,做什么要折腾自己?” 木雪神情还是没什么波动,她喂到自己嘴边她就吃,不知道她说的话她听进去几成。 见她不表态,钱玉眼神沉寂,也不再多说,一个喂一个吃,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钱玉起身收拾东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还有半年。” 诧异的转过身,钱玉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半年?” “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若是半年后男方悔婚,则婚事无效。” 钱玉眼神一暗,“你的意思,是让我休了你?” “我自认性格懦弱,也受不住钱……钱少爷您这样的烈性脾气。”木雪淡淡答,“我不可能杀你,也不肯继续忍着你,好赖夫妻一场,这是最好的结局,对你,对我,都好。” 钱玉压着怒气,“我把你休了,你不怕回去被人耻笑,不怕被人指指点点么?!” “那就不劳钱少爷费心了。”木雪戚戚一笑,“反正我的名声毁得差不多,我也不在乎再多上一条,我只想着奉养我娘,别的,都无所谓了。钱少爷也请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以后大家各自分干净了,你依旧是你的钱家大少爷。” 这话的意思,是说,要是她没有老娘要养老送终,她现在就想死么!钱玉冷笑,可当真是个孝女啊,怪道名节被毁了还顶着白眼活下去。 “这就是你思考了这么久得到的办法?要是我不答应你呢?” 木雪淡淡一笑,“那我只能去阎罗王那里等着我娘了。” “你!”钱玉气得气血上涌,瞪着她说不出话,她却大无畏地淡淡回望过来,这种感觉像是你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似的,软绵绵的有气都没处发。 “好,我答应你。”回复了下心情,钱玉闭上眼睛咬牙道,木雪淡漠地望着她并没有露出丝毫自己可以解脱了的兴奋情绪,因为她知道,按照钱玉的性子,她肯妥协,定是带着条件的。 果不其然,钱玉下一瞬就恨不得吃了她似的对她道,“可在这半年里,你必须履行你作为妻子的义务,也就是说,在这半年里,我要你和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说完,紧张又期待地盯着她,唯恐她不答应。 木雪淡淡点头,“可以。” 反正她从小忍到大,待在木家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不过是熬半年,又有什么要紧? 钱玉闻言,喜上眉梢,于她而言,能跟她黏糊一刻就心满意足了,哪还顾得上以后。忙放下东西就跑过去抱住她,紧紧搂在怀里,一面贴着她脸颊亲吻,一边贪念地在她脖颈间轻蹭,鼻息粗重,黏黏糊糊道,“那我每晚都要抱着你睡。” 清楚的感觉到她说完这话后,她抱着的人身子一僵,知道她是想到了那些不好的事,钱玉忙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保证道,“我还没有那么禽兽,在你身子没好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 那就是说,在她病好了以后,就不一定了? 木雪心情复杂,被她蹭着,心里却在祈祷,想要自己永远都好不起来。 第24章 钱玉一步不离的守着木雪守了七八天,终于把人熬到面色红润可以站起来行走了,她心里成就感爆增,没来得及在木雪面前撒痴求关爱呢,就被哀怨的钱多缠住了。 钱多跟个怨妇似的,满脸苦相,把她拉到外头,开门见山道,“少爷,您要是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快没饭吃了。” 钱玉白了他一眼,“你小子乱说什么?少爷手里还有钱呢。” 钱多着急得不行,他当然知道少爷手里有钱,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自他们住到这儿起,每月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就是再怎么有钱,也得坐吃山空了。 想着,钱多慌忙报了一下这小半个月府里的花费,末了,总结道,“少爷,咱们半个月就用了十五两,您说说,我能不急么。” 钱玉脸色不太好看,她也没想过这青阳县物价这样高,再这么下去,她还真的喝西北风去了。 想想以后的日子,钱玉不禁冷下脸,皱眉唤他,“走,跟少爷出去溜达溜达,咱们去外头找找活路。” 钱多急忙应下,跟家里的丫鬟们叮嘱了要好生看家看护着少奶奶,便带了两三个家丁,跟着钱玉一同上了县城。 青阳县不比青桐,这里开卖东西是不分时间早晚的,人口又多,钱玉他们到市闾时候正赶上早市,店铺琳琅,人挤来挤去的,在市里穿梭,这繁华场面直让钱多啧舌不已,“少爷,这青阳县果然繁华,您看看好多人过来买东西呢。” 钱玉专注于观察两边的店铺没理他,她之所以带着木雪过来青阳,一方面的确是不想再待在青桐听人家提醒她娶了个跟人私奔的女人,不想再让人往她伤口上撒盐,另一方面,却是她真的想靠一己之力在青阳县闯出名堂来,好让木雪看看,她不仅仅是只会靠着她老爹荫蔽的大家公子,她自己也能有实力赚钱,也能够养活自己,养活她! 青阳县商贾之事盛繁,她又从小跟她爹耳濡目染了些经营之道,这里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温壤。 “都过来看看啊,新乡出产的粳米啊,一吊钱一斗,一吊钱一斗啊。” 沿途打量的店铺都无非是鬻卖些柴米油盐布匹,并没有什么稀奇,钱玉失望的叹气,正要唤钱多走,就听得前方一片吵嚷声,许多人不断往一个铺子里头挤,她正奇怪呢,钱多就泥鳅似的也往那边溜过去,不一会儿却满脸喜色的回来了,对她道,“少爷,少爷,前头一家米铺低价出售粳米呢,少奶奶不是身子不好么,咱们多买些回去,给少奶奶熬粥喝!” 低价出售?粳米可是乡绅贵族才能吃的起的东西,怎么会低价出售呢? 钱玉不相信,皱眉,“你不要是着了人家的道了,粳米这东西,怎么会是贱价,怕是拿陈米对下来的。” “不是,不是。”钱多忙反驳。“小的亲眼看见了,还偷偷抓了一些尝了呢,真是粳米!” 钱多自从跟了她,也吃过不少好东西,不可能是骗她的,可是这时候卖粳米,莫非是……钱玉脑中灵光一闪,忙拿出身上带过来的三百两银子,对钱多道,“你去,把这三百两都买了。” “啊?少爷,咱们买这么多做什么啊,咱们现在手头又不宽裕,少奶奶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钱玉斥他。 “唉,好好好。”钱多不迭的点头应声,冲过去按照钱玉吩咐,将三百两银子都换成了粳米,得了整整五大车,钱玉派人将马车驶回家,路上,钱多一直念念有词,心疼道,“这下好了,少爷给少奶奶买了这辈子都吃不完的粳米,少爷是开心了,咱们可得每天喝西北风了。” 钱玉听在耳里,随他发疯不理他,将马车驶回家以后,又马不停蹄的派个家丁在内城里盘下一家店铺,在门口贴上布示,扬言以两斗陈米糙米可换一斗粳米,又派家丁丫鬟们将这话四处放出去,自己每日就守在铺子里头和钱多换米。 此时正是新收,今年五谷丰登,也没有什么天灾*,许多百姓家里存了不少米粮,又兼朝廷新减了三分赋税,都存下不少银钱,日子越过越好,嘴也就越来越叼,想吃些好的享享福,外头卖的粳米虽说是一吊钱一斗,到底小门小户舍不得拿钱出来,听说钱玉的铺子里可以用陈米换粳米,既不用出钱又能把快要烂在谷仓里头的陈米换出去,这天大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忙不迭的把自家的陈米带过去换。 于是,一连好几天,钱玉的铺子都人来人往的,收了许多糙米陈米时,钱玉又怕她买粳米的那家铺子不高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卖掉了贴身的值钱东西,把那家铺子里头的粳米全买了过来。 这时候又不是饥馑时候,米铺生意惨淡,人家低价出售就是为了不赔本,就这样还卖不出去什么,正愁得不行呢,没成想就出现了钱玉这个冤大头,看见她进账那么多的粳米,巴不得出手呢,也就乐呵呵地把米都卖给了她。 城中其他家米铺,看见钱玉年轻,也以为她是个不懂行的败家子,纷纷都把粳米卖给她,心里则在偷笑着,碰见个傻小子,就等着看钱玉去喝西北风了。 钱玉这么一闹,整个青阳县都知道他们县城里头来了个人傻钱多的富家少爷,盛世年间却买了一堆米屯着,整个县城都在等着看她败光家财的笑话。 对于外头的流言,钱玉不管不问,咬紧牙关一个劲吃着全城及近畿的米,只是到底她的钱财有限,把身上的东西都当了个干净,还是不够,正愁的没法子,木雪忽然淡漠地走到她面前,丢给她一小包东西。 钱玉抱着怀里的一小包锦袋望着她不明所以,木雪看她困惑的模样,淡淡道,“你不打开看看么?” 钱玉有些奇怪,还是顺着她的话拉开系着锦带的小绳子,低头一看,里头白花花的赫然全是银子。 钱玉愣住了,望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木雪不答,自顾自道,“里头除了爹给的五百两银子,还有成亲敬茶时爹给的六百两,加上我平常的例银,一共一千二百两,够你用么?” 钱玉哽了哽,望着她柔美的侧脸,她竟然什么也不问就给自己这么多银子……钱玉心头颤了颤,半晌,张着嘴,喃喃道,“够了。” “嗯。”木雪淡淡应声,“够了就好。”说完,转身便走。 钱玉拿着银子,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她还以为,她是想要自己流落街头的呢……把钱袋放在怀里,钱玉痴痴地笑,心头一片温暖。 有了木雪给的银子,钱玉的收购计划便顺利了许多,强撑了一个月,终于,时候到了。 一个月的某一天,青阳县东边忽然遭柔然人抢掠,庄稼又都被过往蝗虫啃食光了,当地太守下令,重金购买米粮,不论是陈米还是新米,都以平常两倍价格收购,众人看见文榜上的讯息愕然叹息时,就有些人想到了那个被认为是傻到没边的小公子了。 许多人不禁由衷佩服,这才叫闷声发大财哪。 果然,等到这个机会的钱玉瞬间将手里所有的米都以购进价格的两倍价卖了出去,赚回了成本不说,还一跃成为青阳县名气颇大的富商。 钱玉正在噼里啪啦的算账,她旁边钱多手舞足蹈的跟喝醉酒似的,看得钱玉心烦不已,“啪”一声拨乱算珠,盯着他,“钱多,你干什么呢!” “少爷,我是高兴啊!”钱多笑得眼睛都没了,指手画脚的在那比划,“您不知道,自从咱们卖了那囤积了一个月的米,成为这青阳县富商以后,外头那些人都盘算着要把自己姐妹女儿嫁给您呢!哼,让他们还敢说少爷您是败家子,真是因果报应!”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钱玉摆手,“少奶奶呢?” “在外头布粥呢。”钱多老实回答,“蝗虫太厉害了,近畿的几处地方都是颗粒无收,那些百姓没有吃的只能进城乞食,太守大人下令了,说是城里头的有余粮的,要帮着灾济一下。” 钱玉点头,“整个城里可不就是咱们有余粮,咱们家少奶奶倒是想的明白。” “那可不。”钱多笑道,“少爷您不知道,您囤粮食的时候,咱们都快揭不开锅了,还不敢动您在那里囤的粮食,每天桌子上摆的几盘蔬菜米饭,还是少奶奶接了几个刺绣活买过来的呢。” 钱玉一愣,“你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少爷您见天的忙,哪里知道这些啊。”钱多道,“再说了,少奶奶也不许我们在私下里提出来,少爷,少奶奶可真是贤淑,您不该总是和她吵架的。” 听他这么一说,钱玉心里颤动,再也没心思算账,丢了算盘就往外跑。 后头钱多忙叫住她,“唉,少爷您去哪儿啊?” 钱玉头也不回地道,“去找你们少奶奶打架!” 第25章 打架?这怎么还没说两句少爷又要和少奶奶过意不去了呢,两个人别又闹别扭弄得少奶奶要请大夫静养了。 想起来先前少奶奶少爷吵架时少爷脸上的阴霾,钱多心里一颤,忙追了上去,“少爷,您等等小的,您可千万别跟少奶奶打起来啊!” 前头钱玉一路快跑,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些什么,人影一闪,已经出了铺子。 青阳县郊野处。 木雪唤几个家丁拿油布撑着顶搭起了上头个简易的凉蓬,凉蓬边又设了三个灶台,买了些柴,将些米放进锅里熬煮,煮成粥后分给那些少食的百姓。 青阳县近畿几百户人家,就指望着地里的新米过活,不期然被蝗虫这么一嚼,家里头的粮食都没了,没得活头不得已遵了太守令,携家带口的往城里赶,正想着要乞讨为生呢,就听说新迁来的一个富家少爷的夫人要施粥布施,当下打听了事情的真伪后,就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 因此,当钱玉辗转找到木雪布粥的地方时,就见人山人海,衣衫褴褛的人手里拿着破碗,远近排着长龙,往那凉蓬里头挤过去。 几个家丁拉长脸在那边一边推着人,一面喊着“不要挤不要挤”,还是有些壮年的男人怕自己领不到似的,一个劲往前推搡着。 木雪正帮一个三四岁面黄肌瘦的女孩儿盛着粥,不意那女孩后头一个二十多的青年男子就推了上来,女孩儿没防备,往前一摔,看看就要一头栽进她面前滚烫的粥锅里,木雪见状,忙丢下手里的粥,急急伸手往前拢住她,“嘶”一声,女孩儿安然无恙的躺在她怀里,她自己却因为拉她时,手挨上那滚粥的锅边,沿着手腕一圈儿起了豆大的燎泡。 “你没事吧?”顾不得手上疼,木雪忙问着怀里的女孩子。心里则有些怒意,怎么这么小的女孩子,家里的大人竟然忍心让她独自过来取粥。 女孩儿怯生生地躺她怀里,看样子竟是被吓坏了,木雪见状,心疼地抚着她的身子,细声说了些话安抚她,正要再问她有没有什么大碍,就听面前排着队的队伍一阵骚乱,接着,就听“碰”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了。 木雪一惊,讶异抬头,钱玉冷着脸,脚正踩在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看模样,正是方才推搡着那女孩儿的青年男子。 “告诉你,本少爷平常最厌像你这样的人,身长七尺竟然欺负妇孺,你还算是男人么?”钱玉冷笑,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心里就有火在烧,不自觉脚下也用力了些许,羊皮软靴使劲踩在那男子脸上。 男子推到了女孩子,正高兴地想自己能得到粥了,不妨一个玉面公子忽然走了过来,几下子把他打翻在地动弹不得后,还拿脚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光了面子,男人面容扭曲不禁怒起,“你是……谁?老子推那女孩管你屁事!” “呵,不管我事。”钱玉闻言,怒火更甚,“本少爷千辛万苦娶来的媳妇都受伤了,还不管我事么!像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说着,满面怒容,唤家丁们,“拿棍棒过来,把他给我打死!” 男人脸一僵,这才知道面前这比娘们儿都漂亮的公子竟然就是施粥的那家主人,忙求饶道,“小公子恕罪,小民……” 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见家丁们犹豫着没有动手的意思,钱玉脸色一冷,夺过一个家丁手里的木棒就往那男人身上打过去,冷笑不已,“这些话,你还是找阎王爷说吧!” 见状,木雪一惊,急忙放下怀里的女孩儿,上前去,扯住她拿着棍棒的手,喝止她,“钱玉,别胡闹!” “我胡闹?”钱玉眼珠转了转,冷笑,“到底是谁先挑事的?” 钱家小少爷性子上来了就是十头牛也拉不住,跟她说道理也是听不进去。看四周排队领粥的人议论纷纷的模样,再让她在这里呆下去怕是会惹上人命官司,木雪皱眉,心里权衡了一下,忙吩咐了家丁丫鬟们好生看着这里,并给那男人几吊钱看大夫,扯着钱玉就走。 “跟我回去。” *** 方拉着还带着些薄怒的钱玉进得房门,木雪转身正要跟她讲讲以后不得这般按着性子行事,不得惹是生非时,她便冷着脸硬是抓着她的手腕,捋起袖子,冷脸看着上头的一圈燎泡不说话。 “没什么要紧的,用冷水泡泡就好了。”木雪皱眉,“倒是你,大齐国到底以法治天下,你随随便便就要打杀人,若是以后有人问责起来怎么好?” 话落,惊觉自己说这话带了些不合身份的担忧,怕她误会,忙辩解说,“好歹认识一场,我不想你年纪轻轻就被抵了命。” 钱玉依旧是冷着脸不说话,只是桃花眼里明显地藏着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对视间,木雪被她看得尴尬不已,忙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欲走,“好了,我话说完了,你性子太暴,过去那边恐怕就没人敢来…嗯…” 腰间被一双手束住,身后一团热意迅速欺身抱住她,脖颈边还有喷洒而出的热意,而她的耳垂,正被人啮咬着。木雪身子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怕我死?”钱玉在她耳畔低低问道。 努力忽视掉身后人粗重的呼吸,木雪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像你这样年纪轻的人就这么殒了,毕竟,生命可贵,人生百年,难得活着。” “我不管。”头埋进她前头衣襟的下衫里,用鼻子拱拱小衣,顺利地蹭掉系着衣裳的绳带,钱玉满足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她藏在衣襟内的莹润肌肤,且抱着她的手上抬,坏心地找准她胸前的茱萸,按了下去。 “嗯……” 满意地听着她的轻哼声,钱玉眼里满烧着火焰,“我就当你是怕我死,就当你是因为喜欢我才这样对我。” “随便你吧。”木雪神色淡淡。她说什么眼前的人都听不进去,那还能怎么办? 钱玉嘴角牵起,搂着她腰的双手收紧,磨蹭着她的脸颊,轻道,“我想你了。” 她已经许多天没有这样和她单独相处了,囤粮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头有多害怕。 她只是靠着以往她爹告知她的柔然侵略时间和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出那些陈米有用,其实她心里也很怕,她这样武断孤注一掷地把所有银钱都花了出去,若是真的赔本了,她可怎么办?难道真的带着一群人喝西北风去么? 撒娇似的蹭了蹭她脖颈,钱玉轻问,“我囤粮的时候,你怎么什么也不问,就把银子都给我了,万一我把钱都赔光了怎么办?” “反正那些银钱都是你的,我不过是原璧归赵。” 钱玉皱鼻子,松开她,不悦地扳过她的身子,“你就不能哄哄我?” 抬眸看她一眼,木雪淡淡道,“你是孩子么?” 钱玉鼓起脸,看着她十分不悦,木雪却看不见似的皱了皱眉,提到孩子,她又想起来方才那个小女孩了,她匆匆忙忙就拉着钱玉走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木雪说着,就要转身离开,钱玉眼神一暗,却是直接擒住她手臂,“既然都过来了,你以为自己还能跑的掉么?” 木雪脸色一白,“你想怎么样?” 钱玉痞笑,“你说呢?” 本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却从钱家少爷的卧房不时传出来些令人听了面色发红的靡/靡之音。 伏在她身上,紧密贴着她,身下传来的阵阵酥麻感让钱玉不自觉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地盯着身下的人,恨不得把她吃进肚里去。 木雪别扭地承受着她的触碰,忽然意识一阵空白,身上人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木雪心里庆幸,正要推开她,她却忽然望着她,眼神愈发迷离。 木雪一怔,暗道不好,钱玉每次一出现这样的眼神,她就得遭殃。 她的猜测不错。方才抱她上床时,钱玉替她在手臂上抹上了创伤药,那药膏现在还在她们床头放着,而那药膏旁边,是一个细镯子。 木雪右手手腕上一直戴着那个细镯子,就是她那次从木霆手上夺下来给她的,先时只当是普通的装饰镯子,直到她有一次,偷看她洗浴时,发现那玩意在水中会变成拇指长短粗细的透明石头,如果…… 木雪柔美的脸上满是薄汗,作势要推开她,情/事过后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好了就快些下去。” “嗯哼,那我就永远不下来了。”钱玉无赖地八爪鱼一样攀在她身上,右边身子却忽然侧过去,手里抓着那镯子和那药膏,笑嘻嘻地又覆上了她。 木雪看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就有些害怕,望着她直皱眉,“你想干什么?” 钱玉邪邪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第26章 木床咯吱咯吱地响,就是站在院子里头也能听见里头不断传出来的靡/靡之音。 钱多涨红了脸,抱着个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头进退两难。 唯恐少爷真的和少奶奶打起来,他连忙追着钱玉出去,好容易找到少奶奶施粥的地方,到那里时却听家丁们说少爷一脸怒气的被少奶奶拉回家了,他更是担忧得不行,抬脚就要追过去,却被个小女孩拉住了衣摆。 女孩儿年龄七八岁,瘦的骨头架似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期许,怯生生地问他能不能带着她去找方才救她的那个大姐姐,他不明所以,问明了在场家丁才知道她是要找少奶奶,看看女孩儿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他一阵心软,下意识地就点点头,抱着人紧赶慢赶来到了他们买下的屋子。 谁知刚推开门,走到院里没几步就听见从少爷房里不断传来的声音。 他跟着钱玉在万花楼里混了怪长时间,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缘故,脸上红得滴血时,才了悟出来:原来,少爷说的和少奶奶“打架”,竟然是这样打的意思么。 惊觉于此,钱多打了打自己的脑袋,呵,你这笨蛋,怎么就听不出来少爷话里的意思呢,不过这还是大白天的,少爷兴致就这么好,还真是……钱多咂了咂嘴,恐怕老爷不日就得抱孙子,他们马上就要有小少爷了。 屋内的声音持续了怕有半日,钱多不敢闯进去打扰他家少爷的雅兴,要带女孩儿离开时她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直言一定要找木雪,没法子,他只好捂着女孩儿的耳朵带她来到离钱玉卧房稍远的地方,哄着她玩,支起耳朵听了好半天,确定是听不见什么声儿了,才红着脸抱着小女孩敲响了钱玉卧房的门,“少爷,您现在方便么?” 木雪早已累的沉沉睡了过去,钱玉撑在她身上,身子还贴着她,中间夹着那块已经软化了的石头,看她熟睡时,不时坏心眼地耸一下身子,就能听见她嘤咛的声音,沉浸在这样的游戏里,钱玉乐此不疲,玩着玩着身上火又烧起来了,正深深浅浅吮着她腹下肋骨上的皮肤,手不规矩地往她红晕满生的穴口里探时,就听见钱多打搅她好事的的叫声,不禁有些怒意,冷道,“有事么?” 少爷果然不高兴了,不过这都什么时候了,少爷还没完事,少奶奶可真可怜。 听见钱玉的语气,钱多一哆嗦,腹诽着就想离开,可看看怀里头女孩儿可怜的神情,还是不忍心,硬着头皮道,“小的有事要找少奶奶。”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么!” 钱多头皮一麻,忙打哈哈笑道,“少爷您忙您的,小的没什么事了,没什么事了,哈哈。” 话落,抱起女孩儿就跑到院里,唯恐钱玉追出来似的。 “呼,好险。”钱多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 低下头却望见女孩儿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拍拍她的脸,叹了口气,道,“你看看,我也没办法不是,少奶奶她……她现在不方便见你,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小一个孩子执意要找少奶奶做什么,不过看你这么着急,不如今晚就住在这儿,我唤一个丫鬟姐姐过来替你洗浴换套衣裳,再吃饱饭跟着她们睡一觉,明儿再找找少奶奶,也不算晚,好不好?” 女孩儿歪着头,看钱多一脸真诚不像是在骗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唉,这就对了。”钱多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心里却有些担忧,按照少爷这劲头,不知道明儿少奶奶还能不能起得来。 他担心的倒是不无道理,一天一夜,木雪模模糊糊地只被钱玉哄着喝了几碗粥,余下时候全在床上喊了,直到嗓子哑了,钱玉念着自己第二日还要去铺子里头算账时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于是,她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起来时候钱玉早已不在了,木雪挣扎着起来,望着床上一片狼藉,想起来昨晚的事,不禁眉头一皱,还有五个月时候,可依着钱玉每日里头这么折腾她的样子,恐怕不要一个月她就得死在床上了。 想起这个,下/身便不断传来一阵酸软的感觉,让她腿脚酥麻地站不起来。木雪叹息,捶了捶自己快要断掉的腰,勉强自己把衣裳穿上,外头丫鬟们听见动静进来侍候她梳洗完毕,出了门到正厅去,丫头们早摆上了饭菜。 实在是饿得厉害,木雪坐下去,刚吃了些粥饭,就发现钱多探头探脑地身影在门后头忽隐忽现地穿梭着,他这幅做贼的模样让木雪一阵奇怪,放下手里头的碗筷,望着他,“钱多,你不是和你家少爷一起出去了?” 见被发现了,钱多也不再躲躲藏藏的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回说,“少奶奶,您千万别跟少爷说这事儿,趁少爷在对账,我,我借着上茅房的当口,偷偷溜回来的。” 钱多对钱玉向来是忠心无二,怎么这会子却抛下主子一个人回来了? 木雪更是奇怪,扬眉,“你这么急着回来,是有事么?” 第27章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钱多傻笑着,拉出了藏在他身后的女孩儿,“就,就是这孩子她急着要找您。” “嗯?”木雪见到她,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这孩子不是昨天在施粥地方的女孩儿么,怎么跟着你了?” “小的昨儿去找少爷,恰巧遇到她,她说什么都要跟着小的找到您,小的看她可怜,一时心软,就,就答应了。” 这样啊。木雪点点头,微笑着招手唤那女孩儿过来,“找我有事么?” 女孩儿犹犹疑疑地在门口徘徊,看着木雪的眼里有些亲近又有些害怕,钱多见状,笑着推了她一把,“去吧,不是要找少奶奶么,别怕,少奶奶人很好的。” 女孩儿这才放开胆子,快步向木雪跑过去,一下子扑到她怀里。 猝不及防地接住怀里的人,木雪错愕了会儿,低头看见女孩儿有些慌又有些欢喜的神情,也没说什么,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淡淡一笑,轻轻问道,“你昨儿没吓到吧,你叫什么,家里大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过来领粥呢?” 女孩儿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黑黝黝的眼睛里不一会儿竟然溢出了许多泪珠子,木雪有些奇怪,抱着她正要祥问,她却一头埋进她怀里,带着哭腔地喊,“娘。” 闻言,外头观望的钱多一惊,似乎着了晴天霹雳一般,少奶奶,少奶奶她……忙转头去看木雪,却发现她的脸色也是僵直惨白着,抚着女孩儿的手也不觉顿住了,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不可置信的望着怀里的女孩儿,抖着嗓子问,“你,你叫我什么?” “娘,爹病的好重,娘,跟我回家好不好。”女孩儿语无伦次地哭道,“娘,快跟我去看爹,爹快死了。” “钱多,钱多。”看问不出来什么,木雪头昏脑涨地,忙喊外头的钱多。 钱多忙上前,“唉,少奶奶,您找小的什么事儿?” “这孩子,这孩子打哪儿来的?” 我的少奶奶唉,人家都唤你娘了,您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这孩子哪儿来的啊。 摇摇头,钱多为难道,“少奶奶,我昨儿才见到这孩子,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过来的啊,不过,看她这么小就能一个人去领粥,怕是精灵着呢,记得自家的路也说不准,听她话里头的意思,家里是不是只有她和她爹,她爹还病得快死了啊,少奶奶,您要不要,要不要,让她带着您去她家里头看看?” 她自认从没生过孩子,这女孩儿上来却喊她为娘,定是有什么隐情,不得已而为之吧。 想着,木雪点点头,拉起怀里头的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睛,询问道,“小姑娘,你知道自己家在哪吗?” 女孩儿吸了吸哭地通红的鼻子,点了点头,“知道。” “那好,我跟你去一趟你家里,好不好?” “嗯!”女孩儿喜笑颜开地点头。 “钱多。”听说,木雪拍拍她,唤钱多道,“劳烦你帮我备个马车,再请个大夫,咱们一块儿去这女孩儿家里头看看。” 犹豫着又补上,“千万别让你家少爷知道。” “放心吧少奶奶。”钱多一一答应下来,嘻嘻笑道,“小的机灵着呢,绝对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少爷的,那小的先下去准备了。” “嗯,去吧。” 看着钱多飞一样跑了出去,木雪低下头,哄着怀里还在哽咽的女孩儿,“你吃饭了么?” “没有。”女孩儿噘嘴道,“爹在家里一定没吃饭呢,爹不吃饭,我也不吃。” 呵,真是个又孝顺又倔强的孩子。木雪淡淡摇头,端起将才放下的碗筷,送到女孩面前,“待会儿咱们送些饭给你爹,现在,你好生吃饭,可好?” 望着一桌子琳琅的饭菜,女孩儿咽了咽口水,抬头抽瞅了瞅木雪柔美的容颜,见她脸上都是慈爱的微笑,便踌躇答应道,“我要娘喂我!” “我不是你娘。”木雪苦笑道,她说完,发现女孩儿嘴一撇竟是要哭了,忙端起碗筷,哄道,“好好好,你别哭,我来喂你。” “嗯!”女孩儿这才喜笑颜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大口大口地吃下了她喂过来的食物。 钱多张罗的快,没多大会儿就请到了大夫备好了马车。木雪抱着女孩儿坐上去,钱多和那大夫在前头驾马,按照女孩儿指的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青阳县外城城郊处。 此时那里住满了被柔然人烧毁家园的难民,几百个茅草棚子乱哄哄地搭在一处,裸/露身子的男人追着年轻女人四下奔跑,淫/笑着要寻/欢,后头瘦成骨头的孩子追着狗要杀了它吃,四下里又脏又乱,她偶然打开帘子竟然望见几个男人随意在道旁小溲,吓得她忙退回了车里头。 “少奶奶,您可千万别探头出来看。”外边钱多见了这副场景也不觉皱眉,“这帮畜生,丢了住所跟丢了人性似的,真是枉为人子。” 木雪心有余悸,颇为赞同钱多的话,看看自己怀里小女孩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却有些心疼,这孩子,竟比自己幼时还要可怜,不禁放柔了声音问她,“你家就在这儿么?” 女孩乖巧地答,“不是,在更里头一些。” 说着,左拐右拐地脆声给钱多指路,不大会儿,马车停在一处简易的窝棚处,屋顶空荡荡地,连茅草都没剩一些,外头一圈的屋避也是这里漏一处,那里漏一些。 见到了地方,女孩儿欣喜地跳了下来,“娘,到了,这就是咱们家!” 话落,欣喜地往屋子里跑过去,边跑边喊,“爹,爹,我带娘来看你了,爹,你有救了!” 后头木雪被钱多搀扶着下了马车,听见女孩儿的喊声颇为无奈,两人和那大夫一齐进的屋里时,就见里头家徒四壁,只有个拐角摆了张床,上头隐隐约约躺了个男人,盖着薄被,不时轻声咳嗽着,此刻女孩儿正跪在那男人面前,欣喜地与他说话。 “爹,我把娘带过来了。” “你这傻孩子,咳咳…爹不是告诉过你么,你娘走了不会回来了,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才不是呢,娘不会抛下我们的!”女孩儿大声反驳,转身跑到木雪面前,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卧病在床的男人面前,“爹,你看,这不是娘么!” “雪儿!是你!”男人正要斥女孩儿乱认人,忽然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不由得眼神一亮,急急地起身,就要去拉木雪的手,“我,咳咳…我以为…我…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被女孩儿强行拉到男人面前的木雪,在看见躺在床上脸色委败的男人时,也是大吃一惊,不经意挥开他的手时,皱眉道,“陈大哥,你,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说来话长。”被她拒绝了,男人眼神暗淡,在看见她挽了妇人髻时,心里更是凄楚。 想当初他还是一个刚中了乡试意气风发的秀才,有幸随着恩科同窗被木老爷宴请参加她的及笄礼时,一颗心立时被她俘虏了过去,后来他百般示意木老爷想要娶她,木老爷却嫌弃他家世门第太低,不但没有把她许给他,反而想要把她暗中送与当地一个富商做小妾,他见不得木雪在木家受尽苦楚的模样,下定了决心要带她走时,却被木老爷发现,她被抓回去不知生死时,他也受了一顿好打。 好容易在家养好了,却因为时日太久耽搁了春闱,做不得官,他整日意气消沉,家里头的父母看不下去他这个模样,用尽积蓄给他娶了妻,不日生了个女儿,日子好容易好过起来。 谁知他两个月前上街时,却遇见个眉目如玉的富家少爷,那少爷看见他,脸色一变,二话没说差使家丁上前打了他一顿,末了丢给他一百两银子勒令他马上离开青桐县,虽说挨了顿打,好歹有了银子,他回家去,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妻儿,便带着三岁的女儿和妻子到这千里之外的青阳来。 谁知,刚到此地,他便患上了风寒,而他那新婚不久的妻子,则趁着他昏迷时偷走了那一百两银子,和她新好上的情郎跑了。 “雪儿,你,你嫁人了么?” 木雪抿唇,正要说话,后头钱多一脸凶神恶煞地走了上来,把木雪紧紧护在身后,“没错,我家少奶奶已经嫁给了我家少爷了,你这个穷鬼,别再肖想了!” “你,你不是……”男人一见钱多,立时想起来了,“你不是两个月前下令打我的那个富家少爷的书童么?” “哎,怎么是你?”看见男人的脸,钱多也吃了一惊,“我们少爷不是让你离咱们家少奶奶远点么,你怎么阴魂不散地还在这儿!” 看见钱多凶神恶煞地吼着自己爹,女孩儿忙护着他,“你不许凶我爹!” “慕雪,回来。”男人戚戚地唤,把女孩儿捞到自己身前,“我们已经按照你家少爷的吩咐离开了青桐县了,此次见到雪儿不过是巧合而已,你们还想怎么样。” 钱多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不出话,只能拉着木雪的手,道,“少奶奶,咱们走!” 一来一往的,木雪也算弄明白了一些事,被钱多拉着,她没动,只是转身,对一边尴尬地站着的大夫淡淡道,“麻烦你了,大夫,给这位公子瞧瞧。” 第28章 “哎,好好好。”听见木雪唤,尴尬地杵在那儿的大夫忙擦了擦头上的汗,向躺在床上眼睛深陷下去的男人走了过去。 站在床头的女孩儿赶忙让开了道,让大夫进去,看大夫把手搭上她爹的脉搏后,便在一边焦急地喊,“我爹怎么样,我爹怎么样。” 刚搭上脉,大夫没静下心来就听见她在一旁聒噪,不禁板起脸,教训道,“你这女娃娃,年纪小事儿倒多,不知道大夫把脉时候不能吵闹么。” 女孩儿虽说人小鬼大,到底年龄稚幼,被大夫这么一吼,眼里包着热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木雪见了,忙上前把她捞回怀里,抱着她小小的不断挣扎的身子,轻声温柔安抚她道,“乖,你爹他会没事的,咱们在这儿好生听大夫诊断,嗯?” 女孩儿瘪嘴,一把扑入木雪怀里,抱着她哭道,“娘,一定要治好爹,一定要治好爹!” 所以说,我不是你娘啊。 木雪叹气,看在她年纪小也不打算不与她多作计较,只是将她搂在怀里,看大夫诊断得差不多了时,问道,“大夫,怎么样?” “急伤寒,又因为旅途劳顿久积郁气在心,所幸没伤到心脉,每日调以燕窝松茸养气,个把月就能好得差不离了。” “大夫……”听说,男人的脸色马上灰败下来,他一个家徒四壁的男人还带着三岁的女儿,哪里有这般多的银子去买燕窝松茸?“咳咳…就不能……我这病,就不能有别的法子,来治么?” “公子,看你气质样貌也该是个读书人,岂不闻谨遵医嘱这句话?老朽行医这些年难道还能有半分错处儿?” “不是…不是…”男人忙辩解道“只是您看看,我,我……” 话未说完,已是涨红了脸,望着木雪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从前在她面前,向来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每次与她相处时说得话也多是自己金榜题名后如何待她好,如何给她优渥生活,如何让她衣食无忧之类,往事已矣,他们虽说无缘,到底还该有些情分,再见面时,他却这样狼狈,不免有些触动他男人的自尊心。 从木雪怀里抬起头的女孩儿听见自己爹又咳作一团,急忙挣开木雪怀抱,跑上去,抱着他哭道,“爹,爹,你没事吧?” “爹没事。”愧疚地看着自己女儿,男人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咳咳…只是爹没用…咳咳…” 英雄气短,美人薄命。三年多前风度翩翩的公子模样似乎还能在她脑中盘桓,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个邋遢地躺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失意男子,云泥之别让木雪不禁心生感叹,望着病床上男人躲躲闪闪的卑怯神情,又有些不忍心。 毕竟相识一场,木雪良心上过不去,也不好袖手旁观,便替那对父女谢大夫说,“大夫,多谢您了。” “哪里,钱少奶奶客气了。”大夫直起身子,整整药箱,望着那对抱在一起的父女,颇有些为难道,“那这药……” “钱多,你待会儿跟着大夫去抓药。”木雪从袖笼里拿出二两银子,递给钱多,与他淡道,“这些钱先给你去取药,以后陈家父女缺衣少食,你再去帮忙采买一二,银子我到时自会给你。” “少奶奶!”钱多一脸不情愿,愤恨地看了看那边的父女一眼,拉她到一边,道,“小的一个下人,也不该插嘴,可是您也该想想,您拿的钱,可都是咱家少爷辛辛苦苦挣来的,您,您把它用来给这男人买药,不……不太好吧。” 木雪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我恬不知耻,不守妇道,拿钱家的银子养了野男人?” 钱多撇了撇嘴,“小的可没这样说。” 言下之意,他不说出来,可事实摆在眼前,可不就是养了野男人么。 木雪脸色更沉,冷道,“我虽然嫁到你们钱家,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有手有脚,做什么养不活我自己?这银子是我替绣庄描样刺绣时攒下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用你们家少爷辛辛苦苦赚来的一分钱来养人!” “辛辛苦苦”四个字着重了音,听得钱多心里一跳,抬头看见自家少奶奶冷若冰霜的容颜,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坏了,少奶奶这是发怒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钱多忙辩解,“少奶奶,小的,小的……” “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木雪制止了他的话,淡淡道,“你只管帮个忙,别让你家少爷知道就行。” 钱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应承下来,木雪到底有些不放心,万一钱多买药时不小心被钱玉见到,这事儿抖露出去,又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雨。 想着,她转身,对那大夫说,“大夫,能不能劳烦您每天派个学徒送些煎好的药过来,等这位公子病痊愈得差不多了,我再派人给您算药钱和学徒煎药的工钱,您看看,可行么?” “唉,就依着钱少奶奶,老朽半个时辰后还要出次诊,就先行一步了。” “大夫您请。” 亲自将大夫送到门口,待看见他骑着马走远了,木雪才重又进的屋里,原本趴伏在男人身边的女孩儿见她进来了,喜笑颜开地颠颠跑过来,扑在她的身上,“娘!我就知道娘会救爹的!” 摸摸她的头,木雪轻声叹气,带着她走到涨红脸讷讷于言的男人身边,轻道,“陈大哥,你别急,好生把病养好了,别的话,以后再说吧。” “雪儿……我……”男人望着她,眼里饱含深情与感激,手足无措道,“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喜欢……” 没等他说完,木雪就淡淡打断了他,“我已经拜托了大夫,他会派徒弟给你送煎好的药,至于你们父女的吃食,我也会拜托人做好送来的。” “娘,你不跟我和爹一起住吗?”听说,女孩儿嘴巴一撇,紧紧抱着木雪的腿竟然要哭了,一个劲地撒娇道,“娘,你留下来陪我和爹好不好,晚上天黑了,慕雪害怕。” 木雪眉头一皱,不知该怎么回答,一直生闷气当个隐形人的钱多却忍不住了。 先前看她年纪小,听她说话他都忍下来了,如今听得她竟然要他家少奶奶留下来陪着那该死的秀才,钱多不禁大怒,对女孩儿吼道,“喂!说清楚,谁是你娘啊!” 这娘是乱喊的么,就算要喊,也得以后他们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来喊,这哪里来的一个野丫头,竟然要上赶着叫他们少奶奶为娘,得亏他先前还那样尽心尽力帮她找少奶奶啊,现在回想起来,钱多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谁知,被他一吼,女孩儿却直接哭了出来,抱着木雪就不撒手,“娘,他凶我,呜哇……” “好了,没事,没事。”木雪忙头昏脑涨地哄着她,一边的钱多见了,更是生气,跑到陈秀才面前,提着他的衣襟恶狠狠地道,“淫棍秀才!你恶意教唆你女儿喊咱家少奶奶为娘是什么道理?” “咳咳……不是……我没有,没有教她……是她自己……” “你放开我爹!”女孩儿听见声响,连忙止了眼泪,脱离木雪怀抱,上前推了钱多一把,钱多一时不妨竟然被她推得趔趄在地上,惊愕抬头时,就见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呵,小小年纪又聪明力气又大,反常即为妖,陈秀才,你这个女儿还是趁早掐死比较好。” 病榻上的男人闻言,脸色一变,却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温声对自己面前的女儿道,“慕雪,不是说了你娘不会回来了么,你怎么,怎么又喊雪……木姑姑做娘呢?” “那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人才不是我娘!”听说,女孩儿大声反驳着,顿了会儿,又红着眼睛道,“我知道,我一定不是那个女人亲生的,所以她才会不喜欢我,爹你拿木姑姑的画像出来看时我看见了,她才是我娘,那个对我不好的女人是你娶得继室,对不对?”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秀才一阵尴尬,他娶妻后总觉得不如意,这才画了木雪的画像聊解相思,不想,那画像竟然被他小小的女儿发觉了,因为他过于怀念木雪以至于冷落了妻子,让她心灰意冷之于对女儿也不好,这才让女儿产生了误解,让她以为自己是木雪所生。 “慕雪,别胡闹,那不是你娘。”陈秀才颇为尴尬又有些伤感,抱紧了女孩儿,“你娘她,抛下了咱们父女俩,是不会回来的了。” “爹……”女孩儿听说,忙哭着上前抱着他,父女俩看起来凄楚不已。 听出来了大概,钱多冷笑不已,嘲讽说,“一个大男人,整天就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梦醒了还就知道哭哭卿卿的,怨不得媳妇跑了。” “你……”陈秀才听说,涨红脸指着他气得咳个不停,余光却不停的去瞄木雪,见她神色淡淡,不禁灰心下来,咳嗽声也没有那么大了。 “好了,陈大哥,你安心养病吧。”听了半天的话,木雪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咱们出来时候也久了,钱多,走吧。”话落,走了出去。 “唉!”钱多趾高气昂地答应着,瞥了一眼身后那对父女,对他们做了个鬼脸后,便昂首挺胸追上了前头快步行走的木雪,“少奶奶等等小的啊!” 第29章 “嘿嘿……嘿嘿嘿……嘿嘿……” 就算坐在马车里也能听见钱多那如痴如醉的笑声,木雪一阵奇怪,在他又傻笑了一阵后,拉开了帘子,疑惑问道,“钱多,你笑什么?” “嘿嘿……”钱多嘴巴咧得老大,一边驾车一面兴高采烈和她说话道,“少奶奶今天对那秀才不冷不热的,看得我心里舒服,所以我替少爷高兴。”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当然高兴了。”钱多煞有介事道,“从少奶奶您待那陈秀才的态度上来看,您定是不喜欢他的,那您不喜欢他,不就是喜欢咱家少爷了吗,所以我替少爷高兴啊。” 不喜欢别人,也不代表会喜欢她。木雪淡淡道,“我怎么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少奶奶您不知道,少爷一直以来都特怕您丢下他自己走了,所以一直小心防着那陈秀才,要是他知道,虽说您今天见到了陈秀才,但对他不冷不热的,少爷肯定是乐疯了!” 木雪脸一沉,“这件事,你千万别让你家少爷知道。” “哎?为什么啊?”钱多疑惑的摸摸脑袋,“小的今儿看得分明,少奶奶您和陈秀才,不是,不是挺清楚的么,又没有啥子,怎么不能告诉少爷呢?” 我和陈大哥的确是没什么,可在你家少爷眼里,我怕是和全天下的男人都有些什么。 没法儿解释,木雪摆摆手,回了马车里,“总之你守着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否则,到时候,咱们俩都讨不到好。” 钱多摸摸脑袋,琢磨了会儿,想想自家少爷发怒时候的场景,忽然一股凉气吹到心口似的,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少奶奶,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嗯,知道就好。”木雪点头,放下心来。钱多是个聪明人,不该说的,他绝对不会多说。 轻轻靠在马车壁上,木雪闭上眼想要休息会儿,养回她昨天晚上被折腾的精神气。 马车晃晃悠悠的在路上慢慢跑着,木雪正撑着脑袋假寐,忽然“蹦”一声,马车似乎是磕到了什么东西,整个车身晃了晃,她也被颠得撞在了马车帘框上。 “你们这些泼皮直娘贼,敢冲撞爷爷的车,不要命了!”外头忽然传来钱多的叫骂声。 木雪一阵惊讶,就要打起车帘,“怎么了?” “少奶奶您先不要出来,在里头坐稳了。”钱多咬着牙答,手上马鞭使劲抽了两下,马儿“霍霍”嘶鸣了两声,撒开蹄子跑起来。 木雪坐在里头还没弄清理由呢,忽然间马车颠颠飞驰着,让她不得不把疑问的话咽到肚里,紧紧抓着马车壁不放。 待跑了好一阵子,感觉马车速度慢下来了,被马车晃的脸色发白的木雪才松开紧抓着马车壁的手,虚弱地问钱多,“方才那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之间让马车跑这么快?” “少奶奶,以后那地方您少来。”钱多气急败坏道,“城郊那帮竖子,方才竟然在路边结了几个绳套,想要困住咱们,还好我看情形不妙跑的快,不然,咱们现在都得被那群人逮住!” 木雪皱眉,“他们困住我们……想做什么?” “呵,少奶奶您不知道。”钱多一面将马车赶进城里的官道上,一边紧盯着四周,看见没什么事了,才松口气,继续道,“那群人现在流离失所,也没吃食,困住咱们,当然是想从咱们身上劫掠些银钱,还有……还有就是劫了少奶奶您……” “我知道了。”打断他的话,木雪皱眉,“这么些人聚众为乱,难道太守不管么?” “哎,这些事每年都有,咱们朝廷又打不过柔然人,想管也管不了啊,反正只要那些人为乱,派兵出去清剿了就好了,再不济,把城门关上,不让那些人进来,让他们自己在外头饿死就好了。” 钱多说的头头是道,木雪心里的疑虑却越埋越深,亲眼见了城郊那般多的难民,她总觉得,这事儿轻易了结不得。 还有,若是城郊那里那般乱,陈大哥一个文弱的秀才带个几岁的女儿又如何自保?慕雪那孩子还那么小…… 不待她细想,钱多已是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勒停了马,高兴对她道,“少奶奶,咱到家了!” 木雪神思一滞,打开帘子下了车,“好,你快去忙吧,你偷跑回来,指不定你家少爷找你找到哪儿去了呢。” “哎,那少奶奶,小的先去铺子里头找少爷了!”钱多吐舌头应了声,赶着马车就跑了,木雪在后头看他猴急的模样,不禁摇头笑了笑。 口有些渴,木雪慢慢走进家门,想要倒杯茶吃,方推开房门,一道冷声质问便劈头而来,“你去哪儿了?” 木雪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再抬头时,便见钱玉冷着一张脸,手里拿着本书,坐在房中的凳子上,深深沉沉地望着她。 “你,你不是去铺子了么?” “就不许我中途回来么?” “可万一铺子里头出了什么事……” 钱玉淡淡一笑,“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不回来?最好我一辈子都不踏入家门一步,才合了你愿,是不是?” “不……是。” 淡淡看她一眼,钱玉不打算和她计较她话里头的不情愿,只是丢了书,站起身向她走过去,“你去哪儿了?家里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你人影。” “隔壁住家的葛大娘眼睛不好,她儿媳妇今儿回娘家了,她就央我做针线活。”木雪面不红心不跳道,“我在她那儿说了好大会子话,针线活做的差不多了,又有些渴了,就回来了。” 桃花眼盯着她,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钱玉似信非信,“你没骗我?” 木雪抬头,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我又没有偷人,为什么要骗你?” “没有骗我就好。”钱玉淡淡点头,见她眼里真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放心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便直直向她走过去。 看着她的举动,木雪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逃,她却眼疾手快的伸手一把捞过她,箍在怀里,唇对着她,吻了下去。 “咳咳……”被她口中渡过来的茶水呛到,木雪挣扎着要推开她,她却死死箍住她不放,“让我抱会儿。” 挣扎已是徒劳,木雪只能由着她紧紧抱住自己,抱了也不知多久,她却忽然撑着她肩膀,稍稍推开她,桃花眼里满满漾着璨耀的光,“我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什么?” *** 现下日头刚偏了西,也不算晚,天气微风和煦的,最重要的是,钱大“少爷”有兴致。 钱玉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忽然起了意要教木雪读书写字,便拉着她到了书房,把房门一关,铺了白纸,研好磨,拈了一支羊毫笔便走到木雪身边,把笔塞到她手里,拉着她走到书案前,兴高采烈道,“来,我教你。” 你饿得饥肠辘辘时,人家递给给你一块饼你会感激涕零,但若是你快撑死了,人家还一个劲的给你盛饭你是什么感受?木雪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 她昨天被钱玉折腾了一晚,又打着精神跟钱多去了一趟郊外,如今哪里有做什么文人骚客的心情,直到被钱玉推到书案前,她才叹了口气,放下笔,淡道,“我有些累,你要是想读书了,就好生生读吧,我先走了。” 话落,转身就要走,钱玉忙拉住她,奇怪道,“你不是想读么?” 木雪淡淡一笑,望着她,“是我想读,还是你想教?” “什么?”钱玉皱眉,“这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么?” 当然不是一个意思,不过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没什么,我先走了。” 钱玉脸一沉,又把她拉了回来,“你就这般讨厌和我在一块儿独处?” 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怎么就能扯到这上头来?木雪失笑,“随你怎么想吧,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钱玉冷着脸,就是不肯让她离开半步,“你是不是觉着,我喜怒无常,又是个女人,所以就不肯给我好脸色?” 木雪淡淡一笑,轻道,“既然你知道自己的错处在哪儿,又何必来问我?” “你!”钱玉气结,“我就那么不讨你欢喜么?还是说,比起我,你还是更喜欢像那个该死的秀才一样,长相清俊的读书人?!” 闻言,木雪心里一凉:连钱多都能看出来,她和陈大哥没有什么,怎么钱玉就像解不开结的死心眼一样呢? “如果我说是呢?”木雪冷笑道,“你既不是男人,又只是个商人,士,农,工,商,你自己不会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么?” “好,好,好!”钱玉咬牙,一把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推到地下摔个粉碎,看着木雪的眼里满是愤恨的神色,“好一个士农工商!好一个士农工商!我自认变不成男人,但我就让你看看,商人怎么不比该死的秀才书呆子强!” 话落,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开了书房。 第30章 书房门“啪”一声被狠狠关上了,木雪失了气力,软绵绵的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望着摆在书案边上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 在木家委曲求全呆了十几年,她早就绝了与人相伴的念头,一心只想安安静静地奉养她娘,尽自己的孝道。可她娘不知是否是自个儿嫁的不如意,执意让她出嫁有个归宿,她拗不过她娘,只能由着她去寻那些媒婆替她保媒,只是千算万算她娘恐怕也不会想到,到头来,挑上的女婿,竟然是个和她女儿一般的女子。 女夫君啊……木雪闭上眼,叹息,钱玉怕是女霸王才对。 正自出神,忽的,书房门“啪”一声又被人踢了开,木雪一怔,睁眼看时,却是钱玉搬了一大堆书和几条被褥进了来。 看见她,钱玉也有些愣,想是没料到这般时候了,她竟然还在这里的缘故。怔了会儿,她便将眼睛斜了斜,冷着脸看不见她一样,走到书房边的空地处,把被褥草席往地下一铺,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只留件贴身衣物,自个儿坐在上头,拿起一本书,聚精会神读起来。 如今虽是初夏,青阳县却是与柔然离了不远的齐国北界,外头柳树将将发芽呢,衣物穿的少了,门关上还有股阴冷的感觉,现下她穿成这样坐在这儿,难道不怕染了风寒么? 木雪盯着她看了会儿,实在是不能理解她此举何为,时间流逝中,她绝色的脸冻得有些发青,十四五岁的人,脸上还有些稚嫩没有褪却,看着看着,天性心软的木雪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道,“你不冷么?” 拿出温柔性子问了十几遍,钱玉都臭着一张脸不回答,知她有意赌气,木雪也不再问,站起身,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表情淡淡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绣花鞋从从眼角到右眼端慢慢踱了出去,钱玉眼神一暗,喉头动了动,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又移到了书上,“夫山西饶材、竹、谷、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 琅琅书声从身后传了过来,木雪心里暗叹,脚步未停,打开门走了出去。 此后近小半个月,钱玉都一副乐读圣贤书的模样,早出晚归,晚上收了米铺回家后就一头钻进书房里去,竟是废寝忘食,要不是钱多定时过去给她送饭唤她安寝,恐怕她就得死在书房里头了。 钱玉忽然间好学向上,整个钱府下人们都欢腾雀跃不已,似乎他们家少爷中了举人秀才似的。 就连木雪也感觉到一丝欣慰,不过她欣慰倒不是别的,钱玉这么长时间没来缠她,她心里头松口气,自然脸上就有了喜色,看在不知情的下人们眼里,便只当是他们家少奶奶欣慰于少爷好学,直叹少奶奶真是少爷的贤内助。 木雪偶然听下人们提及此,也只是苦笑一声,不去深究。 钱玉不过来缠她,她便有了许多空余时候,每日里待在家里太闷,闲来无事便做了几个香囊,因为陈秀才的病需要银子,她便央了个嘴巴牢的丫头,名叫“钱珠”的,将这些香囊绣品送到城里头的绣庄出卖。 她娘在遇到她爹以前,好歹也是名绝江南的绣娘,经过她娘的教导,她的绣品也是小有所成,随着送去绣庄的绣品技艺一次比一次精湛,绣庄的掌柜竟然把定价提到了一个香囊五吊钱。 拿到钱珠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银钱,木雪有些不可置信,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青阳县毗邻柔然,生性粗犷的柔然人却偏爱齐国江南的精致绣品,只从江南到青阳,两千多里路,运船要四五个月才能到,所以像香囊这般江南的名物在这青阳就格外价高。 “原来是这样。”木雪喃喃着,没想到她娘教她的东西,有一天竟然还能派上用途。 “少奶奶,那掌柜的说了,您的绣品,他以后全都包了!”小丫头钱珠高兴道,“这在城里头的绣娘还是头一遭呢,少奶奶可真是厉害!” “这些话,自家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人家面前提起,否则,人家要说咱们狂妄的。好了,你先下去吧。”木雪微笑着叮嘱她几句,便从钱袋里头拿出来几两银子,递给她,“麻烦你了,下去后,记得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少爷。” “少奶奶,这怎么好意思。”小丫头涨红脸,“这是少奶奶您辛苦得来的,再说了,奴婢还受着月银,这么多银子,实在是……” “月银是你们少爷给的,这是我给你的酬劳。”木雪淡淡一笑,望着她,眼含深意,“明白么?” 小丫头咂咂嘴,品味了一下她话里头的意思,立时摸出几分门道来:按照少奶奶的意思,她的银钱用度竟是要和少爷分开,她这么对自己,分明是要将自己培养成她的心腹。可不是听说,少爷少奶奶情深意笃,焦不离孟么,如今看看,怎么不太像呢? 心里头虽疑虑,望望木雪亲近温柔的微笑和她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小丫头还是兴高采烈地受了木雪的赏,保证道,“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少奶奶,绝不把这件事告诉少爷知道。” “嗯。”木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小丫头欢喜地掀开门帘出了去,木雪望着她的背影却皱了皱眉:钱珠毕竟是钱府的家生子,如今也只是看在她是钱府少奶奶的名头上替她办事,以后若是她与钱玉有了龃龉,这丫头断断是不能用的,看来,她还得费心思再找一个待她忠心耿耿的丫头。 *** 天色渐昏,木雪端着身子描了会儿绣样,就觉得有些乏闷,唤来丫鬟打水洗漱后,便解了衣裳吹灯上了床。 暗夜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蟾蜍在池塘里“呱呱”的叫声,听得木雪心烦意乱,闭着眼睛却睡不着觉。 默默闭上眼想着一些烦乱的心事时,忽然耳边听得“吱呀”一声响,继而竟然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接着便觉房中黑影晃动,显是有人踮起脚进了她的房门。 木雪心内着慌,唯恐是强徒盗贼,正要起身唤家丁,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她竟然没睡着,看她起身了,慌慌张张直直朝她扑了过来,喘息着拿手堵住她嘴,轻道,“别叫,是我。” 热气不断扑在她脖颈上,木雪心魂未定,听见这声音才明白过来,竟然是钱玉。 可她不是在书房睡下了么,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到她的房里? 见她安静下来没有挣扎的迹象,钱玉才松开捂住她的手,埋在她只穿了中衣的脖颈间,喘息着不断拿唇鼻蹭着她的肌肤,手下也一直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松一分。 湿热的气息扑在耳畔,木雪心里一凉,想起来前时她折腾的她养了五六天才恢复精神的光景,慌忙就要推开她,“你放开,放开我!” “别动,让我抱会儿。”钱玉难受的呜咽了一声,她现下全身火烧一样,身上烫得骄阳晒得一样快化掉了,头也晕的厉害,只能抱着她来解解热气。 “呜……”钱玉哀鸣了一声,把头又往她怀里蹭了蹭,许是嫌弃身上穿的衣裳太碍事,昏昏沉沉的就去扯自己身上的衣物,把自己脱得精光还不满意,难受地皱紧眉头就去脱她身上的衣服。 “你放开我……” 她今天的力气竟然比平常还要大,木雪挣脱几次挣脱不开,被逼急得兔子似的红了眼,不得已只能一口狠狠咬在她肩膀上。 “嘶”一声,钱玉被咬的倒抽了口凉气,趁此机会,木雪忙推开她,暗夜里连鞋都不及穿,赤着脚慌慌忙忙地就下了床。 点燃了油灯,拿着灯就要逃,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咚”一声的沉闷地声响,像是重物掉落在地的声音。 “啊……” 听见钱玉闷闷的哀嚎声,木雪脚步一顿,心里天人交战了会儿,还是拿着灯迟疑地转头,就见钱玉光着身子以倒插葱的姿势,一半身子倒在床下,一半身子还留在床上,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噗……”看见她这样,木雪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儿,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却见她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弹,就觉得有些奇怪。 想起来方才她抱自己时身上可疑的温度,木雪不禁皱眉,犹豫着一步一步靠近她,轻声唤她名字,“钱玉,钱玉……” 唤了好几遍,她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这幅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得木雪心内直跳,忙把油灯放在一边,上前去抱住她,把她拽回床上。 “啊,好烫。”刚入手接触到她的皮肤,木雪便惊叫了出来,借着油灯摇曳的灯光,她更明显地看出她白如脂玉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活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 “钱玉,钱玉,能听见我说话么?”木雪担忧地喊着,她却紧紧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显是没了意识。 第31章 怀里人烫得能煮熟个白鸡蛋,木雪也不能坐视不理,皱着眉把她拖到床上后,给她盖上被褥,就要起身去唤钱多找大夫。 脚步刚踏出去一些,就听见她身后忽然发出“咚”一声的响声,木雪惊疑的回过头,钱玉撅着雪白的屁股,被拔出来的白萝卜似的,又从床上摔了下来,脑袋贴在地上,双手还一个劲的在胡乱挥着。 “你做什么?”见她这幅狼狈模样,木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走到她身边,拉着她滚烫的藕臂,就要扶她起来。“病了就不要乱动!” “你又回来干什么?”钱玉脑袋烧得浆糊似的,还是倔强地身子歪歪倒倒躲过她的搀扶,自己从床上滚了下来,光着身子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冷笑不已,“咳……就这样放任我病着,最好就这么让我死了,你不就能携着我的家财再行改嫁给你心仪的人了么!” 听她这口气,木雪有些心凉,以为她是知道了自己接济陈秀才的事,可仔细看看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怒气,只有些不甘,便知道这只是她一时说出的气话。 放下心来时,不觉对她说话的口气也温和了些,走过去搀着她就要把她拉起来,“你不要总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你病成这样,总不能不看大夫吧?我替你喊大夫,可好?” “当然不好!”摇摇晃晃地挣脱开她,钱玉冷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不妨没控好力度,竟然一头撞在墙板上。 “碰”的巨大一声响,看得木雪都替她脑壳疼。 “你不要耍脾气。”木雪皱眉,又要上去扶她,“你病成这样,就不要乱动,我是去替你请大夫。” 钱玉气力不继地趴在墙板上冷笑,“呵呵,我这不是如了你的意么。你不是最讨厌我了,我就这样病死了,你也就不用烦恼了,不好么?” 这怕是脑袋烧糊涂了。木雪皱眉,“你又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厌恶你?” “是,你是没说过。”钱玉冷笑,眼睛烧得睁不开了还在手舞足蹈地抵触她的触碰,“可你当我是傻子察觉不到么!你难道不是巴不得我去死了?!” 见自己说什么她都不听,木雪的好脾性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对着光着身子靠着墙板的人淡道,“好,你既然这么想死,我成全你,只是我见不得人在我面前死,你要想死,就从这间屋子里出去,院里不是有个小池塘么,你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她本是气话,谁知钱玉发了热,骨子里的血性都被激了出来,听她这么一说,眼神一暗,嘴唇咬出血来,“好,好,原来你是真的巴不得我死!那我今天就如了你的愿!” 话落,真个从房间里头的窗子滚跳了出去。 “钱玉!”木雪霎时间脸色刷白,失声喊道,暗夜里很快丢了她的身影,吓得她连鞋都不及穿,慌慌忙忙就开了门过去找她。 钱玉还光着身子,为了不引起钱家下人注意,她唤她时还不敢叫出声,按着记忆的路摸索到了小池塘边时,恰巧看见钱玉张开双臂,身子向下歪着,站在池塘边丫鬟们喂金鱼时踏的石板上。 “钱玉。”见状,木雪心里一抖,唯恐她做傻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向她轻招手,温柔道,“夜里凉,方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快回来。”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钱玉都似乎听不见她说的话一般,魔怔着望着池塘里的水冷笑不已,“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现在就成全你!” “噗通”一声,勾月的晕光照射下,池塘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木雪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光着身子发热的钱玉跳了进去。 “钱玉!”关乎人命,情急之下,木雪也想不了太多,着急地随着她就跳了下去,还好池塘不大且里头的水是死的,她虽说不会水,在水中闭着气,胡乱抓了几下,总算是摸到了钱玉的胳膊,水里头看不分明,可从她没有挣扎着推开她这一点看,她人该是晕了过去。 咬着牙把她拽了上来,木雪咳嗽了几声,筋疲力尽地拖着她来到了岸边,对着淡淡的月光,仔细一看,她果然闭着眼睛,晕了过去。 “咳……”对着这张绝色的脸脸,木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摇摇头苦笑几声,趁着钱府的下人还没被她们的动静弄醒,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包裹着她,架着她回了房里。 *** 打来一盆水正要替她擦擦身子,她却忽然醒了,睁开眼睛扭转身子淡淡地望着自己。 木雪拿着湿了的手巾站在床边,皱眉与她对上视线,“醒了,清醒了么?” 钱玉不答,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后,解了她的意图,冷冷淡淡的望了她一会儿,见她没甚表情的回望过来后,自己心口凉凉的,挣扎着站起来,躲过她的阻拦,走到她端来的一盆水边,端起那盛着水的木盆,“哗啦啦”一阵响,那些水尽数淋在了她身上。 “你疯了……”木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你还发着热,现下夜间那么凉,你还把自己淋湿,你不要命了?” “好了。”钱玉转身,与她对视,淡道,“我身上不发热了,你可以滚了。” “你!”木雪气极,眉心拧成疙瘩,望着她,手里扯着的手巾恨不得撕烂,“好心当做驴肝肺,钱玉,你还有没有心?” “心?我有要你的好心么?”钱玉冷笑,衣裳湿哒哒的不断往地下滴着水,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狼狈非常,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就是死了,也不想要你这样怜悯的心!” 俊美公子脸上狠绝而绝望的表情让木雪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龄,没有似钱玉一样对爱情的执着和在爱里的自尊,她不想陪着钱玉再折腾下去了,这样,真的太累了。 “好,好,我认输。”木雪自暴自弃地跌坐在床上,眼神暗淡下来,淡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钱玉咬牙,腮帮狠狠动了动,“我想让你喜欢我!一辈子和我在一块儿!” 木雪苦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淡淡问她道,“你礼过佛么?” 不明白这和她喜欢她有什么关系,钱玉皱了皱眉,还是迟疑道,“以前随着我老爹去过一次光华寺。” “你既然礼过佛,就该明白信徒的心情。”木雪淡淡苦笑,“灭绝七情六欲,虔诚信奉佛祖,心神清净,万物归一……” 打断她,钱玉冷道,“这和你爱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现在就是那种心情。”木雪淡道,“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理由,只剩下了我娘,等她老人家殡天,可能我就会随着她去,也可能,我会入道观寺庙做个世外人,一辈子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钱玉皱眉,面上一副狐疑的神色,知道她不会相信,木雪又淡淡补充道,“的确,在嫁你之前,我是抱有期望,也想过相夫教子,可遇见你,我最多可以保证与你举案齐眉,你要鹣鲽情深,我是做不到的。” 钱玉只觉一盆冷水浇到自己头上,痛苦地抱紧自己,“是因为我是女人,还是因为我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如果是后者,我可以改的!” “并没有什么缘故。你也不必为了我失了自我,就这样维系下去也无所谓了。”木雪平静道,“只是时候到了,劳烦你不要忘了承诺。你也不要这样虐待自己了,我听钱多说,你这半个月几乎没有好生吃过东西。” 钱玉淡淡一笑,脸色惨白,“反正你到时都会走的,做什么还要关心我的死活,好了,我明白了,我以后会控制住自己,不会再做些强迫你的事,咱们以后,相敬如宾?” “如果你想的话。” “好,好。”钱玉冷冷点头,打开门,自己拖着*的衣裳慢慢往外走,“今夜劳烦你了,我的病也不牢你操心,我自己会去找大夫的。” 她踉踉跄跄的脚步让人看了心生不忍,木雪起身,还是走上前几步,扶住了她,“就算是仅仅有一面之交的熟人,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如果,如果你下定决心,让咱们距离还是不远不近的话,我,我可以当做,当做……” “你别说了。”钱玉叹道,“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好意,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和对你好的欲/望,眼睛就像长了脚一样不自觉就像你看了过去,我可以不求回报,也请你以后不要再用怜悯的方式羞辱我。” 第32章 喜欢人总是艰难的,尤其对于从小养尊处优的钱玉来说,从来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打小,只要她说一声,她老爹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能摘下来。 可木雪是人,活生生的,有感情的。 钱玉走了出去,一阵凉风吹了过来,冻得浑身湿透的她吸了吸鼻子。没下去的发热,症状似乎又重了些。 夜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气。她没让府里的下人们上夜,他们白日里跟着她弄铺子东奔西跑的够累了,她也不忍心让他们再劳累筋骨,反正城内戒了严,她也不怕有贼寇偷偷溜了进来。 钱玉抚了抚自己冰凉的手臂,走到院里一棵大李树下,坐在地上,看着旁边池塘里被月光照耀的粼粼波光,头埋在自个儿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她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又太受宠,以为自己眼睛看见的就是真的,以为这世上,人就像鱼离了水水一样,没了谁就活不成了。 不放心而追出来的木雪看见了树下呜咽不止的人,除了扶着一边假山的石头,把自己的身影隐藏起来外,她想不到更好的抉择。 难道要上前去安慰她,不,那只会给她希望,更与她纠缠不清,那就这样随便走了呢,她自问自己良心上又过不去。 耳边断断续续延绵传过来的哽咽声让木雪叹息不已,背靠着假山有些不忍心。 钱玉长得很讨喜,如果性子能再讨喜些,指不定她们能做姐妹的,可惜,可惜。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她们有了肌肤之亲后,让她再心无涟漪地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是再无可能了。 夜露深重,耳边的哭声没过多久就消弥了,听不见声音,木雪有些担忧,犹豫着探出了一小截身子,借着月光看时,却惊讶地发现方才哭的孩子一样的人竟然就这样倒晕在了李树底下。 “钱玉,钱玉。”慌忙跑上去,抱起她在怀里,却被入手快要烧化掉的温度吓了一跳,抬起她的脸时,才发现她脸上烧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唉。”长长的叹口气,木雪不知道该如何待怀里的人为好,她们闹到现下这个时辰,医舍不用说也是关了门的,就是请大夫也没地方请。 “你何必为了我闹成这样?”没法子,只能把昏迷的人抱着往怀里拖,对着陷入昏迷的人,木雪一个劲叹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虽不是立身处世的男子,好歹也是老爷一点一点把你养到这么大的,你在这里糟蹋自己的身子,原亏千里之外的老爷不知道,否则,他也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儿。” 怀里钱玉嗫嚅了几句,木雪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也不深究,只抱着人慢慢往屋里走时,继续道,“得你这样喜欢……我,我很是感激,可我……我……” 说到一半,她说不下去了,心内的痛苦海一样似乎能把她淹没,也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能够拖着她,所幸,这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房门前,木雪一咬牙,带着她撞开房门,跌跌撞撞了几步,总算是带着她一齐倒在了床上。 她平躺在那里,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旁边钱玉早没了意识,静静地躺着没动弹。 歇了会儿,恢复了一些气力,木雪撑着手坐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给她打了些水,湿了手巾放在她额头上,不时替她扇风散些热气,等到手巾被她额头上的热气蒸得差不多时,再重新浸入水里绵湿放在她头上,如此周而复始,她竟是看护着她,一夜未曾合眼。 钱玉晕的迷迷糊糊的,就感觉似乎有人在她旁边坐着,温软的手不时试试她头上的温度,且耳边偶尔似乎还会传来一两句温柔的叮咛,听声音似乎是木雪,她以为她是在做梦,可等清晨的光照到屋里,她的热气退了些许,挣扎着睁开眼时,却惊讶的望见了累极了坐在床脚下就睡着了的木雪。 原来那不是梦,她真的守了我一晚上。 可这又算什么,你不是不喜欢我么? 她睡得很不安稳,头靠在床沿上,黛描一般的眉蹙成一团,清早的阳光照在她白皙柔美的面容上,清雅安宁的美好模样让钱玉没来由眼眶一酸,心口被千刀万剐一样疼得撕裂,眼泪不受控制地从脸上汨汨流了出来。 求之而不得,怨不得被佛家列为七苦之一。 *** 木雪是被丫鬟给唤醒的。小丫头逆着光,手里端着一叠干净的衣裳,笑着叫她,“少奶奶,时辰不早了,您快起来去用饭吧。” 木雪模糊地睁眼,意识回笼后,意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本该发热躺在那里的钱玉却不见了踪影,不由一阵奇怪,钱玉去哪儿了?她还发着热呢,却在四处乱跑,不要命了?! “你们少爷呢?” “少爷清早带着人去铺子里了。”小丫头乖乖的答,“少爷走之前,让奴婢们看着少奶奶,说是等时候差不多了,就喊您起来用饭。” 木雪忙撑着身子坐起来,“你们少爷有没有请大夫?还有,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经是未时了,少爷卯时三刻就出门了,该是没及请大夫的。” 说完,看木雪眉头深深拧成一团,小丫头以为是她病了,忙道,“少奶奶,您是不舒服么,要奴婢请大夫过来看看么?” 木雪听说,脸色不太好看,钱玉这是真不要命了么! “不必,我身上没什么,你先出去,等我穿戴好,再带我去你们少爷的铺子里去。” “哎,少奶奶,奴婢去唤人进来替您梳洗。” 说完,小丫头就把手上一抱衣裳搁在床边,出去唤来人,侍候着木雪梳洗穿戴好,主仆几人方进了正堂,外头钱多就风风火火地撞开大门跑了进来,一口气进到屋里,气喘吁吁对她道,“少…呼…少奶奶…呼…不…不好了……” 木雪心里一惊,以为是钱玉出了事,忙问,“怎么了,你们家少爷怎么了么?” “不是…不是…少爷!”钱多一脸苦相,弯着腰喘气道,“是…是那陈秀才!” 陈大哥?他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听医舍大夫负责煎药的徒弟说,他的病好的差不多了么? “别急,你慢慢说。”木雪忙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拿杯茶过来。” “哎呦喂,我的少奶奶,现在哪里是喝茶的时候啊!”钱多喘完了气,急得跳脚,“那陈秀才,他,他进城了,方才,方才还险些和少爷撞上面了!” “你说什么,他撞上你们少爷了?”木雪脸色煞白,想起钱玉发怒的模样,胸口不禁怦怦直跳,“那,那……” “少奶奶您别忧心。”看她脸上瞬间褪了血色,钱多忙解释道,“没碰上没碰上,今儿小的和少爷一块儿出去和东绸缎庄子东家用饭,走在去酒楼路上时就看见那陈秀才抱着女儿在一个卖糖人儿的面前站着,幸亏小的机灵,推说那边的酒楼酒水不好,骗得少爷他们转了方向,才没让少爷看见他,可小的怕他又四处跑给少爷撞见了,这才借口如厕跑了出来,给少奶奶您通风报信呢,少奶奶,您说说,这万一要是给少爷知道了咱们救济了那秀才,可如何是好啊?” 钱多急得眼眶都红了,许是想到违背自家少爷的话偷偷帮着她瞒了少爷的缘故。他急急的望着木雪等着答复。 钱玉发热的事还没好,陈大哥怎么又进城给她添乱了。 木雪颇为头疼的摇摇头,“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是神机妙算的天师,怎么能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呢?你先回去看着,千万不要让你家少爷知道这事,陈大…陈秀才许是只想见见青阳县城的繁华,进城里游览见识过以后,过会子便该走的。” 说不定真是这样。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为今之计,只有听少奶奶的,看那死皮赖脸的陈秀才会不会自己走了。 钱多点点头,转个身就要走,“少奶奶您说的是,那小的先去了。” 说完,他又一阵风的飞了出去,钱珠刚端着一杯沏好的枫露茶走出来,就见到他急吼吼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奇怪,又有些忧心,“少奶奶可知道钱多那小泼猴怎么那么着急,是少爷出了事么?” “没事,他就是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木雪朝她淡淡一笑,正要转身去正堂用饭,一个年纪不大脸蛋圆圆的小丫头便挎着篮子从门外进来,三步两步急急赶到她跟前,阻住她继续行走的动作,犹豫道,“少奶奶,外头有一对父女,说要见您。” 父女?木雪心头一跳,联想起钱多说的话,不由得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她将想法在脑中生成形,门外就拖长响起来一道清冽的童声,与此同时,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从大门外兴高采烈地向她扑着跑了过来。 “娘!” 第33章 女孩儿顶着头顶边两个羊角髻,颠颠地向她跑过来,两边髻发一颤一颤的,扑到她腿边,脸上笑成一朵花似的,仰头看她,憨憨道,“娘,慕雪带着爹来看你啦!” 她话音方落,门外便一拐一拐地走进来一个身穿青布褪色长衫的男人,男人脸色蜡黄,围着眼眶一圈儿黑影凹下去,身形也瘦削得很,裹在身上的长衫空荡荡的,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拄着从野外捡来的粗树枝,走到她跟前,男人才住了脚步,蜡黄的脸上堆满笑意,望着她,一双眼里满是柔情,“雪儿,许久不见,你过得好么?” 木雪尴尬的不知该如何回他,偏端着茶侍立在一边的钱珠和挎篮子买菜的小丫头还在盯着她看,抱着她腿的女孩儿更是仰着头眨巴着眼睛不依不饶地扯着她,“娘,娘,这么久没见到我们,你有没有想我和爹?” 听见这话,几个侍立在她身边的丫鬟脸色立时变得古怪起来,互相递了递眼色,犹疑不决地盯着她,显是以为她在外头养了人。 木雪余光瞥到她们的动作,心内一叹,知道避无可避,不如举止大方些,也能洗清些自己与他的嫌疑。 想着,她便拉住不时往她身上蹭的女孩儿的手,淡淡向陈秀才看过去,“你们怎么过来了?” 男人脸色一僵,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他以为等他病好了,再见到他神清气朗的风姿,她会欣喜异常呢,怎料到她竟然这般冷淡,出口的这句话分明带着一丝轻微的嫌弃,莫不是,莫不是,她也嫌弃自己家徒四壁了么? “我病好了,便带着慕雪亲自来看你了。”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内有些气她嫌贫爱富,可看看她比之及笄时尤甚的迷人风韵,不禁心神驰荡,更是舍不得怪她,只顾两眼发直地盯着她看,嗫嚅道,“我以为,我以为你见到我们,会,会不甚欢喜的……” 他这么说了,到底相识一场,木雪也不好意思继续诘问他,客气道,“你大病初愈,走那般远的路没甚要紧吧。” “没甚么,就是路太远,走的累了,腹中饥馁。”男人说着话,舔了舔干燥的唇,眼神往钱珠端着的茶杯上头飘过去,“还有,还有就是有些渴了。我病初愈,慕雪又太小,怕入城晚了,我和慕雪特地卯时便起了身,紧赶慢赶的,到日头正中了,还,还……” 下面的话出于男子的自尊,他没说出口,可木雪已经明白□□分了,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心里一软,皱眉吩咐一边的钱珠,“把手上的茶端与陈公子,再去告诉柴房的厨娘,多加几个小菜并些米饭,请陈公子用饭。” “少奶奶……”钱珠欲言又止,望着面前的男人有些喜欢不起来。 趁着她们少爷不在,一个孤身男子带着孩子过来找她们少奶奶,这不是有心坏她们少奶奶声誉么?她们少奶奶外头的风评名声本来就不太好听,好容易走脱了青桐县,到这无一人认得的青阳县过日子,还没安生几天呢,难道又要少奶奶惹得满城的风言风语么。 “怎么了?”木雪淡淡问道。 “没事……”看木雪面色淡然自若,钱珠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依了她的吩咐把手里沏了不久的枫露茶递与陈秀才,“公子喝茶。” “哎,好。”见一个穿着织锦姿色靓丽的丫头给自己端茶,陈秀才有些受宠若惊,刚要弯着腰接过茶盏,猛的想起来自己好歹也是一门秀才,对方不过是富家公子府上一个贫贱的丫头,自己怎么能给她行礼呢。 思及此,他不禁挺直腰背,使高高抬起的神色接过茶盏,俯视着她道,“多谢了。” 他这幅高高在上的嘴脸看得钱珠心里一阵嫌恶,不过是个穷秀才而已,还真把自己当贵人了。 “咕咚咕咚咕咚……”男人仰头一口气把不易泡出色的茶水喝个精光,末了,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望着木雪不好意思道,“雪儿……这,我太……太渴了……” 木雪会意,淡淡对钱珠道,“再去泡一杯……” 话没说完,男人脸色更红,端着茶盏嗫嚅打断她,“雪儿……我……我好长时间没……一杯……一杯……” “好了,我知道了。”木雪叹气,“钱珠,你去把柴房边绿纱橱里的陶壶拿出来,洗干净泡好茶端过来。” “可是少奶奶……”钱珠不乐意了。 那陶壶多大啊,这枫露茶又不是不值钱的凉水,那可是少爷从青桐县带过来的,半吊钱一斤呢,连她们老爷平常都爱惜得很,只因少爷不爱喝这茶才赏了她们这些大丫头和贴身小厮的,她们都没怎么喝呢,怎么能让这便宜平白被这个讨厌的秀才占去了。 “既然是客,哪里有怠慢的道理。”木雪叹息,看她不情愿的模样,道,“你只管去,到时,我自有定论。记得和厨娘说一声。” 看木雪这般坚持,钱珠也不好违逆她的意思,不情不愿答应着下去了,走到院子口看见两三个正在浇花的小丫头,忙对她们招呼道,“你们几个,别在这儿瞎忙活,快去正堂盯着少奶奶去。” 小丫头们丢了手里的活计,一齐迎上去,七嘴八舌道,“钱珠姐姐,方才我们在这儿浇花斗草,就听路过采买的姐姐说,少奶奶她姘头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这话可是真的?少奶奶她这么对咱们少爷,要是少爷知道了,得气成啥样儿啊!” “你们几个饶舌的小家伙!”钱珠脸一沉,冷着脸教训她们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知道么,尽在这扯些闲话,要是让少爷少奶奶听见了,看她们不撕烂你们的嘴!” 小丫头们被吓得战战兢兢的,钱珠也不多说吓唬她们了,只是细细叮嘱道,“你们快去前头盯着少奶奶,这青天白日的,人多些看着也闹不出来什么大风浪,只是你们几个可记住了,进去以后,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一件儿也别多做,听见了么?” 小丫头忙点头,“听见了。” “嗯,去吧。”钱珠叹气,“我还得去泡茶,你们先去看着,记住,和府里的其他人议定了,这件事可千万不能透露给少爷。” “知道了。” “去吧,去吧。”钱珠摆摆手,看着小丫头们蹦蹦跳跳地消失在院里的廊阶上,转身满腹无奈的去泡茶了。 *** 拉着女孩儿的手带她坐到饭桌上,木雪转身,对还涨红脸讷讷站在门口的陈秀才道,“陈大哥远道而来想必也饿了,过来这边用饭吧。” “这……雪儿……我……我过来不是为了……”男人脸上青红一片,口齿不清地说着话,身为一个男人和一个秀才的面子与自尊,让他始终说不出“蹭吃蹭喝”这句话。 “远来即是客,陈大哥不必多虑。”木雪淡淡道,“有什么话,还是等果腹以后再说吧。” 女孩儿也蹬蹬蹬地跑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倔强道,“爹要是不吃饭,慕雪也不吃!” “好,爹陪你用饭啊。”舍不得饿着女儿,男人忙低下/身抱住她,来到饭桌边,与木雪隔桌相对而坐,拿起瓷碗,望着对面佳人的容颜,却一阵神情恍惚。 偌大宽敞的屋舍里,厨娘遵嘱咐做好菜后,丫鬟们便不断往宽大的圆木桌上布菜,新鲜的笋煮鸡,凉花蛋,鲈鱼汤,干菜诸如木耳等,一个劲的往桌上端,见所未见的菜肴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丫鬟们布好菜,便一齐退到了木雪身后,穿着色彩明丽的绸缎,连丫鬟们也姿色明媚起来,而被她们围绕在中间与他正对而坐的木雪,更像是被众星拱月的天上*,冲他遥遥温柔的微笑。 恍惚中,男人只觉满屋的脂粉香,珠光粉翠,自己似乎高中成了状元,这宅院是他新买下的寓所,屋里成群的丫鬟是他买下打扫的,而他对面端坐的木雪,则是他燕尔新婚的美貌妻子,他抱着的孩子是她为他生下的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生活在这里。 “陈大哥,陈大哥……”木雪皱眉,望向对面的男人,癔症似的,一个劲的流着口水,滴到自己胸前的衣襟上也没察觉到,自己叫他好几遍也没什么反应,让他吃饭也不听,只是不停叫着自己名字,当着钱家一众丫头的面,这让她尴尬不已。 “陈大哥,陈大哥……”又唤了几遍,他却还是这幅模样,不过脸上却挂着笑嘻嘻的表情,让木雪一阵奇怪,不得已,只能对他怀里的女孩儿道,“慕雪,拍拍你爹,看他是不是被魇住了。” “爹,爹。”女孩儿听话的摇了摇男人的胳臂,软糯的童声在他耳边响了好几回都没唤醒他,女孩儿只好从他膝上站起来,贴着他耳根大声喊道,“爹!” “啊,啊。”男人总算回过神来,脸憋成猪肝色,望着自己面前一脸关切的女儿,心里不禁愧疚的面红耳赤,“慕……慕雪……” “陈大哥,你没事吧?”木雪皱眉问道。 陈秀才一脸不自在,涨红脸正要摆手说自己没事,还站在他膝盖上的女孩儿却抱住他的脖子,一脸疑惑地仰头问他,“爹,你腿上怎么藏了一根棍啊?硬邦邦的,戳得慕雪的小腿好疼啊。”说着,她还不满地皱了皱鼻梁。 女孩儿稚嫩的脸上满是好奇和委屈,带着奶音的话却惊了满屋子的人一跳。 钱玉带来的几个丫鬟里,有几个是已经配了小厮的,夫妻俩随着钱玉一同到这青阳县,自家男人跟着钱玉在外头跑南走北的,自个儿就边侍候着木雪边在家里头做些针线活,如今站在木雪身后听见这话,脸色一红,想清了缘故后,看着木雪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在座的人,除了像她们这般嫁了人又没什么颜色的妇人,就是十一二岁还没及笄的小丫头,这看起来与少奶奶似乎是旧相识的男人,断然是不会看上她们的,那么,能让他这么失态的,就只有……几个年长的丫鬟交换了一下眼色,看着木雪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听见这童言无忌的话,木雪也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脸上瞬间褪了血色,眉间皱的可以打成结。 陈秀才被女儿一句话说得原本就涨红的脸更加红了,望着对面木雪沉的可以滴出水的脸色,讷讷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雪…雪儿…我……” 木雪脸色苍白地打断他的话,“陈大哥远道而来,该饿得狠了,慕雪年纪也还小,不能饿坏了,快用饭吧。” 招呼着,木雪尽量现出淡淡的神色,举起一杯酒与他遥遥相祝,“陈大哥,三年前蒙陈大哥好意,木雪感激不尽。” “哎。”见她不介意自己的失态,陈秀才松了口气时,正要捏起酒杯回敬她,听见她的话,心口又像烧了把火似的,难受得脸都扭成了麻花,望着她,愧疚道,“三年前……三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我没用…我……” 木雪摇摇头,脸色苍白地对他笑笑,“事都过去了,陈大哥有那份心就好。” 顿了顿,又道,“只是陈大哥带着孩子,是否想过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男人为难地哆嗦着嘴唇,“雪…雪儿…实不相瞒,我这次……我这次来……” 话没说完,他怀里的女孩儿忽然抱着他从他膝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地步伐不稳地往木雪那边跑过去,等跑到她身边,猛地抱着她,张开双臂,扭着身子爬坐到了她的腿上。 “娘。”女孩儿笑嘻嘻地抱着她的胳臂,天真道,“娘,爹说,娘像仙女一般,慕雪常常跟着爹去村里仙女娘娘庙里头参拜,看那些伯伯们祈求仙女娘娘赐他们一份仕事,最后都会如愿以偿。娘,既然娘像仙女一样,是不是也会像仙女娘娘一般,会赐给爹一份活计啊?” 都说反常即为妖,可真正听见这一番话从一个三岁女孩儿口中说出来,木雪还是惊讶地皱眉。 抱着她不让她掉下去,诘问道,“你的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女孩儿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没有,是慕雪自己想的。” 木雪脸色不太好,不止在于这对父女想要自己给他们找个能安身的活计,更在于她怀里头抱着的这个小女孩,古人虽说三岁成颂,可她却从未听过有哪家的孩子能有这般聪慧的,若是男人亲自求这个由头,她还能推脱一二,偏是个孩子说出来这话,这样,可就难办了。 她不过一个嫁与商人的妇人,又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在这城里安身立命? “雪…雪儿…”听自己女儿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男人一阵羞愧,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这些天,蒙你……蒙你接济,我……我和慕雪过得很好,我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可我也,我也不能一直凭侍你,我就想着,就想着……听给我送药的小大夫说,你,你嫁给了个富商,我就……我就想着……” 木雪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她已经知道了。“那陈大哥,你想做些什么呢?” “这……”男人也为难起来,他除了熟读典籍书经,并不会做些其他,也不知道可以靠着什么谋条出路。 “陈大哥不是饱读诗书么,不如,做个私塾先生设馆授徒如何?”木雪斟酌着与他道,“学堂可以作为安身之所,学子们也会交些束修,也方便陈大哥研读书典,若是有意心属今年秋闱,也可安心读书了。” 男人涨红脸,“也不是不可,只是,只是私塾先生束修有限,管束学子课业又需耗费十二分精神我,我还有慕雪要养活……雪儿,雪儿你……” 竟是生了一种取巧的心思,又要赚银子,又不想做些繁重的活计,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给你撞上了? 身后几个年长的丫鬟看得分明,心里鄙夷不已,连木雪眉头也不可察地皱了皱,道,“这可把我难住了,就纵使我真是仙女娘娘,似陈大哥你这般……我也没法子。” 看她似乎有放弃替自己想法子的念头,男人忙着急道,“我,我不急的,雪儿你慢慢想,若是,若是实在没法儿……” “不谈这个,先用饭吧。”木雪勉强笑笑,招呼他说道,“既然陈大哥这么说了,我是一定会放在心上的,滴水之恩当涌泉报,陈大哥放心好了。” “哎,那就好,那就好。”男人羞愧的低下头,喃喃着自言自语道。看着木雪的眼神又带了几分深情,“我就知道,雪儿你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 看着他的眼神,木雪没来由又想到方才女孩儿童言无忌的话,霎时胃中一呕,指甲陷入肉里,忍着不适,对他淡淡一笑,脸色苍白说道,“陈大哥带着慕雪在这儿慢慢吃吧,我没什么胃口,就先失礼了。” 说着,把怀里的女孩抱到地下,自己站起身,“失陪了。” “雪儿……你别走……” 陈秀才急忙道,他急切地想留下她一块儿吃饭,方才三个人坐在一处时,他真正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人一般,其乐融融的。如今木雪擅自走了,他不觉就有些失望,张口要留她,她却急冲冲的就要往外走,就连女孩儿为了留住她,抱住她的腿她都没发现,一个劲往前走,带的女孩儿倒在地上,头朝下,“咚”一声摔个结实,摔得哭出来,大声喊着娘,她也没留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女孩儿委屈地叫着,男人忙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摸摸她撞在地上的脑袋,慌张问道,“慕雪,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儿啊。” “没有,可娘她……” 站立在木雪身后的丫鬟在她出去时跟出去几个,余下几个年长的,见状,上前道,“少奶奶她身子不舒服,二位先行用饭吧。” “雪儿……雪儿她不要紧吧?” “这位公子放心,少奶奶身子不舒服自然有我们少爷给她请大夫,不牢公子费心了,公子还是先行用饭吧。” 男人闻言,脸上一僵,脸色忽然变得青紫,抬头看对他说这话的丫鬟,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鄙夷。 真是岂有此理,一个婢子都能这样看低他了! 男人心口烧起一阵火,正要效仿先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而甩袖离席,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咕咕”的响声。 男人立时涨红了脸,在丫鬟们略带嘲笑的眼神下,灰溜溜地抱着女儿去吃饭了。 *** 钱珠端着泡好的一陶壶茶,拐过廊道正要过去正堂,穿廊角忽然和自己叫去看着少奶奶的一个小丫头打个照面,不由得一阵惊诧,“不是让你去看着少奶奶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丫头噘嘴,“我可是特意来告知钱珠姐姐你的,少奶奶身子不舒服,已经先行回房了,钱珠姐姐你不必特意跑去泡茶给那个人了。” 钱珠失笑,“你这鬼丫头,少奶奶不在这茶就能不送了么,回头人家说咱们怠慢客人可怎么好?虽说咱们少爷年轻,到底还是个乡绅,这茶我也舍不得啊,可这该送的,还是得送。” 话落绕过她就要走,小丫头急了,忙扯住她,看看四下没人,红着脸低声与她说道,“钱珠姐姐,你不知道,我听几位嫁了人的姐姐说啊,那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如此说了一番,说得钱珠脸上也布满红云,可害羞劲过了便是一阵疑虑,“少奶奶她知道么?” “钱珠姐姐你是不是糊涂了。”小丫头红着脸,“你忘了少奶奶可是和少爷……咱们搬到这里的那天,少奶奶不是大病了一场么,我私下偷听那两个上马车查看少奶奶情状的姐姐说,少奶奶就是因为和少爷……少奶奶怎么可能不知道。” 话未完,她脸上红潮更深,钱珠却是来不及害羞,冷脸提点她道,“这些话,私下里说说就罢了,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的,看少爷不剥了你们的皮!” “钱珠姐姐,我们知道的。”小丫头忙道,“可少奶奶她……” “好了,你们别乱嚼舌根就好。”钱珠皱眉,把手中的茶递给她,“你去把茶送到正堂,我去少奶奶厢房看看她有无大碍,别使性子,不然我告诉少奶奶扣你例银,还不快去。” “哦。”小丫头不情不愿的去了。钱珠也转回身,往厢房里走过去。 刚走近屋子,便听见一声咳嗽紧跟着一阵一阵干呕声,钱珠诧异地忙加快脚步,推门而入时,就见木雪面色如纸地坐着,不住弯腰干呕着,身后几个丫鬟急得团团转,一个去拿盥盂,一个去泡清茶,还有几个不停的替她抚着背。 听见推门声,一齐抬头望过去,见是她,一个小丫头急道,“钱珠姐姐你可来了,少奶奶她……她成这样儿了却还是不肯让咱们请大夫……” 钱珠忙上去,接过盥盂,轻帮木雪拍背,忧心道,“少奶奶,您莫要耍性子,这样了怎么能不叫大夫呢?” “没什么……咳咳……”干呕了会儿,木雪觉得好受些了,才苍白着脸抬头,“昨夜受了些凉,现下好多了,不值得看些什么。对了,让你泡的茶,送去了么?” “送去了,少奶奶您真不要请大夫么?”递杯茶与她漱口,钱珠还是不放心,“受凉了也不是什么小事。” “不必了。”木雪摇头,“你吩咐厨娘替我熬些白粥吧,我没什么胃口,勉强能果腹就罢了。” 钱珠点头,支了个小丫头去柴房,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粥,送到木雪面前,“少奶奶您慢点,这粥还烫着呢。” “嗯。”木雪点头,接过来拿汤匙舀了一勺,慢慢喝了小半碗,觉得吃不下了,放下粥时,外头就跑进来个丫鬟,犹豫着向她道,“少奶奶,正堂里的客人用完了饭,要走了,让我过来跟您说一声。” 木雪未及搭腔,钱珠便奇怪道,“走了便走了,他不是长了脚么,谁还能拦下他不成?” “不是不是。”丫鬟为难道,“那客人说,他……他不知少奶奶身子到底如何了,想让少奶奶出去与他见上一面,看看少奶奶怎么样了…” 钱珠冷笑,没忍住道,“咱们少奶奶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你让他赶紧走,若是等到咱们少爷回来了,打不断他的腿都是好的!” 木雪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半晌,在头皮发麻等着回复的丫鬟的注视下,才慢慢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绣囊对钱珠道,“你去我那箱子底,扯三尺布,再把这些钱一齐送与外头的陈公子,就说我没什么大碍,劳他费心,天色也不早了,让他快些回去吧,否则,城里就要戒严了。” “少奶奶……”钱珠有些不愿意,少奶奶指的那箱子里的布可是少爷从家里带过来的,老爷在漠南做生意时换的绫锦缎,莫说青阳县这样的城,就是搁在天子脚下怕都是少见的,怎么能白送与人了呢。 “咳……快去。”木雪皱眉咳了声,催促道,“人家怕还在等着呢。” 钱珠气得跺脚,别扭地开了箱子拿了东西送与那丫鬟,咬牙切齿道,“给你,拿去吧。” 丫鬟战战兢兢地抱着东西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回来了,道,“少奶奶,他们走了。” “嗯。”木雪点头,叹息着环视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丫鬟,眼神复杂,唇上下动了动,好一会儿也没说话,钱珠见状,知道她忧心什么,指天为誓道,“少奶奶放心,奴婢们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把今儿的事透露半分出去。” 屋里的丫鬟们听了,忙附和着她的话,丫鬟们这样善解人意地立了誓言,让心内复杂难言的木雪见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只淡淡苦笑着点头,“嗯。” *** 钱多火急火燎地跑进米铺时,就见他们家少爷窝在一张椅子里,身上盖着大氅,身子旁边放两三个红泥炉,手里还捧着杯热茶,牙齿却不住上下打噤,俊美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抬头看见他,哑声道,“你方才上哪儿去了,吃完饭就没了人影,怎么找也找不着?” “小的去如厕了,最近的一处茅房里头有人,小的急得不行,这四处又找不到地方,小的只好跑远一些了。”钱多抖着胆子扯谎道。 所幸钱玉也没深究,只吩咐道,“赵掌柜给咱们新进了些白米,你去看着,记上账。” “哎。”钱多答应着,却不急着走,慌慌张张地走向她,“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发了热,熬一会儿就好了。”钱玉一面打着冷噤,一边淡淡道。 “发热了怎么能不请大夫呢!那帮子混账也是胆大包天了,怎么少爷成这样了还不理会呢!”钱多急了,慌忙回身就要去请大夫,“少爷您先忍着,小的马上就去把大夫找来。” 钱玉忙冷声叫回他,“不必了,是我不让他们请的。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清楚,你就是请了大夫我也不让他诊治!你唤个小厮去药铺抓些发热的药回来就好。” “少爷。”钱多一脸不安,“您还是去请个大夫……” 钱玉看也不看他,冷声命道,“快去!” “哎,哎。”知道自家少爷性子倔,钱多也不敢多说什么,慌忙拉来一个正在称米的家丁,塞给他一些银钱,便让他马不停蹄地去买药。 自家少爷的事,家丁也不敢怠慢,一刻不到就气喘吁吁地买回了药,钱多忙出去买了药罐子,将药根倒进去,煎好了,端给钱玉,“来,少爷,喝药。” 钱玉靠在椅背上,偏了偏头,慢慢喝着他喂过来的药,方入口,一股子苦味便弥漫在舌尖四周,这么苦的药,却抵不上她心里苦味的一丝一毫。 想起来昨夜木雪的话,钱玉心里一涩,怔怔地一颗眼泪就划过她白皙若雪的脸上,啪嗒掉到钱多端着的药碗里,惊得钱多心里一跳,忙起身,“少爷,小的该死,忘了这药太苦,小的这就给您去找蜜饯!” “不必。”钱玉冷着脸,伸手,“把药给我。” 钱多犹疑着慢慢把药递过去,唯恐自家少爷因为药太苦心里不快把药摔了,战战兢兢看时,却见她一把端过药碗,仰头,一鼓作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个干净。 把空空的药碗递给瞠目结舌的钱多,钱玉又重新窝回了椅子上,“我药也喝了,你快去称米吧。” “哎。”钱多不可思议地摸了摸后脑勺,正要走,忽的身后钱玉又叫住了他,“钱多,你说,怎么样才能得到女人的心呢?” “啊?”钱多被问住了,他比钱玉还小上一岁,如今突然被自家少爷问这些,不由得脸上一红,琢磨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对……对她好吧……” 钱玉皱眉,“那你觉得,我对你们少奶奶好么?” “这……”钱多为难了,少爷也的确是不能说对少奶奶不好,可是,可是…… “少爷,您对少奶奶好是好,可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放大胆子说,少爷又不会吃了你!” “就是少爷您太操之过急了些。”钱多硬着头皮,道,“小的从前听人说书,就说,哪家的公子为了求得红颜,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博得人一笑,少爷您这……您和少奶奶还没处两个月呢,就,就……还有,少爷您也要多包容包容少奶奶,有些事,您们自个儿明白就好,捅破了,对谁都不好。可能少奶奶她……她也不想那样的,少爷您要是和外头的人一个样儿,那少奶奶不就更伤心了么,毕竟,毕竟少爷您是和少奶奶拜了堂了的。” “想不到你小子年纪不大,懂得事倒多。”钱玉勾头,叹气,好好想想,的确是自个儿做的错事多了些,也愿不得人不喜欢她。 的确,若是谁的夫君见天的污蔑她和别人有染,那定是喜欢不上她的。可她能怎么样,下次若是见到那该死的秀才,对他客气相待么? 心内繁杂,长长叹了口气,钱玉淡淡道,“钱多,下次你再看我发火,就把我绑起来吧。” 钱多一惊,“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绑起来我就发不了火了。”钱玉叹息,脸埋在大氅里,“怨不得你们都怕我,有时候我自己也怕,我发起火来,常常心智不稳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其实……” 其实……她也不想的。她也想和人亲近,她讨厌人家怕她,可她越是讨厌,人就越怕她,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少爷……”钱多吸了吸鼻子,抹抹眼眶里不知何时,道,“就算天底下人都怕少爷,钱多也不会怕的!要不是少爷在乡里闹饥荒的时候把饿在路边的钱多捡回去,钱多这条命就没了,钱多这条命是少爷救得,钱多一辈子都不会怕少爷的!” “你小子,惯会油腔滑调的。”钱玉被他说得笑了,“那你方才畏畏缩缩的是怎么回事?看模样,似乎我会吃了你似的。” “嘿嘿。”钱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怕的,可少爷您有时候黑着脸太吓人了,小的听底下的人说多了,不觉,不觉就怕起来了。” 钱玉摇头笑笑,正要斥他莫要多舌快去称米,外头忽然传来吵嚷声,间或还有一两声孩子的哭闹,钱玉一阵奇怪,“怎么了?” “不晓得。”钱多摇头,“小的过去看看,少爷您在这儿好好休养吧。” 钱玉点头,钱多拿着药碗刚踏出去没几步,一个家丁就苦着脸走上来,报与钱玉道,“少爷,外头一个女孩儿把赵掌柜新进与咱们的白米轻车斗撞翻了,小的揪住了她,问她自家大人在哪,她也不说,一个劲在哭,小的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钱玉皱眉,“既然是个孩子,就放了她吧,损失些白米也没什么,权当破财消灾好了。” “可是少爷。”家丁为难道,“那赵掌柜送来装白米的车是勾连车,装白米的也是油纸,被那小丫头一撞,车上的米一袋挨一袋都摔得散落在地上了,小的们慌了半天,也只救了五六斗,余下的都洒在地上了!” “什么?!”钱多听了,惊得叫起来,气道,“那些米又比不得糙米,落在地上还有谁要买啊。这可如何是好,谁家的鬼孩子,不好好在家捏泥巴跑到米铺做什么!” 钱玉阴着脸,把身上大氅一掀,摇摇晃晃站起身,冷道,“我去看看。” 走到前头称米的地方,还离了一段路,就见地上白花花撒了一地白米,几个家丁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拿着簸箕把地上的米往一个布袋里头装,旁边还站了个家丁,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脸上哭的满是泪痕,不停挣扎着,哭叫不已,“你们这群坏人,我要找我爹,我要找我爹!” 她哭着,腿脚不停往下踢,抱着她的家丁被她往腹肚上重重地踢了好几脚,疼得脸都青了,又因为她是个孩子不能跟她计较打回她,只好苦不堪言地恐吓她道,“再叫,再叫把你丢到山里去喂狼!你爹来了正好,你这死丫头把咱们的米都碰洒了,咱们正愁找不到人赔呢!” 话音方落,就被女孩儿一口咬到肩头上,女孩儿牙齿尖利死不松口,家丁惨叫一声,抱着她的手就松了下来。 “你这死丫头!”家丁愤恨不已地捂着肩头唾骂,女孩儿却趁机顺着他的膝盖跳了下来,看那几个家丁正在收米,没空理她,便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可以走脱了,卯足劲一边回头注意着那些家丁一面往前跑时,不提防便感觉自己撞到了人身上。 “哎呦”一声被撞得坐在了地上。 第34章 被撞得坐到了地上,能把屁股摔成两瓣的疼痛让女孩儿放声大哭起来,不依不饶地坐在地上蹬着胳膊蹬着腿,“你们这些坏人,你们这些坏人!” 哭了好半天,都没见有人来管她,不禁有些奇怪,停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就见自己脚尖前头立了一双羊皮云纹软靴。 怔怔地顺着那羊皮软靴往上瞧,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绝美的脸时,女孩儿一愣,连抽噎声都止住了。 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她似乎见过,歪着头想了想,眼神一亮,眼前人分明是那天施粥时教训把她推到的青年男人的人! “这小丫头,不是那天过来领粥的么?”钱玉也认出了她,皱眉不已,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她,“你家大人呢,怎么能容你乱闯乱撞?让他出来,给个说法。” “不关我爹的事。”女孩儿抹抹眼泪,站了起来,稚声道,“是你们的米车放的地儿不好,我想过来买米时候不小心撞翻的,不能怪我!” “呵,你小小年纪倒学得一口狡辩之辞。”钱玉冷笑,“我管你是有意无意,只要你是个活物,你撞翻了我的米,还想全身而退么!” 女孩儿噘嘴,眼里包着泪,眼眶红红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有几分动容,趔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抱住钱玉的腿,仰头看她,哭道,“好看的哥哥,不关我爹的事,你要是追究的话,就把我扣下吧!” “你这小丫头,倒是识相。”钱玉淡淡一笑,吩咐后头自看见这女孩儿,脸色就变得铁青的钱多,“把她抱着,卖到迎春坊去,我听绸缎庄子的少东家说,那里的妈妈前些天儿还向他抱怨说,找不到雏儿来侍候大爷们开心呢。我看这丫头够机灵,送给她好好调/教七八年,定是个不错的摇钱树。” 钱多傻傻地伫在那儿,左右为难,“这……少爷……” “好看的哥哥,不要卖我……呜呜……” 女孩儿年纪不大,自然是不知道迎春坊是什么地方,可这段日子在城郊乱民处呆的多了,倒是懂被卖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听见钱玉说要卖她,立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被卖,不要被卖……” “怎么,方才不是还嘴硬的很么。”钱玉冷笑,弯下/身子和哭的稀里哗啦的女孩儿平视,“小鬼头,你聪明是聪明,可你当我是吃素的么?快说,你家大人在哪,否则,我就唤人把你丢到深山里头喂狼。哦,喂狼也是便宜你,你这身上没有几两肉的,几口就被啃光了。这样,我把你卖给山里世代守墓的当童养媳好了,知道什么是守墓么,就是人死了替人看坟的,知道死人么,就是会变成厉鬼来索命的,你要是成了守墓的童养媳,每天都能和鬼为伴,指不定还会被鬼咬的肝肠都流出来……” 似笑非笑地说着恐吓她的话,钱玉猛地抓住她不停颤抖的身子,戳了戳她破旧衣衫下的肚子,“从这里开始,一寸一寸被啃光,就像你吃肉时一般,被人吃光。” “呜哇……”被钱玉这样声色并茂地描绘着自己被吃掉的光景,女孩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别……别吃我……我爹,我爹先去给……给我买……糖人了,等找不到我……他就会过来的,我家没米了……我……我才过来看看的……我不是……不是……有意的……哥哥……别卖我,呜呜……” “呵,我还治不了你么。”见套出了话,钱玉冷笑一声,抓着她,丢给钱多,“看着她,别让她跑了,等着她爹寻过来给咱们赔钱。” 皱眉,又道,“把地上的米先用簸箕收起来,我再好好想想怎么办。” “哎。”钱多应了声,苦着脸抓住怀里的女孩儿。这下好了,他和少奶奶想方设法让他们别撞上少爷,结果人自己撞上门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让少爷知道那陈秀才不但跑到这青阳县城来,少奶奶还私自接济了他,这不是要闹翻天么? *** 繁华的青阳街上,一个身着破旧长衫的青年男人正抓着一个过路人,神色焦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儿?三四岁的模样……” “去去去,没见过。”路人一把推开他,恶声道。 “慕雪,女儿,你在哪儿啊……”男人四处喊着自己女儿的名字,焦急不已。 从钱家宅院里出来后,他心里又是遗憾又是高兴,遗憾是心上人已经为了他人妇,高兴则是手头有了银子,他和女儿的日子也好过了些许。 两种情绪交杂,到底高兴占了上风,恰巧那时女儿要吃糖人,他便让女儿站在一座石狮子前,自己过去买,谁知等他拿了东西回来时,却哪里也寻不着女儿的身影,慌了神,不得已四处问人,问了一个时辰了,却没人知道他女儿去了哪儿,心里着急得快要上火了。 “慕雪,女儿……”拐到另一条街上,男人又抓住一个人,面色焦急,“兄台,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就……” “三四岁?”话没说完,被他拉住的中年男人就打断了他,“是不是扎着羊角髻,穿了一身靛蓝旧布衣裳的?” “对对,”男人惊喜不已,“您见过?” “哦,方才我路过前面米铺,听见里面有哭闹声,就定住多瞧了一眼。”中年男人道,“里头有个女孩儿年纪倒和你说得相仿。” “多谢兄台。”男人听说,迫不及待的谢过那人,问清楚米铺位置便马不停蹄地往那边跑,一口气跑到米铺里,弯着腰不停喘气,惊喜地朝里头喊,“慕雪,爹来接你了!” “来的好。”回他的却不是自己女儿软糯的童声,而是一道冷然熟悉到让他听了就忍不住不寒而栗的声音。 男人一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直起身子时,却见那日在青桐县街上莫名打了他一顿的公子冷着脸向他走了过来。 “呵,可真是巧啊,陈兄,又在这儿见到你了。” 男人脸色一青,讪笑道,“是,是啊。” 钱玉冷笑一声,“陈兄那天的伤可好了?” “好了,好了。”男人忙低下头道。 桃花眼往上一挑,钱玉绝美脸上满是笑意,“陈兄这么怕我?” “呵,没有,没有。”男人脸上不断有冷汗流下来,“公……公子,我听人说,我女儿……我女儿她……” “哦,你找你女儿?那小丫头是你女儿么?”钱玉了然大悟,向后头喊,“钱多,把人抱出来。” “哎。”一声应答后,男人就见自己女儿身上被五花大绑,满脸泪痕,眼睛还哭的红肿着,由那天见到的小书童抱了出来。 见到他,哭叫着要扑过来,“爹……” 钱多忙紧紧抱住她,才没让她跑下来。 “慕雪!这……”男人顿时愤恨不已,青筋暴出,瞪着钱玉,“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慕雪她还只是个三岁的娃娃,你们……” 钱玉似笑非笑地截断他,“慕雪?你说的,是树木的木,还是,倾慕的慕?” “我……”男人脸色一阵青白,对上钱玉阴沉下来的脸,喏喏着不敢再说话。 钱玉笑意更深,“怎么,你不是秀才么?连这句话都解不了?怨不得屡试不第呢,哎呀,你的秀才名号不会也是买过来的吧。” 说到这,又摇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冷意,“哦,不对,我倒忘了,一个举家食粥的人,哪里有银钱买秀才呢,像陈兄这般清高有志气的人,又怎么屑一顾呢,是吧,陈兄?” “是哪个字不关你事,她是我女儿,我想给她取什么名字,就给她取什么!”被逼急了,男人硬着脖子冲她叫道,“你不要仗着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了,告诉你,这不是青桐县,我只要把你告到县太爷那儿,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你趁早把女儿还给我!” “哦。陈兄说得倒是有理。”钱玉笑笑,示意身后的钱多,“把人放了。” 钱多应声放下女孩儿,取下她身上的绳子,刚得到自由,女孩儿便哭着向男人扑过来,“爹,爹……” “好好,慕雪啊,没事了,跟着爹,咱们回家,啊?”接住怀里的女儿,男人轻声安抚着,摸着她的头抱起她,“宝贝女儿,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呜呜呜……没,没有……” “好好,没有就好。”男人放下心来,抱着女儿一脸正气地怒斥钱玉,“看在你们放了我女儿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们计较了!” 话落,转身就走,刚走到门槛,忽然面前过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家丁,拦住了他的去路。 心里一抖,男人以为钱玉又要着人打他,不禁软着腿,哆嗦道,“你,你们,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呵。就是有王法,所以才留住陈兄的。”钱玉玩味笑着,走上前,“令爱撞翻了我的米,陈兄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第35章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男人望着自己面前如两尊大佛一般伫立不动恶狠狠望着自己的家丁们,头皮发麻,撑起脖子硬声道,“撞翻了多少?我来赔就是了!” “哦,陈兄果真爽快。”桃花眼里满含冷意,脸上却是盈盈一笑,招呼一边的钱多道,“告诉陈公子,他女儿到底撞翻了咱们多少米,他又要,折赔多少。” “哎。”钱多会意,回身取来一个算盘一个账本并一支笔,装模作样算起来,“白米五十石,每斗半吊钱,粗米二十石,每斗三十钱……一共一千三百八十二两七钱。” “听见了吗,陈兄?”钱玉似笑非笑地望着瞬间面无血色的男人,“哎,陈兄你脸色不太好啊……嗯,一千多两确是有些多,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我与你减免一些,如何?” 男人灰败的脸色现出一丝喜色,“好好好,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钱玉淡淡一笑,正要说话,定睛却见他怀里抱着几尺布,样料却与她爹从漠南带回的有几分相似。 漠南出产的布匹量少而珍奇,他一个吃食里头没得半点油水的穷秀才,这么名贵罕见的布,他是哪儿来的? 抱着些许疑惑半分猜许,她淡淡道,“陈兄,你这怀里的布倒是不错,看外观,料子质地极好,不知陈兄,这上等的布,缘何而来?” “这……”男人不自然地把布往怀里藏了藏,“这布,是,是我住在城里一个亲戚所赠。” “哦?”钱玉挑眉,“这青阳县权贵我也自认识得不少,不知陈兄的亲眷,是哪一家府上?” 男人讪笑,“天子,天子还有几门远房亲戚呢,人家早已不与我往来了,我又何必说出来呢。” “呵,是么!”钱玉冷笑,趁他不备时,一个跨步上前,猛地夺过来,将布展开,对着日头,果然在布匹拐角处见到用银线圆镌的一个“钱”字。 钱玉脸色瞬间如暴风雪前密布的乌云一般,狠狠阴沉下来。 当日她爹带着一队人马到漠南,与人换来这布以后,念及齐国少有,她爹为了标榜身份,便请技艺卓绝的绣娘在每尺布匹拐角绣了家姓,用来做她们家年节的衣裳,这么些年,家里头只有她和她爹,她虽奢侈成性,在衣裳上倒是没什么讲究,她爹更是抠门得连一根线头都舍不得多费,故而,这些年过去,那些布还留了不少压在箱底,当初去青阳之前,她爹怕她穿不惯外头的衣裳,特意把这些给了她,而她全部转送与木雪做新衣了,现在这些布……又怎么会在这里? 钱玉心里惊疑不定,眼前的事实告诉她,要解释这些布为何会出现在告诉她,就只有一个理由,一个,她死也不想相信的理由。 她珍重送她的东西,她却拿来送她送她的旧情人,好,好,真是太好了。 钱玉想笑,胸口却憋了块石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 “公,公子,那是我的亲眷送我的,若是,若是公子看中了那些布,便拿去吧。”看她摩挲着布,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秀才一狠心,心虚着说道,“只是公子却要放我父女离开,用,用那些布来抵公子的白米,如,如何?” 用咱们的东西抵咱家的白米,你倒是好算计! 旁边钱多看得分明,知道那些布匹定是少奶奶送他的,心里恨的牙痒痒却没法明说,看着钱玉阴晴不定的脸,却又一阵担忧害怕:完了完了,少爷一定知道那是少奶奶送他的了,少爷知道少奶奶私下见了旧情人了,这下可好,要闹翻天了。 “放他们滚。”出乎钱多预料,他家少爷并没有气哄哄的拿出刀来把这对父女砍了,而是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涨红,咬着牙,气喘吁吁地弯腰捂着胸口,吩咐门口堵着路的两个虎熊身姿的家丁,冷声一字一句道,“放,他们滚。” “少爷!”两名家丁异口同声叫道,还没让他们赔钱呢,难道区区几尺布,就能让人走了不成? “少爷让你们把人放了就放了,费什么话!”看看钱玉脸色不对劲,钱多也怕他家少爷惹出人命来,忙推着男人和他怀里的女孩儿,“滚滚滚,快滚,别再让我家少爷再看到你们!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哎,哎,”男人听了,面露喜色,忙不迭地抱着怀里还在抽噎的女儿,在两名家丁的让身下,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少爷,他们走了。”钱多忧虑地喊着钱玉,转头却见她死死抓着手里的布,头上大滴大滴地冒着冷汗,凝脂若雪的脸涨得通红,不停喘着粗气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跳,惊道,“少爷,少爷您怎么了,少爷?” “呵……”钱玉淡笑,放开咬出血的唇,秀齿间还沾着血,“钱多……你说,我方才,方才,要是没忍住,把那陈秀才,把他杀了,你们少奶奶会不会,会不会,也杀了我?” “少爷,您别多想,少奶奶她一定舍不得的。”钱多心酸地道。 “咳咳……”钱玉笑起来,眼泪却不住从眼眶里往下掉,“你小子,就会说……” “假话”二字抵在舌尖还未出口,胸口气血上涌,闷得她实在受不住,一手死抓着布不放,一手捂着心口,双眼一翻,“扑通”一声响,直直倒在了地上。 “少爷,少爷!”钱多被吓得魂魄都快出窍了,哭着一面喊“少爷”,一边对一边站着吓傻了的家丁们吼,“傻愣着干什么,快扶少爷起来,快去请大夫啊!” *** 木雪正在院子一角跟着丫头们修剪栽培花枝,就听门外有车马的响动,正自奇怪地要唤个小丫头去外头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钱多背着个人,飞快跑着,凶神恶煞地喊着“快闪开!快闪开!”,后头紧跟了几个家丁,一路冲进了屋里。 “怎么了?”木雪皱眉问道。 小丫头们也一脸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一个丫鬟犹疑道,“少奶奶,方才奴婢看着,钱多背上背着的,似乎,似乎是少爷。” 钱玉,难道她出了什么事么?木雪皱眉,丢下手里的花锄,就要去看看究竟时,钱多却忽然一阵风地又从屋里跑了出来,面色焦急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待找着她的方向,眼神一亮,急急向她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她脚底下,“咚咚咚”地给她磕着响头,边哭边道,“少奶奶,小的求您了,您给少爷留条活路吧!小的求您了!” “你这是做什么?”木雪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拉着他就要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不成,少奶奶不答应小的,小的就不起来。”钱多不知疼似的,依旧咚咚地朝地下磕头,没一会儿,额头便成了一片模糊血肉。 木雪急道,“好,好,不管是什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你快起来。” 好容易把钱多拉了起来,木雪看着他额头的伤口,心惊地唤丫头,“快去拿伤药来。” “不用,小的年轻,死不了的。”钱多摆手,眼泪不知是疼得还是心疼的,一边往下掉一边向木雪哭诉,“少奶奶,少爷在米铺时气急攻心晕过去了,小的去请了大夫,少爷稍稍苏醒了会儿后,却死活不让大夫医治,不得已,小的只能把少爷背回来了,少奶奶,少奶奶,您是活菩萨转世,您快去,快去劝劝少爷吧!” 木雪皱眉,还未表态,就听钱多又道,“少奶奶,就算,就算您心里还有那陈秀才,可您现在,毕竟算是咱们少爷的妻房,少爷他那么喜欢您,算,算小的求您了,就算您不喜欢他,也千万不要刺激他,咱们少爷他,他性子急,脾气也不好,受不得激的。少奶奶您行行好,也对咱们少爷好一些,为咱们少爷多想想,可好?” 她为钱玉多想想,那谁又能知道她心底的苦,又有谁能为她多想一想? 木雪闻言,淡淡抬眸,就见钱多哭的脸上花了,眼泪混着血水,脸上却是狼狈倔强又真诚,作为钱玉的书童,他着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淡淡一笑,木雪嘴里发苦,“好,我答应你就是。你们少爷怎么样了?” “有时清醒着,有时又昏睡过去了。还发着热,却说什么都不肯唤大夫诊治。” 若是唤了大夫,她的女子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木雪知道钱玉的顾虑,听了钱多的话,淡淡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去找大夫,跟他说说你们少爷的症状,抓些药来,煎好了,我去送与她喝。” 钱多急道,“少奶奶,不请大夫么?” “你们少爷既然说了不看大夫,还请大夫有什么用呢?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木雪叹气,“快去吧,早去早回,记得顺便去看看你头上的伤。” “哎!”钱多答应着,飞快地跑了出去。 第36章 端着药推门进去时,钱玉正靠在床上,盯着床边帷帐上的流苏,愣愣地发呆。 听见推门声,往门边看了一眼,见是她,淡淡地又转回了头。 “钱多在大夫那儿抓的药,你既不肯看大夫,就把这些药喝了吧。”轻轻走到床边坐下,把药碗端到她面前,用汤匙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张嘴。” 钱玉扭开头避过嘴边的汤匙,在她皱眉时,伸手,道,“把药给我。” 顿了顿,又加了句,“我自己会喝。” 看她样子不像是说谎,知道她性子又执拗不会轻易妥协,木雪只得把碗递给她,“刚煎好的,小心烫。” 钱玉充耳不闻,拿过药碗,气也不喘一下,一口接着一口喝起来,不一会儿,就将药碗里的苦涩汁液喝个精光,把碗递回她,淡淡道,“好了,我喝完了。” 木雪眉头微锁,接过东西,望着她,身姿端正,容颜绝美,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优雅的不像话。 “你不嫌烫么?那药可是新从罐子里倒出来的。” 钱玉却并不想接她的话,“好了,我喝完了,你的职责尽到了,快走吧。” 说完便闭上了眼,静静坐着闭目养神,等了好一会儿,听不见人声,以为她真个已经走了,再心灰意懒地睁开眼时,却皱紧了眉。 木雪没有如她所想转身就走,反而端着药碗,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前,见她睁了眼,才犹疑着说,“听钱多说,你在米铺里忽然晕了过去,是不是你发热发得太厉害了?早上我醒来就听丫鬟们说你不请大夫就跑了出去,你不要折腾……” 打断她,钱玉淡淡一笑,“钱多没有跟你说我为什么会晕过去?” 木雪皱眉,“他急着去找大夫,并没告诉我缘故,难不成你不是因为发热太厉害晕了过去?” “我倒想是那样。”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钱玉拿过被她丢到床边的布,狠狠一甩,“碰”一声,几尺名贵的布便落在了地上,击得地下灰尘飞扬。“这些布,你还认得么?” 看见地上的东西,木雪着实惊了一跳,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钱玉会知道她接济陈秀才的事,如今被她发现了,也就没有那么慌乱,抬头静静看她,“你见到陈大哥了?” “陈大哥,陈慕雪,呵,可真是郎有情妾有意。”钱玉嘴角掀起,冷笑不已,“你可有把我放在眼里?把我送你的东西送情郎,木四小姐,你可真是会打算盘,谁娶了你,可真是祖上积德啊!” “我不喜做新衣,这些布,压在箱底也没有用处,陈大……陈公子家境清贫,还有女儿要养活,不若与了他,替孩子做一身新衣,也算是积善。”木雪淡淡说着,清亮目光对准她,一字一句道,“而且,我与陈公子清清白白,他也并不是我的情郎。” “你当我是傻子,好骗么?”钱玉冷笑,喘着粗气,“白的黑的,由着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总是错的,是我冤枉你,是么?!” 每次都跟她讲不协妥,木雪淡淡一笑,索性也就懒得与她再争论解释下去,云淡风轻道,“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你相信就是相信,不相信,我说破了嘴皮也没办法。” 钱玉恨得咬牙,又气得咳嗽起来,她无所谓的说这话,可曾顾虑过她有什么想法,她那么喜欢她,那么想留住她,再不甘,再愤怒,在她面前,她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 “咳咳……”钱玉一边咳一边苦笑道,“在米铺看见陈秀才拿着这布时,我就在想,要是我把人打死了,是不是你就会来找我偿命。现在看来,我是找到答案了。” 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石头碰到了软钉子,有气力无处使,这样了,她还能有什么理由留住人不让她走? 深吸一口气,钱玉笑了笑,捂着胸口喘气,压着自己几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这些话,“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冷战,还有四月余,就当是圆了我一次臆想,也算是我积了一次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闭上眼,又叹息道,“以后你和谁往来都没所谓了,咱们好好安生地处过这四个月,以后我便写休书给你,赠你一幢屋子白银千两,供你和你娘好好过日子,咱们往后尘归尘土归土,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了。” “你可以现在就写休书给我的。”听说,木雪冷静道,“不必苦了自己,也不必给自己添堵。” “咳,我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还知道仁义二字怎么写。”钱玉淡道,“你本来风评不好,若是在六月之内再被夫家休弃,你还想过安生日子么?反正我在外人眼里头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这黑水,泼我身上我也不在乎,到时县太爷判婚书作废问你缘故时,你也不要多说,我只说是我不喜你就成了。” 第一次听她以这样恳切语气与她说话,木雪心中有些震动,喉头咽了咽,看着她眉目间的疏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婚书上年庚一行处写的明明白白,她今年不过将近及笄,自己到底长她几岁,这样与她争撞也不符长幼之谊,想着,木雪慢慢吞吐说,“你……其实也不……”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坏?”猜到了她想说的话,钱玉呵然一笑,“只是对你说几句软话你对我的印象就改观了,你的耳根子还真是软。告诉你,千万别轻易被人的外观和话语骗了,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只是对你特别些罢了。 木雪嘴唇动了动,想要再说什么,钱玉却疲累的闭上眼挥了挥手,“好了,我没什么大碍了,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休息休息。” 她已经这么说了,木雪也不好在留在这里,拉开门淡淡嘱咐她,“你……保重身子。” “嗯。”钱玉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应答后,就听木门“吱呀”一声,再看不见木雪的身影。 房内静悄悄的,又只余下了自己一人,钱玉苦笑一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抽刀断水水更流,她方才是真想与她几千两银子让她走的,可惜话到嘴边,心里舍不得,又收回了,变成四个月期限的挽留。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望着地上沾满灰尘的布匹,钱玉出神地喃喃自语,“最后一次机会,给你的,也是,给我的。”话落,闭上眼睛,一滴眼泪自眼角滑下。 *** 钱玉病了四天,四天里,她虔心念着佛经,偶尔听钱多报报账目,清心寡/欲的好像又回到青桐县那次她大发脾气后的反常模样,木雪看在眼里,心中不免警醒许多:她每次短暂恢复镇定模样,过后定要折腾她。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她一直心惊胆战地防备着她,过了好几天,她却一直神色寡淡,清早自书房起身,若是碰见了她,也只是客套地说着天色真好之类的无关闲话,而后静静走开。 她这般客气,倒让木雪对于自己的小人之腹有一丝愧疚。前几次她虽说忽然寡淡对她,可看见她时,眼睛里的光都是炽盛的,看得她以为她会被她剥皮拆骨一般吃掉,可这次,她见她时眼神虽还是明亮的,却过不久就会在她眼睛里捕捉到暗淡下去的光,而后归为沉寂。 猜不到她的心思,木雪也不想逆她的意,既然她想做个乖顺的公子,安生过了这四个月,她也就随她,对她一直客套疏离,堂前幕后,如她初时所愿的那般,她们如今当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七八天,一日清早,木雪梳洗完,带着丫鬟们到正堂用饭时,却在饭桌上见到了钱玉的身影,不由得怔了下。 一个半个月来,她通常都是卯时就离了家,晚上月上树梢了才回来,且她所宿书房,离她所居东厢房又有好一段路,是以,除了两次钱玉起身迟了她们匆匆碰了一面外,其实同居一屋檐下已许久不曾说过话。突然看见她,竟让木雪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 听见脚步声,钱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胸口情不自禁“扑通扑通”跳起来,略带惊喜的抬首,却见到许久不见的佳人杵在那里面上为难的模样,心口一窒,方才跳动的心又渐渐冷却下来,费了好大气力才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冷声招呼着唤道,“你来了,快过来用饭吧。” 话落,神色淡淡地又埋首慢慢地咬着碗里的点心。 好一会儿,还是没见到人,钱玉不禁皱了皱眉,看时,她还在犹疑着不过来,知道她怕自己,心里酸涩着淡淡道,“放心,我吃完就走,今儿六一酒楼的掌柜媳妇坐产,我爱吃的米糕没有了,所以才留在这里让厨娘做的。你再不过来,饭菜恐怕凉了。” 木雪这才走过来,犹豫着在她面前坐下时,她正专心而欢快地和碗里的米糕做着奋斗,软白的耳朵耷拉下来,牙齿磨着米糕边缘一点一点地把东西吃进去,而后桃花眼迸出光,如玉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时,又重新低下了头咬起食物。 这幅不知餍足的模样让木雪不自觉感到有些好笑,也忘了腹中饥饿,坐在对面专心看她吃起东西来。 看着看着,她嘴角就情不自禁地掀了个弧度,钱玉这个样子,和她幼时瞒着她娘养的一只流浪猫倒是有些相似,若把她纤细的手换成毛绒绒的爪子的话,那就更像了。 第37章 六一酒楼的云酿糕是绝品,用上等的糯面里头和上麻油,滚上将炒的芝麻,加秘制土方烘焙而成。 钱玉自到了这青阳县,偶然出去一趟吃到后,便一直念念不忘,隔日一定要过去尝一次,小半月前听说掌柜的老家媳妇儿要生娃娃,他要闭酒楼回去照看时,急得缠着掌柜好几日,才逼得掌柜同意,让她花一百两银子向掌柜的借了那会做糕点的厨子几天。 愈是得来不易的东西,就愈是珍惜。钱小少爷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一种糕点好吃,吃起东西时,也就不似她以往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如初生的小狼崽那般,细细地拿牙磨咬着一块,眼睛放出光咬完了时,满足地拍拍微鼓肚皮,再拿另一块。 如此这般面露满意之色地把蕉叶碟子里头的糕点都细嚼慢咽了下去,余兴大发地拿起最后一块放入嘴边时,不经意抬头却见对面木雪以手托着尖俏的下巴,兴味盎然地望着她。 第一次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钱玉心里有些奇怪,摸摸自己的脸,“我今早擦脸时难道没擦干净?” 木雪盈盈地笑,摇摇头,“很干净。”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钱玉莫名其妙,若是仔细看看,能清楚看见她脸上浮起了些晕红,以无论是谁被莫名其妙观看了一早上吃东西的姿态都会恼羞成怒的语气道,“虽然本少爷知道本少爷长得好看,可你也不用废寝忘食地沉迷在本少爷的美色里!” 嗯,炸毛的样子,和那只浅花色的猫更像了。 木雪饶有兴味地望着她,认识她这么久,她倒是头次知道,原来钱少爷这只喜怒无常的小老虎,羞恼时却还会变成只小花猫啊。 “看你吃得挺香的。”木雪笑了笑,“这糕点味道不错么?” 听她说这话,钱玉一惊,以为她要和自己抢食,忙反射性护住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块糕点,“这是最后一块了!” 顿了顿,忽然又犹豫了,松开护着糕点的手,晕水的眼眸一划,一口咬掉糕点的一半。 木雪看的惊讶不已,不明白她这次怎么舍得吃那么大一口了。 她却轻咳一声,恢复淡然神色,“当然,你要是想吃的话,本着谦让原则,我可以让给你,可我已经咬了一口了,我知道你定是介意的,所以还是不要肖想我的……” “嗤——”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木雪才能感觉到她真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孩子,她性子虽喜怒无常,心性里到底还有些似钱多一般,有着稚子一面。 “你笑什么!”钱玉怒了,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不懂谦让,一会儿就把东西吃光了。拍着桌子,狡辩道,“是这糕点太好吃了,不是我没有君子之风!” 她说话时脖子完全变红,耳尖还不时动来动去的,稚嫩精致的脸上绯红一片,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太像幼时冬日里她怀抱着那只懒洋洋软绵绵的小花猫了。尤其是护食着炸毛的时候,就更像了。 “是,怪那糕点太好吃了。”无奈地笑着,倾身上前,拿手绢替她掸掉雪白锦袍上不小心落下的渣屑,木雪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语气对她说着话,“放心,没人抢你的,你慢慢吃吧,小心别噎着。” 话落,又笑盈盈地回了座,看着她,“也别只顾着吃糕点,天气渐热了,多喝些水,嘴里才不会发干。” 被她一连串的动作话语弄懵了,钱玉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手里举着糕点好半晌,都忘了动作。 她不是做梦吧?除了两次受伤发热,这可是她第一次主动关怀她。 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嘶,好疼——我没做梦啊!” “你做什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糕点好吃过头了,觉得自己如入梦中么?” “要你管!”钱玉难得红了脸,张牙舞爪地小老虎一样冲着木雪磨着牙吼了句,吼完,自己都觉得自己那句吼声气弱的不像话。 抱着脑袋挫败地呜咽了一声,继续磨着手里的那块糕,却觉得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直没移开。被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钱小少爷忍无可忍了,红着脸颇为正色地向对面人抗议,“好好吃你的,就算本少爷再怎么风姿如玉,总是被人偷窥也很难过的好么!” 木雪被她的过激反应逗乐了,自她嫁她为止,这可能是她露过的最为真心灿烂的笑,眼眸里的笑意水一样都能漫出来一般,点头,拖长声音道,“好。” 钱玉瞪她一眼,又开始拿牙磨着手里的糕。 天气不错,两人无言地对坐在梨木桌上吃着东西。木雪端着粥,喝了一些,偶然抬首时,却惊讶地发现她手里的那块婴儿手掌大小糕还是没减多少。 奇怪,她吃了好一会儿了吧?自己都快把一碗粥喝完了,怎么她手里那一小块东西,却感觉动都没动过呢? 想着,木雪放下手中汤匙,注视着她,奇怪道,“你怎么,吃的那么慢?” “我也不想坐在这儿碍你的眼。”钱玉头也不抬,耳朵耷拉下来,垂头丧气道,“六一酒楼的掌柜五天后就要回来了,我从他家借的厨子也就要被他带走了。一想到我不能再吃这个了,我就难受。” 忽略前半句置气的话,对于她难受的理由,木雪还是有些难理解。“厨子被带走了,你不会去酒楼里吃么?”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钱玉噘嘴,“那掌柜的爱妻如命,我跟他套话,他说自个儿媳妇也喜欢吃这糕,一日不吃嘴里都没味儿。前个月他嫌这青阳毗邻柔然不安生,怕媳妇不得安产,匆匆派人先行送媳妇回了老家,恐怕这次等他回来,为了让他媳妇好好坐月子,就要把这厨子带回老家去了,那我还怎么吃啊?” 说着,她捏着手里糕,脸上露出惋惜的伤感神色,“我一想起这个,我就难受。你也别嫌弃我碍你眼,反正我只有这五天时日可以好生吃东西了,你让我好好品味品味,等这五天时候过了,以后我清晨时绝对不留在院里了。” 话落,又沿着米糕边缘小心翼翼地啮咬了一圈。她这幅模样,看得木雪好笑不已。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原来钱玉对食物这么虔诚的? “那米糕,就那么好吃么?” 钱玉头也不抬,一面忙着咬糕,一边正色道,“那当然了,我长这么大,头次觉得用饭是件这么美好的事!” “这样啊……”木雪托腮,淡笑望她,“那你觉得,是独乐乐为佳,还是众乐乐,把愉悦散为两份美好?” ……她这是什么意思?钱玉迟疑地抬头,就见木雪盯着自己手里的糕点,意有所指。 “这可是我咬过的。”钱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确信你要?” “放心。”木雪淡淡一笑,“一丁点就好,碎末也可,你虽咬了边角,两边你可没咬过,从两面拧一些给我就好。古人七岁让梨,我只要一些,不过分吧?” “……好吧。”钱玉不情不愿地掰了一些与她,能从她嘴中夺得食物,木雪可还是至今为止的第一人。 接过糕点,放入口中,就觉得糕点化在了舌尖,而后漾出酥香的味道。木雪点头,“的确不错。” “是吧。”钱玉颇为自豪地望着她,“本少爷喜欢上的,又岂是凡品!” 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惜能吃的时日不多,这时节糕点又容易坏,否则,我定要带回青桐给我老爹尝尝,他平常就爱喝茶时候吃些点心,若是尝过这个,定会欢喜的了不得。” 她这么一说,木雪想起她娘也极喜欢甜食,以前还在木家时,就经常偷偷把大娘她们吃下的橘子皮留下,碾碎了混到糠面里,做成糕点吃。若是她娘能吃到这个,定也会高兴坏了。 “你那借来的厨子,还留在这里么?” 钱玉还在惋惜,漫不经心道,“当然在了,我跟那掌柜议好的,借来五六天,与他一百两银子的。” 木雪皱眉,没管她使银子太费这事,只是想了想,问她,“那厨子,还收徒弟么?” “我哪知道,那是人家的事我也管不着。” 话一出口,想想不对劲,她平白无故的问这句话做什么?细细想一想,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五天时候,做一道糕点该足够了。”木雪微笑,“你不是喜欢吃么,也不能一辈子靠着人家,若是那厨子还收弟子,我学了,做与你,你就不必再暗地惋惜叹气了,不是么?” 钱玉闻言,只觉心口跳得厉害,舔舔自己沾上糕屑的唇,抵着舌尖,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一口把还剩下一半的米糕塞到嘴里,盯着她,迫不及待催道,“你快用饭,等吃完了,咱们就去找那厨子!” 第38章 木雪安静地喝着碗里的粥,奈何对面人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只多喝了一两口就放下了汤匙,叹道,“好了,咱们走吧。” 钱玉捧着脸,诧异不已,“怎么就吃这一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被你盯着看,你还等的那么急,我就是想吃,也吃不下啊。 心里叹了叹,木雪轻笑着回她,“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近来没什么胃口,你不是急着过去拜师么,咱们快走吧。” 钱玉皱眉,“你要是不舒服,就快些唤钱珠她们寻个大夫,不要闷在心里,到头,还是自个儿着苦” “真的没事。”木雪笑一笑,安抚她道,“快走吧,等会子到晌午了,柴房里该要准备午膳呢,咱们别过去给人添乱。” 钱玉将信未信的慢慢起身,唤几个丫头收拾了,自己领着木雪在前头走。 “万一那厨娘不肯告诉咱们怎么办?”走着走着,钱玉忽然担忧不已,“我听说,那些民间的手艺人,都不会轻易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传给别人的,说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你还怕这个么。”与她并肩走着,木雪无意识道,“你带人打她一顿,她不就什么都告诉你了?” 方才因为她肯为自己学做糕点的好心情瞬间灰败下来,钱玉脸一沉,冷道,“我说了,我只想安生过完这四个月。” 木雪心中一跳,停下脚步,歉意地望着她,“我……” 钱玉冷淡摆手,“我可以当做没听见那句话。” 若是搁在以往,她定是气得跳脚了,如今她竟然真的能忍下来不与她计较。难道,她真是……复杂地看她一眼,木雪叹气,“咱们又不是学了她的手艺四处讨生活,你先别想那么多,到了那里我自有计较。” 钱玉冷淡点头,木雪看她神色不豫,也不再说什么,唤了个过路的小丫头,让她泡一壶上好的茶,拿个托盘端着,随她们一起去了柴房。 如今辰时方过,离着晌午还有段时候,在青阳县买下来专司柴房的小丫头也就闲了下来,三三两两聚在柴房前玩着攀绳,嘻嘻哈哈地笑着,等钱玉她们走到跟前也没发觉。 “新来的那位大娘呢?” “啊,少爷。”被这道声音惊了一跳,小丫头见是钱玉,忙放下手里的攀绳,慌张地低下头,“魏大娘她在里头呢。” 钱玉点点头,推开厚重的门帘布,走了进去,木雪随在她身后,方进的门,就见一位头裹蓝布巾,身着准白花色浆衣肤色黝黑的中年女人,正围着锅灶忙前忙后的。 听见门帘响,以为是小丫头贪玩,便头也不抬道,“去去去,大娘现在没工夫和你们玩儿,到外边去,回头给你们炸金线圈。” “魏大娘,是我。” 听得这声音熟悉,魏大娘疑惑地转过身,看见钱玉,忙放下手里的活,拿围布擦擦手,走上前,“哎呦,是钱少爷啊!” 钱玉笑了笑,“是我。” “钱少爷您身娇肉贵的,怎么到这油烟地来了呢,快快快,快出去,少爷您不要让老身难做。”说着,她推着钱玉就往外头走。 钱玉没及回话,就被她一个劲地推着后退了几步,急得她忙道,“大娘,您别急推我,我今儿找您可是有事儿的!我觉着您做的糕点好吃,想要找您学师。” “少爷您可别消遣老身。”听说,魏大娘黝黑的脸上满是为难神色,“老身讲句不好听的,你们这些富家少爷啊,总是想些新鲜玩意儿,跟咱们这些靠手艺糊口的又不一样了,少爷啊,您是金贵身子,怎么能和咱们这些整日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小民比呢,快出去快出去,这儿啊,不是您该呆的地儿。”说完,她又要推着钱玉出去。 与她怎么说她都不信,还一个劲的推搡着让自己出去,急得她实在没法了。 “哎”地哀鸣一声,绕过魏大娘,身子一转,躲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木雪旁边,扯起她敛襟袖子,拽了两圈,撒娇一般与她说,“我说不拢,你去跟大娘说吧。” 她吃了鳖后便委屈地躲在自己身边,眼睛还湿漉漉的,像极了吃了鳖后委屈不已的稚子。 木雪看得心里软成一团,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自禁轻拍她手以示安慰。在她晶晶亮着眼睛,眼神复杂的看过来时,她却已经走到旁边端着茶的丫鬟处,轻端起上头泡好的香茶,走上前,奉与魏大娘道,“大娘,您喝茶。” “唉,唉。”木雪今日没有梳起发髻,穿着又颇素约,魏大娘便以为她只是钱玉买来的大丫头,也就没管身份尊卑,高兴地接过来茶,端在手里,却不及喝,看着木雪,又看看她身后的钱玉,笑了,“老身待在这儿也有两日,这位姑娘我倒没见过,不过老身阅人无数,姑娘穿着又不凡,定是钱少爷的红颜知己了。” “什么红颜知己,”小丫头叫了起来,“这是咱家少奶奶!” “哎?原来是少奶奶么,老身真是老眼昏花了!”魏大娘一听,慌忙放下茶,吓得就要作揖,木雪急忙扶起她,“大娘别多礼,其实,咱们过来这边,就是想向您学师,您受这一杯拜师茶理所应当的。” “那怎么好……”魏大娘有些为难,木雪看她皱起脸颇有几分不愿,知道她顾虑什么,走至钱玉身旁,拍拍她,“你带银子了么?” “只有这么多。”钱玉听说,二话不说,也不问缘故,从腰间解下香囊就递给了她,“若是不够,我唤丫头们再拿。” 解开囊袋,看见里头搁了两个金锞子并一些碎银子,木雪点头,“这般,该是够了。” 说完,转身,走到魏大娘面前,将手里囊袋递给她,“大娘,我知道你们手艺人讲究这些,这里有些银钱,您权且收下,就当是学师的束修。” “这……”魏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那香囊搓了搓手,见状,木雪笑了,“大娘快收下吧,只要您答应咱们学师就好。” 魏大娘弯腰笑着接过来东西,“那老身就不多客套了,多谢钱少爷少奶奶。” 木雪淡淡笑一笑,回身至钱玉身边,她却砸吧着嘴,若有所思地一直盯着自己看,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她还是猛盯着自己瞧。 木雪有些奇怪,正要问她是不是被魇住了,她却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原来,钱和茶,还能这么用,要是我去劝,定是要让人生厌的。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说什么呢。”木雪无奈地摇头,“好了,我也拜了师了,你安心去铺子吧,等我学会了,再做给你。” “不成。”钱玉固执道,“我要和你一块儿……不是,我要尝到最新鲜的糕点,在你学会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随便你吧。”木雪也只好由她。 从水缸里舀了些白面,魏大娘递给木雪道,“少奶奶,您先用水把这些面活了,等面起了,午时以后老身再教您怎么做糕。” 端着一大盆生面,木雪有些为难,她从未下过厨,不知怎么才算是“起面”。“大娘,这面,怎么活啊?” “哎呦,看老身这记性!”拍了拍自己脑袋,魏大娘忙自己舀了面,加了水,一边活面,一面与她讲解,木雪取下手腕上的镯子,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学,她揉了一会儿,魏大娘在后头看着,觉得有些模样了,欣慰地点头道,“少奶奶,您极是聪慧,就像这样儿,老身还要顾着那灶里火,这里有烟恐熏着您,您过去柴房里间,那里边儿有椅子,您过去坐着活面吧。” 木雪答应着,抱着一木盆的面过了里间,刚走到里头,就见钱玉坐在木凳上,极是狼狈的拿着木舂往装满白面盆里捣,连粉白色的面不知何时飞到了她头上、脸上都没发觉,花猫似的,桃花眼里冒出火来,一面使劲舂着面,一边气道,“可恶,本少爷就不信,本少爷一个大活人还能被这些面难倒了,嘿,我捣!” 说着话,她手下用力那些面却并未像她想的那般,黏在一块,一大团面反而便被她击得飞扬了起来,一些迸到了地上,一些则直接迸溅到了她脸上糊住了她的脸,钱小少爷成了彻底的小花猫。 “噗……”木雪没绷住,笑了出声。 “谁!”钱玉惊问道,抬头见是木雪,脸上一抽,慌忙背过身去,拿箭袖狠劲擦了擦自己的脸,羞恼道,“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专心与魏大娘学着做糕点么!” “大娘要做午膳,我留在那边反而妨碍她,就过来这边了。”木雪说着,看着她的背影,想想她方才的狼狈模样,不禁好笑道,“倒是你,方才我就不见你人影,总道你是去了铺子,谁知,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钱玉气急地转过身,脸上还斑斑点点地粘着白面,拿起木舂,一下击到积满白面的盆里,被扑起的白面粉呛得直咳嗽,还不忘恼怒不已道,“这该……咳……该死的面,一点儿也不像魏大娘说的那样,一用力就软了!” 第39章 木雪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一用力就软了?” 钱玉委屈道,“方才我站在那儿听魏大娘说,加些水,再好好用力揉,就能醒面了。我看你全心全意跟着魏大娘学,也没人理我,我自个儿干站着也没趣,就让与咱们一块来的小丫头替我盛了一大盆面,搬到这儿,自己想要醒面试试,谁知道,这面太不省事,一大盆用手揉起来慢,就让小丫头拿个木舂给我,可谁知道,这东西那么难弄!” 说着,她还死命踢了那木盆一脚,“真是该死!” 白面挨着木盆撒了一地,堆了约有几指厚,若是把这些面收集起来,指不定能够普通人家吃上几天呢。 偏钱家少爷不懂黎民疾苦,肆意糟蹋粮食,嫌弃踢着不能解气,她竟弓身捧了一把面,撒灰尘那般就要撒出去,木雪实在看不下去,忙制止她,“别撒!” “为什么?”钱玉捧着面,停下来奇怪道。 “你……”木雪叹气,“这哪里有为什么,米面就是金银,你不知么?” “本少爷有的是银子,还在乎这个?”钱玉不屑道,“况且,这该死的面惹到我了,本少爷现在心里憋闷,想要解解气,都不行了?” “那面是死物,你又何必和死物计较?”木雪叹息道,“如今青阳城外难民居多,你撒出的面,若是被他们得了,指不定就能救活一个濒饿死的人。” 钱玉听得直皱眉,想说那些饿死的人关本少爷什么事,又恐说了惹得她又来说自己,只得把面抛回盆里,拍拍手上的面,气道,“那你过来教我,怎么才能把这些面揉软!” 木雪无奈地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这又不是孩子玩泥巴,她那么较真做什么? 把手中面盆放在一边,木雪走上前,看她满头满脸都是白面,笑道,“你不先回去把衣裳换了,再洗洗么?” “反正还要再脏,有什么要紧。你带手绢了么,借我擦擦就好。”话落,她讨糖似的伸手在她面前,大有不给她东西,她就不肯罢休的意思。 木雪见了,无奈地依言递给她自己的手绢,她拿在手里,不急着擦脸,却忽然委屈道,“你得赔我一个绣囊。” 木雪一愣,“什么?” “就是方才给魏大娘的那个啊。”钱玉道,“那可是我贴身带的,我爹在我去年生辰时候,去光华寺给我求过来的福袋呢。” “你……”木雪无言以对,拿福袋当钱囊,钱玉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既是福袋,待会儿,我替你向魏大娘再求回来吧。” “不成。”钱玉不愿意了,“都已经给人家了,怎么还能要回来的?况且,就算魏大娘做糕点做的好吃,她也是个老妪了,给她的,我就不想要了,既然是你给她的,我不管,你就得替我重做一个!” 既然嫌弃人家不干净,怎么人家做的糕点你还吃得那么欢?而且,她为什么要把那绣囊给人家,究其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某位少爷想吃糕点么,怎么还倒打一耙了? 木雪叹气,“好,我替你重做一个就是。” “那你可不许骗我。” “不会骗你的。”木雪苦笑着保证道。 “嗯。”钱玉这才高兴起来,囫囵擦过脸,把手绢往自个儿怀里一塞,“好了,你过来教我吧。” 木雪皱眉,“你……” “怎么了么?”钱玉桃花眼眨啊眨的,无辜回道。 “我的手绢……” “啊,你说这个么?”钱玉恍然大悟,从怀里掏出来描了素兰的丝绢,问道。 “嗯……”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啊,被我擦了脸我以为你不会要了呢。”钱玉可惜地摇摇头。 木雪道,“手绢不比其他,用得时候久了,忽然换上新的不大惯,脏了去洗洗就好了。”说着,她伸出了手。 钱玉听说,心里一动,眨了眨眼,无赖地把想要还回去的东西又塞回到怀里,若无其事道,“这么脏了,还是别要了吧,我明儿着钱多去替你寻一块上好的织锦做手绢。” “你……”木雪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一个富家长大的,要什么没有,竟然还要贪她的一块手绢,真是…… 钱玉可不管她怎么想,急道,“好了,好了,快来教我醒面吧!” 拿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没法子,木雪心里暗叹一声,只得走上前,从一边的纱橱里新拿出来个木盆,走至钱玉弄的一大盆面粉前,铲了一些面到自己端着的盆里,又去水缸里舀了些水,端到钱玉面前,与她道,“你看,像这样,一面匀水,一面将面粉搅匀,你方才倒的面粉过多,水又加的少了……” 她今日穿了掐银素羽轻质的外衫,沿着纤腰一周又以浅锦四合绦束了,勾勒出了窈窕身段,她专心地低头与她说话,声气柔柔的,一绺秀发调皮地翻过她的贝耳,沿着她白皙柔美的侧脸搭到她粉淡的唇边,钱玉在一边看着,不自觉喉头动了动,眼眶逐渐变红,着魔似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就像这……唔……”想要说的话戛然而止,木雪身子一僵,全身的注意力都到了身后忽然拦腰把她抱住的钱玉身上。 “你做什么?”木雪异常冷静地问。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体温烫得吓人,温热鼻息不断吞吐在她脖颈间,牙齿在她耳边不断磨着,“咯噔咯噔”的响。 这场面似曾相识,木雪再难以维持镇静,心头慌乱难当,以为她又要如何,手腕一拐,挣扎不已时,她却咬着牙,忽然松开了她,溺水似的,手脚痉挛,蹒跚着扑到一边的椅子上,双眼血红,捂着心口不断地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她这般怪异的行为让木雪有些害怕又奇怪,放下手里木盆,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一步,试探问道,“你,你没事吧?要唤大夫么?” “不用,不用!”钱玉咬牙,头垂在椅子上,喘道,“你让我自个儿歇一会儿,别靠近我!” 说着,她趔趄着站起身,推倒了身边所有能推倒的东西,喘着粗气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 木雪被她惊了一跳,忙柔声安抚她,“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钱玉,钱玉,你是病了么,你要找大夫么?” “别过来,别过来,啊!”四处砸着东西的人哪里听得进她在说什么,只顾双眼通红的砸着东西,一时间,柴房储物的里间噗通哗啦的椅子碟子便碎倒了一地。 这巨大的声响惊到了外头的魏大娘和几个帮手的小丫头,以为出了事,慌忙进来看时,就见她们少爷疯了似的不断砸着东西,少奶奶在一边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不敢上前一步。 “少奶奶,少奶奶,钱少爷他这是怎么了?” “魏大娘,您来得正好,您老人家年岁高,您看看,她这是怎么了?”看见魏大娘带着一帮子小丫头过来,木雪忽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拉过她,看着还在发疯不停砸着东西的钱玉,“她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哎,这……”魏大娘一时也说不不出个所以然来,“老身前时,在南边做事时,听得人家说过,有种病啊,发作了就手脚抽筋口里冒白沫的,可像钱少爷这般,血红眼睛砸东西的,老身还没遇上过,少奶奶啊,您快去唤大夫吧。” 她也想唤大夫,可钱玉这身份,哪里能让大夫诊脉? 木雪皱眉,急得没法时,早有小丫头见事情不对头,跑去前庭唤几个钱家家生的奴婢去了。 听见小丫头学嘴,钱珠并几个丫鬟,急忙放下活计,领着外门几个小厮进了来,看见钱玉的模样,二话没说,便着急吩咐道,“快,上去把少爷稳住,别伤了少爷,快!” 小厮们依言,上前死死拽住钱玉胳臂,如木雪上次在青桐酒楼看见那般,不一会儿就拽住了钱玉,没有让她再砸东西。 “快去给少爷倒茶!”见状,钱珠松了口气,吩咐丫头们去泡能消火的茶后,走到木雪身边,担忧地上下看了她一眼,“少奶奶,您没事吧?少爷他,他没伤着您吧?” “没事。”木雪皱眉,“钱珠,你实话告诉我,你们少爷,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话没说完,就见钱珠比了个噤声手势,而后,手指往外指了指,走了出去,木雪会意,不再说话,趁着府里下人们忙着看顾钱玉,跟着她一同出了去。 钱珠拉着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僻静地方,“少奶奶,您方才,是不是要问,咱们少爷,他是不是……有疯病?” 木雪点头,迟疑道,“前时我已见过她这般情形一次,问了钱多,他支吾其词,后来你们少爷表现的又不像是真的有病,我只当,只当是你们少爷本性如此,可她……” “其实说咱们少爷有病吧,他也没病。”钱珠叹气道,“没病吧,他也……算是有病吧。” 木雪听得直皱眉,她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 第40章 “少奶奶。”钱珠瞄了瞄四周,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与她道,“奴婢跟您实话实说了吧,少爷他啊,其实不是老爷亲生的。” “什么?!”木雪惊讶失声喊道,钱珠见状,忙大惊失色地偷偷“嘘”了几声,“少奶奶,您别喊啊。” “这些事可不能乱说。”木雪皱眉,也压低了声音,“老爷正当壮年,又富甲一方,你们少爷要不是他亲生的,他怎的不再娶一个呢。况且……这事儿,跟你们少爷的病,又有什么缘故?” “少奶奶,奴婢一个下人,怎么敢乱说谣言呢。”钱珠委屈道,“这事儿,是奴婢亲耳听见的。” 木雪还是不信,见状,钱珠只得一股脑儿将那天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少奶奶您别不信。咱们少爷这毛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也不是天生的,奴婢记着,似乎是少爷十二岁以后才有的毛病。” 钱珠回忆道,“奴婢爹娘跟着老爷有二十年了,奴婢十岁被奴婢娘亲领进府,因为年纪小,那时候只管着给老爷泡茶,奴婢记着,少爷那时候方满十二周辰,有一天,随着老爷不知赴了哪个酒席,回来后,脸色就不大好,奴婢们只当是少爷吃酒吃得多了,也就没当回事,如常送少爷回了房,谁知没多久,少爷就像今日这般,把屋里东西砸个稀烂。” 说起这个,钱珠便叹息不已,“咱们少爷之前性子温和长得又好,又是城里有名的乡绅独子,在青桐可是许多小姐眼里的佳婿公子,可自从染上这个毛病,不知怎么,就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喜怒无常到连家里的丫头家丁们都极怕他,可又不能在少爷说,因为少爷最厌人怕他,可能少爷也不想这么喜怒无常吧。” 木雪听着,心思一动,想起来钱玉几次问她是否怕她的话,她原先以为是她性格暴虐却容不得别人说她半句不好所致,如今看来,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哎呀,奴婢扯远了。少奶奶您别急,奴婢这就说回少爷和老爷的身上。”钱珠忙歉意道。 “无碍,你慢慢说。” “哎。”钱珠答应着,继续回忆道,“少爷发狂之后,乔管家忙通知了老爷,老爷连夜派人去请大夫给少爷治病,他们在内室商量少爷病情的时候,奴婢恰好过去送茶,在外间听得清清楚楚。” 她将声音压的更低,“那大夫与老爷说,少爷的病是家传的,没法儿治,老爷便大吃一惊,说,怎么少爷也沿袭到了这病,他当初所以抱走少爷,没抱走少爷的孪生哥哥,就是以为少爷没有这病好养活,由此,奴婢才知道,原来少爷竟不是老爷生的。” 她在知道钱玉是女子的时候,就曾奇怪过,难道钱老爷不知道钱玉的女子身份么,怎么还替她娶了自己?如今看来,竟是她想的差了,钱老爷不但知道钱玉是女子,恐怕,让她女扮男装的就是钱老爷。 这么一想,木雪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一个富甲一方的乡绅,不思传宗接代,让自己家业香火延续下去,却煞费苦心地养育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孩儿,怎么想也不符合常理。 压下心头疑虑,木雪一脸凝重,“那据你所说,你们少爷这毛病,是没法儿治了?” “咱们老爷寻遍了名医都没找到什么好法子,平常少爷发狂的时候,只能派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把少爷压住,而后给少爷喝些下火的茶。”钱珠叹气,“这是老爷寻了几十个名医后找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这样啊……木雪叹息,可真是可惜了。 说着,钱珠又咬唇踟蹰道,“少奶奶,恕奴婢多管闲事,少奶奶您也不要轻易惹得少爷发火,听老爷说,少爷所以发狂,还是心里憋了火气,所以奴婢就想,您,您下次莫要与少爷置气,指不定少爷就少犯病了呢。” 她方才可没有惹到她,木雪苦笑,她分明是自己勾动了欲/念,惹得心火难消,又能怪得了她么? “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能透露半分,知道么?”木雪叮嘱道。 “少奶奶,奴婢有分寸的。这事儿,奴婢只告诉过您。” “嗯。”木雪点头,“好了,咱们进去看看,你们少爷现下神智该稍稍清醒些了。” “哎。”钱珠答应着,随着木雪走了进去。 钱玉果然好了许多,一进去,便看见她静静坐在一把竹木椅上,神色淡淡,若不是看她面容有些苍白疲惫,谁也无法想象,这么一个温文尔雅的美貌公子,方才竟像个疯子一般,四处砸东西。 木雪走到她身边,皱眉轻问道,“身子可还不舒服么?” 钱玉闻言,眼珠子转了转,仰头笑着望她,“你不是该问我,你到底是不是疯子么?” 木雪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呵,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一而再,再而三。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觉得我性子不好,还总是发病,是不是?”钱玉喘气,眼泪不住从眼眶里往下流,“还是你的陈秀才好,是不是?你要是心悦他,你就去找他啊,我现在就给你写休书!” 她涨红着脸说话,说到后头,正要着家丁丫鬟们去拿纸笔,却忽然两眼一翻,气急攻心地又晕了过去。 木雪顾不得听她发疯时说的话,看她晕了过去,忙吩咐一边的小厮,“快把你们少爷抬回房里静养!” 又转身吩咐丫鬟们,“把这屋里好好收拾收拾。” 一一吩咐完,看着钱玉被小厮们抬出去,才安下心来,腼腆笑着对魏大娘道,“大娘,对不住,今儿,木雪恐怕不能跟您学手艺了,今儿的事……” “哎,少奶奶说哪里话。”魏大娘摆手,“老身这几天都在这的,少奶奶想什么时候学,告诉老身一声就好了,至于今儿钱少爷的事,老身定替少爷少奶奶守口如瓶。” “那就多谢大娘了。”木雪笑答道。 *** 横勾直上,笔势峰转,眼看这幅字的最后一笔就要完成,忽然,外头传来了阵阵敲门声,“少爷,少奶奶来了,就在书房外。” 钱玉手一抖,分了心,那笔势就似油蛇一般歪了过去,自己花了一上午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 烦躁的把纸揉作一团,钱玉桃花眼里满是不耐,“让她进来。” 外头替她守门的小厮听说,这才让开身子,推开门,向她恭敬道,“少奶奶您请进。” 木雪一言不发的端着东西进了去。 钱玉正窝在椅子里,懒懒地看她,“你来干什么?” “我已经向魏大娘学好了糕点的做法,这碟子里的是我今儿现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我想吃,自然会让魏大娘给我做。”钱玉冷淡道,“还有事么,没事的话,就出去吧,记得把门带上。” “你又发什么疯!”见状,忍了她一天的木雪终于忍不住了,“我何曾说过你什么,你用得着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不吃不喝,还不许人进来探问你么!你知不知道,你府里的那些丫头小厮都快急死了!” “是我发疯,是我发疯!”钱玉冷笑,“满意了?出去吧。” “钱玉,钱玉。”木雪深吸了口气,“你又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安生过这四个月么,你现在这样,是做给谁看?你身子不好,不好好将养,还要糟蹋自己,若是老爷知道了,得怎么想?” “又是我爹,又是下人们,木雪,好歹咱们夫妻一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是这样劝我的?” “好,你想让我说什么?”木雪皱眉,“自从今儿早上,你被小厮们抬到房里,醒了后就一言不发地把自个儿关到书房,午饭也不用,你到底是怎么了?若说是我看见你……你在青桐也有一次,我也不稀奇这件事了,你到底为了什么?” “没什么。”钱玉忽然笑了,“说了你也不明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告诉你呢。你的糕点,可以留下,人,记得走。” 她话已至此,木雪也没有留下的理由,轻飘飘丢下一句,“保重”,便留下糕点拉开门走了出去。 “呵。”钱玉望着紧闭的房门苦笑。 她自认比聪慧,比家世,比样貌,这世间的男儿少有比得上她的,但可惜,就因为她的女子身份,就是木雪嫁她了,她们也得合离。 况且,在她面前失态两次,可一不可再,木雪可能还知道了她有疯病的事,本来是常人就不喜欢她,如今知道她似傻如狂,怕以后,她更是不肯亲近她了。 可她却迫切的想要亲近她。 钱玉叹息着闭眼,不知是否是她体内齐家子弟矛盾的血液在作祟,她既想放她走,又想留住她,既想亲近她,又想远离她。 心意摇摆不定,只好对她忽冷忽热了。 第41章 木雪方走出门外,想了想,皱眉又走了回来。 她比不得钱玉,她到底长了她三岁,她可以随着性子做事,她年纪比她长些,又怎么能跟她怄气呢? 对着两边守门的家丁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木雪轻轻的推开了门,“钱玉,方才……” 余下的话被她吞到了肚子里。入门的场景已经震得她说不出话来:钱玉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青发散乱,贴在玉一般的脸上,一边拿着糕点胡乱地往嘴里塞,一面无声汨汨地流着眼泪,糕点屑混在眼泪上,随着几绺发丝一齐黏在她脸上,听见开门说话声,也不抬头,只是继续无意识地边抓着盘里的米糕,边流眼泪。 “你……”木雪一时间找不出话可以说,虽对于她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出故事已经习惯,可还是有些心力交瘁,靠在门框上,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去,坐到她身边。 抓起随着那米糕一同送来的一壶茶的茶柄,给她倒了一杯茶,送至唇边,“别只顾着吃,当心噎着。” “你怎么……又回来了?”顺着她递送的姿势,钱玉一仰脖喝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 木雪叹气,“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又折腾起了自己?” “折腾?”钱玉笑了,转过脸来,眼眶红得能滴血,她指指自己心口,“没有,我只是在锻炼自己,你看,现在它在慢慢地流血,等时日久了,里头的血流光了,它就不会疼了。” 说着,她嘴角勾起,眼泪糊得她视线朦胧,还是凑到她眼前,讨赏一般,傻笑说,“你看,我机敏么?” 木雪不知该怎么答,这时,她已经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块糕,拍拍手,踉跄着自己站了起来,蹒跚扑到屏风架上,拿起自己脱下来搭在上头的衣裳,对着一面等身铜镜,慢吞吞穿戴好,整理好仪容,就向门口走去。 木雪一愣,不明白她前一刻还在要死要活,怎么后一刻忽然就又变成了冷面公子的模样。 “你去哪儿?” 钱玉头也没回,淡淡道,“我一天没去铺子,只留着钱多那小子看着,我不放心,我要过去看看。” “你……”木雪语塞,往窗外看了看,日头已经西下了,“眼看日头就要落了,钱多他们不多时就要收铺门收工回来了,你不能稍稍等等么?” “我不想等。”话落,她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一前一后判若两人的模样,让木雪有些担忧,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城中申时三刻过了就不许骑马,钱玉赶在一刻之前,从马厩里拉了一匹青骝马出来,骑着就向米铺跑过去,后头追出来的木雪张望着,搅着手绢犹豫了好大一会儿,还是唤钱珠给自己备了软轿。 “去你们少爷的米铺。” 轿子脚程慢,等夕阳的余晕染红了整片天,木雪坐的轿子才在一片喧哗吵闹声中停了下来,听声音,似乎是钱家下人和一帮男人吵了起来。 她按着轿帘,正要掀开,外头忽然传来钱珠焦急的声音,“少奶奶别开轿帘!轿夫,快转身,咱们快跑!” 木雪有些惊诧,将要问她缘故,毕竟行动快了意识一步,已经把帘子掀了开,没待她看清外头有什么,眼帘忽然飞进来一道木梆子,速度飞快,看看就要砸中她,知道躲不过,木雪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等了许久,预期的疼痛却没到,她觉得眼前一黑,似乎一个人挡在了她前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少爷!”与此同时,外头传来钱家下人们的齐声大喊,木雪睁眼,这才看清,原来遮在她轿帘面前的竟是钱玉。 “你没事吧?”钱玉捂着自己的额头转身冷面问她,她方要答,就见鲜红的血不断顺着她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流了下来。 木雪吓了一跳,“你怎么样?外头出了什么事么?” 钱玉冷眼扫她一眼没答话,看清她身上没受什么伤,方才转过了身,捂着额头冷道,“送少奶奶回去!” 轿夫们听说就抬起了轿子,木雪皱眉,对她这般什么都瞒着自己的态度很是不满,在轿子瞬间腾空时,提着裙袂,闭着眼睛,直直跳了下去。 跳出轿子,外头喧哗吵闹声就更重了,且因为她跳出时,没掌握好力度,竟是直跳下来崴了脚,两手抓着地,匍匐在上头,狼狈不已。 这下丢丑可丢大了,木雪苦笑着想。外头钱珠听见“扑通”一声响,定睛看时,就见木雪跌在了地上,惊吓得了不得,忙叫了声“少奶奶”就要跑过去扶,方走到半路,就见她们少爷已经听见声儿率先转了身,冷着脸快要杀人似的,把人拉了起来,拖到怀里,俊美的脸满是愠色,咬牙,“你不要命了?居然有胆子跳轿子,你有本事,怎么不去跳马呢!” 木雪沉默不语,她脚抽筋疼得很,不想说话,其实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呦,好一对美貌恩爱的小夫妻啊,钱少爷,你讨得婆娘倒是好看,不过,是不是钱少爷你在床上不怎么带劲,是活儿不好,还是裆里头家伙不好,所以你那婆娘才会去找男人啊?”一道令人生厌的男声忽然传进了木雪耳里,她皱眉抬头,就见钱玉的米铺前,不知何时竟然聚集起了一帮穿着普通的男女,老少都有,有些壮年男子身上还扛着一两袋里头不知装了什么的布袋,和以钱多为首的钱家下人东西对峙着。 “你说什么?”此时,听见这句话的钱多,忽然脸色大变,吃人一般走到人群中一个瘦黄脸穿着短褂的男人身前,“你这个王八鳖孙有种再给爷爷说一遍!” “呵!有胆子做,就不许人家说了不成!”男人冷笑,高声向四周道,“乡亲们,这钱家少爷啊,不仅纵容伙计卖给咱们土,他媳妇啊,还是个偷人的赔钱货!前些天,我分明看见一个穷酸男人从他们钱府院里出来,这钱少爷,他自个儿羽冠已经成了绿的了,还把人当成宝一样护着,你们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窝囊的男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满口喷粪的!”钱多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招呼身后家丁,“拿木棍,咱们一起上,打死这群无妄的刁民!” “怎么,理亏了还想动手了不成?”男人冷笑,也招呼着身后拿了犁铧家伙的同伙,“把这帮子欺民盗户的奸商打杀了,那铺子里头的米,就都是咱们的了!” 此话一出,他身旁的男女瞬间振奋起来,手持犁耙向钱家家丁攻了过去,眼看双方又要如方才那般打了起来,钱玉眼神一冷,把怀里的木雪推给一边的钱珠,自己足尖使力踏了几步,一跃跳入两拨人之间。 几脚踢翻冲在前头的几个庶民,又盯准方才说木雪不贞的男人,腿脚勾起,把他也踢翻在地,走上去羊皮靴尖踩在他手掌心,狠狠往地下碾了几下,侧身冷笑,“我倒要看看,今儿,谁敢再动手?” “啊!”被她踩着的男人发出一阵杀猪式的惨叫,震慑到了那群没见过什么大阵仗的百姓,在钱玉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下,瑟缩地后退了好些步。 “少爷,您真厉害!”看见自家少爷轻松地就把人撂倒在地上,钱多出了口恶气,抱着木棍颠颠地跑到钱玉身边,笑嘻嘻与她道,“这帮人着实是可恶,方才在您来之前,就跑到咱们米铺好一通闹,少爷,这群刁民,咱们把他们送官府吧!” 钱玉没回话,对面被她踢翻在地上的几个人,早已被身边人扶着站了起来,躲得远远的。她脚下的男人却不怕死似的,被钱玉踩得手背皮肉血肉模糊血烂,还在高叫,“报官啊!钱少爷,你要是个男人,就去报官!别甘心当着媳妇偷人还甘愿当便宜爹的孬种!咱们看看,到底是卖泥巴给咱们的你们米铺吃亏,还是咱们乡亲吃亏!” “你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刁民!”钱多气得不行,跟着钱玉久了,气性也冲动得紧,听见他辱骂少爷少奶奶,上去就要拿木棍打人,后头木雪被钱珠扶着,默默听着那男人说话时,几句不离“卖土给我们”,隐约觉得里头定是有隐情,忙拐着脚阻止道,“住手!” “少奶奶!”钱多拿着的木棍举到半空,听见木雪声音,头也不抬地怒道,“这帮子混账,少爷没来之前,就在咱们铺子门口闹了好一会儿,不但那些要过来买米的客人都被吓跑了,他们方才还纵凶伤了少爷,这样子混账,不给他们点教训,怎么能算了?” 木雪皱眉,方要说话,钱玉却冷着脸撤了踩着那男人的脚。并淡声吩咐钱多,“听你们少奶奶的。” 钱多瘪着嘴,不甘心地想要反驳,抬眼看见钱玉异常冷淡的脸色,知道不能反驳,便恶狠狠地瞪了那地下的男人一眼,气哼哼的退了下去。 木雪看了一眼钱玉,她却神色冷淡地转过脸去,木雪顿觉有些纳闷,也不知这小霸王今儿怎么转性了,那男人这般辱骂她,她竟然不跟他多作计较了。 第42章 没等她琢磨出味儿来,那被钱玉一脚踹到地下的男人已然站了起来,拖着自己血淋淋的手,冷笑,“你们这一帮子蛇鼠一窝的奸商,别以为自己分作两帮,施点小恩小惠,我就会感激你们了!” 这话听着扎耳朵,木雪皱眉,“这位大哥,你口口声声说咱们是奸商,有什么明证不成?” “呵,明证?”男人又冷笑一声,唤来一个年轻的后生,“给他们看看他们卖给咱们的,都是什么东西!” 那后生听说,忙放下自己扛在肩头的一个大布袋,扯开袋口,由脸色瘦黄的男人拽着那袋子,拖到木雪她们面前,指着袋子道,“你们好生看看!你这里头都是什么东西!我就说,怎么忽然有天下掉馅饼的这种好事,上好的白米一袋才要两吊钱,咱们乡里遭了蝗灾,举乡的人每日清汤寡水的到了食树皮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地步,好容易才凑够十几吊钱来买米,谁知道,竟然买的米里,一大半都是土!你们这些富家人,当然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愁吃不愁穿的,偏还要骗咱们的银钱,你们这些奸商!” 听说,木雪吃了一惊,忙低头看时,真的见到,偌大的一个米袋里头,灰黑的沙土混了一些白米。 木雪心中犹疑着,不知钱玉是否真是如男人所说那般做生意不讲诚用,钱玉却只略扫了那米袋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冷着脸,回身,厉声唤了一句,“钱多!” “少……少爷……”钱多别扭着心虚地上前应道。 “你还当我是你少爷么?”钱玉笑了笑,桃花眼里却满是冷意,“我不过大半天没来铺子,竟然不知,你长本事了啊!” “少爷,我……我……”钱多诺诺着说不出话来,可怜兮兮的勾着头等着挨训,钱玉看他知错了的模样,没再教训他,冷脸走至那男人面前,“你们在我铺子里买了多少米粮,我尽数赔给你,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看伤,剩下的,分给你的乡亲,我也不计较你打伤我,铺子里头被打烂的东西,我也只当是自己打烂的,如何?” 她给的赔偿太过丰厚,让男人本来防止她赖账想好的措辞都一股脑的咽在了喉头。望着她美貌冷淡的面容,被日头晒得焦黑的唇歙动了一下,“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本少爷从不和人说假话!”钱玉冷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子,直直抛到他怀里,打得他踉跄退了好几步,才轻声笑了笑,“给你们个忠告,千万别轻易贪小便宜,这次,是本少爷不想和你们计较,你们才能讨到公道,若是下次,遇到个比本少爷更难缠的,等着你们的可就是一顿棍棒了。” 说着,她淡淡挑眉,“我说的,你们明白么?” 男人脸颊动了动,咽了咽口水,眼前的公子面白如粉唇若点朱,长得实是好看,说话时,眉眼间似乎有一股冷水流动,春日里头高挂在雪山之巅缓缓融化的雪水似的,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又是畏敬又是……爱崇。 “钱少爷,方才,方才是我对您不住,我口上没积德,我……”男人低下了头,沉声请罪说,“钱少爷,我不是个东西,您,您……” 钱玉淡道,“你辱骂我,我打了你,算是扯平了。等领了粮,就快带着你乡里的人走吧,否则,本少爷指不定就后悔了。” 话落,她冷声吩咐钱多,“傻站着做什么,你卖给人家多少东西,还不快如数赔给人家?” “少爷。”钱多不情不愿的道,“咱们铺子里今儿的陈米糙米卖得都差不离了,可没有多余的米可以赔给他们了。” 听说,男人脸色一变,唯恐他们赖账,忙转脸又去看钱玉,她却冷笑着说,“没有糙米,就去把今儿新进的白米赔给他们,这些,还要少爷我教你么?” 钱多听了,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偷眼看看钱玉冷若冰霜的面色,心里打了个突,知道他们少爷这可是真气着了,忙唤了几个家丁,从铺子里扛了十几袋白米,苦哈哈的丢给那群穷苦的人,“喏,赔给你们了!” 后头的人见了,一窝蜂的就想上来抢,那短襟男人冷道,“抢什么,先让我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只有白米!” 想上来抢米的人这才瑟缩着停了动作,男人上前,解开米袋,见到白花花的谷米,面上露出喜色来,想想却还是不放心,手往白米里戳了戳,一连试了十几袋米,确定里头没夹着东西,才喜出望外的喊几个后生把米袋扎好,扛在肩上,把那些掺了土的米袋丢到一边。 望着钱玉高兴地说不出什么话来,“钱少爷,您,您……小民名唤吕显,是,是这青阳城外十堰乡的里长,您……” 钱玉懒懒地没抬眼,钱多却一步跨上前,推搡着赶人,“去去去,得了东西就快滚啊,咱们少爷可没工夫知道你是亭长还是里长的,快滚快滚,时候不早了,咱们要关铺子了!” 男人被钱多推着,不好再留在这里,只得唤乡里人扛着自家农具回去,自个儿慢吞吞走在后头,不时恋恋不舍地回头望望钱玉,直到看见她走进了铺子里头,见不着影儿了,才叹息着加快脚步,跟上了前头乡里人。 钱玉不紧不慢地进到米铺里间时,钱多已经机灵地搬来一把椅子,笑嘻嘻地搁在她面前,“少爷,少爷,您坐。” 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钱玉没应声,眼神一转却落在外头的木雪身上,却见她被钱珠扶着进来,脚下还一拐一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本少爷还不累,你把它搬给少奶奶吧。” “哦。”钱多等了许久,才等来她这一句话,心下失落,知道今天这通训是免不了的了,便有气无力地搬着椅子递给后头被钱珠扶着走进来的木雪,“少奶奶,您坐。” “嗯。”木雪笑着点头,被钱珠扶着坐下,转头却见钱多一脸苦相地站在一旁,不由得奇怪道,“钱多,你是身子不舒服么?” “啊?”钱多惊讶的张大嘴,随后才想到定是自己面色不好看,让少奶奶误会了。 “没有,谢少奶奶关心,小的没什么事……”钱多哭丧脸道。 没事怎么这幅神色呢?木雪不解,钱玉却忽然沉声道,“钱多,你长本事了啊!” “扑通”一声,钱多吓得急忙应声跪了下来,“少爷,是小的错了,您怎么罚小的,小的都认!” 木雪听得一头雾水,钱玉却冷笑了声,“罚你,本少爷还想打死你呢!你说,你卖了多少这样掺土的米出去?!” “没有了,没有了,只有这么些。”钱多忙摇头,见钱玉一脸冷色,似乎不信的样子,急忙保证说,“少爷,天地良心,小的真的只卖出了那么些!今儿个,今儿个小的清点米仓时,看见那些被撞撒的白米,觉得可惜了,就,就想出了这个点子……” “你想的是好,你把人家当傻子么?”钱玉叹气,冷笑道,“这里是青阳不是青桐,你家少爷到如今还没见过太守大人的面儿呢,今儿要是那些人把咱们告上官府,说咱们欺民,以后,咱们又怎么在这儿立足?谁又会信咱们,到铺子里头买米?没人过来买米,你家少爷只好带着你们喝西北风了!” 钱多忙磕头认错,“少爷,是小的错了,是小的错了!” “好了,你知错就罢了。”木雪听了一会儿,理清了来龙去脉,知道自己错怪了钱玉,心里有些惭愧,看钱多往地下磕头磕得上回没好透彻的疤又烂了开,心下不忍,忙瘸着腿,过去拉他起来,“记住教训,下次别再犯就好了,你们少爷不会怪你的。” 钱多听了,勾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偷偷去瞄钱玉,见她神色淡淡,算是默许了木雪拉他起来的行动,这才安心地站了起来,瘪嘴道,“是小的错了,让少爷白白损了银钱,可咱们仓里那些白米怎么办啊,若是堆得久了,会生虫的啊。” 木雪皱眉,“好好的白米,怎么会撒了的?” 钱多霎时来了火气,“还不是那该死的陈秀才,他女儿撞翻了咱们……” “钱多!”喝止住他,钱玉淡淡一笑,“你嫌磕头不够疼是不是?” 钱多吐吐舌头,忙噤了声,嘟囔着小声道,“小的不说了就是了。” 木雪却从这只言片语里找到了理由,也不好再问,提高心胆转眼看钱玉时,她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神色,见她望着她,神色冷淡地转过身去,吩咐钱多,“天色不早了,你快去唤家丁,把这里头收拾收拾,把铺子关了,咱们歇几天。” 钱多摸不着头脑,“少爷,为啥要歇几天啊?一天不卖米,得损好多银子呢。” “呵。”钱玉甩袖,“你只管去,问那么多做什么,是想少爷罚你一顿鞭子么?” 钱多听了,忙小跑着往米铺外间躲,走远了声音还能清晰传过来,“少爷您别发火,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就是了!” 第43章 钱多带人在外间噼里啪啦地收拾着那些被推翻的桌椅米斗,钱玉闲着无事,就坐在里间,随便抽了本了账薄对账。 这些事她嫌麻烦,对了几次就交给了钱多,是以木雪竟未见过她拿账本的时景,现下看她一本正经地推着算盘,还觉着有些稀奇。 她以为似钱玉这般自小被宠坏的纨绔子弟,该是什么也不会的呢。 珠子“噼噼啪啪”地响,不算大的清脆声响在异常静谧的室内却显得格外突出,钱玉手下拨动着木珠,愈是拨着眉头皱得愈深,最后不知为了什么,又触到了钱小少爷,她气得狠劲把账本往地下一丢,珠盘也“啪”一声发出巨大声响,摔到地上断成了两截。 木制的珠子“碰碰”地在地上滚作一团,其中一颗溜溜地滚到木雪脚下,她俯身,捡起来那颗珠子,攥在手心里,迟疑着皱眉望向钱玉,“怎么了么?” 脸色铁青地跌坐在梨木椅上,钱玉没回她,只阴着脸看她一眼,而后吩咐侍候在一边的钱珠,“去唤大夫过来。” 钱珠不敢怠慢,忙拉了个小丫头嘱咐她去领个大夫。而后又静静站回木雪身后,听着主子们说话,不发一语。 木雪看她额头还在冒着血珠,便当她是为了自个儿的伤要请大夫,也没多问,只看她气得大喘气的样儿,觉着有些不对,继续追问说,“你怎么了么?” 钱玉依旧是沉默不答,只让钱珠给她泡了杯茶慢慢喝着,等了好半晌,直到钱多带着家丁们把外间收拾停当,嬉笑着走进来时,她才冷着脸,把手里茶碗“哐当”一声摔到他脚下,“你还有脸笑么!” 钱多被吓得脸发白,喃喃着不知自己又哪儿错了惹到了他家少爷。“少爷,小的,小的又错哪儿了?” 钱玉冷笑,“错哪儿了,你自个儿不知么?你倒是长本事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啊!我让你记账,是让你放贷出去的么?!” 放贷?木雪听得打了个激灵,早在天宝元年,官府就饬令,但凡民间有私放高贷,若查得属实,便一任投入牢监,钱多看着像个老实的,怎么会放贷呢? “少爷,少爷您可冤枉小的了。”听说,钱多也傻眼了,哭着向前匍匐跪在钱玉脚下,“少爷,您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放贷啊,小的要是敢骗您,就让小的天打五雷轰!” “你不敢?那这是什么!”钱玉冷着脸捡起来账薄,翻到中间一页,“你跟着我伴读时候说短也不短,三四年的功夫,还不认得字么,这里边的字,你给少爷好好念念!” 钱多被说的懵了,低下头,真个傻愣愣地一字一句念了起来,“钱记米铺,三月十五日,贷与石府两百石糙米,四月二日,贷与石府五百斗白米,四月十日,贷与石府一千斛糙米……” 呆呆地念完了,钱多摸摸后脑勺,不解地傻笑道,“少爷,这怎么叫放贷呢,小的又没有放钱给人家使,那石府管家过来赊米时,咱们可是白纸黑字说的好好的,等他们家大少爷在外头赚回了银子,就如数还给咱们,他还给咱们一斗米两钱银子的利息呢!” 钱玉冷笑不已,方要说话,身后小丫头却领着大夫进来了,“少爷,奴婢把大夫请来了。” “嗯。”钱玉对着钱多冷脸点头,转身霎时换上了得体的微笑,“大夫……” 话没说完,看清来人时,脸色忽然又沉了下来,对小丫头不悦道,“是谁让你请这个大夫过来的!” 小丫头被钱玉的冷脸吓住了,慌张解释,“这陶大夫,他家的医堂与咱们铺子只隔了三条街,奴婢以为,少爷您唤大夫有要紧事,奴婢不敢耽误……” 话犹未了,已是吓得哭了起来,钱玉看着头疼不已,那被小丫头请来的陶大夫,却不等钱玉说什么,慌慌张张地就跑了上来,围着她打量了一圈,看见她额头上的伤,急得不停跺脚,“殿……公子啊,我的小祖宗呦,您受了伤,怎么不早些唤老朽过来呢,可怜就是拼着我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也不能让公子您受得半点伤啊。” 话落,他抖着花白的胡子,匆匆忙忙地从随身带着的医药箱子里拿出来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公子啊,您快些敷上这个,这可是皇……可是皇家人都在用的伤药呢。” “我的伤没什么。”钱玉冷着脸摆了摆手,转身指了指木雪,皱眉道,“你去给她看看。” 陶大夫着急不已,“公子啊,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放任自个儿伤着呢,您……” 钱玉皱眉,“你这个老榔头,你到底要不要治病救人了,你要是再啰嗦下去,你信不信本少爷还像那天一般,派人把你丢出去?!你还以为这青阳县城真的只有你一个大夫啊!” 陶大夫胡子霎时抖得更厉害了,忙颤声告罪,“公子教训的是,是老朽逾越了,老朽现在就给夫人看病。” 话落,趋至木雪身边,颌首微笑着低头询问,“夫人,您是哪儿不舒服么?” 钱玉性子顽劣她是知道的,可对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木雪没想到她都可以这般恶言相向,偏她还说她不得。 “老人家,您坐。”木雪心里暗叹,钱玉对人无礼,她总不能学了她,忙起身让座与大夫,“我没得什么大碍,您老人家匆匆赶来,定是有些累了,您先坐下歇会儿,再替我诊断也不迟的。” “不敢不敢。老朽的职责便是替人治病,怎好搁置夫人病情,自己坐下呢?”陶大夫忙吓得摆手,又道,“夫人请恕老朽无礼,能否伸出手臂让老朽把把脉?” 木雪正要点头,钱玉却忽然冷道,“你们医家,不是会悬丝诊脉么?” “哎,公子,那可是为难老朽了。”听说,陶大夫忙摆手,老神在在道,“老朽行医数十载,听都没听过有人会这门医术,想那必是隔行隔座山,外人杜撰出来的。” 钱玉冷脸,“那就是一定要挽袖搭脉了?” 陶大夫捋一捋胡须,“正是。” 说完,看见钱玉脸色不好,忽然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故事来,忙摇手道,“公子明鉴啊,就是打死老朽,老朽也不敢对夫人有非分之想啊,若是公子不放心,老朽虽不能悬丝诊脉,隔着丝帕也是能诊出脉相粗略的。” 钱玉这才转怒为喜,面上依旧是淡淡神色,吩咐钱珠道,“快去拿丝帕。” 钱珠依言拿来一条紫色丝帕,搭在木雪手腕上,钱玉这才嘱咐陶大夫,“快诊吧。” “哎。”陶大夫诺诺着连连点头,手指搭在木雪脉上,斟酌诊断着。 好半天,才在钱玉急得快要把他打一顿的眼神里缓缓道。“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脉相有些虚浮,想是体内郁结不平之气的缘故,老朽开些安神的药就好。” 钱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方才似乎是拐到了脚,你也替她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是。”陶大夫答应着就蹲了下来,一直沉默的木雪却不大乐意,拐着腿脚蹒跚着离开了椅子,看钱玉与陶大夫惊讶的神色,虚弱笑道,“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看脚……就不必了吧。” 钱玉这才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男不碰头女不碰脚,这男女大妨,她着急着她的伤势,竟然险些忘了。 “老榔头,你告诉我,怎么替人看脚上筋骨伤到了没有。”钱玉皱眉问道。 “哎,公子,这替人诊病这种粗活……”陶大夫捋着胡须,想要劝说的话硬生生在钱玉冻得人发抖的目光里改了个方向,“公子您将夫人的脚正一正,看夫人会不会发疼,若是疼,就是伤到了筋骨,得拿浸着草药的热水好好泡上半个时辰,而后再使力揉捏半个时辰,如此最多五天,夫人的脚也就好了。” “嗯。”知道了法子,钱玉迫不及待的就想赶紧关了铺子回去替她看看有无伤筋动骨,便吩咐钱多道,“快给大夫送一两银子诊金,咱们快些关了铺子回去。” 少爷第一时间喊的还是我,看来少爷最亲近,最信赖的下人还是我! “哎!”想通这些,沉浸在方才挨少爷教训的悲伤里不可自拔的钱多这才高兴起来,高应一声,咧着嘴拿着账薄就跑到陶大夫身边,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大夫,多谢了,小的送您出去。” “公子,这诊金老朽可不能收。”陶大夫忙摆手拒绝,留下金疮药,拖着药箱就要走,却被钱多一手拉住,一边拿着账薄一面往他怀里头塞诊金,“客气什么,你要是不拿,传出去了,人家还说咱们吝啬呢,你这个不知趣儿的老头儿,少爷让你拿着,你就别推辞了嘛!” “哎,诊金老夫真的收不得。”陶大夫又推辞躲道,钱多认准了理儿,偏要把银钱丢给他,两人你来我往推搡间,不意钱多抓在手里的账薄便被撞得向陶大夫身后飞了出去。 “我的账本!”钱多失声大叫着,也不管诊金了,追着账本就跑了过去。 第44章 他追着那账薄急追,眼睛立直了只顾着看前头,没提防就一下子撞到了陶大夫,把个花白胡子的老翁撞得一跤跌到了地上,“哎呦喂,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这小子折腾散。” “哎呀,大夫,真是对不住啊。”听见脚下喊,钱多吃了一惊,顾不得账薄,忙火急火燎地又去扶他起来,“我说,老大夫您好歹也是大夫,怎么这么不经撞的,我就轻轻碰了下您怎么就摔了。” “你这小子,竟然还敢恶人先告状!”陶大夫花白胡子翘起来,瞪着眼,正要骂他,手下却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奇怪时,拿将起来,却是记了账目的书薄。随便翻了几页,“这可就是你小子要找的账薄?” “哎,就是它!您老怎么把它坐到底下去了!”钱多抱怨一句,就要把它拿过来,“我看看,别坐烂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的骂他一句,手上依旧一本正经翻着账薄没还给他,钱多急了,那可是他们铺子里头的私密,怎么能让外人看了去呢? 忙伸手要过去夺,却被翻到一页上后忽然脸沉下来的老大夫推到一边,“去去去,老夫有要事要问公子,你小子一边玩泥巴去。” 嘿,这老头儿,看不出来手劲儿倒挺大的么!被推得后退好些步的钱多惊诧不已,却见那老大夫已经拿着账薄站了起来,走到钱玉身边,沉声道,“公子啊,您是怎么和石遽那一家子有牵扯的?” 石遽,那是谁?听着倒是耳熟。 钱玉不明所以,也不想理他,只不耐烦敷衍他说,“你这老榔头,乱说些什么,快些拿着诊金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本少爷要关铺子了。” 说着,就要赶人,“钱多,快带人送陶大夫回医舍!” “好嘞!”钱多答应着捋一捋袖子上前,架住陶大夫的一只胳臂,拖着往后拽,一面抱怨说,“你这老头儿,每次都要咱们少爷以这样的法子送你走,你说说你又不是尊大佛,怎么就这么难请走呢。” “你这混小子快放开我!”陶大夫急忙喊着,回过头又向钱玉道,“公子啊,您可惹祸上身了啊,这石遽他,他可是个反贼!公子您,您怎么能给反贼供粮呢!” “你说什么!”在场的人听说,一震,不约而同看向老大夫,钱玉也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老榔头可不要胡说八道!” “老朽怎么会骗公子呢!”陶大夫急了,忙甩开钱多,后者已经被吓得有些懵了,手上失了气力,他只轻轻一挣,就甩开了他的钳制,走到钱玉跟前,严肃说道,“公子,老朽所说句句属实,老朽看您账薄上,赊了这姓石的一家不少粮食,公子您想想,普通人家如何可能会要这么多粮食,若是老朽猜的没错,这姓石的一家定就是凉州牧石遽的家人,躲在此处,集得军粮送与石遽那反贼的了,那石遽叛敌通国,半年前背齐投往敌国后梁去了,不想朝廷通缉那石遽妻属这般时候,她们竟然躲到这青阳县城来了,不但躲开了官军的排查,竟然还敢在我主眼皮子底下四处购粮,可真是无法无天!” 老大夫气得浑身发抖,钱玉却只轻轻皱了皱眉,青阳县城北邻柔然,又是齐国北界最繁华的一个县城,五胡与汉人混杂而居,商铺四立,人口繁多,就是这样的城池才好藏人,她当初过来这里,除了看中这城池繁华,不拘商贾,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好藏身的。 依这老头儿所说,若是那姓石的一家真的被朝廷通缉许久,那朝廷的人岂不是都是傻瓜么,全齐国就那么几块城池可藏人,一块一块排查不就好了,这么久还没找着人,还让他的家眷躲在这里替他暗中募集军粮,明显是朝廷不想找,亦或是说,这石遽在朝廷里安排得有人,躲过了查找。 齐国内乱交迭,外患频生,钱玉自认自个儿一个小商人管不着这些事,也没心思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便冷道,“我以后,不再向那石家供粮就是,你这老榔头,以后也莫要来烦扰我,这些事,你统统说与那清河王听去吧,他不是管着这青阳县方圆一百五十里的太守么。快走快走,我要关铺子了!” “哎,公子,您别推老朽啊,那清河王齐涣小儿年纪虽与您相仿,却是个只顾游乐的糊涂主儿,这青阳县城眼下虽安定,不日也得毁在那齐涣小儿手里,公子啊,这大齐天下,还得,公子……” 钱玉不等他说完,已经提着他衣领子把人丢了出去,狠狠把木门一拉,隔绝了声儿,才冷着脸擦了擦手,转身对屋内还回不过神来的下人吩咐说,“那个装疯卖傻的陶大夫,以后若是谁再敢请过来,我就乱棍把谁打死,你们几个,听见了么!” “听见了!”下人们齐声喊着,那请陶大夫过来的小丫头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少爷,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长点心就好。”钱玉不耐烦的摆手,又问钱多,“收拾好了么?” 钱多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哭丧脸回着话,“收拾好了,少爷。” “收拾好了就回去吧。”看了眼窗格外的天色,钱玉冷脸瞥他一眼,见惊得他两股战战,自己倒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看在你跟着我那么久,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只罚你一年月银,今晚上不准吃饭,领二十鞭子,给我跪正堂去!” “知道了。”钱多鳖着嘴怏怏道。 钱玉则颇有些开心地笑了笑,她平常自个儿闯祸了被她爹这么罚,今儿个终于让她找着机会罚一下别人了,这罚人的滋味还不错,让她阴翳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看着一边沉默静坐的木雪,桃花眼淡淡弯起来,“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钱珠,你着两个丫头扶着少奶奶上轿。” *** 回到家中时,东边的月亮已经浅浅挂树梢了,木雪崴到了脚,行动不便,晚膳便由钱珠端进房里用了些许,洗漱也由丫头们侍候着洗完了,她正拖着锦被准备吹了床边的红烛歇息,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她一惊,忙拿被子遮住身子,抬头看时,却是钱玉端着个木盆从外头挤了进来。 她只穿了件葱白内衫,没束玉冠,青丝自然地垂散在两肩及背后,待她走近时,还能看见发丝上凝着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无疑是方洗浴过便过来了的。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么?”木雪皱眉,看着烧了大半的红烛,“已经月到中天了。” 钱玉小心翼翼地搬着装满热水的木盆,慢慢走到床跟前,一脚踢开她床边的鞋袜,把木盆搁在床踏板上,才舒了口气,抹抹头上的汗,“你脚不是拐了?那陶老头说得看脚的法子也不知灵不灵,反正明儿也不开铺子,我给你看看,有什么要紧。” “熬上一晚上没大碍的。”看她粗鲁地把自己鞋袜踢开的动作,木雪不禁叹气,“你也不禁急于一时,有什么事,明儿做不得。” 她还以为钱玉问了大夫正骨的法子是玩笑话呢,谁知道她今晚上真的来了。 “我东西都搬过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又搬回去吧。”钱玉不干了,委屈道,“这正骨的草药可是我自个儿跑半里地到药铺去买的呢。” 怨不得看她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红晕,这不过四月的天,青阳县城又在北边儿,沐浴也不该在晚上寒气重的时候,想是跑得满头大汗,嫌弃身子不舒服,不得已而为之。 想着,木雪心软了些,看着她红扑扑精致的脸,“你不会遣个家丁过去买么。” “其他人我不放心,万一买正骨的药买成了治腹泻的怎么办。”钱玉摆手,“那群子老眼昏花的庸医,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利索,那群心眼实在的家丁又大多不识字,不如我自个儿亲眼看着那大夫抓药为好,免得到时候你脚伤没好,添了新病还麻烦我。” 说着,她挽起袖子,打了个呵欠,给了她个眼刀,“别磨蹭,给你看完了脚,咱们都能早些睡下。” 木雪也不好再推辞,掀开被子磨磨蹭蹭地坐在床沿边上,她蹲在木盆边,方要过去拉她的脚,木雪心思一动,忙又退回了床里边。 手捉了个空,尴尬地搁在半空里,钱玉脸一黑,“你又怎么了?” 木雪嗫嚅着,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红烛照耀下,披散着青丝的钱玉没了白日里那股冷峻威杀之气,只穿了一件内衫的肩膀格外瘦弱,怎么看,分明就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美貌的十几岁小女孩儿。 “咳……你只穿了这么些,夜里冻风寒了怎么办,夜也深了,不然,不然,你先回去睡下,有什么事,明儿做也是不急的。”绞尽脑汁,木雪才想出了个理由,“兴许,兴许我这脚,明儿就不疼了,就好了呢?” 第45章 “呵呵。”她这不羁于痴人说梦的话只换来钱玉的一声冷笑。 而后钱恶少敏捷地跳上床,在她惊吓得快要叫出声时,一把从怀里掏出个绣帕塞住她的嘴,拿她脱下来搁在一边的外裳束住她的手,自己则顺着她小腿捋至她脚踝,按照陶大夫说得法子,及她后来买药时顺道跑去跌打师傅那学的技艺,两手使力握住她莹白的脚,往左右使劲挣了挣—— “呜呜……疼……”木雪疼得眼泪顺着柔美的面颊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偏丝帕堵着她的嘴,两手又被外裳束到了一起,她想挣扎都没法子,只能双脚乱动,企图挣脱钱玉的手。 “呵,看你还敢跳马车。”见她疼得厉害,钱玉冷声说着,手下力度却放轻了不少,一面替她正骨一面冷道,“你现在吃到苦头了么,看你以后……啊……” 话未说完,就觉胸口一痛,仰翻着跌到了地上,竟是木雪受不住痛,她也没防备,一脚把她踢了开去。 脚上实在是疼得太厉害,木雪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等脚上疼痛消散,她回过神来时,就见钱玉捂着胸口倒在地下,不住咳嗽着,手指着她点个不停,“你……你这个……” 木雪奇怪地看着她,双手束得松了些,她挣脱开,把嘴里丝帕也吐了出来,“你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看她愤恨神色指着自己,便也迟疑地指了指自己,“是……我?”难不成,是她踢的? 恶狠狠地站了起来,一手揉着自己胸口,一手揉着自己臀部,钱玉瞪了她一眼,不说话,重又蹲坐在她床沿前,猛地擒住她的脚,这次使了大力让她挣脱不开,毫无防备地猛地一挣,在她一声闷哼下,只听得“喀嚓”一声,总算是把她拐到的脚复了位。 “哼哼,本少爷的手艺还不错么。”满意地摸摸她后脚踝归正的骨头,钱玉得意的起身叉着腰,“以后可以考虑考虑开个正骨跌打铺了。” 木雪疼得眼睛冒泪花,头埋在棉被里,声音闷闷的,“好了么?” “骨头是正了,里头的淤血怕还没散开。”钱玉说着,转身搬了个高椅,把泡了草药的热水放在上头,又轻轻抓住她的脚,放进去浸着,一面替她揉捏,一面轻声安抚道,“你忍一忍疼,明儿就好了,这么怕疼,要是你……” 说到这,她话匣子忽然关上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出声儿,木雪有些奇怪,脸抬起来,“你怎么不说了,我怎么?” “没什么。”钱玉阴郁回道。 女子临盆时都得受罪,木雪这么怕疼,要是生孩子不得疼死,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女人,若是跟自己在一处,她哪里会有孩子,可若是四个月以后她们各奔东西了么……那就不一定了。 看看她脸色又不好,木雪知趣的不再问她,她却忽然抬头,若无其事问说,“你喜爱孩子么?” “孩子?”木雪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还是迟疑低低道,“正常女子,都会想成亲生子的吧……” 说完,忽觉得说错了话,忐忑不安地看钱玉时,她却淡淡一笑,“嗯,的确是,可我若是贫寒家的女儿,我倒宁愿一辈子孤寡到终,不然,生那些孩子出来跟着活受罪么。” 木雪不知怎么答,又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她不快,重又把头埋入枕头底下,心内则感叹不已,恐怕她这辈子都无缘享儿女福了。 钱玉皱眉看她渴望又压抑的模样,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想一想她今后可能为人母的模样,更觉心如刀割,心里头血淋淋地搅了半晌,才以几不可闻的蚊呐声叹息,“当然,若是你生的,多少个我都愿意替你养……” 耳尖动了动,木雪似乎听见了她在说话,“你有在说什么话么?” “嗯……我说你的脚脖子肿成这样,你是青铜做的,不知疼么?” 木雪眉头皱得似乎能打结,她方才模糊听得明明不像这句,她支起胳膊,昏黄跳跃的烛火下,青丝披肩的漂亮女孩儿只穿了薄薄一件白衫,全神贯注地蹲在木盆边,给她捏着脚。 木雪心里忽然就有些难受,能这样放低身份做着寻常丫鬟们才会做的事,她自认只有对她娘亲时才会这样尽心尽意。 “好了……我不疼了……天也晚了,你快回去睡下吧。”木雪别扭地就要收回脚,却被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拿起一边干净的棉布擦干净泡的药水,放到自己心窝口,小心翼翼继续揉着,“不成,我问过跌打的师傅,他说这拐到的脚不及时活血化淤,以后若是年纪长了,容易得脚疾的。” 木雪挣脱不开她,只能继续趴在床上忍着疼看她替自己揉脚,汗珠不断从她鼻尖掉落,木雪看得心思一动,想起她这段日子的反常行为,不由压低声叹气,“反复而三,我真不懂你每日都在想些什么,你也不必……为了我不值得的。” 手下动作不停,钱玉没听见一般,冷着脸揉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离时,停了手,直起身子把木盆端起来一声不吭就往外走。 到门边,才冷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做事,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指引我,到底值不值得!” 话落,门“啪”一声被她猛地关上了。 脚上的疼痛已经散了大半,木雪呆怔着望着被关上的门,有些理不清自己的心绪。 “钱玉,钱玉……”呆然唤了几声她的名字,良久,她才淡淡摇头,低低叹息,“怎么可能呢……” *** 钱玉昨夜闹得很晚才睡下,睡意朦胧时,就觉得有人在晃自己身子,她不情愿地睁开眼,方要发怒有人惊扰了她的睡眠,耳边就听见钱多能穿透铜墙铁壁的声音,“少爷,不好了,咱们府外头,被一群人水泄不通地围住了!” 钱玉一愣,桃花眼怔忪着又闭上了,不慌不忙道,“围了就围了,有什么要紧,等少爷睡一觉起来再说。” “哎呦喂,我的少爷啊,等不得,等不得!火烧眉毛了,那些人拿了刀具,说是少爷您不出去给他们个交代,他们就要闯进府里呢,少奶奶方才要和他们讲道理,不妨那些人险些就伤到了她!” 提及木雪,钱玉心一紧,再也没心思睡下,猛然睁开眼,抓住钱多,“少奶奶怎么样?” 被她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钱多呆呆道,“没什么大碍,小的看情势不对,唤几个家丁在前头挡了,没伤到少奶奶分毫。” “哼!”钱玉冷笑着,阴着脸掀开棉被,“我就知道,该来的躲不了,我倒想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要反天了!” 钱多挠挠头,一头雾水的望着她,“少爷,您的意思,是知道咱们府上,今儿肯定会被围堵么?” “呵,当然。”钱玉冷笑,摸上外衣,穿上鞋袜,收拾停当了,才淡淡道,“不然我昨日吩咐停铺子歇息做什么,这人心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回事,好了,跟我出去看看吧。” “哎!”钱多忙应道。 “奸商,还我们个公道,还我们个公道!” “黄土在天,公道自在人心,奸商快出来!” …… 围墙外面吵嚷声不绝,木雪皱眉,问急得走来走去的钱珠,“怎么,钱多还没请少爷出来么?” “府里头下半夜守门的小厮说,少爷近丑时才睡下,怕现在还在睡呢。” “怎么睡得这么晚。”木雪喃喃着,再坐不住,“不成,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我再出去看看。” “哎,少奶奶您可千万别,方才您也看见了,那群人吃人似的。”钱珠忙拦住她,“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咱们可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唉。”木雪叹气,“那你说怎么办?” “都怪钱多那个鬼精灵!”钱珠也急了,怒道,“卖什么掺土的米,这下好了,这青阳县城远近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咱们的声誉了,吵吵嚷嚷着要咱们赔米,咱们哪里有那么多米赔啊。” “你可别冤枉人啊!”老远就听见了她的抱怨,钱多随着钱玉走到正堂,急忙摆手解释,“少爷少奶奶您们别听钱珠胡说,小的真的只卖了昨儿那十几袋掺土的米,小的要是有半句虚话,让小的天打雷劈!” “你就只会发毒誓,你说说,你只卖了那十几袋米,外头那围着讨要说法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钱多霎时语塞,急得向钱玉语无伦次道,“少爷,您信小的,小的……” “好了,我知道了。”摆摆手,钱玉听着外头不绝的叫骂声,冷笑不已,“这些人消息倒是灵通,看昨儿我优待那十堰乡的人,以为自个儿以同样的法子就能讹到我的米粮银钱么,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风不古,什么样的事儿都有,钱多,唤小厮们拿好东西,咱们出去看看!” 第46章 “奸商,快出来,出来!” 方拉开门闩,几个木锤便向面门直直飞过来,钱玉反应快,忙侧了侧躲开了,后头紧跟着她的钱多可遭了殃,被几个木锤正正打到了脸上。 “哎呦,我的鼻子眼睛!”钱多惨叫一声,使手往脸上一扒拉,模糊糊的一团血就巴在了脸上。 “血,出血了!”他旁边的几个小厮慌张大喊着道,钱玉见了,眼神一冷,唤个小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 “唉!”小厮推开门拔腿就跑,水泄不通围在外头的人见钱玉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竟后退了些,让那小厮跑过去了。 “大清早的,诸位围在我宅院外,吵吵嚷嚷的做何?” 唤两个丫头扶着钱多去后房清洗静坐,又唤钱珠带几个丫头护在木雪身前,不许她们出来,钱玉自个儿领着余下的七八个护院小厮拿着木棍冷脸走了出来,扫一扫门口乌压压的一众人,补衫草履的均是落魄,便笑说,“哦,人还挺多,都是种地种不下去了,要过来我府上为奴为婢么,对不住了,府里头人事不缺,让诸位白跑一趟了。” “去你娘的为奴为婢,乡亲们今儿来是向你这羽冠上冒绿气祖坟上烧马粪的奸商讨公道的!”为首一个男子洋洋得意地说着,挥手向后头吆喝道,“卖的米里头没有米,竟然全是土,乡亲们,你们说,这样狼心狗肺的恶人,能容得了么!” “不能!”他身后头乌泱泱的一帮人忙大声附和着,举起来手里头的刀斧,威胁地七嘴八舌说道,“快还我们个公道,赔我们被骗了的米!” 钱玉脸色更冷,若说昨儿那帮人是真心讨公道,今儿来的这帮人分明就是真心来讨债的:一个个的看过去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手里拿着刀斧等锋利的武器,脸上表情凶狠,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人群之中,还有不少瞧着有几分熟悉的人,钱玉想了想,这才想起来为首那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就是上次在施粥时她教训的那个地痞无赖。 好么,竟是城外那帮子流离失所的难民听说了她昨儿赔米又赔钱的故事,找上门来讹钱来了。亏得前些日子还施粥与他们,如今看来,那些粮食真是喂猪狗都嫌糟蹋了。 “钱少爷,我看你这么年轻就能离了老子娘在这青阳县城里做生意,也是晓事的,你看看,咱们乡亲今儿来都来了,你以为你做的事能就这么轻易了了么,还是快些赔咱们银钱,让咱们大家伙快些回去是正经。” 那无赖的青年男人摇头晃脑地说着,得意洋洋地让身后的一个人放下扛在肩头的布袋子,打开往里头抓了一把,手掌松开,青黄的泥土从他手里扬扬地洒了下来,“钱少爷,你好好看看,这里头,可都是你们卖给咱们的,一粒米没有不说,竟然尽是沙土,钱少爷,今儿你要是不想见血,还是快些赔咱们银钱吧!” 他说完,身后那群男人表情更加凶狠,手里扬起明晃晃的刀,大声吆喝着,“赔钱,赔钱!” 声音震天,有几个男人拿着锋利的尖刀,猛地蹿上前砍倒了她宅院门前的几棵树,而后挑衅地盯着钱玉,挥了挥手里家伙,大有不给银子就杀了她的架势。 东郭与狼之类的故例她听过不少,可像这般,听说昨日她赔钱赔米的事儿,动了邪念,为了讹钱,买不起米,把布袋子里头满满装着沙土,污她信用,来向她讨债的情状她却是闻所未闻。 钱玉冷脸看着,心内冷笑连连,这帮泼皮,真当他们人多,自己就好欺辱了么! “既然你们把本少爷当傻子,本少爷也就懒得你们讲理了!”钱玉脸色阴沉,压低声音吩咐后头护院的小厮,“把门关好,拿上刀棍,守在门口,我倒要看看,今儿个谁敢上前一步!” 家丁们听说,顺从地拿紧了刀具,身子紧紧贴着门板守在门前,不让里头的女眷出来,警惕地盯着那帮人。 钱玉一人独站在门槛外,空着手,和那些泼皮对峙,冷冷环视着他们,指着自己心口,淡淡笑道,“来,刀子从这里刺进去,你们要是能踏着本少爷尸体进去,别说银钱了,就是这屋子,我那米铺,也都是你们的!” “钱少爷!”那青年听说,又有些心动,又有些害怕,脸色变了几变,怒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破财免灾,这道理,钱少爷难道不明白么!” “呵。”钱玉冷笑着,呸了一声,“与你们银钱,本少爷还不如去养几条狼狗!一群窝囊废,有本事就来杀了本少爷,没本事,趁早给本少爷滚!” 男人气得咬牙,他身后一堆男人听了钱玉的话蠢蠢欲动的就想上前真把钱玉杀了,犹犹豫豫好一会儿却有渐渐后退了。 这世道乱是乱,可他们毕竟还在青阳县城里,还是有王法的。这要真把钱玉杀了,到时候要是被官军抓住了,论及杀害乡绅,以下犯上这一条罪,可就是死罪一条了。 “怎么,不敢了?”钱玉冷笑,架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向那群人。“本少爷卖的米都是有记账的,敢问诸位,既然说本少爷卖给你们的米是土,我那米是几时几刻卖的,卖了几斤几两,诸位又是以什么价买来的?” 淡笑着问出这些话,钱玉看着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哑口无言的这些男人,冷笑,“怎么,答不上来了?先前不还是很嚣张的么?” “钱少爷,你可不要逼人太甚!”人群中有人叫出来,狠狠瞪着钱玉,“不然,你把老子惹急了,你看老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钱玉冷笑,脱下外衣,指着自己心口,眼神冷窒,“来啊,我就在这站着,不还手,有本事,就杀了我!” 说着,她又往那群男人那里走了几步,男人们似乎很怕她似的,在她走过来时,犹豫着,防备地后退了好些步。她愈是走,那些人愈是退。 钱玉见状,淡淡一笑,“呵,胆子就这般大,还想趁火打劫么?” 她桃花眼锁着先前的无赖男人,他被钱玉冷冽的眼神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依旧嘴硬地梗着脖子道,“钱少爷,你可别逼我们!” “一群窝囊废!”钱玉冷笑着摇头,快步走向那男人,在他戒备地举着刀防备,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一脚踹到他下腹,把人踹翻在地上,迅狠地拿刀搁在他脖颈上,刀刃磨得男人脖子迅速渗出了丝丝血迹。 “连这都不敢,还学别人出来威胁打劫人,兄台,我劝你还是快些带着你的这些倒霉乡亲一起回去城郊继续乞食的好!” 男人脸上霎时一片青灰,他没想到这看起来柔弱的小白脸似的富家少爷竟然还会武。 “钱……钱少爷,手下留情啊。”男人咽了咽口水,骇然地盯着自己脖间的刀刃,“小人是猪油蒙心了,才会这样对您……您,您……小的一条命不值什么,可您若是被官府追究起来……” 钱玉笑了,刀背放在他颓败的脸上拍了拍,“你是想让我放了你么?” 刀锋与自己眼睑只有几寸之距,男人不迭颤着声儿答应着,“只要钱少爷答应放了小人,小人绝不再生事!” 钱玉冷笑,“呵,这青阳城郊,被无故打死的逃民有多少,你一个乞食为生的人,凭什么跟本少爷谈条件?就是本少爷今儿把你们都杀了,回头呈报县丞,说是你们作乱不轨,你们以为,本少爷除了损些银钱,会被定罪么?” 男人心口一凉,几乎软在地上,慌张地哭着求饶道,“少爷,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只要您放了小人,小人甘愿替您当牛做马!” “太迟了!”钱玉冷声道,“本少爷生平最恨人威胁!” 话落,手中长刀高举,男人心知避无可避,绝望地闭上眼,愤愤哀鸣道,“钱少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方落,却听“叮当”一声,等了好久,脖颈上也没试到疼,不禁奇怪的睁开了眼,却见前些天给他们施粥的那个美貌女人,手拿着断成小断的木棍,喘着气,惊慌地与钱少爷对峙着站在那里,在她脚下,还掉了一截木棍。 男人心头一热,知道是那女子救了自己,便膝行几步,匍匐到她脚下,磕头道,“姑娘您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脚下人磕头磕得“碰碰”响,木雪没应声,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 从门缝里看出钱玉要杀人,她慌张地夺下一边愣住家丁手里的木棍,没丝毫犹豫地就上前拿木棍拦了,她只不想她惹上人命官司,也为不想轻易抹杀一条人命,可看见钱玉看见她时冷到彻骨的眼神,她忽然又疑惑了:难道她做得不对么? 钱玉冷脸看她不说话,后头那些男人经此变故,早被吓得面无血色地怔在原地不敢动作,趴在地上的男人还在心有余悸地磕头,木雪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忽然一道震耳的声音炸在了耳边: “聚众私斗,你们这些大胆刁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47章 伴着这炸雷一般的声响,哒哒的马蹄声也是云浪似的向耳边涌来,不一会儿声浪就驰至身旁。 钱玉抬头,就见马鸣嘶吼中,马背上为首一人戴红缨盔,穿银甲,面白青髯,宽面正额,手里拿着马鞭,带着一群身着冰冷重甲的兵士,驰到跟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一圈后,冷问,“本将军乃大齐摄政王手下驻青阳县城统领,你们……谁是聚众作乱之首?” 他盔甲上闪着银光,身上肃杀气息太重,吓得在场众人都噤若寒蝉,正自屏气凝神之际,钱玉丢掉手里的刀,伴着哐啷一声响,神色淡淡走了出来,站到他马下,“是我。” “哦,你?”头戴银盔的中年将军皱起浓密的眉,盯着钱玉看了会儿,“唰”一声忽地亮出手中□□,铁枪头猛然对准了她的鼻尖,声如洪钟,威吓道,“胆子倒是不小!你可知道,这青阳县城内,明文规定不得随意持械私斗?来人,把他抓起来打一百军棍,再投水牢里!” “且慢!” “哦?”男人冷笑,“你小子,还想要替自己求情么!” “并非如此。敢问将军,这城中,是否也明文规定了军队不得随意持械进城,巳时之前,不得在城中恣意骑驾呢。”顶着鼻尖的锋利枪尖,钱玉淡淡一笑,桃花眼泛了泛,面色自若,“将军明知如此,却还带人过来,又该如何评判?” “好大的胆子,敢质疑本将军!”男人怒说着,□□一扫,“碰”一声,枪柄大力地打在钱玉后背上,他征南闯北,力气大的惊人,钱玉纵有武防身,也敌他不过,竟扑然跪倒在地上,后背锦袍上洇洇渗出血来。 “少爷!” 钱家家仆们异口同声喊着,后头木雪也是惊坏了,张了张嘴,到底没喊出声。 慢慢抬起手,比了个无碍的手势,钱玉直起身子,“噗”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虚弱笑说,“草民说的有错么,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草民,难道将军自己没有违了条文,将军说说,这王法又何在呢?” “不错,不错,好久没遇见敢这样顶撞本将军的了!”马上男人闻言,冷冽神色一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收了□□,粗眉展开,身上肃杀之气也收了些许,勒住马,敞开嗓门问道,“你就是那个外地迁过来不到一月便晋升本地乡绅的钱家少爷?” 事情峰回让钱玉有些惊讶,不知这大块头的将军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只踉跄站了起来,皱眉回说,“正是。” “嗯,果然不错,胆子够大!”马上将军又粗犷笑着,望着钱玉目露欣赏,“你可知道,假使今儿在这的是平常的那些个乡绅官守,若是敢这样对本将军,本将军早把他们丢水里喂鱼去了!王八养的,一个个软蛋一样!要是把他们撂死人堆里头,还不知怎么叫娘呢,要是指望他们,这大齐国早就亡了!你这小子不错,年纪小,胆量倒不小,怎么样,想不想参军,跟着本将军打死后梁那帮子杂胡种?” 钱玉摇头,“将军抬爱,草民只会做生意,兵士……恐怕做不来。” 男人皱眉,扬起马鞭,怒道,“你这小子不晓事!大丈夫当思保家卫国,当个低贱商人有什么……” 他话未说完,后头一个军曹打扮的男人忙打马走上前,劝他道,“将军,咱们是来巡视的,不是来劝人入伍的,您看看,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要快些问清缘故拔归啊,何指挥使还等着咱们训营呢。” “……哎,你不说,本将军倒忘了这一茬。”男人皱眉说着,又看向钱玉,“钱家小子,本将军听见有人检说,你这里有人私斗,才带了人过来看看,你说说,这些人聚在此处,有什么由头?” 那帮佃农出身的男人早被这一队齐整兵甲军士吓得呆若木鸡站在原处,钱玉淡淡往后环顾了一圈,见许多人目露恐惧哀求地看着她,眉头皱了皱,思量了会儿,还是如实相告道,“不瞒将军,眼前这帮人是前些日子被县守赶到城郊流离失所的难民,是来威胁诈取草民银钱的。” “哦?胆谋乡绅,以下犯上,这帮贱民可真是反了天了!来人,把这帮人给本将军抓起来,投到水牢里头,喂鱼去!” “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听说,那帮人纷纷跪地痛哭流涕求饶,“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将军,钱少爷饶命啊……” 手下兵士听见将军吩咐,不顾那些人求饶,走上前去就要把人拖走,个中有个花白胡须的老人沉沉跪在地上,抵死不让兵士拉走自己,口中喃喃痛哭道,“将军饶命啊,老叟儿子三年前也是个兵,被柔然人砍死在金墉城外,连尸骨都被烧个干净,儿媳后来改适,老叟如今只剩下一个不足月的孙子了,将军千万留老叟一命,让老叟抚养孙子成人,到时老叟一定让孙儿替将军端溺扫尘啊将军!” 拉他的兵士不耐烦了,拿起手中长刀一把将他槊穿了心口,老头儿霎时双眼瞪出,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胸前染了血迹的长刀,不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那兵士气呼呼地把长刀从他身子内拔了出来,喷出一小股血迹顺着那刀刃流了下来,而后他一脚踢开老头,怒道,“贱民多嘴!”而后便去拉其他人。 经此惨祸,那些人被吓得不敢再反抗,唯唯诺诺哆嗦着顺从地让兵士绑上了绳索。 那老翁的死尸还扑在地上,须发花白,双目圆睁,嘴角血迹未干,却被走来走去绑人的兵士当石头似的,踢过来踢过去,全无在意。 钱玉皱眉看着,转头去看那高马上的将军,却见他也是一副无谓模样,面上淡然,不时不耐吩咐兵士,“快一些,本将军还等着拔营造饭呢!” 兵士依言加快了动作,钱玉眼神闪了闪,望着地下那死不瞑目的老人,叹了口气。 要怪,就怪你先心术不正要来威胁我吧。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否则,否则,她就没命了!” 正自唏嘘,忽然听见熟悉的一道男声,钱玉心里一凉,急忙抬头,却见那被木雪救了的无赖男人,正拿了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慌乱地应对着那上前要把他绑走的兵士。 见她看了过来,男人叫嚣着又扬首对她道,“钱少爷,你,你做个好人,留咱们一命,我就把你夫人放了!不然,我活不了,你夫人,你夫人也别想活!” 说完,他手里刀刃又压得深了一分,木雪细嫩的皮肤上很快就现出一丝血迹。 钱玉气得咬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早知道,本少爷方才直接了结了你!” 男人做贼心虚地低了低头,刀依旧贴着木雪不放,“是,是我对不住这位姑……钱夫人,可,可人哪有不为己的,钱少爷,只要你,只要你放了我,我们,我也立刻就放了钱夫人!” 被人拿着刀对着,木雪倒没什么害怕情绪,她死了就死了,只可惜对不住她娘,也……有些,对不住钱玉。 想着,她有些淡淡愧疚,抬眸望钱玉时,她却咬着牙,脸涨得通红,似乎忍着什么似的,冷着脸不看她,好一会儿才转而拧过脸向那将军求情说道,“将军大人,那些难民也是大齐子民,虽说他们威胁草民,可草民也无半点损失,还望将军大人明察,放他们一马。” “呵!钱家小子,你当本将军是猴么,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本将军的威严在哪儿!”马背上男人青着脸,望了木雪那边一眼,又看看钱玉,心下了然,冷笑道,“钱小子,你倒是疼你婆娘,可本将军已经下了令,军令如山,你说收就是收的?来人,去把那无赖抓住!” 三个高大兵士遵令拿着绳子向男人那边走。 “别过来,别过来!”抓住木雪的男人惊慌喊着,手下刀刃已是不由自主在木雪脖颈上划了好几个口子,“钱少爷,钱少爷,你再不求情,你这如花似玉的夫人就要下地府了!” “你别动手,我再替你求情就是!”钱玉忙喝止他,攥紧拳,转身“扑通”一声跪在统领将军马下,“将军大人,求您放了他们!” “真是个被妇人迷糊涂了的窝囊废!”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气骂道,“枉本将军高看你一筹,现在看来你也不过是个枕在温柔乡里头的□□荡子,好,你既然那么想救你婆娘,本将军成全你!” 钱玉忙感激磕头,“谢将军。” “你也不用谢我。”男人冷笑,“依我军营规矩,谎报军情要吃一百威杀棍,你既想放了那些刁民,就是不立案的意思,出尔反尔就是欺骗本将军,你与这些人还是得以聚众私斗论处,两罪相加,只要你受了本将军两百军棍,本将军就放了你!” 县衙里头二十棍就要打得人皮开肉绽了,两百军棍,岂不是要人性命么?可要是不救,那少奶奶岂不是就要没命了? 钱家家仆们着了慌,不知所措地看看木雪又看看钱玉,焦急得似乎火上的蚂蚁,钱玉却神色淡淡,脱下后背渗出血的锦白外裳,“好,我受两百军棍。” 第48章 盛夏的午后,老蝉不厌烦地隐在高树枝头鸣叫,日头火辣辣地灼着,打在焉焉的枝条上,晒在几乎融化的沥青马路上,似乎抹杀了所有人上街的欲/望。 然而,在漂浮起来的热浪里,依旧有一名穿着土气,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女,虽说晒得黑黄的脸上汗水哗啦啦直往下滴,还是不知热一样在这街上急匆匆的穿行。 绕过两条街,穿过四条小巷,在两排高大白漆青瓦墙中间的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犹疑地往里头张望了下,里头黑黢黢的,空寂地没看见任何事物,只从被两堵高墙遮住日头照射的巷子里传出来丝丝缕缕沁人的凉气,在这能晒干一河水的炎炎夏日里,只给人一股诡异之感。 站在巷子口转了会儿,怀疑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写有地址的烟盒纸,后退几步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确定没错后,挎着篮子的女人才将信将疑地小心走进了巷子里头。 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凉风就将她黑黄脸上的汗水吹了干净,原先毛躁躁的心里头也被定了秤砣一样,忽然安定下来。 站在巷口看不清晰里面的布置,等真正进了里头,才像迷雾终于被初升的阳光晒开一样,巷子里的情状一清二楚地展现在她眼前。 偌大的一条巷子,竟只有一户人家,虽不大,然漆木青瓦的房子,素门竹制的门匾,上面笔走游蛇地写着些她不认得的字,这,竟像她在古装电视里头看过的一般,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这青天白日的,那门还是紧闭着的,只有门廊下悬挂着的三只装饰着紫色花的铃铛在丁零当啷地响,女人在门口立了好半天,左等右等也不见里头的主人开门,不得已,只好深吸口气,拉起门鼻,一边拍一面扯着自己哑了的嗓子喊道,“有人吗?” 她喊了一遍,侧耳听听里头没有动静,正欲抬手再拍,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飘过鼻端后,一名着了素白雪纺纱裙的女子便立在了她面前。 女子眉眼恬淡温柔,却是说不出的美丽精致,青丝直直地以一条青黛绸拢在脑后,茭白的手腕上挂了一串连环润水玉佛珠,举手投足间随带着能让人定下心来的柔静。 春日里头随波流逝的水一样的女子,见了她淡淡一笑,春风里吹旋开洁白梨花一般,双手合十,低下头轻念佛号道,“施主,请进。” 梓木为质的屋舍里干净整洁,立在她面前的女人穿着打扮也雅致美丽,绝非是她一个以卖菜为生的农家妇人比得了的。 想想,女人不由得有些退缩,穿着地摊上买来被女儿丢弃了的裂了口的运动鞋后退了几步,因为长时间在日头下种菜而曝晒得黑黄的脸也涨红了,对着柔面春风笑着的女子连连摆手道,“不不,我这副打扮,就不进去了,就在这门口,给您说说我今个儿为什么来可行?” 女子听闻,淡淡一笑,不予置否,合在一起的双掌却承受着千斤重的石磙一般,颤抖着缓缓分了开来,妇人疑惑地盯着她的动作,隐约觉得有韵白的光在她掌间流转,奇怪时,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进了这间明亮雅致绕着淡淡檀香的屋舍里,且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古代木椅子上,而那女子,就在离她不远处含笑而立。 突如其来的事实让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和嘴巴,这时候才有些相信村里头看守土地庙的那瞎眼婆婆告诉自己的事都是真的,想起来她独自去街市卖菜,却突然凭空失踪杳无音讯的女儿,禁不住悲由心生,猛地站起来,丢开挎着的篮子,一个趔趄扑到女子脚下,嚎啕道,“活神仙,活菩萨,您救救我女儿吧,救救她吧,今年好容易盼着她才考上大学,咱们家可就靠她了啊……” 妇人趴在地上大哭不止,被无暇珍珠一般笼罩着的宁静便这样被打破了,只剩下女人撕心裂肺的号哭回荡在淡雅的屋舍里,在这炎炎夏日里,怎么想都是惹人不快的声音。 见女人号哭的声音有愈来愈大的趋势,施明音有些无奈,轻倾身伸手正要扶她起来让她噤声时,一道冷如冬日寒冰的声音便自她身后传了出来,刺入她的耳中,“施明音,我瞎了眼让你住进来,不是让你给我找麻烦的!” 声音里的冰寒程度昭示了它的主人如今的怒气值,施明音苦笑着回头,果然见到了她家师妹穿着一身清凉到极致的三点装,正一脸煞气的盯着自己。 知道她这个师妹起床气极大,且把她从午睡中吵醒确实是她的不对,被师妹起绰号为“烂好菩萨”的施明音,只能温柔地低头道歉道,“师妹,是师姐的不对,你再去歇着吧,晚饭我会做好送到你房里的。” “谁准许你擅自唤我师妹的?还有,我不是说过不要理会今天上门的人么,施明音,你是睡了一觉,脑子都变成浆糊了?” 话犹未了,一股极强的煞风带着阴寒之气扑面便向她袭了过去,念及自己这边还有一个凡人,无奈之下,施明音只得抬手运起佛光,将那股煞气挡了回去,“冥清,方才是师姐的不是,可这位施主,她是来救她女儿的,你忘了师尊说过,众生……” “够了!” 嫌弃她唠唠叨叨的没个头,谷冥清也不想跟她多作纠缠,冷如冰霜的面容上显出一丝不耐,望着看见方才的画面,吓得跌坐在地上早已噤声的中年妇人,冷道,“你想救你女儿?” “是是是!” 听见自己女儿,女人也没那么慌了,不迭的点头,跪在地上望着质问她的谷冥清,眼含热泪道,“我女儿失踪已经好些天了,报了警,警察查了一个多月都见不到她影子,我实在是担心得了不得,正巧遇见村里头的守庙婆婆,她告诉我这个地方,我就按着路,找来了,两位神仙姑娘,能帮忙……救救我女儿吗?” 听说后,谷冥清冷着张俏脸没说话,倒是施明音弯下腰身扶起来了妇人,暗中渡了些气与她定神后,疑惑地转头问身后的人道,“怎么又丢了一个女孩儿?这个月,这是第几个了?” 谷冥清不答,反身坐在右手边一张梨花木雕刻珊瑚纹饰的太师椅上,随手拿起摆在立桌上的冰凝雪蕊杯,漫不经心地拿着杯盖拨弄了两下里头沏出色的雪茗后,抬首望向战战兢兢等着答复的妇人,“要救你女儿,可以。” 妇人闻说,一脸的喜形于色还未显出,谷冥清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的心里浇个透凉。 “不过,你也要付出代价。” 虽说来之前就知道这趟一定不便宜,真正听到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些堵,可想想自己生死未卜的女儿,妇人一咬牙,从贴肉内衣里掏出来一个湿渍渍的紫黑色小包,肉痛的拉开锁链,从里头掏出来几张红色人头,并几百张零钱,一块一毛五毛都有,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递给她道,“菩萨姑娘,这是咱家所有的积蓄,您点数点数。” 浓烈的汗臭味伴着油烟味扑面而来,熏得谷冥清险些一道煞气拍出去将那妇人打翻倒地,好在施明音先她一步,猛地抓住妇人的手,将那被汗水浸湿的钱袋一把塞回她怀里,抬手轻轻一挥,浓烈的檀香便将空中的臭味冲了过去。 转身看向脸色青黑的人,施明音心里头松了口气,淡淡一笑,与她商议道,“冥清,这一次,咱们就不收取报酬了吧,看这位施主的穿着打扮,这些钱,于她,可能更有益处。” 妇人听说,心里头欢喜,转而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脸沉色坐着的女子,霜雪一样的姿容,然而眉梢弯起,眼里盛了绚烂的烟火一样,不知不觉地,妇人对上她眼睛时,神智便被夺了过去。 好媚的女孩子! 在菜市口也待了好些年,遇到过的人形形□□,却从未见过这般媚的小姑娘,不说她三点的衣着暴露出细嫩的皮肤和绝佳的身材,就是她明明长了一副不可亵玩的脸,却配上一双眼波流转时就能勾魂摄魄的眸子,便能轻易将人迷昏了去,妇人心头感叹不已时,又暗暗庆幸,亏得今日里头来的是她,而不是被她赶去工地的丈夫了。 “算是便宜你了,你走吧。” 在妇人殷勤的注视下,谷冥清冷冷淡淡抬眸扫她一眼,见她在原地搓着衣服下摆犹犹豫豫望着自己,还没有离开的意图,知道她是怕自己诓骗她,要个准信儿心里头才能安稳些。 若是平时,她大可以允诺几天后便将她女儿找还与她,但这次情况特殊,一个多月了,她也只找到些微线索,看看妇人眼角下的深黑色眼圈,谷冥清眉头一皱,也不愿将话说死了,只冷道,“你回去安心侯着,只要有消息,我们立时通知你。” “唉,谢谢两位神仙姑娘!” 见识了施明音能不动声色的将她弄进屋子里坐下,妇人对于那瞎眼婆婆告知她的话,已然十二分相信了,此刻听得谷冥清这般说,心里头久久积压的大石头,好歹是下了一小块。 想想自己即将找到女儿,妇人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奔几步走到自己丢下菜篮的地方,挎着那沾染了尘灰的篮子,走到温柔笑立的施明音跟前,有些不好意思道,“神仙姑娘,这是咱自家池子里头的,要是不嫌弃,您们拿去,尝尝鲜,这还是我今晌午新掰下来的呢。” 有舍有得,施明音颇懂这个理,若是今天不收下她的东西,恐她疑她们是敷衍她而寝食难安,想时,施明音笑着接过了她竹篾已经损了几根的篮子,淡笑道,“施主放心,我们言出必践,多等些时日,你便可以得你女儿消息了。” “哎哎。”见她收了东西,妇人黑黄的嘴不禁咧开,连声答应着,小心地出了门。 空中没了生人的气息,谷冥清才冷着脸抬起头,望向温柔注视门外的施明音,“那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施明音闻言一愣,以白帕掩唇淡笑望她,“新鲜的莲蓬,你要吃么?” 胃中一呕,谷冥清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晃着自己白花花的嫩肉,转身便回了屋继续补觉去了,“记得把饭菜送到我房里。” “嗯。” 轻轻答应一声,目送她进去,施明音望着自己挎着篮子里头堆满了篮底的莲蓬,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49章 唤小丫头端来一坛烈酒,使柔丝帕沾了,钱玉坐在床边,对被她抱回来就一直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盯着她瞧的女人淡淡道,“你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木雪皱眉,许是对她忽然的冷淡态度不大习惯,又盯着她看了会儿,才似歉疚又似难过地哑声问,“……你额头和背上的伤,不要紧么?” 钱玉不理她,自顾自又往她那边坐了些许,“你不回我,我就当你是默认让我帮你了。” 说着,拿着丝帕小心靠近她脖间细痕,淡淡叮嘱说,“你忍着点,有些疼,这帕子沾了酒。” “嘶……”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觉脖间一阵辣疼,不自觉咬着红唇手下揪紧了被褥。 专心替她擦着伤痕边血迹的钱玉见了,淡淡瞥她一眼,手下一顿,动作放轻了些,从怀里拿出丝帕递给她,“疼了就咬着这个,别把嘴里皮肉咬破了,否则等天热了些,有你受的。” 乖觉地接过丝帕放进嘴边,木雪颇有些做错事孩子的模样,目光浅瞬地注视着她,她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小心贴着她颈边,一面轻轻给她吹着气舒缓疼痛,一边仔细地擦血抹药。 房中一时静的木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和心跳,木雪抬眸,能看清她背着光时脸上的细腻绒毛,像个初生婴儿似的,稚嫩又带着憨气。 她还是稚龄,可她认真时冷淡的模样却让木雪局促地心里有些慌张,不禁拿开嘴边丝帕,犯错等着挨训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嗫嚅着拉她衣袖道,“你生气了么……” 钱玉动作一滞,低低笑笑,“我为何要生气?” 木雪虚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自认为阻她杀人是没错的,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孟子说,人性本善,她救人时,又怎么会想到人心会卑劣到那个地步呢? “你不必愧疚。”看穿她面上情绪,钱玉冷声说话,轻轻继续替她抹上去腐生肌的药,“这全天下的坏人坏事我来做就好了,反正我名声不好,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你要做什么……我管不到,我也不想管,我能做的,只有替你收拾残局。” 她颈上伤痕不深,一会儿就抹好了,确定替她处理好了伤口,钱玉起身,边收拾药瓶,边淡淡与她道,“我问过大夫了,你的伤不能沾水,辛辣油腻的东西也吃不得,我待会儿吩咐厨娘做些清淡的给你送过来,你这几天,若是口里馋了,先忍着点,等伤口结痂了再说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刚踏出去一步,衣角却被人拉住了。 钱玉没再动,也没转身,就那么静静站着,时间被风雪冻住一般,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身后的人说什么。 她闭上眼,心里期许的火苗燃了又灭,神情愈发漠然,“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要你的回报,你不必歉疚,你当我是傻的,行了么?” 木雪舌尖抵着上颚,心里堆了石头一般压的她说不出话,好久,才慢慢从舌尖挤出来一句话来,“那些人……那些被你关起来的人,你打算,打算如何处置?” 心愈发寂冷下去,钱玉往前走了一步,把自己衣角从她手中扯出来,才淡淡一笑,转身看她,“那你说,该如何处置为好?” 拉她衣角的手无力低垂耷拉下来,木雪看着她精致却尽显冷漠的脸,眼神一暗,低低道,“你能……不再追究,放他们回去么?” 没等她回答,又忙补道,“青阳县城外这样的流民太多,若是,若是你太做得过,恐怕会引起群情激奋,还有,他们也是被逼无奈,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 “依你就是。”打断她,钱玉看她一眼,淡淡说着,转身往门口走。 “……我是说,是说,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些银子再放他们走,他们流离失所,一家老小食不果腹,怪……怪可怜的。” 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钱玉脚步一顿,忽然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弯腰笑着笑着竟出了眼泪,她转身面对她,“你知道你的语气,像什么吗?” 木雪心里一提,低低回问,“……像什么?” “像冬日里头百姓衣食不足,逼我爹拿银子到江南买粮的青桐县令。” 钱玉笑得眼泪不住从眼眶里往下掉,“方才那男人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他说,人哪有不为己的,木四小姐,你这样说话,近乎逼着我拿银子赈济那些难民,就因为我有银子,我就要给他们么?木四小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跟你那吝啬成性的爹可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呢!” 木雪摇头,想要反驳,她又继续冷笑道,“可我也想问问你,那些难民里头也有未弱冠的孩子,之所以会被关起来,是他们有一己之私,连孩子都有私心,木四小姐,你难道就没有私心么?还是说,你有私心,可你私心不在我这里,你从来都是以外人的眼光来看待我,看待我的家财,所以你才觉得我有钱,就该捐出来赈济灾民,是么?” “因为我是女人,所以,你从未把自己当成是钱玉的妻子,从未把自己当成是钱家的主子……是么?” 被她一连串的质问说得哑口无言,木雪张着口,怔怔与她对视半晌,最后失了气力一般软软瘫坐在床上,一时竟不敢直视她逼过来的目光。 或许……她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她一直以自己熟知的君子之德来要求钱玉,可,可……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期盼婚书限止之期到来!”看见她的反应,钱玉已经明白了大概,脸上哀恸不掩,冷冷丢下一句话后,风一般走了出去,重重带上了房门。 “钱玉,钱玉……”低低喃喃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木雪闭上了眼,叹息着捂住了心口。 *** 那以后她们又是许久不再碰面。 在房里被钱玉强迫着闭门不出养了七八天,好容易脚能正常走路,颈上疤痕也淡了下去,木雪待在不见天日的房里久了,难免憋闷,寻了天气晴朗的一天,便叫了钱珠到庭院里一同照料花草。 正修着一棵海棠花叶,旁边却忽然传过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夫人,这些粗活,交给小人做就好了,您身子娇贵,哪能做这些。” 木雪眉间微蹙,转身就见那曾拿刀威胁过她的无赖男人一脸讨好的站在她身后,见她转了脸,忙涎脸躬身行礼,“给夫人请安。” “你?你如何会在此处?”木雪不解问道,钱玉怎么会容许他进得府里的?她没有把人打死就算是奇了。 “钱少爷把小人们放了,又问我们愿不愿意给他做事,他会给小人们银钱和粮食供养家人,小人想着,不能总是游手好闲的,就过来给钱少爷当差了。”男人腆着脸说着,看看木雪柔美的脸,心里有一些驰荡,又有些发愧,猛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痛声道,“小人那天真是对不住您。夫人,您和钱少爷都是大善人,是小人猪油蒙了心,小人不是东西!” 木雪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你悔过就是好事,过往的事……就少提了吧。只你一人被放么,其他那些人呢,他们……没被为难吧?” “没有没有!他们都在城郊做活,活的好好的呢!”提及这个,男人忽然兴高采烈起来,“钱少爷把城郊百来里的荒地都向官府作保买了下来,租给了像小人这样房舍田地被柔然人侵占无家可归的人。钱少爷还找来了一堆木匠,帮着小人们兴建屋舍呢!” “什么,你说的钱少爷,真是钱玉么?”木雪皱眉,他说的事,她怎么一点也不知晓的,钱玉也从来没对她说过,她甚至怀疑,男人所说话语的真实性。 钱玉一个恶霸王似的,这些事,说是她做的,比天塌下来了还难以置信。 “少奶奶。”一边一直站着的钱珠没忍住,插嘴道,“咱们少爷虽说性子喜怒无常了些,可本性还是良善的,前些天,我听钱多念叨着说,少爷因为这些难民跑得县衙里头县守都厌烦了,他还说,少爷常常梦里说着话,什么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少爷现在可成了这青阳县城头号的大善人了!就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咱们少爷的善名呢!” 她到底还是听她的话,不忍拂逆她的意思的。 木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这么短短几天,钱玉的动作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唯有她被蒙在鼓里,这算什么,她是外人,已经被她隔绝在外了么? “你们少爷呢?”压下心里思绪,木雪问钱珠道。 “那些难民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钱珠抱怨道,“少爷在县里驿馆已经好几天没沾家了,昨儿个兴头起了要吃米糕,还是钱多指派个小厮回来,要魏大娘做的呢,可人几天前就走了,哪里来的米糕给少爷吃啊,没法子,我只能让小厮去酒楼里头买,可听那小厮说,因为不对味,少爷连碰都没碰过,这会子,该还是在驿馆呢。” 第50章 木雪听着,心思一动,“你们少爷她……想要吃米糕?” “是啊。”钱珠点头,叹气说着,“早知道就该把魏大娘留下来的,可惜少爷说那掌柜的为人不错,他不能夺了人酒楼的金字招牌也不能不让□□房好生坐月子,不然啊,哪能让少爷连一块米糕都吃不上呢。” 木雪听说,喉间动了动,她那天和魏大娘学做米糕时,钱珠明明在场,她出师时也给她尝了尝,还得到她极力夸赞自己聪慧的评价,她明知自己也会做米糕,为什么不来问她能不能给钱玉做? 她相信以钱珠的忠心,若是知道自己会做米糕,绝不会不来问自己,可她偏偏没过来问她,反而让小厮出去买给钱玉? 如果不是钱珠与她有隙,那就只能是,是钱玉不许她来问自己。 而凭着她对钱珠的了解,她更相信,会是后一种情况。 似乎心里被刺了一下似的,木雪虚弱笑笑,“是么,你们少爷她……还在驿馆,她每日都……很忙么?” “我偷偷问那些隔三差五回来替少爷取东西的小厮,听说少爷已经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钱珠担忧地说着,看着木雪欲言又止,“少奶奶……您……您若是……” 知道她想说什么,木雪淡淡一笑,没搭腔,转过身与那男人说话道,“你能去备马车么……不急,日暮前备好便可。” “只要是夫人吩咐,就是让小人去跳火坑小人也不会说半个不字的!”男人忙答应着,向她躬了个身,转瞬跑了出去。 “这人,未免也太没有规矩。”等他走远了,钱珠才不悦道,“少爷不在家,他一个男仆,不在外门守着,怎么能随便进内闱呢,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木雪也皱起眉头,方才那男人看她的眼神让她很是不舒服,有一种被毒蝎盯着的错觉。 “派几个人盯牢他。”木雪摇头迟疑道,“人性本……恶,他既然做了许多年的恶徒,一时半会儿习性该是改不了的。虽说你们少爷给了他差事,可看他模样,却不像是会做正经事的人。” “奴婢知道了。”钱珠应声,“少奶奶,这春海棠,您可还要修剪么,还是奴婢找个花匠过来?” “嗯,还是我自己来吧。”木雪轻轻淡淡道,望着海棠花零落在地被泥土掩盖的花瓣,心思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 “钱珠,你能帮我摘些新鲜海棠花瓣么?” “少奶奶您让奴婢做事只管吩咐,跟奴婢说这些客套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了。”钱珠忙惶恐说着,又道,“少奶奶您想要多少花瓣?” “一小鉢足够了。”木雪淡淡一笑,眉间落着几分哀色,看着被掩埋的花瓣,“让它无缘无故落在地上,遭尘污,未免可惜,摘得多了,又不成样子了。” 钱珠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拿鉢过来。” *** 书案上堆着成山的账本书信,钱玉埋头在书里,专心致志地记着账目。 城外流民充巷,县守却一意紧闭城门任他们自生自灭,惹得青阳城郊附近本来的住民也不得安生,田里稼菽尽数被那些流民糟蹋了去,围着县城四周竟有百亩荒地。 流民不安,县城定不得安宁,况这青阳县城还毗邻柔然,若是等到秋野天寒,柔然人没得粮食,定是要下骑兵过来抢掠的,到时城里内忧外患,县城定然不保。 她一个从小不喜政事的小商人都知道这个理,一城的牧守却只知清谈问道。 想想自己三番五次上帖求见县守,却被他留住与城中其他文士乡绅觞酒射赋的情形,钱玉不自觉地搁下了笔叹了口气。 “少爷,您记完账了啊?”被她一声长叹惊醒,酣睡在一边的钱多忙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殷勤地跑上去,奉给她一杯茶,“少爷您累了就休息吧,剩下的让小的替您来做吧。” “不必了。”钱玉柔和笑笑,接过茶啜了一口,看他还鼻青脸肿地站在自己面前,“你脸上的伤,没要紧吧,怎么如今还是青紫的?” “不碍事,不碍事。”钱多忙摆手,“大夫给小的看过了,说是这淤肿得一个多月才能消呢,这才过了没半月,所以脸上还有些肿。” 钱玉笑了,“好在能消肿,否则,一辈子顶个浮肿脸走来走去,我看看谁肯跟你过日子。” “少爷您别打趣小的。”钱多脸“唰”一下红起来,看着钱玉又可惜道,“小的长得一般,肿没肿都一个囫囵样儿,倒是少爷您,您长得好看,鬓角那一块的伤却留了疤了,这才不好呢。” 钱玉脸色冷下来,“本少爷又不以色事人,有什么不好的!” “哎,小的该死!小的嘴笨,少爷您千万别跟小的计较!”钱多心里头一跳,忙狠狠打了自个儿一巴掌,辩解说着。 好险,他差点儿就触了他家少爷的霉头了。 不过也是那群子乡绅该死,就因为他们少爷长得好,就硬是诋毁少爷与县守公子有私。少爷辛苦跑了县衙好些趟,好容易终于说动县守,要治理外头流民,让那群乡绅分着买下城郊的地租给流民呢,就因为听那帮子乡绅的话,信了少爷勾引他独子,才坑逼着少爷一个人买下来城郊方圆几百亩的荒地。 鬼才肯勾引你家那色/鬼儿子呢!想起这个,钱多就来气,那县守公子四十多岁满脸的胡须,长得不好就罢了,偏喜欢十几岁唇红齿白的少年,一次买过来十几个娈童过不了几天就玩死了,偏那县守还宝贝的跟命根子似的,见天哄着,以为能让他传续香火呢,谁知道前些天却被大夫诊出花柳病来了。 明明是他儿子自个儿不知洁好,那县守爱子心切,却是杀了府上所有样貌阴柔的男子,要不是他们少爷是这城里头钱财数一数二的乡绅,恐怕也得要遭殃。 可让少爷一人买下那些荒地,又跟逼他们走进死胡同有什么两样呢? 就因为要买那些荒地,要管治流民,少爷连米铺都蠲了出去,别看少爷整日抱着个算盘打来打去的,可他们如今是只有出项没得进项,光靠着卖米攒来的银子支撑着走,打算盘又有什么用? 钱多心里委屈,他不知道少爷到底是心里头哪块地方塌了,一时兴起才要去管那些流民的,明明他们能好生卖米生活,现在可好,卯足劲干活,酬劳都打水漂了。 “哎,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说不得一句就要哭了?”看他拉长脸不高兴地噘着嘴,钱玉又好气又好笑,“我又没怪你。” “小的不是怕少爷怪罪小的,”钱多噘嘴道,“小的是替少爷心疼银子。少爷您说说,咱们好生卖米不好么,做什么要去搅事,做什么要去管城郊的那群流民啊,他们前些日子还想着坑咱们呢,他们是死是活,关咱们什么要紧啊。” “你这小子。”钱玉叹口气,没在这上头跟他多说,只是问他,“我昨儿写的信,让你派人给我爹送过去的,你去了么。” “小的已经好生将信交给看守外门的一个小厮,让他骑快马送去了。”钱多委屈道,“想来老爷过不了半月就要着人把银钱送来的。” “呵,我老爹临走前让我没银子了就派人向他老人家拿,本来我是打定主意自食其力的,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我爹怕是在我要上青阳县城时就知道我铁定不成气候。” 钱玉苦笑着摇头说,“当初过来青阳,只想到这里奖商贾课桑,却忘了好生顾虑这里战事祸乱,我本以为那清河王出身帝王之家,该多体恤百姓才是,如今看来,那陶老头说的对,其实他该是不知祖宗建业之艰的纨绔无疑了。” 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长叹口气,“我也说不得他,毕竟,唉……” 钱多奇怪插嘴道,“少爷,您见过那清河王了么,怎么就知他是纨绔子弟?” “未及。我在县衙门口打了好几转,都没见到他,那些衙役只说有事俱回报县守即可。”钱玉皱眉道。 “那县守,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钱多愤愤说着,又担忧道,“那少爷,咱们如今银钱也砸进去了,被套牢了,脱不开身,这可怎么办?” 钱玉摇头,叹息,“既然被套牢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对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了,少爷。”说起时辰,钱多又来了劲,“少爷,您晨时只吃了些粥,午饭也没用,现下让小的陪您去用饭吧?” 钱玉淡淡一笑,“我看是你自己想吃了吧。” “哎嘿嘿。”钱多摸了摸自己脑袋,不好意思笑了,吐吐舌头,“小的担忧少爷您的身子,当然,小的自个儿也是要填肚子的。” “你饿了,就去吃吧。”钱玉笑着说道,合上账本站起了身,抬头看一眼窗格外南挂的日头,“我得去城郊看看,不知那帮人做事做得如何了,眼看新夏将过,若是不快些整顿好屋舍田地,到了清秋,城里青黄不接,可就麻烦了。” 钱多忙上前,“少爷,小的陪您过去吧,城郊那帮子流民,野性大,伤到您可怎么办。” “你不是饿了?” “哎,哪能啊,跟着少爷,小的劲头足着呢!”钱多拍拍肚子,嘻嘻笑着道。 钱玉笑了笑,也没反驳,理好账本就要出去,钱多跟在她后头,主仆俩刚走到门边,就听外头小厮轻轻报了一声,“少爷,少奶奶来了。” 第51章 木雪?她来干什么。 钱玉皱眉,手搁在半空里没去扣门,不妨那门却自个儿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钱玉后退一步,就见钱珠两手端着托盘,上头搁了一碟还冒着热气的米糕,木雪斜站在她身后,眸光黏在门上,在它打开时,恰巧与钱玉的眼神撞个正着。 木雪着装时不喜繁盛,就是时下仕女夫人们喜欢的攀鈕绣襦裙,钱玉送她时,她也只勉强取了几件素色的。 现下新绿方盛,她一身素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与外头吐了蕊的红花相映衬,即使被钱珠遮住了一半身子,钱玉也能看见她掩在束绣裙下的窈窕身姿。 风流婉转地似乎书里描绘夺人心魂的妖灵似的。 钱玉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喉头一滞,目光定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你来此处作甚?” 木雪眸色清亮,直直盯着她,看她神色冷淡,自己眼神也黯下来,原先在腹中拟好的说辞都鱼刺一般哽在喉间,不知该怎么回她。 还是钱珠机灵,边侧开身子让木雪进屋,边笑说,“少爷,少奶奶听说您许久没好生吃过饭了,这不,知道少爷喜欢吃米糕,特地给您送过来了。” 把手里托盘往前递了递,钱珠道,“少爷您看看,这米糕可是少奶奶亲手做的,怕凉了特意盛在食盒里头,巴巴地赶着就给您送过来了呢。” “是么。”钱玉轻轻笑一笑,看不出神情好坏,“可惜我今儿怕是无福消受了,我有急事要出去,这些米糕,还是你们分着食了吧。” 话落,她淡声唤钱多,“我们走吧。” 见自家少爷绕过钱珠往外头走,少奶奶还柱子一样杵在门边那儿没动弹,钱多为难地挠挠后脑勺,不知该怎么办时,看见钱珠递给他一个眼神,忙恍然大悟地追上前头的钱玉,猛地扑在她脚下,扯住她的衣角,涎着脸笑道,“少爷,少爷,您慢点,少爷,您看看,您自早起都没好生用过饭,前些日子您不还叹说酒楼里买不到好的米糕了,您看看少奶奶这难得来……” 剩下的话他嚼了嚼没敢再说,因为他看见他们少爷脸色愈来愈阴沉,雷雨来之前的乌压压的一层云似的,能把他淹没。 讪讪地放了手,钱多腆着脸笑,“少…少爷……” 钱玉连余光都未曾分给他,直直看着前方,避开门边的人,提着衣袍走了出去。 “哎,少爷您等等小的啊!”看看钱玉身影就要消失,钱多忙大声喊着,抬脚要去追时,走了几步,回头看看神色淡漠伫在门边好半天没动的木雪,迟疑着又折了回来。 “少奶奶,少爷要去城郊,好一会儿回不来呢,这驿馆里头人来人往混杂的都是没些礼数的孟浪之人,不然,不然您跟着钱珠先回去吧。” 木雪摇头,舌头在口中打了好些个弯,才出言道,“你们少爷她……什么时辰回来,我,我在这等着。” 怕他忧心自己安危,忙又加了一句,“我带了两个护院过来,让他们在门外守着,不出门就好。” “也不是这个理儿。”钱多苦着脸,抬头瞅瞅木雪正祈求似的望他,也不忍心再让她回去,搓着手犹豫了好半天,道,“少奶奶,不是小的伤您心,而是……而是少爷他有意避着您,就是,就是您在这儿呆上一天,等得少爷回来了,他也指不定见您在这儿就走了呢。” 她已经厌恶我到这般田地了么?木雪喉头一哽,面上也显得有些凄婉,咽了咽,声音低低的,“她……我……” “哎哎哎,疼!”钱多还要再说,忽觉耳朵边上疼得厉害,往边上扭头一看,钱珠揪住他耳朵两边,毫无顾忌地往左右扭着。 “哎,你这泼妇,你做什么!” “明知少奶奶会伤心你还说,我看,你是欠打!”钱珠面无表情说着,手下揪得更用力了。 “好好好,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钱多忙求饶,“你和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遭吧,快,快松手,耳朵要掉了!” “想我松手也成,你驾车带上我和少奶奶去城郊找少爷去。” 钱多不迭摆手,“我的老天爷,你这是要我命啊,到时候少爷怪罪下来怎么好,不成,不成。” 钱珠冷笑,“那你可别要这一双耳朵皮了,等我揪下来了,就送给马厩里头扫马粪的老伯下酒。” 说着,她指尖使力,往两边一拉,钱多霎时发出一阵杀猪式的嚎叫,钱珠听见,笑了,“怎么,答应么?” “答应,答应。”钱多苦着脸,惨兮兮道,“好了,好了,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不过到时候少爷问起来,你可得替我求情。” “放心吧,有少奶奶在,少爷还能要了你命么。”钱珠说着,放开揪着他的耳朵,看向木雪,“少奶奶,您别听钱多这混小子瞎说,少爷哪能就不想理您了呢,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城郊找少爷吧,在这儿等着,指不定少爷因为事儿耽搁住了,真不回来了,也是说不准的。” “去……找她?”木雪皱眉,她腆着脸到这驿站来找她已觉有些站不住脚,还要再巴巴跑去城郊寻人么? “少奶奶,咱们都来这儿了,还忌讳再跑一趟么?”钱珠劝说道,“您做米糕做了三四个时辰,好赖得把东西送过去啊,不然,这份心意不就糟蹋了么?” 想想也有些道理,木雪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 带了五六个家丁,骑马出了县城门,方走十里路,就见道旁垄亩荒芜,十几个穿着短襟直褐布的男人却疏散地坐在田埂边,说说笑笑地正相互拿了一陶壶茶斟着喝,还有两三个男人嘴里叼了酒曲草吮着,悠闲快活的比神仙还要逍遥。 钱玉看着,脸色瞬时冷下来,抽着马肚子上前,一个长须黑脸男人正笑嘻嘻地拿了茶壶要给身边的人满上,方按紧茶壶盖,就听破空中一声鞭子刹响,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手里头陶壶“哗啦”一声变得粉碎,自己脸上也火辣辣地传来一阵痛,男人不禁捂着自己脸颊,大声气骂道,“直娘贼的,哪个王八养的混账敢坏了老子的兴致!老子半钱银子的一壶茶啊!” “呵,是么,那茶那般珍贵,借我也尝尝,如何?” 一道冷语传入耳边,跟炸雷似的,吓得男人汗毛直竖,抬头看时,就见钱玉高坐在马上,冷着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钱少爷,钱少爷……”男人霎时脸上褪了血色,喃喃着手足无措笑道,“您,您怎么过来这边了……” 其余那些男人也看见了她,慌忙丢下手里茶盅吐掉口中酒草,你挤我我挤你的往钱玉边上走,脸上都是一副慌张表情,不敢看钱玉,低下头,齐齐喊了一声钱少爷。 “原来你们眼里还认得我么!”钱玉冷笑,马肚子一夹转了个圈,鞭子凌空一转,“噼里啪啦”抽碎了搁在田埂上的茶盅。 陶片哗啦啦地碎作一地,男人们看着心里心疼,相互递个兢惧眼神,在钱玉冷笑着转身时又忙低下了头,唯恐自己触了霉头。 钱玉转过身,见十几个男人避如蛇蝎一般远远离着自己站开,不禁笑了笑,“日子过得挺逍遥的么,我作冤大头出银子买下荒地租给你们,济你们米粮,就是让你们喝茶谈天的?” 眼神溜了一圈,厉声道,“白日里头作乐,谁给你们的胆子?!” 十几个男人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说啊,哑巴了?!方才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钱玉冷笑着,看着噤若寒蝉的男人们,心中怒气更盛,指着方才那被自己抽了一鞭子的男人,“你,你来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不去做事的?” “钱少爷,不是小人们有意怠工。”男人被推出来,怯懦看了钱玉一眼,喏喏道,“实在是,实在是……钱少爷,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大旱,将这土都晒得龟了,裂开好大口子,这蒌地,也没法儿,没法儿蒌啊。” “哦,挺有理么。”钱玉微笑着点头,“天旱了就不能翻地,水淹了田就不能种粮,嗯,那我要你们做什么的,被天道逼死了,还要人做什么?旱了你不知道挑水浇地,水淹了,你不会在田埂开缺口把水放掉么,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本少爷教你们么?!” “这理儿我们当然知道。”男人喏喏道,“可是,可这青阳县城只有城郊一百里以外有活水,远水救不了近火,小人们总不能把那儿的水挑过来吧。” “嗯,理占的真足。”钱玉冷笑连连,沉吟会儿却不再问他这事,眼神落在地上被自己抽碎了的陶壶上,淡淡笑了笑,回身又忽然问那男人,“半钱银子一壶的茶,好喝么?” 被她这么突然一问,男人有些懵住。咂咂嘴,不明白她问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敢违拗她,只得硬着头皮据实道,“小人们贫贱出身的,尝着还,还不错,要是少爷您,肯定就觉不好了。” 第52章 “呵,是么。”钱玉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又问他,“喝茶不够味儿,我看老兄你生的英雄,怎么只喝那些口里能淡出鸟儿来的茶,不喝酒呢?陈年一壶的老酒,荡在口里才算够味儿呢。” “哎,少爷您也喜好喝酒么?”听说,男人面上一喜,不疑有他,笑道,“不瞒少爷说,其实小人也好那么一口,只是那酒三文一碗,舌头一卷进到肚里头,一泡尿撒出来就完了,比不上这些茶能喝个痛快,还能解解瘾。” “哦,这么说,你是喝不起,不是不想喝了?” “看少爷您说的,要是能痛痛快快灌些酒,谁不想来一碗呢。”男人涎笑,偷偷道,“少爷您不知道,平常对着家里那婆娘,这胯/下东西,总是硬不起来,要是有些酒时,那才算味儿呢。” “哦,还有这样讲究么?”钱玉淡笑一声,“那本少爷今儿个就请你喝酒,喝个够,如何?” 男人一阵惊讶,因为天降的好事激动的红了脸,说话也不顺畅起来,“少爷您,您说的,可是真的?” “本少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骗你做什么。”钱玉笑眯眯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身后一个家丁,吩咐他,“快去城里搬几桶酒过来,记住,要醇酒,烈性的。” 家丁拿着银子应声快马去买酒了,男人挥了挥身边马蹄扬起的尘土,高兴的不知怎么谢钱玉好,“少爷您,您可真是大大的善人。” “呵。”钱玉冷笑一声,并不回他,眼神落向他身后那些跃跃欲试的男人身上,“怎么,你们也想喝酒?” “这……”男人们踟蹰着笑,没好意思答话,被这钱家少爷抓到没做活,还要喝他的酒,想想,也挺不好厚道的。 “少爷,您富贵人家出身的,哪儿知道咱们这些穷人的理儿。”一边的男人忙替同伴解围说着,“这人活一世,有了好看的婆娘和美酒,就是阎王爷立时来索命,也算是不枉活一遭了。” “嗯,说的也是。”钱玉淡淡笑,漫不经心地拿着马鞭对那些男人道,“你们,可都是讨到人了?” “原来是都没有的,后来发了灾,太守将这十里八乡的流民都汇在城郊,小人们一文钱聘礼都没用,就讨到了。” “哦,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么?”钱玉顿时来了兴趣,“怎么来的?” “嘿,一窝蜂的逃灾,家里的女儿都是累赘,有人要了,当然巴不得给人了,只是都是些没什么颜色的。”男人兴高采烈地说着,俨然已把她当成了知己,“少爷您不知道,咱们那城郊啊,还有一处破竹楼,里头有好些个娇俏的,哎呦喂,那滋味……” “是么。”钱玉冷笑不已,不再说话,那男人却还在不知疲倦地说着那楼里女儿如何温柔缱眷,自己如何花言巧语骗得里头姑娘不要银子和他欢/好,听得她肚里窝着火恨不能将他立时打死。 咬着牙忍得辛苦时,身后传来一阵牛哞马叫声,钱玉转过身,却是自己吩咐买酒的家丁用牛车载着三大桶酒回来了。 “做得好。”钱玉淡淡笑赞赏了一句,吩咐家丁把酒桶盖子打开,里头醇厚的酒香立时飘了出来,引得一帮大男人不自觉伸长脖颈,口中流了涎水出来。 看见他们这般情状,钱玉笑得桃花眼勾起来,向要喝酒的男人招手道,“来,这是本少爷赏你的,这些都是你的,尽情喝吧。” “唉,多谢少爷!”男人听说,兴高采烈地爬到牛车上,抄起木桶边的葫芦瓢满满舀了一大瓢,咕噜咕噜地灌进肚里。 酒香不断从牛车上散出来,男人咕噜咕噜已经灌了好几瓢酒进肚,面色也渐渐红起来,见四周同伴艳羡而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不自觉沾沾自喜地又灌了一些酒,渐觉头昏脑涨,肚皮也涨得撑不下了,才放下手里水瓢,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对着钱玉打了个酒嗝,躬身行礼笑道,“多…多谢…少爷…” “这样就喝完了么,还有好些呢。”钱玉淡淡摇头,可惜的望着只喝了一小半的酒桶。 余下那些男人听说,正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也可以分上一杯,迫不及待地紧盯着钱玉等她发话时,却见她面色冷淡,道,“既然酒都拿过来了,又怎么能糟蹋呢,还有两桶半,老兄不喝完么?” 男人嘴歪斜着笑道,“谢…谢少爷…可小人…小人已经喝得…够…够了。” 钱玉冷笑,“你喝得够不够,可不是你说的算的。来人,帮着他喝!” 家丁们听说,立时明白他们少爷的意思,从马上跳下来三个身材高大的护院,一边一个钳制住那男人的手,让另一个护院捏着那男人的下巴,舀着烈酒一瓢一瓢往那男人嘴里头灌。 “少…少爷…小人…喝够…” “呵,老兄方才不还说有美酒就是下地府也不枉活了一遭么,怎么如今就变卦了呢?”钱玉冷笑质问着,余光瞥见那帮男人褪得雪白的脸色,马头调转过来,慢慢悠悠笑道,“怎么,你们也想试试这酒的滋味么?” 男人们脸色褪得愈发雪白,齐齐跪在地上求饶道,“少爷,少爷,饶命啊!”要是喝了这三桶酒,就是神仙也得醉死啊。 “呵,你们方才不还谈笑风生,喝茶快活么,本少爷今儿就圆了你们的愿,喝完这三桶酒,本少爷就不管你们怠工的事儿,如何?” 男人们这才知道钱玉这是在惩罚他们怠工的事儿,不迭叩头,七嘴八舌涕泣道,“少爷,少爷,是小人们错了,您饶了小人们吧,小人们这就去整田!” “呵。”钱玉冷笑,眼神愈冷,这帮子乡野村夫,骡马一样,鞭打一步走一步,只有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才知道她的厉害。 “你们……” “怎么了么?” 她话头方说了一半,就听身后一阵车马急响,一道熟悉的柔婉女声更是直接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她身子一僵,慢慢转过身,就见钱多拿着马鞭坐在车辕上,木雪和钱珠坐在车里头,此时正打起车帘子奇怪地看着她,想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么聚集了这般多的人,还有家丁在灌人酒。 “少奶奶。”看见她,家丁们忙行礼唤道。 “嗯。”木雪淡应一声,柳眉蹙起,目光顺着那被灌酒的男人滑到钱玉身上,轻声问她,“出什么事了么?” 钱玉不答,眼神冷冷地钉在钱多身上,钱多不愧是跟了她好些时日的,见她这般,慌忙摆手,苦着脸道,“少爷,您可别怪小的,钱珠和少奶奶执意要来,小的拦也拦不住啊。” “不关他事,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木雪揪紧了车帘,又松开,“我听钱多说,你……” 她犹豫着话未说完,忽然,旁边家丁向钱玉报说,“少爷,他晕死过去了!” “这么快就晕死过去了,可真是不中用。”钱玉淡淡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又把目光放在牛车上,果见那男人面上晕红紧闭着眼睛,软趴趴的被两个家丁搀着。 “少爷,少爷,饶命啊。”见同伴成这般模样,那些男人也慌了,头叩得愈发厉害,有两三个男人,机灵的紧,听说这钱家少爷最是怜爱婆娘,却是走了几步直直扑在木雪马车下,哭喊道,“夫人,您让少爷饶小人们一马吧,小人们家里还有家眷,不能让她们没得依靠啊。” 木雪尚不知发生何事,钱玉见了这副景象,却是气得浑身发颤,抬头冷脸看了木雪一眼,见到她咬着唇犹疑往自己这边望时,以为她又是信了自己枉杀人命,更是生气,马鞭一卷,“啪”一声将那几桶酒打个粉碎,对着那些吓得呆了的男人道,“把人扶着,滚!这次本少爷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再见到你们怠工,本少爷绝不姑息!” “哎,多谢少爷。”男人们转悲为喜,慌忙从家丁手里头接过那已经喝得醉死的男人,磕磕绊绊往田埂走,“少爷,少爷,咱们这就去城郊挑水。” 钱玉冷着脸不说话,那些男人也不敢多留,点头哈腰地一溜烟拿起自己的农具跑了。 时间静止似的,转瞬原地又只剩下了钱家这些人,各个面面相觑的望着自己主子。 钱多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冷脸的钱玉,又看看皱眉一动不动的木雪,正想说两句话缓缓气氛,钱玉却忽然桃花眼一勾,笑开了,“今儿天色不错,既然少奶奶都过来了,钱多,带着少奶奶咱们去城郊流民汇集之处看看,这么好的时候,倒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说完,自个儿催动胯/下青骝马,往前走时,唤后头的人,“快跟上。” 少爷您脑子不会是被气坏了吧,那流民居所又脏又乱的,哪里算是踏青的好去处啊。 钱多腹诽不已,还不敢直说出来,只好顺了她的意,驾车跟着她的马慢悠悠走着。 “少奶奶,少爷他……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啊?”看看前面钱玉的背影,钱珠忍不住道,“方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看模样,少爷很是生他们气,怎的又把人放了呢?” 木雪不答,慢慢把车帘子放下来,坐回到车里。 钱玉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心头上拴了绳,把她拴紧了她会逃会难受,松了时,却又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偏看钱玉如今神色,竟不是想把拴她的绳松开,而恐怕是,要把它剪断。 第53章 送走了今日上门的唯一一位客人,施明音做好了饭,搁在托盘上,送到谷冥清房里时,她睡得正香,趴在铺着香草垫的水床上,方才穿的那三点装已经完全脱了去,露出了乳白的肌肤和姣好的身材。 真是拿她没办法。见着自己师妹青天白日的裸睡的模样,施明音暗叹口气,清柔的眉间动了动,将手中托盘搁到床边的桌上后,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间拿了薄毯子,轻搭在肌肤完全露在外头的谷冥清身上。 这样该不会着凉了。 望着不自知依旧酣睡的谷冥清的干净睡颜,施明音摇头淡笑了笑,轻轻走出了师妹的房间,坐在厅堂间,拾起昨日读剩下的佛经,坐在藤椅上,再一次专心致志的研读起来。 绿树阴浓帘风浅,偷得浮生半日闲。 谷冥清这一觉便睡到了傍晚,天边红霞满天的时候。 夏日时节,白昼长寂夜短,紧等慢等好容易等到高高挂在天彀上的日头渐渐沉下去时,那能将人生生熬出半缸油的余热却久久散不下去。 趴在蒙上一层薄薄冰蛟纱的竹床上,谷冥清白嫩如牛乳的双手交叉着垫在自己娇俏的下巴下,双腿弯起来悠悠然地一上一下晃动着,坦坦地露出自己细嫩的身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个小时之前施明音刚洒在庭院地下的水一点一滴被余温给晒了干去,惬意的如同一只优雅的猫。 空气中缭绕着檀香的清净气味,将她睡虫勾了出来,将睡未睡时,只听见耳边木鱼哒哒的敲起来,恍惚间,她清楚的看见她鼻尖吹起的,名为雅兴的气泡,被那木鱼声和随之而起的念佛声给戳破了。 恶狠狠的转身,谷冥清没有好脸色的看向罪魁祸首,低声怒道,“施明音,你再敲下去,试试看!” 不为所动的继续敲声念佛,施明音头也不抬的看着经书,却以佛门弟子传音的明镜台与她说话,温柔的声线如同寂凉的水,“晨昏时省,佛义方深,这是师尊教诲,我如何不能违背的。你竹床边的小几上,我放了些浸在井水里头的西瓜,你若是心火焦躁,便吃些解热吧。” 说完,她便全身心浸在一卷法华经里不能自拔。 怒不可遏的听着那在她耳里如同魔音的东西,谷冥清有火没处发,望着正正端坐在蒲团上闭眼默诵佛经温柔恬淡的女人,咬了咬牙,随手一挥,一层灰黑色结界将她罩在了竹床里头,连同那穿脑的魔音,一同隔在了外头。 嗯,这样才像样。 满意的仰躺在竹床上,谷冥清对于自己的世界里一片清净非常满意,慵懒地翻了个身,果然见到几瓣红瓤绿皮冰凉清爽的西瓜被盛在一方琉璃盏里头,许是被院里那口井水润过,色泽望起来竟比绝世美人丰满的红唇还要艳上几分,引人垂涎得紧。 伸长了手臂够上一瓣,谷冥清捻了个诀,那西瓜瓤上黑如曜石的籽便自动自觉地一一飞到了院里井边蜂缠蝶恋翠绿的小菜园处,钻进了肥沃的土里,等待着来年的春日里再行发芽结果。 籽剔干净了,谷冥清才随手拈起一把搁在琉璃盏边的寸长翠玉小勺,不紧不慢地挖起来一小块瓜肉放在口里,即入口,甘甜的西瓜汁伴着凉意便席卷了她的味觉,细细嚼了两下,那瓜肉便柔柔地化在了她的舌尖,顺着她滑凉的食道,入了胃里,将她方才生起的一肚子火,败了下去。 啊,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享受地闭上眼,谷冥清又挖了一勺,不紧不慢地吃着时,不由得感慨万千。 收留了施明音,其实也并不全是坏事。 这边厢,施明音终于做完了晚课,睁开自己柔如春日里碧波荡漾水一样的眼时,却被一层灰黑色的结界压得皱眉叹息。 这般时日了,到底还是做无用功,若是每日她念佛经时,师妹都这般以结界隔了音,那她原设想出来的,以佛门义理感化她的事,岂不全无进展? 自那灰黑色的结界处不时滚出些许煞气,施明音望着,不由得摇首,看来,想要劝化师妹,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啊。 估摸着让她头晕脑涨的梵音差不多听不见了,谷冥清才懒懒地轻抬手,撤掉罩住她的结界,葱白的双手捧着吃了一小块的西瓜,媚似芍药的眼眸轻掀,里头流流转转地漾出了一股惑人的清波,望向一脸春风柔意笑对她的人,“你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师妹吃相颇为可爱有趣,师姐不知不觉便看呆了。” 真是不知廉耻。 谷冥清没好气的想,亏得她还是个出家的比丘尼,说话的调调比她至今所见的浪荡公子还要轻浮十倍,果然人不可貌相,佛不可见金装。 可怜施明音,明明是真心夸赞,还被误解为轻浮,见得谷冥清听闻她这句话后脸色“刷”的沉下来,以为她是不知觉叫了她“师妹”让她不快了,为表歉意,只得柔柔笑着望她手里的西瓜一眼,道,“那西瓜滋味不错,师——冥清可还要再来一些?” 再怎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只会让人反胃,闻言,谷冥清冷淡瞥她一眼,将吃了一半的西瓜搁回小几上,从竹床上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去换件衣服。” 施明音听说,皱起柳眉,望一望屋外,夕阳余晖映满了庭院西边的整片天空,几棵老槐叶子被晒得干干焉焉的,空中隐约能见到些浮起的热浪,余热还是没散下去。 “不急在这一时,外面暑气未消,天色未晚,再迟几刻钟出门吧。” “哼,你这烂菩萨怎么今天不急着赶去救那些无辜的少女了?” 谷冥清不理她,冷笑着径直往里屋沐浴的碧清池走,“合着是中元未到,你心安理得的以为被我关在那里头的恶鬼出不来是吧。” 闻言,施明音一阵错愕,“竟不是么?” 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没有实体的阴鬼在中元将近时附身在那些丢失的女孩儿身上,自认为凭着超度便能解决问题,所以施明音才不着急,如今听她师妹话里的意思,那竟然不是那些阴魂做的,那那些丢失的女孩儿,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施明音心头惴惴,忙追上去,问道,“你的意思是,抓走那些女孩子的,不是鬼界的阴魂?” “呵,也就只有似你这般的高人才能推测出随意伤人抓人的,便是鬼界出来的恶鬼。” 回头冷冷望她一眼,谷冥清赤着白嫩如脂玉的脚,踩在清凉的木地板上,风一样的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清清冷冷的背影给忧心不已的施明音。 这个月以来,似晌午时那妇人来寻女儿、寻姐妹的人已然快要踏破她与谷冥清居所的门槛,初时谷冥清还看在有些人给出不菲的报酬上勉强提起兴趣答应为他们寻找家人,次数多了难免不耐烦,她在时到还好,她若是出门买菜未归,那些找她帮忙的人保准会吃个闭门羹。 想起来她这师妹有时似傻如痴的性子,施明音便免不了想要摇头,无奈时,又细细咀嚼她方才的话,心里头疑惑更深。 既然不是阴魂恶鬼缠上了人,那些女孩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还有那些拜托她们寻找家人的客人,又该如何给他们答复? 虽说相信以师妹的秉性,不会轻易许诺而不兑现,可被一团乱麻一样的疑团塞住心头的施明音,还是忧心忡忡。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这一个月以来,拜托她们寻找失踪家人的人愈来愈多,而她们真正找着的人却是一人也无,虽说她们一月之前便被人拜托了事情,但那些失踪女孩至今毫无音讯,她们的家人又不时过来问询,当真是会使人肩上挑起副担子。 她还站在原地皱眉想着事情,谷冥清却早已疾如风地换上了一身火辣辣的晚装,走回来时,望见呆如雕塑的施明音,眉头狠狠一抖,冷下声道,“烂好菩萨,你还要傻站到什么时候,不想救你的施主,不想恩泽众生了?” 黑紫色紧身连衣裙装紧紧的包裹着她傲人的酥胸,裙装上饰些黑色缀边蕾丝,隐约遮住些沟线,锁骨分明的嫩肩却完全露了出来,愈发显得她身材火辣,及膝盖的包臀裙衬得她腰肢愈发纤细,腰背处却以镂空格线勾结而成,掩映着她白皙的肌肤,说不出的惑人心魂。 知道她极其怕热,平日里躲藏在家中不出门时便只着比基尼泳装,晚上一人独睡时,更是喜欢裸着,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她能少穿便少穿的穿衣风格,施明音还是忍不住觉得头疼。 女流之辈,晚上出门还穿成这般,以人界多数人的看法,不是成心惹事的么? 虽说她二人不怕人界的痴汉色狼,可谷冥清下手时常没个轻重,她怕到时候,那些色/欲熏心的凡人找上了她们,谷冥清一时不快,杀。。。们,岂不又抹杀了一条性命? 佛家人当以慈修善,虽说那些人也是恶徒,好歹是条人命,施明音修佛研经多年,自然不会不理,望着她的穿着,沉吟会儿,才淡开口道,“冥清,你的衣服……能否换身清净的?” 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谷冥清却不想睬她,懒洋洋地瞥她一眼,“爱去不去,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了?” 说完,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哒哒哒的便推开屋舍的门走了出去,施明音无奈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到底放不下心,叹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第54章 钱玉眼神一亮,立时跳了起来,“这真是个好法子!” 据木雪所说,这青阳县城果真有春旱夏涝,若是将护城河里头淤泥尽数挖去,使河中活水不再滞流,不但夏涝时可以疏解发的水,就是秋高水涸,护城河堑深,也可阻得柔然人攻城。 “也不尽然。”木雪摇头,又低头思索着道,“这青阳百里,都是旱地,护城河不仞不尺,统共只能绕着这青阳城一围,也是治不得标本,而况,就使挖护城河,哪里来的劳工,这样危及县城的大事,县守又怎么会答应?” 她说完,久久听不见钱玉的回答,疑惑时,抬头看她,却见她托腮灼灼地望着自己,眼神深邃得让她头皮一阵发麻,不禁皱眉,迟疑问道,“怎…怎么,我说的话…不对么?” “不,你说的很对。”钱玉淡淡一笑,翻了个身,侧躺着看她,挑眉,“你…说得比我见过许多男子还要好,你真的,没进过家塾?” “没有。”木雪摇头,“……只是,我爹…木老爷送木少爷到学堂时,他不到一日就厌烦回来了,没办法,他只好花钱请先生在府上教他,我…我那时要替先生端茶送水,给木少爷研墨铺纸,每日站在旁边侍候,听那先生讲书听得多了,也,也识得一些书策。” “嗯,你那爹还真是会精打细算,生的女儿多了,连丫头都不用找了。”钱玉哼了一声,看她一眼,“不过,也不算坏事。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若是埋在深闺里,未免太为可惜,以后……我是说,你还愿意学字么?” “会识文断字……也说不准不会被埋在深闺里吧。”木雪皱眉,“你不在时,有许多本城的乡绅夫人来找过我闲唠,她们里头,有不少人会诗文,可是我听,她们与我说的都是些针黹御……” 说着说着,她脸红了起来。那帮夫人除了夸她几句针线活好外,与她说的最多的还是如何在床上把夫君的心抓牢,她每次坐在那儿听那些人说着怎么替夫君脱衣,怎么动怎么叫才能让夫君舒服时,都面红耳赤地恨不得有个缝能让自个儿钻进去。 钱玉又不是男人,她就是听了也没什么益处啊。 想托辞躲过去,偏那些夫人每次都牢牢抓着她不放,一个劲儿的与她说什么,钱玉年轻,不好好在这上头学着抓住她,保不准就得被外头的女人勾引了去,逼得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地与她们周旋。 “与犬戎交当多想戎马事,你也别与那些人交太深了,与什么样的人深交最后得成什么样子。”钱玉不屑道,“那群聒噪的女人,我算是见识到了,家长里短的就喜欢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见天的聚在一处说着妇道夫事的,要我是她们夫婿,能喜欢这样的长舌妇才是有鬼了。” 木雪惊讶了,“你怎么知道她们每日说什么的?你又不是她们夫婿,又怎么知道他们不喜欢?” “哼,你当我方来青阳县城时每日的筵席白去了么。”钱玉轻哼一声,“去那些乡绅富商家里时,那些女人幽怨得见鬼了似的,我偶然出去透气时听她们说话,听得浑身起鸡皮。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哪个不自由放浪,她们越是想紧紧抓住,就越是得不到宠爱。” 钱玉头头是道地说,“越是见到吃不到的女人,男人越是上心,所以,要想拿下男人,欲擒故纵,这才是上乘之道。” 话了,她咂了咂嘴,抬头时却见木雪一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禁奇怪道,“你做什么这么看我?” “没什么。”木雪摇头,“你看得……还真透彻。” “哼!”钱玉皱鼻子笑的得意,翻个身,拍着自己肚皮,淘气孩子似的,“那是,别看我平常懒得说,我心里可是有数呢。我也不是不让你多和人说话,可是和那些人说多了话,和在茅房里头被熏染的石头有什么分别,也不是闺房里头出不了英雄,只是那些人心不在上头罢了,和懂不懂书文又有什么干系,你别听她们乱说,你要是想学字,我书房里头那般多的书呢,你闲了自己去看看,得不解之处时,再过来问我,我替你找那些老学究问问。” 木雪听了,低声自语道,“你……不是说教我么?” 她声如蚊呐一般,钱玉听不分明,“你方才,有说什么吗?” “没有。”木雪迟疑着摇头,看她,淡淡一笑,“那你还要挖护城河么?” “挖是要挖的,只是这怎么挖,得让我再斟酌斟酌。”钱玉皱眉想道,“那县守文缛的很,要想说动他挖河还挺难的。” 木雪淡淡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静谧的马车里头传来“咕——”的一声响,声音虽不大,在这只有两人的马车里头,也是足够让她听得分明了。 这声响让木雪听得一怔,抬眸看钱玉时,她却把头深深埋进榻里头,一动不动地,嘴里还不住自暴自弃地咕哝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饿,我不饿……” 竟是嫌弃自己有这般丢脸的时候,害羞的想要自欺欺人了么? 木雪无奈地笑,拿起钱珠搁在马车几上的那碟米糕,起身走到她身边,推了推装死的人,轻轻笑了,“你饿么,这里有糕点,虽说凉了,勉强填填肚子还是能的。” “嗯呜……”钱玉呜咽一声,两手捶了捶木榻,恶狠狠地猛然起身,瞪着她,“你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好。”淡淡笑着,木雪哄孩子一样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快吃吧,要是凉透了,就没酥软味儿了。” 钱玉又躺回榻上,她催了好几次也不动弹,两手摆在两边,作咸鱼装死状,好久,才嘟囔道,“我背上疼,我不想动。” “怎么七八天了还没好,你没上药么。”木雪皱眉,她好些日子没见过钱玉,只当她后背被那将军打的伤已然好了呢。 “底下的棒伤是好了,可上头肋下的那一块伤我够不到,也就由它了。” 以她的身份,她自然是不可能唤丫鬟给她上药的,她又固执己见总是不见她,也怨不得伤口现下还没好。 “你……”木雪叹气,“眼下正值暮春,伤口不好生上药,要是发了疮痕怎么好,你常劝我爱惜身子,你自己怎么不知道惜命的?” “什么要紧,待一阵子就好了。”钱玉无所谓道,“反正我也不是头次受伤,以前我老爹打我时,我也是这样过的。” 那能一样么,钱老爷下手可是有分寸的,那鲁莽将军,看起来就不像是有分寸的人。 木雪不欲与她多作争论,叹口气,轻道,“如今在外头没得伤药也不方便,等回了,你别忙走,我替你上药,好么?” 钱玉哼唧两声,嘟嘟囔囔说了一些话她没听清,她也没拒绝她的提议,只是头埋在木榻上不说话。 看她这样,木雪只权当她答应了,笑了笑,捏了块米糕递给她,诱哄道,“张嘴。” 钱玉别别扭扭地抬了头,啊呜一口把她手里拿的米糕吞了下去,脸颊鼓囔囔地咬着,眼里忽然一亮,看着木雪,口齿不清道,“这东序…珍…好粗…素…你做的?” 她精致白皙的脸鼓得像个白饼,可爱得让人心疼。 木雪哭笑不得地看她,每次她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让她想起来,钱玉比她小,还是个可爱天真的女孩子。“是我做的,你别噎住了,慢慢吃,这里还多着呢。” “嗯,嗯!”钱玉不迭点头,慢慢嚼着米糕,手下还不知足地拿了不少,呼哧呼哧地咬着,小孩子看见喜欢的东西一般,眼睛晶晶亮。 木雪看着好笑,忙把一起带来的食盒拿过来,从里头拿出来一壶茶,递给她,“慢慢吃,噎住了就喝口水。” “哼。”钱玉连着吃了四五块米糕,又大口喝了口水,觉得腹中不再空落落的了,才有闲工夫跟她说话。脸上不高兴道,“我又不是几岁稚子,你怎么尽像哄孩子似的哄我?” 木雪忙摇头否认,看她一脸不高兴又不相信的模样时,才犹豫道,“没有,只是看你长得好,年纪又比我小,我…我不自觉…” 这是夸她还是损她?钱玉愈发不高兴,她娶她是想让她作媳妇的,又不是娶她来当她娘的! 她不过就大她三岁,哪儿来的错觉把自己当她娘了?若是她对她好,是怜她把她当自己孩子照顾,那她还不如不要她对她好! 钱玉脸色又阴下来,木雪见了,语无伦次地忙解释,说了好半天,自己都把自己说糊涂了,再看钱玉,她脸色愈发不好了,木雪不禁皱眉疑惑了,不明白方才这人还好好的,怎么不过片刻,她又成这副模样了。 为了不惹她,木雪只好不再说话,钱玉也不看她只淡淡地吃着米糕,两人之间一阵僵持沉默时,外头却传来钱多兴奋的声音,“少爷,少奶奶,咱们到城郊啦!” 第55章 听见钱多的喊声,钱玉放下手里的米糕,从榻上坐下来,脸色一瞬又变成冷面公子的模样,她站了起来,没理木雪,向外头吩咐道,“好,你选个空旷处,把马车停在那儿,我和少奶奶待会儿就出去。” “哎,好咧。”钱多答应着,果真驾车到了一处空地上,勒住马儿,向帘子里头道,“少爷,行了。” “嗯。”钱玉答应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下了马车,木雪在她之后跟了出来。 “少爷,少奶奶,您们小心些,这城郊不比城里头,危险着呢。” 钱多担忧地说着,唤几个家丁离马车近些,把钱玉两人紧紧护在里边儿,道,“这里边儿都是流民,秋天没粮食的野狼似的,凶恶起来一些儿人性都没了,少爷您小心。” “知道了。”钱玉淡淡答应一声,目光往四周逡了逡,她们马车停在了一处四野蒲黎野树纷合之所,周遭没什么人,静悄悄的能听见老蝉聒噪的声儿。 “这野里头,怎么没人?” “嗨哎,少爷,您不是说找个空旷处落脚。”钱多道,“您不知道,这城郊啊,它也跟被面儿似的分外里和内里,外里住的多是本身就住在城郊的县民,这内里啊,住的却是真真正正流离失所的人,那凶恶的呢,也就是内里头的。两里之间说好的一样,荒无人烟隔了约有半里路,小的就把马车停在这两里之间了。” “哦?”钱玉听了,眉心一皱,“听起来,你倒是对这城郊颇为熟稔啊,我怎么不记得,你何曾来过这边么?” 哎呦,我这个破嘴巴子,忘了少爷不知道我曾经带着少奶奶来过这里头了! 钱多被问的一阵心慌,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偷偷瞄木雪,看她眉间也是一阵不知所措,知道她还未曾把与陈秀才的事告诉少爷,忙打着哈哈想把这件事掩过去,“少爷您是不知道,小的平常不是随着您和一些大人公子去筵席么,您和老爷公子们喝酒时啊,小的也和他们的随从混的熟了,个中有几位大人的随从,就告诉我这城郊的故事,小的由此知道这件事儿的。” 钱玉听了,似信非信,可她也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解释,狐疑地望了钱多一眼,他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扮成老实模样,钱玉也不再问,只淡淡点头,“这么说,城郊内里离此处还有半里路了?既如此,你留一个家丁守着咱们的马车,剩下的人,随着咱们到内里去看看。” 这模样,看来是混了过去了,真是好险。钱多松了口气,忙不迭答应一声,“哎!” *** 四个护院在前头左右两边走着,五六个守外门的小厮跟在后头,把钱玉几人紧紧护在中间,一行十几人向流民聚集之所走。 其时已近暮晚,行走时,能听见寒鸦在树上悲鸣啼叫,脚下土地干得踩下去时能在靴上浮起一层黄土,走了好一阵子,钱玉遮目看看,从远处总算是能看见了炊烟和人影了。 钱多指路说,“少爷,前头就是流民聚集之处了。” “嗯。”钱玉淡淡应着,吩咐家丁们把木雪钱珠两人护在中间,自己和钱多走在前头。 夕阳挂在两边林叶稀疏的树梢上,两边是被黄土淹没了本来颜色的灰黄半人高草蒿,遮住了日头,使四周静悄悄的,又有些阴凉,莫名有种瘆人的意味。 钱多一面蹑手蹑脚地走着,一边左看看右瞧瞧,小心翼翼地和她说着话,“少爷,您小心些啊,这里……哎呦……” 话犹未了,只听他一声刺破天际的惨叫,钱玉忙转头看他,却是被一张网眼粗大的黏兽网罥住了。 “钱多!” 钱多不停在网里挣扎着,仔细听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少爷啊,您小心些,指不定这底下还有陷阱呢!” 他说完,草窠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男人粗笑的声音,“嘿嘿,就是没有陷阱你们几个也跑不掉了!” 钱玉皱眉,下意识退到木雪前面护住她,眼睛急忙往四周草窠处逡巡时,从她们四周草丛里便跳出来一群短襟打扮手拿长木棍凶神恶煞的男人。 “难得有富家子弟肯到咱们这地方来,不枉费兄弟们每天都在这蹲一个时辰,终于让咱们逮到一只肥羊了,哈哈哈哈!来来来,兄弟们,把他们抓起——钱少爷?” 一道惊讶喊声后,为首的男人而立年纪,嘴上一撇焦黑胡须,赤着古铜色精瘦上身,手里拿着一把钝了的斧头,不可置信地呆怔在那里,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失声叫道,“真是钱少爷您啊!哎呦,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快快快,把人放下来!” 两边的男人虽不识得钱玉,县城里边有个富家少爷买了田租给他们这件事还是知道的,听说,忙砍断树边的绳索把钱多放了下来,退到了一边。 钱玉脸色不太好,望着眼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才冷冷问道,“你是谁?” “哎,小人名叫连虎,原来是桐盛乡的里长,后来流落到这儿了就充当了个巡逻的头儿了,小人身份低贱,少爷您不认得小人是应该的。”男人陪笑着说道,眼睛里放出谄媚的冷光,“可是小人可知道少爷的大名呢,小人蒙少爷恩德,从少爷那儿领了几十亩地呢。” “哦,是么。”钱玉冷笑,环顾一圈四周面黄肌瘦的男人们,“既然有土地,你们不去种地,怎么在这儿网人呢?” “这……”男人被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笑了,“少爷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原来的住家被柔然人糟蹋了,这段时日又旱又蝗灾的,这地,就是想种也没法儿种啊。” 钱玉冷哼一声,也不多说,“既然如此,你带我到你们住的地方看看。” 不知她要去那破烂地方要做什么,名唤连虎的男人却是极识眼力见的,听了,忙迭声答应着,唤围在钱玉四周的男人们,“把家伙收好,可不能伤到少爷了。” 说完,殷勤地走到前头,“少爷,您小心些,小人替您领路。” “嗯。”钱玉淡淡答应一声,跟在了他身后慢慢走着。 钱多被放了下来,看钱玉跟着那男人走在前头,四边的男人们走在他们家丁后头,离了好大一段路,忙悄悄地走到木雪和钱珠身边,抹了抹头上的虚汗,与她们小声抱怨道,“吓死我了。” 听说,钱珠不客气地嘲笑道,“你这胆小鬼,不过就是被吊到上头吹了会儿风,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又不是我,哪里知道我在怕什么!”钱多被她讥得脸红,想起方才所见又是一阵后怕,小声与木雪道,“少奶奶,我在那网里头看见了好些人的骷髅头,还有些还是带着头发,新鲜的沾着血呢!” 木雪皱眉,“什么,好生生的哪来的人骨头?” “你别吓人啊!”听说,钱珠也被吓住了,“好生生的哪里会有人骨头,你别是把狮子骨头误看了。” “我骗你干什么!”钱多低声叫道,“我被网上去的时候,对着我的网眼上就是一个脑袋被劈开风干了的人头,他娘的,皮肉都风成焦脆肉干了,眼珠子还泠泠地动,要不是他死死盯着我,我也不至于喊那么大啊!”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钱珠害怕的贴住木雪胳膊,带着哭腔问,“少奶奶,这,这,钱多的话要是真的,咱们不会是入了一个吃人窝吧,少爷也是,怎么不问一声,就跟着人走了呢?” 木雪也有些怕,只是她逼着自己强行抑住了害怕的情绪,冷静地问钱多,“你真不是看花眼了?” “少奶奶,这我哪敢看花眼啊。”钱多咽了咽口水,“我怕嚷出来了,被那群人知道,咱们就跑不掉了,这才一直忍着没对少爷说,少奶奶,您可得信小的啊。” “好生生的怎么会有人骨头。”木雪脸色褪了一些,想了想,道,“我…我听我娘说,她幼年时候,江南发了水灾,那里人没得吃食,要么吃地上的红土,要么就剥树皮树叶来吃,再不然,再不然就把别地的人骗到家里头,当畜生杀了吃。” 钱珠被吓坏了,“这么说,那些骨头…那…那咱们会不会,会不会…” 木雪忙宽慰她,“别怕,你们少爷好赖是个乡绅,况且,那些人还租了她的地,官府要是问责下来,他们不好交代,他们没那个胆子的。” 钱珠这才稍稍放了心,木雪皱眉,向钱多嘱咐道,“待会儿去了那些人家里头,他们肯定是要拿东西招待咱们的,你记住,别让你们少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钱多忙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小的有分寸的。” “嗯。”木雪应了一声,眉头却皱得更深。 恰巧,这时前头传来那领路男人的爽朗笑声,“钱少爷,咱们到了,您瞧瞧,前头就是咱们兄弟住的屋子!” 第56章 天降广旱,又遭战乱,携儿带女逃荒时暂且安置下来的屋舍自然不怎么好,可顺着那男人指过去的地方看,钱玉还是吃惊不小。 低矮的一片破衣裳搭着树枝连成的屋子,屋棚上连根茅草都没有,只用黄蒿遮盖着,甚至隐约能看见屋里头锅瓢陈设。 竟是比她初见木雪所居,还要破败。 此时正值烧火做饭的时刻,不断有愀人眼的青烟从那低矮潮湿的屋子里飘过来,呛的人咳嗽不已。 “连大哥回来了,连大哥回来了!” 许是听见了这边几声响亮的咳嗽声,原本寂静的破屋里忽然喧嚷起来,许多赤膊盘发,面黄肌瘦的青年男人从里头喜形于色地向他们奔了过来。 没跑几步,看见他们一行,奇怪叫嚷道,“哎,这是?连大哥,你怎么掳人回来不把他们绑起来?” 听这些人口气,绑人回来竟不是第一次了。 钱玉沉着脸不说话,连虎却是狡猾,上前一巴掌蒌到说这话的后生头上,瞪圆耗子似的一双贼眼睛,“放你娘的狗屁!什么掳人,这是钱少爷,你们这些王八养的,还愣着做什么!天色不早了,还不快些准备些吃食给少爷填填肚子!” 那后生一听,眼珠子一转,慌忙道,“原来是钱少爷,小人狗眼睛看不准,这就去给少爷您们准备吃食。” 说完,他转身就往身后一片破屋里头走,推开一家柳条枝编做大门的屋子,大喊,“大娘,租地给咱们种的钱少爷来了,您老快准备些吃的!” “少爷,您请进。”看那后生跑走了,焦黑胡须的连虎忙陪笑让着钱玉,“这天色看看不早,您先在此处小憩片刻,再让小人们送您们进城。” “不必了,本少爷自己有马车,这次来,只是随便看看的。”钱玉淡淡说着,转首面无表情问他,“县守大人为证,当初租地与你们时,本少爷记得,还借与你们每户二两银子建屋,本少爷所知,二两银子够这青阳县城平家一年花费,怎么,你们使二两银子,就能建成这样的屋舍?” “这…少爷,咱们这不是…这些时日忙着耕荒地,没工夫盖屋么。”连虎眼珠子一转,忙涎脸笑,拍胸脯大声保证道,“少爷您放心,咱们明儿个,一定去寻些茅草芦苇回来,好生把这屋子翻一翻。” “那就好。”钱玉觑他一眼,似笑非笑说着,踏步往前走。男人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又笑着跟上去。 木雪几人便也跟上,往男人所说这一带唯一一间像样的屋子走,走着走着,一边钱珠忽然低声抱怨了句,“少奶奶,这味儿,真是难闻。” 低矮的破败房屋连成片,顺着一条宽敞的黄泥路左右延伸盖起来,她们走过的黄土地两边不知是否是蓄养牲畜的地方,表面堆了一层鸡鸭鸟屎,前头走的那些男人们,光着焦黄精瘦上身,身上汗流浃背地泥灰黏在一处巴在身上也无知觉一般。 男人身上的汗味与牲畜的屎味混在一处,风吹来时不时传过一阵异味,更不必说一两条瘦成皮包骨的灰犬向她们狂吠着,更添一两分焦躁了。 木雪闻着也觉不好,可钱玉在前头面色如常地和那些男人说话,她不便附和钱珠什么,只好笑着安慰说,“农家外头大抵如此,你闻不惯就拿帕子掩住鼻子,等会儿到屋里头,就好了。” 钱珠嘟囔了两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拿出手帕捂着口鼻,随着钱玉她们到了一户窗牖还算齐备的门头上,那前头领路的男人立时朝钱玉打躬笑道,“少爷,这是小人家,您请进。” 连间破瓦屋里有一间茅草房舍就觉得稀奇了些,这一片茅屋都称不上的屋子里,却夹了间屋板应全的木房,这怎么不让人生疑呢? 钱玉皱眉,她当初被县守逼着借银子时只是把一封银子给了一个衙隶,到底送没送到这些流民手里头还未知,如今看来,她的银子,怕是被人诓了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钱玉心中冷笑,望着殷勤的男人,眼里冷光愈炽,她每日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这个不知哪来的狗东西,竟然敢独吞,当真是以为她年轻,没脾气么?! 想时,忽然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襟衣的年轻妇人手里抱着个婴孩出现在门边,问说,“谁啊?” “是我,快把饭桌抬出来,咱们家今儿有贵客到了。” 听他们说话,钱玉方明白眼前这年轻的女人竟是这连虎的妻房,看看这叫连虎的长相和年纪,呵,可真是废了一个好姑娘。 “哎,这位是?”妇人听见连虎的话,往钱玉她们这边一望,有些惊讶,“孩儿他爹,这位公子长得这么俊,也要杀……” “嗨,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让开请公子们进去!”听见她说了不该说的,男人赶忙打断她,上前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拉着门殷勤对钱玉笑,“少爷您快进里头坐。” 那妇人被他大力打得脚下踉跄几步,手里头婴孩也没抱稳,从她怀里滑着看看就要掉落下来摔在地上。 “我的孩子!” 妇人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在向晚的天空里,千钧一发之际,钱玉身形一闪,上前稳稳接住了那即将摔在地上的孩子。 “还挺乖,这都不闹。”姿势别扭地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她眉目都是淡淡的,脸上绒毛还没退,闭着眼还在吮着自己手指,钱玉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她粉色的脸颊,上前把孩子递给她惊慌的险些失了心魂的娘亲,淡淡笑道,“这孩子可真乖,多大了,是男是女?”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妇人感激涕零地接过孩子,朝她拜了几拜,“还不到五个月呢,这孩子……” “一个赔钱货,摔死了就摔死了,省得养她再费米粮。”一边的男人冷笑说着,板起脸骂那妇人,“也就你这样的贱女人把那赔钱货当成宝贝,依我说,倒不如生下来就丢去喂狼!还在这丢人现眼做什么,还不快进屋抬饭桌出来!” “是,是。”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妇人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向钱玉虚弱笑一笑,忙进了里屋。 男人搓手笑,“少爷,您见笑了,快进来吧,外头饭菜怕也快做好了。” “哪里,连兄真是好大威风。”似笑非笑说着,钱玉走进了门,看了身后木雪一眼,果见她眼里似乎盛了水似的,浑身抖作一团,脸色僵得不像话。 见状,钱玉抿唇,没出声,淡淡吩咐一句后头跟上,自己便也要进屋子,方走了一步,钱多便突然蹿上前拉住她衣角,嬉皮笑脸道,“少爷,咱们来也来了,看也看了,流民住的什么地方也知道了,时候也不早了,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不成……我的银子……等一时再走吧。”钱玉轻轻说着,拽回衣袍进了屋子。 钱多上火地回来找木雪,小声问,“少奶奶,少爷他不走,这可怎么办啊?” “那就小心些。”木雪蹙眉,想了想,吩咐他,“这帮人有些怪,看着点你们少爷就好。” 如今之计,也只有这般了,谁让他摊上一个不怕事大的少爷呢?想想,钱多苦着脸叹气,“唉。” 进屋时,前头见的妇人正搬着一张大方木桌到屋中央,干瘦的身子立在正对门处两个大橱柜前,更显得娇小,屋里两边各置了些缸瓦,也不知道里头盛的是些什么,进门就一股扑鼻的腥味,刺得钱玉不自觉捂住了鼻子。 “少爷,您看看,咱这家徒四壁的,可真是怠慢少爷您了。”男人没觉出什么不妥,招呼她们进来时,又忙唤跟着自己过来的人去催饭,不大一会儿,初时她们看见的那个后生便带着一溜男人进来了,每人手里端着一盘菜,末尾走着两三个老年白须男人,使青草绳拴着,提在手里头。 唤连虎的男人忙招呼一声,“把菜摆上来。” 那些男人鱼贯地一一将菜摆到了年轻妇人费劲气力搬出来的桌子上。 屋子中央被男人们挤得满满当当的,木雪远远看着不想上前,钱玉便也由着她,唤两个护院护着她站在外门边,此时钱珠紧贴着她,看着这么多青壮赤身的男人聚在一处有些害怕,小声对她说道,“少奶奶,怎么这家请人吃筵,自己不做,要从外头拿啊?” 木雪皱眉,没答她,那叫连虎的男人却早已把钱玉拥到了上位,又叫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陪坐,自己在一边打着下手,殷勤向她劝酒道,“少爷,您难得来咱们这一趟,今儿个,一定要好生让咱们招待招待您。” 见状,钱珠忙小声惊叫起来,“呀,少爷被围住了!” 十几个壮年男人将钱玉钱多及几个护院围在一处,竟是把她们隔断了。 木雪心里一提,就见钱玉神色淡淡,推辞着自己酒量不济,不动声色地把他倒给自己的酒推给站的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后生。 男人脸色难看道,“少爷,您这是?” 钱玉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如玉脸上绽开笑,春风吹开桃花一般,“本少爷说了,酒量不济,你莫不成还想强迫与我?” “不敢,不敢。”被她笑容迷了眼,男人看得一愣,回过神来忙点头哈腰说着话,却又夹了好大一筷子菜给她,“少爷既然不吃酒,那就试试咱们这儿的菜吧,这鸡可是咱们自个儿养的,虽说没什么肉,滋味却是不错。” 灰黄光泽的方桌上,摆满了菜,大抵是些野菜沙枣之类,唯一的油荤怕就是中间飘了几滴油的白炒肉,可看着那肉白几的颜色,钱玉忽然有些反胃,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胃口,奈何那男人一直热情在劝,她也就不得已举起了著,方伸筷,旁边钱多忙眼疾手快地一把打掉了她的筷子。 那男人脸色一变,怒视着钱多时,钱玉也皱眉,看着他,“你今儿得失心疯了?” “哈哈,小的方才手滑了些,少爷您莫怪啊。”干笑着,钱多忙拉着她就要起来,“少爷,咱们出来好一会儿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少奶奶还在外头等着呢。” 听见木雪,钱玉有些动容,点点头就要随他起身,那一边侍立的男人见状,眼神一冷,一把将手里的酒杯丢在地上,随着“啪”一声响,那围着她们的男人们眉目一竖,齐齐拿出来藏在腰带下的匕首来,上前逼视着她们。 第57章 远远看见钱玉被那些男人围住,木雪吃了一惊,她们带来的家丁不过七八个,五个在外头守着她和钱珠,只有三个随着钱多跟在钱玉后头,不知是否是觉得她们是女流之辈好对付,十几个手拿利器的青壮赤膊男人围着钱玉她们时,外头只赶过来四五个男人并几个中年妇人,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空中不时传来鸡畜熏人的气味,那些手持利器的男人们黄黑的脸上表情凶恶,精壮赤/裸的黑瘦上身不断涌出臭汗,两种味道混在一处,直让木雪头晕乎乎的,胃里翻滚着想吐。 一边钱珠慌了神,紧拉住她胳膊,哭道,“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别慌。”被这场面惊住了,木雪脑子也混沌沌的,手脚软得都有些用不上力,可看着被那些人围在中间面色如常的钱玉,便也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温声安抚钱珠道,“别怕,你们少爷在,他们不会对咱们如何的……你们少爷她,该会有办法的。”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好歹钱珠听了,定了定心,不再想哭,只害怕地紧靠着她,两人被几个家丁围在中间,看向门里钱玉的方向。 被十几把利器指着,钱玉只轻轻一笑,精致秀眉挑了挑,凌厉眼刀劈向焦黑胡须面带得意的连虎,“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男人仰起脖颈觑着她,半晌,才开口道,“钱少爷,小人们也不是不知恩的人。可您就是把田租给了咱们,那地里口子龟得老大,到秋里,也是不能收些粮食的,您说说,到时候这租税,咱们可怎么交?” “哦。”钱玉点点头,貌如晓花的脸上展开一抹笑容,桃花眼扫了一圈四周,“所以,你们围住我,是想让我效仿前朝故例,烧掉那些田契债券?” “小人们不敢,但请少爷今儿个在这写下诺函,减免小人们三分田赋。当然……”男人搓了搓手,挤出假笑来,“少爷要是能发发善心,烧掉那些田契,小人们自然感激不尽了。” “嗯,你们想的倒是美,可惜,本少爷自认不是什么善心的人呢。”钱玉冷笑,云淡风轻地又坐回椅子上,轻飘飘道,“本少爷今儿就在这撂下话,就是不减租,你又奈何得了我几分?” 她这是仗着自己乡绅身份,又是在县守面前把地租给他们的东家,料定了他们畏惧县守,不敢轻易动她分毫了。 周围的男人们霎时脸色灰败难看下来,为首的连虎舔舔自个儿的黄牙帮子,眯起眼睛道,“钱少爷,您这样,咱们可就难办了。” “呵,有什么难办的。”钱玉淡淡一笑,“本少爷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把田租给你们这般——” 手一一指过那些男人们,“这般狼心狗肺又延懒成性的人,给你们减租,呵,本少爷还不如去养条会摇尾巴的狗呢!” “钱少爷,今儿你既然落在咱们手上,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连虎得意一笑,露出狠辣神色,拿出尖刀,走几步,来到她旁边的钱多处,使尖刀拍了拍他的脸,“钱少爷,咱们是奈何不了你,可你带来的这些人,从这个书童,到外头那个美娇娘,可就跑不掉了!” 钱玉脸一寒,猛然瞪他,“混账东西,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本少爷把你挫骨扬灰!” “呵,钱少爷果然和传说的一样爱妻如命呢,可惜今儿个小人们就要对少奶奶不敬了!”说着,他头一抬,冲外头高声喊道,“把外头那两个娘们儿逮住!” “你们倒是敢!”钱玉冷笑一声,掀起桌上一盘盘东西,一把丢向那些男人们,趁他们手忙脚乱,不意一脚踢开离她最近的男人,夺了他手里的刀,在人群里灵活闪身砍人时,又赶紧趁机把荷包里头碎银子乱洒在地上,粗声粗气学着男人声音道,“钱少爷把银子落地上了,几百两银子啊!” 常年种庄稼的农人哪里见过几百两银子,听见钱玉的喊声,原本凶恶地拿着刀刃要抓她的男人们听见这话都贪婪地望向地下,钱玉趁势扭身一转,又强行夺了一个男人的刀,两手各执一刀,矮了身子,飞速在这些男人身边略过时,刀尖毫不容情地一刀插在人大腿上,在漫天的哀嚎里,左躲右藏的冲出了人群里。 被她这么一搅,在那些人动手时就与他们肉搏的几个家丁和钱多都有样学样地拿刀刺人,好一会儿也终于脱得身来。 与此同时,外边儿围着木雪的人正和她们带来的家丁死斗,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帮着缠住家丁时,两个年近四十的妇人也在不停的拉扯着木雪和钱珠,想是要把她们抓起来。 家丁里头都是老实人,爹生娘养的,自然不肯打那些妇人,如此五个家丁被缠住有三,只两个家丁哪里是那些男人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打得趴下了,木雪和钱珠被那两个常年做庄稼活的妇人扯着,也动不得几分,看看那两个满脸褶子的大娘手拿麻绳就要把她们拴住,木雪心一凉,呼吸都止住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她心里如烧了几把野火似的焦灼荒凉地紧,许多揪心不间断的片段涌向她的脑海,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冷得牙齿发颤。 浑浑噩噩间,那两个妇人已经扭着肥壮的身子死死钳住她的手腕,麻秸杆剥下来的绳子套到她手上,拉着她就往前头木屋里拽。 “少奶奶!你们这些该死的人,快放开我们!”她旁边,钱珠不断挣扎着,一口咬在捆她的那妇人的手上,牙下去,嵌进血肉里。 “哎呦喂,你这着死的赔钱货!”被咬的吃疼,那妇人忙摇着手想甩开她,岂知钱珠下了死劲,就是不松口,那妇人摇时,竟然被她咬下来一块血肉。 “你这克人的丫头!”妇人惨叫一声,一巴掌扇到钱珠脸上,打得她一个踉跄,眼冒金星,站不稳地跌坐到地下,她这般才算安静下来,妇人冷笑一声,上前绑住了她的手腕,牵畜生似的把她往前头屋里拖。 那替木雪绑绳的妇人看木雪不挣扎也不躲,却直直地站在原地拉不动,仔细看看,眼珠子也没动,顿时生出一股嫌弃来,以为她竟然是个傻子,也就不拿人待她,随手从地上拿起飘落的一根短树枝,使劲往她身上一抽,拉着喝道,“走!” 打了两三下她也没动弹,妇人瞬时动了怒,驱赶羊群一般,树枝不停向她身上落下来,一边打还一边骂,“你这短命的赔钱货,再不走,信不信老娘打死你!” “那我先打死你好了!”妇人面前的木雪依旧是眼神冰冰凉凉的不动弹,耳边却传过来一声炸雷似的怒吼,震得她耳间一麻,没来及看看是谁,就觉头重脚轻,竟是她被人一脚踹到了地上,摔个倒插葱。 把人抱在怀里,意外发现她竟浑身冰凉,手背上露出来的白皙肌肤也是累了几条伤痕,看见这些,钱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着那妇人倒地的姿势又补了好几脚,“你们这些老蛆虫,本少爷今儿不打死你们,本少爷就不姓钱!” “哎呦,哎呦。”那妇人在泥地上惨叫滚着逃脱钱玉的踢打,那边钱多早觑着时机,带着三个家丁一刀砍在那些和家丁们纠缠的男人后背上,趁那些妇人男人们惊讶时,把钱珠从那妇人手上救了下来。 看见抱着木雪双眼瞪红的钱玉和地上滚成一个泥团不停求饶的妇人,立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忙上前拉住她,急道,“少爷,别管这丑妇了,咱们快跑吧,过会子那帮人该缓过劲来了!” 钱玉咬牙,方要说话,门里头却那些男人已经拿着利器追了过来,低声咒骂了一句,钱玉不情不愿地丢下解气的心思,抱着怀里的人就跑,并吩咐身后的家丁们,“咱们分开跑,别被那些人追上了!” 着个家丁背着钱珠,一行人跟着钱玉往前头四散跑开去,那些男人因为被钱玉扎了几刀血流不止的男人们着忙了一阵子,不大会儿,就在那连虎的指挥下拨出三四个受伤的男人,去村里叫其他人时,又让几个没受伤的男人带着一些壮年的妇人们去追钱玉她们。 “别让他们跑了!”这流民组成的村里头,向来是一家有事人人应,不大一会儿,由各家就组了一队男女老幼的人马,要食她们血肉似的,孩子手里拿着棍棒,大人拿着斧头砍刀,吆喝着追着她们四处不放。 钱玉抱着木雪,钱多紧跟在后头,四处跑时,不论到了哪个路头,都能看见几个人手持利器向她们跑过来,辗转间,她们不觉到了一个巷口,三面被一些篱笆签等杂物覆盖住,里头却是一面破屋墙壁,还有个小门,只是青苔墙芜丛生,看来是谁家被废弃的后门。 见状,钱多苦脸道,“少爷,没路了!” “我知道。”钱玉冷脸说着,抱着怀里一路沉默的人就要往回走。 钱多忙叫住她,“少爷,你做什么去?” “既然没路了,就回去答应那些人减租呗。”钱玉冷道,“反正本少爷有钱,还在乎那些?” 钱多急了,“可少爷,那咱们的本钱怎么办?老爷还没给咱们送银子过来,咱们往后没钱,可怎么度日啊?” 钱玉皱眉,冷笑看他,“那怎么办?这里头没路,难道咱们从这里边飞过去?” 钱多委屈地咂嘴,正要说话,身后破屋后门处却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钱公子,快往这里躲!” 第58章 闻声,钱玉一愣,疑惑地转过身去,黄蒿草遮掩住的腐朽木门处隐约现出女子娇好的身段,只听掩着木门的草丛“棵棵”响了几声后,一张熟悉的年轻妇人脸便现在她眼前。 竟是那连虎的年轻妻子! “是你!”钱玉警惕的抱着怀里人后退几步,眼神不善的望着来人。 “公子别怕,小女不会对旁人说少爷在此处的。”那年轻妇人急忙道,诚恳看她,眼里晕满泪珠,几乎是祈怜一般的语气,“公子救了贫女的孩子,就是贫女母女的大恩人。” 说着,她蓦地跪下,向钱玉磕了头哭道,“公子大恩大德,贫女代苦命的女儿谢过公子了。” 她的荆布裙发白又烂了好些窟窿,年轻的脸上铺满愁苦,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头骨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不一会儿她头上就洇出鲜红的血珠来,沾染了一些黄土灰,看得钱玉也有些心软,眼神斜斜,示意一边的钱多,后者会意,忙把她拉了起来。 “姑娘…呃…婶子…呃…大姐,你不用太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少爷也是在行善事。” “公子心地好。”女人虚弱地点点头,被钱多扶起来,对他感激一笑,又向钱玉道,“公子快跟我走,这巷子里头平常最好藏人,恐怕他们一会儿就想明白追上来了。那小门里头原先是个仓口,后来没了粮食也就不用了,咱们快从那边穿过去,到一处宽敞地方就好了。” 说完,她蹒跚着步子,走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响,不禁迷惑的转身,“公子,怎么不快些走?” 钱玉拉住听了女人的话便要猴急跟她走的钱多,目露疑色地淡淡回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连虎那厮设下的诱饵,来骗我自投罗网的?” 妇人听说,面色一白,殷切望她,举手立誓道,“贫女以天为誓,若是有半分欺瞒公子,就让贫女…贫女母女天雷趋之。” 她那么在乎女儿,竟然肯拿她立誓,想来不是假意了。可钱玉还是有些不相信,“这天底下可没有吃白食的好事,那连虎那般凶恶,若是知晓你放了我走,定不肯善罢甘休,我可不信,你愿以你和你那几个月大女儿的性命作赌注,冒着险救我们。” 定定地盯着她,钱玉琢磨了会儿,挑眉,“除非,你有事要托付我——” “公子……是明白人。”妇人闻言,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犹豫看她道,“贫女……是有事想求公子,只是,这地方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儿,公子要是信得过贫女,就请跟着贫女先离开这儿再说。” 既然有求于她,那就能信了。钱玉淡淡一笑,点头,“既然如此,本少爷可以跟你走,前面带路吧。” “哎,公子小心。”妇人脸上绽出一丝笑,三步深两步浅的在前头领路,被三面破屋包裹住的巷子阴湿得很,路边又堆了许多杂物,那女人步履艰难地走到尽头的朽门边,弯身去扒那些堵住门的木磙蔷篱。 堵门的东西太多又重,她一个体弱的妇人,如何也拿不了,在看见她被蔷篱的篾片扎了两三次,手上血口子开了不少后,后头钱多看不下去了,想要走上前帮忙,刚走一步呢,就被钱玉拉住了。 钱多不解地回头,小声问道,“少爷,咱不帮她啊?” “她既然想要帮咱们就得有点诚意不是?”钱玉冷道,“况且,我怎么知道那门里头不是连虎那群人在等着我,若是贸然帮了她,到最后却给自己掘了坟,那我岂不是蠢到家了?” 钱多听了吐吐舌头,蚊子哼似的道,“哼,您既然知道这个理儿,还要巴巴地赶着往这儿来,还要买地送给人家。” 钱玉脸一黑,瞪他,低声斥道,“别以为说得小声我就听不见,你小子是想反天了,你说什么呢!” 钱多撇嘴,无辜道,“小的没说什么啊。” “我看你是皮痒了。”钱玉哼一声,冷着脸抱紧了怀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被吓坏了,她从方才到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把头埋在她怀里,要不是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她都要以为她怀里的是个假人了呢。 “公子,好了,快走吧,外头的人四处找不到公子,一定会想到这边来的。”妇人已经把堵着门的东西都搬开了,忙打开朽门,对她急急道,“咱们先进里头再说话吧。” 门被打开,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钱玉皱眉,使袖子遮住怀里人脸面,自己屏住呼吸带着钱多进了那荒草丛生的朽门里头,妇人小心地张望了巷子里,确定没人后,忙慌张地关上了门,随着钱玉她们进了屋里。 因为是很久以前使用的仓房,又是紧闭的,光线也不大好,只南头边开了个天窗,让人能勉强看清里头大致景况,只见灰尘遍地,颓败房架上结的都是蛛网,烂谷子烂畚筐丢了一地,钱多被呛得直咳嗽,一边使袖子挥着飘在空里的灰,一面东瞅瞅西看看,赶着能不能找把破椅子给钱玉坐。 他们少爷抱了少奶奶大半天了,手该麻了。 谁知,椅子没找着,倒叫他在仓房角落找到一块油布盖着的东西,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随手一掀,一个眼珠子凸得老大,浑身烧得焦黑的人却与他大眼瞪小眼,吓得他屁滚尿流,一屁股跌到地上,大叫道,“哎呦喂,我的亲娘嘞,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正警惕打量四周的钱玉被钱多这声震天吼吓得差点没抱住怀里的人,好在身上人轻,在她吓得松手时,又忙搂住她脖颈,将头埋在她肩窝里,这才没酿成惨祸。 没闲空儿欣喜她的主动,钱玉黑着脸转过身去,“你小子,是不是皮痒了,鬼嚎鬼叫的,遇见阎罗王了?” “哎呦,少爷,少爷……”钱多被吓得魂都快丢了,坐在地上,哭丧脸,指着旁边的东西,口齿不清道,“少爷…您看…小的…小的…” “那是什么?”钱玉也吃了一惊,好在她看惯了这些,只轻轻皱了皱眉,把怀里人紧抱在自己怀里,好不让她看见这些以免夜里睡不安稳。 “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只掀开了这油布,谁知道…谁知道…” “那是家兄。”那妇人不知从哪儿摸来一盏油灯,高举着,把那有些昏暗的一角照亮,偌大一块油布遮盖住的地方,竟然满满盖着的都是烧得焦炭的尸骨,大多是瞪着眼睛,五官凸出,死状可怖。 “娘啊,娘啊,少爷救命啊!”钱多被吓得哭着连滚带爬到钱玉脚下,哆嗦着惊恐地看着那妇人,“你,你是不是有病啊,存着这些,这些……完了,完了,我今儿个肯定睡不好觉了……” 妇人举着灯,望着那一堆的尸骨,昏黄灯光下现出悲戚神色来,“贫女……贫女也是没办法……” 钱玉皱眉,抱紧怀里人,略扫了一眼,奇怪道,“看骨架,这些多是男人……怎么,是得了什么病,不得已焚了么?” “不是…不是…”妇人举着灯,照着那些尸骨,眼泪一滴一滴不受控制往下掉,“他们…他们是被人困在一个屋里,而后放火烧死了的。那是贫女哥哥,那是贫女丈夫,还有拐角的那个,那是贫女的爹…” “你不是有丈夫?”钱多哆嗦着,奇怪问她,“那外头的男人,不是你丈夫?” “不是…不是…” 钱多鸡皮疙瘩起一地,“哎,你倒是别哭啊,我的姑奶奶喂,这旁里那么多死尸,你一哭,你不嫌瘆的慌,我可吓死了!” “公…公子…莫怪…” 看她哭得伤心,钱玉眉间跳了跳,猜测道,“这里这么多男人都被烧死了,女人和孩子却一个不见,莫非,那些女人都似你一般,再醮了么?” 妇人摇摇头,眼泪依旧忍不住往下淌,“贫女并非…是再醮,而是那男人强迫于我,贫女那孩子,也不是他的……” 钱玉皱眉,“怎么回事?” “公子有所不知……那连虎,本姓石,自称是青州人士,柔然人打来时,贫女与家人流亡时遇见的,因他碰巧救了贫女的小妹,贫女一家人感激不尽,所以才收留他和他带来的十几个兄弟一齐赶路,随着逃亡的人一块儿来到此处,因为贫女家里原先还小有积蓄,在此处安身立命的人都愿意听贫女爹爹说议,在公子来之前,贫女一家便在此处安身立命了,可后来,那石虎……他,他觊觎……便…便趁夜里,在这村里的一口井里投了迷药,将村里男人都集到一处……” 说到此处,她说不下去了,嘤嘤地又哭起来,钱玉颇有些心烦,“照你这么说,那连…石虎,原先不是这里的流民了?” “不止…不止他不是,这远…远近一里的流民村里头的人,都…都不是。” 第59章 </script> 妇人期期艾艾道,“随着贫女一家的许多人,都逃在此处安身,好容易围成一个村落规模,几个月前,都被那石虎一把火烧个精光,村里的男人都熏死在这儿了,孩子都被他和他带来的十几个兄弟抓着喂了狼,似贫女一般的女人,要么被抓着当了他们的妻妾,要么,就被丢在此去三十里路的破竹楼里,供这远近真正流民村落里的男人……呜……这远近一里的村落里头住的人,都是那石虎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兄弟招的地痞无赖,抢了女人,在这儿安身,名义上托了是流民身份,实际做的是那欺男霸女的生意……这次领了公子的地,也是打着要…要从公子身上榨出银钱来。” 听她结结巴巴痛苦地说着话,钱多咬牙切齿拍了拍自己脑门,“那石虎可真是丧尽天良的畜生!不过,这流民安身还有那么多讲究?怎的不是一窝蜂聚在一处,还自个儿聚了个村落,真够麻烦的。” “你懂什么,逃荒时候,往往一乡一族,成群而逃,逃到这儿,一乡自成一乡,一族自成一族,聚不到一块儿也是常有的了。” 钱玉淡淡说完,挑眉问那妇人,“所以,你想求我什么?” “公子……”妇人听说,“扑通”一声,双膝弯下来跪在地上,哭道,“说起来蒙羞,因为贫女一家枉死,贫女不得已给那石虎当了妾室,贫女死后虽无脸面见贫女夫婿,却想着要在我父我母跟前尽得一丝本分……贫女……贫女一家本有七口人,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死在了那场火里,唯有贫女与一幼妹得以苟存,可…可民女那妹妹性烈,不愿屈就那石虎带来的那些男人,他们一气之下,就把她,把她丢到那破竹楼里去了……公子…望公子开恩…求公子救贫女那妹妹出得火坑…” 钱多一噘嘴,“哼,救人,你说的倒是轻巧,咱们现在被困在这儿,就是自个儿也难跑,又怎么去救你那倒霉妹子。” “小公子莫急,这仓房底下,这里,有个水道,是个把月前旱时,贫女几个兄弟和贫女丈夫瞒着村里人偷偷挖的,本想着能济了自己家的几亩薄田,没成想……” 看她又眼泪婆娑的,钱多忙道,“好了,好了,大姐,你先别忙着哭,你倒是告诉我们,水道在哪儿啊?” “就在这儿。”妇人抹了抹眼泪,趔趄着站起来,把那盖着尸体的油布猛地抽开,露出堆了半人高的焦黑尸骨,“村里男丁被焚后,尸骨都丢在了村西边的臭水沟里,贫女父兄死不瞑目,却又不敢在那恶徒眼皮底下替他们收尸,只能每每借口拾柴,暗地去带回来把他们尸骨拾回,藏在柴筐里,偷偷堆在这儿,原打算侯个好时候替他们安葬的,岂知尸骨在此处堆得多了,这底下被压的塌了,贫女稀奇之下,这才发现底下那水道,因知贫女丈夫和哥哥几月前早出晚归竟是瞒了村人修这个的缘故。” 有那油布遮着还不觉什么,及她掀了布,一股冲天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眼花的。 钱多捏着鼻子,嫌弃地扇了扇味儿,“我的亲娘呦,大姐你的意思,不会是那水道入口在这尸骨下边儿吧?” “就在那间里边儿,贫女怕人发现,就把那入口四面儿堆了尸骨,特意留了一条一人宽的道儿供人进去的。”说着,妇人歉意地望了望钱玉,“只是,这恐怕会脏了公子们的衣裳,贫女实在是……” “能逃出去就是好的。”钱玉皱眉,“钱珠和那几个护院和咱们分开了,生死未卜,咱们寡不敌众,快些逃出去,请官兵回来,救出人是正经。” “哎。”自家少爷都这么说了,他就是再怎么嫌弃也没法儿了。 耷拉着脸答应一声,钱多使袖子遮上脸面,苦哈哈地向那妇人道,“大姐你指指路,那水道入口在哪儿呢?咱们得快些走,我可遭不住这味儿了。” “小公子请随贫女过来。”妇人听说,护着油灯,走上前,使劲拨拉开几块焦黑骨头后,便就露出一块井口大的空地,上头倒扣了一个旧斗笠,盖住了它,显是那女人怕入口被人发现,做的掩蔽。 “公子请看,这里头就是了,这水道贫女发现后,为做后继计打算,偷偷将它又挖得高了些,走过几次,里头干净的很,直通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小池塘底,原先还有半池余的水,如今连日大旱,只剩下裂土淤泥了,公子大可放心从这儿走,没得什么的。” 钱多捂着鼻子看她,“哎,大姐,你不随着我们走么?” “不了,贫女走不得,也不能走。”听说,妇人年轻的脸上又现出悲戚神色,“我的孩子还给那村里的一个婆婆看守着,我要是走了,她可怎么活?设或,贫女随公子你们走了,也给公子你们添累赘的,只是希望公子们莫要忘了贫女的请托,千万将贫女妹妹救出来,那贫女就是到了地府里头,也要结草报得公子们恩德了。” “说的也是。”钱多叹口气,把脸鼻子遮严实,走到那入口边,拿开那斗笠,看见那入口后,扭头望一望身后一直皱眉深思的钱玉,“少爷,咱们走吧?” 钱玉摇摇头,“且等等。” 说完,转身向那妇人道,“你既要我救你妹妹,可有什么凭信不成?我未曾见过她,若是把她与人弄混了可就错发了。” 听说,妇人想了会儿道,“贫女父亲姓章,贫女妹妹唤作章红蕖,细长眉,如今方满十六……” “细眉妙目的女人可多了,连张画像都没,你让我怎么找。”钱玉皱眉,“不谈样貌,你们就没其他的凭信么?” “啊,有的,有的。”妇人被她这么一提点,眉间动了动,忙把手里油灯搁到地上,双手使劲往衣服上擦了擦,而后从衣裳内襟里掏出来一只旧布香囊,轻轻解开,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来一块玉似的清黄物件,里头竟颇为稀奇的封着一片血红枫叶。 小心捧着它,妇人递给钱玉道,“这是贫女父亲偶然间得到的琥珀玉,虽不值什么,于贫女这些人家,到底有些稀罕,遂将这玉一分为二,图作贫女姐妹二人的嫁妆,贫女一向带在身上的,公子请拿着,若遇到持有这另一半玉的年轻女子,那就是贫女妹妹了。” 钱玉抱着人不方便,便示意钱多接过来,看他贴身装好了,才走到水道入口边,向还有些忧心忡忡的妇人淡淡道,“放心,我钱玉向来言出必践。” 妇人霎时面露感激,“公子恩德,贫女感激不尽。” 钱多忙打岔道,“好了,好了,大姐,咱们走了啊,你也快回吧,小心那石虎找到这儿来,你就走不掉了。” “小公子不必忧心,贫女得等几位走了,再把枯骨填上,以免他人作疑,公子们快走吧。”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头传过来一阵阵男人粗鲁的吼叫声,伴着声声震人的狗吠,听得人心颤颤的。 “公子们快些走,他们恐怕要找着地儿了!” 妇人一阵恐慌,急忙拿起地上的油灯,跑上去递给钱多,公子拿着这个,那水道里贫女搁得还有些干粮,公子们快走!” 钱多被她几句话说的红了眼,还要问她怎么脱身,钱玉眼神一暗,已经下了修的水道土梯,抱着人,深深望一眼那妇人,冷声命令钱多道,“我们走!” “那大姐……你多保重啊。”钱多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她,在她微笑着点点头后,忙一步三回头地提着油灯跟在钱玉身后,下了入口里头。 一入里头,一股泥味儿伴着尸骨的臭味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且水道既为水道,里头不免又狭又窄,就使那妇人说她来回走过几次,拿些工具将里头凿得通人了,钱玉抱着个人,还是有些行动不开,没走几步,两边土壁就逼上来,让她进退两难。 后头钱多看她堵在入口边,奇怪的唤了声,“少爷,怎么不走了?” 钱玉绝美的脸上一阵尴尬,她总不能说她和木雪两人一块儿,过不去吧? 她忍不住低咒一句,“可恶,我下回一定少吃些!” “放我下来吧。” 话落,忽然怀里人蚊子哼似的嗡了一声,钱玉以为自己听差了,奇怪低头时,她怀里的木雪却别过脸撑着她的肩,推了推她。 久抱着个人,就是力拔山兮的霸王再世也吃不消,钱玉逞能抱着她,此时两手酸麻得已然失了知觉,被她轻轻一推,便就矮了身子,脱了手,让她轻轻落了地。 “好了,可以走了。” 她轻飘飘地说着话时,头一直低着,钱玉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一路都默默无话,便猜她今儿个心绪不大爽利,以她性子,自己多问多逼也是徒劳,不由淡淡点头,唤身后钱多道,“钱多,过来,走前头照路。” 第60章 </script> “哎。”钱多答应一声,侧身走到木雪前头,和钱玉两人把木雪护在中间,三人行了几步,就听身后“咚窿”一阵响,吓得钱多拿着油灯的手都抖了几下,昏黄的火烛在狭窄漆黑的水道里跳了几跳。 “我的亲娘嘞,那是什么,少爷,莫不是洞塌了吧,咱们还要不要往前走啊?” “无事。怕是那妇人把那些骨头堆到洞口,把洞口堵死了。”钱玉冷道,“她是好心怕那些人找着咱们还好,如若不然,咱们可得困死在这儿了。” 钱多听得心里不大舒服,抹一把脸,“少爷,小的素来最敬您,可您今儿说的话小的就不爱听了,那章姐姐人看着挺和善的,身世又凄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哼,你这滑头,为了个没见几面女人就敢顶撞少爷来了,我看你是春心动了,如此也好,等咱们了了这桩事,回去青桐就让我爹配个丫头给你,而后把你发到庄子上看田去!” 钱多一听,脸上涨得通红,忙住了脚,转过身急急指天发誓道,“小的一片赤心,天可明鉴啊少爷,小的哪儿也不去,也不配妻房,就要一辈子陪着少爷,就使,就使少爷当了皇帝王爷,小的当公公也要侍候少爷!” “我不过说个顽笑话,你这傻小子,作什么真?” 钱玉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淡淡一笑,“不过以你的年岁,该是时候配个丫头了,钱珠怎么样?我看她挺机灵的,长得又还好。” “哎,别介,看见她我头就疼,管家婆似的,比乔爷爷还啰嗦,常见了我面就念叨我。” “你小子竟然还挑嘴。”钱玉摇头,“人家未必就看得上你呢。” 听她这般语调说话,钱多才晓得她是在与自己打趣,并非是要替他讲亲,不禁抹抹头上的虚汗,松口气道,“少爷您一时说这些做什么,小的胆子小,禁不得吓的。” “这就把你吓坏了,你的胆子也可不要了。” 钱玉叹气,她故意与钱多说了许多话,想引木雪也说几句,谁知她还是一言不发地默默跟着走,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记得她今儿可没惹到她。 主仆俩时不时说句话,这般走了好一阵子,路途上捡到那妇人说的干粮,吃着歇了歇脚,又急忙赶路,紧赶慢赶地走着,终于在那油灯里头豆油耗尽之前,看见前头一片光亮,终是走出了那阴暗狭窄的水道。 “老天爷哎,可给咱们出来了。”走在前头的钱多欣喜说着,把手里油灯丢开,忙转身去扶身后的木雪钱玉。 沿着水道出口的土梯走出来,眺望四围,钱玉感叹,“那妇人果然没骗咱们。” 出口开在小池塘底,走出来时,还能看见四边颓败的芦苇荷叶,被高挂在穹顶的日头晒着,焉焉的没得半分生气。 钱多扭头四处望了望,“咱们是天快黑时才随那石虎进村的,这如今日头都多高了,咱们走了一夜啊。” 钱玉皱眉,“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城里,找县守把钱珠她们救回来。” “可少爷,咱们要进城,就得往回走,那岂不是还得经过那石虎的村落?” “这……”钱玉被难住了,美貌的脸上满是难色。“这我倒没想到。” 眉头紧锁时,一边一路无话的木雪,却慢慢趋至她身边,望着她,唇动了动,哑着声道,“前时,那将军给你的东西,你还收着么?可带来了?” 钱玉摇头,“我拆都没拆开,只把它压了箱底,怎么你突如其来问这——” 说话时望着她柔美的脸,钱玉灵光一闪,忽然两眼放出光来,欣喜不已地望着她,激动道,“那统领将军的大营离这边也不远,你的意思,咱们去找他么?你,你太聪慧了!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不,不,是冰里送炭,大雪里送火炉才对…” 木雪微微一笑,柔声道,“是你聪明,一点就通。” 钱玉脸一红,转了身子不敢看她,迫不及待地高声唤钱多,“咱们快些去找那将军,我听得他留下的那几个兵士说过,军营就在城郊百里外东头处,算算咱们的行程,就是前头不远了。” “那敢情好。”钱多欢快应了声,边听钱玉吩咐往前走,边摇头晃脑地夸道,“少奶奶就是高明,小的和少爷就是想到须发都白了,也想不到跟什么将军扯上关系,还是少奶奶手段高。” 听他这般极力夸赞自己,木雪只轻轻置之一笑,并不多说,只是听他说到须发时,略发了会儿征。 钱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哪里会有胡须,她如今年岁小,人家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可等到她年长些,设或还似这般貌美若天仙,又无须髯,若是被人发觉了身份可怎么好? 她只曾听过,后梁边界处有女孩儿相约不适,结作契姐妹,一辈子守在一处。 可后梁毕竟山远风蛮,又比不得齐国受禅前朝,深受儒风熏染多年,官府向来推崇女子妇容妇功,倘或她与钱玉被人发觉了,便是不守七戒,就使钱家瑉钱万贯,她们也免不了一顿笞打再充作官奴,这还是轻的,若是往重了说,可能就要弃市了。 她是不怕死的,可她若死了,她娘可怎么办?靠谁来赡养? 愈想,她心里愈冷,连带着脚步都慢下来,不紧不慢随在她后头的钱玉见了,以为她是走了许多路,腿脚酸了,便走上前,轻声问她,“累了么,不然,我背你吧?” 她自身都是个没及笄的女孩儿,又如何背着她行走?前头的路还远着呢。 “不了,你自己不累么?” “哼,这点路,算什么。”钱玉洋洋得意道,“我六岁时,曾独自背着小石磙绕着青桐县城里里外外跑了好几圈呢。” “你做那个为什么?”木雪听说,脚步一顿,稀奇看她,怀疑道,“石磙……少说也有千斤,你那时那般稚幼,怎么背得动的?” 自悔失言,钱玉忙打岔道,“咳…说了是小石磙么…没多重的,再说…你就不许我是坐在马车上跑的?” 那是什么跑法?木雪愈发动疑,神色不定地盯着她,看她闪闪躲躲的眼神,愈想愈不对劲。 钱玉一个富家独子,按着青桐县城传的流言,该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弱不禁风,只空有一张好皮囊罢了。 可自她们处在一处,她已经几次三番看她打退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就是账目她看她也是记得井井有条,没出过岔子,除了她偶尔发发羊角风和她阴狠毒辣又花钱如流水的性子,这么一想,她身上还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来。 这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该有的么? 她认识真正的纨绔子弟,该是像她那好色成性又总是好吃懒做的便宜哥哥才对。 还有钱老爷……明里是富商,可她听砍柴的向大哥说过,连青桐的县守州牧都对他礼让几分,向来官家贱商,就是全齐国首富也得不来官府人这般对待。 还有钱珠曾说过的钱玉不是钱老爷生父的话……想着想着,木雪眉间不住打结,这对父女,身上谜团实在是有些多。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看她如此,钱玉忍不住皱眉,轻咳一声,岔话道,“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木雪迟疑着摇头,既然钱玉不说,她就是打破了砂锅也是得不到头绪的。 “没什么就走吧,”钱玉这才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晌午之前再到不得军营,恐怕我就得饿死了,先是我说请将军大人喝杯酒水的,没成想我竟要先向他讨些箪食了。” 话落,登时别过脸走开,木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却看不出一丝丝头绪,只得把心中疑惑存下,随着她,几人顶着初夏的日头继续往前赶路。 行不多时,远远却望见前头一簇树木茵茂,氤氲葱葱里头隐隐还透出些房舍门角来,见到这个,前面打头的钱多一阵惊喜,忙舔舔白得起皮的嘴,向身后高兴道,“少爷,少奶奶,前头似乎有人家!咱们也走了许多时候了,这大日头的,晒得人发晕,不如咱们在前头讨口水喝吧?” 前头树木郁郁葱葱,钱玉眼神好,早看见那掩蔽在树林间的房舍一角,俱是竹制,不由心思一动,问钱多道,“咱们走了多久了?” “不晓得。”钱多老实回说,“小的被日头晒的心里发慌,没留神估摸,不过,约莫有三五七八里吧?” “六里多了。”一边的木雪接口道,“该到章姓姐姐说的破竹楼了。” 钱玉闻言,望着她一阵惊诧,她以为她前时一直不出声,只埋首在她怀里,是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呢。 看她只顾盯着自己看,也不出声,木雪只得又提了一句,“咱们过去么?” “嗯,去吧,既然路过了,就顺趟去一次吧。再说,我答应了人家,不能言而无信。”钱玉想了会儿,皱眉点头,唤钱多,“把那半块琥珀玉拿给我。” “哎。”钱多从怀里掏出来东西,递给她,有些忧心道,“少爷,小的在青桐时候,曾听人家说过门子楼,那总不像一般的青楼,听说,那里头人可凶了,那竹楼,听章大姐意思,也就浑似门子楼了。咱们人单影只的,还带着少奶奶,这贸然过去,不会有事吧?” “管他门楼竹楼的,反正统共天下的秦楼楚馆都一个样儿,只要你有银钱,哪里不是大爷。”钱玉哼一声,低头把琥珀玉装在身上的香囊里,“就是乞丐进了门院,只要他有银两,那些人敢不接客?本少爷什么都没有,就是银子多,今儿出门虽没带多少银钱,身上还有几块玉牌,哪件当出去不值个几万钱?既然有银子,咱们为什么不去?一个姑娘罢了,能花几两钱,咱们又怎么会有事。” 说话间,她已然把东西装好了,依旧把香囊系在腰间,桃花眼一弯,轻飘飘笑着吩咐钱多道,“快走吧,我许久没去过青楼了,还有些念想呢。将巧也有些饿了,时辰快近晌午了,咱们到那竹楼将就一顿,也就算了。” 第61章 </script> 说完,她抬脚就往前走,好一会儿不见她们赶上来,不禁疑惑转身,“哎,你们怎么不走?” 我的傻少爷哦,小的可是尽力替您瞒着花月事了啊,您怎么自个儿就说出来了呢。 况且,您说说,您心里念着要去青楼也就罢了,您怎么还说出来了呢?您自己过去也就算了,竟还让少奶奶一同过去,您没见一边少奶奶的脸色都不太好了么? 钱多抹抹头上的虚汗,偷偷瞥一眼木雪神色,见她带怒带哀的,却又不像是一般妇人听说自己夫婿逛勾栏的反应,不由暗啧了一声,少奶奶就是少奶奶,就是生气反应和常人也不一般。 “你与钱多过去吧。”木雪抿唇摇头,“我……身份不方便,就不与你们过去了,在这儿守着就好。” “那不成,这里万一有歹人可如何是好。”知道她是怕自己以女子之容进去她们会被为难,所做的决定,钱玉还是不大放心,走回来,略一思索,脱了上衣,只穿了一件箭袖锦白单袍,“再说,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若是怕以女子妆饰示人,便穿了我的外袍,把头发束起来便好了。” 说着,把衣裳递给她,“所幸我比你略高一些,我爹给我做衣裳又都做得大一围,这袍子穿在你身上宽大,荡荡的也露不出什么。” 扭头四处望了望,见旁边有个一人高的草蒿丛,跑去踩踩,没见到蛇之类毒虫,又高兴地跑回来,指着那草丛道,“我看了看,那边能遮人,你过去将衣裳换了,我和钱多帮你看着。” “我……”木雪还想再推辞,想说哪有闺里女儿去逛勾栏的,钱玉却不管这些,把她拉到草丛边,直让她换衣裳时,又扭着脸从怀里拿出来一块锦布,递给她,“给,这是从我袍子下摆撕的,你比不得我,有些地方该裹着,免得让人撞见露馅……啊,总之,你快去换衣裳,我快饿死了。” 说完,她绷着脸就走了,木雪一头雾水地一手拿着锦布,一手拿着她的外袍,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怕她着急,忙拿着衣裳进去换了。 外头钱玉和钱多两人背着身子等了好一会儿,听见她说了一句好了,便一齐扭过身来,望着她的装束,一时说不出话来。 木雪本生得柔美又清净,穿就湖色素白类清淡衣裳时,按理,该是缈缈若仙,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才对,偏她穿得钱玉袍子时,因她不若她高,脖间微微露出来襟口一块白皙肤色,沿着曲线优然的肌理一直延到衣裳底下的,衬得她却愈发媚,不知留给人多少有关神女襄王的巫山遐思。 整理好袖口,木雪略微低了头,走出来,颇为局促地看他们,却见他们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局促感愈发强了,“可是穿着不好?不然,还是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钱玉沉默半晌,才道,“没有,你穿这个……很好。” 这件衣裳,她自己穿时,只能锦上添花地展现出她绝色的容貌,搁在木雪身上,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风情和几分书生柔直气性,能将这两种性情毫不矛盾地杂糅在一块儿,木雪该是她遇见的第一个了。 钱多也稀奇地口里不住称叹,“哎,人家说人靠衣装,这话我向来相信的,可今儿算是开眼了,明明是同一件衣裳,少奶奶和少爷穿得就……就那什么来着……感觉……” 钱玉冷不丁道,“味儿不一样?” “对,就是这个!”钱多拍拍脑袋,笑道,“小的到底不及少爷,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少爷的衣裳,少奶奶穿起来虽味儿不同,可少爷少奶奶都是好看的人,以后出世的小少爷小小姐的样貌,也定是拔尖儿的了。” ……她们两个女人,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况且,她们还处不多时,就要和离了。 心情忽如其来被他这句话扰了,钱玉略一叹息,目光似哀非哀地瞥了一眼她,话头梗在心口,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吐出口浊气,淡淡道,“既然衣裳换好了,咱们就走吧。” 说罢,径直转身向前走去。 尚自低头挽着袖口,浑身不自在的木雪还想再问她几句话,抬头时,她却已走了好几尺远,心里的那份忐忑一滞,慢慢地便化作一股莫名的滋味儿绕在心口上,跟盐撒在伤口上一般,渗透时,微微疼得她心里冒泡。 钱多看她不动弹,以为她发愣游神了,忙上前道,“少奶奶,少爷走远了,咱们快追上吧。” “嗯。”淡淡笑笑,木雪将那情绪压下,对钱多点点头,忙随他追上前去,前头钱玉似乎故意在等他们似的,慢悠悠地走着,等他们赶上来,才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 木雪看她神色淡淡的,也就不说话,一路上只钱多时不时叽叽喳喳说着这花好看,那草够绿,原是想逗两位主子开心,谁知任他怎么说,只换的两人随便应付一句,心里纳闷这两位主儿怎么又闹开了时,也就不再惹人嫌的开口,三人只顾埋头走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那树林边上。 离了还有一小段路都能听见里面无尽的欢声浪语,时不时夹着女子动情的呻/吟和男子粗鲁的低吼声,木雪听得面色发白,脑中一片混沌,胃里翻滚地想吐,腿脚也软得有些站不住,她想要往回走,钱玉与钱多两人却已经若无其事地沿着树林中间一条被踏出来的黄泥路进了里头去。 自思自己临时改变主意给钱玉难做也不好,木雪暗自咬碎了牙,眼眶微红地随着他们进了去。 破竹楼可不是名头上叫叫而已,钱玉走到那林子里头,才知道起这个名儿是有由头的。 那竹楼是真破,东一块根旧毛竹西一抹烂油布的,勉强盖做两层小楼,却是下层悬空起了几根毛竹,充做柱子,撑着上层那歪歪倒倒的一层楼。 竹楼四周也没有什么院子围墙遮着,她们只在这儿站着就能完全看见里头境况,就是上层的竹楼,只用几块浣布隔开就算一间屋子,下层空荡荡的,喂了些鸡豚,此时正满地的拉屎找食。 那些鸡该是捉来喂养的山鸡,翅根还没减,不时飞到二楼的竹根上,扑剌剌带起一阵风,掀开浣布,就能看见里头酣战得正高兴的男女。 不过那似乎是有钱一些的男人才能过去的地方,有些猴急又没银钱的,便随便拉了个价钱低的女人,在下层鸡屎猪屎堆边混开了。 离她们最近处,一个身材肥大的五旬男子正浑身赤/裸趴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身上,下/身不停动着,脸红激动的了不得,那女孩儿却双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天。 钱玉淡淡看了一眼便转了脸,往身上摸了摸,掏出来一把尖刀,取下来头上的玉冠上,拿刀尖把上头的玉石撬了下来,握在手里,走到钱多身边,低声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便把玉石递给了他。 钱多冲她一点头,便憋了口气,一阵风似的跑到竹楼中央,叉着腰,大吼道,“鸨母在哪儿?快出来!” 他这一嗓子惊住了一整个竹楼的人,四面纷纷传来叫骂声不说,那离他最近的男人被吓得没绷住,沾满泥水的身子一僵,狗喘似的就一口气抖了出来,气的他也顾不得自己没穿衣裳了,光着身子爬起来便对着钱多破口大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浑小子,在大爷兴头上敢扰了大爷的性致,不想要命了?” “去去去,别挡道,一股腌臜味儿。”钱多仗着自己年轻,一把推开他,把他推倒在地上,自己又高声喊道,“这里到底有没有鸨母?” 一连叫了两声,才从二楼下来一个鬓发散乱,穿着火布裙的三旬妇人,脸上也不知涂了什么,白的吓人,走到他跟前,迭声媚叫道,“来了,来了。” 钱多上下扫了她一眼,“你就是鸨母?” 妇人娇笑道,“哎呦,咱们这破竹楼里头,哪里有什么鸨母哦,不过因为妾身年纪长些,又听话,所以才算是这里的管事,不过啊,妾身勉强能在真正管事的面前说上几句话。” “那就好。”钱多皱眉,摆着脸道,“我们想从你这里赎个人,你快开个价钱,咱们把人带走。” “这…小公子啊,咱们这楼里向来没有替人赎身规矩……” 妇人还要再说,却被钱多拿出的一闪而过的一小块玉石吸引住了视线,眼睛一亮,忙改口道,“哎,公子您说,您要赎谁,别说是一个了,就是十个,您只要想带走,就任由您定夺。” “不用十个,我只要带一个就够了,你们这儿,有没有个叫章红蕖的?” “哎,别说张红蕖了,就是李红蕖,妾身这儿也多的是!公子运气好,妾身这儿新来了几个还没开过苞的雏儿,公子您要不要看看?” 听她缠着自己一个劲儿推荐姑娘,没有要替他寻人的意思,钱多不禁着急起来,猛地推开那妇人,扯着嗓子大喊,“章红蕖,有没有叫章红蕖的,快出来,有人要替你赎身了!” 喊了会儿,才听得耳边弱弱的答应了一声,钱多高兴地转身,才发现那姑娘竟然就是方才被那壮汉压在身下的人。 她面容尚还未完全长开,年岁不大,身上衣裳也破破烂烂的,不知原来就是这般,还是被人撕的,几乎露出自己的身子,也不知多久没洗浴了,身上的几处竟然都结了灰垢,其余的地方却是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的,有的地方还结了痂,脏兮兮得也亏的方才那男人那么尽兴。 听得钱多唤,她强撑着自己站起来,从私/处流出来浑白粘液一滴一滴溅到地上,看得钱多尴尬不已,“哎,你就是章红蕖么?” “是……”女孩虚弱答应一声。 钱多还有些不相信,拿出钱玉一并递给他的琥珀玉,“你有另半块么?” “有的!”女孩儿一见,眼神更亮,从破碎的脖颈衣裳间掏出来一半琥珀玉,“这就是了。” 钱多这才放心,“那就好。你姐姐让我来赎你,好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女孩儿原先哀戚愁苦的脸这才有了些生气,看着他的眼神里都荡出光芒来,“你们真是我姐姐拜托过来的?” “骗你做什么,好了,跟我走吧。”钱多说着,转身就要与那三旬妇人谈谈赎人的价钱,方转过身,还没开口,就听得身后轻轻传来伴着一阵利刃刺进皮肉里的呻/吟声音,而后便听见他家少爷着急喊了一声,“钱多!” 他一愣,以为自己怎么了,急急忙忙往身上摸摸却是安然无恙,疑惑地转过身去,却惊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拿着一把刀刺进那女孩的胸腔里,鲜血顺着刀刃流出来,女孩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胸腔内的刀,还没及说什么话,“噗”得一声,胸腔内的刀被拔了出来,丢在地上,她的身子也如那刀一般,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钱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眼前的一幕,那杀死女孩儿的女人却走到尸体边,猛地使力从她脖颈上拽下来那半块琥珀玉,捏在手里,转回身看着他,淡淡道,“好了,我把她杀了,我便是章红蕖了,你可以带我走了。” 第62章 </script> 那女人生的比一般女人略高些,肤色白净,五官也端正,本该是个见成的绝世美人,偏生左脸上见骨深一道口子,脸肉红通通地翻卷过来,能看见里头白皙的骨头和晕红的血丝,看模样,这伤该是新伤不久,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狰狞无比,配着她身上褴褛的衣裳,和注视人时的森森冷光,竟让人错觉,有股鬼气在她脸面上萦绕。 钱多叫苦不迭,望望地上双眼大睁死绝了的女孩儿,跺脚道,“你是哪来的疯女人啊!我的老天爷呦,我这……你这……这可让我们怎么向章大姐交代啊!” 女人可不管他叫天叫地的喊,只淡道,“你只管说你要赎的是章红蕖,有琥珀信物,我既拿了她的琥珀玉,有了她的信物,我便是她,你有什么不好交代的?” “你……你……强词夺理!”钱多气得腹痛,忙转身跑到钱玉身边,哭诉道,“少爷,你看看那疯女人,咱们本来要赎人的,她现在却一刀将人杀了,这下咱们可怎么办,亏得章大姐舍命救咱们,咱们回去了,可怎么向她交代?” 钱玉不答他,那女人见钱多跑到钱玉跟前,认出了她才是正经主子,能拍案说话的人。 便冷冷淡淡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琥珀玉丢到她脚下,道,“反正人我已经杀了,正正好戳在心尖上,救不活了。我不反抗,你们大可杀了我替她报仇,只是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什么,还不如将错就错,把我认作章红蕖,还好囫囵交差。” “你这心肠歹毒的恶女人,脸皮比猪油还厚!”钱多气得咬牙骂,这女人的意思,分明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寡廉鲜耻,真是气死他了。 “怎么样,你想好了么?”女人却不管钱多如何气恼,只气定神闲地望着钱玉,等她下决定。 等了许久,钱玉才上下冷冷扫了她一眼,“你是胡人?” “是。”女人回答的也坦荡,“五胡鲜卑一族。” 怨不得她生的比普通女人骨架大了些,五官也深邃不少。钱玉暗自打量完,听说,点点头,又问道,“你叫什么?” “淳于敷。” 钱玉立时锁紧眉,冠以淳于这一姓氏的人极少,对于这一氏族,她也听说些故事,自齐开国皇帝封了淳于祖家为齐国上卿大夫后,其子孙因品格刚正,便一直受帝王宠信,一门子弟俱出将入仕,几代以来成了齐京一大显赫士族之一,不知这女人,和那士族又可有什么关系。 “你可认得齐京淳于大夫家里人?” 女人目光清亮,斩钉截铁道,“不识。” “那你如何会姓淳于?据我所知,这姓就在鲜卑族里也极少有人。” “公子岂没听过同姓不同宗?五帝以来,百姓生衍不息,血缘也有所分化,就是之前是同一个祖宗,后来也没什么瓜葛了。就说天子的姓氏,闾里也有人重姓,难道那些都是皇亲国戚?” 钱玉被她一通话抢得词穷,颇为怀疑地看她,女人以更为清直的目光瞪还回来,钱玉眉头皱得愈深,转念一想,她若是与那士族有关系,又如何沦落到这破竹楼里呢? 也就罢了这念想,问她道,“你是如何流落到这儿来的?” 女人神情这才有些松动,毫无血色的唇上下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道,“天时连旱,我与老父不得已逃荒而行,中途盘缠用尽,老父病死在路上,几天前,我孤身一人逃到这儿时,被此地的流民所欺,因不从他为妇,便被他一怒之下关到了此处。” 钱多在一边听得出神,听到此处,也不及再恼那女人,气道,“哼,肯定又是那石虎干的好事。” 钱玉看她说话神色不似作假,释了八分疑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道,“既如此,你跟着我们走吧,只我不养闲人,你若是跟了过来,須得与我家丫头一同做事,你答应么。” 女人毫不迟疑地摇头,“不答应。” 钱玉一愣,看着她眉头再次锁紧,“你是不想跟我们走?” 身世凄惨的女子,听得有人能赎她出火坑该是巴不得才对,这女人怎么尽和别人反着来? “不是。”女人定定盯着她如玉的面庞看,仰头高傲说,“我是要与你们走,可却不是以端茶送水地位低贱的丫鬟身分被你领回去。” 她说完,看钱玉神色不豫,眼神也冷下来,知道她是动了怒气,又忙补道,“我会医术,也熟读诗书,颇认得几个字……我自认我算不得闲人。” 会医术,也认得文字?钱玉听得心思一动,她正愁找不到个贴身的女先生教木雪呢,这却找上门得了一个。 且她若真懂几分岐黄之术,以后家里人病了伤了也容易多了。 思索了会儿,她缓缓点头,“可以,你随我们走吧。钱多,去赎人。” “那少爷,章大姐那儿,咱们可怎么说啊?”钱多苦着脸,“人家还心心念念盼着她妹子回去呢,现在可好了…” 钱玉叹一声,目光略过地上衣裳不整,死不瞑目的年轻女子,叹口气,“……把她尸体一齐赎了,好生把她安葬吧,就对她姐姐说…说人得了瘟疫,早就没命了。” “…唉。”事已至此,他们和她无亲无故的,又不能真杀了那女人,枉添一条人命替她报仇,只能叹这女孩儿命不好了。 遭此大辱,好容易能跳出火坑了,谁料得,却被眼前这女人横刀夺了去。 钱多哀哀答应着,走到那被他推到地下还没爬起来的管事女人身边,把钱玉递给他的玉石丢了一小块砸在她脸上,“给你,那边那脸花了的姑娘和那死在地上的姑娘,我买了。” 钱玉几人穿得衣裳都是绸缎做的,那三旬左右的妇人虽不认人,却认得货,知道眼前几人非富即贵,惹不起,也就不与他们多追究。 听见钱多说,忙接住那砸得自己脸疼的玉石,当着众人面藏进自己衣裳里头的抱腹里,脸上堆得笑可以开出一朵花来,“公子,那死了的多不吉利啊,还要白费您一副棺材板,妾身这儿还有几个小丫头没试过水的,您要不……” 钱多被她说得眉心跳了跳,想叫她闭嘴,一直沉默站在钱玉边上的木雪此时却开了口,“钱多,你问问她,那样的女孩子,有多少个,都从她手里买了吧。” “这…”钱多听说,不知该不该听少奶奶的。迟疑地望向钱玉,等着她指示。 顺着他的目光,木雪也看向钱玉,眼睛里似乎含了水一般,带着祈求的哀色,看得钱玉心软不已。 “就按着她话吧。”钱玉别过脸,不敢看她,淡道,“一个人也是赎,两个也是赎,不在乎多几个。” “哎。”钱多答应一声,转身又丢给那女人一小块玉石,“这可是上好的翠玉,够你享用几辈子了,把人喊出来,随我们走吧。” “好好好。”女人一脸谄媚,一骨碌爬起来,抖着胸前两团肉,高高兴兴地喊来四个十一二岁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子,交托给钱多,笑嘻嘻道,“公子您看看,这可都是好货,您要是不信啊,晚上好生检验检验就清楚了。” “好了,好了。”钱多不耐烦地推开她,走到那几个女孩子身边,与她们说了几句话,那些女孩子便瑟缩着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钱玉身边。 “好了,少爷,小的办好了。” “嗯。”钱玉淡淡点头,“那女孩儿的尸体……你再向那女人要两个壮年妇人,把那女孩尸体扛着,跟着咱们,出去时,找副好的棺材,挖个坟,将她葬了吧。” “哎?”钱多奇怪摸头,“少爷,找女人扛尸体挖坟,不会没力气么?” “她生前被这样对待,死后定再不喜欢这群玩弄她的男人再触碰她的身子,咱们没及救她,也不能在她死后辜负她。”钱玉轻轻叹口气,“快去吧,时候不早了。” 钱多明白的点头,“好嘞。” 话落,依言去那管事女人那里要了两个身子骨强壮的打杂妇人,命她们扛起来地上的女孩,跟到钱玉跟前。 见状,钱玉轻叹气,“好了,咱们走吧。” 说完,转过身去,木雪软绵绵看她一眼,也随着她往前走,没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叫喊声,其中钱多的怒吼声尤为明显,“你这疯婆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钱玉一怔,皱眉回首,却看见那叫淳于敷的女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却是那侮辱了女孩子的五旬大汉的,他被钱多推在地上,本想看完这出戏再找钱多理论,讹两个铜板的,没成想银子没捞到,竟被淳于敷抓住,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境地。 刀尖还在往下滴血,她却踩着那大汗□□的尸身,手起刀落几个来回间,竟将那大汉的肢体就地肢解了,断臂内脏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她目光森冷地镇静看着,女罗刹一样让人看着怕得心寒。 “杀人了,杀人了!” 四周女子的哭叫声不绝,竹楼里外的人都慌慌张张地逃窜着,唯独淳于敷镇定自若,提着那血淋淋的脑袋,走到钱玉跟前,淡然道,“咱们走吧。” 钱多身边的几个年幼的女孩子被吓得抱头大哭,钱多和木雪则被吓得呆住了,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 手段这般残忍,就是钱玉也有几分动容,看着她,蹙眉,“你杀他做什么?” “他辱人在先,我只是帮/人/报/仇而已。”淳于敷面无表情道,“我杀了那女孩子,我自认是我对不住她,为了补偿,我只能拿这男人的头颅来告祭她的魂灵。” 第63章 </script> 这女人杀人如家常便饭一般,手段阴毒,心狠手辣程度竟然与她不相伯仲,不得不说,她们却是极为相似的人。 钱玉面无表情打量她,冷笑,“你倒是恩怨分明。” 淳于敷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提着人头,面色平静,“这竹楼平日里归几个无赖管,那女人只是他们挑出来一个傀儡,如今该去通知他们带着人过来了,不快些走,过会儿,就走不脱了。” 深深看她一眼,钱玉命道,“我们走!” 被惊住的钱多木雪此时也回过神,依着木雪提议,两人各看顾了两个女孩子行走,跟在钱玉身边,那背着死去女孩子的两个妇人和提着头颅的淳于敷便尾随在他们身后,唯恐被竹楼里头的人追上来,加快脚步向破竹楼十几里外的军营走过去。 钱多一边走,一边悄悄对一旁的木雪道,“少奶奶,依小的说,少爷就不该救那疯女人,您不知道,小的一想到她杀人时脸上的那股狠劲儿小的这脊梁骨都是透心凉的,要是少爷把她收到家里,咱们以后朝夕相对的,岂不是要吓死人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木雪不欲与他在这件事上多说,只轻道,“她身世也怪可怜的……有此举止,也怪不得她。” 钱多苦口婆心道,“少奶奶您心地好,可这世道难,您得提防着自个儿的好心被人当了垫脚石。” 木雪摇头,落寞道,“我只求……问心无愧,那些人…善也罢,恶也罢,我止救一次,余下的,就看他们各自造化了。” 钱多也不好再说什么,叹口气,专心行起路来,木雪左右手各拉了一个女孩儿带她们行走,不远不近地随着前头的钱玉,眸光亮了又暗,浅浅幽浮寂然地萤火一般。 “你是江南木家的四小姐?” 她正盯着前头人的背影看,咻然鼻端闻到一股血腥味,闻声转过头来时,就见那片刻之间轻描淡写杀了两个人的淳于姑娘走到她跟前,眼皮不抬地冷冷问她道。 她手里还拎着血淋淋的头颅,怕那些女孩子被吓到,木雪贴心地放开她们的手,让她们去寻钱多,交代他顾看着完了,才与她一左一右地边走边说话。 “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木雪轻道,“我在家中是排行第四不错,可我爹并不在江南定居,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江南木家。” “这么说,你爹不叫木全生,你也不唤木雪?” 木雪脚步一滞,抬头惊讶地看她,“你如何知道我与我爹名姓?” “看来,你那爹是把你卖了也没跟你说实情啊。”淳于敷冷笑一声,望着前头的钱玉,语带讥讽,“你以为你把那老头子杀了为什么也没被官府抓起来!你那爹倒是精明,他靠着你赚得了江南好大一片茶叶庄子,又是最大医庄药材铺的东家,成了江南最富庶的财主,还没半年功夫呢,这就又得了个年轻富家的良婿,怎么样,这个的床上功夫可比那一脚踏入棺材的糟老头子强多了吧?” 听她说话里牵扯出那件事,木雪脸上血色褪尽,指着她,“你…你是…” “我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淳于敷冷冷一笑,牵动面上血红疤痕让她如恶鬼一般骇人,“你可还记得是谁在你滴水不进,绝食三天后,跑到你房里劝你的?” 木雪看着她艳丽深邃的面容,慢慢地,这张脸就与记忆里那个明媚傲然的胡服女子重叠在一处,脸色霜欺一般,眼睛瞪大,不可置信道,“你是…你…” “看来你是记起来了呢!”淳于敷恶狠狠道,“枉我爹那么宠你,我也把你引为知己,还助你千方百计逃开我爹的召寝,可你呢?!杀了我爹不说,你爹还强抢了我家江南的产业!我爹在朝廷里做牛马战战兢兢活了一辈子,好容易得圣上恩准脱离淳于家,在江南立府,可还不到十年,府上连我甫出世的弟弟在内,一百一十七口人,就这样淹没在一场大火里!木雪,你倒是活得自在!” “你…”木雪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看着她,有如恶鬼来索命一般。 “怎么,词穷了,理亏了?”淳于敷冷笑,眼里似乎能冒出火来,空着的一只手捏得骨骼“嘎嘎”作响,“我只恨我如今寄人篱下,否则,我定要手刃你来祭我家一百一十七口人命!” 木雪惊喘口气,好半天,才稳下心魂来,梗着声道,“你……你一个孤身女子,是如何从江南到这齐疆北边的青阳来的?路上危机四伏,你…” “别假惺惺了!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说的半句话么?”指着自己脸上见骨深的一道疤,淳于敷道,“看见没,这就是我上路时付出的代价!木雪,你欠我们淳于家的,我迟早要让你补回来!” 她本也是一个绝色生香的美人,家中更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士族,如今容貌被毁,家产尽归他人,也怨不得她那般恨自己。 可天不佑她,我又何辜! 木雪神色凄绝,胸口哽着一口浓血,双眼瞪红,心里的难过铺天盖地如乌云一般将她完全覆盖住,逼得她快要发疯。 她爹当初那样替她大办及笄礼,她尚天真以为他还顾念一丝父女之情,觉得这些年心中对她母女有愧,所以良心发现替她办一个隆重的及笄礼,而后再替她选一个家中尚过得去人品还不错的夫婿便是补偿。 谁能料得到他竟在她成礼的当天晚上,就在她膳食里下迷药,把她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南作妾! 钱玉在前头走着,满心想着见到将军后该如何说辞,忽然听见身后“咚”一声响,似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还没及回头问问出了何事,就听身后钱多悲愤的声音吼,“你这疯女人,你给我滚远点,少奶奶,少奶奶!” 钱玉听得脸色一变,忙转身去看,就见木雪脸色惨白地颓然倒在地上,钱多一面急着去扶她,一面恶声恶气地指着一边事不关己的淳于敷,厉声道,“你这疯女人,你把少奶奶怎么了!” 淳于敷冷道,“她自己晕过去的,又与我何犹?” “你这疯女人!我分明看见你和少奶奶说了几句话,少奶奶就晕过去了,不关你事,关谁事!” 钱多又急又气,却拿淳于敷没办法,急得扭头要找钱玉,她却已经快步走到了面前,蹲下来小心把木雪抱进怀里,看她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出气多进气少一副快要不行的模样,忙去掐她人中。 “少爷!”钱多愤愤喊了一声,“都是那边那个疯女人做得好事!” 钱玉不理会他,只抬头冷声对淳于敷道,“你不是会医术,来,验明你能力时候到了。若是你能把她医好,我便承认你的医术,留下你,否则,我便随便把你卖给一户人家,保证你会比在破竹楼过得更凄惨!” 淳于敷冷笑,“你威胁我?” “凭你现在的身份,你值得我去威胁你?”钱玉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沉声道,“医活了,你活,医不活,你就给她陪葬!” “你这岂不是强人所难!”淳于敷皱眉,“这里无药无汤,你让我怎么医?” 且木雪是她仇人,她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又怎么会替她医治! “你医不医?”钱玉抱着人猛地站起身,疾从靴子边拔出匕首,抵住她脖颈,眼神狠厉,道,“不医,你的脖子,可就要像你手里拎着的那一位一般了。” 刀锋渗入她脖间肌肤三分,一阵千万只蚂蚁噬心的疼便钻进她身间,淳于敷冷若冰霜地盯着自己颌下泠泠反光的锋利匕首,对上了钱玉不带温度的眼神,似乎,她在她眼里已经成了死人。 有趣,木雪这次找的这个夫婿,脾气也好,样貌也好,却是对她的胃口。 淳于敷冷淡的目光顺着抵着她的刀刃,慢慢落到钱玉身上,不紧不慢地又打量了会儿,华服貌美身量足,下盘稳,该是个练家子,家里又富贵,人品貌也不错,没道理白白被木雪那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女人得了去不是么? 报仇,也不一定非要了人命不可,让她生不如死,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既然她爹抢了她家的家业,又残杀了她的家人,那她就把他女儿的夫婿抢过来,再利用他,重新夺回家业。 这样才有趣,不是么? 想象着到时候木雪和她那该千刀万剐的爹以后的下场,淳于敷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看着钱玉的眼神也融融有了些许暖意,“你先松开,我会竭尽全力的。” 钱玉似信非信地移开刀子,淳于敷直勾勾地看她,淡淡道,“她是气血不足,激动下心绪郁结所致,你掐她人中,再给她渡几次气,抚她肩背几次,就好了。” 钱玉如言照做,果然木雪不大一会儿就苏醒了过来,剪水秋瞳迷蒙睁开时,看清抱住自己的是钱玉,也顾不得许多,素手顺着她的肩胛骨摸到她颈后,牢牢圈住,将整个身子埋在她脖颈间,眷恋地不再动。 钱玉身子一僵,却是将她抱得紧了些。 好一副伉俪情深的画卷。淳于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出声凉凉打断眼前这温情的一幕,“儿女情长最使英雄气短,再不走,咱们恐怕就要做人案上的砧板了。” 闻言,钱玉冷冷看她一眼,抱着人,向前走去。 第64章 </script> 破竹楼出来,有好几条路。 料定那些人不知该走哪条路去追她们,钱玉心细地又从路边别下几枝大树的枝丫浓叶,吩咐钱多走到后头,将她们一路走来的足迹扫去。 这样提心吊胆地且行且走,并没得什么人追过来,走不多时,远远能望见军营的旌旗,又听得刀戈声声作响,钱玉心中一喜,抱着人就要继续走,木雪却撑着她肩窝,细声说,“放我下来吧。” 钱玉不敢松手,低头看她,眨眼道,“我抱着就好,你方才晕死过去了,把我魂都吓得丢了一半,要是再来次,我那半魂可也就丢了,那我可怎么活,不放!” 她美貌的脸上鼓起来,桃花眼眨啊眨的,孩子一般稚气。 木雪看了心里软软的,柔情止不住泛滥一片,摸着她脸,柔柔一笑,“我自己会走的,你带着我,怎么进去军营?我听得军纪最严,看那将军行事作风,也是严谨的,你带着我,不要又被他拿住了话头,到时候,救兵没搬成,反倒被他赐了几百军棍,岂不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钱玉听得有理,鼻间皱起,不情不愿地唤来那几个小丫头,把木雪放下,着她们好生看顾着木雪,又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让她们过去藏着,才依依不舍地看了木雪几眼,往军营处走。 木雪忙道,“你不带钱多去么?孤身一人,怪危险的。” 钱多也急忙说,“少爷,小的虽然不会武,好歹也能帮着抵挡一阵,助您逃跑,您说,您孤身一人,要是那些人把少爷您抓住了,可怎么办?” “不怕,齐律定了平民擅闯军营不过笞两百,他顶多打我一顿,我一个大活人过去他又不能把我吃了。”钱玉无所谓道,“倒是你们,一群女子,若是没个男丁看护着,到时候出事了就不好了。留着钱多,我也放心。” 说完,厉声向钱多道,“可听见了,好生护着少奶奶,要是她有什么好歹,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放心吧,少爷!”钱多拍拍胸脯,昂头保证道,“小的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辜负少爷的嘱托的!” “嗯。” 钱玉这才放下心,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淳于敷,她却对她微微一笑,又抛了个媚眼给她,钱玉一愣,随即冷下脸往军营处走去。 淳于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忧心忡忡的木雪,走到她面前,淡淡问道,“你很爱他?” 木雪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钱玉,眉头蹙起,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对她是什么感情,可经此一行,她却有些离不开钱玉,无时不刻不想亲近她。 “哼,你们汉人就是惺惺作态。”看她神色,淳于敷已明了十之七八,鼻间里出了一声气,冷哼道,“是非不过一字,说出口有那么不易?” 木雪缄言不语,淳于敷又冷冷一笑,“不过你那精明的爹倒会挑人,这一个,样貌不错,看衣着,也是富家子弟,你那爹,该是捞个钵满瓢满吧?” 不等她答话,她又摩挲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悟一般,自顾自点头,“不过,这个男人,不像一般的男子那般……” 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却不知如何开口。淳于敷皱眉,钱玉给她的感觉和她所闻所见的一些男子大不相同。 容貌绝色出尘,身上却又没有女子的柔弱,不够一般男子的身材高大,身上却也没有男子的浊气,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时,能勾人魂魄一样,这样貌美的男人,她却是第一次见。 木雪抬头看她,表情淡淡,“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轻轻一笑,淳于敷从沉思中拔出心神,对她抬了抬下巴,高傲道,“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让木雪听得不舒服极了。钱玉名义上好赖是位男子,且她还娶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随便问她名字,未免太过失礼。 看她皱起眉头,知道她多半是不愿告诉自己,淳于敷挑挑眉,胜券在握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的。” 木雪眉间蹙得愈深,“你打听她名姓做什么?” “你说呢。”淳于敷淡淡一笑,言语间满是挑衅,“他样貌好,家世么……看他只能娶你,怕只是一个商人,身分虽衬不上我,到底衣食无忧,且他脾气对我胃口,这样绝世的男子,女子遇上他,除了想让他十里红妆迎娶自己,还会作他想么?” 这样直白地说出要和她抢男人,果然是胡人育成的女子,不怕世俗悠悠众口。木雪冷淡看她一眼,不以为意道,“我们已经在官府送了婚书文牒,是正经的夫妻,你会甘心作妾么?” “不甘心啊。”淳于敷回答得也很干脆,漫不经心笑道,“所以就要委屈你做妾了。” “你说什么?”木雪几乎以为自己耳朵长了茧,就使她淳于家世代是书香士族,她也太逼人太甚。 淳于敷淡淡笑道,“我一个士族,嫁与商人,算是委屈自己下嫁,自然这正室之位会是我的。至于你么……妾氏和媵人,你想他给你哪个名分?” “你!”木雪听闻,少有的脸上铺了愠色,似淳于敷这般理所当然的声色,她还从未听过,哪里就有后来之人,逼人作妾的。“恐怕你并不能如愿以偿。” 她信钱玉不会为了一个士族身分轻易与她结亲,更相信,钱玉不会轻易弃她而去。 “呵,那你大可等着瞧。”淳于敷不以为意地笑笑,凑近她,望着她脸上的怒色,眼神含笑,沉声道,“看看我是怎么赢得正室地位,如何报仇的。” 这算是下战书么?木雪冷冷淡淡盯着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紧,抿唇别过脸。 看自己目的达到了,淳于敷淡淡一笑,走开去不再与她说话。她们的絮絮低语,也就只有彼此和藏身处的草蒿清楚了。 *** 越近军营,刀响马嘶声就愈是响亮,军营以帆布帐篷扎了十几个作为休憩之所,后头一片校场,前头使一道木刺栅栏围住,栅栏前烧了两铁锅火势正旺的火,搁在两边各挑一杆军旗前头,军旗上书大大的“齐”字,旗杆边是哨口,两名银白严整盔甲的兵士拿了一杆长缨枪尽职尽责的站岗。 钱玉还没走到军营栅栏处,就被那两个盔甲武装看岗的兵士拦住了,长戈拦在她面前,凶神恶煞道,“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军营!” 钱玉神色不变,“草民是来找统领将军大人的。” 两位兵士互相对望一眼,“将军军务繁杂,岂是你一个无籍小名想见就见的,还不快回去,免得一顿毒打!” “草民有要事要寻将军,烦劳二位军爷通禀一声。”钱玉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她从玉冠上剜下来、钱多敲碎没用完的玉石,一一递给两人,道,“草民今次出门匆忙,未带多少银两,若是二位嫌少——” “刷——”话未说完,那两人忽然脸色一变,祭出长戈架在她脖颈上,“大胆!肆意贿赂朝廷将士,扰乱军纪,罪该万死!” 小心地望着自己颈边锋利的长戈,钱玉淡淡笑笑,“二位军爷,有话好说,不必动真刀枪吧?” 看她神色真挚,衣着又华丽,其中一位将士皱皱眉,说,“小公子,看你年纪轻,该是大户人家不知事的公子,这银钱,我们哥儿俩是断断不能收的,我们可以不跟你计较这次,你走吧,这军营重地,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子弟能随便出入的。” 哎,这和她老爹教给她的不一样啊。钱玉皱眉,印象里,她老爹就这样贿赂了青桐县城的守城官军,所以她才能时常在城里禁严时溜出去玩儿,怎么这青阳的守军,这般严谨? “二位军爷,草民找将军大人真是有要事。”钱玉还是不愿妥协,“将军大人曾说过,有事可以来求他,所以草民才不胜烦扰——” “说了将军大人军务繁杂,不见外人,小公子你若是再不走,可就要吃军棍了!” 钱玉皱眉,“草民——” “出什么事了?怎么军营门口吵吵嚷嚷的?” 正纠缠间,一位身穿黑麒麟锁肩铠甲年过半百的男人闻声走了过来,两位将士见了他,忙行礼。 “江大人。” “江大人。” “嗯。”摆摆手,被呼作江大人的男子淡淡盘问着两人,“军营最忌喧哗,你们入伍许久,难道还不清楚么,用不用本大人再派人教教你们?” “大人,小的们知道的,只是这位小公子,他一意要进去军营见统领大人。”闻言,两将士忙替自己开脱,指着钱玉,为难道,“小的们唯恐这位小公子是城里哪位贵人的公子,也就不敢随意驱逐,所以才在门口耽误这些时候。” “嗯。”听说,江大人淡淡蹙眉,随着将士们指的方向望向钱玉,却在看清她的瞬间,蓦然瞪大了双眼,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陛下……不,殿下……殿下你竟然还活着么?” 第65章 </script> 他喃喃自语时,更为贪切地望着钱玉,见她眉眼□□,真真与记忆里陛下有三四分相似时,霎时心里老泪纵横。 陛下啊,您在天有灵,小殿下他平安长成了。 见得那两名将士对他恭谨有加,钱玉心里清楚这位江大人地位定然不低,忙上前打躬,“大人,草民钱玉,有要事想烦与统领大人,还望大人行个囫囵,让草民与统领大人见上一面。” 低头等了许久不闻那江大人出声,钱玉心中奇怪,略抬抬眼皮,偷偷一望,却见那大人出神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奇怪,斗着胆,又唤了一声,“大人?” “啊……小公子要寻陈将军是么。”被她一句话惊醒,江大人爽朗笑了笑,望着她,干笑了两声,眼神复杂,“陈将军方才去校场了,小公子若不嫌弃,请与臣……与老夫一同去军营等候片刻,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原来那统领将军姓陈。钱玉暗自记下,又听这位江大人说要亲自领着自己去军营,忙谢道,“多谢大人,草民不胜感激。” “不必。”江大人挥手,慈爱地望了她一眼,“小公子请随老夫过来。” 说完,转身对守门的将士道,“把门打开。” “是。”两名将士听说,忙让开身,开了军营门,让两人进了去。 军营里头每个帐篷边上都立了两位守门的将士,穿着一身重铠,神情肃穆,手拿长戈护在左右。 钱玉随着那江大人进去,一面走一边留心观察,见军营整穆,并无一人随意乱走,不远处传来的马嘶刀枪剑戟声夹杂着男子震天的呐喊声却愈来愈清晰,暗自钦佩不已。 这青阳守军,治理严谨不知高出青桐多少倍。略一想,又弄不大明白,这支军队,只在军营四顾便知该是强悍披靡的,怎的还打不过柔然人,让他们肆意□□齐国疆域呢?莫不然,真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 疑惑时,那领着她的江大人开了口,“小公子听听,这校场上的声势如何?” 钱玉犹豫道,“声震于天,势如雄狮怒吼,无人可敌,只……前些日子听说与柔然交战,不知为何却败了。” “呵,好一个无人可敌!”江大人拂袖,冷笑道,“平白让出齐疆,使百姓流离失所,聚集青阳城外为乱,真倒是无人可敌,不与那柔然人为敌,自然无人可敌!” 钱玉听他话里怒气溢于言表,忙低头,“是草民不该妄论军政,请大人恕罪。” “不,你说得很好,切中要害。”抑住怒气,江大人欣赏地看了眼她,把她领到一个装饰了旌旄的帐篷前,道,“陈将军去校场,午时一刻才回来,小公子不妨在老夫这里休憩片刻,用些茶水膳食,等得将军回来再谈其他,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她倒不介意等上一等,可她们从石虎那边逃出来,钱珠和几个护院还不知生死呢,且说如今近午时,木雪她们在外头却也是滴水未进,立夏已过了,天是愈来愈热,蚊虫也多得很,她在外头若是被躁出病来可怎么好? 想着,她忙摇头,神色颇有几分焦急,“不瞒大人,草民实是有要紧事要寻将军大人,且,草民的内人还在军营外的旷野等着草民,草民…草民不能轻待。” “哦?你娶妻了?是哪家的士族小姐?品貌如何?家世如何?你几时成得亲?” 这位大人可真是奇怪,怎的她娶妻他倒是比她爹还要热心? 钱玉颇为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江大人。年过半百,鬓角发白,虽穿着锁肩铠甲,却一副书生之气,让他整个人显得儒雅又慈祥。当然,他此刻盘问她娶亲的神情,算不上慈祥就是了。 看她神色莫名,江大人轻咳一声,掩饰说道,“咳…老夫看小公子品貌俱佳,若是娶不到贤妻,那可真是……真是……” “多谢大人抬爱。”钱玉抿唇,不欲与他详说自己娶妻始末,只抬头着急道,“草民着实有要紧事,不知大人能否替将军大人……” “这件事我却是不能。”江大人连连摇手,摸着花白胡须,叹息道,“不瞒小公子,老夫虽蒙朝廷青睐,在这军营里任个统领指挥使,却是个文官,这大事儿,还是得请陈将军定夺。” 说着,他冷笑一声,“这陈家军,果然不愧其名,确是他陈季延一人的军队!” 看来这位江大人与那统领将军之间,多有龃龉,再求这位大人,恐怕也是无用的了,还是得亲眼见到那陈将军才是。 主意打定,钱玉对着这位江大人好言好语说了许多话,看他脸上怒气不再,才小心翼翼与他说,“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小公子但说无妨。”江大人被她一通好话说得眉开眼笑的。 钱玉与故去齐帝长得有几分相似,在他眼里,被钱玉夸赞,无稽于陛下亲自称广他,心里头乐得就是如今钱玉让他和陈季延那个老匹夫去沙场上决一死战,他也不会有所推辞。 “草民想请大人领草民去校场。”钱玉作揖道,“草民所求之事,实是刻不容缓,草民等不得将军从校场回来了。” 校场那种刀剑无眼的地方,若贸贸然进了去,被哪个不长眼的将士刺中了怎么好?再者,那陈季延可是六亲不认的黑脸将军,就使小殿下是他亲外甥,就凭擅闯校场这一条罪,恐怕也免不得吃一些杀威棒。 江大人忧心地就要劝她,嘴唇方动了动,看见钱玉美貌修齐眉眼间冷峻神色,不意便想起某年不顾众大臣反对,非要固执亲征柔然的燕显宗。 这小殿下不愧是陛下的骨血,发了倔,连模样儿都像极了陛下。 知道是劝无可劝,江大人太息一声,“小殿…咳,小公子随老夫过来,那校场比不得别的处所,若从他处擅入,恐有性命之忧。” 没听清他对自己的称谓,一心沉浸在自己能进校场的钱玉忙感激道,“多谢大人。” *** 校场喊杀声震天,身着银白与铜青盔甲的将士来回摇着旌旗和着鸣鸣战鼓在校场边排阵,靴子带起的沙石飞飞扬扬,一时间校场仿佛被乌云遮住一般,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情状。 点将台上,统领将军陈季延在自己副统领的陪同下,神色冷峻地坐在书案旁,观望着校场上将士们的操练。 军旗在风中飘飘扬扬,天上不可及的云朵似的,让他看着锦丝绘成的“齐”字,情不自禁便陷入一阵恍惚中。 他七岁时,正是大他八岁的亲姊入宫选作美人的时候,因为貌美出众,格外得显宗宠爱,不久便封为昭仪,后来又封贵妃。 皇恩浩荡下,不仅他姊姊备受恩荣,连带母家子弟都分外受显宗器重。 陈家子弟俱封爵袭官不说,他十七岁便被显宗拜为副都统领兼二等骠骑将军,在显宗授意下,又自成立一支陈家军,名为保卫国疆,实是显宗为抵御自己弟弟篡权的私军。 可人算不如天算,显宗胆战心惊地提防了他亲弟弟十几年,没成想最后却败在自己亲侄儿的手上。 他这支军队,到底还是没派上用场。新任的齐帝也好如今摄政的齐洛也罢,都把他当做眼中钉,却因他陈家功勋赫赫,作为齐京一大士族拔不得,只能外调,却又不许他随意出兵,还要着一个文使来看守着他,着实是让人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没处发。 前些日子柔然人侵犯疆域,朝廷却下旨让他按兵不动。想想他治军已有三十余年,历经战事不下数千,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让那群柔然长毛人往自个儿头上踩? 那齐洛,恐怕真是越老越糊涂,就是与他亲哥哥有海一样的深仇,也不能拿自家的基业败啊。看来,还是钱世忠那老滑头拎得清楚,这天下,还是得换前朝陛下的子嗣来坐,才能暂得一些安稳。 正出神想着,忽然传令兵“咚咚咚”急匆匆地走上点将台,跪下禀报道,“将军,外头江大人带了一位年轻公子进校场来了。” “什么?!那个老匹夫,也太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这排兵,岂是闹着玩的么!”闻言,陈季延眼里喷出火来,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怒道,“着几个人把他抓起来丢回外头军帐里,一个只会耍笔杆子的老匹夫,我看他是骨头痒了,想吃军棍了!” 传令官还没及回话,点将台阶梯边就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抓老夫!” 这江左,倚老卖老的本事,倒是见长。闻言,陈季延冷笑一声,视线投向点将台木梯处,心里三丈高的怒气火焰在看清那老匹夫身边年轻貌美的公子时,霎时息了干净。 自齐高/祖起,齐家子弟尽数貌美绝伦,尤是未弱冠之时,唇红齿白,明眸生睐,让许多女子都自叹弗如,钱玉虽也沿承了她的祖父辈父亲辈那般的美貌,她的样貌,最多承袭的,还是她的娘亲,也就是他的亲姊姊如妃。 他是他的亲娘舅啊。 第66章 </script> “陈匹夫!本官好赖也是朝廷派来的指挥使,你若是敢对老夫不敬,看老夫不到小皇帝那去参你一本!” 出神间,那只会“之乎者也”的江老匹夫已然带着他的亲外甥走到了点将台上,江老匹夫还是一贯见到他便怒气十足的神色,拍着他的书案,浑然没有儒者之风。 “陈匹夫!你倒是说话啊,理屈了不成!” 年仅而立的将军不理真正年过半百的指挥使,只神色冷然地望着他旁边俊美的小公子,“你可知,在本将军排兵布阵时,擅闯校场是何罪?” “草民知晓。”貌美的公子忙打躬告罪,求这位江大人过来时,她就有了觉悟的。“只是草民有要事想求将军,还望将军……” “在本将军这里,只有军规军纪,没有人情容缓!令官,平民擅闯校场,有何惩处?” “军棍两百,杀威棒三百,罚金十斤。” “听见了没有?”而立的统领将军冷笑着一拍书案,道,“这就是擅闯校场的下场!来人,把他抓起来,行棍!” 没等钱玉有所反应,江大人已然怒发冲冠,把钱玉护在身后,花白胡须气得翘起来,瞪眼望着一众听军令便要上来抓人的将士,“老夫倒要看看,谁有胆子在老夫面前抓走小…小公子!” 碍于他官衔高,众将士并不敢上前动手,只得干站着等将军示下。 陈季延眯眼望向面前和他作对十几年的指挥使,这老匹夫,竟然这般护着他的小外甥,不必说,自然是知道他身分了。 当年先帝左右肱股臣卿,还在朝廷莅职的,在新帝继位时便被杀了干净,唯留他和这老匹夫因为世家士族,独留朝野。 他早该知晓,老匹夫前时任大鸿泸祭酒,见过先帝,自然不可能认不出钱玉来! 可这老匹夫当真是愈老愈糊涂! 先帝的骨血只剩下他这弱质小外甥,他百般刁难他,不过也是变相护着他。 谁知这老匹夫百般相护与他,这军队名为陈家军,其时已被齐洛那个野心暗暗的摄政王安插了不少暗子,到时候若是被这些眼线侦探到,报与齐洛知晓,恐怕先帝最后的这点儿骨血都留不住! “陈匹夫,你这嗜血如命的粗鲁武人!见日舞刀弄枪,一时不见血就心里堵石块似的,还不快令你的将士把长戈刀刃都放下,刀剑无眼又无情,万一伤到小公子,我看你担待得起么!” 并不理会他的指责,陈季延绷着脸,却也没再咎责她擅闯军营一事,蕴含着腾腾杀气的眼神暗下来,望着钱玉,冷冷道,“钱小公子,许久不见你来找本将军,这次贸然前来,想必是有求于本将军吧?” “将军英明。”钱玉摸不清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得就事论事,躬身说出自己所请,“不敢瞒将军大人,草民今次贸然拜访,不为别的,是想请大人发兵,清剿匪徒的。” “哦?本将军在这青阳驻兵半年,却没听闻过什么匪徒,怎得你这小公子,外迁进青阳不到两月,便有匪徒了?” 他这是疑心我搬弄是非,敷衍军情么? 钱玉心一惊,忙低头恭谨道,“草民不敢妄自虚言,这青阳城郊外几十里处,有个流民寨,村寨里人以一名为石虎的凶恶之人作首,无恶不作,骗杀过路富贵人家不计其数,草民的仆从也落在他们手里,如今生死未卜,还请将军大人出面,清剿那一流民村寨。” 陈季延听得似信非信,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副将忽然倾身至他耳边,与他耳语道,“将军,那石虎,不就是朝廷通缉许久叛贼石遽的仲弟么?怪道咱们搜捕许久也寻不着他人,原来却是藏身在流民里。” 经他这么一提,陈季延也想起来这一茬子事儿,皱起浓眉,高声质问钱玉,“钱小公子,你说的话,可是属实?” 钱玉双手作揖,“草民绝不敢欺瞒将军!” 陈季延摸摸唇边的胡须,皱眉,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钱玉,“那流民村寨,属民几何?” 钱玉回道,“草民所见之处,屋舍皆然连片破败…不知有几家几户,但听得村中人提起过,远近一里,都属那石虎作恶之地。” 不知有多少人,这可怎么拨兵。人众我寡,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好看,若是人寡我众……这驻军还要防着挨着齐疆的柔然人,贸贸然调出去大部分兵力,若被柔然人闻说,急下北攻也是个隐患。 见自家将军听见小公子的话后颇为头疼的模样,副将忙低头,又道,“将军,据当初朝廷下的檄文说,那石遽带着凉州奔了后梁,留他仲弟断路,凉州人口不过一万,就使城中现有男子都抓做壮丁,也不到三千。那石虎既然会藏在流民堆里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他手里兵力定是大不相足。依属下看,将军不若派出一千精兵,分一些为饵引那石虎出战,再多加些□□辎重,围在那流民村外,围剿过去,省时省力,岂不便宜?” “这计谋倒是不错。”陈季延满意地点头,眼神略过钱玉,淡淡问说,“那你以为,谁领兵去当诱饵最为妥当?” “这……”副将闻言语塞,为难地说不出话来。 凉州地贫人悍,当初朝廷围剿石虎时,他所带兵马不足,却杀出朝廷一万兵力的重重包围,逃窜得无影无踪。 今次只出一千精兵围剿与他,胜负难料不说,只有领兵之人领的将士越少,那石虎才越会上钩,带着子弟兵出战,如此想来,那领兵之人若非骁勇善战,便只能是……充当替死鬼了。 “属下……不知。” “嗯。”陈季延淡淡点头,朝廷重文轻武,他也没希冀自己这个副将真能给他举荐个以一当百的勇士出来。 又定定看向钱玉,“钱家小公子,你真想本将军出兵?” “若蒙将军出救,钱玉…钱玉不胜感激。” “本将军要你的感激,又有何用。”陈季延微微一笑,“你擅闯校场是一罪,让本将军出兵是一求,一求一罪,你以为,凭你的感激就能抵下了?” 就知道这牛脾气的将军不会轻易答应。钱玉忙躬身,“还望将军示下。” “嗯,你年纪虽小,在这一般事理上倒不糊涂。”暗暗点头,威严的统领将军从书案上拔下一支令箭,丢到她脚下,道,“本将军今儿心里舒坦,不想见血,看见这令箭了么,本将军排兵阵时,五人一伍十人一行,像这样的令箭统共有几千个,都握在伍长行长的手里,本将军也不为难你,你今天若是在一柱香内从那些伍长行长手里夺得十个这样的令箭,本将军便出兵,如何?” 令箭“啪嗒”一声静静躺在她脚边,钱玉皱了眉,没表态。 与人争斗她倒不怕,怕就怕在双拳难敌四手,她近一日未曾进食,如今手脚都酸软得很,不知可能抵到那时候。 护住心切的江左看不下去了,怒道,“陈匹夫你莫要欺人太甚,小公子身子娇贵,怎能与那些山野村夫争斗,若是弄伤了小公子——” 陈季延听得眉心一跳,不等他说完,便怒道,“来人,把他拉下去,这校场,岂能容个糟老头子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将士们见主将发怒,也不敢怠慢,架着两鬓发白的指挥使便拖着他离了校场,人走了好一会儿,校场内外还能听见他愤怒的责骂声。 这帮子只会指人鼻子骂的老儒生,真是扰人清净。 揉揉自己被吵得发疼的耳朵,陈季延冷道,“好了,钱小公子,护着你的江大人已经被本将军拖下去了,这令箭,你就是不取,也得取了。” 话落,吩咐手下将士,“去把各行伍战力武功最强的一个都带过来。” 将士依言,在点将台上“咚咚”地擂起战鼓,校场上的将士闻声,迅速摇旗呐喊着,盔甲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彻云霄一般,在黄泥地上变幻着军阵,最终围成一个以点将台为缺口的圈。 圈内站了几百个身材高大的盔甲将士,面向点将台,满脸肃穆。 击鼓的将士停了槌,在点将台上高声道,“将军有令,各行伍军曹斗技,擢十人为优,与将军身边的这位钱公子切磋技艺,一柱香为限——” 他说话时,已然有将士在点将台上燃起了青烟香,在望见香头被火石擦着燃起的一瞬,那击鼓将士迅速舞动鼓槌,空心鼓“咚”一声响,“斗武开始!”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还没落地,底下整齐站着的将士已然博技起来。 上头钱玉看不分明,只见得底下黄沙飞扬,人影在其中上下左右晃动,伴随着男子呼喝声,不断有人倒下,俨然群魔乱舞一般。 满意地望着自己手下兵士勇猛搏斗之景,陈季延捋捋胡须,望一眼钱玉凝重的神色,方要说话教训她几句,忽然视线不经意瞥过她因缺水而欠起皮的干燥淡色双唇,脸色一寒,立时冷声吩咐道,“来人,去拿些茶水膳食过来!” 他这傻外甥,听他方才话里意思,竟是从石虎那边逃过来,便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期间怕是连半口水都没喝过,身上也该没力气了。 亏得他看见了,要是没看见,他岂不是要被那些蛮力将士一拳头就打得躺床上去了? 第67章 随身侍候的将士不敢怠慢,很快端上来茶水和一盘粗面。 钱玉在一边干站着,只当是近午时,这位将军腹饥,谁料他却招呼着底下将士搬来一把竹椅,放在书案边上后,对她冷脸道,“咱们行军打仗,东西糙了些,就委屈钱公子这一次,勉强填填肚子。” 钱玉听说,受宠若惊,忙躬身道,“多谢将军。” “不必。”陈季延摆了摆手,看手下人识眼色地把东西端到钱玉面前后,淡淡道,“本将军最厌什么老马失蹄的话。小公子先过来歇歇,吃些东西,待会儿身上有劲儿,就是输得难看,旁人说将起来,也不至于损本将军纵容手下欺负弱子。” 钱玉听得身子一僵,原本想推辞感激的话又咽回肚里,垂下眼睑,默默接过装着东西的托盘,坐到椅子上,“多谢将军抬爱。” 陈季延冷脸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视线转到比武校场上,此时正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为了在将军面前表现出色,那些将士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用拳脚攻击对手,校场沙尘与高喊齐飞,震得校场四围青翠乌槐树上的鸟雀都扑棱棱翅膀飞走了。 看了一会儿,已有许多分出胜负,只有几十个士钧力敌的将士还在苦斗,陈季延却看得失了兴味,转过身去时,钱玉正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粗面,出神地望着校场,想是在留心将士们斗武时的技巧。 既然他肯留意这些,就说明他并不像他父皇一般只知舞文弄墨,还是孺子可教,齐国振起,该是有望的。 陈季延欣慰地摸摸胡须,看她端着面不吃,毕竟他心里她是他亲外甥,也心疼她,好言语道,“钱公子可是嫌面太粗不合胃口?还有一个时辰才是军营开饭时候,公子若是吃不惯,本将军可唤灶房给公子铺碗鸡蛋羹。” “将军厚爱,钱玉愧不敢当。”钱玉忙躬身推辞,手摩挲着陶碗,犹豫道,“草民一介商人,怎敢嫌弃将军们的吃食。” “那你怎的不吃?还有不到半柱香便要上校场了,你没得力气,被本将军的将士们轻易掀翻在地,可不要怪本将军轻侮你!” “草民……草民……”干燥的双唇上下动了动,自思不能躲过诘问,钱玉皱眉,慢慢道,“不瞒将军,草民的内人仆役如今俱在军营外不远,与草民一同行至此处,也许久未曾进食,草民自认不能背着她们,独自用食。” “哦,本将军倒是看错你了,没料到你还是重情重义的多情种子么!” 从上次起,钱玉就留意到,只要她一提到女人,这位统领将军准得黑脸,果不其然,这次也是如此,听见她说出这话,几乎没能把手下椅子扶手捏碎。 瞪眼看她,冷声道,“大丈夫当思国祚昌隆,怎能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就使自身受苦,不得为国效力!” 不苟同他的话,却也不敢反驳他。钱玉抿唇,轻道,“将军教训的是,只草民一名商人,便是尽日思国祚,也有心无力,不若思些别的自在。” “你这小子!”统领将军气得唇边胡须都翘了起来,拍着书案,猛然站起来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龙生龙,凤生凤,纵观这许多年齐家皇族一脉,就败在过于沉迷美色上,怎么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沾染上这个毛病,果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叹口气,陈季延颓然跌在竹椅上,“罢了,你那妻房仆役,在何处?本将军遣人送些吃食与她们,免得你等会儿斗武时分心。” 钱玉心头一喜,忙道,“多谢将军。”说完,与他说了木雪她们的藏身之所。 陈季延摇头,唤来两个将士吩咐他们去火头营拿吃食,完了,不着痕迹怜爱地望一眼钱玉,故作严厉道,“时候不早了,还不快些把东西吃下肚!” “谢将军。”钱玉感激不已,这位将军,看着一身杀气不好得罪,没成想,这般好说话。 她安心地端起面碗吃起来,陈季延看她吃面时的斯文态度,心里松了口气。 当初把皇储交给钱世忠那个老滑头教养,好赖没失了皇家风度,这个决定还是没错的。 青烟香的红火看看烧到了底,陈季延抬头,日头快升到穹顶上,校场底下的博弈也都有了结果,胜了的十人一身铁盔面色严肃,如松地立在日头底下,败了的与同伴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行伍里。 传令将士走上来,“将军,那底下的十个人,就是从军曹里选出来的武艺最强的。” “哦,这么说,本将军领的这一队兵里,这些人无出其右了?” “这……” 将军说这句话,是嫌弃人才少了呢,还是平常的问话呢? 琢磨不出将军究竟是为这高兴还是烦扰,传令官吞吐道,“将士里若说是无出其右倒也是,可军营里头还有几位将军大人,都是武艺高强的……” “好了,本将军知晓了。”挥了挥手,陈季延冷脸说着,转脸望向钱玉,“小公子,可好了?” 钱玉把吃了一半的面搁回托盘里,“多谢将军抬爱,草民了了。” “既如此,那就下去把他们身上的令箭夺过来吧。”沉毅地望着她,陈季延慢慢道。 他倒想看看,钱世忠那老滑头,作为骠骑将军,这些年可真的是把身上武艺兵法都授给皇储了。 “是。”钱玉答应着,随着一名将士下了点将台。 胜了的十名将士早已围成一圈,腰间别着令箭,束襟套着一副笨重的铠甲,在钱玉走到身边时,迅速将她围住,有如恶狼一般,眼睛里冒出绿光来。 传令官拿着鼓槌,高声道,“一柱香为限,钱公子拿到十个令箭为胜,若反之,则赏每人黄金二十两,斗武开始!” 话落,“咚咚咚”一阵雷鼓响,那些包住她的将士们闻声,便恶虎一般敏捷攻上来,欺手欺脚,尽照着她软肋处打,钱玉仗着脚上功夫,觑着一丝缝逃过他们的追打。 三个将士防着她左身,四个防着她右边,还有几个往她身后猛攻,长拳扫腿攻向她时,莽重盔甲咣咚咣咚地响,带动地上一片黄沙飞扬。 钱玉皱眉,一边左闪右避逃开攻击,一面皱眉打量着每个人的破绽之处,汗珠从她鼻尖滴落,对她的攻击却愈来愈猛,她看得眼花,脚下慢了一步,后腰就挨了重重的几拳,打得她险些仆在地上。 看见她势头慢了,两个将士一拥上前锁住她肩,押住她手臂,几个扫向她腿时,她忙把腕轴一拐,向身后砸去,脚并拢跳开,拐开他们一丈远。 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些将士不甘之余,凶狠地又扑向她。 这次,钱玉敏锐地发觉,因为盔甲太重,那些人先前扑斗又太久,被日头晒着竟有些体力不支,又因腿弯处未带副甲,跑得吃力不已。 发现这个,钱玉心头一喜,凭着自己迅如风的腿上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每个将士身后,对准腿弯猛地一踹—— “咚”一声,那将士因为不妨便被踹在地上。 钱玉脚尖使力,靴子轻而易举地将那将士腰间挂着的令箭扬到自己面前,攥在她手心里。 在其他将士看这变故愣一瞬时候,钱玉又趁机踢到了两个将士,夺到了令箭。 如此这般尝到了甜头,她便依葫芦画瓢,专门躲开那些攻她的人,却绕到人家身后,或踢人腿弯,或攻人胯间,或拿手中令箭打人脸面,总之是哪儿软活她攻哪儿,不一会儿手上的令箭有五六块之多。 “将军,你看那小子,他使诈!”上头一名副将看得分明,忙气急败坏地禀报陈季延,“咱们军人,正经斗武的,那小子,却如此不知廉耻!” 陈季延捋着胡须不说话,只微微笑着望向校场。不愧是钱世忠那老滑头教出来的,这般做,虽违了斗武之道,却也不失为上策。 敌众我寡,战场风云,能活命能胜便是好的,哪里管什么诈术。 “将军!”副将依旧气急败坏地喊,陈季延却不为所动,看看钱玉神出鬼没地踢倒最后一名将士,夺得他手里的令箭,拍拍身上蒙上的尘土,气定神闲地往这边看时,才笑着一拍掌,“好!” 站起身,命传令官及几个将士,“击鼓,把钱公子请上来。” 鼓声应命而响,钱玉被两个将士领着上了点将台,心里其实还有些惴惴,她这般作为,按军规,却是使诈,不知那将军可会动怒。 心里正作疑,她却被统领将军赞赏地拍了拍肩,拉到点将台中央。 观了这场斗武的将士大多愤愤,指着钱玉窃窃私语,看见将军对她赞赏有加,更是不愤。 面对着台下将士的私语,陈季延冷着脸,等底下看将军面色不好停了指尤,校场宁静的一声蝉鸣也能听得清时,才面色严峻道,“兵者,诡道也,今天这位钱公子胜了,就是胜了!战场无若坟场,你们当自己家那么自在,你和虎狼搏斗,他们会给你怜惜么?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外头那什么俠义之道,全是他娘的狗屁不通!” 一句粗话逗得不少将士忍俊不禁,看看底下人没什么抵触了,陈季延又道,“方才选中的那十人,算是你们之中的翘楚,钱公子既然能胜了他们,便是有勇有谋,该赏!本将军听说,这青阳郊外有流民作乱,拟派名领将过去收剿,本还在犹豫人选,如今看见钱公子这般人才,你们说,本将军该不该授她个副将之职,当这个领将,去收那些流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考完了。。。。。你们最近都不留言了,≥﹏≤所以我决定,十点之前,评论到五十,我就再更一章。 第68章 他这一声不羁于惊天雷鸣,炸得底下肃立的将士立时不安定,起来,彼此窃窃私语着,望向点将台上的钱玉,眼含犹疑。 他们从进行伍起,便是扎扎实实一步步从担儿兵走到小军曹的地位的,历时或三年或五年,中间辛酸也只有个人知道。像钱玉这般,只是打过了几个军曹,便要指命她为副将,若不是将军有意偏袒,那便是将军与那小子有私了。 底下犹疑反对声颇大,陈季延眯了眼,中气十足地道,“你们之中谁若是有异议,站出来,单独告诉本将军!” 鼓噪的校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陈季延满意地点头,不错,他的威严还是够的。 为相,要的是帝王的一句话,为将,却是要在将士里头建下的威信,才能让将士放心把性命交给你,与你出生入死。 治世的帝王,要的是守时名相,起世的帝王,要的却是要自己身先士卒带领军队从马背上夺得天下! 怕钱玉领兵时没有威信,他还特意让军队里最出挑的、让人信服的将士出阵,为的就是给钱玉培养在将士里头的威信。 也不知道这傻小子对他的良苦用心领会了多少。 一双鹰隼似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底下多次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亲兵,陈季延捋捋胡须,慢条斯理道,“本将军知道你们心里怕是不服本将军选的人选,可你们扪心自问,真的能以一当十,胜了方才那十个军曹?” 底下将士秉气凝神,盯着自己军靴的尖头,眼观鼻鼻观心,一片鸦雀无声。 “哼!没有那个本事,还想揽那个活儿,我看,你们是近来没得战事,心气高了!李副将!” “末将在!” “本将军任钱公子为统领副将,带几百人马去引那石虎,你就当个副佐,再带几百人马去围剿他们那个老窝,如何?” “末将领命!” “嗯。”点点头,转过身来,陈季延又看向他那个身子骨不大结实的外甥,“钱小公子,既然你自己过来班救兵,本将军便让你领兵,你觉得如何?” 这将军不知是与她有仇还是有私,几千人面前的威捧,让她骑虎难下,就是谢绝也没得台阶下来了。看来,不羁如何,还是得先接下来这副担子才是。 钱玉硬着头皮上前,作揖道,“草民……谢将军。” 看看她瘦峋的脊梁骨,陈季延心里也有些心疼舍不得,想想,又语重心长地叮咛道,“嗯,本将军这般看重你,钱小公子,你可千万莫要辜负本将军对你的厚望啊,当然,若是做不到,也莫要强求。” 钱玉腰板挺得笔直,“草民定竭尽所能。” “嗯,你去吧,我让李副将拨人马给你。” “谢将军。” 躬身退了下来,钱玉立在点将台边上,看陈季延任用的那位李副将在点将台上认真地点兵马,她抱臂若有所思。 奇怪,怎么觉着这将军明里是为难她,暗地里倒像是帮她?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李副将已然拿着一小块虎符走到她面前,“钱公子,末将已经点了军营里最为骁勇的一千名将士,请钱公子检阅。” “多谢李将军。”略微扫一眼校场上红缨飘飞的景象,钱玉便谢着接过来那一小块虎符,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的香囊里。 那副将又附耳过来,低低与她说了石虎的身分以及将军定下的诱敌之计。 听见石虎是叛贼,需要她去诱敌时,钱玉颇为惊讶,在副将说完一瞬又把惊讶神色隐去,对他淡淡一笑,“知晓了,多谢李将军。” “钱公子严重了。”说完这计策,暗观她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李副将,也即方才替陈季延出谋划策的那位将军,心下也不禁暗叹这小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胆识,将军没有选错人。 “那小子就先带两百人马去了。” “钱公子千万小心。” 与他又周旋了一句,钱玉眼神含冰,拿着手里虎符走到校场边,早有陈季延的亲兵替她拉来了一匹毛色油亮的大宛马。 拉紧缰绳跨上去,冷冷淡淡扫一眼底下热切目光盯着她的将士,钱玉一踢马肚子,冷道,“走!” 点将台上陈季延还坐在竹椅上观探着校场的景况,随着钱玉的将士不敢多说什么,迅速排好跑操时的队形,跟在钱玉坐骑的身后,铁盔甲“嚓嚓”地一碰一撞,回响在午后的校场上,带起了一片黄色沙土。 *** 领着这队兵士走出军营没多远,就见被青绿草蒿遮住的地方,隐约冒出几个黑色的脑袋,知道可能是木雪她们,钱玉心里被撞了一块儿似的,看看起得老高的日头,抓着缰绳的手禁不住收紧了些。 虽说亲眼看见那将军派几个兵士送东西出了军营,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这大热的天,万一她被热坏了可怎么办。 想想,马儿似乎也通人意似的慢了下来,钱玉对着那边张望了一下,恰巧里头人听见似乎有军队铠甲重重撞击和人齐齐走的步伐声靠近,不知出了什么事,钱多自告奋勇探了个头出来,便与钱玉的视线撞个正着。 “少爷,少奶奶,是少爷!” 钱多兴高采烈地喊着,便要从草蒿里跨出来去找她,里头的人听了这声喊,忙不迭地探头出来时,钱玉不远不近地看着木雪没有什么大碍,放下了一半的心,也怕耽误事儿,腿夹一夹马肚子,经战事多年的马儿便顺了她的意思,一溜烟蹿出去老远。 后头两百名步兵紧跟着她,盔甲“碰碰”地响着,不一会儿便在一片黄沙里头远离了她们的视线。 钱多一只脚跨在草丛外头,望见钱玉远去裹着黄沙的背影,一拍手,叹道,“少爷怎么看见咱们就跑啊!” 淳于敷略微站起来望了一眼,便重又坐回草地上,扇着风,眼眸沉下来,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居然真的能让他班到救兵,此人,可真是深不可测。不过,在班救兵时候还不忘她们这一群人还饿着肚子,这个美貌的小公子,还真是心细如发,当真是可托付终生之人。 “吃饱了么?”木雪却没有理会那些,只端着手里的碗,眼神怜惜地望向自己面前局促的女孩儿,轻轻问说。 她们救下来的这四个女孩子,年岁都在十一二岁间,细细问着,却已经有三个许了人家,因为逃难时,一家人吃不起饭,情愿把她们抵给那些有一碗饭的流民,却不想那些男人消受几晚上,又装模作样地扮成这些女孩儿的父兄,把她们送到了破竹楼里。 那三旬的妇人看她们年岁小,便做了欺瞒手段,充作雏儿看能卖个好价钱。留下的只有一个女孩儿,因为被送过来时,脑袋被打坏了,也没法儿问清楚年纪住所,就连吃饭,也得木雪喂她,她才懂张嘴。 也不知道她们之前都是怎么过得,却活下来了。 她问着那脑袋坏了的女孩儿话,神情柔和,看得淳于敷冷笑连连,“怨不得你会被你爹卖去江南,这时候,粮食是多珍贵的东西,你竟然暴殄天物地去喂那个傻子,呵!” 木雪没听见似的,将那几个将士送来的粗面碗放下,拉着几个女孩儿到一处浓荫下坐下,叮嘱她们去休憩。 自己拿起剩下的粗面,送给那帮忙运尸体的两位大婶。 身材粗壮的妇人感激连连地端起来面食,便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钱多看她忙里忙外送了许多吃食与别人,自己一点也没沾,不由忧心道,“少奶奶,听方才那将士说,少爷好容易才弄来的东西呢,你怎么不吃,也好长时候了,您不吃,身子弄垮了小的可怎么和少爷交代啊?” “我没胃口。”木雪摇头皱眉,眼神不经意略过前头路上还未荡下来的黄沙。“你们少爷她……走了?” “嗯嗯,少爷可厉害了呢,骑着马,后头跟了一堆兵!”钱多笑嘻嘻夸耀着,活像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是他似的。 “她一个人骑马带兵么?不是班救兵去了么,怎么成她带兵了?”木雪忧心说着,钱玉一个女孩子,怎么样带兵这种事都太危险了吧。 钱多嘻嘻一笑,道,“定是那将军觉得咱们少爷资质过人!放心吧,少奶奶,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木雪眉头还是没舒展开,那边厢,钱玉还真遇到了麻烦。 走到离军营不到十里处,那些随她出门的将士却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皱眉停下马时,领头的一名将士甚至直直地走到她马下,冷道,“钱小公子,我们这里的弟兄,最少的,入行伍也有两年了,两年时候,才混个军曹,小公子,你一来就成了副将,你倒是天降之人,命好啊!” 此话一出,余下的那些将士纷纷附和着,举起手里长缨枪对准了她。 乱世里,村夫要么乖乖坐家里等死,要么出去参军闯条路出来,更有许多地痞流氓趁乱入了行伍,这里的这些人,多是这一类人。 对于富家子的钱玉就更是看不顺。更何况,她这个副将不是朝廷钦点的,只是将军大人心血来潮定下的,就更不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考试,前天坐车回家,因为我晕车,在长途大巴上冻坏了又发烧了两天,更文就耽误了,在此向大家道歉,诱受会更的,隔壁女神也会更的,我会努力加快速度更新的。我也不想写这些治世乱七八糟的,我想开车,可是剧情需要,大家理解一下作者菌╯▂╰ 第69章 人的嫉妒心和攀比心总是可怕的。【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钱玉望向指着齐齐的枪尖,松了缰绳,舒展身子,把怀里虎符掏了出来,淡淡笑说,“我本来年纪轻,将军却把这个给了我,我原本是不想接下,是想委任诸位中的有能之人的,既然诸位也有此意,那么诸位不妨推举出来一位有德有才之士,小子也好放心托付与他。” 环顾一下举着长缨的将士,钱玉高声道,“哪位壮士觉得自己有能,可担大任?” 没成想她会这般主动让出兵权,一帮将士惊愕之余,都在彼此打量,估摸着自己的斤两。 许久无人应声。 钱玉桃花眼含笑,又问了一遍,“哪位壮士自觉可担大任?” 一连问了几遍,方有几人磨磨蹭蹭,眼睛东瞟西看的想要站出来,只是看看身边同伴怀疑的目光,缩缩身子又退回了脚步。 这些人并非是自觉自己能力不足,而是怕自己站了出来,别人不服气自己是有能之人,而引起不必要的纷争,让自己面子下不来,不好收场。 说到底,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的。 见状,钱玉淡淡一笑。 也对,这些人多半是亡命之徒,参军也只为了能混口饭吃,个有荣华富贵的梦,运气好了得个一官半职,能光宗耀祖便是极大喜事,可他们呆在军营的时候不算短,若是块金石,早自己爬上高位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跟她计较什么。 “怎么,诸位可是怕钱玉不遵承诺?虎符就在这,若有壮士觉得自己可担大任,大可过来这边取,钱玉不会说一个不字。” 桃花眼里笑意更深,钱玉摆了摆手里虎符,淡然地向自己面前的几百军士示意道。 盔甲“铛铛啷啷”响了一阵,两百将士却是鸦雀无声,没人应她。 “钱小公子……”这时,那带头的将士说话了,看着钱玉,颇有些为难,“小公子既是将军选中,我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公子,兄弟们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小公子却是富贵出身……这次带兵,我听得副将军说,我们这些人,是要去诱敌的,那可是脑袋都栓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说句小公子不爱听的话,将军让我们这些人跟着小公子,就是让咱们拿命换小公子的平安,您看看,咱们这些人,这几年洪涝瘟疫的,出来当兵也不是无牵无挂,若是有个不好……” 是怕跟着她这个平白来的将军,赌上了性命,却得不到好处么? 钱玉会意地点头,“诸位放心,若是此次顺利将那石虎捉拿,诸位定少不了应得的东西。” 那些将士脸上不愤的表情也就稍稍缓和下来,有人却还是不肯信,疑惑地举起手里兵器,高声道,“小公子,你说得轻巧,你怎么能保证将军会奖赏我们,你又不是朝廷钦命的副将军,若是将军奖赏,那也只惠及小公子你吧!” “这个诸位大可放心。”钱玉板着脸说着,举起一只手来,立誓道,“我钱玉今日在此保证,若是顺利剿灭石虎,而将军不与诸位赏赐,我钱玉也会与诸位每人一百两银子。” 听说,将士们眼前一亮,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露怀疑,“小公子此话当真?” 他们军费月例做到伍长也不过一月一二十两,一百两,可够一个普通七口人家一年半的开销了。 钱玉微微一笑,“本公子说话算话!” 以她观那将军的性子,却是赏罚分明,且,看今日情形,他分明是有提拔自己的意思,她就不相信,想要禾苗长高还能不给它施肥?到时候,那赏赐铁定不会是她出的。 “既然钱小公子都这么说了,那好,兄弟们,咱们随小公子走吧!” 他们所求不过荣华,得了保证,那些将士这才放下心来,对着钱玉行了一礼,收了兵器,安静望向钱玉。 钱玉淡淡一笑,“诸位是明白人,只是既然将军肯把这等大任委托于区区小子,我也不能辜负将军厚望,还望到时诸位帮衬一二,且听一听我这年轻后生的令。” “小公子说哪里话,既然小公子如今是将领,所谓军令如山,那我等自然是听小公子的。” “如此便好。”钱玉笑着点头,桃花面春风吹一般绽开,掉转马头,道,“我们继续赶路吧。” “是!” 座下马儿欢快地跑着,带起忽剌剌一阵风,吹得身后盔甲“咚啷”声愈发清脆地入了耳边,钱玉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勒着缰绳,心思却重的很。 会咬人的狼到底没有只知道看家的狗温顺。她本无意跟军队染上纠葛,可想一想,如今正值乱世之秋,若是光靠着那些护院防身,还是不成气候,若是那陈姓将军,真有心提拔她进军营,倒不妨先应下来,以防不测。 只是,若是进了军营,这帮子人,如今为了银钱认她为主,若是别人同样以银钱相诱却又该如何? 脑中纷乱如麻,领着人行军的速度却不曾慢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晒得树影子往西北方斜了一些了,她也终于望见了不远处那破门烂牗的一片村落。 “钱小公子,可是那里?”后头的将士同样望见了那村落,忙上前询问。 “是。”钱玉淡淡颔首,“李副将如今恐怕已经带人过来那村落四周埋伏起来了,咱们也进去吧。” 说着,她转过身,扫一眼身后的将士,“你们,谁嗓门儿大些?” 不明她平白无故问这个作何,众将士面面相觑了会儿,一个瘦高的青年将士才走了出来,大声喊道,“不瞒钱公子,末将嗓门儿亮。” 他这一声洪钟似的响,震得她耳朵都鸣了一下。揉揉耳朵,钱玉满意地望着眼前这老实的将士,“嗯,待会儿到了村落里,你就给我骂石虎,怎么膈应他怎么来,听见了么?” “末将遵命!” 满意地点头,钱玉微微一笑,“嗯,咱们快走吧。” 破败的窗牗顶上有炊烟不断随风飘飞,正该是正午宁静用饭的时候,却被一声震天的叫骂声给打破了,“石虎你这个王八壳驼身上的无耻之徒,快给爷爷出来!” “石虎你这个粪坑里的石头,缺了口的王八,快给爷爷滚出来!” 鸟雀从浓密的树丛里扑飞出来,惊得许多短袖青壮男子络绎从破屋中跑了出来,“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见村落前来了一帮穿着铠甲的军士,一愣,随即又看清了打马在前头的钱玉,不禁失声叫起来,“是昨天跑了的那小子!” “呵,看来诸位还认得我么。”钱玉冷笑,扫了一圈儿手执武器,成一排防备站着的人,有许多熟面孔,独独缺了石虎。“你们的领头呢?” “小公子,想不到你竟然还敢回来啊!” 顶着头顶暴晒的日光,钱玉眯起眼睛,看着赤起精瘦上身,腰间用荨麻绑了两把长刀的男人从一众青壮年男子身后走出。 看见她,上下打量一眼,笑道,“啧啧啧,怨不得我说小公子怎么想不开,又回来了,原来是找到了外援。只是可惜,小公子找到了外援,你的那几个仆役,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钱玉冷着脸,“你抓到他们了?” “自然。”淡淡一笑,男人脸色阴沉下来,向身后拍手,“把人带出来,他们的小公子过来看他们了。” 座下马儿不安分地打了个响鼻,钱玉微微抬起光洁的下巴,便见视野里,有几个树木架子从颓败的屋子里被七八个中年妇人推出来,每个架子上都被捆了一个人,用荆棘捆着,都是垂着头,身上衣裳被剥得精光,能清晰使人看见他们身上的血污。 “小公子,怎么样?小公子走了,公子的这些家人我可是好生派人照顾了一番,好歹租了公子的地,小人也不能不尊敬不是?” 钱玉面无表情,“这些人,都死了?” 男人嘻嘻一笑,“小公子出身富贵,可能不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小人本只想着让小公子免些赋税,好让小人在这青阳立足,谁知小公子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如今更是带来了这些无能的齐*士!在咱们凉州,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说,死了是件好事,活着才是噩介,小公子以为,我会轻易让这些人死?我不过是剜了他们的几块骨头,抽掉几根筋而已,只是可惜了小公子府上的那个婢女,本想着快活一会儿的,却便宜她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这些人大多是她从青桐带过来的家生子,陪了她好些年的,如今,竟然全折在这个男人手上了。 捏紧了缰绳,钱玉压低声音,“都听人说,人骨头制成的乐器吹出来的乐音,最为动听,我一直没机会实现,如今,可恰好可用你的胫骨做长笛!” “呵,既然小公子立意要与小人为战,小人也只好奉陪了,最近我正好缺了个称手的碗,想必,用小公子的头骨做碗,定可使人胃口大开。” 话落,他抽出腰间长刀,脚尖一踏,向钱玉扑了过去。 第70章 莫小北是靠着学校的指标才进入县一中的。 所谓指标,就是县里根据每个学校每年的升学率,划给学校的名额。 感谢前几届的师兄师姐,要不是他们考的好,莫小北所在的学校也不可能得到三十个指标。而她也不可能在离录取分数差了十分的情况下,幸运的进入了县一中,完成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第一步。 当然,这些都是教她的班主任的想法。 想起那个教她三年数学,实际上大学专业却是美术的班主任,莫小北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是三流院校音乐专业毕业的,却偏偏给校长塞红包谋得一份差事,来教她们数学。 这也就算了,那个猥琐的男人仗着自己有一副还算过得去的皮囊竟然到处勾搭女同学,更过分的,他还会借酒来猥琐班里漂亮的女同学。而且懒得要命,锅碗瓢盆臭袜子之类的丢的到处都是,实在住不下去了时,还总是使唤她们一群女学生周六周末的时候帮他收拾屋子。 遇见这么极品的班主任,莫小北觉得,自己肯定是从那时候对男人有阴影的。 她们一个小镇子请不起什么高材生,所以只要识字的都能在学校里谋个差事。虽老师不怎么样,可她们那个学校依旧因为历年来学生优异的成绩获得了许多指标,尽管秃了头的校长每逢周一时就拿着喇叭吹嘘这是自己管理有方的结果,可莫小北却固执的认为,这是她和她的镇子上的同伴执意想飞出去的缘故。 她们的小镇实在是太穷,太穷了。 拿到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以后,莫小北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的爹妈可是高兴坏了。 县一中啊!什么概念?在莫小北的爹妈眼里,那就是直接上大学的节奏啊!这也不怪莫小北她爹妈见识浅薄,谁让他们村西头一户人家的儿子考上县一中以后毫无悬念的上了大学呢?而且毕业以后据说被分配到了电力局工作,听她爹说,一个月工资六千多呢! 莫小北不想回想她爹当时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可闭上眼满眼都是她爹羡慕的神情,眼睛里好像要放出光来。莫小北记得当时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走开了。 对于这些一年累到头的农民来说,一个月六千多,那就是天文数字般的存在,他们自己一年省吃俭用算起来也得不了多少,更遑论在农村养儿防老的意识下,每户或多或少的生了两三个娃,养起来困难,一年的积蓄就更不多了。 因此,她老娘经常一边炒菜一边跟她讲,“小北啊,娘也不会说啥大道理,但你爹常说啊,考上大学找了好工作你以后就不用干农活受苦了,你看看娘,苦了一辈子,也不想你以后再这么苦下去了。” 莫小北洗着手里的碗,看了一眼她娘脸上的皱纹,什么也没说。 她娘看她这样,以为她没听进去,又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前几天啊,我和厂里的人说起你啊,她们都说你聪明,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我也能跟着享福。我说我啊,也不奢望享福,就盼着我闺女以后不用受苦,也嫁个对她好的,别像你娘一样,嫁了个死赌鬼,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赌,让几个娃娃差点没钱上学。”说着,她老娘就哭起来,显然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莫小北放下手中的碗,看了一眼拿围裙抹眼泪的老娘,轻轻道,“妈,碗我洗好了。” “哎,你放在那里吧,菜一会就好了,你去喊你弟弟妹妹吃饭,这俩孩子整天到处疯,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娘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小北啊,这里油烟大,你出去吧。”看着她老娘瘦弱的背影在炎炎夏日的油烟中忙活,莫小北眼睛一酸,走了出去。 她考上后,她爹到处给人打电话,第一句就是,“啊,我闺女考上县一中了啊!啊?哈哈……我们没怎么管她呦,我闺女自己聪明呦,哈哈哈哈哈哈……” 她那只上过一年学、在纱厂里打工的老娘,虽然不识得几个字,可还是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的,这从莫小北从小被她灌输“闺女啊,咱家里就是再没有钱,砸锅卖铁也得把你供上大学!”的观念上就可见一斑,因此,她老娘平时是多么抠门的一个人,在她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破天荒的给她买了部手机,虽说只有几百块钱,可对于那时的莫小北来说,已经足够了。 莫小北的爹妈高兴的疯了,因此要大摆宴席,想把所有她的老师同学好友死党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干人员全部弄到馆子里搓一顿,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闺女考上了才好。还好莫小北的脸皮薄,没好气的对她爹妈说,“人家不都是考上大学才摆酒宴的么?我就考个高中而已,现在摆酒席万一以后没考上怎么办?不是丢脸?” 她爹这么一听,也是,闺女不愧是读过书,就是明理,因此她爹满面通红的卖瓜去了,也不再提请客的事,不过莫小北觉得,她爹肯定是迫切的等待着她高三毕业以后办酒席呢。 莫小北觉得,她那平时里因为沉迷赌博而被人看不起的爹,自从她考上以后在别人面前说话脖子都硬气了些。就连因为搬太多砖,而被压弯的背都直了些许。 九月三,开学的前一天,莫小北的爹妈都去干农活去了,她的弟弟妹妹也都出去玩了,只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外头秋意渐浓,她家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被秋风打着,不断的往下飘着落叶。 莫小北傻呆呆的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满院的废品和堆积在墙角处几十袋新收的稻谷,哭了。哭的不能自已。 她在外面头抬得多高,腰板又挺得多直,在这些东西面前,都脆弱得沙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当晚,莫小北坐在一旁看书,她老娘帮她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兴奋的跟她说,“小北啊,娘还没去过县城,明儿个就让娘送你去学校吧?” 莫小北看着一旁明明不到四十岁却有不少白发的母亲,她正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眼里却有些许惶恐。莫小北没来由的就想到了的自己小时候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去集市的场景。 年轻的女人,手里怀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右手拎着几只大公鸡,后面还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儿。在集市上找到一处地方,将鸡放下插上草标等着人来买。 莫小北惊讶于那么多年过去,自己还能清晰的记得当时,饿着肚子的她和她娘一起卖鸡的情景:小小的她依偎在她娘身边,坐在公路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睛不瞬的盯着过往的人流,心内呐喊盼望着有人能驻足买下她家的鸡,那样的话,自己就能让她娘给她买油条吃了。 那时的油条五毛钱两根,却油多量足,值得莫小北回味许久。常常,她舍不得吃,收起来放在贴身的小书包里。那是她娘为她缝的,等着她将来上学用的。 看见她这样,她娘就放下手中喝着的白米粥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小北乖啊,吃完了娘下次赶集再给你买啊。” 莫小北点头,这才慢慢的嚼起来。 回忆渐远,那时候的年轻妇人和她面前的半老徐娘重叠在了一处,莫小北眼眶泛红,望着自己一脸期待的娘,点点头,就像她小时候点头同意自己跟她去集市一样,哽道,“好。” 莫小北的家离镇子也还有一段距离,更不要说遥远的县城了。 要想去到那里,必须要先搭隔壁叔叔家的拖拉机到镇上,再从镇子上搭客车去往县城。 说是客车,其实不过是私人买了车拉客罢了,什么限载三十人,在那里没什么规矩,有多少人拉多少人,可能因为车不多的缘故,许多人也不计较车里的拥挤,也不在乎安不安全,人挤人都快把头挤爆了也要上车。因为过了这一辆,再等下一辆就要等两个小时以后了。也可能,乡下人根本没有安全的概念。 莫小北站在客车里,被里面的气味熏得难受,现下虽说太阳没有盛夏的毒辣,却也热的不行。车里本就炎热,人又多,不一会就出了许多汗,这么多人的汗味加在一起,熏得人晕,莫小北又晕车,当下两厢叠加莫小北觉得她死的心都有了。 正想吐的时候,她老娘的声音响起来了,“大哥你能不能开个窗户啊?我这娃晕车,不能折腾。” 她迷迷糊糊的往旁边一看,就见她老娘一脸讨好的求一个脸黝黑的汉子开窗,那汉子心地不错,把窗打开以后还关心的问了她一句,“小姑娘没事吧?” 莫小北摇头,感觉自己被车窗外的凉风一吹好多了,丢了的魂也回了来,她娘看她还是难受的样子,忙拿了个上车前八毛钱买来的橘子给她,“小北乖啊,来来来,把这个放在鼻子底下,就不晕了啊。” 莫小北接过橘子,放在鼻下,闻着橘子的清香,眼睛一酸,心里难受地就想哭。 这世上,这辈子,对她最好的恐怕就是她的爹妈了。 第71章 马上替换啊,作者也要吃饭啊,各位多担待啊 “钱多——”钱玉拉长了声音唤,想起用饭,她肚子也敲鼓似的响,她那老爹真是太不厚道了,连顿饭都没让她享用,就把她赶出来了。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找间大些的酒楼,本少爷饿了,记得进去之前,先把人清了。” “唉,小的明白。” 钱多依言,带了七八个长得壮实的家丁,在前边领路,找到乡城里最大的“往来客栈”,一行人走了进去。 方一进去,里头的掌柜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心里头叫苦不迭,口上不敢怠慢,忙对着吃得正欢的食客们赔着罪,告诉他们道,“客官们实在是对不住,小店里头有贵客要来,还请诸位客官先行离席,这顿饭钱,小老儿请了。” 食客们听说,立时不满意的和掌柜的理论起来,其时早有人看见了门神一样凶神恶煞站在客栈酒台前的钱家家丁,惊慌失措下大喊一声“钱家少爷来了!”。 这不羁于夏夜惊雷的一声喊,霎时惊动了一屋子的人,一些脾气坏的也顾不得和掌柜理论了,拿起自己东西拔腿就跑,不大一会儿,偌大一个客栈竟然空空地就只剩下钱玉一行人。 “钱多,干的好。”眼见客栈空了,钱玉懒懒地称赞钱多道。 “少爷您说的哪里话。”钱多颇为神气地笑笑,招来掌柜,“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一道道全都给咱家少爷摆上来。” 掌柜抹抹额头上的汗,点头哈腰道,“唉,小人这就去。” 说完,转身飞快往后厨跑过去。 他得去吩咐厨房的那些人做菜做得精致些,否则,他这客栈今天可就别想要了! 见自家掌柜走了,几个侍候的茶博士心里头叫苦连天,还是憋出一脸笑,迎上去擦干净临窗景致最好的一张桌子,点头哈腰地请钱玉上座,“钱少爷,您请。” “嗯。”淡淡答应着,钱玉漫不经心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了,对围在她周围的家丁丫鬟们吩咐道,“本少爷不需要你们侍候吃饭了,这般时候你们也该饿了,都下去吧,钱多,让掌柜的多做些饭菜,你们自在吃去吧。” “多谢少爷!”家仆们齐声谢道。 知道少爷不喜欢人在他吃饭时打扰,钱多嬉笑着,忙带着人下去了,留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木雪尴尬的站在钱玉所在的桌子旁,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那里好不难为情。 一个大活人站在身边实在是显眼的紧,钱玉见了,抬眸皱眉道,“你不坐么?快坐下,别挡着本少爷用饭的兴致。” “是……” 得了她的话,木雪怯生生地答着,脚步稍稍往前迈了一步,想了想,犹豫着却又退了回来。 她到底是要坐在钱玉对面,还是另找一个桌子坐下来呢? 按理说,她是要坐在钱玉对面的,可是她有些怕她,如果相对而坐…… 木雪抿唇,静静走到离钱玉不远的一个桌子边,背对着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见状,钱玉眉毛一皱,冷道,“你是傻的?看不见本少爷对座空了个位子么!” 木雪被她这一声惊得站了起来,转身望见她满脸的怒气,一下联想到方才她看见的木霆的惨状,以为她也会那样对自己,不由得吓得脸色一白,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椅子时,自己也险些站不稳摔了过去,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扶住了桌角,才不至于在她面前出糗。 “真是蠢到家了。”钱玉冷笑,“本少爷让你过来,你没听见?!” 这话明显压着火气,木雪不傻,当然听得出来,所谓出嫁从夫,又兼见到了她对人有些残忍的秉性,她当然不敢违背她,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钱玉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虽然本少爷不喜欢你,可你好歹是本少爷明媒正娶过来的,在我老爹脑子没恢复正常之前,在本少爷没休妻之前,在外人面前,你就得跟本少爷装作是明面上的夫妻,你要是敢给本少爷难堪,哼哼!” 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钱玉冷笑,“你也知道,我下手向来不知轻重,看你那大哥就知道了,得罪本少爷,会有什么下场!” 活在木家十几年,木雪当然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龃龉,既然钱玉这么说了,她一定是做得出来的,想到今后可能水深火热的生活,木雪脸色不禁白上三分,在钱玉冷淡的注视下,点点头,哑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钱玉满意道。 正要再说些什么,几个茶博士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菜过来了,钱玉停了话头,看茶博士们在桌子上满满当当地布好菜,恭敬离去后,才淡淡招呼木雪道,“吃吧。” 说完,举起汤匙筷箸夹了块菌菇鸡到自己碗里头,咬了几口,迟迟不见对方动筷,不觉皱眉,这女人,明明瘦得都快只剩下一层皮包骨了,还这个模样,难道是不想活了? 想着,她不禁冷声提点道,“你怎么不吃?” “啊!”木雪一惊,以为自己又惹到她了,忙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客栈送给客人开胃用的腌菜到自己碗里,深深低着头伴着碗里的米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下去,举止动作谨慎的很,唯恐自己开罪她一般。 钱玉盯着她的动作看了一会儿,见她只一个劲的夹自己面前的腌菜,脸色愈来愈冷,在她又打算举筷夹那道所剩无几的菜时,她忍无可忍的拿自己的筷子打掉了她的,在她受惊兔子一样看过来时,怒笑道,“呵,你这样,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少爷是苛待你呢,我问你,本少爷是老虎么?值得你这么害怕?连夹个菜都不敢?!” 木雪不知说什么好,话到了嘴边,咽了回去,只能低着头,不敢看她。 “好,好,好。”钱玉冷笑不已,“既然你不喜欢吃,那咱们就不吃了!” 话落,猛地把桌上的菜全部往左边推到地下,盛着菜的盘子哗啦啦地发出脆裂的响声,惊到了在楼下吃酒的钱多,以为少爷出了事,慌忙带着人赶过来,却看见他们少爷怒气横生的砸着客栈的桌椅和客栈装饰用的字画花瓶,少奶奶则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少爷发疯。 “少爷,少爷!你们几个,还不快上去拦住少爷!” 见到这般光景,钱多急红了眼,忙使唤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让他们上去制止钱玉的行为,又叫两个丫鬟,“快去,把少奶奶扶过来,万一少爷伤到了她怎么办!” 说完,自己也加入几个家丁的行列里,扑的上前抱住钱玉的腰,被以为他要害自己的钱玉拿花瓶砸破了脑袋,血哗哗地流到脸上也没松手,死死抱住她,唤家丁们,“快,压住少爷,压住他!注意,别伤了少爷!” 几个家丁听说,忙上前,一个拽住一条胳膊,一个扳着背,好歹稳住了钱玉。 “我砸死你,我砸死你!”钱玉却依旧疯了似的,两条空闲的腿不停踢来踢去,站在他身前的家丁全部被她狠狠踢了好几脚。 踢着踢着,可能是累了,钱玉停了动作,缓了下来,见状,钱多一喜,忙唤一个小丫头,“快去给少爷拿壶普洱茶过来,让少爷消消火!” 小丫头听话伶俐的跑走了,不一会儿拿了壶掌柜珍藏上好的普洱茶过来,钱多接过来,又使唤家丁搬了个椅子,让钱玉坐在上头,倒杯茶递给她,笑,“少爷喝茶。” 钱玉冷脸看他一眼,接过青瓷杯,揭开茶盖,缓缓喝起来。 木雪早被钱玉吓坏了,被几个丫鬟围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看起来绝世倾城的公子,怎么会发这样的疯呢? 眼睁睁看着钱玉把手里那一盏茶喝完,她都没有想到一个好的答案。 反观钱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问钱玉道,“少爷,您喝完了,还要续杯么?” “不用。”钱玉冷着脸答,把杯子丢给身旁的一个家丁,抬头看见木雪一脸怔忪的表情,嘴角不禁绽放一个微笑,笑意在美如玉的脸上盛开,“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现在后悔嫁给我了?” 温文尔雅的像之前那个狂砸东西的人不是她一样。 木雪抿唇,没答话。 “嗯,的确是命苦。”看她不回自己,钱玉却笑开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星一样耀眼的眼眸直视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娇俏的下巴,对上她古井不波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自己好容易摆脱了破鞋的身份嫁了人,嫁的人却是个疯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命很苦?” 下巴传来的尖锐痛感让木雪有些难受,可看着她的公子,眼里映出她的倒影,看着她的眼神里头,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深如渊海的情绪让不小心陷进去的她险些窒息,只能凭着本能,慢慢摇头,艰难的发出暗哑的声音。 “我……没有。” 从那首饰铺子里出来,日头照得老高了,钱多不适应的使折扇遮住晒在头顶的日光,眯起眼睛四处一看,街上的小摊收得差不多了,人烟稀少,该是都去用饭了。 “钱多——”钱玉拉长了声音唤,想起用饭,她肚子也敲鼓似的响,她那老爹真是太不厚道了,连顿饭都没让她享用,就把她赶出来了。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找间大些的酒楼,本少爷饿了,记得进去之前,先把人清了。” “唉,小的明白。” 钱多依言,带了七八个长得壮实的家丁,在前边领路,找到乡城里最大的“往来客栈”,一行人走了进去。 方一进去,里头的掌柜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心里头叫苦不迭,口上不敢怠慢,忙对着吃得正欢的食客们赔着罪,告诉他们道,“客官们实在是对不住,小店里头有贵客要来,还请诸位客官先行离席,这顿饭钱,小老儿请了。” 第72章 回到宅院时,酉时已过,吩咐厨娘做了些饭菜送到书房内胡乱吃了,又让丫头们将打来烧好的水倒进浴桶里,钱玉便遣散了留在书房侍候的丫头们,关上了房门。 宅院外不时传来老蜩的叫声,在如火的夕阳余晖下,徒添人不少的烦絮。 正是新夏,天有些闷热,又遭遇了这一系列变故,她心里烦躁得紧,出了一身的热汗,难受得她只想跳进浴桶里,再不出来才好。 想着,她解自己衣裳绾带的手便又快了几分,方拉扯下外裳,门外却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扯着衣裳的手一顿,“谁?” “是我,淳于敷。” 淳于敷?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 钱玉皱眉,疑惑间,还是穿好了衣裳,伸手整了一下冠带,淡淡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身量高挑的女人拖着长裙慢慢走了进来,带上了门。 她脸上的污垢已经洗清,油灯下,愈发显得她脸上那一道狰狞疤痕可怖非常时,她深邃的五官也不禁使人眼前一亮。确是胡姬貌美遮华盖,妩媚多情倾楼台。 淡淡暼她一眼,钱玉便移开了眼,“你来做什么?” “公子此话不妥,难道公子买了明珠后,便抛诸脑后,随意丢弃了,却不怕明珠暗投他家么?” 把自己比作明珠,这话未免狂妄。钱玉淡淡看她一眼,“你是怪我不识明珠,还是太过夸耀自己?你们胡人,都是这般不识礼数的?” “过谦反致损,汉人不解其害,只一味谦让,却是谬之极。家父平时教养文施时,便如此说。”淳于敷大方地一展衣袖,笑了,“公子既留下文施,想必也是做好了安置文施的打算,文施不愿做闲人吃闲饭,致人传些流言蜚语,那文施为何不可先来找公子,让公子告诉文施,留下的条件是什么呢?” 这番话,却伶牙利齿地不似只知舞刀弄剑的胡地生养出女子说的了。钱玉面无表情望她一眼,“文施?” “这是家父为我取的表字。”淳于敷淡淡一笑,“家父极喜爱汉人文俗,平常看些古籍时,便与家中子弟一一取了字。” 她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钱玉。乡绅士族间,女子笄而字,字而字,便是及笄后被夫家迎娶过门时,夫君为她取表字,这才算是承认她的主母身分。 说起来,木雪嫁与她也有段时候了,她竟忘了与她商量取字了。 不过,果然胡人常为江表汉人不耻却是无误的,这淳于敷老父僭越为自己女儿取了字不说,她自己这个时辰了,竟还单独敲响男子房门,若是传出去,怕就要被人戳破脊梁骨了。 “本公子已然想妥了,你在府里便充个西席,与夫人做伴之余教她认字,每月例银与府内一等丫头相等,如何?” “西席先生?”淳于敷听了,淡淡挑眉一笑,“你是让我为木……木姑娘做师傅?” “怎么,你不愿意?”对她不周的礼数直皱眉,钱玉冷道,“若不乐意,那……” “不,乐意之至。”忙打断她的话,淳于敷微微一笑,双手一捏裙摆,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便飘逸地飞了起来,让她有如翩翩起舞的文蝶一般灵美。 “不瞒钱公子,文施身上的衣裳便是木姑娘所赠,木姑娘温柔大度,能与她授课,却是文施的荣幸。” “嗯。”钱玉淡淡点头,“既如此,我明日便唤丫头与你们收拾个屋子作授课之所。” 淳于敷微微欠身,“多谢钱公子。” “不必。”钱玉板着脸说完,看她问完了话却站在原处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又皱眉提点道,“时候也不早了,淳于姑娘不去休憩么?” 淳于敷微一掩唇,娇俏脸上现出一朵笑容,“呵呵,钱公子这是赶人么?” 钱玉不为所动,“孤男寡女,夜间共处一室总归不妥。” 孤男寡女?她以为这钱小公子不过是在书房看会儿书便回房睡下的,如今听话头,竟是与木雪分房而睡么,难道她们夫妇不和? 这个想法在脑内过了一遍,淳于敷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那倒是文施不懂礼数了,文施这便告辞,不打搅钱公子歇息了。” 钱玉干巴巴地回,“姑娘也去好生歇息吧。” 淳于敷略一点头,退了几步,便回身出了房门。 灯笼的光照亮了廊回的路,淳于敷噙着微笑不紧不慢地往客房走,拐廊处忽而撞上提着灯笼的木雪。 “啊,真巧。”淳于敷挑挑眼角,微笑望她道,“木姑娘怎么这般晚了,还不睡下,提着灯笼,这是要去哪儿?” 木雪提着灯笼淡淡看她一眼,“淳于姑娘这么晚了,不也没睡么?” “呵,倒是文施僭越了,文施这便去睡下,还望木姑娘能以自个儿身子为重,早些睡下才是。”淳于敷提着裙摆,轻飘飘从她身边走过,贴着她耳边道,“放宽心,我可不会愚蠢到想出生米煮成熟饭这种计谋,我不过是去向你那夫君讨个差事,而他也干脆答应了,以后,咱们便以师徒相称了,木姑娘。” 说完,她笑着花蝴蝶一般飘走了,木雪捏着灯笼柄的手紧了紧,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继续往前走去。 好容易侯着淳于敷走了,钱玉松了口气,慢慢解完了外衣,只留件小衣,满足地抬起腿想要踏入浴桶边的木凳上,忽然一阵锥心地疼从右边小腿处传过来,让她站不稳跌在地上。 “嘶——” 石虎那一刀太狠,都见了骨头了,她当时忍着疼只勉强拿茅草束住腿止了血,后来又暗中唤钱多去买了药,正经医治却是没有的。 看来今儿个是不能好生沐浴了。 钱玉皱眉,叹息着撑着浴桶边的椅子站了起来,没挪几步,门又笃笃被人敲响了。 以为是淳于敷又有什么事折了回来,她忙扯了件外裳盖住自己,冷着声道,“进来。” 门轻轻一声响后,一阵脚步又响起来,愈来愈靠近她。等了好半天没听见身后人说话,钱玉不耐烦地摆手,“有甚么事,快些说,淳于姑娘习惯胡俗,恐怕不知汉人若是抓住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如何惩处了。” “你……还好么?” “淳于姑娘岂不是明知故问,方才我们不是见过,钱玉好好的不劳姑娘费心!” 担忧自己如今衣衫不整身分会被看穿,钱玉心烦意乱之下没听出木雪的声音,愤然指责时,不意一个转身却见是她,顿时语塞,“……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你过来做什么?” 木雪不答,安静把手里灯笼吹灭,放在一边,挽起袖子,走到浴桶跟前,“你右腿受了伤,不能洗浴,实在难受就擦擦吧。” 钱玉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你走路时倚重左边身子,步伐都是一深一浅轻飘飘的,我只当你是右边身子伤到了,后来是陈将军告诉我,你伤到了右边小腿,怕你伤了筋骨,便给了我一瓶药,又教了我一些跌打断伤的粗浅医术。” 木雪淡淡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望着她,“我替你打水,你先擦擦身子,小心别碰上水,擦好后,我再替你上药。” 钱玉却不大高兴,“哼,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你受伤我照顾你,这次我受伤你照顾我,咱们可算是扯平了——你是不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过来替我看伤的?” 木雪看都没看她一眼,拿起浴桶边木盆,替她打了水,搁在书房屏风后头,“快去吧。” 钱玉别别扭扭地撅嘴望她,她却没什么反应似的在收拾浴桶,挫败之下,她只好一跳一跳地单脚跳到屏风后头,脱了衣裳擦身子。 木雪收拾好东西,等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勉强弄好了,跳着步子又从屏风外出来,乖觉地跳到榻上坐下,偷吃东西被主人抓到的灰鼠似的,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木雪瞧。 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明明在外头看着可靠,怎么一回自家院子就变了孩子王一样蛮不讲理。 叹着气走至她身边榻沿坐下,木雪小心托着她右腿看了看,一尺多长的一道口子,开在腿肚子上,皮肉翻卷着,隐隐露出了些白骨,好在虽说伤得深了些,却是险险避开了脚筋,不然,可得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钱小公子受的。 怜惜地看着那一道伤,木雪倒了一些药在手心,“疼么?” 钱玉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可怜兮兮道,“疼。” 在她怜惜神色更重时,又忙道,“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这下就是傻子也能知道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了。木雪瞥她一眼,没说什么,不紧不慢按着手心的药膏便敷上了她的伤口。 “嘶——疼疼疼。”钱玉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她就不该在弱势之下起歪心思的,看,遭报应了不是? 无视她噙着泪珠的眼睛中透出的控诉,木雪一面把药膏均匀抹在她伤口上,一面淡淡道,“这叫清肌膏,只有把伤口外头坏死的肉清掉,才能给你缝伤口,你就暂且忍忍吧。” 第73章 钱玉咬了唇,把头埋在榻上的一条薄锦被里,嘟嘟囔囔道,“哼,陈老头也忒坏,好生生的伤凝脂玉膏不给你,却把这让人疼的药送你,明摆着欺负咱们人生地不熟,是个轻客商人!” 要是陈季延听见她这话,定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不识好歹的小子,这可是千金从后梁商人手里买过来上等的膏药! 所幸听见她说这话的只有木雪,看她不识好歹的还在背地里评头论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替她擦好药后,又掏出随身带着的针线包,取出一根小拇指长短的针,在油灯底下淬了淬。 钱玉耷拉着脑袋懒懒地趴在榻上装死,耳边听见脚步声,知道她是起了身又回转回来,不由奇怪把头从榻里探出来,“你做什么?” “替你缝伤口。”木雪面无表情地说着,亮了亮手中捏着的一根针。 油灯里的灯芯嘣出几滴火花,不知是否看错,总觉得晕黄油灯光亮下,眼前的女人神情莫名的有些可怖。 望着那长而尖锐的针,钱玉抖了一下身子,瑟缩地下意识要往榻上逃,“你……你轻点……本少爷虽说不是怕疼怕苦之人,可若是身上留疤……呜呜……” 没等她说完,木雪便按住了她的小腿,丢给她一个小白瓶,“怕疼就先喝这个。” “这是什么?” “酒。” “说了不是本少爷怕疼了。”钱玉嘟囔一句,还是垂头丧气地接过酒瓶,仰起头咕嘟咕嘟灌完了后,意犹未尽地呷呷嘴,“这酒味儿不错,不酸微甜,就是时候不久,不够醇——哎,我怎么不记得咱们院里有这样的酒了,你从哪儿弄来的?” 木雪不回她,只定定看她片刻,方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问她,“你知道这是几么?” “二,你当我是孩子啊!”钱玉不满地把眼前的手推开,歪着头觞眼看她,“不过你怎么总是在我面前晃悠啊?” 看来这是醉了。 木雪这才放下心,一边摁住她,一边按照陈季延对自己说得缝伤口的法子小心给她剔了些腐肉,再慢慢地拿起绣花针替她把那长到骇人的伤缝起来。 房里安静得很。以至于木雪秉气凝神,手下小心翼翼地穿行时,能清楚听见针穿过钱玉皮肉时“刺”的声响。 那酒也是陈季延给她的烈酒,据说是用齐国边关的曼陀罗花做成,有迷醉人的功效,托了它的福,钱玉如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团水一样瘫软在榻上。 许是疼得厉害了,在每一次走针时,她会下意识颤颤身子,小腿痉挛一下,嘴里微微呻/吟一声,“疼……” “疼你还逞强,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么。”念叨她几句,木雪心软成一团,还是禁不住手下放轻了些。 “谁说女子就不能领兵了!”还歪倒的人听见这话,却不愿意了,忽然直起身子,转过脸,面色通红地指尤她,“我今日自认不输男子,那些男子还落于我后,你又这样说我!” 说完,她眼眶通红,看看就要哭出来似的,吓得木雪忙了结最后一针,把锦被拉上来,替她盖上,柔声哄她,“好好好,你最厉害,别动弹,挣坏了伤口就不好了。” “不是我最厉害,是我们!”谁知,没等到她预料中的平静,钱玉反而愈发有些癫狂地直直攀上她肩头,眼神真挚地望着她,“……我……我们还有四月多便要分离,你有未想过那时如何…如今战乱频发…如若……如若你…所以…所以你要…” 话没说完,她又醉又疼,惺忪哼哼着又躺回了榻上,“就使你以后离了我…我也不能让你…让你…” 嘀嘀咕咕地,她睡着了,美貌的容颜上攀起两抹酡红,让她显得娇艳非常。 钱玉也是个女子,是个貌美的女子呢。 木雪举起的手顿在那儿,好半晌,方才坐下来,望着床上的人出神。 钱玉的意思,她也明白,无非是在她能庇护她的时候,多让人教她一些东西,好让她往后能自保。 可就使她学富五车,女红卓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有何用? 女孩儿大了,总是要寻夫家的。就使她被自己的亲爹送到千里外作妾,偷跑无望时又被他抓住,毁了声誉。她吞了满腔的苦水只一心供养着她娘,不欲再适。她娘却始终想要她找个好人家,瞒着她偷偷寻媒婆,不然,她也不会和钱玉纠缠在一处了。 “睡着了,可算有些女子的娇美样儿了。”戳了戳她绵软的脸,木雪苦笑着站起来,“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可这世道人心,又哪里是你想的那般顺遂简单?” 叹了一声,她慢慢收拾好东西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吱呀”一声响后,钱玉睁开了眼睛,黝黑明亮的眼里满是沉哀。 欲救人得使人自救,她很聪明,又有许多女子不及的柔婉,她想要她有能力自保,不愿她再似之前那般啷当受人欺压摆布,怎么她不明白她的苦心呢? 难道这世道人心,统统因为女子身分,就有所欠改了么? *** 晨光熹微。 梳洗完,对着妆奁前想了会儿心事,听钱珠过来请她用饭,才带着昨日收下的四个女孩儿去了正堂。 钱玉早已坐在那儿,对着桌上的饭菜发呆,她左手边,淳于敷正笑得明媚,看见她,淡淡点头,站起身,“木姑娘,早啊。” 她今儿穿了一件她昨日拉扯出来,着钱珠送她的月白轻纱掐衫,束住她细若扶柳的腰身,清晨微煦光下,衬得她酥胸高耸,貌如月华。 好真真的个胡塞美人儿。望着她,木雪心下一酸,压下心底一分不适,她也淡淡颌首,轻道,“淳于姑娘早。” “呵呵。”淳于敷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将视线转到她身后的几个女孩儿身上,略不可察地皱了眉,好半晌,方慢慢笑道,“果真人靠衣装,这几个丫头平常灰头土脸的看不出来,如今拾掇干净了却真真都有几分颜色——” 话未说完,她已然笑开了,转身望向钱玉,挑眉,“有此贤妻,当真是钱公子的好福气。” 知道她是误会自己留下这几个女孩儿是给钱玉充的小妾,木雪也不申辨,只慢慢行至钱玉右手边坐下,想问她腿还疼不疼,有未好些,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她们四个身世可怜,出了府怕就没得活路了,我,我想……” 钱玉被她的话惊得才回过神,闻言,淡道,“留下便是了,反正咱们府里也不缺几个女孩儿吃的饭。” 说完,她起著,替她夹了些小菜,“好生吃饭,今儿早上,我让钱珠在东边厢房给你拾掇了一个房间,往后,你便在那处与淳于姑娘学些字,你要是怕一个人孤寂,钱珠和家里的那些个小丫头都让你带上,陪你学些字,可好?” 你厢房都收拾好了,还用问我什么呢,只是当初明明说好了你教我认字,到头来却还要与我有嫌隙的一个外人来教。 这只算是守诺么? 木雪听闻,唇动了几下,还是押着心里的疙瘩,强颜欢笑,“好。” 钱玉笑了笑,桃花眼弯起来,还要再说什么,院子外头钱多兴高采烈咋咋呼呼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少爷,少爷,喜事,大喜事!” 这大清早的,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她爹给她寄的银子到了? 疑惑间,钱多已然一溜烟地小跑进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道,“少爷,那县守被调任了!陈将军派人给少爷送了十个军士,又赏了少爷两千两银子!送银子的人都在外头呢,还有……那……那什么清河王,派了个小童给少爷送了个拜帖!” 昨儿个陈将军才与她说县守会被调任,怎么今儿个就走了,就是那县守当真渎职,往朝廷里头递文书也得十天半月的,这县守怎么还未等到朝廷旨意便走了? 心里头疑虑,钱玉似信非信地望他,“送银子和拜帖的人呢?” “在外院侯着呢。”钱多笑嘻嘻道,“小的一听他们来意,就赶快来禀报少爷了,只是那清河王派来的小僮,说什么也不肯在府上留下,只留下请帖就执意要走,小的留他不住,只能送他些时鲜瓜果,让他走了。” 说完,他把手上描红的烫金拜帖递给钱玉,“少爷,您瞧瞧,这就是清河王送您的拜帖。” “嗯……这大清早的,他们也不容易……遣厨娘多做些饭菜,留他们吃了,说我换一身干净衣裳就过去。”接过来他手里的帖子,钱玉淡淡吩咐道。 “哎。”钱多笑着答应去了,钱玉边看着拜帖,边拿瓷勺磨着碗里的粥,看着看着,搁在嘴边却有些咽不下去,发现她的异常,木雪也搁了筷子,“怎么?” “无事。”实在是有些吃不下,钱玉也就不勉强,放下碗筷,捉弄不定地笑了笑,“这陈将军当真是好人,我因为买城郊的地,赔光了银钱,他便派人送了我两千两银子,我说城郊那些庄稼户太过备懒,他便送我十个兵士作看守,我说那县守与我有隙,处处找我茬子,他便让清河王动用王玺,直接罢了他的职,却说我平乱有功,让我顶上这县守的位子——你说,怎么这天下有这样好的人,却让我撞上了呢?” 第74章 马上替换啊,作者也要吃饭啊,各位多担待啊看不见她的人影了,钱老爷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椅子上,迭声唤一边的乔管家,“这是怎么了,管家,管家,你看看,方才的那个人是少爷么,我是不是老了,看花眼了?” 乔管家忙摇头,“老爷,您没看错,那就是少爷。” “那混账,那混账竟然给我泡茶了?”钱老爷还是不肯相信,揉了揉自己眼睛,“你们昨儿晚上,是不是给少爷吃了失心丸了?这孩子,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老仆也正纳闷呢,少爷今早上就变了个人似的,三更时分就起身去书房读书了,五更时分下人们起来时,少爷非要跟着一起打扫,下人们不依她就夺过来干,老爷您看看,您坐的这张椅子就是少爷擦的。” “奇了,奇了。”摸着光滑的椅背,钱老爷喃喃自语,“这孩子,怎么突然想通了……管家,昨儿个,少爷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啊……”乔管家迟疑的摇摇头,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少爷他,他昨儿个好像是和少奶奶吵了一架,气得出去后,听钱多说,路上一个没长眼睛的穷酸秀才撞到了少爷,然后少爷就脸色大变的回来了。” “秀才?”钱老爷狐疑地捋胡须,“难不成是那混账看人家学富五车,她自惭形秽了?” 正奇怪,钱玉乖乖端着一杯茶进来了,走到钱老爷身前,跪下,毕恭毕敬道,“爹,您喝茶。” “唉……”钱老爷欣慰的接过茶杯,看着钱玉,琢磨两下,道,“玉儿啊,你要钱,自己去账房支就是了,爹不拦你就是,你别这样吓爹啊。” 钱玉淡淡一笑,“孩儿花爹的钱够多了,以后,不想再花了。” “你这是什么话!”钱老爷脸色大变,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咱们钱家就你一个,这钱不给你花,给谁去?你想要东西,尽管拿,你爹身子还坚朗,还能活几年赚钱的,咱家的银子,还是够你挥霍的!” 钱玉摇头,“爹,我想去青阳城去做生意,不想再仰赖你了。” “你,你,你这是要急死你爹么?!”钱老爷听说,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钱玉,骂道,“你这个混账!那江阳太守两湖巡抚对你垂涎日隆,你爹好不容易搜寻一大堆俊男美女给他送过去,又去给一群大小官员送礼,不就是为了保住你么,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急着给你娶妻?不就是为了咱们朝廷律书上的一句,有妻室的公子不得为娈么!” 为了保下她,他这个爹花了多少心思,这混账却要脱离他的庇护,送羊入虎口么! “爹你真是糊涂。”钱玉淡淡道,“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家再怎么有钱,也就是个乡绅,那江阳太守可是个大官,你把家财都送与他,他腻味了那些人,还是会来打我的主意。” 钱老爷一听,也有道理,不禁忧虑道,“那,那可怎么办?” “前些日子,我听说,摄政王亲弟弟的儿子清河王成了青阳太守,想是不久就要到任了,孩儿以为,与其送东西给太守,倒不如与清河王攀关系。” “你的意思是……” 钱玉磕头,“请爹给孩儿些本钱,让孩儿去青阳县闯荡。” “哎,也罢了,”钱老爷叹气,欣慰地看着钱玉,“你也长大了,有主见了,想要多少钱去账房领吧,出去带上几个丫鬟家丁去,要是不顺了,回来你爹护你。” “谢爹。”钱玉又磕了个头,便走了出去。 “老爷啊,少爷可真是长大了。”一边看着这一幕的乔管家欣慰的抹眼泪。 “是啊。”钱老爷也点头,望着钱玉离去的方向却深深不解:不过就是遇到个穷秀才而已,这孩子怎么连性情都变了呢? *** 推开书房门,钱玉一愣,就见木雪背对着她手里拿了本书读的津津有味,听见开门声,转身一看是钱玉,慌忙丢下手里的书,面露惶色,“你,你回来了。” “想看书自己拿就是,”钱玉眼神一暗,状似无意地淡淡笑道,“这里头藏书多,不看的话,积了灰尘也不好。” “不,不用。”木雪敛唇,怯生生看她一眼,“听说,你要去青阳县做生意?” “谁那么多嘴,”钱玉不置可否,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书拍掉上头的灰尘,“不过刚定的主意,还没个影儿呢,就传的你也知道了。” “没有,是下人们互相说嘴时我听见的。”害怕钱玉为难下人,木雪忙揽责,“你是,真的要去么?” “怎么,很开心?”钱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桃花眼里光芒闪了又闪,翻着手里的书无意道,“走了我这个喜怒无常的夫君,你是不是暗自庆幸?” 老实说……的确是如此。 她怕她怕的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虽说她昨日立誓要好好对自己,但木雪八成是不信的。 “没有的事,”害怕她忽然发怒,木雪忙摆手,解释道,“我,我,只是想说,青阳县离此处千里,你一个人过去,未免太过危险,所以想要你多带些家丁……” “啪”一声,钱玉忽然合上书,笑着打断她,“谁说我一个人过去了?” 木雪闻言,头皮发麻,她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已经告知了我爹,我们带上娘,一起去青阳县。” 木雪突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钱玉的娘不是没了吗,这又是哪里来的娘?还有,什么叫“我们?” 料知她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懵,钱玉淡淡笑着解释道,“好歹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夫妻,新婚没几天,我总不能一个人远去不顾你,还有你娘,你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要是突然就这么走了,彼此怕会眷念,倒不如带着她,我们一起过去。” 如果前一刻她心里头是吃了蜜糖一般甜的话,听了钱玉的话,如今的她,就是堕入冰窖里头一般,冷得彻骨。 “你……你……”木雪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钱玉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带着笑,“怎么,我想的不够周到?” “……没什么。”木雪低头,以蚊蝇般的声音小声道。 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她小时候就被教导的道理,没理由现在还不懂得。 “没什么就快些收拾吧。”钱玉淡笑,看着她的眼神里闪着火焰,她就不信,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青阳县,她还拿不下她。“等我身上伤好了,咱们就启程吧。” “嗯。”木雪淡淡应了声,转身就要离开,钱玉忙喊住她,“慢着,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 木雪后退了一步,强笑道,“不然还有什么事?” 难道就没有人告诉过她,她不适合撒谎么? 钱玉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脸上写满了踌躇不安,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神色自若地起身拿起她方才拿着的书,走到她面前,围着她绕了一圈,在她局促地又想逃时,才挑起桃花眼,压低声音,轻轻向她耳边吹了口气,“你是喜欢读书,还是……喜欢读书人?” 耳边传来的湿热声气,让木雪一惊,脸色眼看着又变成了惨白的颜色,慌忙后退了一大步,望着钱玉,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她就知道这个钱少爷说话不算话,明明指天为誓过,不再为难她的。 “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钱玉望着她慌乱的模样,难得心情大好,笑着又走近她,“我是说,你喜欢读书?” “说不上喜欢。”虽这样说,她看着钱玉手里的书还是有些眷恋。 女子无才便是德,木老爷也不会使多余的闲碎银子给赔钱的女儿请先生,她所以认得字,还是她娘在替人绣样时认得以后教给她的。 “我教你,好不好?”看清她眼里的犹疑,钱玉故意压低声音,引诱说道。 木雪有些犹疑,看着她,似信非信,“不,不用。” “真的不用?”钱玉眉尖一挑,手里抛着书继续引诱她,“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说着,还在她面前翻了几页书,眼神里充满可惜,“唉,难得本少爷有兴趣要当人先生——” 听说,木雪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权衡一二,还是抵不住心里头的那点念头,心一横,鼓起勇气问道,“你,你真的肯教我?” “当然。”钱玉点头,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面如冷月的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荣幸之至。” 方才冲动答应,木雪已经有些后悔,听见她这样一说,心里那块石头反而放了下来,她极其怕她,对她能避就避,听说如今不用和她独处,还是松了口气的。 “好,你,你慢慢休养,我先出去了。” “去吧。”钱玉微微一笑,许可道。望着她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后,笑容却淡了下来,眼里放出狼一般幽幽的光。 “进了我的笼子,你还想跑,木雪,你以为自己跑的掉么?” *** 钱玉身上的伤不重,最近又没跑出去乱混,每日里头只在书房里读读书写写字,偶尔给她老爹浇浇花泡泡茶,修身养性了十几天,在满府的人都暗自稀奇自家少爷变了个人模样时,伤就完全痊愈了。 这天早上,她自己去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喊了钱多准备了几辆破马车,自己换了粗布衣裳,带着穿着普通的家丁和木雪,去和钱老爷告辞。 “我的儿啊,你支的钱是不是少了些啊?路上要是不够用怎么办?快快快,管家,再去给少爷拿一万两银子过来。” “爹,不用。”连忙拦住乔管家,钱玉正经道,“去往青阳县的路上劫匪众多,孩儿拿一千两已经够,若是身怀巨金,怕是路上会被人剪径,将银钱劫走。” 第75章 淳于敷淡淡一笑,“这就急了?木家四小姐潜心蛰伏那般久,杀了人逃出主家的气魄哪里去了?” 木雪默然,忍着浑身因气恼引起的颤抖,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便要离开。 没行几步,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怎么,心虚理亏说不过我,便要逃了?” 木雪不欲睬她,听不见似的又往前踏了一步,前脚方落地,便忽然感觉腰间被铁一般钳住,身子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倒下去。 能清晰感受到自己身子被她扯着往下落,默默闭上眼,木雪叹了口气。 她以为淳于敷的报复有多厉害,原来只是想她在丫鬟们面前摔下,让她丢了面子,失了主母的威严这般简单么。 那她可算是打错算盘了。 这家里的丫头虽认她是钱夫人,可也只听“钱少爷”的话。 等了会儿,却未迎来预料中的疼痛和狼狈,相反的,她只觉得腰间被收得更紧,手肘抵住了一处柔软的东西。 木雪一愣,怔怔地睁开眼,淳于敷那张盈满胡人韵致风情的悄脸便闯入她视线里。 “呵。”她低低笑一声,伸出纤细如葱的指尖抚上她的脸。 “芙蓉面,杨柳腰,烟笼眉,果然汉人多秀美,出身江南的汉女,更是个中翘楚呢。” 她慢慢说着,冰凉的指尖自她眉骨上方一寸一寸往下挪,慢慢悠悠地划着,似乎天性/爱玩乐的少女坐在木船上用脚丫拍打湖水一般,挑逗着她身上的每一处。 轻若鸿羽的触碰略过她鼻翼,最终落在她抿成一条线的唇瓣上。 木雪被她的动作弄得发懵,身子已经僵得不大会动弹了,只能任由她抱着,一双眼瞪开望着她,不明白她此番作为到底是何意。 “中原的水养人,似木姑娘这样自小生长在烟雨江南秀美的美人,更是能让人品出一股子弱柳朦胧的柔弱美,怨不得,那些男人对姑娘趋之若鹜呢。” 冰凉的指尖在她形状姣好的唇瓣上轻捻慢磨,慢慢顺着柔腻的唇角轻缓划下—— 今儿个天色不错,她只穿了一件软罗素衫,连件罩衫都没有,漠南特产的纱衣将她玲珑的身子显得透彻,露出她脖颈一小段茭白柔嫩肌肤,整个人春日里初化的冰雪一般,化而不欲。 淳于敷的指尖很快越过她皎白的衣领,触到她衣衫下的肌肤。 指尖冰凉的指尖寒得似乎冰块一样,冰得她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反射性一把推开她,踉跄几步站到地上,脑中一团乱麻一般纠在一块儿,让她质问出的话都有些条理不顺:“你…我…我的…你…为何…” “你想问我什么?”捻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女子唇瓣柔软清香的触觉,淳于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问我是否在轻薄你?” 木雪抿唇不语,淳于敷脸上却浮上一层明媚艳色,坦荡道,“没错,我就是在轻薄你。” 没成想她这般坦然,木雪一愣,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淳于敷笑得愈发明艳,慢慢走到石凳上坐下,略扬起下巴,对侍立在一边的丫头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要紧的事要与你们夫人说。” 她用这般傲慢态度待人,丫头们心里虽不舒服,可毕竟她是钱玉带回来的客人,看木雪意思也没有反对,还是乖乖下去了。 只有木雪带过来的一个有些痴傻的女孩儿站在原地不动弹,木雪见了,以为她是不知事理,便亲切地拉过她,对她温柔道,“先出去,找钱珠姐姐,让她带你们去灶房找厨娘给你们做些吃食,钱珠姐姐就是我昨晚告诉你的那位姐姐,知道么?” 女孩儿愣愣地点了点头,乖乖出去了,木雪望着她的背影牵了牵嘴角,笑容还没展开,便听见身后淳于敷的冷笑,“年老色衰——这句话你听过么?” 木雪皱眉,她这是什么意思,告诫她莫要以色事人么? “帝王今岁不过十龄,可他的甘褔宫却有妃子三百,宫婢三千,不说宫闱那一堵红墙葬了多少美貌女子的一生,就是我爹——你知道他在你之前,有多少侍妾媵人么?” 淳于敷漫不经心地说着,并不管木雪一瞬青白的脸色,“乡绅士族的男子十龄前有通房丫头,十龄后有妻子侍妾,一个男人一生至少有十位“红颜知己”。你嫁的这个男人看模样还没弱冠,你猜,你是他的第几位知己?” 满意地看见她苍白的脸色,淳于敷又淡淡道,“你费劲心思从淳于府逃出来,被你爹抓到后,又利用自己美□□骗那个秀才带你私奔,可你深知那个秀才懦弱无能,跟着他不是长久之计,便故意向木家的人泄露消息,让你爹带人抓到你们。你那个爹,虽贪婪吝啬,却因自己商人出身而格外注重名誉,原本他就怕把你送到淳于府让你诱骗我爹夺财产的事被你暴露,经过这件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杀了你,你却把与人私奔的事弄得满城皆知,让你爹无法瞒天过海杀了你,他一气之下,只好把你逐出家门——” 见木雪一直不语,只是默然听她说着话,淳于敷笑了笑,“敢问木四小姐,我说得可对?” 木雪波澜不惊地望她,没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淡淡问说,“你想如何?” “怎么,你不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么?” “既然是淳于家大小姐,想知道什么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 “嗯,这才像我认识的木四小姐么。”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淳于敷懒懒说道,“我一家虽被灭门,京都那边的淳于族还在,他们养的走狗还在——我的话,你明白么?” 木雪缓缓摇头,“既然你的族人还在,为何……” “为何没能阻止你杀了我爹,为何还任由你爹夺了我家在江南的财产?” 淳于敷冷冷一笑,“呵,那就不是木四小姐该关心的事情了,我只想问木四小姐一句,你愿意自己年老色衰后,你所适男子再寻新欢么?” “没甚愿不愿的。”木雪淡淡道,“你也说过,乡绅士族总会有那么几位红颜知己。” “啊,既然如此,那想必四小姐也不在乎自己被冷淡后,自己娘亲被钱家抛弃的场面吧?” 木雪一惊,随即冷下脸,“你把我娘怎么了?!” “安心,我一个寄旅之人,能把千里之外的一个被钱家护院护着的老妇人如何,我只不过是提点你而已。” 淳于敷继续笑道,“你当初所以诱骗那痴傻秀才,所以费心思逃出淳于府,不过就是因为你想赡养你的娘亲,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你娘不信你能以一己之力养活你们母女,便让你嫁了如今的钱公子——虽要夸几句你们母女计谋了得能攀上钱家,可是木四小姐,你真的相信男人不变心的爱么?” 木雪怔忪着不说话,她一直相信钱玉不是男人,所以不会如男子一般易变心……可她们几月后就要和离,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没错,四小姐的确丰姿绰约,尤其是这身段,文施相信,但凡是个男子……不,就是女子也是心潮难安,可若是四小姐昨日黄花一般枯败,你猜,钱公子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么?” 木雪闭眼,“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淳于敷漫不经心地笑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依赖男人活着,要强起来罢了。四小姐可知道,这男人就好比手掌心里的砂砾,你越是握得紧他流得就越快,相反的,你若是对他若即若离,他却能死心塌地的爱你。” 她这番话,与钱玉那日在马车里告诉她的几乎如出一辙…… 木雪漠然睁眼,“我不信你的目的那么单纯,也不信你那么好心!” “啧啧,没错,我是有目的。”轻笑一声,淳于敷淡道,“昨夜,四小姐去了书房见钱公子后,我难以成眠,独自去庭院散心的时候,碰到了京都淳于族派来的暗使。” 木雪瞬时防备起来,淳于敷却不在意地笑笑,“放心,那人已然被我杀了。” 木雪皱眉,“你——” “我又不傻,先时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后来静心想想,我爹好歹曾经也是朝廷正一品大员,如何就能被一个商人设计夺了家财性命而朝廷不闻不问,家族长老也不派人援助?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件事是京都淳于族授意的结果。” 淳于敷嘲讽勾唇,“亏我的伯父族长想得出呢,因为嫉妒我父亲在朝廷德高望重的名誉而杀了我府上一家,却还要我帮忙寻找流落在外的前朝帝皇遗腹子,打着保皇的名号立功,可真是想得美!” 木雪听着听着,忽然牙齿打颤,“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没错,若我猜测不错,你爹恐怕已然和京都的淳于族狼狈为奸了。”绽放出个明艳笑容,淳于敷站起身,缓至木雪身旁,顺着她垂下的胳臂摸上她柔软的腰肢,猛然一把抱住后,往前一带,木雪便整个人跌倒在她怀里。 “我知道,你也是恨极了你爹,如何,要不要和我联手,一同除了他?” 第76章 女子独有的馨香扑在她脸上,柔软香暖的身子把她包围,木雪挣扎着要起来,可她哪里是自小习骑射淳于敷的对手,没扑腾两下,就被她老鹰捉小鸡一般重新逮到怀里紧紧抱住。 “淳于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难道没人告诉过木四小姐,扶风弱柳之姿,最使人有攀折之欲么?” 这是什么意思,把她当秦楼楚馆里的女儿了么!她虽不是什么士族嫡出,好歹也算是正经人家的闺秀,淳于敷真是欺人太甚! 想着,木雪脸一沉,“淳于姑娘自重!” 她面上微有愠色,淳于敷却看不见一般,淡淡一笑,“四小姐莫恼,文施未有欺辱四小姐之意,只是想帮四小姐立足罢了。” 木雪怒色未消,“我的事,不必姑娘费心。” “哎,四小姐可真是冷淡。”淳于敷轻轻一笑,白皙指尖挑过她一绺青丝,放在鼻尖轻嗅笑道,“过去的事,四小姐不让它过去,非要抓着不放。四小姐处处行善,难道便能抵消了四小姐的罪,难道那些入了黄泉的人,在阎王殿,会感念小姐恩德,在阎王爷面前为四小姐说好话么?” 木雪不动不语,听着耳边湿热声气吞吐道,“丧在四小姐手上的人命,可不比文施少,你既然可以狠一次心,为何不可狠第二次第三次?四小姐可知道,善良,有时却是一种致命的弱处呢。四小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该想着四小姐的娘么?” 淳于敷果然擅蛊惑人心,这些话一阵阵化作热气,吹得她耳尖发红心口发慌,却没有以往的希冀,反而嫉恨得很。 把她当傻子,当成猴耍,可一不可再! 猛地推开她,木雪后退一步,冷脸看她,“你想骗我!” 怀里的香气忽然消散,淳于敷不悦的放下手,挑眉看她,“文施不是说过,想要四小姐与文施一同除掉京都淳于族么?” “淳于敷,你以为我和两年前一般,还会被你所欺么!你们江南淳于府所以富甲一方,全仰仗京都族人,若是本家毁了,你们淳于一族才是真的完了!事到如今,你还要说你是要和我联手么!” “哎呀,两年不见,四小姐伶俐不少。”淳于敷一愣,随即笑眯眯地拍手,“竟然在短时间内堪破我的话,可见这段时间你也不单是在装柔扮贤么。” “不及淳于姑娘。”木雪冷笑,“假话一套连着一套,都让人看不清,到底是真是假!昨夜根本没有什么淳于族人过来,你所以要欺我,是你看上了钱玉的财势和她背后有兵权的陈将军,你想利用他们取得京都淳于族的信任,好让你这一脉在江表东山再起!” 淳于敷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嗯,聪敏了不止一点半点。不错,这位美貌的钱公子不似池中物,我确有利用他的意图。” 说着,她慢慢行至她身边,顺着她的肩头捋到她的心口,指尖搭在上头轻轻扣了扣,似笑非笑道,“不过四小姐,文施的真实意图,还是想要四小姐能独当一面呢。” 木雪冷淡道,“我不信。” 淳于敷闻言,笑容一窒,良久,脸色慢慢沉下来,抬手摸摸她的脸,低声叹道,“嗯,若我是四小姐,怕也不会相信,但是怎么办呢,我信就好了,钱公子既然让我做你的西席,我自然会竭尽所能。” 木雪冷笑着把脸偏开,“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淳于敷摸摸心口,笑说,“哎,可真是伤人,四小姐就这么不待见文施么?” 木雪皱眉,“淳于敷!” “嗯,我在,四小姐有何吩咐。”笑着应一声,淳于敷转身拿了块糕点,放在嘴里细嚼了一口,点头,“这卉糕味道不错,四小姐该多尝尝,免得日后吃不到了。” 她句句话中有话,虽然在笑,可她眼里脸上一丝儿笑意也无。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淳于敷微微一笑,“四小姐聪明伶俐,自然不会猜不到这座城被柔然攻下只是迟早的事。柔然虎狼之质,后梁新帝又嗜杀背信,帝王年幼,政权外持,齐国腹背受敌,若我推度不错,迟不过明春,后梁与柔然必会联手攻齐,京都的那些士族,除却陈将军一族还有些硬骨头,余下的尽是乞和软糯一辈,城池被夺,定会撺掇帝王南下迁都,四小姐可曾想过,那时又该如何?”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不想四小姐这般美貌的一个可人儿,陨落在战火中罢了。” 木雪闻言,皱眉紧盯着面前风情貌美的胡族女子,被她看的人却没有丝毫不自在,慢条斯理的吃掉两个糕点后,用手帕优雅从容地拭了手,缓缓踱至她面前,微微一笑,“文施先行告辞了,四小姐只要信文施暂且没有害四小姐的意图便好了,别的……四小姐还是莫要考量太多为好。” 话落,她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木雪空对着摆满食物的桌子,琢磨她的用意。 “淳于敷,你究竟想做什么……” *** 齐国虽仿前朝设市巷,但与前朝只有早市不同,青阳城中,市闾不至月上梢头不绝,是以当钱玉急急把前院陈季延送的人和物安置妥当,去到巷市时,摊铺人烟虽少,早市竟还未撤下来。 见此情状,钱玉忙吩咐道,“钱多,你带人四处寻寻,看有无漠南商人。” 钱多答应着去了,半个时辰后才喘着气小跑着回来,报说,“少爷,小的们把这青阳县城翻了底儿朝天,只找到几个游商,据他们说,朝廷限令,这两样东西都是官家要的,不许民家人多要,他们进关带的笙树季竹,统共加起来苗子还没百株呢。” “嗯,这也难怪,这两样东西毕竟是造箭矢利器,官家为了防民间骚乱,不许多植也是常理。不过这么一来,就有些难为人了。” 这县城内外恶殍丛起,只靠着这些游商带来的几百株树苗,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不能济事。 见自家少爷眉头紧蹙,钱多又忙补说,“少爷,不过他们又说告诉小的,他们这些游商不能多带,持有漠南官府文牒的商人却是可以多运这些的。” “嗯?”钱玉眉头略舒,“有漠南官府文牒的商人?这么说,这漠南商人里也有专垄之人?你有无问他们是否这般大商人的名姓?” “嘿嘿,小的就知道少爷会问这些,所以小的事先都查明了。”笑嘻嘻地说着,钱多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揭名纸,“少爷您看看,这上头写的,都是大商贾的名姓,这些持有漠南官府文牒的人,从漠南运个几板车笙树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钱玉接过掲名纸,展开看了看,上头果然写了不少名姓,其中写在白纸开首用浓墨描粗的名姓却是让她格外着意。 遂拉过来钱多,指着那名字,问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钱多细细看了看后,摸摸后脑勺,回想道,“这是那写掲名纸给小人的人特别说的,他说,这个叫燕宝示的,似乎与漠南王族有旧,与咱们京都那些士族也有些联系,所以他做的生意,没有一单不成的,所以小人就把这个人的名字描粗了。” 钱玉皱眉,“这么说,咱们要想买这些东西,找这个叫燕宝示的人买,就能买来够数的?” “嗯,似乎就是如此。”钱多点头,笑嘻嘻道,“少爷,您是不是怕找不到这个人啊?这事您就甭担忧了,小的听了那游商的话,立时就问他知不知道这人的住处,那人告诉小的,这燕少爷啊,似乎是在这齐国边境有一笔生意,所以啊,据说他就歇在咱们这青阳县城的某个客栈里!” “是么。”钱玉捏着手里的掲名纸似笑非笑,“那这事可真是巧了。” ……怎么觉得他们少爷一时间脸色不大好啊? 钱多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钱玉突然沉着脸往前头走去,他忙追上去,“少爷,您去哪儿啊?” “呵呵,既然他住在咱们这青阳县城,你说,有哪个客栈会比城东的曲来酒楼更大,更符合他这个大商贾的身分呢?” 钱玉步伐不减反快,钱多一边辛苦跟上去,一边喘气道,“少,少爷,您是说那燕少爷,住在曲来酒楼?不,不对啊,听那游商说,那燕少爷最厌青楼楚馆,也不喜欢大酒楼,比起这些,他,他似乎更钟意民居。” 闻言,钱玉脚步一滞,忽然掉转身子,往县衙跑去。 后头钱多没反应过来,忙一边追一边喊,“哎,少爷,您这又是做什么啊?” 若是钟意民居的话,恐怕,这县城没有比县衙里头的房子更为“民”了。 钱玉心知肚明,也不说破,只突然停了脚步,淡淡回头吩咐道,“本少爷突然想去拜访一下县守大人,钱多,你去准备一下拜礼。” 第77章 调令是今儿个才临时下来的,钱玉料定那位县守大人不及携家带口迁走,让钱多带好了拜礼过去县衙后门一瞧,果不其然,装了包袱行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奴仆抱着东西忙得不亦乐乎,堵的后门和早市的巷道一般热闹。【鳳/凰/ 更新快请搜索//ia/u///】 钱多抱着拜礼四处顾盼了一番,犹疑道,“少爷,那县守此刻正忙着乔迁呢,咱们还要不要过去啊?” “当然要过去。”钱玉微微一笑,“咱们是过来拜访那位燕公子的,目的没达到,如何能半途而返?你去角门找人知会一声,就说,青桐钱玉拜见燕公子。” “哎。”钱多把手中的拜礼丢给身后的随从,自己一溜烟跑到角门去,不大会儿便喜笑颜开地领着一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小厮回来了,“少爷,这位小兄弟说,让咱们跟着他进去便好了。” 那小厮也忙道,“钱公子,小人家主人命小人过来接迎公子。” “嗯。”钱玉淡淡点头,笑着使个眼色,钱多会意,从袖笼里拿出来几两碎银子,塞到那小厮怀里,“那就麻烦你了,小兄弟,你看看,咱们都是为奴的,年岁也差不离,小兄弟若是不在意的话,咱们当个契兄弟如何啊?” 小厮忙低头俯贴,“小人不敢,钱公子请随我来。” 钱多锲而不舍,“哎,小兄弟别这么见外么,小兄弟,你家里有什么人啊,你家公子脾性如何,你年岁小当差事若是做得不妥贴,会不会惹怒他遭罚啊,你家公子日常又喜好些什么?” “公子请随小人过来。”不论钱多如何软硬兼施,小厮就是无动于衷,一味客气地要把他们邀到角门。 见状,钱玉也不多苛求,使个眼色制止钱多接下去的盘问,笑着拱手道,“那便劳烦了。” “钱公子严重了,这边请。” 小厮曲身在前头带路,钱多悄悄凑到钱玉身边,小声道,“少爷,他一些儿消息都不透,咱们如何行事啊?” “无碍,我本也不期许你能问出些什么。”钱玉淡道,“这小厮谈吐行止,一拜一倾之间都异常符合礼法,决非是寻常商贾人家能培养出来的,这位燕公子出身,必然不止是一个商贾那般简单。” “哎,不是普通商贾,还和王公士族有旧,莫非他还是什么贵族末裔不成。”钱多小声嘀咕着时,他们已随着那小厮进了角门,到了县衙园内。 忙着搬行李的仆役络绎不绝地从角门后进出,那小厮一面领路,一面低腰告罪道,“惊扰钱公子真是小人们的罪责,只是这位县守大人已被撤职,新任的大人听说明日就要上任,所以才这般匆忙。” “无碍。”钱玉微笑道,“本公子喜热闹,声色犬马的日子过惯了,不觉什么,就是不知燕公子可习惯。” “那可真是公子的福气。不似小人家公子,最喜清净,早已搬到东边厢房去了,公子这边请,前边就是了。” “嗯,劳烦了。” 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几个角门,到了一条曲廊上,廊柱以杨木制成,每道木柱上刻着些修身性的诗句,廊道边嵌有一幽碧湖,上修有廊桥,四边则以园内为限,植了些应时的花木。 钱多偷偷打量了一番后,笑嘻嘻凑到钱玉跟前道,“少爷,这地方景致不错,若是咱们搬到这里,少奶奶定是欢喜极了。” “你小子就会说这些讨喜的话。”笑着拿折扇敲敲他的头,钱玉盯着园内的假山望了会儿,没多说什么,默默跟在那小厮后头往前走去。 她身后的钱多则一头雾水的摸摸被自家少爷打得生疼的脑袋,迷糊道,“奇怪,平常少爷只要提到少奶奶都高兴得了不得,怎么今儿个反而没精打采的?” 还没想明白,听见钱玉在前头唤,他忙小跑着赶上前去。 又穿过两处拐廊,一簇绿竹拥着一处清幽的竹舍突地跃在人眼前,前头的小厮忽然停了下来,钱玉也跟着住了步伐,听那小厮道,“钱公子,我家少爷就在里头,钱公子请进。” 钱玉了然,指指跟在身后的钱多,“他是否不能进?” “真是对不住公子,我家主人身子不好,闲人多了怕扰了我家少爷清静。” “嗯,无碍,若是惊扰燕公子病体,着实是我的过错。”钱玉微微一笑,拿过钱多手里的拜礼,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本少爷去一趟便回来。” 钱多有些不放心,担忧道,“少爷,这……万一……” 钱玉似笑非笑道,“放心,本公子是两脚踏实踩在这黄土上进去的,外门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能凭空便不见踪影了么。” 这话说是宽慰钱多,实则敲打那小厮,所幸那小厮还算是伶俐,听说,忙道,“公子严重了,我家主人清雅好客,绝不会对公子做些不利之事。” “嗯。”钱玉淡淡一笑,拿了拜礼,径自向小厮说的地方走去。 竹舍清幽,钱玉走在小径上有些遍体生寒的感觉,细细一看,发觉那竹林根底竟然有一汪幽潭,如今虽是阳春仲夏,却有一股彻骨的冷意从里头不断逸散出来。 怪哉,若是身染沉疴,如何还会住在这般清冷至绝的阴寒之地,不会病得愈重么? 心底疑惑,她脚下步伐却不停,不大时候,已然走到竹舍磐篱门外,听着竹木制的廊道发出“咯吱”的声响,她轻轻敲了敲房门。 一道年轻低沉的男声传了出来,“是钱公子么,请进来吧。” “是不才,叨扰了燕公子。” 应了一声,钱玉推开了房门,入眼皆是清谧幽然的竹制品,而那位燕公子,不似她想象那般病得躺在床上,反而是闲适的躺在藤椅上,慢慢地品着茶。 听见房门轻响,他抬起头来,看见她时,眼中飞过一缕精光,快到钱玉来不及抓住便消逝不见,一瞬后,便换上了一副文雅得体的微笑,放下手中茶盏,轻道,“钱公子比在下想象中的要貌美许多。” 钱玉皮笑肉不笑道,“燕公子谬赞了,燕公子样貌也不输于人。” 她说得是事实。这位燕公子看起来年岁与她差不离,穿了一身漠南的云袖素服,头戴琉璃束冠,身子虽裹在长袍下,却能看出身体的纤细修长,且骨骼分明,肤色白皙,有不输春花秋月的绝色容貌,若不是她看见他不经意抬头时,纤细修长脖颈间凸出的喉,她都要以为这位貌美的燕公子也如她一般是女扮男装的了。 听了钱玉的话,他微微一笑,落寞道,“人说红颜祸水,你我二人有这样的容貌,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往后的事,燕公子费心做什么?” “呵,钱公子见解独到,令人开阔眼界。”咳了几声后,藤椅上的美貌公子俊美的脸上血色尽褪,我见犹怜地道,“钱公子,真是对不住,小可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怕不能起身礼待钱公子了。” “无碍。”钱玉笑着说着,走到与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拜礼放在小几上,“主不便,客只好自取了。” 燕宝示微微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笑了笑,狭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线,“钱公子的性子,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是么。”以为他在套近乎,钱玉也不放在心上,“明人不说暗话,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拜见燕公子,其实是有要事相商。” “钱公子不会是过来让在下离开此处居所的吧?” 要说的话梗在喉头,钱玉疑惑看他,“燕公子何出此言?” “呵呵,昨儿个晚上,在下寄居宅子的主人,也就是县守大人,忽然过来在下的寓所,说他被撤了职,这宅子在下若是想继续住下去,须得请示新上任的县守大人。”美貌的男子虚弱一笑,“所以在下便遣人查了一番新上任的县守大人,没成想便是钱公子。公子年岁不大,不料却有这般才能。” 他竟然敢暗中调查她,怕她事后察觉追责又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让她动怒都不能,真是好手段! 面对眼前男人柔弱貌美的脸,钱玉藏在袖子下的双手攥紧,面上却微笑道,“既然燕公子已经知晓在下便是新任的县守,在下所幸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在下此次前来,便是为了与燕公子做一笔生意——” 打断她的话,燕宝示慵懒道,“嗯,公子且莫出声,让在下猜猜。在下出身漠南,穷困潦倒之地,没有什么出色货物,却劳动钱公子亲自前来,想必此物对于钱公子来说极为重要,且钱公子能直接找上在下而不是漠南一般的游商,说明此物官府限制,听说贵县城近来受了一场颇大的旱灾,敢问钱公子,想与燕某做的生意,是否是希冀燕某运送些笙树季竹之物,解了旱灾危急?” 她料得不错,这燕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游走于漠南人与齐人之间,手段当真高明,老奸巨滑得让她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不错,又多了个可与他斗智斗勇的人,还是个与她一般美貌绝伦的人,一个貌美的男人。 想着,心底就有些期待,钱玉桃花眼匀开,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不错,燕公子猜的对。” 第78章 美貌男人脸上惊讶一闪而逝,“啊,这么一说,钱公子当真是要与在下做这笔生意么。” “是。”钱玉点头,“怎么,燕公子有何不便之处么?” “非也非也。只在下做生意向来遵循老祖宗的规矩。”雍然一笑,男人拨弄了一下纤细的指节上的玉扳指,“听说钱公子也是出身商贾,想必,对其中之道早已知晓。” 当初,神农氏以部落间交连勾战,物品不通,黎民生活不便,为使人人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物品,这才以日中为限,创立“市”,使人以物以物。 而后风时虽逝,沿习不改,只不过从“以物易物”变作以“黄白之物换取自己所需”而已。 这燕公子与她提这些,莫不是暗示她,想要做成这笔生意,需得多出些银子么? 想着,钱玉微微一笑,“燕公子说得是,敢问燕公子,想要钱某出多少银子才肯答应这笔生意?” “哈哈,钱公子才是真说笑了。”俊美脸上的玩味一闪而过,男人慵懒地站起身,娉婷袅然地走到钱玉面前,桃花眼懒懒掀起,扫一眼钱玉身上的衣饰,笑道,“钱公子衣着不俗,想必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么不明白,金银之物于你我不过粪土,我多得是那些东西,又何须钱公子相送呢?” 他们相隔过近,她甚至能闻见这燕公子身上紫罗兰香囊散出的逸香。这男人,竟比她这个女子还娇柔羸弱,让她看了,不悦得很。 钱玉皱眉,冷笑道,“哦?那依燕公子之计,又该如何呢?” 燕宝示微笑道,“很简单,钱公子把公子自身送与在下便可。” 这是把她当做娈僮一般人物了么,真是欺人太甚! 闻言,钱玉脸色由白转青,瞬时大变,雷云罩日一般顷刻便要发作,没等她怒气释开,燕宝示又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自己额头,摇头笑道,“钱公子莫要见怪,小可久居漠南,这齐国中原的官话,小可尚未学习透彻,小可未有对钱公子不礼的心思,对……分桃之事也无有半分癖好,还望钱公子海涵。” 钱玉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捏紧,压了压胸中不平之气,面上虚与笑道,“哪里,燕公子初来乍到,钱某怎能因为这鸿毛小事,便与燕公子计较呢。” “嗯,钱公子不与小可置气便好。”桃花眼一挑,望了眼她匿于华服下的双手,燕宝示意味深长笑道。 钱玉似真似假地板起如玉面孔,笑道,“哪里,只是燕公子方才的话,又作何解?” “不瞒钱公子,在下与钱公子做的这笔生意,钱公子可一文不给,甚至于,钱公子只要一声吩咐,燕某可为钱公子送来整个漠南的笙树季竹。” 她老爹从小就教她,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她和这姓燕的素昧平生,他却这般帮她,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有求与她。 “燕公子给出的诚意可真是丰厚。”钱玉冷笑,“可本公子向来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说!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行动果决狠厉,着实有祖上之风,又肖似那位,若不是……仲父该更钟意她。 被问话的人许久没有出声,钱玉冷着脸抬头,却发现燕宝示望着她兀自出神,她脸色“刷”一下变得更冷,一个眼刀子刮过去,高声道,“燕公子!” 心中默叹口气,燕宝示摸摸手上玉扳指,轻笑说道,“钱公子果然爽快,那燕某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燕某的条件也简单,只希望钱公子于秋后,去往齐都一趟。” 这是什么条件?让她去京都做什么,让她游山玩水?钱玉皱眉,“燕公子莫不是拿钱某开心?” “哪里,燕某所言俱是属实,只要钱公子答应燕某的这个条件,燕某即刻飞鸽传书一封,让漠南的侍从将燕某此行运进来的笙树季竹,尽数押运到此处。” 钱玉还是有些怀疑,“口说无凭,燕公子可愿与钱某立个字据?” “自然可行。”燕宝示连连微笑点头,拿起藤椅边一柄芝兰长短的玉如意,轻敲敲藤椅,随着“科科”几声响,一个十岁左右小僮躬身进了来,“公子,有何吩咐?” “去拿纸墨来,记得,墨要百年墨。” “是。”小僮答应着退下了,不大时候便端着笔墨纸砚送了进来,“公子,纸墨来了。” “嗯,你退下吧。” “是。” 挥退了小僮,燕宝示提起狼毫笔,向钱玉温和一笑,“这字据,想必由小可来写,公子也是不放心的,公子请,写完,让小可画押便是。” 他如此识时务,钱玉也不跟他客气,从他手中接过狼毫笔蘸着墨一挥而就,末了,吹了吹纸上的墨汁,递给他,“还望燕公子莫要食言才是。” “小可自然不会。”笑着说完,燕宝示略一览字据后,蘸了蘸朱泥,在字据上画了押。“如此,钱公子可宽心了?” 钱玉板着脸点头。她向来自诩为诡智多谋,就连她老爹有时也骂她几句滑头,可对上这娇柔扶风的燕公子,她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男人,怕不好对付。 想着心事,她心底也慢慢变得沉甸甸的,一边的燕宝示看不见她防备自己的样子一般,继续温和笑道,“听说钱公子明日便要走马上劳烦任,钱公子年轻,侍……妾女眷也多,小可不便久留,今晚便会搬离此处,至于笙竹季树,两日后小可自会派人押送过来。” 这人,果真识大体。钱玉微笑点头,拿起几上的拜礼送与他,“劳烦燕公子了,这是钱某的心意,看燕公子气血不好,钱某也就不多加烦扰了,这便告辞。” 接过拜礼,燕宝示轻咳一声,笑着又拿玉如意敲敲桌子,而后便把手中如意递给她,说,“钱公子有心了,初次见面,只钱公子一人破费燕某也过意不去,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礼尚往来,她也没有推辞的道理,想着,钱玉接过来东西,也没多赏玩,置于怀中后,朝燕宝示拱手,“在下告辞了。” “公子请。来人,还不快些送送钱公子!” 被燕宝示那一阵玉如意敲击木桌子唤出来的小僮听说,忙引身至钱玉前头,“钱公子,小人为您领路。” “嗯。”钱玉淡淡答应着,随那小僮走了出去。 木门被小僮贴心地带上了,望着杨木朱漆的门闩,燕宝示嘴角勾起一抹笑,抚着玉扳指,自言自语道,“双玉择一,孝卿,你我二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话落,只听“噼啪”一声,方才钱玉坐着的藤椅已然碎作几瓣。 *** 钱多独自等在竹林前头,望夫石一样,死死盯着前头的房舍,左等右等好一会儿也不见钱玉出来,以为自家少爷被人怎么了,急得他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恨不得冲进去把人拉出来时,却被同守在此处的小僮拉住了,迫不得已,他只能在原地焦急地转圈。 正前后走动焦急着呢,便听见前头屋舍开门的声音,他忙抬头,看见钱玉淡然地被一个小僮领着出来时,急赶着扑上去,叫道,“我的少爷啊,你可急死我了!” “得了,少爷又不是被狼叼去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笑着敲打他一顿,钱玉吩咐道,“咱们走吧。” “少爷,少爷您轻点打。”钱多左闪右避地捂着头,听说,抬头好奇道,“哎,少爷,事情办妥了么?” “八/九不离十。”钱玉不欲多说,敷衍他两三句,便笑着走到前头,“咱们快些回去,本少爷都饿坏了。” 钱多高兴应一声,“少爷,小的替您找马车!” 主仆几人回去时已近午时,踏入正堂时,厨娘和丫头们正往桌子上摆饭,偌大一个木桌子上摆满了吃食。 见状,钱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吩咐把吃食撤下去一半,赏了跟着她的几个小厮,又赏下去一些碎银子,吩咐钱多将人带下去用饭,自己使柳叶洗了手,换了身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木桌边等着木雪。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人影,钱玉百无聊赖地拿竹筷敲着碗,唤过来一边侍候的丫头,“少奶奶呢?” “回少爷,少奶奶和淳于姑娘一齐学书,钱珠姐姐她们都陪着呢。” 学书?不是跟淳于敷说了明日再学的么,不过用功总不嫌早,这样也好。 钱玉笑着摇头,“这是学得渐入佳境迷了心么,又不是学了去赶考,哪里用得着这么废寝忘食,你快去请少奶奶过来用饭。” 丫鬟应一声,还未挪动步子,大堂东边的厢房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钱公子此话不妥,朝露如晞,光阴荏苒,若不攥紧手里的每一寸活着,那岂不是顷刻之间便要入古稀么。” 钱玉闻声望去,淳于敷满面含笑地与木雪相携款款向她走过来。 一派和谐融洽之景,却看得她疑惑不已:什么时候木雪和淳于敷这般要好了? 第79章 未及为两人和睦的关系多惊讶一时,便见木雪微笑着请淳于敷入座,霎时一股气冲向脑门,让她心里灌满了腌在瓦坛里头的咸菜似的,又酸又涩。 她都没怎么得木雪这样温柔待过几次,这个淳于敷,初来便能得木雪这般相待,真是可恶! 想着,她嘴撅得老高,都能挂起来个油瓶子了。 再说木雪老远便望见钱玉脸上的讶异不愤神色。 待走得近了,尤其是望见她与淳于敷礼让一番后才分别就坐的场面,她脸上的不愤更是遮掩不住,拿着竹筷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里蕴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细细看来却像是嫉妒的情愫。 嫉妒啊,这从小养尊处优,不识黎民疾苦的人也会有这种感情么? 木雪慨然地想着,端然坐了下来,三人围坐在桌边,好半天没人动筷子。 气氛一时凝住了,木雪动动唇,正想着如何开口化解这份尴尬,与她相对而坐的淳于敷却先她一步,拿起竹筷对钱玉似笑非笑道,“钱公子为何如厮讶然,岂不闻“一日师,百日恩”,我与木姑娘虽有师徒名义,胜在年纪相仿,便以姐妹相称,有何不可么?” 钱玉听说,脸上露出尴尬神色,没等她出言辩解,又听淳于敷道,“再有,钱公子难道不知,女人之间的深挚情谊,三言两语之间便可缔结起来么?” 真是巧了,她还真是不知此事,否则,几句话就能缔结起来的情谊,为何她如今还是不能与木雪结起来? 钱玉假笑几声,“嗯,淳于姑娘说得是,既然人都齐了,快些用饭吧,否则这些饭菜凉了便不好了。” 说罢,拿着竹筷,恶狠狠地夹了块鸡腿,对着淳于敷露出一抹笑,而后露出尖牙,咬牙切齿地啃起来,活像是把它当做淳于敷来泄愤一般。 淳于敷见状,又觉好笑又是讶异。她以为这钱公子与木雪分房而眠,是夫妻不和的缘故,如今看来,倒像是木雪不待见这小公子么? 心随意动,她又望向木雪,看见自己夫君这般,她却像没事人一般,只在钱玉把碗里的鸡肉啃完还不自知,“咯噔咯噔”地咬着骨头时,才轻轻夹了个嫩笋搁到她碗里,“别把牙咬坏了。” 钱玉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后,立时喜笑颜开起来,笑得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线,活像是得到天大的宝藏似的,狠狠一点头,“好!” 说完,她笑嘻嘻地拿筷子夹起那片笋,放在嘴边小口小口欢喜地咀嚼起来,嚼完一口,便用亮晶晶的眼眸看木雪一眼,那副初入姑婆家小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淳于敷都想敲她一顿。 不就是一片笋,至于这么宝贝么! 不仅是淳于敷看不下去,被她一直偷看的木雪也有些看不下去,在她又一次抬头偷看自己时,放下筷子,对她正色道,“你清早便没用饭,如今只嚼那片笋,不饿么?” 钱玉沿着嘴里半天没吃完的笋,眨眨羽睫曲长的桃花眼,无辜道,“秀色可餐,我一看见你,就不觉得饿——” “咕——” 空气中忽然出现的一阵“咕咕”作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钱玉面色绯红,捂住自己发出声响的肚子,兀自狡辩道,“我只是……只是……只是吃错了东西,闹肚子罢了!对,闹肚子!” 她羞得满面通红,木雪也不好拆穿她,笑意盈满秀眸,轻提点她说,“好生用饭吧。” “唔…”钱玉埋头乖乖地扒着碗里的饭不再说话了。 桌上渐而恢复了安谧,只不时响起羮匙“叮当”的声响,钱玉把脸埋在碗里,吃了一会儿,忽然听淳于敷问道,“钱公子,文施所说的事,办得如何了?” 钱玉停下了筷子,望向她,淡淡笑了笑,“我已然找了一位漠南的商人,他答应两日后替我运来这些东西。” “哦?”淳于敷挑眉,“这笙树季竹,可造弓矢,官家为防民乱,该是有所规定才是,钱公子这般顺利便找到一名肯押运的商人,想必,那人身分必然不低,文施想贸然多嘴一句,敢问钱公子,那商人姓氏为何?” 自思淳于敷不过逃乱的女子,就是知道这些也不碍事。钱玉也不疑有他,如实相告道,“那人姓燕,名宝示。” “铛——” 淳于敷手里的汤匙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钱玉疑惑地望过去,淳于敷脸上没什么血色,勉强笑道,“真是对不住钱公子,文施一时手滑,弄坏了公子家的东西。” 她这么失态,怎么也不像是手滑弄出来的。 普通的女人如何听见漠南商人的名姓会有这般反应,莫非她不是逃乱来的? 钱玉心头一惊,皱眉不语,盯着她若有所思。“淳于姑娘认得燕公子?” 淳于敷微微一笑,“哪里,文施不过逃荒的流民,居无定所,又怎会识得漠南的大商贾呢?” 木雪闻言,拿箸的手一顿,轻飘飘瞥了一眼对座的淳于敷,她似笑非笑地又望了回来,木雪慢慢捏紧手中的筷子,微微抿抿唇,轻声唤身旁的丫头,“去给淳于姑娘再换个汤匙过来。” “是。”小丫头小跑着下去了,几个侍候的丫头忙去捡那些摔得粉碎的瓷片,又几个丫头忙着打扫,忙乱间,好好的一顿饭被这个插曲打断,让人一点儿食欲都没了。 钱玉面无表情的放下碗筷,道,“别捡了,咱们明儿就离了这儿了,一个破汤匙,稀罕什么。” 正小心叮嘱丫头们拾碎片莫要伤到手的木雪闻言一怔,疑惑地看她,“离了这儿?去哪儿?” 钱玉鼓嘴站起身,“那县守上任状子今晚上约莫就能送到,前任县守大人搬离了此处,咱们当然是搬到县守府。” 说完,她离开席面,“我得吩咐钱多,让他着家丁丫头们快些收拾行李,咱们今儿晚上就得把该带的带上,明儿早上迁过去。” 木雪奇怪道,“怎么这般匆忙?” “不匆忙怎么行。”钱玉沉声道,“这大旱一日不解,城外流民便一日不安,咱们早些搬到县守府邸,将一些人与事肃清了,待两日后树种送到了,才能便宜行事。” 叹口气,她已经走到大堂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对木雪与淳于敷道,“你们也快些唤丫头收拾收拾贴身的东西,否则,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落下东西就不大好了。” 话落,她快步走了出去,木雪捏着竹筷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正自出神间,淳于敷轻轻推了推面前的碗筷,向木雪淡淡一笑,“四小姐请自慢用,文施先告辞了。” 木雪淡淡点头,“淳于姑娘请自便。” 淳于敷优雅起身,离了桌子回厢房去了,看着她的人影穿过几个回廊消失不见,木雪方皱眉吩咐丫头们道,“把吃食都撤下,与我回房收拾行李吧。” “是。” ***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她统共也就几件衣裳并一些新鲜花样儿香囊碎银子之类,并没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 屏退丫头们后,仔仔细细将自己认为有些价值的都放在行李里头打成结,确认没什么遗漏后,木雪叹息了一声,坐在凳子上想自己倒杯茶,方拿起茶壶,便听见房门被轻轻拍了几下。 她早有准备,头也不抬地继续倒茶,“淳于姑娘进来吧,门我没闩。” “四小姐真是聪明伶俐,怎么猜到文施定会过来拜访四小姐呢?” 随着门“吱呀”一声响,淳于敷已经笑着走到木雪面前,不客气地拿起她方斟得那壶茶,仰脖一饮而尽,“不错,这茶吃起来有味,敢问是枫露茶么?” 木雪沉着脸继续斟茶不理她,她也不在意,舌尖微一舔舔红唇,坐下来,笑了,“四小姐可真是沉得住气。” 木雪这才放下茶壶,直视她,“你认得燕宝示?他是什么人?” 淳于敷不答反问,“怎么,四小姐是怕钱公子受人诓骗么?文施观钱公子不似那般会被欺瞒之人,四小姐恐怕多虑了,不过,我以为四小姐不喜欢钱公子的呢。” 说着,她啧啧有声地感叹了起来,木雪等着她说完了一些无用的话,才重新开口,“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得燕宝示?” “不识。”这次淳于敷倒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异常坦率地笑道,“虽说文施不识得这位燕公子模样,可文施却能隐约知道,这位钱公子的身分。” 木雪皱眉,“什么身分?” 淳于敷右手食指轻摇,“四小姐今日识得不少字,敢问四小姐,宝盖底下一个“示”字,可知道是怎么念么?” 这和那燕宝示的身分又有什么关系? 以为又是淳于敷的把戏,木雪本不欲回答,转念一想以淳于敷的性子,断断不会无缘无故问她这个,便试着在心底默写了下这个字,待心中笔画勾成,她不禁大惊失色,看向淳于敷,颤声道,“莫不是……” “不错。”赞赏地点头,淳于敷不紧不慢道,“宝盖下加个示,便是“祖宗”的“宗”字,这位燕公子他又姓燕,连起来便是“燕宗”。据我所知,前朝帝皇的庙号都是以此为序,譬如开国帝皇燕穆宗,以及末帝燕显宗,所以,若我所料不错,这所谓的燕宝示燕公子,其实便是前朝末帝留下的遗腹子。” 第80章 她说完这些,木雪已然说不出话来。 她虽久居闺阁,也曾听得那些过来与她聒絮的本城有头有脸乡绅的夫人娘子们略微提过,本朝开国帝皇的皇位乃是谋朝篡位得来的。 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他死后,因皇子年幼,政权更是被自己叔叔把持,那位摄政王几年内几乎杀绝了皇室宗脉和前代朝中士族,惹得朝野上下不满,一些想要框正社稷的忠义老臣早有推翻他的心思,这时候却冒出来一位什么前朝帝皇的遗腹子…… 不及深想,木雪已然能预料到将来几年定是生灵涂炭人间惨狱,哀婉间,忽然心里一惊,失仪地抓住淳于敷两臂,“依你这么说,钱玉岂不是凶多吉少?!” 被她狠狠勒住胳膊的淳于敷微微一愣,旋尔淡淡笑道,“没料到四小姐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这样倒不像是文施认得的四小姐了。” 木雪皱眉,又箍得紧了些,“我在问你话!淳于姑娘能否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被她勒得疼了,淳于敷不得不蹙眉推离她一些,方不紧不慢笑道,“四小姐,关心则乱,安心,钱公子暂时倒是不会有甚么大碍。” 木雪有些不相信,“自古改朝换代,参与其中者,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如何安心?!” “四小姐这话就不对了,虽说起兵叛乱是大罪,可四小姐怎么就知道钱公子会答应那位流落异乡的皇子,为他做事呢?” 淳于敷淡淡笑道,“钱公子如今,连那位皇子的真实名姓都不知晓,想必,那位皇子还未及与钱公子说起复国大业。” 木雪蹙眉,沉吟一些时候,蓦然站起来,惶急地转身就走。 淳于敷忙叫住她,“四小姐留步!四小姐想去哪儿?” 木雪头也不回,“这是我的私事,淳于姑娘管不着。” “四小姐若是想去告诉钱公子,燕公子的真实身分的话,文施劝四小姐不如去替钱公子准备口棺材更为妥帖!” 她的话棒槌一样砸在木雪心头,让她心中一震,急切也被吓得丢了一分,转过身来,问说,“你什么意思?” 淳于敷微微一笑,“咱们女人在这儿说说贴己话不要紧,可有些事,传出去可要掉脑袋的。” 她目光犹疑,显是不信,淳于敷耸耸肩,“四小姐不信就罢了,四小姐不想想,若是给人知道这前朝皇帝的皇子与钱公子有私交,被人检举了,朝廷怪罪下来,咱们都跑不了,统统秋后处斩。” 说着,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文施一人死倒不值什么,可四小姐忍心让这整个府邸的丫头小厮们陪葬么?” 木雪的那一股冲动被她说得尽数散去,失去气力地跌坐在凳上,心中如麻团一般缠绕在一处,“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如今之计,咱们只有装做不知,待这旱灾过去后,让钱公子与他再不来往!”淳于敷皱眉慢慢道,“虽不知那皇子找钱公子的意图,是否是要让钱公子助他复国,可还是防着些的好。” 木雪心思烦乱,满脑子都是钱玉被前朝皇子找上,可能会死的恐惧,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好方法,只好胡乱点头,“好,我听你的。” 淳于敷笑着摇头,“文施可不敢让四小姐对我言听计从,这不过是现今最好的法子,咱们别无选择罢了。” 说着,她站起身,宽大衣袖往桌上一挥,“好了,文施叨扰这些时候,四小姐该厌烦了,文施这就告辞,不打搅四小姐休憩了,四小姐也莫忧虑太过,钱公子目前,不会有任何危险。” 木雪淡淡点头,目光浅忽,显是没怎么听进去她的话,只在她起身打开门时,说了一句,“淳于姑娘好走。” 淳于敷摇头不语,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轻轻关上门后,拿出袖子里顺的东西,嘴角笑意更深,笑着笑着,忽然长叹口气,怅然道,“这样都发现不了,你是有多忧虑钱公子安危?” 房门一声轻响后,房内重新恢复寂静,木雪呆然坐了半晌,直至觉得口中干渴,才回过神来,欲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摸了好半天都没摸到茶壶,奇怪时,定睛一看,哪里还有茶壶的影踪?! 木雪怔在原地,回想起方才淳于敷的动作,才有些明了,她这是引贼入室了啊!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淳于敷,你想喝茶就向我明说,偷我茶壶做什么!” *** 顾看着指使等钱多将她们带来的行李都收拾干净,连晚膳都没及用,已然是月上柳梢的时候,钱玉看着最后一个包袱被塞上马车,笑着点头,唤钱多道,“好了,差不多就好,派几人轮番看着,余下的人,都去吃些东西睡下吧。” 钱多笑呵呵答应一声,“少爷您放心吧,小的会交代下去的,这时辰不早了,您也快去用饭吧,别饿坏了。” “嗯。”钱玉点头,转身回了书房。 略微用了些粳米粥,便唤丫头拿浴桶和换洗衣裳,她等浴桶里热腾腾的水注满了,正拉住自己衣裳间的绾带准备洗浴时,门“笃笃笃”地竟然又被敲响了。 现今这宅子里,敢在这个时辰敲响她房门的,只有两个人,偏这两个人每次都和约好了似的,什么时候敲她房门不好,非得等她想解衣洗浴的时候再来! 想着,钱玉嘟嘟嘴,不满地掖好衣裳,冲门口喊,“进来!” 心里则打定主意,就是进来的是木雪也好,她也一定要说她几句再把人撵出去。 可等木雪柔美纤细的身子真的从厚重的门板间闪现出来时,她心里一颤,说什么也舍不得把人推离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暗自唾弃自己不心思太不坚韧,钱玉装作没看见她一般,自顾自地解开自己琉璃冠的绶带,冷淡问道,“你的行李,收拾得怎么样了?” 说着话,她已经解开了冠带,如瀑的漆黑长发在空中划下一个弧度后散落在她瘦削的背上,愈发显得她肌肤如玉,容貌天成。 而她的这一举措,让木雪比以往更能清晰感受到,钱玉是一个举世无双的貌美女子。 原来她真的是跟个貌美的女子结了亲,甚至还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想着想着,木雪便觉不可思议。 平常钱玉束了冠带,她看她也就以貌美的小公子的态度待她,她幼时惯受大哥欺负亲爹冷眼,方至及笄不知人事的年纪,便被亲爹送人做妾,受尽苦楚不说,对男子也有些畏惧之意,更遑论床第之事了。 就使亲手将淳于敷的爹杀了,看见他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裙琚,她还是忘不掉那种沦为男人玩物的恐惧。 在那流民村被困时,这种感觉尤甚,好似被人扼住咽喉一般,让她恨不得立时死去。幸而那时钱玉赶了来救她,把她从那几个妇人手里抱回来时,她当真有种绝处逢生之感,被她抱着时,恐惧也减了几分。 大抵就如淳于敷所说,女人,总比男人温存些。虽说,钱玉有时算得上残暴,但毕竟她和她都是女人,她面对她时,也少有面对其他男人的厌恶惧怕。 说起来,她和钱玉共处的这两月,除了起初时以为她是男子畏惧厌恶她,及后来她残暴的性子让她心生胆怯,其实后来的日子当真是她这十几年过得最惬意的时候,不愁吃穿,不用担忧被人如何,心思宽闲的感觉身上的肉都长了些,证据么,就是前些日子定做的那身束腰敛花散裙今儿早上穿着时,她觉得有些紧了。 “白日里,人多耳杂,我也就没告诉你,所以要快些搬到县守府邸,是听那燕公子的随从说,他们没有去处,那燕公子又不惯住客栈驿馆,我就想着,咱们快些搬走,好把咱们这宅子让给他居住,毕竟人家帮了我一次,我不能不思恩图报。” 钱玉可不知她再想些什么,只自顾自说道,“等咱们熬到初秋,旱情蝗灾解了,若是柔然人没过来抢掠,我便去京都一趟……到时……你也该回去和你娘团圆了,我也没什么牵挂,走远点也能解闷。……说起这个,咱们过来这边也有一些时候了,未免你娘担忧,你要不要现今就修书一封,寄给你娘,给她报个平安?” 说了半天,没人理她,钱玉奇怪地转身,却见她目光瞬乎地盯着她看,眼睛清澈地能倒映出房内不停跳动的烛火。 这算怎么回事,她掏心置腹地与她说话,她竟然走神了?! 钱玉不悦地皱起眉头,走到她跟前使坏地戳戳她侧腰,“回神回神,我在与你说话,你听见了没?” “嗯,什么?”被她戳了好几下,木雪一惊之下才恍然回神,以为她掐自己腰是在嫌弃她长肉了,连忙捂着腰,望着她惊惶无辜道,“不怨我胖了,是你每日吩咐厨娘给我做的东西太多了,说了燕参汤太补了我不能多喝的!” 第81章 噗!这都什么跟什么? 钱玉哭笑不得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最后使坏地把视线放到她胸口处,“你最近长肉了?长到哪儿了?需要让我验验么?” 说着,她慢慢伸出手,作势要捏上去,吓得木雪连忙后退几步,护住胸口,秀美的脸镀上一层妩媚的樱润颜色,羞恼低声道,“无赖!” “骗你的呢。”钱玉笑着缩回手,“真不晓得你近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我与你说话你竟然在走神,方才的话,你听进去几分?” 木雪面上艳/色更深,吞吐道,“我……我……” “哎,一句也没听见么。”钱玉哀嚎一声,捂住自己胸口,闷闷低声道,“我还当你有一分喜欢我的呢,没成想如今你连我一句话都不想听了。” 说着,她慢慢叹口气低下了头,垂头丧气的模样细细密密的绵针一样刺进木雪的心底,扎得她心上汨汨流出血来,想要解释,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断续道,“不是,我是…我不是…我不是不喜…” “哎,我骗你的,你当真了啊。”她话没说完,钱玉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蕴满躲闪的光晕,看着她勉强笑着嘴硬道,“哼,你看我是那种因为这些小事就自暴自弃伤心的人么,好了好了,不闹了,快些把话说完,我还想洗浴呢。” 木雪心里一根名为“愧疚”的刺愈扎愈深,压低声音,“那……我等你洗完再说吧,我就在这等着便好。” “啊?”钱玉惊愕地目瞪口呆,她方才是不是听得差了,她说什么来着? 她难得露出这样可爱神色,娇俏偷掩青梅的女孩一样,让木雪心底的阴霾消了不少,看着她抿唇笑道,“你怕我偷看不成?” 这可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何时木雪也敢调戏起她来了!风水轮流转也不带这样儿的啊! “谁说我怕了!”钱玉嘴硬地说着,转过身去就解衣裳。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虽然声不大,钱玉还是被她笑得脸红耳赤的,可为了展现自己其实并不畏惧强恶势力,也就宽慰自己放宽心不要去管她,可一想起来木雪在她身后站着,手放在绾带上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解开,木雪在后边看好戏一样的姿势看她,见了她这副姿态,笑道,“怎么不脱了?” 钱玉僵着身子,转过来,企图跟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男女授受不亲,这可是你自己说得,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还是明日再说吧,否则,待会儿夜深了,霜露繁重,我再洗浴,岂不是要感染风寒么?” 没等她说完,木雪便眨眼道,“你是男子?” 一句话成功地把钱玉噎住了。 没错,她的确不是男人,恐怕在木雪眼里,她连一个女子都不是。生而为女,却恋慕女子,常人眼里有悖伦理,怕是称为怪物都不为过。更何况,木雪她其实还不喜欢她。 想着,钱玉自暴自弃地低垂下头,冷淡道,“随便你。” 说完,心灰意冷间她也不再避讳,当着木雪的面便把身上的衣裳尽数扒干净,看不见她一样,晃着白花花的身子,踩着小板凳跳进了浴桶里,一边撩水,一边还旁若无人地玩起浴桶里丫头放进去驱虫的七里香花瓣。 泼墨一样的长发在水珠氤氲间贴在她蝴蝶骨上,浴桶里的水气模糊着缓缓向上飘舞,雾气弥漫,却遮不住她殊绝的眉眼。 美人也分种类。和淳于敷塞外的胡姬貌美不同,也不是江南的烟雨美人,亦或是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钱玉单纯的就是美貌,五官精致卓绝的不像话,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正是她这样貌美,着男子装束时,只会让人想到貌美的小公子,而不是哪家的小女儿。 人太美貌,以至于使人不辩阴阳。 而她如今知道钱玉的真实身分再来看时,只能叹自己当时先入为主太过,这么美貌的绝色女孩子,怎么能认错成男子呢? 钱玉负气一般背对着她,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后,便听见身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以为她是就这般走了,心底松了一口气时,也埋了一些怨气。 木雪真是坏女人!没看见她负气了么,她就算平常做男子打扮,好歹也还算个女孩子吧,平常她不高兴时都是她变着法子哄她开心,这次轮到自己不开心了,怎么就不见她来哄哄自己? 不过也是。古人常说,先手者乱,平常都是她贴上去的,木雪又不欢喜她,怎么会反过来哄她呢? 好么,原来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了。其实,木雪就是碍着她们的婚书,所以才不得不屈就附和她的?那她这些时日,拼命对她好,都是打水漂一样,其实木雪一点儿也不放在眼里了? 愈想愈是委屈,心口堆积了好多石头似的,逼得钱玉喘不过气来,索性她也不想喘气,低着头“咕噜咕噜”地闷到浴桶里,只露出半个头。 木雪拿着装着干净衣裳的笸箩进来时就看见一只“嘟噜嘟噜”在冒泡的钱玉,全身埋在浴桶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听见门响时,可怜兮兮地抬头,看见她时,愣了下,随后把脑袋昂高,“你又回来干什么?” 这声音软软的有些委屈,木雪听着心里也软成一团,再看浴桶里的钱玉,活脱脱被主人遗弃的宠物似的,让她骨子里的母性都被唤醒了。 不顾她委屈的小眼神,走到她身后,放下了笸箩。 “你做什么,嘶——”钱玉不解的话还没问出口,便觉得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吓得她连忙把身子尽数埋到水里,转身脸红耳赤地看着木雪,“你想做什么?” “你不要丫鬟服侍,我只好代劳了。”手在空中没放下去,木雪踩在木凳上慢条斯理解释道,“你一人能洗得到后背么?” “这就不要你操心了!”钱玉依旧“嘟噜嘟噜”吐着水,“我都这么过了十五年了,不也过来了。” 这么说,她女扮男装也十五年了么?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扮做女子呢? 木雪突然起了好奇心,双手攀在浴桶边上,问她说,“我能冒昧问一句话么?” “什么话快说。”钱玉抱着身子,不耐烦道,“我这样可是很辛苦的!” 木雪犹豫着,慢慢道,“你是幼时便扮做男子么?钱老爷看模样不过四十,怎么会不想着……”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钱玉却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淡淡道,“我也弄不明白我爹的想法,只是他老人家自小便养我教导我,我挥霍钱财他也只是口头上说我几句,这般溺爱我,想来,让我扮做男子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吧,毕竟女子身分,于我……不大安生。” 她说的是实话。她长成这模样,若做女子打扮,定是红颜祸水无疑了,在这战乱时候,女子貌美可不是件好事。 “好了,问完了吧,你走吧。”木雪还在感慨,钱玉已经冷冷出声赶人,“时辰不早了,木姑娘还是出去歇息吧!” 怎么钱玉和淳于敷一个模样,不高兴了不是唤她“木姑娘”就是喊她“木四小姐”,难道这样就能显得她们很疏离么? 木雪趴在浴桶边上没动,钱玉愈发委屈,你不喜欢我你还尽跑过来撩拨我,这不是折腾人么? 想着,她心下也烦躁起来,看她不动弹,便不顾自己尚赤着身子,走到浴桶边便想把她推开。 谁知,她一个用力非但没把人扯开,木雪反而因为她的这一推没站稳,带着脚下站的木凳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拉着钱玉的手整个人跌到了浴桶里,水花崩溅得四处都是。 “噗……”她这么狼狈的跌法,让钱玉不厚道的笑了出来,咧开嘴还没得意多久,便觉得腰腹被人揪了一下,她龇牙咧嘴地连忙低头,却感觉脖颈间呼吸温热,竟然是木雪不知何时靠在了她肩膀上。 她没穿衣裳,木雪虽然穿了,可她那初夏的轻纱衣裳被水润得穿了其实和没穿没差,她靠在她肩上时,她姣好的身线便也尽数展露在她眼前。 美/色当前,钱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可一念及前些时日她害得木雪险些送命,心里一些儿綺念都被吓得没了,只好僵着身子,戳了戳她,“重死了,你快些起来,压着我了。” 她话里话外的嫌弃表露无疑,想着,她都这么说了,木雪肯定要放开她了吧,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木雪今儿个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她都这样了还是没松开她,反而紧紧搂住她,靠在她肩头的重量慢慢消失,温热的气息却沿着她脖颈一路到达她唇角。 温软的指尖反复在她唇边厮磨,最终在她觉得快要磨得没知觉了时,更软的东西袭击了她的唇瓣,带着江南烟雨的气息,包裹着在她唇上肆虐。 第82章 冰凉而轻软的唇,带了一丝茶香,浸润在她唇齿间,好似春风化开细雨那般温润。 她在干什么?亲我?我是在做梦不成? 钱玉被她突然的动作搅得懵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僵硬的让木雪以为她是在亲一根木头。 不由疑惑地睁眼,却见她瞪大眼睛,神思游离缥缈,还真像根木桩子。 “嗤……”木雪不自觉笑了出来,笑意使美眸弯成月牙儿,揉了揉她嘴角,似叹似嗔道,“怎的傻了?” “我一定是在梦里。”钱玉喃喃说着,一脸呆滞的看着她,“不然,就是你被人换了魂了,你一定不是我娶进门的木雪,说,你是谁!你把原来的木雪怎么了?!” 看来,这真是傻了呢。 木雪哭笑不得,伸手轻轻蒙住她眼睛,凑近她,寻着她细腻的嘴角,气息再次贴了上去。 被温凉手掌遮住了视线,一片黑暗中,她看不见东西,只能感到温热的触感从唇上不断传过来,还是与方才一般的茶香,清谧的有些甜味,又有些像她爱吃的糕点的香味。 想起她的糕点,钱玉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怨念的舔了一口。她喜欢吃甜食,这段时日过忙,许久都没尝过了呢。 原本只是与她气息相贴,她的舌尖却忽然伸了过来,木雪不设防之下,松了唇齿,她小蛇一样的舌尖便探了进去。 一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钱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刮在她温软的掌心,小刷子一样,刮得她手心痒痒的,连带着气息也乱了,遮盖着她眼睛的手半垂了下来,正巧碰在钱玉两瓣粉唇中间。 她舌尖坏心眼地保持着勾缠着她的姿势,温润的内唇却紧紧贴在了她掌心。 气息交缠。 钱玉只比她高出一小截,木雪微微仰头就可以看清她绝色的容貌,白皙腻滑的脸上有些晕红,不知是在热水里泡的,还是别的,此时正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她甚至能从她清亮的眼睛里看见她自己的倒影。 她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纯粹,眼睛里面掩映不住的情绪能把她淹没一样,热烈地燃烧着。 木雪被她注视着,心里蓦然震了一下,像是被人拿斧头砍了心间一般,不由得垂下头,下巴垫在她肩膀上,手搭在她腰间,说话也轻飘飘的,“你……很喜欢我吗?” 她平白无故突然问出这些话,就是无所顾忌的钱玉此时也有些害羞,扭捏地偏过头,“你问我这个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浴桶里的水都要凉了。” 木雪没听见一般,继续喃喃问她,“奇怪,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不等钱玉有所回答,她又慢慢说道,“我们明明都未有何交集,不过是一桩颠倒了阴阳的婚事,一纸荒唐的婚书牵扯之下的陌生人,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钱玉推搡着她的动作顿住了,低下头看她一眼,淡道,“这世上千万般事,哪里就非得有一个缘由。” 木雪摇头轻声笑了笑,声音难掩落寞,“你说得也对,世间有太多的事得不到解释了。” 说着,她低眉,轻轻推开她,理顺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轻声道,“好了,水快凉了,你好生沐浴吧,明早不是还要乔迁么。” 这算什么,问一些奇怪的话以后就想走,把她当成奴婢,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吗? 眼看着她转过身要从浴桶里出去,钱玉忽然觉得一股闷气塞满了自己胸口,置气地猛然扑上去自身后搂住她的腰,光裸的身子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湿热气息紊乱噴在她脖颈间,“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心跳得比县守门前“咚咚”敲得直响的那块鼓都要响了。 她那么喜欢她,感觉自己心中名为“爱”的情愫就像破土而出的嫩芽,怎么也抑制不住的疯长,每见她一次,那嫩芽就长几寸,从未有停歇的时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那么喜欢一个人,可是她就是喜欢,喜欢到如果她想要,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那她呢,好几个月了,也有一点儿喜欢自己么? 钱玉一边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一边胆战心惊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好像除了起始的一个月处处强迫她,余下的她学乖了也没干什么吧? 每日虽然和她置气不与她说话,看见城中有什么仕女喜爱的东西,她都是马不停蹄地让钱多买了送到宅子里的,怕她冷了怕她热了,恨不得含在口里怕她化了,这样博好感了,木雪总不至于如今还恨她吧? 提着一颗心等她回答,被她抱着的人却许久都不闻一声话语,随着浴桶里的热气一点点往空中飘去,钱玉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下来。 苦笑着慢慢松了抱着她的手,耷拉下脑袋,“好了,我知道了,时日也不久了,你暂且忍一忍,唔——” 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吞入腹中,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忽然转过身来吻住自己的木雪。 如若说方才轻若鸿羽的亲吻还让她以为是在梦里的话,这一次她清晰地觉得自己定是先喝了几坛酒晕过去,而后再做得美梦了。 也罢,就算是在梦里,能沉醉一次也是不错的。 想着,她眸光渐渐潋滟下来,垂至她腰间的手熟络地顺着她柔软的侧腰线摸到她身后,把她拥紧了往自己怀里带。 被她吻住的唇舌也慢慢夺回了主动权,牙齿嗫咬着她绵软的边唇,迫使她吃疼地张开,而后灵活的舌尖便游移地探寻了进去。 ——攻城略地。软在她怀里气息不匀的木雪只能想到这个词。 果然淳于敷说得是不错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对待鱼水之欢这件事时,都是心急而热情高炙的,尤其是陷入热恋的少女,对于这件事更是欲罢不能。 软舌被卷住不住地吮吸,搁在她腰间的手也悄无声息地探到她胸前,解开了她翡裙的绾带,露出她里头那件湿透了的月白色莲昉小衣。 被水润得湿了的衣衫不能起丝毫遮蔽作用,相反的,她姣好的身形却被勾勒地毕露无遗,因为亲吻气息不稳而起伏不定的酥胸,已经露出了它原本茭白的颜色和上头的一点红梅,在主人动作间无力的颤抖着。 钱玉的眼里瞬时冒出一簇簇火来。 读诗词时,教她的先生就曾与她说过,欲语还休才是诗人的最高境界,她当时懵懵懂懂地敷衍点了头,而今她才算是明白,那先生点评的妙处。 欲语还休,将露未露,若隐若现,这样才会勾得人心猿意马,才会被牢牢地栓住心神。 急切地把她的长裙丢到一边,却没动她里头的衣裳,搂住她的纤腰,隔着纱一样的一层衣裳,钱玉松开她的唇齿,转而顺着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啮咬至她的胸前,沿着红梅周边的软肉打转,鼻尖不时轻撞在上头,引得她“嘤嘤”地发出几声轻吟。 唇齿在上头留连了会儿,她却没有阻止,钱玉心中一喜,也愈发放肆,口齿不得闲地埋首在她胸前,一手顺着变温的水挤进她衣裳里,贴着她光滑的肌肤,慢慢游移着向下,扯掉了她身/下的衣裳。 身上忽然一凉,呼吸不稳的木雪睁开眼,就看见钱玉抬头期待的眼神,求乞怜的小兽一般,惹人怜爱。 蜡烛发出“噼啪”的炸响声,昏暗暧昧的灯火下,她染了一层晕色的脸上情绪复杂,看得钱玉心里热切无比又忐忑不已,随着时间流逝心底越来越飘,快要放弃的时候,最终,却看见她咬唇慢慢地点了头。 这样的允诺不异于大旱几日的时候天降甘霖,钱玉狂喜地猛然抱着她站起身,从浴桶里跨出来,顾不得两人身上还湿意氤氲,压着她就一起倒在书房那张铺了虎皮狐裘的软榻上。 湿得透彻的衣裳在一触及软榻时就被钱玉扯了干净,忽然从温热的水里出来,她还没缓过神,就觉得有炽热的亲吻不断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年轻美貌的女孩子眼里藏不住的喜悦和欲/望,却意外的不让她讨厌,反而却因为她身上方才沐浴沾染上的香气而有些迷醉。 钱玉真的有些像出生不久的小兽,含住她胸前的红梅撕扯的力度让她既有些疼,又有些酥酥麻麻地奇怪感觉,这和上一次被她强迫时感觉又不太一样,只觉得被她啮咬亲吻着身上的每一处,身体都不太像自己的了。 莫名地,她就想起那天夜里,淳于敷问她的话了。 冷艳的塞外美人眸光若水一般柔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身上的红痕,问,你是什么感觉? 她那时只是恨恨的搓洗着自己身上的痕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也厌恶的不再去想,如今再细细想来,她那时的眼神,分明就和如今的钱玉有些相像。 都是那种有些痴迷的有些喜悦的又有些冷淡的,名为喜欢的情愫。 可是,什么又是喜欢呢? 第83章 从小,她就和娘亲相依为命。 三月的烟雨洇润了江南岸的草木,使它们并茂丛生,欣欣向荣地明亮了整个江南画舫时,一位游商家里作妾的贫家汉族绣娘却因为生产无人照看,而在自己败落的小院里昏了过去,徒留方呱呱坠地、身上还连着染血脐带的孩童在无助地哭泣。 许久无人踏入的小院里已长了许多生草,方踏入人世的女孩儿可能也是预知到了自己今后悲惨无人问津的命运,所以啼哭的格外响亮。 也多亏了她一声大似一声的啼哭,才引来了不经意走过院落的洒水奴婢,进到庭院里,发现了她们母女,勉强保住了性命。 每每提及这些事,她娘都会高兴地感叹一句,我家的雪儿就是懂事儿,尚在襁褓之中就知道心疼娘亲了。 她听了只能苦笑着应一声,继续坐在凳上专心致志地刺绣。若是慢了一些,没有按时把绣品交到绣庄里去,她们娘儿俩那个月就得饿死。 无可奈何,谁让她娘虽说姿色尚可,却不懂得取媚男人心,而她那个从生下她,就没正眼好生瞧过她的爹,既好色,又喜欢儿子呢? 作为他已经降生的第四个女儿,她其实已经好过许多,起码还能和娘亲有个破败的院子可以容身,不似她后来的妹妹们,不是被送了人,就是与丫头们一同住在下房里,被府里的下人们欺侮。 虽如此说,其实她们娘儿俩的日子也并没好过到哪儿去,正房的大娘善妒成性,处处刁难那些姨娘和她们的孩子,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就不得不为了自己和娘亲在府里有立足之地而用尽了心思。 因了这个,她从小就明白“世态炎凉”这四个字的含义,也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感情”这种荒唐的东西,男子多薄幸,就使是女子,嫁与男子也多是以自己势弱不得已为之。 所以,她一直相信,除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娘亲,这世上,人待她好,要么,图得是她的容貌,要么,便是认为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就比如她爹,是想把她作为礼物送给权贵才不得已把她养大的。 这世上,是存在“感情”这种东西的。有的,只是利用和利益。 她从未想过,她存了十几年的信条,有一天会自己质疑动摇,且,让她质疑动摇的人,还是两个。 一个是钱玉,还有一个……却是淳于敷。 不得已杀了那膀大腰圆的老男人从江南淳于府逃出来时,她一直担惊受怕,生怕会有官军过来找她,为此连她多年攒下的钱都不敢擅用,就怕自己被下狱后,她娘老无所依,随便在青阳城外打了间茅屋,也是因着这样做不显眼,逃跑时也方便许多。 可提心吊胆地等了两年,直到她嫁给钱玉,都没等到过来追捕她的人。 先前她侥幸地以为是那些人并不知晓是她所为,及至遇到淳于敷,听她冷嘲热讽一番自己后,她信了是她爹勾结了当地的官员,所以没把这事捅出去。 可是如今,看见钱玉眼睛里藏不住的那种情绪和她炽热看自己的眼神,她忽然心底就一阵发冷。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在江南府,她每次与淳于敷打照面时,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直看得她莫名其妙时,她才会轻笑一声,与她打招呼说,四小姐安啊。 是的,四小姐。她几乎从未唤过她别的称谓,她可是名义上与她爹结了亲的啊。就使她是胡人,这样做,也悖了礼仪。何况她们淳于府在江南还是自诩为书香士族的大家族。 软软地躺在榻上,木雪一片神思恍惚,怨不得她说怎么她杀了她亲爹却没受到惩处,怨不得在江南府时淳于敷处处与她提点,处处帮衬她,原来,原来…… 这样就是喜欢么?她们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在走神!” 没等她想明白,忽然听见钱玉不悦的声音,她张张嘴,方想说句抱歉的话,便觉胸前一点酥麻的痛。 她吃疼地轻呼出声,低头就见钱玉洋洋得意地衔着她胸前的一点,龇牙咧嘴冲她一笑,“看你还敢走神不!” 真是个小霸王一样的性子。在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以及你对我的这份喜欢是否会如黄花一样凋谢之前,恐怕……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你了。 想着,木雪虚虚笑了笑,略微抬手,顺着她光滑的肩胛摸到她脑后,扣住她,往自己这边压,送上自己的唇舌。 她的主动取悦了钱玉,眼睛熠熠地望着她似乎能放出光来,看得木雪心中一跳,大呼不妙,每次她以这样的眼神看她,就意味着她得遭殃! 果不其然,钱玉看她的眼神愈来愈火热深邃,在她头皮发麻地想要躲开时,她却一把钳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自己身下,双腿紧紧压住她的两条腿不让她乱动,炽热的鼻息挟裹着湿润的舌尖沿着她胸前的一点不断地打转,锋利的犬齿磨在上头,激得她浑身上下麻麻的,有气无力地推着她,“嗯……痒……” 小声呻/吟着,下/身芳/草/萋/萋的穴口也有透明的浆液不断涌出来,两片花瓣颤抖着,既痒又有些麻,折腾得她不得不抬起腰向钱玉蹭过去,双眸已经融化成了一滩水,“难……啊……难受……” “忍忍,马上就不难受了。”含糊不清地安抚她一句,钱玉双腿使力继续把她压紧,鼻息不稳地移开自己的唇齿,用嘴取下她一直戴在手上的玉石手镯,使坏地放到她不断流出透明浆液的地方,一会儿那手镯便被打得湿了,化成了一小块有润泽光色的石头。 将那石头置放在她穴口边后,钱玉便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看起来硬邦邦的石头在她压上去时却是软得很,一边抵着一个豆蔻,在她左右研磨时,使她们彼此的花瓣紧贴,不断戳刺到她里边,让她娇媚地呻/吟不绝,“不要…慢点…” “不要慢?”钱玉喘着气笑,“这是你说的啊。” 说完,加快了研磨的速度,更多透明的液体从她们相合之处溢出来,底下的酥麻快/感也是一阵超过一阵,木雪摇头,企图从这折磨人的感觉中逃脱出来,钱玉偏不想如她所愿。 研磨了一会儿后便将那石头丢到一边,抱着她泛着红晕的身子,将她软趴趴的身子翻转过来,趴在软榻上,拍了拍她挺翘白皙的臀,“乖,翘起来一些。” 木雪被折腾的昏昏沉沉地,已经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乖乖地顺着她的话略微抬了抬身子,从钱玉这个方向望过去,只见她圆润饱满的胸被压得从腰两边溢开,白皙紧实的臀因为方才的□□还在颤抖地一耸一耸的,活像是等人过来采撷的吐蕊莲花。 钱玉看得心头火起,左手顺着她柔滑的腰线捏向她被压挤得溢出来的丰满,另一手却顺着她完美的脊线滑到她的两股间,在她察觉到什么,不适地想要挣脱开她时,那根修长的指尖便顺着滑腻的浆液一鼓作气地刺进了她的穴口。 “啊……”木雪眼神迷离地惊喘一声,身子左右扭动着想要挣开她,钱玉不得不把自己身体更压向她制止她的企图,一边却加深了手上的动作。 指尖穿过褶皱,不停地摸索着点在一点上,木雪雪白的身子被刺激得弯成弓形,随着钱玉的动作不停上下起伏,圆润的双腿无力蜷缩起来,向两边倒去,更能让钱玉看清她两股之间被晕荼得红了的穴口。 “慢……嗯……” 她口中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昂着头任由身后的人把重量交付在自己身上接受她快速的戳刺,俏臀一收一缩地承接着一波又一波的感觉,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沾在了后颈上,凌乱娇媚的模样让钱玉愈发兴奋,顺着她的脊柱往上吻,温湿的在她颈边啮咬,下/身却紧紧贴着她,随着自己手指的起伏不断运动。 最终,一股强烈的空虚麻痒后,木雪双腿绷紧,身子绷直,神思凝制,颤抖着泄了身子,软软地趴在榻上不想再动弹了。 钱玉没有收回还在她身体里的手,下/身贴着她挺翘的臀,依旧一前一后的动作着,她还反应不过来,便又陷入一场□□里,昏累沉浮。 少年人的热情总是很难消受,一夜,钱玉想方设法地折腾她,直到外头鸡唱了晓,她才恋恋不舍地把泡得发白了的手指从她身体里拿出来,放在嘴里轻吮了吮,一边感受着有些咸有些苦的滋味在自己嘴里蔓延,一边笑着咬了咬她俏丽的下巴,“你先睡会儿,我去和钱多他们整好马车,再唤丫头给你梳洗,可好?” 木雪看都没看她一眼,头上布满虚汗,累得声音都嘶哑了,在她放开她的那一瞬,便晕了过去。 第84章 最后她还是被马儿的嘶鸣声给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道强光却忽然闯进了她的视线,刺得她眼睛生疼,让她不得不伸出手挡在自己眼前,隔开那光。 眨眨眼还没适应四周明亮的光线,就听得耳边一道清脆的声音斥责说,“是不是少爷几日没罚你们,皮痒了?!不是说了少奶奶身子不好,不能随便开马车帘子的,谁给你们的胆子打开了?!” 继而便是齐刷刷的告饶声,“少爷开恩,奴婢知错了!” “知错就好,还不把帘子仔细封好!” “是。” 从丫头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赔罪的声音,她都能想象得出钱玉那张扬的脸上是何种表情。 果然,挪开挡住眼睛的手,将巧见到钱玉转过来的脸面,偷了腥的猫一样,嘴角翘起来,转脸看见她醒了,眼神一亮,以她看不清的速度扑了过来,以为她又要如何,吓得她下意识想躲开,却见她扑到自己面前就停了下来,两只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她,“你醒了?饿了吧,我已经去唤丫头们给你拿人参燕窝粥了,还是说,你想喝鱼翅汤?” 说着,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眼里流露出期许,模样儿像极了她幼时养得那条小犬,就差摇尾巴讨她欢心了。 看着看着,木雪不自觉笑了,目光也柔和下来,轻柔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马车上呢,我吩咐钱多把东西都收整好了。” 木雪一阵奇怪,“在马车上?我怎么没一些感觉?难不成,咱们已经到了县守府了?” “不是。咱们还没走呢。”钱玉颇为扭捏地看她一眼,“呃……我昨晚……嗯……回来看你睡得太熟,就没唤醒你,咱们这处离县守府也有一段路,我想着,万一你路上醒了,饿了可怎么好,那些硬邦邦的干粮,吃着也不舒服。所以,我就让家丁们牵好马,在这等着,让厨娘做好东西候着,等你醒了,吃了东西,咱们再赶路。” 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就为了让她醒过来不饿肚子,这股傻劲可让她说什么好。 木雪心头有些震动,对钱玉的所作所为又有些哭笑不得,撑着双臂方想坐起来,腰折了似的忽然一阵酸麻感传了过来,逼得她不得已又跌了回去。 “你不要乱动。”见状,钱玉连忙上前压住她,说得冠冕堂皇的,“你不累么?” 所以,这该怪谁啊? 木雪叹口气,“你……” “我什么?” “……没什么。”算了,就使与她说这些,她也不会听她的。她就不明白了,同为女子,怎么她对这方面的兴趣就能这么大呢? 没等她想明白,就觉脖颈处蚊子咬似的痒痒的,她轻轻抬抬眼皮,钱玉一脸无辜地松开了轻咬着她的唇舌,耍赖道,“我这是看见你脖子上头有东西,帮你拿掉的。” 是么,她要是能信就有鬼了。 木雪不理她,扫了一眼自己所处的马车,见四面帘幕紧闭,却只有钱玉一个在她面前晃悠,不由得有些奇怪,犹豫会儿,还是问道,“怎么,这马车里只有你么?” “那你还想有谁?”钱玉闻言,朝她龇龇牙,凶神恶煞地问道。 “不是。”木雪连忙辩解,“我醒时,曾听见丫头们的声音,她们如何又不在了?” “这个啊,我怕她们扰你清净,让她们下去了。” “哦。”木雪点头,还要再说话,忽然听马车帘子“哗”地被人掀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钱玉敏捷地跟兔子似的,赶紧把她身上的锦被掖好,挡在她身前,怒气冲冲对进来的人道,“不是说了让你们——淳于姑娘?” “钱公子好大的火气。”淳于敷笑叹着,躬身打起马车帘进了来。 钱玉看着她手上端着的绘彩瓷碗,好奇道,“淳于姑娘端的是什么?” “这个?”淳于敷举起来手里的东西问。问完后,见钱玉点头,她方笑说,“这是钱公子要的吃食,我见那几个小丫头端着东西畏缩地站在马车前不敢进来,就顺手替她们拿过来了。钱公子不是方才用过午膳了么,如何现下又饿了?” “呃……”钱玉词穷,尴尬笑了笑不回她,只走上前去,从她手里接过来东西,方转身要走,脑中一转,又回头问她道,“淳于姑娘进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钱公子大清早的便收拾好了东西却不吩咐出行,文施有些好奇罢了。”淳于敷笑说着,目光透过她望向她身后还躺在榻上的木雪,正巧对上她的眼神。 从前她看她的目光里,要么是防备小心,要么是恨意警惕,似这般含着愧疚和逃避的眼神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不由得愣住了,与她僵视了片刻,望见她裸/露在锦被外的脖颈上一片红痕时,她心中一颤,率先移开了视线,淡淡笑说,“如今解了疑惑,文施便告辞了。” 话落,她不待钱玉多说什么,已急匆匆从马车里走了出去,车帘子“刷拉”一声又被放下,激起来一阵风和灰尘,钱玉连忙把手里的燕窝粥护住,不悦地瞪着马车帘子道,“这个淳于姑娘,真是好没教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果然胡人难缠!” 木雪没搭腔,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钱玉也不再管她,讨好地端着东西坐回榻上,拿勺子小心地舀了些粥,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啊——” 木雪哭笑不得地推开嘴边的东西,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又不是孩子,自己会吃,你快吩咐赶路吧,我看淳于——淳于姑娘都不耐烦了。” 钱玉瘪瘪嘴,明显不想听她的话,木雪只好威逼她,“你再这样,我就不吃了,饿死最好。” 钱玉霎时缴械投诚,“好好好,我去就是了。”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打开帘子下去了。 马车里重又恢复寂静,木雪端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望着从车帘缝隙中透进来的日光,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们一行到县守府门前时,已是临近黄昏。 倒不是路有多远,而是钱玉顾忌着她,吩咐车马走得慢了,所以耽搁了好些时候。 县守府供差的主簿和皂隶跪在石狮子旁排成了一排,见得她们马车到了,忙喊,“恭迎大人莅任。” 钱玉跳下马车,笑着扶起那花白胡须的主簿,“哎,武主簿多礼了。” “老朽——愧不敢当。”年逾花甲的老人抬了头,看见是她,脸上恭敬谄媚的神色一收,瞬间冷汗不住地往下冒,心慌地连忙道。 先前钱玉在前任县守那儿吃了不少亏,其中他撺掇挑出来的茬子也不少,原因无非是看着钱玉出手大方,想要从她身上捞上一笔。 没成想捞是捞到了一些,到后来却把县守大人也赔进去了,他原打算在新任县守大人过来时,好生表现一二的,没成想,这新任的县守竟然就是那个他坑了不少的小公子。 这可是拔了老虎的牙了!这小公子不知是攀上了哪门子的高枝,短短几日之内,竟然就能当上县守,果真是他狗眼看人低了! 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钱玉微微一笑,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哎,武主簿别说这样客套话。您老人家在这儿供职也有不少时候,钱玉往后还少不得要靠着您呢,这人嘛,谁还没个嫌隙时候,您也别太介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前的事就当风沙一样吹过了就算了,最重要的,还是往后,您说是吧?” 这是,他如今不与他计较,要是往后捏到他的把柄可不会轻饶的意思么?没成想,这小公子岁数不大,还挺会拿捏人。武主簿不迭附和,“是,是,大人您说得是。” “哎,我还未弱冠,您老人家已然花甲了,这大人,平常公事时喊喊就罢了,寻来无事,还是唤我公子罢。” “是,是,公子。”老主簿擦了擦头上的汗,“公子您请进,这后院,老朽已然派人收拾好了,历来的公案卷牍,老朽也拾掇齐整了放在桌案上了。” “嗯。”钱玉不咸不淡地点头,微笑道,“还是武主簿您老人家做事让人放心。” 说完,自己走进去,又转身吩咐身后的钱多,“去,把马车驶到后门,让小厮们把东西搬进去。” “哎!”钱多笑着应下,按照吩咐赶着马车过去了后门,安排着小厮们把家用东西一一搬进去,又着几个丫头去搀木雪和淳于敷。 从马车上走下来,笑望着眼前的宅子,淳于敷叹道,“哎,不愧是齐国北疆最富饶的地方,这县守府的规格,怕是一般的江南士族都比不上。” “小人也觉这地方宽敞!”钱多笑嘻嘻地附和道,“小人自小侍候咱家少爷,也算是待过大宅子了,可百姓家的和官家的到底不一样!似淳于姑娘你们这些从未见过世面的民女,可算是托了咱家少爷的福了!” 所以淳于姑娘你可要感恩,别想着什么坏点子来迫害咱家少爷! 淳于敷闻言,禁不住地笑了,“这位小公子说得是,文施有此境遇,可是托钱公子的福分。” 木雪也下了马车,听说,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淳于家在江南独霸一方,她哪至于就为了这区区县守府就稀罕至此,有如此慨叹,多半,还是因为她自己编造出来的那个逃荒的身世。 一念及此,木雪心中不由疑窦丛生:淳于敷编造的来历是假的,那她自然也不可能逃荒,那她又是为了什么,会一人逃到这远在江南千里之外的地方的? 第85章 随着武主簿在公堂上转了转,随便翻翻卷宗,倒没让她看见什么不妥错漏的地方,只是转悠着转悠着,不知不觉,天光就晚了,看看日头要下山了,钱玉就罢了想再看看公案的念头,吩咐钱多拿了几千钱赏给了战战兢兢随侍的武主簿,让他领着这些钱带着皂隶们去吃酒去。 老主簿摸不清她的意图,受宠若惊地不敢接,她只得淡淡一笑,“武主簿莫过谦了,钱玉往后仰仗着您和县衙差役的地方还多着呢,这些钱,就带去给兄弟们洗洗尘气,也算是我一片心意,若是有剩下的,您老人家也莫推辞,就都收下吧,权当是我这个晚辈送与您老人家的寿礼。” 话到这个份上了,若是他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了,老主簿艰难地撩开袍子,颤颤巍巍地跪下叩头道,“唉,大人说得是,老朽领命。” “您老人家年事高了,这等大礼,往后酌情削了吧。”钱玉忙上前扶起他,又吩咐钱多说,“去,唤个小厮送送武主簿。” “唉。”钱多应声领着胡须发白的老主簿下去了,看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钱玉摸摸公堂案头的貔貅画,皱眉叹了口气。 日暮的烧云斜斜地映照到杨木朱漆的桌案上,望起来,和染了血似的,鲜红的刺眼。 她不过是想离了她爹好好做生意,能养活木雪,供她一辈子生活无忧,怎么如今就慢慢卷到这一团糟的官场漩涡里来了? 入身容易,抽身难,齐国如今内忧外患,交兼而行,虽说她是一个天降的县守,旁人眼里不大的官儿,可还不知道她这官位的印玺下面有多少罗网陷阱呢。 为求自保,看来,她往后不得不步步小心经营了。 “少爷,您可让奴婢好找,这天都快黑透了,您怎么还站在这儿呢。” 她正出神想着心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转身一看,竟是钱珠,累得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抱怨地说着话。 “你不在少奶奶身边侍候着,四处找我做什么?”钱玉疑惑地道,“我不是说了,晚膳送到我房里么。” “不是,是少奶奶。”没等喘匀了气,钱珠便迫不及待道,“是少奶奶让奴婢来找少爷的,说是咱们今儿个新迁,将巧后花园里头的花开得好,就吩咐奴婢们在花篱架下摆了一桌酒菜,要庆祝花朝节呢。” “你们少奶奶倒是有雅兴。”闻说,钱玉哑然失笑,“花朝节过了这般久了,她才想起来要供奉花神赏花品酒了。” “少爷您可就不懂女儿家的心事了。少奶奶的目的可不止是赏花,而是要给咱们府里换换气氛呢。” 钱珠一脸正经道,“您不知道,自从咱们从青阳县城搬过来,这段时日就没有过几天安生日子,再加上府里几个丫头出去采买时,听来的柔然人要来攻城的流言蜚语,使这整个府邸都担惊受怕的,就怕哪天柔然人来了,还有少爷您,从您正经过来青桐,每天忙得都不见人影,趁此机会,让您散散心,不也不错么。” “是是是,是我不懂女孩家心事。”无奈地摇摇头,钱玉暗叹口气,和她扯什么女儿家的心事,她也是女孩子,怎么她就不喜欢干一些赏花的事。 “好了,少爷,咱们快过去后花园吧,晚了,天黑透了就赏不成花了。” 见她兴致缺缺,钱珠忙按照来时木雪对她吩咐的,半推半拽着她便走到了后花园院门前,还没看见赏花的人呢,就能听见一大群小丫头叽叽喳喳的笑闹声。 “好了,少爷,您自个儿过去吧,我还得去吩咐厨娘给钱多他们也做一桌子酒菜呢。”钱珠苦哈哈地说着,转身走了。 钱玉只得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待走过繁茂高蓬的藤萝花架,完全的景象才现在她眼前。 花架下置了一张黄杨木桌,上头摆满了时令瓜果和吃食,小丫头们笑嘻嘻地一道接着一道地上菜,木雪站在木桌边,温柔微笑着帮忙摆放酒水。 她今儿穿了一件翡色夹素单衫,肩处蓬起来一些,柔顺的发丝便顺着肩处徐徐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里,绦带绕着腰围一圈束起来,动作间,姣好的身姿毕露无疑,愈发显得她容姿柔美驳秋月,纤腰细弱不堪折。 钱玉远远看着,不由得舔了舔嘴角,觉得心里忽起的火焰能把她烧得融了。 并不是情/欲高炽想对她做些什么,而是她每见她一次,心里对她的爱意便如附蛆入骨的毒/药一般,增长一分,这几月来,每日与她相见,那份毒怕是都深入骨髓,解不了了。 木雪问她为何那般喜欢她,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晓缘故,只是看见她便抑制不住地想亲近她,这份爱意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让她说也说不清楚。 可若是对木雪说这些话,她定是又不相信的,难道,她真得把自己的心肝挖给她看,她才会相信她的真心么? 正痴痴想着,忽然耳边有女子调笑声响起,“钱公子,也是被邀来赏花的?” 她一转头,淳于敷美艳的笑容便绽放在她眼前。 她今儿穿了一件普通的朱色罩衫,虽无有什么多余的修饰,可也将她胡塞血统里的美貌托显得淋漓尽致,脸上那道疤痕不但没给这份美貌减分,反而让她更添了几分塞外的野性。 美则美矣,却似蛰伏的寒蝎一般,不得近人。 “是啊,淳于姑娘在新的厢房住得可还惯?” “托钱公子的福,文施不过是山野人家的女儿,有什么惯或不惯的,有地儿住,就是万幸了。”淳于敷淡笑着说完,看看木雪那边,见酒菜准备得差不离了,笑着对钱玉道,“钱公子,咱们一道过去吧。” 钱玉不置可否,随着她一道走到了木桌边。 正忙活的木雪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她们,轻笑道,“来得正好,东西都备齐了,快入座吧。” 说完,她拉过来一个小丫头,对她嘱咐道,“今儿个就不要你们侍候了,我在园子东边替你们也办了一桌吃食,你领着家里的丫头们都过去吃吧,对了,你再去寻你钱珠姐姐,告诉她,男女不同席,钱多和那些小厮们就别让他们进来园子了,在东边角门有个厢房,多准备些酒肉,够他们闹腾的了。” “唉!”丫头们听说,欢天喜地的退下了,方才还热闹嘈杂的花园瞬时冷清下来。 “可真冷清。”钱玉随手夹了一块竹笋鸡放在嘴里,叹道,“这园子这么大,只咱们三个,一些也不热闹了。” 淳于敷闻言,轻笑道,“赏花,当然得静静的赏,图热闹,还能沉下心,品味美景么?” “如今不热闹,往后可就没热闹的时候了。”钱玉低声道,“咱们在这的安生日子,也长不了多久了。” 只要秋季一到,草原上荣草枯黄,柔然人缺乏食粮,必然会过来抢掠攻城,这座齐国北疆最富饶的县城定然在劫难逃。 这还不算,她还曾听陈将军遣过来的将士说过,后梁隐隐有与柔然联手的迹象,只柔然一个虎狼之族她们都有些独木难支,若是再加一个后梁,恐怕…… “今儿个,既然是为散心,就别说那些话了。”木雪执着碧玉酒壶,淡淡说着,给她和淳于敷各满上一杯。 她想要去拿,却被她按住了手,她一愣,抬头看她时,她却盯着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言,似乎隐忍又似乎躲藏,“只喝酒,不好么?” 当然好,只要和她在一块儿,哪件事不好的? 钱玉笑了笑,绕开她的手,拿过酒杯,向对面的淳于敷举杯道,“淳于姑娘,我敬你。” “岂敢。”淳于敷也举起酒杯,明艳笑了笑,“该是文施敬钱公子才是。” 两人相对一笑,仰头喝了杯里的酒,钱玉坐下来,看看自己面对着开得繁盛的藤萝花,大片大片的紫色夹着一点淡淡的白。残存的暮阳晕红了整片天空,火烧一般,光色陆离,铺在那些紫色花瓣上,看起来,似乎染了人的血一样。 恰似她此时的心境。被未知的祸事笼罩,虽说她得到了木雪,可她对她,总觉有些若即若离,这种快要失去的感觉,让她心里焦急,可又不知该如何挽留住她,逼得快要发疯。 凉风渐渐吹过来,带起来一片的落花簌簌地纷落一地,也落在了她的肩上。 淳于敷放下酒杯,小心地拾起来衣襟上的一片花瓣,看着它已然枯萎的边角,淡淡笑了笑。有种感情,便如这枯萎飘落的花,落了,就是落了,不说挽留和无情,也不必再适流水。 天穹一角的云光渐渐四散到整片天空,光亮也渐渐弱下来。 木雪小心翼翼地将花园四周吩咐丫头们放好的灯笼一一点燃后,再走回桌前时,却发现菜没怎么动,那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她备好的酒喝了大半,都醉醺醺的,一个靠在藤萝花架上仰头痴痴地看着天,一个手撑着脸,闭上眼坐在桌前喃喃自语着一动不动。 纸灯笼朦胧的火焰光辉映照着天穹降下来的星光云色,一点点地照到她们身上,将她们绝色的容貌照耀得清晰无比,晚风徐徐吹过,带起飞扬的花瓣,旋舞着落在她们身上。 木雪怔怔地看着,忽然心底就生出一种渴望来。 只愿今生今世的时光,都停留在这美好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