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沙坠简 (前篇·流沙坠简) 二十三年前,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境内,古代居延属地。 子夜,无风,沙漠腹地,赫然一深坑。四壁用木板搭成简易的支护,坑中持续传出窸窣杂乱的“兵兵乓乓”声,间或还有几个不同口音的人在争吵。 “妈的老汤,我们都挖一天了,这破地方到底有东西没有?” “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邪,好好的墓子不挖,跟你来挖房基!” 另外几个人也开始附和,有人干脆扔了工具。这时一个声音沙哑得堪比曾志伟的中年男人尴尬地“咦”了一声,说道:“应该是这里没错啊,前两天我店里新入的那卷竹简上记载的确实是这里没错,说当年有黄金万两、兵器百车入库,大伙儿瞧,三公里外就是考古的挖出来的烽燧遗址,我们昨儿也是摸着夯土墙往下挖的,这底下应该就是汉代居延长城都尉府库,差不了。哥儿几个,房基再深也深不过百米,都到这份儿上了,咱再挖挖?” 又有人呛他:“挖得见了底又能咋?古代人傻是咋地?房子都废了,还能把金子给你留下?” “唉,此话差矣。”那沙哑的声音耐心解释,“首先这房子该不是被主动废弃的,竹简上说是战事告急匆忙撤退,里面的东西来不及运走,又不能便宜了胡虏,就先连房子一起推倒掩埋,特此记录以待日后战胜回来挖取,我比对过竹简上的纪年时间,往后五十年中原政权都没能收复失地;其次那卷简牍据说是几年前才被牧民从古长道附近刨到的,说明它没被带回中原,携带者可能身葬黄沙了;文字内容又经过加密,说明重要,重要就不可能有多份,秘密当然也就跟着匿迹了。” 说着从旁边一人嘴里拿过烟头来咗了两口,似乎也有些疲累,“那时候正是历史上战事频繁的一段,朝廷见天给居延这边调拨军饷,库里基本没有空的时候;就算挖不出黄金,至少会有不少兵器吧,内地很多城址的常备武库里还出土过大量兵器呢,何况这里。那年代的铜铁兵器,大伙儿都知道,可值不少钱呢。” 一伙七人,高矮胖瘦,老少都有。这时候一*月亮高高挂在头顶,似乎还微微泛着血红,正巧就遮住了洞口的一片天。 其余六个人听这姓汤的讲得头头是道,挖了一天一无所获的不服气也都消散了大半。毕竟这人是七个里最懂行的行家,名头也响亮,听说人过去出马从来就没有虚行过一遭。再看看身边脚下,这时候放弃就是功败垂成,不听他的也得听了。 各自的铲子又开动起来,叮铃桄榔紧锣密鼓。一个年龄稍小的已经忍不住开始憧憬起来:“你们说咱们要是真挖出来一仓库的兵器,怎么运回去啊?一件能卖多少钱?几万?几十万?能不能够我风风光光娶个媳妇?不过我决定从里面挑一件帅气的,类似青龙偃月刀什么的,不出手,留下当贴身武/器——” “臭小子莫招摇,叫给你逮进去就好活了。” 那小子晦气地吐了吐舌头。这时候一个络腮胡子的高瘦男人突然望着头顶发出了“嗯”的一声,疑问语调。大家都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问说:“猴儿爷,看见什么了?” “这月亮……”他拧紧眉头,欲言又止。 “月亮怎么了?” “红得瘆人啊。” “那怎么了?以前也经常见吧?” “血月,不祥啊……” “呸!猴儿爷,知道您祖上是天桥底下算卦的,可干咱们这行的得始终坚持唯物主义不动摇,您别这个时候找我们自己的晦气嘿——” “不对不对……不仅红,还比刚才变大了!你们看!这玩意儿就好像个盖子一样,越来越大,一点一点企图盖住我们的洞口!”“猴儿爷”说着有点急了,左右张望想找路上去,“这儿不能挖了,要出事——” “老汤”为免引起骚乱,赶紧拉住他,笑了笑,淡定解释说:“猴儿爷,‘血月’科学上是可以解释的,通常是伴随月全食出现的一种现象,因为其他颜色的光都被大气层吸收掉了,单单就透进来红色的光,所以肉眼看到的月亮是红色的;至于越来越大,更好解释,坐井观天,井越深,天越小——” 这时候“猴儿爷”却好像完全没听见他讲话,又“啊”地大叫一声,盯着天空的眼睛彻底呆滞了,就好像被摄了魂魄一样。 “老汤”一惊,忙问他怎么了。 “猴儿爷”定定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旁边一个体型像矮冬瓜的年轻人也惊叫着“扑通”跪倒在地,同时抬手颤抖着指向头顶,口齿不清地说:“月、月亮上有张脸……” 所有人抬头去看,但见暗红色的月球表明,除了坑坑洼洼的环形山,什么都没有。四周却突然起了阵歪风,吹得洞口外面沙尘弥漫,灰蒙蒙的隔开天际。“老汤”一个不留神,手一松叫“猴儿爷”逃了出去,和那矮冬瓜年轻人争先恐后攀着垂下来的绳索就往坑外面爬去。 “你们两个回来!不要单独行动!”“老汤”要去拉他们,却被人拦住,“别管他俩了,都是成年人,我们的营帐就在附近,丢不了他们的。天快亮了,咱们赶紧往下挖吧,不能白来一趟。” 这话在理。“老汤”于是捡起地上的铲子,走回到坑底最中心的位置,继续下铲。 刚铲了没几下,“老汤”就感觉铲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但那东西似乎个头不大,还比较松动,而且没有发出撞击的声响,该不是金属。正打算再下一铲子翻出来看看,脚底却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高频振动,震源既广且深,仿佛来自整个沙漠的地底深渊。 几个人顿时一阵恐慌,紧紧握住手里的工具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老、老汤,该不是地震了吧?” “我们要不要快上去?别给活埋在这沙坑里。” “你们看脚下!”起先那毛头小子突然大叫一声,众人循着他的声音看去,只见大家脚下的沙土就好像筛糠一样,正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抖动着向地下不可见的孔洞里渗下去,几个人的身体也一点一点不可察觉地随之下陷,被沙窝含着的脚底板有一种很奇怪的踩不到实地的感觉,完全用不上力,抬都抬不起来,更别谈迈开步子逃跑。 “完了,流沙下陷了!”“老汤”抬头看了看他们挖下来的坑壁,支护接连崩塌,纵是较为坚硬的沙砾岩层也已经开始支离破碎,绳子的尾巴高高悬在三米多高的地方,已经完全够不到了,地陷的速度显然比想象的要快,洞口四周也不停有沙子像水帘洞似的流下来,他赶紧招呼大家,“趴下!或者躺下!增大接触面积!” 看这情形,不被漏下去也得被活埋了,单单增大身体与沙面的接触面积恐怕也不管用了,病急之下乱投医罢了。 仰面朝天后,透过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沙石,“老汤”似乎真的看到那轮血红的圆月在一点一点变大,最后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整个洞口,照得从天而降的沙帘都一片绯红,就好像是专门订做来严丝合缝地封上他们的出路的。一眨眼,又觉得那血月上似乎多出了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难得这地方,真有不吉?他们真的惊扰了别人的先祖神明? 作为一个生在四九年长在新中国的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老汤”的世界观现在也禁不住有些动摇起来。 黄沙渐渐埋住了半截身子,胸口开始有气短窒息的压迫感。胡乱抓扯间,突然感觉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一片发黑的竹简,上面的朱色字迹已经有些斑驳,一时分辨不出形态内容。 再扭头一看,四周沙土的下坠速度似乎比自己身下这块方寸范围要快得多,很快就把他连同落在他身体上的厚厚沙土层留在了较高的水平面上。流沙里有几只手脚在挣扎,“老汤”推掉身上的沙土,翻身就近扯住两只手,使了吃奶的劲拉到自己身边来。 很快他就感觉下坠停止了,一看,原来自己身下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古代夯土台的边缘,现在流沙平面下降后才终于露出了地表。他赶紧叫两人攀住台缘爬上来。 被解救的二人,一个是之前那毛头小子孙虎,一个是个话不多的南方中年人自称叫“老代”的。除了之前逃出去的两人,剩下的两人已经坠入流沙之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老汤”爬在台缘上向下看了好半天,拼命想补救,最后也只能无望地叹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他自责不已,“来之前我明明查过这里的地质属性,沙层不存在这么大的流动性啊……” “汤爷你看那里……是什么东西?”孙虎捋顺气息后,突然有些激动地指着流沙底部问。 流沙下陷已经渐缓,大有偃旗息鼓的趋势。流沙底层逐渐露出许多黑褐色的长条状物体,“老汤”定睛一看,密密麻麻全是简牍,有的还被不知材质的丝线连缀成册,有的丝线已经腐朽零乱散落。 “是简牍。大概是当时的边关文书、档案、典籍之类的东西。”“老汤”回答。 “怎么都是这些东西?不是说有好多兵器么?”孙虎皱眉问,“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值了老钱了。”“老汤”说,“有字的东西永远比没字的值钱,有纪年的更值钱,记载了某些史书上没有的重大历史事件的那就是无价之宝。民国到解放前这一代就出土过大量的简牍,那可都是国宝,还被王国维和罗振玉编了本书,叫什么来着……” 这时候旁边一直闷声不响的老代突然纵身一跃,就要跳下台缘。“老汤”吓得赶紧伸手一捞,幸亏身手不错,把老代挂在了十几米高的夯土台缘外壁上。 “你他妈想发财想疯了?我们已经牺牲了俩人了,这底下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跳下去就是找死!” 老代也不解释,仿佛拿定了主意,只管凶巴巴朝他吼:“放手!” “要命的东西不能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他妈放手!”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那边孙虎又发出了“咦”的一声:“老、老汤老汤,后面,你后面……” “后面怎么了?” “你……你自己看……” “那你倒是帮我拉他一把!” 孙虎却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老汤臂力不支,就要拉不住时,那老代却不知道探头看到了什么东西,竟然放弃挣扎,自己攀住台缘借力,翻身跳了上来,然后径直就朝“老汤”背后走去。 “老汤”也赶紧回头一看,只见沙土流逝后,夯土台中间露出一个大约两米直径的圆形凹坑,红色月光照耀下,坑里依然可见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 “这是……祭台?还是祭祀坑?妈的别是挖到什么大人物的陪葬坑了吧……” 当时光顾着吃惊,完全忘了叫住老代。反应过来时,见他已经刨开上层夹杂着沙土的累累骸骨,直到从里面摸出一件东西,直起腰来打着探灯细细打量。 这边两人本能地站起身想走过去看看清楚,突然脚下开始从老代方向传来震动,只等他惊恐抬头的工夫,容脚之地已经全面断裂崩塌,等“老汤”扑过去的时候,只见老代已经随着大量碎土坠入深渊。最要命的是,土台的崩塌隐隐开始蔓延…… 而与此同时,一件东西从老代手里飞出,在地上“当当”弹了两下,落在了孙虎脚下。 孙虎捡起来一看,似乎不太认识,朝“老汤”举了举好叫他看清楚。是一块扁长条状石头,通体血红,也难掩莹润剔透,人工造型,头角有雕饰,中间似乎还有花纹。 “是血玉。”“老汤”说着伸手要接。 孙虎一听“血玉”却不肯松手了,收回胸前迅速倒退两步:“那,是玉,一定就很值钱吧?” “老汤”眯了眯眼,生怕他这时候财迷心窍坏了事,就编了个幌子说:“不值钱,就是一种含铁量高的石头而已,叫它‘玉’都是赏脸。” “老汤你撒谎!我虽然做这行经验少,但也知道,死人堆里出来的东西,便宜不了!” “先别他妈废话!你没感觉这夯土台有问题吗?先想办法出去再说!”这句话说完,就看到孙虎刚刚还很得意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双眼仿佛快被吊死般狰狞外突,像是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扼住喉咙,吃力低头看着手里的血玉,同时脚下胡乱挪动,一个不慎,倒退踩空,坠入身后的万丈流沙里。 探照灯下,已无尸骨。 这流沙,就好像吃人一样。 而那块血玉,这次终于“骨碌碌”滚到了“老汤”脚边。“老汤”当然死也不打算去碰了,那上面不是有毒就是有诅咒,总之有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候夯土台的内部结构仿佛彻底瓦解,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响,终于轰然倒塌。“老汤”坠落间下意识伸手去抓救命稻草,却不料拨开一层乱骨后,看到了里面惊人的一幕—— 一个婴儿,赤身裸/体、有血有肉的婴儿,正闭目躺在白骨堆中央,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但就算是死,死亡时间也一定不超过几分钟,因为它的样子,实在太过鲜活。 由于地势倾斜,婴儿很快滚到了“老汤”手边。是个女孩儿。呼吸轻浅规律,是婴儿特有的节奏。还活着。“老汤”内心混乱了一阵,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抱住了她。这才看到她双手一高一低错落在小肚子上,手指弯曲成半握的姿势,好像之前一直紧握着什么东西。 又是鬼使神差地,“老汤”捡起一旁的血玉,插/进了她两手所握成的空隙里…… 严丝合缝。再想抽离,都无能为力。 惊奇不已间,再一抬头,女婴已经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老汤”,咧嘴一笑…… 第2章 敦煌血玉(章 一) (1) “……最近几年盗墓活动实在是太猖獗,而且手段越来越高明。我们学校去年协作调查的那个西周墓群,在座的大家中也有参与的对吧,报告还没打上去呢,就发现新添了几个盗洞。眼皮子底下作案,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白幕上幻灯片定格在第二页已经快四十分钟了,整节课就在这儿听老孟瞎扯淡了。一个搞考古的,每每讲起盗墓的事情来绘声绘色。当然是带着批判的态度的。 “但是也有奇葩啊,前几年江西发现了一座汉代古墓,你们猜怎么着?盗洞底下钉着塑料布!敢情这盗墓贼还盗亦有道啊,还知道挂个门帘隔绝空气保护棺椁……” 唐豆豆听到这里,心虚地低下了头,避开老孟热情似火渴望回应的目光。 “卧槽,盗墓侠呀!”有男生起哄。 鉴于教室里睡倒一大片,此刻只有稀稀拉拉几声干笑。 “今天课堂气氛实在是不活跃啊。好,我们现在开始讲今天的内容,第三章第五小节……”老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终于把幻灯片翻到了第三页。 “老师,表。”有男生朝黑板上方努了努嘴。 老孟眉头一皱:“大老爷们儿的少在这儿给我卖萌。‘表’?‘表’什么‘表’?你说‘表’(‘不要’)我就不讲课了吗?那是不可能的。” “老师,李东的意思是让您看表。” 老孟这才抬头一看,难以置信地在挂钟和自己的手表之间核对了好几遍,才嘀咕了一句:“这是、这是、这是几点五十?” “六点五十。”全班集体回答。拖堂第二十分钟。 “哦……那这样吧,今天先下课,我们改天找个时间补一节课。” “啊——”一片哀嚎。 “考试不想过的可以不来上。” “吁……” 学生走得差不多了,唐豆豆照例拿只优盘上讲台去拷课件。 老孟很是赞许地看了看她:“豆豆啊,所有的学生里就数你最好学了,每一次的课件和资料都要拷回去反复琢磨研究,老师相信你能成才呀。” 唐豆豆“嘿嘿”一笑,心说还不是因为你上课老讲废话,不然我早抄下来了。 ****** 出了教学楼,罗小西一路津津有味地回味着老孟刚才讲的那个“盗墓侠”的故事,自己个儿有说有笑,连连称赞“也太有才了吧!那盗墓的说不定是咱们科班出身。你说他怎么想的?是不是单纯的劫富济贫呢?” 唐豆豆道:“也可能是想闷死里面的粽子吧。” “噗,粽子要呼吸吗?” “鬼才知道呢。” “哎,还真的是鬼才知道呢,哈哈哈……” 唐豆豆心说,既然罗小西同学这么少女心,要不要向她炫耀自己就是那个想出钉塑料布主意的“盗墓侠”呢?她从前摸东西真的是特别有原则,特别高风亮节——独一无二的不摸,铭文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不摸,都留给考古学界去做研究,自己只管从金库武库食库器乐库里随便摸两件好出手的出来就行了,说起来还真的当得起“盗墓侠”的称号。 这其实都是学了这个专业以后留下的后遗症,弄得她后来下地都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的,不利索。 “豆豆你看你又不笑。这样不好。别人总问我你是不是很高冷呢,都不敢跟你搭讪,我说不是的你就是习惯性面瘫而已,骨子里其实是个逗比。” “你才习惯性面瘫。”唐豆豆心说,哪有自己讲笑话自己笑的,况且那句话算笑话吗?你丫居然笑得出来才比较奇怪吧? 唐豆豆有时候觉得罗小西跟自己的年龄差有八百岁。 “那你给我笑一个。” 唐豆豆朝她难看地咧了咧嘴:“我的虎牙好看吗?” “糙好看!” “行了,回寝室去吧你,我今儿回家。” “又回家,一个月住不了几次寝室,人家好寂寞。” “寂寞上我床上睡去,闻着我残存的体香,就当我在你的身旁。” “唐豆豆啊唐豆豆,”罗小西无限感慨地拍拍她的脸,“你说说你,这么漂亮的小脸蛋儿,偏偏生就一副总攻的气质。怪不得没有男朋友。” “少咒我啊,桃花旺着呢。” 正说着话,一辆哑光蓝的保时捷911从身边呼啸而过,过坑的时候把前两天下雨的积水溅了唐豆豆一身。 还好他底盘也“咣当”挂了一声。唐豆豆把没喊出口的“靠”咽了回去,换成了两声“哼哼”,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 “好帅啊……”罗小西在一旁犯花痴,“豆豆你看到了吗?开车的那男的好帅啊!” 唐豆豆拎了拎她湿漉漉的裙角,敲她脑门:“贱不贱?” ****** 西门停车场取了唐家祖传的二十年陈酿报废捷达,一路“突突突突”往家开。 在某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一回头,要死不死又瞅见一辆哑光蓝的911跟她并列。唐豆豆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偌大一个城市,就算911常见,改装得一模一样的哑光蓝911总不会常见吧,一天碰见两次,八成就是刚才学校里那辆。 这样一想就来气,黄灯刚变成绿灯,唐豆豆一脚油门“嗖”地就窜了出去。后视镜里一看车牌号,可不咋地,就是那家伙。 唐豆豆并线到911所在的车道,盯着镜子,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后车猝不及防,“吱——”一声停在了路当中,差点追尾。唐豆豆则重新挂挡,拍拍屁股走人。 叫你嚣张,反正追尾是后车全责,刚起步这几迈的速度你也不至于把我撞死。 没想到刚开出去没几米,突然一阵引擎声追了上来,眨眼的工夫就从左侧超车,别到了唐豆豆的前面。短暂并排的时间里唐豆豆终于看到了司机的脸,五官轮廓没看清楚,就一个印象——白。那人好像也很好奇她的长相,也扭过头来看她。 妈的,这家伙还来劲了,是要飙车啊这是。唐豆豆怎么说也是考了驾照三年考完驾照一年半的驾龄总计四年半的老司机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踩油一换挡就追了上去…… 根本追不上。 她这老古董车,起步不行,后继无力,最后都快爆表了,唐豆豆几乎听到了发动机声嘶力竭的娇/喘,知道再追就要废了,一看人911已经绝尘而去几百米了,临时决定不跟傻子玩儿了。 淡定,淡定。师父常说,逞凶斗狠非好汉也。 ****** 买完菜回到“清凉寺”,已经快八点了,天边擦黑,灯火通明。 “清凉寺”不是个寺。或者说曾经是个寺,现在已经不是了,不知何时变成了当地最大的古玩市场汇聚地。唐豆豆家的古玩铺子,或者说,唐豆豆师父的古玩铺子,在“清凉寺”东区三层,里外间总共百十来平米,她一般住在那里。 “清凉寺”后面隔过一条老街,有许多至今未拆迁的老合院,其中一只一看就是危房的两进院子,是师父家的祖屋。师父唐纪元和师兄唐钊父子俩就住在里面,小的时候唐豆豆也住在里面,后来长大觉得不太方便,就主动搬到店里了。 师父起先不放心,后来一想又答应了,说这危房迟早要塌,塌了砸我们两个大男人就够了,不用你一个小姑娘来顶着。 “清凉寺”白天是极其热闹的,甚至堪称喧闹,露天的摊位从前门一直排到后门,下脚的地儿都不给人留,卖菜的、卖鸡蛋灌饼的、卖珍禽异宠的和卖古董的鱼龙混杂随处可见。一入夜,野摊子一撤,三三两两的店铺里掌起昏黄的灯,中央池塘水面上映出天井里方寸天空月明星稀,还挺有意境。除了微风里永远带着一股象征市井的酸臭味道,略微恼人。 刚上三楼,就闻见一股饭菜香。在店里设灶开伙的人家不多,这时间大都关门回家了,所以味道应该是从她家“济远堂”里传出来的。 唐豆豆心里纳闷儿,平常都是她买菜做饭给俩老爷们儿吃,哪天她要是有事儿晚回来,那俩人能活活把自己饿死在躺椅上也绝不会去拧开火的,今儿什么人篡了她的位? 刚拐过转角就看到唐钊在人家“万宝轩”里买装裱纸,讨价还价得不亦可乎。 “小钊你看,咱们邻里邻居的叔叔也不坑你,这个是上好的宣德纸,风吹日晒都不怕,低了九百八不卖。” “九百八太贵了叔,又不用您帮忙裱,我自己来,六百差不多了。” “唉,说这话就外行了吧,六百叔连拿都拿不回来。这样吧,给你个进价,八百二,不能再少了。” “不行叔,我这个月的钱就剩了七百三十五,总得给我留点吃饭钱吧。”唐钊一把掏出兜里的全部钞票,摊到玻璃橱柜上,果然不多不少就是七百三十五。看来早有准备啊。“再说了,您上回来我们家喝茶打碎的那只茶杯,朋友那边估价出来了,少说值这个数——”说着拿手比了个数字。 老板立马说:“行行行,七百一十二吧,有零有整。今儿二十九号,够你吃顿饭了。” 唐钊挑了挑眉,眼珠子煞是机灵地转了转,痛快说“好吧”,也不数,直接把一堆钱推过去说“您自个儿拿吧。” “好嘞,找你的钱,你算算对不对?” “没问题。” 唐豆豆听到这里晃悠悠走进去,夺过唐钊刚要塞进口袋的零钱,一边数,一边抬头跟老板打招呼:“纪叔叔。” 老板明显有点心虚:“哎,豆子放学了?” “是啊。”唐豆豆又转向唐钊,“哥,七百三十五减去七百一十二,等于多少?” 唐钊刚才还写满“运筹帷幄”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耸耸肩,意思是“这种问题干嘛问我?” “纪叔叔,七百三十五减去七百一十二,等于十七呀?” “……啊?”老板装傻。 “纪叔叔,不厚道啊,您是看着我哥从小长大的,拿准了他数学最高只得过三十分,故意给我们个有零有整的价码是不是?这点小便宜都总要占他的吗?” “嗨,豆豆说的什么话,叔小学肄业,算术也不好,这不刚才也给算懵了么……”说着又摸出来六块钱,递给唐豆豆,“你看邻里邻居的,别因为这个生分了啊。” “咦?这不算得挺准的么?” “没关系没关系,”唐钊又恢复了满面春风,笑说,“算账这种东西,本来就很烦人。” 唐豆豆把唐钊领出“万宝轩”后,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他好几个白眼,才训话说:“哥,你知道自己算不清账,干嘛还给人家个七百三十五?成心为难自己吗?中招了吧?真逗嘿你俩,从来没见过讨价还价还这么有零有整的……” “豆豆,你不能这么想。反正我今天心理价位的底线就是七百三十五,他最后给的价位低于这个数多少,我都是赚了的。所以又何必在乎他到底找给我多少钱呢?”唐钊摸摸唐豆豆的头,“不懂了吧?这叫肚量。” “呵呵。”唐豆豆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家走,“老纪是出了名的奸商,坑你多少回了,你怎么还不长记性?总到他家去买东西?” “因为有些东西的确只有他家有啊。你哥我不识数,但是识货啊。自己要做什么事情最重要,不用太在意这些细节。” “懒得管你。” 这个从小让唐豆豆爱恨交加啼笑皆非的师兄唐钊,是师父唐纪元的独子,宝贝疙瘩。颜好个儿高气质佳,又是高学历高材生,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数学渣。幸亏当年师父有先见之明让他考了美术生,要不保准上不了大学。 但你说他数学渣就渣吧,还偏偏遗传了父亲的精明,走到哪儿都特别喜欢跟人讲价。虽然经常有讲完价实际给人家的钱比标价还多、或者讲完价刷卡的时候压根儿连看都不看pos机直接叫人多刷了钱出去的情况发生。 所以唐豆豆从小就特别为他操心,内心里真是又当姐又当妈。主要也是心疼那些被他糟践了的冤枉钱啊,真是肥水流了外人田,要是都省下来给她买糖豆豆,那得买多少啊。 其实唐钊也不是真傻,主要还是心大。给他时间让他扳着指头好好算,他也都能一五一十地算清楚,就是交易当下容易犯糊涂,或者有的时候干脆就懒得动脑筋算。 用他的话说,心里有个底,总不怕吃亏。 “家里来人了?” “咦?你怎么知道?”唐钊看到唐豆豆脸上一副“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啊”的表情,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狗鼻子挺灵啊。” “谁呀?”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路过“庐雪斋”的时候,听到刘大爷在里面喊了句:“小豆子回来了?” 扭头一看,唐纪元正在里面戴着副老花镜跟刘大爷下棋呢。叫了声“师父”,见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先回去,就跟唐钊一起推门进了隔壁“济远堂”。 “济远堂”,唐豆豆一直觉得听起来像个药铺,但其实是以师父名字的谐音命名的——唐纪元,济远堂。还是外国作风,先名后姓,多洋气。 一进门唐豆豆就傻眼了,只见一对儿大波朝自己涌来…… 别怪她没见过世面,她自己胸前实在是一马平川。 等人家到了跟前跟她打招呼,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强行把那汹涌的风景从眼里拔出,空出视线来看到对方的脸。特别的漂亮,特别的标志,特别的……让人脸盲。 大概是化了妆的缘故吧,特别像一个网红标配版。 “你好,你就是豆豆妹妹吧?我听阿钊提起过你。”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伸手跟唐豆豆握了握,“我叫曾琦,你哥哥的女朋友。还没吃饭吧?坐吧,饭菜一会儿就好……呀你也买了鸡腿啊?先吃我的吧,这些放冰箱明儿再炖。” 等人家热络地说完这些之后,唐豆豆还是觉得有点懵逼。好半天才蹦出俩字儿“好吧”。然后就乖乖坐那儿等吃饭。 “怎么样?漂亮不?”唐钊凑到她耳朵跟前小声嘚瑟,“给哥把把关。” 唐豆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其实她本意是要看胸的,奈何没有,一眼就只能看到肚子,又扭头生无可恋地看唐钊:“哥,直男癌晚期,没谁了。” 玻璃门上的迎客铃响了响,老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叔叔下完棋了?快坐吧,饭刚好。” “哎好好好……”唐纪元特别敷衍地应了几声,过来神神秘秘把唐豆豆拉到一边去,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来给她看。 唐豆豆当时眼睛就一直,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血玉?!” 唐纪元点点头,小声说:“刚才店里来了个人。不识货,要出手。我低价收了。” “那那个人……”唐豆豆还想再问,被师父递了个眼色打断,示意有外人在,过会儿再说。 第3章 敦煌血玉(章 二) (2) 这顿饭吃的,有一种失恋的感觉。 这还是唐钊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带女生……女人……女的回家,虽然早就听说他交了个女朋友。 能被他带回家的,一定就是很喜欢了。 ……怎么说呢,唐豆豆虽然对唐钊没什么非分之想,但是一旦知道别人对他有非分之想,还是免不了嫉妒的。怎么说呢,哥哥也是一种不能跟人分享的私人专属品吧。看见他对别的女孩儿好,心里就感觉像被背叛了一样。 再加上心里一直想着那块血玉的事情,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也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听他们说话。 ****** 唐豆豆是被唐纪元捡来的。 二十三年前,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流沙腹地。 这些事情唐豆豆是从小就知道的。倒不是因为师父从一开始就这样告诉她,而是因为她自己潜意识里有一点模糊的记忆。 说来荒谬,据师父说她那时候才丁点儿大,最多不过满月,怎么可能有记忆。但她就是有,而且只有一幕——就是沙帘、血月、师父的脸。唐纪元后来试着问过她记不记得父母是谁、从哪里来,她都全然不知。 所以当她周岁刚学会说话而被师父命令“叫爸爸”的时候,她坚决不叫,而是推着他胡子拉碴的脸说“不是!” 当爹未遂,唐纪元陷入了深思。让这丫头叫自己什么好呢?干爹?不好听;叔?自己太老;爷?自己还年轻;大爷?像骂人……干脆就叫师父吧。名誉师父而已,至于有没有传授了她点什么呢,完全没有。 于是唐钊自然而然成了“师兄”,不过平常还是喊他“哥”比较多。 唐豆豆被捡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块长方条形血玉。这块玉后来一直被唐豆豆贴身带在身上,形影不离。唐纪元看她聪明,也就直言不讳,把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 一行七人根据一片残简的记载去挖宝,最后流沙陷落,只有一个人生还,这一个还断了腿。 不对,算上唐豆豆,是两个。 这事情说得神秘点,仿佛都是围绕着这块血玉展开的,甚至关乎她的身世之谜;说得简单点,就是后来被证实当地当时发生了5.3级地震,因此导致了六人失踪。 但是这样的解释却实在不能让唐纪元师徒俩信服。一个难以解释的关键问题是——是谁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婴儿丢弃在几十米深的广袤无人的沙漠下面?而且地表不留一点痕迹?而且没有对婴儿的生命造成丝毫伤害? 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还有秘密存在。至于是什么,二十三年来,毫无线索。 唐纪元也曾深度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外星来的。被唐豆豆嗤之以鼻。 至今一切生理状态都跟平常人无异,不是地球人是啥? ****** 脑袋还没转完一个来回,筷子习惯性一夹,咦,盘子怎么空了?再看对面,曾琦已经站起来穿外套准备走了。 敢情这饭都吃完了呀,她还没好好品尝这位大胸姐姐的手艺呢…… “小钊快,送送人家小曾,”唐纪元赶紧招呼道,“这么晚了,一定要安全送到家啊!” “知道了爸。”唐钊开开心心地拎了车钥匙出门。 “晚上还回来吗?”唐豆豆啃着馒头冷不丁冒了一句。唐钊隔空冲她做了个“找打”的动作。 听着两人有说有笑下了楼,唐豆豆探出脑袋去看了看,回来凑到躺椅上闭着眼睛听戏盒子的师父旁边,喊了两声:“师父,师父?石头拿来看看。” 唐纪元半睁开眼瞅了瞅她,把石头摸出来给她。是块未经打磨的不规则鹅卵形玉石,莹润通透,油性很好,质感很像和田玉,但是通体血红。看不出是原生的本色,还是后天形成的沁色。 唐豆豆先是拿放大镜、聚光电筒、偏振镜、偏光仪、折射仪、查尔斯滤色镜等等小型仪器依次对玉石进行检查,后又拿出自己贴身口袋里的玉简进行比对——鉴于那块跟她同时被发现的玉的形状很像一片书简,而且当时伴随出露的还有大量的竹简,推测两者之间应该不无关系,所以唐纪元认定这块条形玉应该是一枚玉简。 巧的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唐纪元还真偶然发现一件惊人的事情——那看似只有边缘刻纹的玉简,在转动到特定方向的偏振红光的照射下,影子的中间部位竟然显现出一连串奇怪的符号,这更证实了“玉简”的可能性。那符号像是原始字符,又像是连笔简画。不管是什么,反正从来没有见过,查书、问人,都没有答案。而最神奇的是,唐纪元本打算在玉简上面钻个孔给唐豆豆当项链戴,结果换了几套金刚钻都没能成功。那玉质好像是刀枪不入的,无比坚硬,连磋磨都不带掉屑的。 这就非常奇怪了——边缘明显的人工刻纹是怎么做到的?看似平整的表面之下,到底有什么样的内部结构?怎么会在偏振红光照射下映出字符的影子?难道是两片内侧刻有符文的玉片拼合而成的吗?可是又完全没有接痕…… “师父,玉质好像真差不多哎……什么人拿来的?” “一个年轻人,长得嘛……其貌不扬,谈吐也一般,应该是真不懂行。” 会是开911的那个人吗?唐豆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其貌不扬?如果真让她猜对了,活该他其貌不扬。就是这么仇富。 “那这东西他是怎么弄来的?” “说是前几年一个朋友去甘肃旅游,地上捡的,一直也没当回事,他看见不赖,就要过来了。” “就这样?” “就说了这么多。”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唐豆豆拿出橱柜抽屉里的微型红光偏振仪,从上往下照了照那块玉石,地上的影子里并没有显现出任何隐藏图案,不免有些失望:“师父,你觉得这东西跟我的玉简有关系?” 唐纪元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血玉这玩意儿,罕见得很。传说是埋在地下几千年浸染死人的血形成的,实际上都是瞎扯淡。自然形成物的任何颜色,无非就是含某些元素或者它们的化合物导致的。这个你们上过学的都知道,铁红铜绿锰紫钴蓝……两块玉石质地一样,说明成分差不多,那出土矿的地质环境应该也差不多;颜色又这么相似,让人不能不怀疑……” “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嗯。” “可是我们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豆儿,你是忘了我们这行的作风了吗?走一趟呗。” “去甘肃?师父,咱不是金盆洗手了么?” “这件事情能一样吗?关乎你的身世,只要有线索,上天入地也得去啊。”唐纪元躺回椅子里跟着戏盒子哼哼了两段,又说,“不急,你先考试,师父这几天去置办装备,等放假了我们再去。这块石头呢,赶明儿让你师兄拿去给他的朋友鉴定鉴定,先看看成分数据再说。” “哦……” “嗯对了,今天有你们那个那个……那个孟良教授的课件没?” “有。”唐豆豆摸出优盘。唐纪元要接过时,她却又“嗖”地一缩手,斜眼打量了师父两眼,说:“老实交待吧。” “交待什么?” “你说交待什么?” “我怎么知道交待什么?” “老唐啊老唐,我真是看错了你!还以为你是真的改过自新上进好学了呢,送我去念考古系不说,还天天问我要我们学校的内部资料。敢情是让我打入敌人内部刺探军情,给你做高级间谍啊?说,你是不是把我们学校去年的西周墓群调查报告拿去卖了?” “……啊?” “少装傻充愣。那地方背得很,消息也没公布,怎么会那么巧啊,我们刚一走,盗洞就来了。” “兴许是有人跟踪你们了呢?你们那调查队,一出门就是兴师动众的,恨不能一路喊着口号去。” “扯淡。老唐你听我说,戒盗好比戒毒,我知道很难,但是当断则断。既然决定了不吃这碗饭了,就不要再沾这些浑水,既危险又缺德。”说着觉得肚子不饱,又去蒸锅里拿了个馒头啃,“老唐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很难做啊?确实,小的时候我跟着你走南闯北盗墓挖坟从来都是心安理得,那是因为咱干一行爱一行,但是今非昔比,是你非要我读考古的,是你送我去接受先进理论教育和正面思想熏陶的,这么多年在党的关怀和学校恩师的器重栽培之下,我已经洗心革面彻底从良决心成为一名新中国文物事业的坚决保护者了,你怎么能这样利用我呢?” “豆子你说啥呢?你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师父就交待过你了啊,叫你‘学以致用’,什么叫‘学以致用’?就是让你拿专业知识武装自己,将来在我们的老本行里发光发热啊!哎,我看呐,是你忘了初心吧?” 唐豆豆一时语塞。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那,那你也不能把消息卖给这么个业余的团伙呀,有种你就亲自上啊。你知不知道他们一铲子下去,摸一件不知名的东西出来得顺带毁掉一百件稀世珍宝!有可能一些原本能够证经补史的珍贵文物就这么给毁了。实在是令我痛心疾首呀!” “豆子你现在怎么变得又红又专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老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是有职业操守的,干一行爱一行。” “这破学校,洗脑功夫太厉害了嘿,活活毁了我们一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好孩子呀。天下大事用得着你操心吗?什么历史什么学术,还不是多发现多研究,少发现少研究,多少才算个够呢?怎么样地球还不都是一样的转吗?差不多得了,也给老百姓留点口粮吧。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嘿……师父你来我们辩论赛,我让我们学校学生分分钟虐死你。” “得了得了啊豆子,睡去吧。” “最后一个问题。” “说。” “卖了多钱?” “这个数。” “少了!”唐豆豆再次痛心疾首,“百十来座西周贵族墓呢,少说也得这个数。” “是啊?要不我……再追个价?” “得得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优盘拿去,反正我是不会再把内部资料泄露给你了,你最好也下不为例。真是的,户头的钱都够给我哥娶十次媳妇儿了,收敛点儿吧。” “臭丫头,翅膀硬了……” ****** 后面两天是周末,唐豆豆一边复习一边看店。这种犄角旮旯里的古董店,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一个客人,倒也清闲。 星期天的中午,店里终于来了一个人。唐豆豆满以为有生意上门了,刚说了个“欢迎光——”就发现来人她认识—— 人民警/察同志,陶吉吉。 这陶吉吉比唐豆豆大不了半岁,个头也高不了半头——当然这个倒不怪他,毕竟唐豆豆一米七三——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很招老年人喜欢,人也特别热情阳光。但是唐豆豆打心眼儿里对他有一种排斥——出于一名前盗墓贼的本能。 说起陶吉吉和唐豆豆之间的渊源呢,还要追溯到两年前。当时刑警队实习警/察陶吉吉在跟着师傅侦破一桩大型文物盗窃案件时,来到唐豆豆所在的高校,请唐豆豆的老师孟良作为专业顾问协助破案,于是打下手的陶吉吉就跟打下手的唐豆豆套上了近乎。 在后来的两年里,本市文博界再没发生过大案,但是这陶吉吉算是单方面跟唐豆豆结交了深厚的友谊,并且成天以“学习文博常识以备不时之需”为由跑去唐豆豆教室蹭课听,半年下来更是摸到了“济远堂”里,跟老唐斗棋斗成了忘年交。 唐豆豆看是熟人,那个“临”字也懒得说了,扬扬下巴算打过招呼。 “豆豆,下午有空吗?” “没空。”八成又是约她去看电影。最近新上了一部翻拍的香港警匪轻喜片,他指定要看这部。反正唐豆豆是一看近年的港片就犯尴尬症,没办法,笑点高。 再说了,一个很有前科的“贼”和一个根正苗红的“警/察同志”坐一块儿去看电影,这算怎么回事? “怎么没空呢?今天周日呀。” “我师父和师兄都不在,你说我有空没空?” “挂个锁就行了,反正你家也没生意。” 唐豆豆翻他个白眼:“一旦来了生意就是五位数往上,要不你先垫个风险押金?” “我……”陶吉吉挠头,“刚转正,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呢,没钱。” “甭方甭方,又不是让你真出……”唐豆豆说,推了推桌上的pos机,“不然先刷信用卡也行。” “拿去刷吧,正好转正刚办的卡,”陶吉吉慷慨地把钱夹丢过去,“额度三千,尽管刷。” 唐豆豆扯起嘴角笑了笑,把钱夹丢还给他:“恭喜你啊人民干警同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靠你罩了。” “没问题。罩你一万年。” “那我现在就有事求罩。” “什么事?说!” “能给我驾照消分儿吗?” “……这个这个……那什么,我是刑警。” “所以?” “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 “所以……” 陶吉吉咬牙思考好一会儿,终于痛下决心掏出自己钱夹里的驾驶证:“豆豆,这也就是你了。我这儿还有六分,拿去用!” 唐豆豆嗤笑一声,不逗他了,示意他随便看看,自己又重新翻起手头一本叫作《铁云藏龟》的甲骨文字学术书。 那陶吉吉却站着不动,显然还有事儿没说完:“豆豆,我来是想邀请你下午去省博看展览的,真的不能去吗?” “什么展览?”唐豆豆一听却来了点兴趣。 “一些平常很难见到的古物吧,说是澳门一位著名的收藏家提供的,全国巡展,在我们市就展出一天。” “哦……”唐豆豆很快又垂下眼皮,“不去了,没什么看头。私人收藏家手里的东西,没出处没来历,九成都是假的,就那一成真的里,还有大多数是上不了台面的次品,全靠收藏者自吹自擂呢。说难听点,很多还不如我们店里的东西好呢。” “不是,豆豆,其实是我想请你帮个忙——”陶吉吉说着神秘兮兮地朝店外瞅了瞅,转回来时凑到唐豆豆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昨儿收到了一封神秘的匿名信,声称要在最严厉的安保措施下窃取本次展览中最珍贵的文物。我们立即派了特警出动,从昨晚就一直守着省博,今天上午半天过去,没什么异样,所以猜想下午可能就不会很太平了……” “还有这事儿?”唐豆豆眉毛一挑,第一反应是这确定不是电影桥段吗,第二反应是有点想笑,“别是那个神经病耍你们玩儿呢,就指着今儿看你们这大动干戈的紧张样儿笑一年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做我们这一行是要有态度的。再说那澳门收藏家好像也收到匿名信了,特地来求我们派人保护。”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去帮我们看看,哪件展品最值钱,也就是说,被盯上的可能性最大。” 唐豆豆冲他眨了好半天眼,笑了:“小鸡儿,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人博物馆有的是博士博士后,也有专门研究鉴定的科室,再说宝主本人心里对自己藏品的价值也多少都有个概念,哪儿用得着我一丫头片子啊。” “不是,豆豆,我觉得你最棒。” “少恭维我。” “真的,豆豆,我觉得你有的时候在文物方面直觉特准。现在他们那边都拿不定谈不拢呢,我觉得你去了肯定能提出新见解。” “没兴趣。”唐豆豆低头翻书,心说你可千万别说我直觉准,我那是累累前科练就的火眼金睛,“劝你们还是每个展柜前多派几个特警吧,还有博物馆那套新换的电子安保系统,别省电,全开喽。” “豆豆……”陶吉吉有点气馁,一脸哀怨,“转正第一件案子,人家想立功。” 唐豆豆被他这委屈的小语调惊得一个抖擞,说:“小鸡儿,平常心啊小鸡儿!风头不是这么好出的,万一我不行呢,警力全听我的去保护一件没被盯上的展品了,你可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是什么话?说得我跟个贼似的。” “反正我不背锅。” 陶吉吉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见死活说不动她,只好叹一口气,临走从口袋里抽出一本被卷成筒状的薄图册,放在桌上说:“那好吧,这个是今天展览的宣传册,你不愿去,就留个纪念吧。” 说完仰天长叹出门去:“世上最毒妇人心——” 唐豆豆“嗤”了一声,懒得理他。 低头又看了十来分钟书,眼睛总瞟见桌上那本被揉成瓦当形状的图册,强迫症一阵一阵地犯,怪难受的。正好那边锅里煮的玉米棒子熟了,她干脆把那图册摊开来垫锅底了。 然后一边啃玉米一边继续看书。不经意间眼睛一瞟,却看到那被锅底压着的图册那一页上,露出半幅图,图上的主体是个红色的物件,从锅底延伸出来的那一小部分形状,极其熟悉—— 玉简。 她赶紧抽出来一看,心里油然一惊——这件展品,眼下正在省博展出的这件展品,无论颜色还是形状,就连图片下面的数据参数,都和她身上的那一块极其一致。以至于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生怕是自己的那块丢失后被人捡到了。 第4章 敦煌血玉(章 三) (3) 唐豆豆是在清凉寺停车场追上陶吉吉的,这一举动让陶吉吉大喜过望,感激涕零。 “走着。”唐豆豆很自然地把钥匙dui进自家捷达门锁里,却听陶吉吉说,“坐我警车去呗,我也带你呼啸呼啸。” 唐豆豆一想,问说:“那能让我驾驶警车吗?” 陶吉吉表情明显挣扎了一下,才一捶手答应说:“没问题。不过到博物馆街角前一定要换我开。” 唐豆豆拔出钥匙揣回兜里:“走着。”心想作为一个前科累累的漏网小贼,这辈子能糟践糟践警车也值了。 结果当那辆“警车”刚一出现在面前,她就愣住了:“小鸡儿,敢情你们的警车……是跟我家同年的捷达呀。” 结果那陶吉吉还颇为自豪起来:“是啊,这辆车可给我们刑警队立过不少战功呢,服役年龄跟我师父的工龄不相上下,是位老同志了。” “……风里来雨里去?” “枪林弹雨都不止。” “该报废了吧?” “是啊。” “该报废了你还开?” “该报废了才给我这新兵蛋子开嘛。单位给我师父他们换车了,全新捷达!特别炫酷!” 哦,说的也在理啊。 “上车吧,时候不早了。”唐豆豆直接坐到了副驾,陶吉吉问她不是说要开嘛,她说等你什么时候开上了新捷达再说吧,这车实在是开腻了。 “那你呢?老唐干嘛让你开一辆快报废的车?他儿子不是开着斯巴达森林人呢么?是不是偏心眼儿啊?”陶吉吉一边把车开出千回百转的地下车库一边问。 唐豆豆直接就笑了:“你说的是斯巴达克斯森林三百勇士吗?” 陶吉吉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一脸懵逼地“啊”了一声。 “斯巴鲁森林人。你这男生当得也太不专业了吧?” “嗨,嘴瓢了。” “警告你别诋毁我师父啊,我师父小气归小气,对我可好着呢。本来他是打算把旧车卖掉给我换辆跟我哥同款的来着,可是我舍不得钱呀,钱呀!就跟他说这辆再开两年再说。我现在还是在校生呢,虽然是研究生,但也不好太招摇不是吗。” “这样啊……豆豆你真孝顺,我妈肯定特喜欢你。” 又来……唐豆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别,阿姨千万别……我跟您家小鸡儿是清白的。” 陶吉吉笑着耸了耸眉。 孝顺?其实未必然吧。唐豆豆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虽然感情上已经跟一家人没两样了,但道义上毕竟承人养育之恩二十三年,还都还不清,怎么还有脸占有更多。 并不想用“寄人篱下”这个词,但越长大,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唐豆豆想,她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自己真正的父母,不奢求团聚,甚至不用他们回答为什么将她弃之不顾,只希望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 ****** 到达省博,停车场已经车满为患。看来今儿这展览,捧场的还真不少。 唐豆豆说,要不你开警笛让别人让位吧,就说执行公务……哎,干脆停马路边上得了,你是警车又不怕贴罚单。 陶吉吉白她一眼说,公德心呢唐豆豆?警民鱼水情,怎么能滥用职权给老百姓添堵呢?这样吧,咱们再找五分钟,要还找不到车位就停马路上去不管了。 唐豆豆说,走着。 绕场好几圈,才终于逮到一辆车要走,赶紧蹲守车位。结果那车刚一离位,唐豆豆立马看到了旁边露出的一抹扎眼的哑光蓝。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认出了那辆十分骚躁的保时捷911。 为了确认是不是前天那辆,唐豆豆抻着脖子使劲儿去看它的车牌号……由于阳光和角度问题,换了好几个姿势,才总算是看清楚了,结果一动脑筋却发现自己已经把前天那辆车的车牌号给忘了。这叫什么事儿。 好吧,姑且算它就是吧。 陶吉吉当然不认得这辆车,自顾自地把脑袋伸出窗外去小心翼翼扭着方向盘倒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车停正,呼一口气,回来熄火开门:“下车吧豆豆。” 唐豆豆转身去开门,却发现自己被困住了——妈的这车停的真有技术含量,离右车只有三公分距离,副驾的门根本开不了。陶吉吉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没下车,伸头过去一看,才抱歉道:“sorrysorry,刚才生怕刮了这边的保时捷呢,没留意你那边的距离。我开出去重停一下吧,你等着……” “算了吧,这车位太窄,左边那位仁兄又踩着线,你再往左挪三公分就连你也出不去了。就这样停着吧,反正右边这辆车是头朝里的,驾驶室在那边,不影响它驾驶员上车。” “那你怎么下来啊?” “你躲开点儿。” “哦……” 陶吉吉刚挪开两步,就觉得身边有风一闪,一团不明物体已经从驾驶室车门里跃了出来。 唐豆豆理了理衣服,招呼站在一旁愣神的陶吉吉锁车走人。 “真是好身手!”陶吉吉还在直愣愣看着她,由衷感叹道,“豆豆,你说你这么漂亮一个女孩子,怎么浑身上下这么匪气呢?” “家教优良呗。” 两个人朝着大门走了几步,唐豆豆隐约听到身后他们停车的方向传来开关车门的响动。本来没当回事,可是转念一想,刚刚除了他们并没有车子在那边停下,方圆五百米内也没见有人走动,当下心里就有了个猜想。回头一看,果然,那保时捷的驾驶室里走出来个人,正背对着他们锁车门—— 嚯,好家伙,这身高体型,估计在模特界也是很能接内裤广告的那种。一米八七往上数,鉴于唐豆豆对长度单位不敏感,这个往上上不封顶;肩背极其挺阔,一看就有练过。 ……不可以这不可以啊,怎么跟想象的不一样呢?总不能钱和颜都让这货占尽了吧? 没关系,还有希望,也许他脸丑爆了呢?老天爷总是公平的…… 结果当那人转过脸来时,唐豆豆心里只想骂一句:老天爷你是瞎了眼还是昧了良心,居然让这么大一条漏网之鱼诞生在世界上。不过想一想他有可能是靠出卖*拍内裤广告才买得起这辆车的,心里也就原谅了这个挣辛苦钱的风尘boy。 但总归还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谅的,唐豆豆于是转身走过去挡住他去路,盯着银色镜面太阳镜后面的眼睛,心里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让这双眼睛丑爆了吧! 对方垂头看着她不说话,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她开口。 唐豆豆措了下辞,说:“这位朋友你好。” “你好。” “刚才在车里呢?” “在。” “晒太阳呢?” “嗯?” “看见我们下车困难了吗?” “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 “知道自己是踩线停车吗?” “是吗?”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语气特别平静,“抱歉,车技不好,没注意。” 唐豆豆咽下一口气:“都看见我们下车困难了,为什么不帮个忙挪下车呢?您瞧您左边留了多大的空地儿……”说完以后才发现是冤枉他了,他左边离墙竟然也只有十几公分,敢情这地方是微型车车位? 那人嘴角扬了扬,笑得倒是温文尔雅:“你们不是下来了么?” “……”嘴硬就要嘴硬到底,“您要是帮忙挪一下,我用得着这样爬下车吗?” “你们又没来请我帮忙,我有义务吗?” “嘿你这人……合着是坐车上看戏呢?” “豆豆,豆豆别动手啊豆豆,他个儿大我们打不过……你你你也不要嚣张,看见没,我们是警察,当心抓你妨碍公务!”陶吉吉赶过来劝架。其实唐豆豆也没想动手,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她没傻到自讨苦吃的地步。 就是三天以来积怨颇深,必须挑挑这家伙的刺儿。 那人也不震慑于陶吉吉警徽的淫威,直接拨开他俩走了过去,稍后又回头看了看唐豆豆,扯着嘴角说:“要不是等着看你们需不需要帮忙,我也不用坐到现在才下车,你们说是不是?” “……”唐豆豆目送他走进博物馆大门,茫然地问陶吉吉,“这话什么意思?” “啊?” ****** 展厅金碧辉煌。 真的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唐豆豆已经很多年没来过博物馆了,心里实在是叹服于高科技的日新月异。进门的时候安检“哔哔哔”直响,搞得她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嫌犯了,就差脱光衣服以示清白了,最后发现是因为系了条铆钉皮带的缘故。也不知道灯光都是从哪里打下来的,把整个厅里照得好像琉璃宫殿。 因为今天藏品的年代跨度非常大,所以也没有把展厅布置成某种特定时代的历史风格。 唐豆豆大致看了一遍展厅导览图,又站在走廊里在脑中进行了几分钟的3''d定位,最后问了问那块被收藏者命名为“敦煌血玉”的展品在哪个方向,让陶吉吉先过去盯着,说自己先去看看其他展品。 陶吉吉“哦”了一声,又忍不住奇怪道:“为什么要盯着那块敦煌血玉呢?豆豆,你怀疑那个是目标啊?可是专家们没有指向……” “叫你去你就去就对了。是你求我来的,怎么那么多废话。” “行行行。有情况给我电话。” 人还挺多,唐豆豆挤在人头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心想这还有什么好防的呀,在中国,围观人群永远是最好的防护墙。 不过美国电影她还是看过的,凡是敢这么大张旗鼓抢银行……抢博物馆的,绝对不可能直接拿锤子去砸,大多是用技术手段破坏安保系统,比如说突然整个停电啊火警啊什么的突发情况,浑水摸鱼,又快又准。 这些东西她在路上已经提醒过陶吉吉了,所以现在的关键还是找出可疑目标。 这位澳门收藏家的品味显然还可以,从新石器时代的彩陶罐,到两周时期中山国的青铜灯,到汉代的镇墓兽,到唐代的三彩马,甚至包括一件宋徽宗年间因为烧造年代极短而传世品极其稀少的汝窑青瓷碗,还有几件清代的宫廷珐琅彩。 当然其中肯定有真有假,但现在的造假技术很高,她一下子也看不出破绽。暂且当它们都是真货的话,其中无疑数那件汝窑青瓷碗和一件淡黄色清宫珐琅彩梅瓶最为值钱,拿出去拍卖的话单价绝对都超过一亿人/民/币。 迅速锁定目标后,唐豆豆给陶吉吉发了两条微信,就打算赶过去看“血玉”。刚一扭头,就看到一个惹眼的身影正站在旁边展柜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汝窑青瓷碗看。 没错就是那个拍内裤广告维生的911车主,化成灰她也认得。墨镜已经摘了,遗憾的是,眼睛跟“丑爆了”差了一个字。 这人懂行啊?包括刚才旁光里看见的他的影子,他盯着这只碗足有三分钟了,而且那目不转睛的样子,实在是有点过于认真了。唐豆豆心里嘀咕了一句,就见一帮子学生扛着照相机逛了过来,当他们听到有人说这只碗很了不得的时候,立马就对着展柜喀嚓起来。 其中有台相机没关闪光灯,唐豆豆看到那911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明显皱了皱眉头,然后一抬手把人家单反的自动闪光灯按回槽里,又把镜头一把推开。 那学生“哎哎哎”了半天好像打算跟他理论,他还是头也不回,拿手指了指面前“禁止闪光灯”的图标。好在那学生的同伴们都还算讲理,把他拉走了。 还挺有公德心啊。 唐豆豆挑了挑眉,转身往隔壁展厅走去。 ****** 其实侦查线索只是顺带脚的事,统共也没花了十分钟时间。现在看见展品里还有这么两件稀世珍宝,她也就放心了。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敦煌血玉”还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太像了。 跟她的那块,从颜色到形状,从大小到纹饰,都几乎一模一样。 这东西从没被师父公诸于世过,除了他们一家人,应该是没外人见过的。所以时隔二十三年,眼前这块“玉简第二”的出现可能是偶然,但它的存在却一定是必然—— 就像世界上没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很深的关联。 是什么呢? “豆豆,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没有?我要不要叫人集中蹲守这块玉啊?”陶吉吉做贼似的低声问她。 唐豆豆摇了摇头,说:“那边俩厅里有两件更值钱的,我看你们警力部署的还不错,我也没别的建议了。” “是吗?” “不过还有一点,这事情最怕声东击西,千万不要光顾着盯一亿的,疏忽了一千万的。” “豆豆你说的对,我给我师父提个醒。” “嗯……还有博物馆里原本的镇馆之宝,现在应该收进仓库了,那里也要注意。” “对对对对对!豆豆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愣着干什么?忙活去吧,这边有我。时间剩下的越少,说明人家越自信,技术越过硬。” “对对对对对……”陶吉吉忙不迭跑出去了。 唐豆豆看了看身边没什么人,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微型红光偏振仪,对着玻璃柜里面那块“敦煌血玉”照了照…… 咦?奇了怪了……她本来是想照照看影子里面有没有字符,结果这一照之下,这块血玉干脆连影子也没有…… 难道是角度不对?唐豆豆换了几个方向,又照了照。结果还是一样—— 不仅没有影子,连透过去的光都没有。 这不符合光学规律啊。 众所周知,不透明物体的颜色就是它反射光的颜色,而透明物体的颜色就是它透过光的颜色,总而言之就是,不被吸收的颜色,要么被反射,要么被透过。 反正唐豆豆的那枚玉简是半透明的,普通光照过去时影子一片血红,而当特定方向的偏振红光照过去时,影子轮廓变成黑色,唯有那一行“字符”是醒目的血红。这样的现象只有一个解释——这种偏振红光只能够透过“字符”笔画所在的区域,而会被玉简的其它部位全部吸收。也就是说这块玉石具有一定的“偏振镜”性质,说明它各部位的内部结构存在着微妙的不同。所以当自然光未经偏振处理时,总是能够透过玉简的全部部位的,“字符”现象自然就遭到掩盖。 按理说,这东西是出土物,是古代的玩意儿,但是唐豆豆实在想象不出古人能有什么样高超的技术手段来利用光学原理刻划出这种“无痕”的图案。 唐豆豆又试着踮脚从上方去照了照,还是一样的现象。她不由得“嗯?”了一声,深深感到费解。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也许是展柜里光源方向太多,把你的光束冲散了,就好比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这声音差点把她吓得半死,低低“啊”了一声就本能地扑到了玻璃柜上,还好那人身手敏捷弯腰接住了从她手里掉落的红光偏振仪,才没弄出大动静引来围观。 唐豆豆却误以为这人有非礼意图,当下怒火攻心,转身的同时看清了那人的脸,更是忍无可忍,顺势一抬膝盖就朝他肚子上磕去。 结果被对方一只手就握住,手劲之大,搞得唐豆豆姿势就比较尴尬。 “什么意思?”那内裤911居然还很是认真地问,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她。 妈呀,冤枉人了。不过输人不能输气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吼:“怎么哪儿都有你啊?!上天派你来整我的吗?人吓人吓死人你没听过吗?” ……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几乎清晰地看到两滴唾沫星子从自己嘴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并成功吸引了对方的目光。脸上突然有些挂不住,腾一下就红了。作为一个出了名的面瘫,她从前是很少有机会大动肝火的。 “对不起。”那人笑着松手,“是你太专心了,我站这里好一会儿了。这个展柜没被你承包吧?” 唐豆豆假意收腿,实际上准备卯足力气跺他一脚狠的。没料到人家早早识破又躲过了,她自己却因为错误预判高度没收住劲儿,脚落地的同时膝盖猛地反折,痛得她差点飙出泪来。 见她站不住要摔倒,911一步上前扶住。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几乎是脸贴脸顶在了“敦煌血玉”的玻璃展柜上,于是唐豆豆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稍稍拧着,也不知道是关切还是嫌弃;最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唐豆豆似乎看到他的瞳孔变了一下色,不是单纯的变色,而是出现了一层一层同心圆状的薄薄的密密麻麻的五颜六色的透明花纹……不对,不像是花纹,更像是富有规律的数据代码……但很快就恢复了深棕的本色,让她怀疑刚刚是不是错觉……是戴了什么新出的美瞳吗? 陆续有一些游客带着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从他们身边经过。 “这是不是就叫‘害人不成反害己’?”911好笑说。 “滚,手,拿开。” 911松手退开一步,立即见她龇了龇牙:“真逗,明明是自己失手非要迁怒于我。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需要就说,你不说我可没这义务啊。” “不需要。” 唐豆豆刚要回身,却猛然发现他的表情不对。顺着他僵直的目光回头一看,玻璃柜里的敦煌血玉,不知何时竟然不翼而飞了。 第5章 敦煌血玉(章 四) (4) “敦煌血玉”不翼而飞。 没有停电,没有火警,没有砸碎玻璃,没有声东击西,甚至没有一个人从展柜前面经过——事实上展柜被这两人挡得严严实实,案发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别人连发现都没有发现。 一切就在风平浪静中发生并完成了,速度快得惊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反应过来。唐豆豆第一时间扣住911的手腕,这才掏出手机打电话叫陶吉吉赶紧带人过来。 “你干什么?”911看着她的手奇怪道。 唐豆豆瞪他一眼没理,等到陶吉吉他们赶来才说:“嫌疑人在此。” 911:“???” ****** 预言中的文物盗窃案终于在下午四点二十八分发生了,警务人员们悬了一天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所以说世界上最可恨的不是灾难,而是吊人胃口。这杀千刀的贼。 作为案发当时唯二在场的目击人员,911和唐豆豆被陶吉吉的上司带到了博物馆警务室,说是问些问题协助调查。 首先被问到姓名,唐豆豆竖起耳朵听着,听到911简单地说:“秦零,秦朝的秦,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零。”在看到警察叔叔在档案纸上画了个圈后,又纠正道,“大写的零。” 唐豆豆有点想笑,忍住了。 然后他们各自陈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听秦零的意思,那血玉消失前真的是没任何迹象,让他一眨眼就给眨没了。 固然疑点重重,警察也只能先照着记录。 再然后警察给他们看了看监控录像。 监控记录在血玉丢失的几秒钟里发生了干扰,无论是据监控人员回忆,还是现在调出来重新查看,都是满屏的雪花。等画面恢复以后,血玉就已经不见了。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证明他们俩的清白了。假如各执一词,唐豆豆说不定会洗脱不清。 但这个现象也让唐豆豆想起了刚才秦零眼里一闪即逝的奇异光芒,更加坚定了她心里的猜想。 警察再次向他俩询问细节。 唐豆豆没有证据,也不好直接指认秦零有罪,但言语间已经好几次着重强调这货是当时唯一有作案机会的人。陶吉吉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一脸“所言甚是”的表情,时不时还义愤填膺地瞪一眼秦零。 那秦零却也听得津津有味,光是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打量唐豆豆,一句也没有辩解。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他。 直到对面警察开始问他,他才说了句:“她说的都是事实。” 嗯?这么顺毛?其中有诈? 唐豆豆狐疑地回头看他。 他从容回看她一眼,却又补充道:“虽然当时我是面对展柜,而她是背对展柜的,但我的双手在她的身上,她的双手却是空的。关于这一点,这位小姐本人也可以作证的,对吧?” 唐豆豆:“……” 陶吉吉:“你对她做了什么?!” 秦零自顾自继续:“人类作案最重要的工具,应该就是双手吧?” “少血口喷人!我还说人类作案最重要的工具是双眼呢!对了警察叔叔,请你们检查他的眼睛,他眼睛里有东西!” “有东西?”秦零揉了揉眼睛,“什么东西?眼屎吗?抱歉啊失礼了。” “真的有东西,警察叔叔,美国大片你们看过吧?说不定已经有人发明出了可以充当作案工具的高科技隐形眼镜,展厅的摄像头一定也是被那工具干扰的……” 警察叔叔听完笑了,摇头说:“小姑娘科幻片看多了。” 但这事儿到底还是得证实一下,正好隔壁就是医务室,叫来医务人员扒开秦零眼皮看了看,没有任何非人体组织构造。 敢情没戴美瞳啊?天然深眸?唐豆豆心有不甘,又瞪了他好几眼。 秦零也回敬般冲她眨了眨单边眼睛。 与此同时陶吉吉在一边展开了一番慷慨陈词,说唐豆豆是他请来的顾问,各种品学兼优热心公益热爱祖国热爱dang,总之为她力证清白。 陶吉吉师父写完笔录后让陶吉吉“闭嘴”,整了整手里的文件说:“你们两位有过节吗?” 唐豆豆:“啊?” “有直接证据指认对方是盗窃犯吗?” “……没有。” “从监控记录消失前后的影像来看,你们两位作案的嫌疑并不大,目击群众也能证实你俩全程都没有对展柜做过手脚,关于这一点能否得到两位的互证?”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点头:“能。” “那你们干嘛互相咬得这么起劲?我们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协助调查。” 唐豆豆:“这个……” 秦零耸耸肩:“她先咬我的。” “最后问一遍,如果你们之中谁有怀疑对方的充分证据,请务必说出来。这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 唐豆豆心里盘算了一下,暗搓搓摇头。还真没有铁证。 “不过既然如此,还是麻烦二位配合我们搜查一下随身物品,如果没有赃物或可疑物品,就可以初步排除嫌疑了。” “啊?!”唐豆豆这回是真的懵了,什么叫引火烧身,什么叫作法自毙。她身上带着自己的那枚玉简,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搜出来,恐怕就说不清了。 那秦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也恼了一下:“这里可以随便搜身的吗?” “这里”?“这里”指哪里?中国吗?他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不是中国人吗? “不好意思,警方已经封锁了博物馆各个出口,切断赃物向外转移,逐一排查嫌疑人,今天馆里的所有人都要接受调查,请二位也配合工作。” “我倒没什么问题,可是……”秦零朝唐豆豆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士不方便吧?” “哦,小赵,去馆里找个女性工作人员过来。” 唐豆豆额头上已经紧张出了一层薄汗,手下意识攥紧口袋,有些茫然地望着秦零。 为什么指望他?唐豆豆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句疑似解围的话吧。 但是这次秦零却没理会她。 女馆长亲自来帮忙搜身了,正不知道怎么办好,突然办公室里灯一黑,随即外面不知道哪里就响起了火警警报声,随之而来的是骚乱四起。 身边突如其来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说:“不好,罪犯要逃脱了!” 对讲机里也传来声音喊着说:“刘队!群众都挤在消防门口说要出去!” “师父,有人想浑水摸鱼,怎么办?”陶吉吉紧张地问。 他师父想了一想,拿起对讲机吩咐:“先把群众疏散到院子里,以免有人趁乱对别的目标下手,看好院门,别放任何人出去。” 女馆长道:“这个刘队长倒不必过分担心,我们馆里的展柜在突然断电的情况下会自动升起金属机械保护罩,比展览时候的三层玻璃还要坚固。” “问题是现在展柜毫发无损,东西却丢了,说明罪犯用的不是硬碰硬的手段,铜墙铁壁又有什么用?” 女馆长哑口无言。 “走,除了之前安排看守各个重点展柜的,都跟我出去。”说完又看着唐豆豆和秦零考虑了一下,“吉吉,你先陪一下两位。” 漆黑一片的办公室里,三个人待了约莫有五分钟,陶吉吉安慰了唐豆豆两句,就一直在紧张地听着对讲里的对话。唐豆豆趁着黑暗把玉简摸出来,想说要不先藏到哪里去,搜完身再回来拿,想来想去又不保险,就又揣回内衣兜里,掂量待会儿怎么解释。结果对讲里很快传来命令,说人手不够,召陶吉吉支援。 关于他俩,陶吉吉丢下一句“没事了”,就没了下文。 “看来东西已经暗度陈仓了。”秦零调侃一句,就起身出去。 唐豆豆定了两秒,也快步出去。她不是一个告密者,或者说习惯检举揭发的人,刚才跟小鸡儿师父说的话,虽然有着重强调,但没有添油加醋,都是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之所以这样积极,是因为这个秦零真的很可疑。虽然不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但是沙子正好迷了眼,总不能不揉吧?为什么别人就看不出来呢?真的很可疑啊,包括最后那句“暗度陈仓”。 但“可疑”不能成为冤枉一个人的理由。破案的事情毕竟跟她无关,她也不习惯胡搅蛮缠。爱谁谁吧,反正也没杀人放火。 ****** 事情到此,真是松一口气。 跟在人群的尾巴上,好半天才挤出漆黑空洞的博物馆,本以为和那秦零已经走散了,结果刚挑了一个阳光不那么刺眼的地方站好,旁边就压过来一道长长的影子。 余光一瞥就知道是他,真是阴魂不散。唐豆豆也懒得理他,自顾自观察着事态发展。 周围群众议论纷纷,显然大多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秉持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原则,看热闹的心态特别端正,所以就算被限制出入自由也还都表现得挺配合。 几分钟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对面街角科技馆的外墙大屏幕吸引了过去,因为那上面原本一片漆黑,突然间就蹦出了一张造型夸张的古怪的笑脸面具,一看之下很像三星堆的古蜀突眼青铜人面具,拥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气息和令人心生敬畏的可怕魅力。 唐豆豆总觉得这张脸在哪见过……一想之下,好像就是两个月前在报纸上看到的四川某博物馆丢失的那件重要文物。 敢情还是流窜作案? 那怪脸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过去了以后,竟然开口讲话了:“弹无虚发,先走一步。” 它在消失前竟然还挥了挥手,手里就握着今天丢失的那枚“敦煌血玉”。唐豆豆这才看清,这只面具是被人戴在脸上的。 ****** 盗窃犯最终还是逃脱了,在场的群众也就都解除嫌疑了。 人走得差不多了,唐豆豆却还站在原地,有点恍惚。 秦零有意无意陪她站了一会儿,人渐渐散得差不多后,两个人就显得有点突兀。秦零于是侧头看她,也不说话。 还是唐豆豆先开口说:“我们还需要等警察回来问话吗?” 秦零笑了:“我们有这义务吗?” 是啊,又没人说让他们等着。再说了,自己身上的玉简实在是太可疑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就奇怪他之前是不是有意替她解围?难道他知道点什么?看他仿佛也很是关注那个被命名为“敦煌血玉”的展品,是不是偶然呢?要不要问他点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一个陌生人知道自己身上有玉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他刚才的“解围”显然只是个“装绅士”行为,最后阻止搜身的火警和断电又不是他搞出来的……应该不是吧? ……真的是想太多了。唐豆豆摇着头走开。 看他那么精明,万一没从他身上问出什么,反倒把自己给卖了,那就没必要了。 结果走到停车场她却懵逼了,陶吉吉的车已经跟着他的人一起出警去了……这地方离家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不知道几公里……一掏兜,两块半。 得嘞,挤公交去。 刚走了没几步,熟悉的引擎声又在身后响起来了。烧钱的声音还真他妈好听呀。 还没感慨完,烧钱的声音就到了耳朵跟前,然后一个毫无预兆的刹车……唐豆豆今天刚换的小白鞋,又溅了一脚泥。 “你朋友弃你而去了。”车窗滑下来,露出秦零虚伪的笑脸,“捎你一程?” 唐豆豆双手撑到车窗上,一字一顿对他说:“以后路上碰见姑奶奶,麻——烦——请——绕——道——走!” 第6章 敦煌血玉(章 五) (5) 唐豆豆回家后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绘声绘色给师父和师兄讲了一遍,精彩的部分还适当地添油加醋。 两个人听得眼睛都直了,直呼“此处应该有特效”“简直堪比好莱坞大片”。 讲完以后三个人却各自沉默了,好半天才听师父弹着那本展览宣传册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 “你说‘血玉’的事情吧?”唐钊问。 “是啊,奇了怪了,最近怎么接二连三的有各种‘血玉’找上门来,前天那块破石头也就算了,今儿这个干脆就跟我们豆豆的一模一样……不是什么人仿的吧?” “仿你这师出无名的东西干什么呀?再说这世界上哪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玉简长什么样。”唐钊说。 唐豆豆瞥他一眼:“师兄你数数你是第几个人呐?” “……” “我觉得是这样啊师父,有没有可能这枚玉简在历史上根本就不是孤品?古代器物不是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嘛。” “有这个可能,而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那你看清楚它里面的符文了吗?跟你的一样不一样?” “这就是最奇怪的一点了!我的‘手电’根本照不出它的影子,所以也就没能看到里面有没有字符。可能是因为展柜里灯光太多的缘故,就好像手术台的无影灯的原理。” “豆豆你说得有道理。”唐纪元捏着下巴上半白的胡茬,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抬眼,“也有一种可能,这块血玉的收藏者根本就不知道玉简里面有字。否则他没道理不隆重展示这项神奇之处,也没道理把它命名为‘敦煌血玉’。豆子,你们搞学术的应该知道,遗物命名的首要原则就是得体现出它最突出的特点——我当初也正是结合它形状和字符的特征而给它起名叫‘玉简’的,重点就在这个‘简’字。” “哎,还真是!”唐豆豆醍醐灌顶,“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按说,字符的意义远比颜色重要……既然没有发现字符,那说明这位澳门收藏家持有‘敦煌血玉’的时间并不长?还是说根本没有重视它所以无从发现偏振光现象?那它之前的主人呢?” “所以,到底是没人发现它上面有字符,还是它上面压根儿就没有字符……就未可知了。”唐纪元意味深长地凝了凝因年老而松松垮垮的细长眼睛,又问,“今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见到那位收藏家本人了吗?” “没有……” “没有出面核对证词之类的?” “没有唉……咦,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奇怪啊……” 唐钊插话说:“今天这事情还真是处处都透着奇怪呢……据我所知,当今科技还没有发达到能在人眼皮子底下隔空取物的地步,那家伙……或者说他们的团伙,到底是怎么作案的?” “的确是很匪夷所思,但只要是人为的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说不定展台内部早就被动了手脚。哥你也别抓心挠肺了,陶吉吉正跟进这件案子呢,等他那边一有线索我就讲给你听。” “好好好,记着点啊,不然我得好奇死。” 唐纪元似乎总能自动屏蔽这俩人的打趣,一脸严肃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又抛出一句重要结论:“看来最后一个关键线索,集中在‘敦煌’上了。” “怎么说?” “前天那块石头,主人不是说是在甘肃旅游的时候捡到的么?”唐纪元解释,“甘肃东西跨度很长,但景点就那么些,一般人去旅游,必然要去的就是敦煌。” “对……我今儿也想到了,俩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所以说,两块玉的产地对上了?”唐豆豆问。 “还不能说是产地。”唐纪元纠正道,“出土地。” 俩小的点点头,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敦煌”。 敦煌到底是不是事情的关键呢?除了流传出来的这两块,那里还会不会有更多关于血玉的线索呢? 抬头一看唐纪元,他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想不通,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他对自己的猜想……似乎也还不太能肯定。 时间不早了,三个人准备散了,唐豆豆却还有件事不甘心,决定再问一句:“刚才我叙述的所有事情里,你们难道不觉得有一个人很可疑吗?” “谁?”俩人同时问。 “那个秦零啊,哪儿哪儿都有他。” “哦,是很可疑,我刚才就想说来着。”唐钊煞有介事皱了皱眉。 “是吧是吧,我就直觉这个人有问题!” “是啊,你说他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什么?” “该不会是某个集团家的公子吧!那么有钱又那么嘚瑟。豆豆你要不上网去搜搜看,这种骚人一般都很有名的,说不定能搜出来点有趣的什么。” “……你可以从外面帮我带上门了。” 唐钊笑了笑,过来揉了揉她的头,照惯例道晚安。转身出门前又补充了句:“既然感觉不好,以后见了这种人绕着点道走。这种人都不简单。” 嗯,这句话听着才舒服嘛。 ****** 隔天进入考试周。 暑假伸手可及。 周四下午八门课终于都考完后,系里照惯例开了个假前会。 几天没消息的陶吉吉掐着点儿前来莅临会议,挤开罗小西坐到唐豆豆身边开始给她讲案情进展。 最新案情进展就是,没进展。 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蛛丝马迹,全市撒网也没有追踪到任何可疑人员,现在的全部线索,基本都靠猜。 ——据陶吉吉的亲师父,刑警队队长刘耀达的推测,罪犯当天应该是在得手后趁警力集中到“敦煌血玉”所在展厅后触发了别处的火警,然后趁乱从电梯井间爬到屋顶后逃脱的,因为后来发现货梯顶部有松动的迹象。至于是单独作案还是团伙协作,还有待调查。 “监控里没有更多的线索吗?”唐豆豆问。 “完全没有。对方用的是人海战术,加上后来停电,根本没有一点破绽。” “所以……就连脚印啊指纹啊什么的都没有找到?” “人那么多,脚印完全没用。至于指纹,展柜外部乱七八糟什么人的都有,展柜内部和展台上只有个别工作人员的。人家贼也不会这么蠢。” “我比较关心那东西到底是怎么被偷的?” 陶吉吉摊了摊手:“世纪谜题。” “展柜展台有没有破损?” “毫发无损。” “你们的猜想呢?” “匪夷所思。” “好吧。”还真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豆豆,能问你个问题吗?” “问。” “你那天为什么还没进场就先让我去守着那块‘敦煌血玉’呢?你是不是猜到了那东西可能出事啊?” “有句话叫‘玉石挂红,价值连城’。” “哦……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它排除了呢?” “因为还有句话叫‘黄金有价玉无价’。血玉固然价值连城,但识货的人未必多,而且也没个价格标准,尤其是市场上几乎没见过的样式。但是那天那两件瓷器可是实打实有过拍卖先例的,好销赃,所以被盯上的可能性比这块玉要大得多。” “豆豆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真的是,洞悉犯罪分子的心理活动!” “我要是真的洞悉,他为什么不听我的?” “呃……”陶吉吉挠挠头,“对了豆豆,那天现场目击者就只有你和那个秦零,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现象?” “我都说了,我是背对着的,什么都没看见。”唐豆豆不耐烦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他才是唯一目击者,‘唯一’代表什么?代表可疑。万一他撒谎,谁会知道?” “你是说……让我去查他?” 唐豆豆摊摊手,不置可否。 “你俩说的是上周日省博发生的文物失窃案吗?”罗小西突然从后排凑过脑袋来问,根本按捺不住语气里的雀跃,“豆豆,你在场啊?” 唐豆豆:“……在啊。” “我本来要去的,结果感冒输液去了。怎么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总轮不到我目睹啊……” “想目睹大事件还不简单?哥们儿是什么身份?改天有杀人分尸案我第一时间叫你去现场参观。”陶吉吉道。 “免了,我不跟咽气一百年之内的死人打交道。” “那就别瞎掺和。”陶吉吉从罗小西桌上的卫生纸上扯下两小块,卷成两团塞到她耳朵里,“知道得太多,当心被灭口。” “切——” 老师:“那边两个,搞对象出去搞。” “……” ****** 散会后陶吉吉接了通紧急电话就先跑掉了,唐豆豆一出教室就碰见一个之前本科毛概考察课一起合作做过弊的地质系的同学孙某某,孙某某手里拿着几张纸,一见到她就露出终于被解救的表情,跑过来打招呼:“豆豆你们也考完啦?” “嗯。来我们学院干嘛?” “喏,我们老师让我把这份鉴定报告拿给你们系孟良教授,他办公室在哪儿呢?找半天也没找到。” “走廊尽头左拐……要不我带你过去?” “要不你直接帮我拿过去算了,我还约了同学打球呢。” “也行。” “谢了啊。”孙同学手一撒就麻溜地滚蛋了,“开学请你吃饭。” 唐豆豆一边往孟教授办公室走一边无意地瞟了两眼手里的报告,一瞟之下却大惊失色——报告纸上的附图,是一个红色玉石圆雕人偶,方额大耳,体态丰腴,形象面貌和雕刻风格十分古朴怪异,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它的质地和成色,跟她的玉简非常之相似。 又来? 唐豆豆心里当下就冒出这两个字。 于是路过女厕所的时候直接拐进去,锁着门把全文翻看完后才出来。 上面没写这东西的来源,只是罗列了它的成分含量测定表格,还有几张能表明它化学成分组成特征的光谱图和色谱图。唐豆豆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全部拍了下来。 从大致的分析数据来看,跟那天师兄拿回来的关于那块不规则形状红色玉料的成分差不多,透闪石成分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三,主要化学成分为钙镁硅酸盐,几乎不含钾、锌等,应该是属于和田玉的范畴。 古书上说,玉(和田玉)分赤、白、青、黄、黑五色,以赤为上。可见红色玉的价值不菲。 但是这也决定了它的罕见程度。唐豆豆这辈子除了自己从小带着的那块玉简,说实话没见过什么真正的血玉实物,市场上流通的大多都是颜色暗红缺乏通透的劣等红色石头而已。 最近一个月真是邪了门儿了,算上这张报告上的圆雕人偶,已经是见到的第三个品相良好的血玉了。 走到办公室门口,门半掩着,恰好听到孟良在里面跟人通电话。 而且好像就是在说这玉的事情。 “等会儿报告出来我给你扫描一份儿过去。” “这东西你手里还有多少?” “你都不交底我怎么给你估价?” “不是搪塞你,什么东西一旦稀罕了,就怕有市无价,我又不是做这生意的……真的只是偶然从敦煌市场上收来的吗?” 这老家伙原来也会忽悠人啊。他不愿意把血玉的真实价值透漏给什么人? “既然知道出产地就在附近,那你干嘛不派人去找?说不定又是个新的商机呢……”孟良这句话说得半开玩笑,唐豆豆也听不出他们是不是在聊什么不怎么合法的事情。但听到这里已经足够让她吃惊了。 又过了会儿,里面没声儿了,走廊那头倒是传来上楼的脚步。唐豆豆踮着脚跑开一点,又假装刚来,走过去敲门“报告”,才进去把报告交给孟良。 办公室里就孟良一个人在,接过她手里的报告只扫了两眼就点点头说“谢谢”,表情没什么异样,也没什么芥蒂,似乎并不介意这报告的内容很容易被她看到。 孟良问了问她放假有什么打算,唐豆豆随便胡诌了几句,婉拒掉他一个课题研究的邀请。 后来想了一想,还是问了句:“孟教授,上礼拜天省博丢了件东西,您听说了吗?” 孟良这才露出点感兴趣的表情,问她:“你也关注了?” “嗯。好像是惯犯作案呢。” “不可否认,是高手。” “丢的那东西,叫‘敦煌血玉’的,算是什么器物呀?简介写的是解放前出土于敦煌地下,好像不常见啊。”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你也学过,中国古代玉石文化尚白,虽然红色玉在上层社会很受追捧,但因为太罕见了,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没听说什么朝代有红色玉石大量开采的记录,也没听说哪里有红色玉石大量殓葬的风俗。而且看那‘敦煌血玉’造型不伦不类,多半是现代的臆造品吧。” “臆造品?” “就是后代人把古代各个时期器物的特点都杂糅起来制造的连赝品都称不上的器物。当然它如果特别富有创造性,并且年代也足够久,或许也能成为一种特立独行的珍贵文物。” “这样啊……” “不过材料看起来倒是真不错。”孟良弹了弹桌上的鉴定报告,“我最近也正好在做相关地质研究呢,将来如果建立专项课题,欢迎你来参加。” “那太荣幸了。” ****** 孟良一向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学究形象,唐豆豆对他学术方面泰山北斗般的造诣那一直是敬仰得一塌糊涂,但总觉得他情商……不高。 也是嘛,智商和情商通常是互补的。 但是他今天的言辞和行为却不知道哪里让唐豆豆感觉到有点古怪…… 说不上来…… 好像他平常说话是单线程表达方式,让听的人不用动脑筋就能明白;可是今天他有几句话,似乎很有些值得推敲的深意…… 唐豆豆怀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回到了清凉寺,上到三楼却发现店里灯黑着,师父正在那里给玻璃门一道一道上锁,上完锁又跳起来勾卷闸,怪辛苦的。墙边放着两只大大的黑色旅行包,里面已经装满了东西。 “干嘛师父?散伙不干了?” “豆子回来了?”唐纪元确认了几遍卷闸的安全,才一瘸一拐走过去拎包,还示意唐豆豆帮他一起,“走,今儿回老屋住去,煮了一锅茶叶蛋,待会儿你再烙几张葱花饼,带着路上吃。” “去哪儿啊?”唐豆豆一懵。 “敦煌啊。”唐纪元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说好了你一考完试就出发嘛?明早八点的车票,师父早就买好了。” 第7章 敦煌血玉(章 六) (6) 隔天大早上路,顶着朝露还真有点冷。 “师父,您瞧我这一身衣服,仔细瞧瞧。” 唐纪元奇怪地打量两眼:“就去年淘宝买的那身吧?挺好看的,怎么了?” “哎,淘宝待遇特别好,我的每一身衣服,坐飞机的次数都比我多。” “好嘛,豆子这是损我呢?”唐纪元听笑了,“不是师父吝啬啊,这么远走陆路可比走天路还贵呢,可咱这工具可都是违禁品,飞机安检那么严,咱们怎么坐?这年头火车也不好混了,都实名制了,就大巴最安全。” “不能到当地再买吗?” “不行,不是自己的家伙什,用着不顺手。再说也没那时间去找啊,万一地方偏僻凑不齐装备,那不就两眼一抹黑了。” “师父,教你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下回咱这样,先定目的地酒店,然后装备网购,寄货地点就写酒店,咱飞过去,装备也正好齐活。” “臭丫头鬼点子就是多。那网购的东西品质有保障吗?挖到半路铲子卷刃砍了自己的脚趾头怎么办?那地方也没wifi,找谁理赔去?”唐纪元笑话她,“再说也没下次了。咱可是金盆洗了手的,只为我们豆子的身世之谜破一次例。” ****** 唐纪元年轻的时候是“淘宝”出身。 当然不是阿里家的淘宝,而是一铲子一铲子的实地淘宝。 有一段时间在道上还颇有名气,当然不是真名,而是代号“老汤”。因为他这个人呢确实读过不少书,有点文化,在古籍识读、科学定位、下墓摸金、器物鉴定等方面很有见地,所以在行业里很受尊敬。远近四方合作过没合作过的,都尊称他一声“墓大夫”。 《周礼春官墓大夫》载,“墓大夫”“令国民族葬而掌其禁令。”指的是古代国民墓葬区的管理者。 按说这已经是同行们给他的无上荣光了,但他并不买账,还很嫌弃这些同行没文化。他自己写东西署名时总是自称“冢人汤”。因为《周礼春官冢人》载,“冢人”掌管“公墓”,“公墓”在先秦时代指“王之墓域”;而“墓大夫”掌“邦墓”,“邦墓”则指的是“万民所葬地”。 他当然是想做玩转“王之墓域”的人。 唐纪元算是老来得子,四十岁才有了唐钊,所以宝贝这个儿子得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唐钊从小比较体弱。 所以唐纪元从来没带儿子出门做过老本行。不仅如此,还各种望子成龙,从小就把他交给国家交给dang,去接受正统优良教育,高考更是花了大价钱给他送到全国顶级的美术学校去读,研究生又建议他念文物修复,毕业后顺理成章进了本地很好的文保单位。总结来说,就是不遗余力地给儿子洗白出身,然后唐钊就可以在老爹用半辈子铺好的道路上“黑白双吃”。 但是情况到了唐豆豆这里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偏心不偏心,就算师父对她再好,偏心也是肯定有的。 主要是她小的时候特别皮实,弹弓打老师、上树掏鸟蛋、徒手拆电视、火烧苹果园,男孩子该干的她都干过,而且因为从小个头高,一度还白胖白胖的,又曾被师父送去学了三年伪少林功夫(在识破开班授课的光头的“少林还俗证”是伪造的之后,唐纪元毅然决然替唐豆豆退了课,后来唐豆豆常年在学校武术队参加业余训练),所以男孩子们也很愿意认她当大哥。 所以自从她高二停止发育,然后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小弟们一个一个长得比她高比她壮后,心里一度失落到认为自己这辈子只能靠发奋学习来出人头地了。 好在这一失落,就考了个不错的大学。 说着说着就跑题了…… 唐豆豆经常对师父的职业和经历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和崇拜,唐纪元看她对古董也有一种天生的敏锐力,就问她愿不愿意跟师父“下地干活”。 那时候她十三岁,当然是欣然接受。对于那个年龄的少年来说,冒险的刺激,远胜过什么“古董”“文物”“价值连城”。 但许多事情就像抽卫生纸,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她后来就算半只脚入了行。 现在想想,假如她十三岁那年,有一点点的胆怯,有一丝丝的犹豫,没有答应师父,也许师父也不会真的让一个小孩子这样鲁莽地入行。 直到几年前,那时候她已经上了大学,一次外出下墓,同伙里有人误触机关,害得唐豆豆险些丧命。目睹三天三夜的抢救后,唐纪元决定金盆洗手。 这也是唐豆豆从不记恨师父的原因。人难分善恶黑白,但贵在有情有义。 ****** 其实事情远非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时间回到昨晚,敦煌之行的计划差点被取消。实在是唐纪元和唐豆豆这对师徒本性难移,最终才没听唐钊的劝阻。 唐钊的顾虑其实不无道理,因为当唐豆豆把当天从孟良教授那里得到的新线索讲给师父和师兄听时,除了“敦煌”的地名一再被确认外,另外一个可疑点却也渐渐清晰起来—— “两份数据都这么明显了,你们还有必要去吗?”唐钊看着桌面上前些天他自己拿回来的鉴定报告和唐豆豆手机上翻拍的孟良的鉴定报告,“一个月内突然冒出来三块‘血玉’,除了博物馆里丢失的那块简形玉,剩下两个的成分鉴定都能够说明它们是和田红玉无误。是和田红玉,那就说明跟豆豆的玉简是不一样的。” 没错,唐豆豆的玉简,其实并不是和田玉。虽然从外形到质感来看都跟和田玉的标准高度吻合,但经鉴定,主要成分并非透闪石或阳起石,而是一种未被命名的罕见物质,其中含有几种现代科学无法检测的元素,光谱吸收区域也大大不同于和田玉。 据唐纪元猜测,这玉简的原料说不定是块陨石。 从石器时代开始,人类就有利用外来陨石制造工具的历史。 外太空中是否有元素周期表之外的元素存在?科学界还不能给出定论。 当然唐纪元的猜想通常是随便说的。 本来前两天店里收进那块不成形的血玉时,唐豆豆还一心希冀着鉴定报告出来能证明它的成分和自己的玉简一样,这样玉简的来历就有的可查了。这样的结果不免让她失望。 “当然有必要去。”唐纪元坚持,“首先陨石在地球上是不可能大规模存在的,很有可能制造玉简的那个古代文化习惯采用和田红玉,并且传统器型中有一类简形,但是偶然间捡到一块跟和田红玉质地差不多的陨石,就当做和田红玉一样雕了;其次,既然那姓孟的老教授话里有话,那咱们就更得去了。” “他话里有什么话?”唐豆豆不解。 “听话听音儿啊豆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问他‘敦煌血玉’算什么器型,他却告诉你历史上没有血玉大规模开采和陪葬的记载。他说这话,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摆明了不想让你去敦煌。” “为什么?” “为什么?那边要不就是发现了血玉矿石,要不就是出露了以血玉陪葬的墓葬。他已经盯上了,怕人捷足先登。” “不会吧……”这些唐豆豆是真没想到,“不过想想怎么还真有点道理呢……” “可是爸,会不会有诈?”唐钊心思比较缜密,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 “能有什么诈?” “俗话说事不过三,最近接连出现了三块血玉,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唐纪元和唐豆豆被这句话提了个醒,都开始认真沉思。 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正是最近渐渐浮现在唐豆豆脑中的疑惑,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干他们这行的,荒唐的事遇到过不少。 “你俩一老一少,真的要去冒这个险吗?” 唐纪元抬起松垮垮的眼皮瞅了唐豆豆一眼,说:“我听我家爱徒的。” 唐豆豆掏出贴身的玉简看了看,二十三年一现的宝贵线索,就这么错过实在是不甘心:“要不去看看?就算是圈套,我明敌暗,只怕对方不达到目标还会采取下一次行动的,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而且他们既然能想出这种办法引我们出面,说不定是知道点什么或者想知道点什么呢,我们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唐纪元顿时眉开眼笑,朝儿子说:“两票通过。” “拿你们没办法,真是亲师徒俩。”唐钊摊手表示投降,只能千叮咛万嘱咐“注意安全”。 “放心,你爹我宝刀未老,豆子也是武艺在身,我们俩的黄金组合身经百战,一般的魑魅魍魉根本不足为惧。“ “瞧这豪言壮语,每次上战场前老头就变得亢奋无比,”唐钊起身回屋,路过时对唐豆豆特加嘱咐,“豆儿,有危险记得自己先跑,别看老头腿脚不好,机灵着呢。” “知道。” ****** 因为中间隔了好几个省,没有直达汽车,途中换乘了各种大巴、中巴、小巴、黑面包,颠簸了将近两天两夜,从钢筋水泥的城市一路经过连绵不绝的田野和植被茂密的山区,渐渐的山都变成土山,绿色逐渐绝迹,最后视野变得无比辽阔,可见戈壁里丛生奇异的灌木,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空气里都透着黄沙味道的干爽,才总算是到了敦煌。 爷俩实在是累得要散架,先在车站附近找个家酒店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傍晚醒来才去附近的纪念品市场转悠了转悠,没什么收获。回来时买了几本不同版本的地图准备好好研究研究,还向当地人打听了本地最大的玉石交易市场在哪。 第三天老头直接水土不服留在酒店蹿稀,唐豆豆看时间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自己出门先去“踏查”。 第8章 敦煌血玉(章 七) (7) “踏查”是许多学科的通用术语,尤其是田野考古,意思是用两只脚走着去实地勘察。 根据老孟手里的报告上的血玉圆雕来看,东西是从这里交易出去的,但产地未必在敦煌。毕竟和田玉正宗出产地很少,而敦煌历史上也没有出产和田玉的记载。 市区里大大小小的玉石市场都被唐豆豆逛遍了,鱼龙混杂,当然鱼比较多,各种人工染色的黄皮、褐皮玉料,被吹得天花乱坠世间仅有,糊弄游客那自然是成一笔赚一笔,碰上行家就不行了。 偶见几家有红色玉石出售的摊子,唐豆豆就蹲下来挑挑拣拣,店家通常看她是个小姑娘,不像潜在客户,招呼得也不怎么热情。唐豆豆也不用他们热情,自顾自从背包里掏出各种大则手掌大小、小则拇指大小的仪器——放大镜、聚光电筒、查尔斯滤色镜、微型折射仪等等,很有耐心地一块一块认真鉴定。 鉴定出来的结果大多是普通石英岩玉,质地粗糙,杂质明显,且或多或少都有染色痕迹。 她这阵仗搞得卖家都有点发怵,一边心虚地从她手里夺回玉料一边赶她走,生怕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上来拆台。 唐豆豆于是拍拍手去下一家。 一天下来没什么收获,也问过几个本地卖家有没有上等红色玉的进货渠道,他们大多拿出自家的伪劣品来推销说“这不是嘛”。 天色渐晚,唐豆豆决定先买点吃的回去跟师父汇报工作,回程走了跟来时不同的一条路,路过一家偏僻破败的玉器行时,见人家正准备关灯清场,犹豫再三还是拎着饭盒走了进去。 里面许多摊铺都已经下班走人,唐豆豆七拐八拐走到最里面灯光昏暗的角落,才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大格子衬衫的年轻男人正窝在一个还没收摊的格子间里拿着手机打游戏,专注得好像不理世事,人瘦得像个鬼,手掌的大小和手腕的粗细严重不成比例,瘦骨嶙峋的下巴上满是胡茬,深陷的眼洞上罩着两片瓶底厚的眼镜片子。唐豆豆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劣质烟草味,心里犯嘀咕说,该不是个料子鬼吧。 先不管这人怎样,他摊子上乱七八糟摆放的石料却引起了唐豆豆的注意。 在一堆破烂当中,赫然压着半只残破不全的红色玉璧。造型已经是非常漂亮了,上面还雕有均匀细致的蟠虺纹,玉质更是通透艳丽,诱人极了。 唐豆豆弯腰够了够,奈何那玉璧位置太靠里,怎么都够不到。 这时候那摊主貌似无心地拿脚尖把那红色玉璧朝唐豆豆的方向踢了踢,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 唐豆豆瞧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捡起那红色玉璧,拿出仪器按老流程检查了一遍——竟然对上了。 跟之前“济远堂”收进的、和老孟拿去鉴定的那两块血玉的质地对上了。 “老板,这一个……” “三千三,一口价。”男人头也不抬。 “我不买。” 男人这才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被她拿在手里的玉璧:“那你想问什么?” “这是什么料?” “千年血玉。” “怎么个说法?” “和田白玉,被死人的血泡了一千年,就成了。” 唐豆豆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东西是什么地方出的?” “死人墓呗。” “哪里的死人墓?敦煌附近吗?” “这我怎么知道?我是卖玉的,不是采玉的。” 唐豆豆想了想,换个方法问:“那您介不介意告诉我,您这血玉是从哪里进货的?” “小姑娘打听这么多干什么?断我财路啊?”手机里还在“噼里啪啦”对战,那人却已经不理会了,两只眼睛从镜框上面翻起来不友好地打量她。 “不是不是,主要我想买点这样的料,雕个坠儿送人,不想要这种……死人墓里的东西。” 那人挑了挑眉毛,神秘一笑:“小姑娘,你进来。” “……”唐豆豆下意识退了一步,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没事,我也不是非买不可……” “你躲什么呀?我这么瘦弱,掰手腕都掰不过你。”那人撂了手机,起身打开柜台的矮门板,招呼她里面说。 唐豆豆靠近了一些,但没进去,就靠在柜台上等着老板从里间翻箱倒柜拿了盒东西出来。 “你真是找对人了,全敦煌……不对,全国也就我这里有货,一般人不识货,我都不摆出来卖的。”说着打开木头盒子,里面装了七八块大小不一的深红褐色石头。 看似是石头,但唐豆豆知道,那些是还没去皮的玉石籽料。其中有一块的褐色皮剥落了一角,露出里面细腻的质地和艳丽的颜色。 唐豆豆心里暗吃一惊,立即拿起来一个用仪器查看,居然还真是和田玉,就问:“这是新疆料还是青海料?” “不是啊,本地的。” “本地的?敦煌有和田玉矿?” “可能有吧。” “可能?”唐豆豆深深感到奇怪,“老板,交个底,您这些玉料到底是哪儿来的?” “你先说你买不买?买的话,我可以给你交个底。” 唐豆豆心里“啊”了一下,真想赏自己一巴掌。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一咬牙,“买。”刷师父信用卡买,权当投资研究资料了。 “买多大的?我给你算价钱。” 唐豆豆挑了一块品相最好的,等他包装的时候迫不及待又问:“这些籽料到底是哪里产的?和那块玉璧是不是一个地方?” “实话告诉你,我真不知道。”老板包好盒子,坐下来叼了根烟,态度好像真比刚才真诚了许多,“我这里这些所谓的‘血玉’呢,都是一个本地采玉人送来的。从前敦煌是没这东西的,全国上下也很少见真正原生的红色玉。差不多三还是四年前,这个人拿了一批红色玉器到我摊上来出手,有完整的,也有残缺的。再后来一两年,他又陆续拿了没经打磨的玉料来。反正都是打他那儿来的。” “那他是从哪儿采来的呢?” 老板笑了笑:“那人家怎么肯说?各行发各行的财,我也不好多嘴。反正听他的意思,他这些玉可都是拿命换来的,他每次来也总跟我说‘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了’,那地方好像凶险得很呐。” “那你怎么知道产地在附近?” “废话,要是和田料他直接在当地出手不就好了,青海料也是一样道理,或者干脆运到内地市场去卖,何必千里迢迢背来敦煌?” “合着是您的推测啊?” “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是有点道理,”唐豆豆脑袋里转了几个来回,“他多久来一次呢?” “说不好,有时候三两个月,有时候一年半载。” “那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呀,还真有些日子了,好像是年前吧……” “那他一直只卖给你一家吗?” “当然,交易久了自然就有了交情,我买断他了,还资助他探险费。”老板挑眼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唐豆豆,“小姑娘问题可真多,怎么,你也有兴趣探险?看你细皮嫩肉的,大西北处处有凶险,可不是好玩的哟。” 唐豆豆不理会,翻出手机里老孟报告上的圆雕人偶给他看:“那这东西是不是你卖出去的?” “不是夸口,内地近几年涌现的血玉器,大都是从我这里出去的。那采玉人送来的东西我都陆续出手了,说实话就剩了这卖相最差的半块玉璧……对,这个东西我记得,是一个中年男人从我这里买走的。” “那这个呢?”唐豆豆又翻出“济远堂”那块不规则玉石的照片。 “这个……形状我不大记得了,但看质地差不离。” “那……”唐豆豆犹豫半天,还是找出那天展览上“敦煌血玉”的照片,“这个呢?” 老板盯着手机屏幕没有说话,唐豆豆看到他脸上表情沉了沉,当时就觉得他一定知道点什么。结果那老板看了半天却摇了摇头,说:“没经手过。” “肯定没经手过吗?还是记不清了?” “肯定没有。这东西长得这么奇怪,经手过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唐豆豆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老板刚才的表情不应该对应这样的回答,但人家要是不想说,以他们萍水相逢的交情她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刷了卡提了东西准备走人:“那行吧,有机会再合作。” “小姑娘啊,我问你……”老板却有些犹豫不决地拦了拦她,“照片上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门道啊?” “嗯?”唐豆豆不明白。 “不瞒你说,你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内第三个来向我打听这东西的人了。” “第三个?前两个是什么人?” “哎,我也真是看你有眼缘,才肯跟你交心讲话。对前两个,我都没这么知无不言。第一个来的是警察,但问我的不是有没有出手过这东西,而是最近有没有人来我这里出手这东西;” 嗯,这个可以理解,一定是全国警方联合调查丢失的“敦煌血玉”的下落。但罪犯一般是不会立即销赃的。 “第二个是个……高富帅,我只能这么说,因为他一直带着墨镜,我没看清他的脸。” “高和帅容易看出来,但你是哪儿看出来的富呢?” “出手阔绰呀,人家掏出来的信用卡,那可是几百万额度的白金卡。还有他那一身户外装备,都是只有在国外杂志上才看得到的顶级专业牌子。” 唐豆豆嗤了一声,心道做生意的果然都有双势利眼,随手捂住了自己淘宝买来的山寨冲锋衣的标志,拿了张老板的名片,不再逗留。 ****** 当唐纪元得知唐豆豆花了他万把块钱买了一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时,心疼得差点把刚泡上的碗面扣到自己脚上,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真是的,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让你自己出门瞎逛了。这一天的稀拉得,昨天的饭钱都白搭了不说,还赔了五位数!” “师父你傻呀,我眼光怎么可能差,料肯定是好料,回去找个师傅一加工,当仨坠儿卖了,立马翻十倍不止。” 唐纪元转念一想,才终于舒心一点。 对于今天那玉器店老板提供的消息,师徒俩达成了一些共识,就是附近恐怕不仅有“血玉”的遗物出土地,也正是其矿床所在地。否则不可能正好都让一个采玉人发现。 而且这采玉人很聪明,没泄露地址给任何人。相当于是资源垄断了。 而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警方,还有谁在关注着消失的“敦煌血玉”的下落? “另外……那老板是看上你了吗?” “啊?” “豆子啊豆子,话信三分,留个心眼。” ****** 既然采玉人上一次出现是在年前,那距今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了。 他们靠天赏饭,隔段时间必须干活儿挣钱,时间上应该还是挺规律的。 如今春季风暴已过,炎热酷暑未至,如果料想得没错,采玉人最近一个月内应该会出一次行动。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师徒俩轮番从早到晚守在玉器行那家摊铺附近,就等着那神秘采玉人现身。 依唐纪元推测,有这么两种可能—— 采玉人先去采玉,回来直接带着货来玉器行交易; 或者采玉人出发前先来跟玉器铺老板报备,然后再去采玉。 这就要看两人以往的合作状态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跟踪他,从而找到血玉的原产地。 接下来几天师徒俩退了酒店的房间租了市中心一间房子,另外租了一辆牧马人,一个人蹲点儿的时候另一个人就开着车去其它地方踩点儿。 一守就是一礼拜。 唐豆豆几乎把敦煌市区和周边都走遍了,就差直接开进沙漠里去了。几次路过莫高窟都想着这次来又不是旅游的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到第七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进去逛了逛。 逛完刚过正午,开车回到玉器行,在对面小馆子里点了碗不知道是叫驴肉黄面还是黄肉驴面的面,一边监视着窗外街道的人来人往,一边等着下午跟师父换班。 中午吃饭的人多,大多是游客,在身边来来去去吵吵闹闹的,他们的旅程听起来都简单而充实;临窗的桌子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光,在唐豆豆看来就好像老旧器物上滑腻的包浆,还能看到上一桌客人留在桌面上的辣椒红油渍。 唐豆豆难得有这半小时的空闲,晒着太阳吃着面,还真有些恍惚。 唐豆豆是一个很喜欢看人来人往的人,尤其是旅游景点的人来人往,一看一整天也行,让她跟逛动物园似的买门票参观她估计也干。 因为旅游的人脸上的表情大都是愉快的,好看。尽管有貌若天仙的也有歪瓜裂枣的。 不是有人这么说嘛,越热闹的地方越能掩盖人心里的阴暗。 低头吃了几根面,就听到旁边两桌的年轻女孩子嘀嘀咕咕有说有笑,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人“好帅好帅”,还互相推搡着谋划去要电话。 唐豆豆一听就来了兴趣,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们又瞅见什么稀有物种了? 结果抬头循着她们的目光一看,没防备就对上一双貌似已经盯了自己很久的眼。 嚯,熟人呐。 第9章 敦煌血玉(章 八) (8) 临窗有两张方桌,一桌坐着唐豆豆,面朝西;一桌坐着秦零,面朝东。 秦零面前也摆着一碗面,但没动筷子。他正抱手靠在椅背上,略微歪头看着对面,非常有耐心的样子。见唐豆豆终于发现自己,才挑了挑眉毛算打过招呼。 这时候门外又进来几个学生模样的背包妹子,结果店里已经没有位子了,老板一边招呼她们先点单一边四处搜索空位,很快就锁定了窗边的这两桌,左看看唐豆豆右看看秦零,赔笑问说“能不能麻烦拼个桌”。 唐豆豆本来都打算点头了,结果见那几个妹子压根儿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个劲儿眼巴巴地望着秦零,顿时觉得自己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低头吃面当没听见。 却听那边秦零也说了句:“不好意思——” 唐豆豆心里顿时大笑一声“傻了吧你们”,一边招呼伤心欲绝的妹子们过来坐,一边端了自己的碗起身朝秦零那桌走去,“你们坐这桌,我和他一起的。” 如愿见到妹子们更加失望的脸,唐豆豆非常潇洒地在她们的注目礼下坐到了秦零的对面,笑一笑说:“生活真是处处有惊喜啊。” 秦零也对她笑了笑,问说:“需要我绕道吗?” “嗯?”唐豆豆一下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失笑,说,“不用不用,不用拘谨,你吃你的,拼个桌而已,没关系。” “哦,那谢谢你啊。” “不客气。刚才怎么那么不绅士呢?” “怕被劫色呗。” “哦这样啊,放心吧有我在。哎你吃啊,怎么了不合口啊?” “太烫了,等会儿吃。”秦零还是坐在那里看着她不动筷子。 “这么娇气啊?行,随便你。”唐豆豆埋头吃自己的,心里冷哼了好几声。 其实当天在博物馆唐豆豆并没有真的怀疑秦零,更多的是看不顺眼,如果真的怀疑一个人,才不会那样当着他的面跟警察说那些有指向性的话,她又不傻。但是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他,唐豆豆才是真的起了疑心了。 果然那第二个关注“敦煌血玉”的人就是他吧? 她嚼着口里的面条状似无心看了一眼窗外,一条窄窄的马路对面就是那可疑的玉器行,路边除了自家的牧马人外,还停了两辆爆改的奔驰g55,后面一辆里明显还坐着几个人。 这么骚包的做派,很像对面这个人呐。 不过,他竟然还有同伙?看起来不好惹。 “来旅游啊?”唐豆豆装作随口一问。 “不是,”秦零倒是大方回答,“出差。” “哦?” “唐小姐呢?” “我?我旅游。” “哦。” 唐豆豆又挑了几根面认真地吸溜,好一会儿才又说:“你信吗,我猜到是你了。” “猜到我什么?” “你不明白吗?”唐豆豆挑着眼看他,故意不把话说破。 秦零一副完全不领会的表情,过会儿凑到她面前似笑非笑说:“还是说你在期待遇到我?” 唐豆豆一时被噎得没话,反感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见他半天还在笑盈盈地盯着自己,突然就有点没底气,不知道为什么脸还有点热,于是慌乱地低头准备捞面吃,发现面没几根了,汤里却飘着一圈红油。 她不吃辣油,谁使坏给她放的?下意识就抬眼去瞪秦零:“手挺快啊。” 秦零却举手投降,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什么意思? 秦零又指一指她的鼻子。 什么意思? 突然碗里“滴答”一声,屋顶漏水吗?低头一看,汤里又多了一滴红油,两滴红油……妈的,流鼻血了。 这天干物燥的还猛吃驴肉,不上火才怪。 “这位唐小姐,还说什么有你在不用怕,我看你才是来劫色的。” 唐豆豆懒得理他,胡乱抹了两把血还止不住,就随手去抓桌上的餐巾纸。秦零一把拍开,一边说“这纸不卫生”,一边就往自己口袋里摸,摸半天没摸出纸巾来,就直接俯身过来拿手掌擦掉她满鼻子满嘴的血,另只手按下额头让她仰面朝天,“别用纸了,脏,等等就好了。” 唐豆豆一愣,旋即恼羞成怒:“神经病啊?你手就不脏吗?” “我手不脏啊,不信你闻闻。” “你买面没花钱吗?” “不是我掏的钱啊。” “你没掏钱,人家白送你的吗?”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三个男人一人端了一碗面站在她脑袋顶上,眼睛朝下嘴朝上地看着她……秦零朝他们道,“这位小姐跟我们拼桌,瓜子,再拿个凳子来。” “好的秦先生。” “你、你、你……”唐豆豆话都说不囫囵了,“你有同伴啊?” “不然我还真是怕被劫色吗?” “……”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唐豆豆真是谢天谢地谢它解围,礼貌地推开秦零的手,摸了摸鼻血已经不流了,接起电话一听,师父在那边急吼吼地说:“黄衣服双肩包个不高,出去了出去了!” 唐豆豆知道这是目标来了,立即转头搜寻窗外,果然见一个符合描述的男人正从玉器行里走出来,心里急着要去追,却又不想让秦零他们看出端倪,只好咳嗽好几声,装模作样说“我吃完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才起身不自在地出了店门。 临走时看到秦零也掏出手机点了点,还笑着问了她一句“不留个联系方式吗”,她没理会。 ****** 本以为那两辆g55会尾随他们,甚至都想好了甩开他们的策略,然而并没有。 倒是因为总瞟后视镜,差点儿把前面要跟的车跟丢。 是自己多虑了吗?秦零此刻出现在玉器行对面的小饭馆里真的只是偶然吗?怎么想都不可能。 出差,出个鸡毛。第二个向玉器铺老板打听“敦煌血玉”的人,八成就是他。就知道那天省博的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 既然同样是盯梢的,那他们现在怎么没有采取行动呢?还是说她判断错了,那两辆g55不是他的?还是说她现在跟错了目标? 不过不应该会错,按照唐纪元的描述,前面驾驶这辆黑色老旧皮卡的黄衣男子刚才进到玉器行里找到那个鬼瘦鬼瘦的玉器铺老板后,神神秘秘地交待了两句话,随后在纸上留了一串号码,看口型是说是他的“新号码”,然后从铺子里拿了包东西就走了。 “我前儿也跟那老板聊过两句闲篇,特别爱夸口的一人,太特么容易吊话了。他说他有渠道,能搞到探险用的全套装备,枪/支弹药都没问题,还是质量上乘的外国货,问我要不要。”唐纪元叼着烟斗说,“所以我猜测,那采玉人行动前一般都会来他这儿补充物资装备。果然我没猜错吧,他今儿是空手来的,那就说明是还没行动呢。” “这可真是让我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唐豆豆说。 “也不能这么说。从那铺子老板的话里我们能听出来采玉人大概只有一人,是单独行动的,而他俩又是长期合作的,所以那采玉人行动前总得跟什么人报备自己的动向吧,你看他不还留了个号码,大概是定了个时间范围让铺子老板如果没得到他的消息就尝试主动联系,否则他的死活都没人知道,而这事情关系到利益瓜分,当然最佳知会对象就是唯一合作伙伴。所以总的来说,他行动前会露面的可能性比较大。” “哇,师父,还会心理分析呢?您不当陶小鸡儿的师父真是可惜了。” “谁有兴趣给那傻小子当师父啊。”唐纪元一边调整固定在前挡风的高清长焦记录仪,以便记录追踪路线回头好细细分析,一边叼着烟斗笑说,“师父还可以分析得更细致点儿呢,比如说这个采玉人为什么常年单独行动而且没有渠道自己处理采回来的东西呢?八成他是个住在玉石出产地附近的牧民,可能性格还比较孤僻,偶然间发现了这个财富之源,一开始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变现……开慢点唉,当心被人发现。” “没问题的师父,现在是在市里,这么多车给我们打掩护,发现不了。”唐豆豆低头看了看gps上显示的他们行进的方向,“但是看这架势他是要直接往西南方向出城。出了城是长直公路,车恐怕会减少,到时候就不好跟了。” 唐纪元点了点头,也在考虑对策。 唐豆豆把刚才在小饭馆碰见秦零的事情给师父说了一遍,唐纪元听完却并没有她那么大的反应,只是沉吟了片刻,就问:“你看他对你态度怎么样?” “态度?没什么态度吧。” “眼睛里有没有明显的杀意?” “杀意?不是吧师父,谁每天出门带着杀意呢?” “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暂时可以不必担心。不管他来敦煌的目的是不是血玉,总之依你对他的描述来看,这年轻人还算平静温和,如果不是他深藏不露,那就是我们还没有对他的利益构成太大的威胁,也有可能他还在观察。所以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但是师父,我觉得他城府很深的。” “嗯……越来越有意思了。” ****** 说话间车子已经尾随前面的皮卡在笔直的公路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起初路上车还不少,大多是旅游大巴和自驾的越野车,越到后来车就越少,很长时间才能看到对面来一辆车。 好在天近黄昏,视线昏暗,保持较大的车距,靠唐纪元拿着望远镜跟踪,还不至于被发现。 来之前唐豆豆做过功课,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翻过当金山口,就能直插柴达木盆地。当金山口是西边的阿尔金山和东边的祁连山的交界口,这一横亘东西的连绵山系又是南北分割柴达木盆地和河西走廊的标志。也就是说翻过山南去,就入了青海境内,一路过去有德令哈、大柴旦、格尔木这几个大的城镇,或称落脚点。 不知道这采玉人的皮卡是要前往哪个地方? 不过竟然要翻山,这已经是出乎唐家师徒俩的意料。本来以为“敦煌血玉”的产地无非就是在敦煌附近,看来真是想得简单了。 又跟了一段路,唐纪元突然不解地“嗯”了一声。他说望远镜里看到前面那辆皮卡在路边停下了。 唐豆豆问那我们要不要也停下。 唐纪元说不,不要减速,直接超过去。否则太可疑了。 超车的时候唐豆豆扭头瞥了一眼,见那辆皮卡里面只坐了一个人,是个极其瘦小的男人,脸色黑红,看起来不像汉人,目光有些阴鸷,从后视镜里警惕地看着他们的车子从旁边经过。 而在后排座椅上,扔着一只巨大的包裹,形状非常奇怪,好像还……动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唐豆豆的注意力还被皮卡顶上的一只苍蝇大小的飞虫吸引了一下。可能是不认识的原因吧,师父说那大概是沙漠地带特有的某种昆虫。 “他发现我们了吗?”唐豆豆毕竟年轻,一见这种情况就有些心虚。 “说不好。也许是发现了,也许是打算采取下一步行动,打个幌子而已。别紧张,慢慢放慢速度。”唐纪元扭着身子拿望远镜监视,不一会儿就喊道,“停,他掉头了。” 掉头? 唐豆豆看了看后视镜里,确保自己在对方眼里已经足够遥远,才猛一把掉转方向,重新追逐视野里的黑点。 不一会儿就见那个黑点偏离了柏油公路,径直开进了西边的戈壁里。 “嗯?”唐纪元这下更加困惑了,“难道他是要去……罗布泊?” “罗布泊?天哪,死亡之海……”唐豆豆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已近入夜的天气,皱起眉头,“糟糕,一旦偏离公路,就没有加油站了。要是连夜赶路的话……” “嗯,甩人的好办法。” “师父,我可能做了件好事。” “什么好事?” “我在淘宝上买过一个借油器,就是那种能从一辆车给另一辆车输油的管道。” “好样的。你有油吗?” “……没有。” “好样的。” “不过没关系师父,没关系,我们如果能碰到废弃的汽车或者其他穿越者的车队,就能借油了。” “真是让人充满希望的假设啊。” “呀……” “又怎么了?” “我这次好像没带借油器。” “……”唐纪元无语地摇了摇头,道,“靠你咱爷俩都得饿死。还好你师父我有先见之明,托人搞了两桶油来。” “哪儿呢?哪儿呢?” “后面拉着呢。到时候插根软管,用嘴吸出来,但别吸嘴里,然后大拇指按住,迅速插油箱里,就得了。这叫什么原理来着……” “虹吸。” “对,虹吸原理。所以说豆子你还是太年轻,理论丰满经验匮乏。穿越沙漠,这是必须的准备。” “我们要穿越沙漠?” “保不齐。” 进了戈壁不过半小时,天色就全黑了下来。四周气温骤降,冷得好像快要入冬,一阵一阵的风沙卷着碎石拍打前挡风,不仅视线变得混乱,时不时还传来鬼哭狼嚎的动静。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戈壁上视野开阔,不好藏身,想要跟踪就非常困难,现在趁着夜色包裹,他们只要不开灯,就可以拉近车距而不暴露。 师徒俩下车各自加了两件衣服,同时换了驾驶员。接下来的路要轮休,尽量减少疲劳。 拿上夜视望远镜后,唐豆豆就变得新奇不已,盯了会儿前面七扭八扭的皮卡,就开始观察两边的“旁骛”。 撇开干冷的气候给身体带来的不适,荒漠地带一望无际的辽阔风光,即便是在夜里,也着实让人大为震撼—— 遍生灰褐色枯槁般灌木、小乔木的大地上,到处怪石嶙峋,有的巨大砂岩历经千百年风蚀形成楼宇、动物、鬼魅般的奇形怪状,月光照射投下夸张变形的黑影,时而吞噬采玉人弱不禁风的小皮卡,时而笼罩在唐家师徒的牧马人身上,伴着呜咽的风声,好像随时会有诡异的东西从黑暗里跳出来,气氛十分恐怖和紧张。 时间过去大半夜。 唐豆豆正东张西望得起劲,不经意转到某个方向,突然看到望远镜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眼睛。 鉴于从前实验课上曾在显微镜目镜里看到过自己的眼睫毛,唐豆豆当下就想到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眼睛的倒影。但随即车子就是一个紧急刹车,几乎把她从前挡风甩了出去。 第10章 敦煌血玉(章 九) (9) “怎么了师父?”本来望远镜里那只眼睛就已经把唐豆豆吓得半死,这一下膝盖猛地顶到前面,又把她痛得要死。回头一看唐纪元,脸上表情也是阴晴不定,眼睛正死死盯着车子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问他不答,唐豆豆也朝前面看去。可是空无一物。刚才出现过人眼睛的方向,现在只剩一片漆黑,再远就是疏朗的星空。再次拿起望远镜,遍寻一圈也没有任何异物。 见鬼了不成? 唐纪元定了定神,二话不说推开车门,下车前嘱咐唐豆豆不要动,自己走到车前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什么,脸上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又迅速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举目看了看远方。 “怎么了?”唐豆豆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下车去看,车子停在戈壁中央,前后都不着边际,四周什么异样都没有。 “刚才你看到那个人了吗?”唐纪元皱着眉问。 “人?对,应该是个人。不过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的只是一只眼睛。” “奇怪了……” “人不见了?这里也没地方可藏啊……会不会是……海市蜃楼?” “不可能,我明明撞到他了。” “撞到了??” 唐纪元沉重地点了点头:“说起来是他突然出现,扑到我们的车子上……” 这么一说,唐豆豆想起来刚才好像真的听到过清晰的撞击声。“是什么人?不不不……是人吗?会不会是野生动物什么的?” “老代。” 老代?刚听到这两个字,唐豆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有点耳熟。直到跟着师父上了车,看着他调出记录仪的回放仔细开始查看,才猛然想起来,“老代”就是二十三年前失踪在阿拉善巴丹吉林沙漠里的六个人之一。 他还活着?并在这个巧合的时间出现在这个巧合的地方? 不可能。 唐豆豆知道当年的事情对师父造成的阴影很大,二十三年来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那六个人的下落。所以刚才的“老代”一定是他在高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 可是这种情况下劝慰也没什么用,唐豆豆便也一起去看记录仪上的录像。 为了隐蔽,他们一路过来都没有开灯,记录仪虽然调到了最大进光量,但也只能拍摄出稀薄月光笼罩下一片灰蓝色的影子,勉强分得清天与地的交界,和交界线上蜿蜒前行的渺小的一点车灯。突然屏幕上出现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真的好像是凭空出现,依然把早有准备的两人吓了一跳,从左前方猛地扑向他们的车头,撞在机盖上翻滚了一下,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至于是不是个人,还真不好说。 唐豆豆很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只怪异的眼睛是不是属于“它”,更怀疑电光火石间师父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它”的脸。 按照“它”滚落的角度分析,它现在应该就在车头的右前方。可是那里空无一物。 “糟糕!”唐纪元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道,“中埋伏了。” “怎么?” “你看,黑影出现正好挡住那辆皮卡,等黑影消失后,车灯就不见了。” 唐豆豆又看了一遍回放,还真是:“所以他真的发现我们了?” “看来是的。” “那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甩开我们啊,他开的是汽车又不是飞机……” “他一定是趁我们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关了车灯,等我们回过神就完全找不到他了。” “那我们现在追去还来得及吧?我们知道他最后消失的具体位置,追上去说不定还能看见他的影子或者车辙。” 唐纪元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没听完她说就已经发动车子冲到了刚才皮卡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块巨大的风蚀砂岩岩丘的背面——这一带的风蚀砂岩已经逐渐多了起来,雅丹地貌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时间耽搁了不少,影子已经是不可能看到的了,可是往地上一瞧,不禁也大失所望——地面上朝向四面八方都被压出了车辙,而且因为碎石遍布,车辙都很浅,难以分辨时间和花纹,甚至断续到不能指示走向。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布置假象迷惑我们,他必然不可能走远。”唐豆豆心里重燃希望,重新拿起夜视望远镜四处张望,“说不定我们还看得到他。” “没用了,你看前面岩丘林立,人家是早有打算在这里甩掉我们,怎么会留下破绽给你发现。”唐纪元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强光手电下了车,也招呼唐豆豆一起,一边又说,“而且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布置了这一切,还是——” 手电朝着他们刚才撞到异物的地方打亮的同时,唐纪元沉声道:“团伙协作?” 唐豆豆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撞到他们车子的那团不明物体,如果不是被前车经过时甩在路中间的,那就一定是被人瞅准时机从旁边的黑暗里推出来的。而根据影像里的运动轨迹来看,它更像是被推出来的。也就是说,刚才或许有人埋伏在他们经过的路边。 事实证明这个猜测并不准确,手电扫过一圈,除了无形的风声与有形的飞沙走石,并没有任何异动,连飞鸟螟虫的影子都不见一只,更别说人了。 唐豆豆心里感叹一句师父真是老糊涂了,就说:“就算有人也早撤了,师父,您既然早有怀疑,刚才在那里时就应该好好搜查一下的嘛。” “傻丫头,我们刚才必须尽快离开那个地方。否则如果真有人埋伏,想暗算我们一老一少可就太容易了。” 唐豆豆听了顿时又感叹师父真是宝刀未老,同时也不知道是夜风更大了还是心理作用,就感觉打脊梁骨里发冷。低头见师父不拿手电的那只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匕首上,两只脚一前一后站成最有利于对突发情况做出应变的稳固姿势,尽管跛着,但丝毫不影响气势,唐豆豆再一次明白了五十年的“墓大夫”不是浪得虚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唐纪元一边将唐豆豆护在自己的后背和汽车车门之间,一边不知道在和什么力量无形地对峙,迎着风沙巡视了几分钟,才确定解除警戒,催促唐豆豆回到车上去。 唐豆豆却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将自己兜里的手电扭亮照了照此时站向的左前方:“师父你看,好奇怪,那边地势突然低下去了……” “嗯?”唐纪元也好像才发现似的,转向那边,“还真是。一路过来我们都只当这片戈壁地势起伏不大呢,也没留意不远处有这么大一个坡度。” “师父,坡底下有个东西——”唐豆豆又低呼一声,不能确定似的往过挪了几步想看清楚,却被师父谨慎地拦住,“在动!” 既然已经跟丢,两人干脆驱车下了那个土坡。坡底一座两人高的岩丘下,赫然横着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提行李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拉链的一侧开了个口子,露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唐豆豆拿手电一照,差点“啊”了一声——那是一颗人头。 短发,带血,半干涸状,烂七八糟糊在头皮上。 再顺着拉链往下一照,还好,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看来包里面装的就是他的身体了。 这人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还活着吗?唐豆豆差点脱口就问,可是突然就想起来,这人很有可能就是刚才被车子撞到的不明物体,如果真给师父撞死了,那事情可就说不清了,自己怎么好没心没肺去问这种问题。 到底还是师父行事果断,这时候已经试探着上前拿脚尖碰了碰那行李包,见没什么危险,立即就蹲下身去拉开拉链,释放出那人蜷曲的身躯,同时将人翻转过来,探了探鼻息。唐豆豆见他表情松缓了一下,就知道人有救了。 等到唐纪元把那人脸上凌乱的头发拨开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异的抽气声—— 行李包里的男人,竟然是,陶吉吉。 陶吉吉。 本该远在千里之外大都市里的陶吉吉。 不过现在不是该想他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唐纪元摸了摸他身体上下各个关键部位,边摸边给唐豆豆解说——颈动脉还算稳健有力,呼吸正常,锁骨肋骨脊椎都完好,腹部背部有多处淤青,大腿有皮外伤,小腿和手臂有红肿,不能确定有没有骨折或者扭伤。摸完立即将人抱起,吩咐唐豆豆快去车上把加厚的睡袋找出来,铺在后排给陶吉吉保暖。 戈壁夜里风沙大、气温低,他这情况实在不能在户外待着,会冻死,临时搭帐篷生火恐怕也不行,只能上车关门把空调开到最大,先处理伤处再说。 才刚关上门就听到风沙“噼里啪啦”拍打窗玻璃的声音,狂暴骤急,感觉几吨重的车子都有点左摇右晃起来。刚才在下面时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还真没察觉风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的,现在暖和一些,才觉得脸上到处隐隐作痛,一摸才知道给沙石划出了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嘴唇也是干裂成千沟万壑,一说话就钻心地疼。 可是疼她也得说话:“师父,小鸡儿怎么样?” “头上的伤最重,后脑勺破了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不过看起来已经止住了,也没发烧。” “身上骨折了吗?有没有损伤内脏?严重不严重?” “你师父我长的是两只眼睛,又不是一对儿x光。”唐纪元说着用手按了按陶吉吉胸口,力气还不小,唐豆豆看不下去,抬手挡了挡,“干嘛呀师父?别人家本来没事,再让你给按折了。” “瞧把你心疼的,我这是给他检查呢,要真骨折了,他早嗷嗷叫起来了。”说完又自顾自去按陶吉吉的胳膊腿儿,手轻手重都不见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昏迷程度太深还是伤得不重,最后挑了他肩膀上一个比较大的淤青猛戳了一指头,才见他眉头皱了一下,唐纪元心道既然知觉还在,那就说明他身上没有比淤青更痛的内伤了,一边拍拍他的脸蛋准备去发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瞟了唐豆豆一眼,“好了?” “好了?他没事了?” “问你俩呢,好了吗?” “……什么就好了?好不了,我俩是纯洁的警匪关系。”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只要感情在,性别都不是障碍,你那点儿小前科算什么。这小子不是追你追得挺紧么,怎么,我们家豆子瞧不上?” “师父你才少扯这些有的没的,现在人被你撞成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说怎么办吧?”不过既然他都开始瞎扯淡了,就说明陶吉吉伤势实在不重,估摸醒了就没事了。 “哎,少给你师父揽罪名啊,就刚才那十几迈的蜗牛速度,我刹车又踩得及时,猫都撞不死。” “猫还真撞不死,猫有九条命呢。” 唐纪元嗤了一声:“这家伙被扔在这里之前就已经给人敲晕了,脑袋上的血迹都干了,估计有些时间了。看他身上的伤分布很不均匀,不可能是给我一次性撞成的,好像之前也挨过顿打。” “那是什么人……我知道了,白天的时候我就看见那辆皮卡的后排放着只可疑的旅行包……天哪,难道在敦煌市里的时候……在采玉人到玉器行碰头之前就已经对小鸡儿下了毒手了?” “看来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他俩有什么仇?” 唐纪元没有说话,只是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被车灯勉强照亮的苍茫戈壁。一种无边的荒凉油然而生,狂乱的风声似乎是谁人歇斯底里的呜咽,蛮不讲理地席卷大地,要让其中渺茫的万物与它同悲同怨,同死同生。 唐豆豆突然就感觉心里很不痛快。 再往西去应该就是万里黄沙。 她就是从这种地方来的。或者说,是被人丢弃在这里。一想起这些,她就对漫漫前路生出一种杂陈的心情,既渴望,又……害怕。 “猜不到的时候,就先相信你的直觉吧。” 直觉?师父知道她现在的直觉?还是说他也有同样的直觉? 陶吉吉的到来,应该,也和血玉有关吧。否则怎么解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唐纪元掉转车头,用行动回答了她。 “不追了吗?” “先送你的小情人去医院吧,十几个小时都没醒,也不知道还醒不醒得来了。” “什么……”唐豆豆心里“咯噔”了一下。是了,虽然现实生活中没有见过真实案例,但根据她多年观赏影视剧的丰富经验,人被敲了脑袋致晕,顶多昏迷一两个小时。再长时间,基本就是植物人了。 当然了,不保证有科学依据。 知道师父半辈子风里来雨里去,比较看淡生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他轻描淡写地讲出陶吉吉的境况,又想起他刚才不当回事的玩笑,唐豆豆心里就有点生气。 虽然唐豆豆脸上也同样是习惯性的淡漠。 或许是真拿陶吉吉当朋友了。尽管他百般不招人待见。 为他揪着心,下意识就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唐纪元见她阴沉着脸,却当她是不甘心放弃血玉的线索,就安慰说:“我们可以退回玉器行去守株待兔,不保证他会原路返回,但可以保证他回来会去肖老板那儿销赃啊。一来一回的时间一计算,就能估计出他朝沙漠里走了多远路程了。到时候划出大致范围,做好充足准备,我们再来。” 唐豆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唐纪元又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半晌说:“豆子,你回家去吧。” “嗯?” 唐纪元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趁还来得及……” “什么?” 唐纪元又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如果真的猜对了,我不确定该不该带你下沙,太危险了……” “师父……”唐豆豆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师父一定是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那段经历就像噩梦一样,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时不时就跳出来折磨他一下。 “或许我们……不去找什么答案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唐豆豆正为这话感到奇怪,突然觉得陶吉吉的手握了握,赶紧低头去看,就见他嘴唇吃力地抖动着,似乎在说话。 说的是什么,完全听不清。 第11章 敦煌血玉(章 十) (10) “假的……” 唐豆豆把耳朵凑到陶吉吉嘴边,听到他反复在说的就是这两个字——假的。 “什么假的?” “假的……” “什么假的?” “假的……” 好吧,这对话没法进行下去了。 唐家师徒俩茫然地对视一眼,都拿他没有办法。唐豆豆摸摸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就皱着眉叫了声“师父”。 出现呓语,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唐纪元没说什么,不顾戈壁的颠簸,加快了行驶速度。 天已经蒙蒙亮,两个人都一宿没有休息,早就疲惫得有点发晕了。但必须强打起精神,一鼓作气驶出无人区,找到公路回到市区。辛亏这里场地大车辆少,要不然照这样疲劳驾驶免不了磕磕碰碰。 gps上记忆了来时走过的路线,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尽管曲曲折折,他们也只能沿原路返回。 没过多久,天边就蒙蒙亮了起来。 但是外面的世界似乎并没有因此回温,甚至似乎降到了气温零下,窗户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除霜键开到最大都无济于事,唐豆豆不得不隔段时间就拿布子去擦一擦。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天气为什么会这么寒冷,因为时间过了八点,都没有看到日出,天上乌云翻滚,黑压压的似乎要把大地压垮,视野里极度的头重脚轻,地平线几乎淹没在了无尽的灰蓝色的雾气里,一丝天光都透不进来。 ——今天是个阴天,大大的阴天。 “不会要下雨吧?” 唐豆豆这句话刚出口,就听到云层里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极不明显的一道闪光。 “不会吧……这里的年降水量不是少得可怜嘛?” “赶巧了,让咱们碰上了。”唐纪元倒不是很担心,“罕见不等于没有,现在夏天嘛,正常。” “也有道理啊。南边有大山脉,冷空气过不去,应该就会在这里上空聚集。”此时豆大的雨滴已经开始砸车窗,频率有渐快的趋势,唐豆豆想了想,又问,“可是我们来的时候是朝什么方向走的?” “西北。” “那就是远离山脉的方向啊……师父我地理不好,冷空气一般能被挡回来多远?” 唐纪元听懂了她的意思,但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反正天有阴晴,怎么样都是正常的。 这时候唐豆豆的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唐钊的微信——吃了。 吃了?吃什么了?唐豆豆摸不着头脑,一看上面就明白了,是回她昨晚八点问的那条“吃了吗?” “嗯?” “怎么了?” “我哥的微信,怎么现在才回……” “睡得早吧。” “咦?” “又怎么了?” “信息发不出去,完全没信号。” “正常,这里gps信号也有一下没一下的。豆子,指北针拿出来,保险一点。”车顶已经被狂风暴雨砸得“噼里啪啦”乱响,雨刷也已经调到了最大频率,视线还是模糊不清。车子速度不得不放到最慢。 就这样在雨里摸索着走了十几个小时,途中换了两次司机,轮流休息,渐渐两个人都有些麻木了,还是没有看到公路的影子。看看时间已经是日落时分,外面天色也的确比之前更暗了。按照昨天的经验,这时候应该已经出了戈壁了,可是现在,两边看出去,目所能及的地方,高大的岩丘竟然多了起来,分布也渐趋密集,此起彼伏,怪诞嶙峋,好像一座座黄土垒砌的城堡,又好像天降神兵把守着掩藏在大自然深处的某个神迹。 雨倒是小了,天边浓墨翻滚般的云层也渐渐散开了,地平线上漏进一片金灿灿的夕阳,晃得唐豆豆睁不开眼,心情却因此而放松许多,感觉就好像是在交卷前十分钟答完了所有题目一样。 这场雨不小,在沙漠地带绝对罕见,几十年一遇都说不定,明天估计会上新闻头条。点儿背到这种程度,是不是也算一种运气。 打个哈欠,加快速度。 开着开着,突然感觉不对,猛一脚刹车,差点把打着呼噜的唐纪元甩出去。 “怎么了怎么了?”唐纪元下意识就去摸脚底下的……“豆子给我递一下刀,在你脚下。” “师父,我们好像走错了。” “……嗯?” “太阳会不会西升东落?” 唐纪元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遥远前方的地平线,顿时也是五雷轰顶—— 他们在朝西走。一直。 或者甚至不是一直朝西,在这没有太阳的一整天里,转过多少方向,都无从得知。 这不是回去的方向。 但可以知道,他们越走越远了。 点了点gps,上面显示他们这一路明明是沿着昨天的路线往回走的,分毫不差。 “该死,gps信号断了。”唐纪元敲了敲仪器,干脆把它敲得卡顿了,直接丢到了脚底下,“妈的,都什么年代了,塔克拉玛干还没到呢,卫星信号就覆盖不住了!” “师父,不对……”唐豆豆把指北针递到他面前,让他看那痉挛不止的指针,“不是没信号,是强磁场干扰。” 窗外风停雨歇,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沉浸在天边诡异的血红霞光里,好像对这万里黄沙中的蝼蚁抱以最轻蔑的藐视——自生自灭去吧。 师徒俩都是心里一凉,没了主意。 “无论如何,掉头,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头顶的月亮就偏离了方向。唐纪元一直盯着,赶紧修正她的方向。 可是不出五里,方向就又偏了。唐豆豆却说她根本没有动方向盘,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偏离直线。事实上她一直紧攥着方向,手心里的汗都没有干过。唐纪元感到奇怪,就换下她来,自己去开。 可是情况竟然还是一样——走着走着,月亮就偏了。 背上的冷汗已经出了一茬又一茬,唐豆豆忍了半天,还是怀疑地问了句:“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别吓唬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坚信马列毛邓唯物主义。咱爷俩平常买菜都不还价,积了不少德,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 唐豆豆心道,您这到底是迷信还是不迷信呢。却没心情打趣,就打起全副精神,一边调试gps一边盯着天上的月亮,隔几分钟就纠正师父一次。 这样战战兢兢走了三个多小时,四周的岩丘却突然密集起来。走上一段,前面就会出现一座挡路的高峰,他们为了绕路,时常要调转方向,如此一来修正大方向就变得有些难度。 唐豆豆瞪大了眼睛瞧着,只觉得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两坨眼袋都重得快要拖到地上去了,大脑却处于被逼无奈的高度紧张之下,让人感觉很心焦。 兜兜转转走了有一两个小时,看看表,表竟然也停了。此刻还好有手机可以机械地显示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就在他们又一次纠正了方向,并坚信此刻是头朝正东的时候,唐豆豆却惊奇地发现一件事情:“那个岩丘的形状……” “嗯?好眼熟啊。” “就是刚才……刚才……我们解手的地方。” 是了,为了防止迷路,刚才特地选了一块形状绝对独特的岩丘解手,顺便在坡底放了一块三角牌作为记号。唐纪元半信半疑地开车绕到它的另半边,果然看到了那被大石块固定的,三角牌。 开始走回头路了。 “师父,这里果然有问题。” “我们恐怕是进了真正的魔鬼城了。”唐纪元沉下眉来,“这里大范围都属于风蚀地貌,学名丹霞地貌——” “是雅丹地貌。”唐豆豆还不忘纠正。 “……管它丹霞雅丹,反正俗称‘魔鬼城’。因为‘魔鬼城’在新疆甘肃的戈壁地带都很常见,尤其敦煌附近,所以之前一路上我也没觉得奇怪。可是慎重想想,先民命名‘魔鬼城’不会是心血来潮,也不会单单是因为对这些古怪岩丘的本能恐惧,一定是有些实际依据的。” “什么依据?难道魔鬼城里真的有魔鬼?” “不管是真的魔鬼,还是什么神秘的自然或非自然力量,总之现在看来,是能困住人的什么东西。” “师父,您现在还是坚定的无产阶级唯物主义论者吗?” “……是啊,怎么不是。” “是的话,我们不做无谓的假设。换个方向,重新走一次试试。” “豆子你说得对。” 然而再走一次,还是回到了这里。这一次因为全神贯注,竟然比上次更快,只用了一个小时。 两个人不信邪,加满了油,又换了个方向出发。 月中天时,又回来了。 “真他妈是碰上鬼打墙了。”唐纪元彻底摒弃了唯物主义做派,气馁地骂了一句。 风沙再起,遮天蔽月。他们连着挫败三次,竟然意外地冷静了下来。再没头苍蝇似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带着备用油,但也是有数的,不能白白消耗。唐豆豆提议先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保存体力,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唐纪元认同,见此地流沙已经多了起来,便把车子停在距离一个岩丘的背风面有段距离的地方(防止一觉醒来车子被流沙埋了),爬到后面拿出食物给唐豆豆分了点。 风太大了,今晚就不下去支帐篷了,直接锁了车门在车上休息。还好食物和水都准备得充足,只要不被刮跑就没什么大事。 唐豆豆发现车上配备了无线电收发设备,于是扭开,试着调试信号,看看能不能发现可用频段,用于求救。然而听到的只是一片尖锐程度不同的噪音。 直到快要放弃的时候,才听到噪音里头传来一个极其不易被察觉的人声。 第12章 敦煌血玉(章 十一) (11) 好像是在说话,但因为失真严重,完全听不清楚,更听不出男女老幼。但唐豆豆还是试着发了求救信号过去。很快那疑似的人声就被湮灭在了“噼里啪啦”里,再从头搜索一圈时,就完全找不到了。 唐豆豆不抱希望,把它停在一个频段上不管,自己开始吃东西。 吃了几口,突然看到后排上的陶吉吉脸色发白,心道这一路紧张地过来,也没顾得上照看他,他胃里也是空的,会不会被颠得更不舒服了。就拿了点食物,翻到后排准备喂他。 唐纪元见状把手里一杯泡发的饼干递给她,说,“直接喂是打算噎死他?” 唐豆豆接过,比划了半天,为难说:“这怎么喂啊,干的他不吃,湿的又灌不进去……有针管没?给他屁股注射一管饼干糊糊进去算了。” “要不对嘴喂吧。” “师父你有正形没?要不你来?” 唐纪元却苦中作乐来了劲:“唉,小陶,我家爱徒给你人工呼吸加喂食,要不要?” 唐豆豆正想骂人,陶吉吉干裂的嘴唇里竟然发出了个虚弱的“要……” 唐豆豆一惊一喜:“……丫的醒了自己起来吃!该死的臭小鸡儿!”却见他毫无反应,好像又失聪了。手贴到他脸上却是一惊,皱眉道,“好烫啊。” “烧起来了?”唐纪元也上来摸了一把,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这么高的温度,该烧糊涂了。敢情他刚才说的是‘药’啊……” “怎么办师父?打120吧?” “豆子你想什么呢?要是有信号咱干嘛不先打911?” 对对对,真是急糊涂了。“咱退烧药还有吗?” “都喂他吃了一板了,再吃就吃死了。”唐纪元说,“他这是吃不上,虚火上炎。这样,先注射点葡萄糖吧,幸好我早有准备。” 说着就去翻医药包,一翻之下却大叫了一声,迅速抱着手抽出来,唐豆豆看到有血从他指头缝里流出来,赶紧上去察看,只见他手掌侧面破了个洞,一根针头粗细的黑色刺状物扎在里面。再挑开医药包一看,里面竟然盘着几只拇指大小的蝎子,葡萄糖的包装袋已经被咬烂了,液体流得到处都是。 蝎子估计感觉到气流变化,直接就挥动着大螯朝唐豆豆扑过来,唐豆豆赶紧把盖子摔上,拿起医药箱直接丢出了窗外。 唐纪元一把扯下她头上的橡皮筋,绕了两圈扎住自己的手腕,一边拔出毒刺一边朝她道:“拿打火机把匕首尖烫一下,快。” “哦。” 唐豆豆照办,心里却有些发慌。听说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蝎子都是有毒的,直接危害神经系统的那种,这里的蝎子毒性不知道有多大,不过看师父脑门上已经全是汗水,不知道是毒性发作了还是紧张的。 唐纪元用烫过的匕首在流血的地方划开一个“十”字的口子,先用嘴巴吸出两大口毒血吐掉,又用另一只手从四周向破口处拼命挤压,唐豆豆怀疑他快把整只手的血量都挤干了,有点担心这样做对不对,却听师父又道:“我们包里有蛇药和消□□吗?” “有有有!”唐豆豆赶紧去摸,“……但是包没了。师父你等着我下去捡。” “别去。”唐纪元拉住她,指了指车门方向,“那瓶苏打水,看看说明,是不是弱碱性的。” 唐豆豆当即就明白过来,拧开瓶子拿苏打水给师父冲洗伤口——毒虫咬伤后可以用肥皂水、稀氨水等弱碱性液体冲洗消毒。 冲了大半瓶,唐纪元接过去喝了一口,继续自己冲洗,并朝陶吉吉努了努嘴:“别管我了,去看看这小子身边还有没有。咱的包都没离开过车,这蝎子来得稀奇。”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唐豆豆。如果车子上本来没有蝎子,那蝎子的唯一来源就可能是——陶吉吉。 这会儿也顾不得避嫌了,赶紧扒开他衣服裤子一看,妈的,可不是嘛,他腰子……腰上、屁股上,爬了一堆的蝎子,已经把他撕咬得体无完肤。刚才没留意,现在手一摸,座椅上已经全是血迹。还好蝎子不吃人,不然他现在已经只剩骨头了。 妈的难怪他一直不醒,原来在持续中毒啊。 那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和呼吸系统现在得坏成什么样了。真是不敢想象。 到底是什么人在害他,竟然把他的衣服当行李包,兜了一包毒虫送给他们。 这事情有点蹊跷,越来越像有预谋的一样。 唐纪元此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打开车门把唐豆豆推了下去,自己点了打火机过去驱赶蝎子群。 “豆子站远点!打开强光手电照着脚下!蝎子喜阴畏光!” “师父你行不行?” “师父很行,你不用管!” 然而车外的风沙极其的狂暴,比昨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唐豆豆一下车就迷了眼,被风卷着连飞带摔风筝一样冲出去十几米,才半蹲着站稳脚跟。 这时候只见师父已经扛着衣不蔽体的陶吉吉跳下了车,一路跑过来扔到她脚下,又冲回车上去了。 “师父您——还——回去干——什么——”一句话被吹得噎回去三四次才说完整,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 只见唐纪元在车里点起了早前准备好的火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挥动,似乎是在驱赶蝎群。 此时气温已经极低,唐豆豆看到地上陶吉吉被冻得脸面发青,冷汗出了又干,呼吸短促,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赶紧把自己身上的防风衣脱下来给他盖在身上。 可是手一松衣服就要被风吹跑,唐豆豆不忍,就蹲下身去按,按着姿势不大得劲,就又把人扶起来,用衣服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用手捏住衣服开口。 尽管做到这样,还是能感觉到他在瑟瑟发抖。唐豆豆“哎”了一声,心道真是便宜你了,就干脆隔着衣服将陶吉吉抱进了怀里。 老娘的体温,一百万块钱一摄氏度,你省着点用吧。 感觉都要被吹成雕塑了,其实知道时间并没过去多久,就见那边车子动了起来,唐纪元把车开到他们身后另一座高大岩丘的的迎风面,招呼唐豆豆过去。 唐豆豆当然是抱不动陶吉吉的,就用尽全力把他架起来,打算拖过去了事。结果刚一扶他,就听到他在低声呓语。转头一看,他眼睛吃力地张了张,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赶紧叫他名字,他也给了几声迷迷糊糊的回应,也不知道听没听出她是谁。 这下好了,唐豆豆心想,他自己能用得上力气就好了,赶紧叫他自己拿胳膊搂紧她。走了没两步,陶吉吉就险些被石头绊倒。一瞬间,唐豆豆感觉胸部被他抓救命稻草似的猛抓了一把,当即就愣住了。 但愣的不是被袭胸(毕竟她没有),而是…… 他抓住的位置,不偏不倚就是唐豆豆装着“玉简”的内衣口袋。 唐豆豆下意识就把他手推开,顿了顿,继续往前走。他抓了一下之后就没了反应,唐豆豆不确定他有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形状,又有没有心生怀疑。 但是他在那之后没有再发出任何呓语,安静得好像再度昏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唐豆豆总觉得,有点异样。 或者说,她突然很肯定地觉得,陶吉吉是醒的。 ****** “车上基本干净了,快卸行李拍拍。”唐纪元一边忙活一边吩咐,“我们把车子横在这里挡风,今晚生个火,在汽车和岩丘之间搭帐篷休息。” “可是风这么大……” “风再大也得生个火烤烤了,驱驱虫散散寒,两天了。而且三角形不是最稳固的状态嘛,只要这风还吹不动车子,就没事。” “我们为什么不去背风面?” “傻豆子,我不是教过你嘛,沙漠上敢在背风面躲风,就等着连人带车被埋吧。” “哦对……”流沙被吹到沙丘背风面沉积,不仅造成坡度太缓没法落脚,还存在被活埋的隐患。 “豆子,拿个火把去把医药箱捡回来,眼下路没找着,这小子又积了毒,咱没有药还不行。” 唐豆豆往脚上栓了两个沙包当配重,戴上风镜,顶着风去了。 没了迷眼的困惑,一路上东张西望,想看看清楚四周的环境。魔鬼城,名副其实的鬼斧神工,瑰伟壮观。 鉴于唐豆豆一震撼就词穷,这里就不加描述了,读者请搜图自己感受。 唐豆豆一路拿着手电往地下照,想看看有没有像探险小说里写的那种被雨水冲刷出的古河道,要是有的话,沿着水流走,说不定能脱困。 可是并没有。 这里不愧是年降水量百十来毫米的干旱地带,下雨用了一天,蒸干估计只需要几分钟。地上砂砾层积,干爽细密。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唐豆豆惊奇它竟然还有电,拿出来一看果然是提示电量不足百分之五了。 等等,除此之外,怎么还有条短信? 信号格是空的,短信来了显然有一会儿了。 点开一看,陌生号码。前几行写着一串奇怪的字母数字,字体蓝色可以点击,好像是链接。唐豆豆心里骂道,垃圾广告倒是见缝插针总找得到信号啊。一看底下,还不止一条—— ——在哪? ——具体位置发来。 ——打开手机全部外连功能,我搜你。 搜?搜你个头啊,你什么人啊老娘就让你搜啊?你当短信是陌陌啊!还好后面没信号了,要还有信号你下一条该发“爸妈我在外面开/房被抓了这是张警官的银/行/卡/号你们赶紧打两千块钱过来255928xxxxxxxxxxx”了吧? 神经病。 就看了个短信的工夫,电量就降到百分之三了。唐豆豆赶紧关了屏幕揣兜里,去找医药箱。 医药箱就在不远处扔着,是软皮的。唐豆豆心有余悸,先拿脚踩了踩,见陆续有几只蝎子从拉链缝里窜出来,才捡了根风刮来的小树枝远远挑开箱盖。里面还有两只,只好把箱子踢翻,火把伸过去咋呼了一下,才算干净了。 蹲下去把散落的药物器械都捡回去,拿起箱子准备往回走,突然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夹在呼啸的风里,似真似幻—— ——别回头。 第13章 敦煌血玉(章 十二) (12) 唐豆豆吓得僵住,背脊阵阵生寒。 ——别回头,往前走,离开这里。那声音又说,音调非常平直。 唐豆豆本能地想回头,但是脖颈子像是被浇了浆糊似的,真的不听使唤了。惊慌中拿眼角余光去寻找说话的男人,但是眼前除了无尽的风沙,和嶙峋的怪丘,什么都没有。 有莫名的风灌进领口里,吹干她一整个背的冷汗,像是有人近近地贴着她的后脖子吹气,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身后一声闷响,然后陷入诡异的寂静。唐豆豆心道一声不好,一下子鼓足勇气回了头。 远处车灯还亮着,篝火也燃着,一切看似正常无比,但是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搭了一半的帐篷被丢在那里,在风里“呼啦啦”乱响,没有人管。 试着叫了一声“师父”,没有人应。提高音量再喊一遍,还是没声。 心道大事不好,三步并两步跑回去,果然不见了师父,只有陶吉吉还靠着岩丘倒在地上。 空荡荡的戈壁,他能去哪里?解手吗?解手何至于跑远,喊他也至少该回个话才对。唐豆豆赶紧掏出军刀,打着手电绕了岩丘一圈,四处寻找不见踪迹。 再回来检查装备,除了随身的刀子和照明工具,什么都没带走。 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不打招呼不带任何装备就匆匆离开? 一定是有突发情况。 想着就又绕着岩丘找了一圈,这次拿手电仔细照了照岩壁,希望发现些蛛丝马迹。一照之下却在左手边七八步外惊奇地发现了一块与岩体颜色有些出入的方形凹陷。很浅的凹陷,缝隙也不明显(要不是边缘脱落了一块,她估计也发现不了),但是抬手一推,竟然动了。 那是一座侧开的门,一人高,砂岩性质,开启非常平滑,不知道是不是设计了门轴的结构。门一开,无处安身的风沙就好像突然找到了出口,一股脑涌了进去,差点把唐豆豆都卷了进去,然后发出被空腔吐纳后回馈的巨大的轰鸣,呜呜咽咽,好像鬼哭神泣。这大概就是成语“空穴来风”的出处。 往前迈了一步踩到异物,才发现地上掉落了一块不规则的砂质岩,形状跟石门边缘脱落的部分十分吻合。 难道刚刚才有人把它抠了下来?谁呢?会不会是师父? 想着就拿手电照了照门里面的空间,发现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足有三十平米以上,七八米高,四壁极不平整,像是被什么人依着这座岩丘的外部形状凿出来的房间一样,但是她还真不好说,到底是人工凿出来的,还是大自然的力量千年万年侵蚀出来的。 毕竟大自然的神秘总是让人惊叹臣服。 但是既然有门在这里,就说明起码是被人开发利用了。 里面地上有样东西,看着眼熟,仔细分辨才发现是师父的探灯。妈的买的时候老板说这牌子结实得能当锤子用,这会儿竟然就给摔烂了。唐豆豆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喊了声“师父”。 有回音,没回应。 不在里面?唐豆豆思量一下,迈脚进去。 刚一落足,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同时手臂被人从外面猛地扯住。还没来得及看清扯住她的是什么人,脚下踩着的地面就塌了,一时间完全失重。这个过程太过迅猛,以至于那个人也跟着她一起坠落下去。 好在下落时间不到一秒,根据公式h=gt2/2计算,高度也就四五米。而且底下沙质还算松软。 唐豆豆身手敏捷,一着地就准备打个漂亮的滚……结果刚滚了半圈就撞到那个人身上,缓冲未果,硬生生挨下了荡气回肠的一顿痛。 那个人倒好像有主动充当肉垫的自觉,落地同时伸手去搂唐豆豆。结果可能力气不足,人没抱住,胳膊被她压折了。 听到一声熟悉的“嗷”,唐豆豆立即心里一安。 “小鸡儿你什么时候醒的?” “啊——” “摔得疼还是内脏疼?” “唔——” 唐豆豆赶紧捡起滚落一边的手电,扒开陶吉吉的衣服检查。师父刚才应该给他简单处理过伤口了,他腰背上有几处挤过毒血的淤青,而且既然醒了就说明体内毒性有所缓解。那到底是哪儿疼啊?想着就要去扒裤子,被他一缩胯躲过:“手疼,手疼——” “早说嘛。折了还是脱臼了?来我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不疼了。”陶吉吉对唐豆豆的手劲儿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推开她的手电爬起来,“别总晃我眼睛啊豆豆,我不瞎。” “哦抱歉,这里太黑了,不照我看不见你。话说回来,这怎么回事啊,自然塌陷还是人工陷阱?” “你说呢?” 唐豆豆照了照头顶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很深的覆斗形竖洞底部,一两平米见方,而且底大口小,四壁无法攀爬。再把手电照向洞外,不见一点天光,耳边翻卷的风声也听不到了,这才想起来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似乎听到过一声沉重的摩擦,好像石门被什么力量关上了。 “太他妈精巧了,全算在大自然头上好像太牵强了。”唐豆豆又照了照陶吉吉的脸,“你说你跳下来凑什么热闹,你要还在上面,这会儿不就能吊绳子下来救我了么。” “唐豆豆哎,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当时怎么知道这门里面就是个土坑呢?要是有别的机关你不就死定了。” “行行行,先不起内讧。现在咱们怎么上去?” “你会轻功吗?” “不会。” “你不是练过武嘛。” “你当这是武侠小说吗?”唐豆豆道,“这里墙壁角度不行,不然我说不定能踩墙借力跳出去。” 陶吉吉抬头看着上面,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要不你踩我肩膀试试能不能够到洞口?毕竟我踮起脚将近一米九。” “你要这么说我还将近一米八呢。太不要脸了。” “来吧——”说着就蹲下身去。 “行了你别出馊主意,你身体还没好,要踩也是你踩我。要不你踩我试试?” “就你这小身板儿?”陶吉吉表示怀疑,拍了拍她肩膀,“硌脚!” 唐豆豆哼了一声,转身去摸了摸墙壁:“要不我们凿墙?看看能不能凿出可以攀踩的坑洞。” “这倒是个办法,但我看这里岩质还挺致密,我没带工具啊。” 唐豆豆丢给他一只匕首,自己手里竟然还有一只折叠铲:“真不知道你跑野外来做什么。” 两个人便凑到一面墙前开始施工。刚凿了没两下,就觉得有沙子从头顶灌进脖子里。起初还以为是震动引起的上方地面沙土的小规模滑动,可是过了一会儿,“沙沙”声越来越清晰,唐豆豆就觉得不对了,这沙幕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好像越来越厚、越来越重,脚底下很快就积起了薄薄一层,转眼都快埋住他们的脚面了。 “这他妈还是连锁机关!”她惊呼一声,指引陶吉吉抬头去看。从洞口的四面八方,细密的流沙正像下雨一样坠落下来,形成遮住四壁的流动沙帘。 刚才明明看到门洞里面的地面是坚实的砂岩,现在这些流沙到底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地板中间有夹层? “豆豆你一个女孩子,别老‘他妈’‘他妈’的,不文雅。” “出门在外你跟我讲究这些?先担心担心性命之忧吧!机关主人想活埋我们。”唐豆豆沉声道,心里不由得想起很多古墓都以流沙当做防盗设施,自己难道要折在这连古迹都不算的无名之地?这也太衰了。 “完了完了。”陶吉吉有些绝望,“那、那、那我们报警吧!” “你不就是警察吗?我报你有用吗?” “不是,我是说报外面的警察……不过你先抱我一下也是可以的。” “行啊,你先给我竖个天线。” “那我们喊人吧!” “对,一起喊吧,我师父说不定在附近呢。师父,师父——” “陶大爷,陶大爷——啊呸,吃了一口沙子!” 喊了一通,两人自己都不知道声音有没有传出这座密闭的高塔。莫说这空心岩丘的墙壁有多厚、有多能吸收声音,且说就算他们微弱的声音传出去了,又是否会淹没在呼啸的风声里,被唐纪元漏听过去。 几分钟后两人就意识到这不是办法,积沙已经埋住了半截大腿。陶吉吉吐掉满嘴的沙子,喘了两口气,说:“豆豆,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我们把这些沙子堆成一座山,然后爬上去?” 唐豆豆白他一眼,都懒得回答。沙的密度要是足够大,他们何至于被埋,直接浮起来不就行了。想到这里突然受到点启发,看了看陶吉吉的裤裆说:“小鸡儿你有尿吗?” “啊?” “拿尿和泥,说不定能堆一座山。” “……有是有,但好像不够……” “算了,不现实。”唐豆豆又扭头去看洞里有没有其他破绽,心里已经从慌乱变得十分平静了。倒不是认命,而是总觉得自己命不该绝,故事这才刚起头呢,不至于草草结束吧。冷静下来一思考,尿不够堆山是肯定的,但有没有可能在墙上凿个洞,他俩躲进去,然后拿尿糊墙? 不行不行,就算实现得了,没几分钟也会窒息。 “哎,有了。”她突然扯了陶吉吉趟着沙来到一面墙壁前,让他跟自己一起开凿,“这里是沙漠地质,岩层紧实度不会太高,刚才咱们凿的那两下子也感觉出来了。但是现在垂直往上凿不大好着力,咱们横着挖,不,斜着挖,挖一隧道,一来看看能不能挖到外面地上去,二来就算挖不通,那也能拓展空间,给这些流沙一些蔓延余地,流沙好比流水,体积一定面积越大摊开来就越薄,我就不信上面的流沙是没数的。” “豆豆你说得对。”话虽这么说,陶吉吉却拉她来到隔壁墙壁,“但是我觉得,应该凿这面。” “为什么?”说着就用匕首把儿敲了敲,试图分辨音色有无差别。虽然敲土不比敲木头,但只要有锱铢之差,唐豆豆应该就分辨得出。打小耳聪目明。 然而并没有。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差别还是因为土质太厚。 却看陶吉吉很是认真地俯在墙壁上又听又闻又摸索,说:“相信我,土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啊?哪里不一样了? “好吧。要不是这儿没人可信了,我打死都不会信你。”就算只是直觉,起码也是个方向。何况陶吉吉是警察,任何一行都有其超乎常人的技艺。 没有废话,当即抄起家伙,从齐腰的水平开始挖起,避免沙下作业的吃力。 后来回想起来,当时实在是脑子抽掉了才会想出这么一个富有梦幻主义色彩的馊主意来,当下还颇自鸣得意。 挖起来也没有觉得与方才那面墙有什么不一样,唐豆豆不由得佩服陶小鸡儿究竟有什么特殊技巧。刚挖了没有十公分就遇到阻碍,一块没有边际的石英岩挡住了挖掘。不得不换个地方重新开挖。 这个时候流沙已经埋到了腰以上,密实的沙子已经影响到了呼吸所带动的腹部起伏,陶吉吉惊奇地发现唐豆豆的腿竟然比他的长,还非常不合时宜地郁闷了一下。半途遇到的波折让他们原本强自镇定的心情一下子慌乱起来,开始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似乎用不了多久窒息的感觉就要光临了,以至于换地方重凿时差点连第一把力气都用不上了。 唐豆豆抹了一把汗,觉得该说点什么来缓解紧张,就问起他怎么会来这里、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办案。”陶吉吉说着,低头扒了扒挤压在自己肚子周围的沙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已经有些气短,“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出去我再详细跟你讲。” 也是。 又挖了十几分钟,幸亏这里土质不很坚实,也幸亏这次没有大石头出来捣乱,等到进深挖到一米出头的时候,沙位线已经没过了开口的下边缘,一点一点漫进了通道。等到沙子堵了洞口,他们就算是前功尽弃了。 死期迫在眉睫,最后不得不先上去一个人跪在通道里集中力气向深处去凿,暂且不管宽度能否容人。 终于在进深一米半的时候,唐豆豆感觉铲子一下落空,竟然叫她凿通到了什么地方! 她惊喜地轻呼一声,迫不及待拿手电往里面照了照,竟然是一条一人多高半米来宽的漆黑暗道。 强光手电近乎衰竭的光圈照出一面墙壁,显然暗道在很长的笔直过后出现了转角,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这堵被陶吉吉钦点“特殊”的墙的背后,竟然是空心的!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真叫陶吉吉蒙对了。 这下恐怕不用死了。 莫大的喜悦和惊奇让她爬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神,听到身后陶吉吉大声询问情况才回过神,赶紧在那小口外围补了一圈铲子,还是不够容人,又连锤带砸拓宽一圈,就提气收腹把身体从不规则洞口中挤了出去。 一挤之下又带下了一圈土渣子,算是最后一道拓宽工序。站稳脚赶紧回身去叫陶吉吉效仿自己的动作。陶吉吉钻了个脑袋就被卡住了,顿时惊呼,“豆豆你什么罩杯?这么轻松就过去了?” 唐豆豆拿铲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说:“你减减肥吧。滚回去重钻,脚先进来,肩膀使不上力气,你拿胯骨撑一下,把洞口再撑大一点。” 陶吉吉“哦”了一声就往回缩,刚缩了一半就又冒出头来:“不行豆豆,沙子已经把入口淹了,我身子底下全是,掉不了头了。” 唐豆豆一皱眉,把铲子往脚边一扔,咬着手电,就上前去拉他。 拉了两下发现他的宽度实在是尴尬,正好把胳膊卡死不能用力。唐豆豆一个不稳栽坐在地,捡起铲子便要再去拓宽口子,却突然发现陶吉吉的眼神惊恐无比地望着她的身后,整个人都瑟瑟缩缩,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同时感觉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很不舒服。 刚想看看什么情况,就听陶吉吉道:“别回头——” 然而他喊得已经晚了,唐豆豆还是看到了那从天花板垂下来的、近在咫尺的、像变了形的梳子一样插在她头发里的,一只手。 第14章 敦煌血玉(章 十三) (13) 唐豆豆下意识喝了一声就猛地抽身,被那只手硬生生扯得一痛,辫子都散了,但同时也看清了,那只手虽然造型狰狞,但是不动的。 真是一身冷汗。 镇定下来一点,又壮着胆走近去拿手电照了照,才发现那只手的皮肤都已经腐烂掉了,显现出一种斑驳恶心的灰败颜色。 手的上面是一截被棉布袖子包裹的手臂,袖子还没烂掉,显然入土时间不长。顺着手臂往上就是隧道顶,不同于四周,这里有轻微的土块自然剥落痕迹,显然就是手臂垂下来的原因。 ——大概人是死在上面的?结果地板太薄,直接把隧道顶给压垮了?不对不对,这隧道的水平高度明明在丘内地面的起码四米之下,这不合理。难道是有人把他埋在这个深度,而又不知晓再往下一掌深恰好就是一条暗道的顶部? 所以他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 这想法让人毛骨悚然。 “豆豆,什么情况?” “是个死人。没事。” “没事你先来救救我呗,我动不了了……” 唐豆豆这才想起他的窘境,两人配合,又是一番辛苦,终于从洞口挤了进来。随着陶吉吉落地,大量的流沙也涌了进来,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上面到底有多少沙子?妈的也太不合理了吧?!”唐豆豆费解。 “这里怎么会有条暗道?暗道里又怎么会有死人?”陶吉吉出于职业敏感,关注点却全在这两件事上,往那影影绰绰的手臂的方向挪了挪,但因为手里没光源,又不敢靠得太近。 人对光源是有一种本能的依赖的,仿佛能用眼睛死死盯住的就等同于足以应付,而黑暗里会发生什么却难以预料,令人恐惧。 “看这里四壁平整,应该是人工开凿的吧。”唐豆豆提出猜测,“上面的岩丘又是空腔的,外形也比周围其它的要高大一些,难道……是烽燧遗址?” “风水遗址?那是什么?” “就是古代的烽火台遗址。然后这个尸体是古代戍边的将士?”想了想又摇头自我否定,“不对不对,烽火台是台,在高处燃烽火放狼烟,没有必要开凿丘体内这么大的空间啊,更没必要挖地道;而且烽燧一般建在长城、边境,从来没听说过建在魔鬼城里的,这不自找迷路吗;最重要的是,这具尸体还没烂透,好像刚死不久……” “也许古人正是想出其不意呢?烽火台建在魔鬼城里,平常既能隐蔽,又能住人,敌人来到脚下又可以偷偷监视、布局摆阵,把他们困死在魔鬼城里也说不定。至于这具尸体……说不定是哪个迷路的旅人进到上面躲沙暴,结果困死在另一个陷阱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唐豆豆掏出手机想拍两张作为记录,但是发现手机早就没电了,陶吉吉一身狼狈衣服都是穿的师父的,也不像带了手机的样子,又看了看脚下漫过来的流沙,“行了,危急关头就不考古了,这条通道总是要通向什么地方的吧,说不定是哪里的出口,与其等着被活埋,我们不如去看看。” “我也这么想。” 两人达成共识,就并肩往深处走去。走了没两步,却听到身后“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沙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没有克制住好奇,回身用唯一的那只手电照了照,只见洞口下的沙堆缓坡上被砸出了一个深坑,沙子正以飞快的速度将它填埋。再一照顶上,正是那具尸体的正下方。 又对视一眼:“什么东西?” “土块又剥落了吧?” “要不要……” “回去看看?” “走。” 于是好奇心旺盛得要死的两个人又这么愉快地达成了共识,飞快地跑回去刨沙。 要么说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刚才就是这些沙子差点把陶吉吉的肺挤爆,他现在仗着身后隧道粗长……深长,又完全不把那滩散沙放在眼里了。 很快就从沙坡底下挖出了……一卷笔记本。 没错,是一卷,也是一本。被卷成一个卷、拿橡皮筋像扎钞票一样扎起来的一本笔记本。封面是软牛皮的,还没有烂。翻开里面,虽然脊线散了架,但纸张只是泛黄而已,竟然没有腐烂。 可见死亡时间真的很短。 里面的内容貌似是日记,但是除了日期(阿拉伯数字),真的什么都看不懂。“这什么民族的文字啊?”陶吉吉问。 “看字体是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的。” “就是说这人是个突厥人喽?哈,有意思了,现代社会还有突厥族啊?” “小鸡儿,你是文化不行呢还是理解能力不行?语系和语族是大概念。现代属于突厥语族的语言有维吾尔、哈萨克、吉尔吉斯、土库曼、乌兹别克等等,我是说,我不太熟悉现代民族文字,不能肯定这本子上的具体属于哪一族。” “豆豆你现在讲话没必要这么严谨,真的,以能让我最快理解为标准。”陶吉吉把本子快速逐页翻完,叹了口气,“里面要是有汉字就好了,说不定能给我们什么指示。” 正想开口再损他两句,突然觉得虎口一痛。唐豆豆从沙子里抽回还在摸索的手,就见两个针眼大小的窟窿,正在往外冒血,周围皮下一片淤黑。 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看到沙堆里一阵异动,瞬间一条青紫色的活物就从沙子下面钻出头来,光滑浑圆的脑袋猛地将嘴巴咧开成夸张的一百八十度,两根尖牙滋着□□就直直朝她面门扑来。 “小心!”幸亏陶吉吉及时把她扑倒,随后拉起来就往后面隧道里狂奔。 然而这一扑却把唐豆豆手里唯一的手电给扑掉了,那活物已经带着“斯斯”的声音追到了身后,也顾不得再回头去捡,只能一头扎进黑暗里不停地跑。 “卧槽什么东西?” “蛇吧。”唐豆豆一边跑一边不忘吸出伤口里的毒液吐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头晕恶心。 “不像,我看到好像有脚。” “有脚?难道是虫子?那么大的个头……”唐豆豆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手电筒掉落在洞口,已经被沙子埋住大半,一束光照在侧面墙壁上,没有看到那活物,反倒看到墙面上有一个……人影。 不是上面垂下来的那具尸体的手的影子,而是一个,站立的人影。 心里一迟疑,脚下就是一绊。 没有绊倒,而是扑在了陶吉吉背上,这才发现陶吉吉也不跑了。 “怎么了?”她问。 “前面……” “有什么?” “那玩意儿好像不只一只——” 唐豆豆心里一紧,就听到身边果然被恐怖的“斯斯”声包围了,无论是头顶还是脚底,仿佛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流在涌动,当时就觉得要死了。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有妖虫又有死人又有鬼影……”陶吉吉急道,“要命的是我们连看都看不到它们……哎?我们看不到它们,那它们是不是也看不到我们啊?嘘咱们别出声就没事了……” “你丫能不能别说话了?一说话就暴露没文化。毒蛇猛兽觅食靠的是气味甚至气流,还用你当猎物的给人家点灯吗?” “那怎么办?对了,火……有火吗?” “……对,火。”唐豆豆赶紧往口袋里摸,还好在野外有随身带打火机的习惯,这次进沙,还特别留心带了只防风的。“啪”地点着,就见四周全是刚才看见的那种手臂粗细的长虫,源源不断地从墙壁的缝隙里钻出来,体表被鳞,颜色青紫,如果不是长了四只又粗又短的两趾足,还真跟蛇没有两样。 “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沙漠蠕虫吧……”唐豆豆惊叹一声,就见这些龇牙咧嘴的家伙果然对火有所畏惧,顿时心里安了不少,和陶吉吉背贴背,四处举着打火机驱赶了几下,“身上有没有能点着的东西?” “我身上都能点着啊……” “我是说能拿下来当柴点的。这火太小,而且壳子烫手。快点!” “哦。”陶吉吉一通摸,好半天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举过来就往火苗里伸。 当唐豆豆看清那是什么时,立即一把夺过,在他屁股上拍熄火苗:“小鸡儿你靠谱不?这本子是我们找到的宝贵文物,说不定有什么了不起的学术价值呢,烧你也不能烧它呀!” “文物个头!这都什么时候了……” 唐豆豆看了一圈,三两下脱掉自己的外衣,把里衬拆下来包裹到折叠铲柄头上,又摸出一袋袋装二锅头浇上去,拿打火机勉强点着就去推陶吉吉:“快跑,我们没有火油,火把烧不了多久。”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脖子里一凉,随即一痛。心道糟糕,抬头果然看到天花板上盘踞得满满的,足有几十条大虫。 陶吉吉跑出去两步才发现火光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唐豆豆竟然还在原地摇摇晃晃快要晕倒的样子。 中毒了。 ****** 往后的记忆里,除了天旋地转,就是满眼的……白骨。 那些白骨好像都是从头顶挂下来的,手臂、腿、肋骨、头颅……什么部位都有,密密麻麻。 有些没有烂透,还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她好像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一路狂奔,脑袋时不时就撞到那些白骨,似乎能清晰地听到风铃撞击般“叮叮当当”的脆响。 视野是明亮的,恍如白昼。 墙壁上满是影影绰绰的图案,好像虫蛇摆阵,又好像古老斑驳的壁画。看不清。 期间还呕吐了两次,隐约听到陶小鸡儿无奈的抱怨。 这种感觉很奇妙,真的很奇妙。 明明所见的都是触目惊心,心里却觉得格外安宁。似乎一种沉睡的力量在深深地召唤着她。 然后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焦急地追寻着什么,但是追寻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从沙海到密林,从黑夜到白昼,从出生到老死。没有开始,没有停歇,没有结束。 好像一个苦行僧,永恒地在行走,不知疲倦,孤独无依。 但她内心深处是抗拒的,她知道。 远处那点耀眼的红光,好像在召唤她不停地前进,却始终像太阳一样遥不可及。 骗子。她心里骂道。 ****** 醒来的时候脸颊炙热,像被放在几千度高温的火源下炙烤一样。 身下也是一样的灼热难安,尤其是暴露在外的手部皮肤,像被摊在铁板上单面煎烤一样。 一睁眼直视到天上的火球,差点瞎掉。 陶吉吉在旁边撅着屁股“叮铃桄榔”不知在做什么。 这里似乎已经进入真正的沙漠腹地了,方圆n公里之内都是起伏的黄沙,没有大块的石头和丛生的植物。举目所见的唯一植物,就是陶吉吉面前的一株梭梭。 “你干嘛呢……”一张口发现喉咙里像卡着鱼刺一样难受,吞咽都困难。 “醒了?”陶吉吉回头看她,“我挖水呢,咱俩已经严重脱水了。” 算他有点常识。沙漠里如果遇到植物,往下深挖一般能见水。 “哎,先把旁边那胖胖的寄生植物挖出来,那是肉苁蓉,‘沙漠人参’,值老钱了。” “豆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财迷,刚才你半条命都差点没了……哎,正好,把这沙漠人参挖出来给你补补。” “补个毛线,那玩意儿壮阳,你自己吃吧。”唐豆豆动了动身体,发现四肢还是疲软,坐起来都费解,这时候昏迷前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恢复,“小鸡儿,刚才不是……我们怎么出来的?” 陶吉吉正要说话,突然一阵轰鸣从天边传来,并且越来越响。两个人同时抬头,就看到远处风沙里卷着一块小小的黑云正朝他们靠近。 “该不是又要下雨了吧?” “下雨?这里不是沙漠吗?” 很快就发现那不是黑云,而是一架飞机。 确切地说,是架直升机。 “得救了得救了!”陶吉吉大喜过望,站起来就冲那直升机挥舞铲子,“喂,喂……这里有人——救命啊——” 然而直升机飞过的瞬间轰鸣声完全掩盖了他的叫喊,卷起的风沙则将两人小小的身影彻底掩埋。顷刻间,飞机远去了,没有人来救他们。 “咳咳……”唐豆豆咳出满口的沙子,“你这样是不行的。”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点火吧?放个狼烟?” 没说两句话,远处又传来一阵低低的轰鸣。唐豆豆眺望一眼,立即强撑着爬起来,让陶吉吉一起用脚在地上划出三个大大的字母——oso。 咦?怎么越看越像个符号表情呢? “豆豆,不对吧,是sos吧?” “改,改改改——” 刚改完那直升机就近了,目测这“sos”应该已经进了他们的观测范围了,两个人赶紧站直了挥舞衣服——唐家师徒的外衣上一般都会有荧光材质的图案。 结果信心满满地刚站好,突然一阵大风刮来,直接把人吹倒了。风定后,从沙堆里爬起来一看,不仅风满面尘满面,妈的地上字母也没了。 飞机又一次与他们擦头而过。 “得,还是回去挖水井吧。” 正各自坐在沙堆里垂头丧气,突然那轰鸣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从反方向来的,也就是说,刚才过去的两架直升机中的一架又折回来了。 顿时心里重燃希望,片刻后果然就见一架直升机停在了他们头顶上方的几十米外,带起一阵风沙走石,捂住眼睛好一会儿才敢从指缝里眯眼去看,只见机舱的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 这场面威风极了,好像好莱坞大片。 但更让唐豆豆吃惊的是,妈的舱门里探出来的那个人,她认识。 第15章 敦煌血玉(章 十四) (14) 由于两人此前都没有过被如此隆重接客……接送……接待的待遇,一时之间有些忘我,都保持了张嘴仰望的坐姿好半天。 还是那舱门里的人先喊了一声:“唐豆豆?” 唐豆豆这才匆忙回应了一句:“在……”同时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在心里莫名顿生。 他是专程来接她的吗?一定是刚才看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又折回来救他们的。 那眼力见儿也太好了吧,都能认出她来。 这感觉可比放学被豪车接走拉风多了,只可惜旁边没有观众。 一架软梯放下来,飞机没有降落的意思。也不知道是赶时间呢,还是此地不便降落。反正唐豆豆是不大懂飞机工作原理的。 她有伤在身,陶吉吉让她先上。但她其实已经虚弱得连扒都扒不稳,但心里不想让上面的人小觑,就强打起精神,哆哆嗦嗦爬到软梯顶端时,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料想脸色也是苍白难看。最后一下还险些没攀住,还是秦零搭了把手,稳稳地将她拉了上去。 他的臂力真的很厉害,单手提人就像提东西一样轻松。 对视的第一眼,一种窘迫感油然而生,尤其是当他熟识般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时。唐豆豆突然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鼻孔里糊了多少沙子。 衣服之前也脱了,就这么穿着件肉色秋衣,下边还一半掖在裤子里,是不是也忒不得体了点? 还有他,沙漠探险还穿得这么挺括齐整,有意思没意思? ……妈的突然间萌生了点心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人被提上去后,惯性使然,在他肩膀上停靠了几秒钟。被那结实的臂弯带到了一处空旷地带,才重获自由。 “谢谢。”唐豆豆实在不知道第一句该说点啥,毕竟从前对他怀抱的态度是见面就挑刺。一眼瞥见周围或坐或站还有三个人,两个年轻的一个三十多的,都穿着跟秦零同样品牌和样式的户外服装,显然是一个团伙。团队。 而秦零拉她上来后就势就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另一个人去接应陶吉吉,自己则直接上手来摸唐豆豆的额头。随即一皱眉,就问她:“之前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没事了。” “确定没事吗?”他显然不信,叫那个中年人过来给她检查身体,很快那人就道,“看症状是中毒了。唐小姐有没有碰到什么虫子或者毒蛇?” 唐豆豆想了想,把那种非蛇非虫的玩意儿给他描述了一遍。 秦零立即就扳着她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转得她头晕脑胀,“喂,找开关呢?别徒劳了我电量足着呢不耗完是不会关机的。” “伤口呢?” “多着呢。” “都在哪?” “干嘛?我说了没事了……” “你再这样我直接扒你衣服了啊。” 唐豆豆矮身一躲:“哎,不合适吧?” “豆豆你还是让人家医生看看吧,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比较仓促,万一体内有毒液残留呢。”陶吉吉终于也被人拉了上来,舱门关上,机身抖了抖,又开始向一个方向飞出去,他走来挤到秦零和唐豆豆之间坐下,道,“没事豆豆,有我在呢。” 秦零耸一耸眉,没说什么。 唐豆豆于是把衣领拉下来,给那中年人察看脖子里的咬伤。她自己其实是看不到伤口的样子的,只是觉得又痛又痒,从昏迷前持续到现在,期间很多次没忍住伸手去抓,也不知道有没有抓破。那中年人观察几眼就道:“伤口紧急处理过了,毒素也清了一部分,但没清干净。” 说完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堆药,两枚药片和一瓶液体给她服下,然后按着她开始涂药。起初唐豆豆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按着,很快就刺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这药膏好比强酸,让她觉得是在腐蚀皮肤。 “行了,多喝点水,多排尿,毒素慢慢就跟着排出来了。”医生嘱咐。 “真的只是少量毒素残留吗?”秦零还是表示怀疑,“为什么她脸色很难看?” “可能是饿的吧,说起来,你们有吃的吗?”唐豆豆道。其实她自己也还能感觉到身体里有异样的乏力和酸楚,但并不想多事,料想是残余的毒性作用,就没说什么。 “对,可能是体力消耗过度造成的。秦先生要是不放心,吊瓶葡萄糖吧?”医生说。 “不用不用你给我个葡萄或者糖吃就行了,我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唐豆豆说。 “对,还是拿吃的来比较实际,我们豆豆晕针。” 秦零笑笑:“这样啊。” 唐豆豆瞪陶小鸡儿:要你多嘴。 随后医生又去检查了陶吉吉的身体,似乎没有新伤。那边两个人已经拿了食物过来,竟然是各种肉罐头和速食汤。这是两人几天以来的第一顿荤腥,第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差点热泪盈眶。 那医生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却跟秦零耳语了两句什么,秦零随即似有若无打量了狼吞虎咽的两人两眼。但那时唐豆豆被猪肉蒙了心,完全没有在意。等到熟悉的饱腹感渐渐来临,她才腾出一小部分口腔空间,开始边嚼东西边问秦零问题。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是一支探险队,受雇于某家资源开发公司,进沙漠的目的是稀有资源勘探。 这和唐豆豆最初的猜想不符,她有些不信,就想看看陶吉吉有什么想法,却见陶吉吉只管埋头苦吃,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个心眼听这边说话。 唐豆豆只好又亲自开口:“敢问,你们的行动是合法的吗?”刚问完就后悔了,秦零知道陶吉吉的身份,要真是被识破不合法,会不会直接杀人灭口啊。 其他几人都听得笑了,秦零情绪却没什么波动,转头吩咐坐着的一人:“瓜子,把政/府批给我们的文件拿来给警察叔叔过过目。” 陶吉吉受惊似的一抬头,跟唐豆豆对视一眼,接过那年轻人递过来的纸张,又观察了一眼秦零,才开始一张一张仔细翻阅。唐豆豆也看不懂,瞅了两眼就觉得格式挺正式。 “没问题。”几分钟后陶吉吉道。 唐豆豆心里“哦?”了一声,就冲秦零抱歉地笑了笑。虽然还有疑惑,但稍微算是放下心来。 秦零也冲她笑笑,开始回问问题。 唐豆豆只说自己是跟师父来探险旅游的,结果途中失去卫星信号,迷路走散;至于陶吉吉,她交给他自己说,他也只是闪烁其词说在附近调查线索,意外进入无人区才碰到了唐豆豆。 唐豆豆知道这些人,包括自己,之间都在互相防范,但只要没有杀心,也无可厚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异的想法突然在她心里萌生——追踪“敦煌血玉”的三股力量,此刻应该是聚齐了。 如果连她都猜得到,那有备而来的另两人,难道就猜不到吗?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唐豆豆问。 “不确定。怎么?”秦零反问。是有意搪塞?还是真的不确定?唐豆豆分辨不出。“是这样,我师父走失了,说不定还困在魔鬼城里,如果时间和燃油不紧张,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寻寻人?” “燃油恐怕紧张。” “……”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唐豆豆一时语塞,“那你们知道最近哪儿有人烟吗?可以把我们在那里放下,我们去报警寻人。” “这里已经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了,你觉得可能有警局吗?” “那麻烦你在这里把我放下,”唐豆豆莫名火起,“小鸡儿,我们在地道里跑了多长时间?这里距离我们出事的魔鬼城,最多也就几个小时路程吧?我自己回去找。” “豆豆,其实吧,你昏迷后我背着你跑了几乎一天一夜。” 唐豆豆一愣。有这么久吗?她眼睛一闭一睁,还真是完全没有感觉。这样说的话,实在是辛苦他了。 “那……地道里全是那种怪虫子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本来是必死无疑的,好在火把快烧完的时候我随手一丢,没想到竟然点燃了墙壁凹槽里的火油。豆豆你不知道,这隧道看来真的是人工挖凿的,两边墙壁上都有连绵到出口的浅凹槽,大概设计的时候就是当长明灯用的。火一起来,整个洞都亮了,那些怪虫都害怕得躲进缝隙里,再也没敢出来攻击我们。” “这么easy?”唐豆豆顿时觉得自己这毒中得有点亏,突然间那段短暂遗失的惊悚记忆又涌上心头,她不禁打了个寒战,“那……里面那些尸骨呢?” “尸骨?什么尸骨?” “从洞顶上垂下来的尸骨啊,不是布满整个隧道吗?白花花一片……” 陶吉吉一脸费解的表情:“没有啊,除了洞口的那一具,再没有了啊。” “没有?可是我明明看到了……” “真的没有,豆豆,是不是你出现幻觉了?” “幻觉?”唐豆豆有些恍惚,看着窗外千里黄沙、碧空流云,眩晕和呕意忽然又涌了上来,“那还有壁画,和洞口的神秘人影……你都没有看到吗?” “没有啊……”陶吉吉显得有些担忧,凑过来握住她的肩膀,“豆豆你还好吗?” 一旁静静听了半天的秦零突然起身过来,挤开陶吉吉坐下,先拿手背探了探唐豆豆额头,又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垂头凑到她鼻尖近前:“唐豆豆,看着我的眼睛。” 唐豆豆因为正失神,一时也忘了躲他,闻言便乖乖抬眼,恰好又捕捉到他瞳孔里那一闪而过的闪光。 天哪,又一次!这不会也是幻觉吧?可她明明看得真真切切。 两秒之后,秦零就放开手,转身去问陶吉吉:“她说的东西,你真的一样都没有看到吗?” “除了那些怪虫,真的都没有。” 他不置可否,又转回来对唐豆豆说:“你疲劳过度了,我看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秦先生,把我放下去吧,一天的路程也不是什么问题,就是可能要向您借点食物和水了。” “你真的要自己去找?” “当然是真的,一个大活人啊。” “不管你信不信,放你下去你也找不到的。”秦零肯定地说,“这地方有问题,不知道是地下还是大气中有磁场乱流,gps什么的都接收不到信号。而且我们在这片找你找了三十多个小时,活动区域比你们在地下行走的范围大得多,可以肯定附近都是没有任何标志的流动沙漠,没有你所说的戈壁中的魔鬼城。所以说,放你下去,就是变相杀你。” “……你说你们在找我?”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的燃油为什么会告罄?”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还需要救援?” 秦零奇怪地打量她:“那天晚上的电磁波求救信号不是你发给我的吗?” 唐豆豆一时没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好半天才恍然道:“原来那个频段里的人声是你啊?!跟鬼叫似的,可吓死我了。” “你的手机呢?”秦零又道。 “手机?”唐豆豆下意识掏出来,看了看,经历这么多艰难险阻居然没烂也没丢,真是奇迹,“早没电了,怎么了?你要借用?这里没信号的。” “昨天的信息没有收到吗?” “什么信息?”唐豆豆一脸懵x,跟他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又一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把短信当陌陌使的神经病啊?!” 原来他发的“具体位置发来”“打开手机全部外连功能,我搜你”是真的要搜她啊,还当是流氓调戏呢。 “什么……什么短信陌陌的?豆豆怎么回事?”陶吉吉已然被排除在了对话之外,听得云里雾里,“你俩早就联系上了?” 秦零却明显有些不爽,挑眉瞪她道:“亏你还怀疑我偷了血玉呢,笔录的时候怎么都不记我的个人信息?” “啥?所以你是怀疑我喽?所以偷偷抄了我的号码?” “没有,随手一记,以防你将来诬蔑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第16章 敦煌血玉(章 十五) (15) “所以,既没有卫星、又有强磁场干扰,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使劲找呗。” “……那现在呢?在朝哪里飞?” “跟着微型导航无人机。” “那是什么?” “那是高科技。”秦零道,“听说你是文科生,要我详细解释原理给你听吗?” 唐豆豆哼一声,又道:“你还是把我放下吧,我突然想到可以逆着隧道回去找我师父。” “你是当我们的飞机是静止的呢,还是当你师父是傻的?”秦零道,“刚才接上你们的地方恐怕已经找不到了,你师父发现你不见了,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是啊豆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离开沙漠再说,说不定唐大爷已经在附近的城镇给我们留下信息了。”陶吉吉道。 “谁说你们要离开沙漠?”秦零却道。 “什么?” “我说了我们燃油不多了,勘探任务至今没有完成,怎么可能派一架飞机送你们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 “劳烦二位随队一起去几天了。放心,结束后一定把你们安然无恙地送回人类世界。” “啥?叫我们帮你们一起去搞勘探?不行不行我还有事儿呢。”陶吉吉抗议道。 “那没办法了,前面把你放下,自己走回去吧。” “……这怎么还区别待遇呢?凭什么豆豆要下去你说什么都不让,我都没说要下去你恨不得撵我下去。” “谁让你是警察叔叔,我们要是发现了金矿想私吞点,当着你的面都不能够,多憋屈。还是尽早做掉的好。” 陶吉吉气得干瞪眼:“豆豆,你这交的什么朋友?!” 唐豆豆道:“那啥,你们要是答应分我一杯羹,我就同意把小鸡儿踢下去。” “我靠,唐豆豆?!” “来,介绍一下。我们一共有两架直升机,前面一架拉装备,后面这架拉人。”秦零说着指了指驾驶舱里,道,“主副飞行员,肉包,豆角;”被点到名的人一一跟他们打招呼,态度都很不错的样子,秦零又转回来介绍另外三人,“地质专家,花生;青年探险家,瓜子;以及我们的队医……” 唐豆豆脱口而出:“巧克力?” 秦零轻轻摇头:“茶叶蛋。” 陶吉吉:“……” “哎西!还是猜错了……”唐豆豆扼腕叹息,“真名还是外号?” “你说呢?” “我好像摸着你们团队的起名规律了。那你是个啥吃的?哎不对你为啥叫真名?” “谁说我是真名?” “‘秦零’也是假名?”唐豆豆顿时觉得很没安全感,自己和小鸡儿一来就暴露了真实身份,知己不知彼,还不是任人宰割的命。 秦零看到她脸上纠结的表情却乐了,从身边的包里摸出一张卡片来给她看:“放心,肯定是身份证上的名字。” “身份证上的名字也未必是真的呀,万一你是买的假证呢?”陶吉吉道。 “还真保不齐哦,警察叔叔。”秦零道,“来,号码背下来,你回去可以查一查。” ****** 很快又到黄昏,唐豆豆已经搞不清眼下的日期时间了,只觉得疲惫不堪,就缩进秦零给她的睡袋里睡了一会儿。 这架直升机内部空间很大,后部有专门辟出来给人躺着休息的地方,超出了她对电影里看来的经常在房顶上接应超级英雄的私人直升机的认知。据陶吉吉说,这型号好像属于军用运输机,民间一般搞不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合法不合法。 睡得浑浑噩噩,很不踏实,期间一直没有关闭听觉和警觉,隐隐约约听到秦零和其他几人包括飞行员之间的对话,起初还想仔细听听对话内容,很快就发现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了,只好当作催眠咒。 她是认同秦零的说法的。虽然每个小孩在很小的时候都被家长教育过“走失了就站在原地等着”,但这里不是公园不是广场不是商店,在死亡之海里苦等实在是愚蠢之举,料想师父也不会这样蠢的。 好在装备都在车上,车子还在原地,师父要是回去了,也不至于被困死。 之后他一定会去找她。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往回走,一条按照原计划前进。 如果他能找到路按照原计划前进,那保不齐之后还能碰上——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提秦零的目的地,虽然他自称是去勘探,但唐豆豆始终坚信他在敦煌的出现跟追踪血玉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暂时跟着他是最好的选择。 ****** 睡了不知道多久,半梦半醒间忽然感觉地震了。挣扎着清醒过来,才发现是直升机在剧烈颠簸。 “怎么了?” 外面夜色漆黑,完全不可视物。 “风暴来了,我们必须降落。”秦零给她按在座位上系上安全带道。 “沙漠里能降落吗?” “能不能都得降,要么撞下去,要么摔下去,只有两个选择。” “那赶紧的吧。要不要我们人先穿降落伞跳下去?直升机能不要就不要了吧?” “凭什么不要?贵着呢。怎么,怕死吗?” “……不怕死,怕疼。” “那你跳下去吧。”秦零道,“这里高度只有几百米,伞还没打开你就摔死了。” “……” 直升机持续颠簸了好一会儿,好几次都有被掀翻的势头,明显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由不得唐豆豆嘴硬说不怕。着陆的感觉却并没想象中那么可怕,就是明显的一阵先失重后超重,然后重心不稳,一舱室的人颠三倒四撞成一团,机身才底朝天地深深栽进了黄沙里。 幸亏有人做肉垫,她的颈椎才没有撞断。此刻舱内的灯光全都熄灭了,一时也看不到是谁在下面。 外面呼啸的风声这时候才清晰起来,砂砾撞击机身的声音听着就像有人在用子弹飞快地扫射一样。等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没有动作,唐豆豆不知道他们的状况是不是不妙,刚想爬起来,突然就开始眩晕呕吐。 只听身下人无奈地“唉”了一声,就拿手来推她的脸,可惜还是被吐了满肩,“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莽撞呢?没看别人都知道先缓缓再起来吗?” “姑奶奶不是怕压死你吗?” “有人受伤吗?”秦零又问。 “我没事。” “没事。” “一点擦伤。” “好。” 这时候已经有人爬起来拿灯光照外面的情况了,只听不知道是花生还是瓜子叫道:“外面什么都看不见,要不要出去看看?” 另一个道:“出去就是找死。没办法,我们先在这里避一避吧,直升机好歹有些自重,不至于被吹跑。” 几个人于是爬起来各自活动了活动手脚,肉包检查了一遍设备,重新连上电路,舱内灯光这才又亮起来。他开始调试信号朝另一架直升机喊话,但是里边只有杂音,没有人回应。 本来唐豆豆就有点惭愧,灯一亮就看到秦零在一边背对着他们脱衣服,上半身□□,而他也从舷窗倒影里看到了唐豆豆的目光,不由得骂了声“艹”,道,“豆包,你丫真会掐点儿。” 陶吉吉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唐豆豆前头,拿手遮她眼睛。 “怕什么,我们秦sir是超模身材,藏着掖着太可惜了。”瓜子调侃道。 秦零却突然“嗯”了一声,道:“风声小了?” “咦?好像是啊。” “那舷窗外面为什么还那么黑?居然都能当镜子使。”他道,“豆包,关掉灯。” “好嘞。” 灯一关,几个人都凑到舷窗上往外瞄,就听秦零骂道:“妈的,不是风小了,我们恐怕被埋了。” “怎么可能?”陶吉吉震惊道。 “怎么不可能?这里是沙漠,说不定一座沙丘已经移位到我们头顶了。” “那怎么办?” “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豆角,测压力,看看外面沙子埋了多深。要是太深的话,一旦沙子泻进来,我们都必死无疑。” 豆角很快报了一个数据,唐豆豆完全听不懂,只能紧紧盯着秦零的反应。见他脸色并不好看,就问:“是不是出不去了?” “能不乌鸦嘴吗?”秦零随手扯了件衣服穿上,拨开她走到设备区,招呼大家道:“把所有的可移动设备和行李重物都推到同一边去,快。” 几个人虽然不明所以,但都手忙脚乱照他的话做。随着他们的搬移,机身渐渐开始朝一边倾斜。唐豆豆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利用流沙的浮力,把密度较小的一边翘起来。 果然,右后方的最后一格舷窗里渐渐露出了一点夜色。 此时想要直立已经有些困难,几个人都被滑到了重物集中的一边,举步维艰。秦零叫他们站那里别动当配重,自己从装备包里摸出绳索和登山镐,踩着座位等固定设施往上爬,沿途拿绳索做了软梯,很快就爬到了最后一格舷窗旁。 然后拿登山镐去砸玻璃。 唐豆豆怀疑他是徒劳的,因为飞机的玻璃可不是一般的结实。结果他砸了几下又从兜里掏出一样小小的仪器,抵着玻璃什么都没干,几秒钟后,那玻璃竟然裂了。 “唐豆豆,上来。”他回头喊道。 唐豆豆以为他是喊自己帮忙,也没犹豫,攀着绳索和各种突出的东西爬上去。快爬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拉上去后,顺势就举出了碎裂的窗口。 一阵狂风迎面而来,里面的砂砾差点把她拍得神志不清。但她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配合地用尽全力爬出了窗口。 一上来就被风卷出去四五米,还好抓住了秦零塞在她手里的一样东西才稳住身形,一看那竟然是又一根绳子,另一头连在机舱内。 这场风暴才是真正的大风暴,相比起来前些天那次简直只能算是模拟演习。眼看着自己的腿脚在以惊人的速度被黄沙掩埋,而直升机露出地面的部位也在被沙线迅速吞没,她一时也分不清这力量到底是下陷还是沉积,就是觉得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接下来几分钟她陆续看到花生、瓜子、豆包还是肉包、豆角、茶叶蛋爬出窗口,心也跟着一点一点踏实下来。可是这时机身突然一抖,不知怎的竟然开始加速下沉。 因为此刻风明显小了点,所以她可以判定这是在下沉了。 沙子开始从窗口里泻进去,很快汇聚成几股瀑布,渐有掩埋的意思。 唐豆豆赶紧拉着绳子趟着沙靠近过去,就见陶吉吉几乎是被人扔了出来,飞了老高才降落,而探头看时,流沙已经将窗口彻底掩埋,似乎有一只手从沙子里伸出来过半秒钟,等她扑过去握时,却是一场空。 第17章 敦煌血玉(章 十六) (16) “底下的舷窗不知道被什么砸破了!”陶吉吉噎着风断断续续地道,“沙子从下面渗进来,就开始飞快地下沉。秦零最后推我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就……” “那你就不知道先推他上来么?!”唐豆豆突然有些气急败坏,把陶吉吉噎得哑口无言。 吼完就觉得自己这股无名火来得太不应该,小鸡儿好歹也是条命……不不不能说好歹,毕竟是条……也不合适,怎么突然感觉自己有点狼心狗肺呢?再怎么感激秦零,也不能指责小鸡儿不去跟他抢牺牲精神啊。再说那个时候秦零表现得杀伐决断,显然是团队的主心骨,大家怎么可能不听他的安排。任何一点争执或者推让,都有可能会浪费一条生命的时间。 “对不起小鸡儿……” “没关系……”陶吉吉拍拍她,勉强一笑。 只是,他不能够就这样消失。绝对不能。 唐豆豆感觉到手里的绳子开始绷紧,然后迅速滑走,她加大力气去握,但也只是被磨出一串火辣辣的疼痛。有人见状赶紧来掰开她的手,道:“你不要命了?徒手拉飞机?” “那他就沉下去了!”两人都是一边背着气咽着风沙,一边两个字两个字吃力地喊叫,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们现在也半截子入土了,再不找地方避风,下场也会跟他一样。” “你们对队友就是这样的吗?别忘了是他救了我们全部的人!”唐豆豆有些寒心。 “怎么?拯救大兵瑞恩吗?”大家眼睛都被迫眯成缝,说话的这个也不知道是花生还是瓜子还是豆角还是肉包,总之现在看来就是一副惹人嫌恶的嘴脸,“他救我们上来是为了让我们再次送死的吗?这位小姐,是不是没有做过危险行业?我们出来混的,事先就有不成文的约定,节约一切生命成本,活人不救必死之人,换作是他现在在上面看着一个人下沉,一样也不会做无用功的。” “放屁!”唐豆豆怒不可遏,“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子豆角。怎么了?” “记住你了。” “嘿,小丫头片子,你想怎么着啊?”豆角显然也被激怒,其他几人赶忙过来劝架,拉了他往一旁地势较高处移动。陶吉吉也对她连拉带扯,两人顺着风连滚带爬来到附近的一座沙脊上,伏在地上等待风暴过去。人的密度比沙小,按说接触面积越大就越没有下沉的危险。陶吉吉背着风半压在她身上,多少起到点保护作用。 仗义出言归仗义出言,但唐豆豆也没有荒唐到顶着风徒手刨飞机的份上。就是此刻爬在沙子里,心里一分一秒掐着时间,怎么算怎么不是滋味。 ****** 风停得比想象中要快,人都已经被埋严实了,离窒息只有一步之遥。 几个人陆续从地下钻出来,慢慢聚到一起,都很茫然。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折了一员主力,装备也没了,太阳一出来,咱们连一天都挨不过去。” “挖吧?” “嗯,挖吧。” 唐豆豆没再发表意见,但听到他们决定要挖还是感到欣慰。 事情却远非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此刻回头去找飞机坠沉的方位,却无论如何不敢确定了。这里的大小沙丘都已经被搬移了原位,地势和几个小时之前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坠沉地原先所在的谷地已经被填平甚至微微隆起,他们爬上去踩了一圈,也不能够确定范围。 “脚感都一样啊,难道已经沉底儿了?”有人道。 另外有人蹲下随手挖了几下,道:“沙子流动性太强,承受不住力气,这刚挖的坑立马就被填平,实在没办法下手啊。” 其他人也试了试,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们朝前走吧?看看附近有没有水源或者绿洲。” 唐豆豆冷笑一声,自顾自拿着那柄断掉的折叠铲去挖那永远不可能挖出来的坑。既然师父当年在额济纳沙漠里可以挖到底下十几米深,没理由自己现在挖不到。除非沙质完全不同。 “丫头,你太固执了。”几个人里年龄最长的队医茶叶蛋还是不忍心丢下他俩,最后又劝了一句,“就算分道扬镳,你们也务必要在下一场风暴来临前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说完他们五个人就相携着朝一个方向走出去。陶吉吉目送他们远去,又转回来看唐豆豆,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鸡儿,你身上还有伤,你跟他们走吧。” “说的什么话,我跟你是一个阵营的。” “我们未必能活着出去了。” “他们也未必。所以我还是选择跟你在一起。”陶吉吉笑笑,“老天爷要眷顾也是眷顾善良的人,我跟着你比较保险。” 唐豆豆听了也忍不住失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唐豆豆和陶吉吉面面相觑,都以为是那五个人出了事。可是方向正相反,而且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早就走远了。等到跑近些一看,却发现夜幕中矗立着一座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 两人凛然一惊,都开始浮想联翩——该不会是什么沙漠中的怪兽恶魔吧…… 都是这两天离奇经历太多害的。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只庞然大物的轮廓渐渐明亮起来,似乎背后出现了光照,这时才发现那大家伙竟然是一只竖着杵在沙子里的直升机。 “天哪,该不会是秦零在这边被埋结果从那边给冒出来了吧?这地下有传送门?”陶吉吉感叹道。 “也许是我们搞错了方向。”唐豆豆已经快步跑了过去。到了跟前一看,才发现朦胧的光源来自哪里——坠机背后的沙坡下面,缓缓行来一支驼队。融融的火光,仿佛跳动着的生命之光,几乎照亮了整片夜空。 “我们是不是……得救了?”陶吉吉顿时松一口气,“可是他们打哪儿来的呢?没有被风暴影响吗?” “别说了,先救人。”唐豆豆已经跪在地上拿铲子撬门了。驾驶舱门一半埋在沙子下面,但已经严重变形,两个人配合,不一会儿就撅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身上没有手电,只能一边朝里面张望一边喊,“里面有人吗?” 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却听到一阵细微而痛苦的喘息。唐豆豆赶紧把身子往里探,同时感觉手上沾到了很多黏腻的液体。“不好,里面的人伤得不轻。小鸡儿,我现在够不到他,还得探进去一些,你接应着点。” “好,豆豆你自己小心。” 摸了半天发现这人是凹陷在塌掉的座位里的,而且被安全带锁死,就知道不会是秦零了。但她还是用尽全力割断安全带,把人从拥挤的驾驶舱里拖了出来。摘掉头盔一看,也是个年轻人,已经因腿部失血过多而昏迷。 这时候驼队也走近了,一行二三十头骆驼,十几个人,都穿着长长的防风衣,头巾包得只剩眼睛,看着就好像古时候的阿拉伯商人。 为首的是一个小个子,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他自己则跳下骆驼来到唐豆豆他们面前,微微点头算打招呼:“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听声音竟然是个女人。 “我们是勘探队,遇到风暴,队员走散了。”唐豆豆道,“请问你们里面有医生吗?” “嗯?” 唐豆豆指了指地上的人:“我们有朋友受伤了。” “哦,有的。老五,指挥扎营,大毛,来抬人看病。”说完摘下头巾来,冲两人友好地笑了笑。那是很漂亮的一张脸,精致小巧,有点混血的感觉,也许不是汉人,看起来十八到三十岁区间内任何一个数字都有可能。 “那个,还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们帮忙……”看着伤员被抬走后,唐豆豆有点不好意思地再次开口。 “嗯。” “我们有一个队员跟另一架直升机一起被沙子埋了,就在这附近,能不能麻烦你们帮忙找找看?” “多长时间了?” “额……一两个……两三个小时?好像。” 唐豆豆很怕她也说“没救了”,好在她想了一想就点头道:“可以。但别抱太大希望。”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这直升机是你们的?”那女人围着残骸绕了一圈,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唐豆豆刚想说话,却被陶吉吉掐了一下。“是。”他替她回答道。 “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了。” “就一个人?”女人想了想道,“那就是运装备的喽?” 唐豆豆一愣,突然明白过来陶吉吉在暗示她什么——这女人太聪明了,不仅聪明,还很有城府,她这是盯上直升机里的东西了。 “来几个人,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等等,这不大好吧。”两人拦道。 “怎么了?”女人笑了,“别怕,我们又不是抢劫的。一样遭遇了风暴,我们不仅折损了人员,装备和食物也告急了。现在你们只剩下三个人,要这么多装备既带不走,也用不完,为什么不能跟我们分享呢?” “分享?” “对,我们可以帮你们救伤寻人,同时也可以带你们走出沙漠,你们把东西拿出来分享。很公平的合作,对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明明没错,但唐豆豆突然就觉得她的表情有点让人……害怕。 后来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她太冷静的缘故。冷静得让人不知道她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达成共识认为,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不答应,难说他们会不会动手来抢,到时候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于是点点头同意。本来还想看着他们挖掘,顺便也看看秦零队伍的装备到底有些什么,却被几个大汉强势“请”去了营地。 “放心,你们的那份,绝对是最好的。”女人道。 真是倒霉,遇到刺头了。 “还没问您,你们是做什么的队伍?” “考古队。” “考古队?”唐豆豆一喜,心说难道遇见了同行?“那这次是来田野调查还是正式发掘?” “发掘。” 那就是有明确的目的地喽?这样说来跟着他们应该会比较保险。“是什么项目呢?” “某个西域古国遗址吧,还不能确定。”女人耸肩,“鄙人姓言,言语的言,单名一个灵,钟灵毓秀的灵。” 唐豆豆听到这里心下起疑,既然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倒开始挖掘了呢?什么单位的干活?也太不严谨了吧? “遗址在哪个方向呢?” “这个恐怕不方便告诉你。” “哦,那么请问,初步推测是那个时期的呢?又是哪个游牧民族的哪个政权?” 言灵看了她一眼,似乎嫌她问题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唐豆豆总觉得她的话不大可信。但是无论如何不能硬碰硬,两人还是住进了言灵安排的帐篷,直到听着外面脚步声散开,唐豆豆才小声把自己的想法跟陶吉吉讲了。陶吉吉也有同感,两人就商量假装休息,找个时机逃出去,最好能顺便偷点装备和食物。 结果刚说完这些,陶吉吉就坐着打起了呼噜。唐豆豆暗骂一句真不靠谱,不知怎的自己也开始迷糊起来。 是太累了吗?不行,不能睡,打起精神来,还要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着秦零有没有被救起……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是被迷晕了,因为感觉到有人在她身上乱摸。 靠,难道是劫色的吗?那迷晕她就够了,怎么连小鸡儿也迷啊? 哦,难道有人好他那口? 不对不对,肯定是嫌他碍事才顺便迷的。 这种感觉很不爽,迷迷糊糊知道大难将至,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怎么办呢?今儿要在这儿*了吗?那倒是让她看看这人的长相啊,好决定醒来后要怎么面对人生…… 不对,那里不能摸!玉简…… 第18章 敦煌血玉(章 十七) (17) “别搞了老五,你去搜那小子。”言灵的声音,“没正行。” “得,您来您来。这小丫头脸长得挺水灵,可惜躺下纯平,我还不稀得碰呢。”熊掌终于撤走,险些就袭到唐豆豆的胸了。 言灵显然不知道那家伙都摸过哪里,又重新从腰上下手。唐豆豆松一口气。 “言老大,你说他们是去那地方的吗?” “大费周章搞了直升机来,那得是被什么样的利益驱使。” “要是真能搜到去那地方的地图就好了,我们已经在沙漠里兜兜转转大半个月了,补给也彻底断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真是要死了。可是万一搜出来的是其他我们看不懂的线索怎么办?” “交给我审问呗。” “那要是问不出有用的东西,待会儿怎么处置?” “扔出去。” “干嘛不直接宰了呢?万一他们醒来坏我们的事?” “怎么那么粗鲁?我不是说过,不作为和杀人,还是有天壤之别的。要常怀慈悲之心,不必要的时候手上少沾血,免得下了地招晦气。”言灵淡淡道,“反正扔在这里他们也活不了,直升机里的装备和补给我们都带走。” 妈的,好狠的女人。 言灵的小手终于还是摸到了唐豆豆胸口,并在碰到玉简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就准备伸进衣服里去掏。经过几分钟的挣扎,唐豆豆这时候已经基本恢复了清醒,一睁眼非常迅猛地钳住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人带倒在地,一边制住她甩出折叠刀的另一只手,一边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候发现她的左手手腕内侧似乎有个小小的黑色图案,不知道是刺上去的还是怎么呈现的。 言灵倒也不惊不惧,也没出声去引起同伴注意,只是不乏阴鸷地眯了眯眼,微笑着一抬头,拿额头去撞唐豆豆的鼻梁。唐豆豆仰头勉强躲过,却不料她猛地把双手向头顶上方伸直,一下子把唐豆豆带得扑倒在她身上。随后言灵翻身,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 因为地面柔软,两个女子身段又轻,全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动,以至于那“老五”又在那边自言自语了好半天,偶然一回头才发现情况不对:“言老大,你俩这怎么还搞上了?敢情你撵我走是为这个呀?” “少废话,拿枪制住那小子!” 糟糕,她要拿陶吉吉当人质。 不容迟疑,唐豆豆立即挣脱言灵的纠缠,翻身起来把老五连人带槍踹飞出去,然后就势甩了陶吉吉两巴掌:“醒醒小鸡儿!着火了!” 没有反应。 急火攻心,又扬起一把沙子,全数洒在他鼻孔里,终于看到他鼻子皱了皱,要打喷嚏又打不出的样子。 言灵这时候已经又扑了过来,唐豆豆回身,用从她手里夺下的刀子挡了几招,在她被击退的过程中又飞身起来割开帐篷,扯下来一块就势把言灵裹了进去,飞快地卷成一个筒,然后用自身重力将这只大粽子和帐篷骨架一起扑倒。 这时候两人就已经滚到了外面沙地里,理所当然引起了守夜人的注意,而那边陶吉吉和老五一起被罩在了帐篷残骸里,状况不明。 突然几只黑洞洞的槍口一起瞄准了唐豆豆的脑袋,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言灵拽了起来当肉盾,刀子横在她露出帐篷布的脖子上,与这一群人对峙。 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矫捷得连她自己都吃惊——小时候学过的武术套路明明一个都没想起来,乱拳乱脚居然都能打到这程度,自己还真是天赋异禀。 但面对枪槍口,浑身还是忍不住哆嗦起来。 “瞄得准的,给我射。”言灵喊道。 “靠!这么大义凛然?” 言灵笑了:“要怪就怪你个头高,好爆头。”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唐豆豆一身冷汗矮着身子躲在她后脑勺后面闪来闪去,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傻逼,“我们共和国的考古队根本不会给配槍。” “瞧把你机灵的。共和国除了军队还有什么人能配槍?我们显然比你想象的要厉害得多。”言灵道,看到那边倒塌的帐篷里有人形耸动,似乎是在打斗,就吼道,“去几个人帮老五的忙,把那小子拉出来。” “小鸡快跑!” 刚喊完这声,就看到帐篷里飞起来个人,连带着整块帐篷布一起,蒙头就扑倒了附近几个拿槍的人。随后一个就地打滚,混乱中不知道从那个人手里抢了把槍,爬起来就跑到唐豆豆身边来。 一看竟然是陶吉吉。这身手,不愧是刑警队出身。 这时候他身后已经飞起了槍声一片。这里万里无人,毁尸灭迹非常容易,所以他们都不忌讳杀人。陶吉吉大声喊让唐豆豆胁着人质退到帐篷密集区域,从而找机会跑到那架没被掩埋的直升机后面,自己则躲到一摞木头箱子后面见机朝他们脚下点射。他槍法很好,以前就有耳闻,现在牵制这些人一段时间还是游刃有余的。 直到子弹全部打完。 估摸唐豆豆已经跑出了射程范围,陶吉吉才跳起来弃槍飞跑。途中不忘推倒一切可以推倒的东西,设置路障。 刚跑出营区就发现言灵正从地上爬起来,只听唐豆豆在前方沙丘下大喊:“别管她了,她不跑。你赶紧过来搭把手,这骆驼太高我骑不上去。” “……豆豆你哪搞来的骆驼?” “从他们营地里牵出来的。” “但是我也不会骑骆驼啊……我看电视里好像是先让骆驼蹲下……哎艹,追上来了!”突然一发子弹擦着陶吉吉的胳膊飞过去,袖子都差点给点着。 “小心后面!言灵有槍!”唐豆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帮他,眼看着不仅言灵追上来了,后面那些人也都纷纷挺着槍冲了出来,激动得一个劲儿往骆驼背上爬,想骑着家伙去接应他,结果没能成功,只好冲到陶吉吉身边去…… 冲过去干嘛呢?也没啥能干的,陪他一起,折返跑而已。 “小鸡儿,我们跑不掉了,我数一二三,一起趴下,举手投降吧。” “那他们能留我们吗?” “就说我们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东西。来,一、二……”“三”还没喊出口,就觉得小腿一痛,本能地就单膝跪倒在地。低头一看,左小腿裤腿破了一道,满眼血流。 陶吉吉跑出去老远才发现她没跟上来,再回头时发现唐豆豆倒在地上,几乎已经被言灵逼到了眼前。 言灵冷冷一笑,二话不说就上了膛,瞄准唐豆豆的脑袋,一秒也没耽搁就扣下了扳机。 两人都心道这下完了,这女人真是起了杀心了,连投降的机会都不给。唐豆豆紧闭起眼,眉心几乎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气流冲击了,等了半天脑袋却还能思考。 期间听到好几声奇怪的轻响。按说要打死两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槍啊,再说这槍声也太小了点,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和小鸡儿都安然无恙,对面一群人却站定在那里呆若木鸡。 再看他们举起的手里,哪还有槍,只有一摊半流体状的物体在往下坠流。 而唐豆豆的脚下,也有小小一摊,看形状是向某个方向延伸的,似乎是被什么力量的惯性带偏了原来的方向。 “发生什么了?”唐豆豆茫然地问。 “槍……化了?”陶吉吉似乎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沙丘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身上背着几只大大小小的背包,手里还端着一支细长的管子,看起来像槍,却更细得多,边走边瞄着言灵的头颅。待看清他的脸,唐豆豆心脏狂跳。 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就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站定,然后两方陷入僵持。 “你是什么人?”言灵阴沉下脸。 “你不需要知道。”他道,“要命的话,带着你的人走。给你十分钟,我们的装备全部留下。” “哼,凭什么?” 秦零“啧”了一声,似乎是对她的不听话表示不耐烦,举手就朝她旁边一个帮手的腰间开了一槍。只见那男人的腰带从金属扣开始软化,几秒钟就全部化成了一摊烂泥,同时肥大的裤子“哗啦”一下滑了下去。 “个子那么矮,干嘛穿别人三个x的裤子?” 众人目瞪口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言灵喝道。 “这个?王水。” “胡说。” “到底走不走?还有八分钟。” “我们谈谈?也许可以合作。” “不谈。” “……” “行,你们不走,我们走。小豆子,能站吗?” “能。” “小桃子你来扶一下她,我们去营地里拿回自己的东西。” “好……” “等等,”言灵还是不甘心,“你们就剩三个人了,目的地还到得了吗?难道不需要我们的帮忙?” “这位大姐废话怎么那么多?我今天真的不想杀人。不过算一算队友们也好些天没吃肉了……” 言灵眯了眯眼,竟然真的招呼她的人开始撤退:“帅小哥,我看你不错,我们来日方长。” 人走远之后,他才回身把槍丢在一边,蹲下来查看唐豆豆的伤口:“擦破了皮,挺深的,还好子弹没留在腿肚子里面。脚能动吗?手别乱动!” 唐豆豆“哦”一声,乖乖把手从那长管“槍”上缩了回来:“这射出去的真是王水啊?” “说什么你都信?”秦零瞟她一眼,拿手戳了戳她伤口周边,“看来是不痛了?” “啊——当然痛啊混蛋!” “问你脚能不能动?” “啊感觉不到,啊好痛,啊你为什么要打破我已经适应了的麻木的平衡——” “你是不是想看她筋有没有断?”陶吉吉道,“豆豆你好好感觉一下。” 秦零没再说话,卸下一堆背包,从其中一个里拿出医药包,开始给她止血包扎。 唐豆豆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长这么大脚腕从来没被人握过,这感觉怎么比被人握手腕还要……紧张,最主要是她徒步这么多天也不确定脚现在有没有味儿……当然她平常是不臭的啊。 这么想着,就盯他盯得出神了点。 “瞅什么?瞅我止痛啊?”秦零头也没抬地问。 头顶长眼睛了?唐豆豆腹诽一句道:“哎,你没死啊?” “盼我死呢?” “你怎么出来的?怎么样做到毫发无损?还背了装备回来?”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日后有机会给你讲。”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人啊?我们人类可没这种武器。” “那是你孤陋寡闻。” “那你倒是告诉我,那是什么武器?” “分子解构器。” “……分子解构器?!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行了,话少点,省力气。”包扎完后,秦零站起身,拿了只望远镜朝营地方向看了会儿,道,“还挺守信。你俩等着,我去看看。” “哎,等等,”唐豆豆道,“你让他们把东西留下他们就会留下吗?” “当然不会。” “那你还去干吗?” “捡漏。”说完拿起槍就走掉了。 陶吉吉想了想,大赞他有智谋。那帮人走得匆忙,新得的装备数远比人数要多,肯定不能全部带走。 唐豆豆哦了一声,坐在那里摸了摸眉心,确定没被打穿,才开始回味过去几十分钟里自己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 最不可思议有二——言灵那帮人的来历,和秦零的身份。 原本以为这趟只是一场平常的沙漠之旅,未必有所获,即便有危险,也无非是大自然的为难。没想到会半道捡到陶吉吉,更没想到会在丢了师父后遇到两伙携带武器的家伙,并且某人的武器还是那么的不寻常—— 直升机、分子解构器、“死而复生”,这秦零的来头,显然要比言灵大得多。 纵是如此,她还是感觉跟秦零在一起更放心。 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营地方向传来一声爆炸,随即就见那边黄沙弥漫。 第19章 敦煌血玉(章 十八) (18) 陶吉吉背着唐豆豆跑过去时,一个戴头盔的人正背了两只大背包从漫天黄沙里往出走。两人赶紧一级戒备,等那人把头盔一摘,才发现是秦零。 “怎么了?” “没事,他们留了埋伏,我没中。” “没中怎么还爆了呢?” “啧……” “你受伤了吗?” “总算说了句人话。还好找到了头盔,我没事。” 唐豆豆一看这头盔却想起一件事来:“糟糕,我们好像忘了一个人!” “呀,咱们飞行员兄弟!”陶吉吉也恍然大悟,“那女人蛇蝎心肠,肯定不会浪费资源带他走,也不知道把他怎么处置了。” 说着就一头往废弃的营地里扎,却被秦零拦住。 “干什么?你的兄弟说不定在里面,不去找吗?”唐豆豆奇怪道。 “我都看过了,没人。” “再仔细找找啊,万一是你遗漏了呢?” “没时间了,随便乱走说不定又会触发埋伏。” “秦零,你这是什么话?一条人命呐。”唐豆豆表示不理解,“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时你沉沙了我还骂你的人不肯救你呢,原来那家伙说的没错,你跟他们是一样的,见死不救。” “要骂出去骂。”秦零语气淡淡,直接上手推他俩转身,却还是被唐豆豆眼尖地发现了在他身后一根废弃的帐篷支架上挂着一个人头。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确切地说,那是多半个人头,下面还黏连着一截血肉模糊的脖子。 “那是……” 陶吉吉也闻声回头,定住。 “一个死人。” “什么人?言灵的人?” 秦零见掩饰已经无果,干脆让开了道路。走过去一看,五官轮廓惨烈得无法辨认,但从旁边挂着的一段残臂上的一缕碎布却能认出,那是秦零队伍的衣服。 “飞行员被他们杀了?”唐豆豆忍住恶心震惊道。同时对刚才对秦零没来由的指责感到抱歉。 “说了叫你们别看。”秦零道,“出去再说吧。” 原来是言灵的人撤退时在飞行员的身体里埋了炸弹,秦零不知情,看到有队友被遗弃在医疗帐篷里,当然就去查看。查看之下,人还有一口气,于是打算背出去,却因此触发了爆炸。 要不是秦零耳力好身手快,恐怕也不能躲过此劫。 “太阴了!这是故意杀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别让我查出来……”陶吉吉背脊生寒。 “对不起,怪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你的队友在他们手里。”唐豆豆道。 秦零摇了摇头,也不见有多悲伤:“事已至此,不用懊恼了。” “你们……关系好吗?” “说实话,都是这次组队才认识的。” 那就难怪了。他们说是队友,其实谁跟谁都没什么感情。即便舍命解救,也是出于道义。 三个人回到刚才被围追堵截的地方,秦零带来的背包还扔在地上,幸运的是,唐豆豆偷来的那两头骆驼也还在。秦零驯服骆驼,牵到背风处令其跪地,让陶吉吉先把唐豆豆放到地上,他们两人则把几只背包都打开来整理了一下,把有用的东西集中分配,没用的直接丢掉减轻重量,然后绑在其中一头骆驼身上。 唐豆豆看到由他带来的那两只背包里装着许多前所未见的新式装备,很多她都不能确定功能,陶吉吉开始还会问两句“这是做什么的”,他倒也敷衍解释——照明的、取暖的、猎杀的、指向的……到后来陶吉吉也懒得问了,因为全不认识。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一夜风沙既定。唐陶二人早已经失去了目标,全都寄希望于秦零的指示。秦零却只是坐在那里鼓弄手里的头盔,一会儿带上一会儿脱下。 “我们不走吗?” “你俩先休息两个小时。” “你干嘛总跟这头盔过不去呢?飞机也不能飞了,你还带它干嘛?不嫌重吗?”唐豆豆终于发出疑问。 秦零看她一眼,道:“飞行员头盔里有内嵌式追踪导航。” “内嵌式追踪导航?可是这里不是接收不到信号吗?”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微型导航无人机吗?头盔接收的是它发来的信号,用的是新技术,可以不受干扰。” “微型导航无人机?也就是说还有一架微型无人机在前面给你们探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能够定位了?” “不一定。现在头盔被炸坏了,我需要把内嵌芯片拆出来看看。” “秦零,恕我直言啊,你丫到底是什么来头?” 陶吉吉从背包里摸出一包饼干和三瓶水,也凑过来坐下,分给两人一起吃:“是啊秦零,别怪我们好奇,你这些稀罕玩意儿都是哪儿来的?” 秦零看了他们一眼,说:“我真的是勘探队的,红头文件你们也看过了。” “秦零,我们三个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都敞开胸怀,坦诚相见。” “怎么个坦诚相见法?喝酒划拳吗?输一局脱一件衣服?可我不好意思看呐。” “啧,你少打岔。我们互相问问题,被问到的,就如实回答。”说完看了看陶小鸡儿,心说他身份敏感,有些话题应该不能如实告人,而自己显然也不能全盘托出,就又补充,“当然了,不方便的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一定不能撒谎。你们同意吗?” 秦零看了看陶吉吉,率先点头同意。陶吉吉随后。 “秦零是你的真名吗?” “是。” “真是勘探队?” “是。” “勘探什么呢?石油?煤炭?稀有金属?” “严格来讲,这个涉及到一级机密。” “哦,不能讲没关系……” “不过对我来说,告诉你们并无所谓。我们这次的勘探任务,是玉石。” 玉石。玉石?唐豆豆心里咯噔一下,道了声果然。 只不过,他们凭什么肯定是玉矿而不是古墓?她和师父这一次可是冲着古墓来的。 “玉石矿床吗?籽料、山流水、还是山料?你们怎么知道这片沙漠里有矿?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什么是籽料、山流水、山料?”作为一名外行的陶吉吉发出疑问。 这时候头盔终于被秦零拆了个稀碎,一枚小小的物件被他启了出来,他也顾不上回答,就开始从自己兜里摸出样仪器来进行调试。两人静息等了片刻,才见他泄气地摇了摇头。 “怎么样?” “之前我还以为是我的追踪仪坏掉了,看来是无人机也坠毁了。” “就是说,我们又迷路了?” 他点头。两人气馁地靠回装备上,各自心乱如麻。 “是不是该我问你们了?”秦零道。 “……行,你问吧。” “你们两个,分别是追踪那采玉人而来,是不是?” “……”他问得一针见血,两个人相视而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唐豆豆更是有一种光天化日被人扒光了游街的感觉——毕竟在这一路上,关于她和师父出现在这片沙漠里的原因,她一直是闪烁其词瞒着陶吉吉的。一则不想坐牢,二则难以启齿。 精心营造的谎言,就这么被秦零轻而易举地戳破了。不免又恨又惊。 “我是怎么知道的?”秦零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扬了扬手里的芯片,“因为我们的无人机,追踪的也正是那个人。” 这就对了,之前追查到玉器行的三股力量,一一对上号了。 只不过,言灵那伙人,又算哪冒出来的?目标跟他们又是否一样呢? 还有,无人机?微型无人机……唐豆豆突然想起,还在公路上的时候,就曾在采玉人的车子旁边看到过一只苍蝇大小的不知名飞行物。难道那东西就是他所谓的“微型无人机”?也就是说,在她和师父辛辛苦苦跟踪那辆皮卡的同时,人家早就掌握了采玉人随时的动态? 要不怎么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 “最近市面上关于红色玉的消息很多,想必你们也知道,那东西很名贵,逐渐引起了国家的注意。一家资源勘探公司于是成立了玉矿勘探项目。我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新型科技研发公司,跟他们屡有合作,于是派我带队,负责技术。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新奇装备的原因。蹲点过后我们锁定了目标,就是采玉人。然而现在追踪系统彻底作废,我们终于还是跟丢了他。” 两人默默听他叙述,还是无话可说,显得特别不老成。 “这就是你们想知道的全部事情,我都坦白了。你们呢?”说着看了眼唐豆豆,却先去问陶吉吉,“警察小叔叔,你跨越千山万水来这里,是为什么?” 唐豆豆特别感激他此举,似乎他是心如明镜,有意放过。 “我?我就说来话长了。你们还记得,咱们仨在博物馆见过面的吧?后来队里派人分头调查,我就被派来敦煌了,因为这里是传闻中血玉交易最集中的地方,然后我就盯上那个玉器行老板了。” “奇怪,那块被偷的‘敦煌血玉’主人不是说是解放前出土的么?你们队里怎么会想到派你来出土地调查?该不会因为你是新人随便分配的任务吧?”唐豆豆道。 “有交易就有市场,敦煌说不定也是‘敦煌血玉’的销赃点呢。他们领导应该是这么想的。”秦零喝了口水,道,“虽然这想法很扯淡,但这次恐怕真是叫警察小叔叔误打误撞给碰上了。” “怎么说?” “你们不觉得,一连串关于‘血玉’的似是而非的线索,正像是为了指引我们这些不同的人来到这里而设置的吗?这个采玉人,很有问题。”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陶吉吉跟他一拍即合,“不瞒你们说,我之前被人打晕,就是因为偶然间发现了一些真相。” “什么真相?”唐豆豆问。这件事也正是她一路上最想问陶小鸡儿的,一直没有机会。 “这话还得从头说起——我从玉器行那边了解到这个采玉人的相貌、年龄、行动习惯后,很快就和当地警方合作展开了调查,查出一个叫乌尔塔拉克的人,是敦煌附近一个少数民族杂居的小村庄的居民。于是我来到他的居所调查,因为方圆几里都是戈壁,近年来搬迁成风,村子里已经没几户人家了。乌尔塔拉克家里没人,看灰尘厚度是有些日子没回家了,但有村民说他一般最多隔一两个月总会回来一次的,这次消失大半年,实在有些反常。后来我们试图联系上他的家人,但他一个在世的家人都没有,最后我们决定报失踪,并进一步展开调查。” “调查结果呢?”唐豆豆听得入神。 “后来盯梢的警员报告说采玉人在敦煌市区出现了,我就跟上去调查,没想到被他在一条无人街区识破。” “然后他就打晕了你,丢给我们当路障兼警告?” 陶吉吉却摇头:“起初他还表现得比较配合,直到被我发现他的用手习惯和村民们描述中的乌尔塔克拉不同——乌尔塔拉克是左撇子,因为右手受过严重的伤。他立即看出我识破了他不是乌尔塔克拉本人,就起了杀心。也怪我太急功近利,想逞英雄,赤手空拳就妄想去制服他,一路被引到陷阱里,才给他打晕绑了。” “原来你昏迷中一直喃喃的‘假的假的’是这个意思啊!”唐豆豆醍醐灌顶。 “对,这个采玉人,是假的。可能他本身就跟乌尔塔拉克身形相仿、长相相似,加上乌尔塔拉克一般行为孤僻,就连跟玉器行老板交易的时候也常常带着帽子一类的遮挡物,所以稍加伪装,甚至说玄乎点,易容,就能混淆视听。” “你怀疑是他动了那个乌尔塔什么?” “是,动机成立。” “什么动机呢?” “一个字,利呗。包括乌尔塔拉克本人也是一样,无利不起早。” “为了独占‘血玉’资源?” “嗯。” “那乌尔塔人呢?始终没有找到吗?” “我怀疑,他已经遇难了。” 事情搞清楚后,场面一时陷入沉默。唐豆豆看了眼秦零,见他只是认真听着,也不发表意见,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陶吉吉就反应过来一件事,问:“不过豆豆,陶大爷不是说你们是来旅游探险,意外走失的么?怎么刚才秦零说你也是跟踪采玉人来的,你没有反驳?”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可以撒谎,但毕竟刚才是自己提议不要撒谎的,而其他两人都已经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扯谎。但还是感谢秦零给了她足够的时间组织语言:“实不相瞒,我们的确也跟了采玉人一段路。小鸡儿你知道我是学什么专业的,天生对未知的事情抱有好奇。这次来敦煌旅游,多少也是受了‘敦煌血玉’的启发,加上店里最近接连收入红色玉石,还有学校孟教授邀我参加红色玉相关课题的研究,所以我提前来采采风。” 说完下意识看了看秦零,很怕又被他戳穿这些半真半假的瞎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这样啊。豆豆你也太莽撞了,莫说随便监视跟踪别人是违法的,就出于你们自身考虑,这样跟进沙漠实在是太危险了。” “是啊,我也真是后悔得要死。” 说完两人都去看秦零,等他给一个下一步的建议。 “现在我们三个,可以达成合作了吗?”面对他二人的瞩目,秦零只道。 “我们一直在合作啊。应该换句话说,接下来我们互相之间可以不必抱有猜忌了。” “所以你们是打算寻找出路,还是进一步深入?” 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茫然。到现在为止,还有什么值得深入的吗?唐豆豆不确定。但凡有一点希望的影子在眼前,她一定是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的。可是除了无尽的尘埃和日升月落,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秦零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道:“下一步行动之前,我想要先问一问,这个本子,是二位中的谁遗失在直升机里的?” 唐豆豆一看,竟然是之前在魔鬼城地道里从那具尸身上捡到的那只本子,就道:“咦?是我们捡到的,怎么没注意丢了?” “可能是我爬出窗口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去的吧。”陶吉吉道。 “所以,你们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看是看过,但看不懂啊。” “警察小叔叔,你查出的那个乌尔塔拉克是什么民族?” “哈萨克族。” “那就对了。” “……你是说,这上面的是哈萨克语?也就是说,这本子可能和失踪的乌尔塔什么有关?”唐豆豆惊道,见他点头,更惊,“那岂不是说,隧道里那个死人,很有可能就是……” “这本子里的内容,不仅关系到乌尔塔拉克的去向,还关系到我们接下来的命运。” “怎么讲?” “你看得懂哈萨克文?”陶吉吉惊讶道。 秦零点头:“里面记录了进入那座神秘地宫的方法。” “嗯?”唐豆豆听得不解起来,“你不是说你们是来探矿的吗?怎么又成地宫了?” 第20章 敦煌血玉(章 十九) (19) “没错,在看到这本日记之前,我一直同意公司关于玉矿的说法,因为就我们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这里出土的红色玉中有的有人工痕迹,有的未经打磨,这是一个区间包含问题,你们明白吗?” “文科生也是学过数学的好吗?” “我是理科生,我懂。” 他说的其实没错,有璞玉出产,就说明此地有矿。至于那些雕工精美的出土“古物”,先有矿而后先民采之雕琢成器,也是顺理成章的。她和师父之所以坚信这里有墓,完全是出于根深蒂固的职业思维。 “那本子里到底写了什么?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这其实是一本采玉日志,记录了此人从八年前第一次发现红色玉至今的经验总结——确切来说并没有推翻我们之前的假设,而是更正补充——八年前此人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捡到第一块蝉形玉雕,就怀疑附近有未知遗迹,经过三年探索,终于发现了一条地下暗道,暗道很长,他在里面走了三天三夜,经过无数岔口,几次从岔口回到地面,却发现完全走不出沙漠——这里就像死神的领地,不仅人会迷失,就连仪器,无论是先进的gps还是传统的罗盘,一旦进入都会瘫痪。最后他食物耗尽,不得已又回到了地道里,最后一次赌命尝试,这一次却幸运地到达了暗道的尽头——一座古老的石门。” “石门背后有什么?”唐豆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 “一座无比恢弘的地宫,庞大得难以形容。”秦零翻了翻本子,以确保自己的描述没有遗漏,“他没有多加描写,只说放眼望去,地宫里一片红色——红色玉石礼器、红色祭祀遗物、红色浮雕圆台,甚至连墙壁都是整块整块的红色。” “都是……玉吗?” “没错,经他仔细观察,发现都是质地通透的玉石,虽然也有良莠之分,但平均水平无疑在俄料韩料之上。他起初并不识货,只挑了几件雕工精美的小件玉器运出去换钱,发现有利可图,后来时不时就回来运几件出去。” “为什么不一次性全运出去?” “想必原因有二——一来他为人孤僻,似乎也不打算跟人分享资源,索性就把地宫当做金库存放,随用随取,安全保险;二来也说明,那里的玉量可能极其巨大。” “能有多巨大?随葬成千上万件金玉器的帝王陵,我也不是没见过。” 秦零露出一副“真不是小瞧你”的表情:“刚才说了,那地宫里连墙壁都是红色玉石的,要么是有人财大气粗到拿玉石铺墙,要么就是地宫直接开凿于富含玉矿的岩层中。而假如是前者,剥离的玉石应该是以有一定棱角的砖块形式存在的;而事实上,后来此人带出地宫的玉块大多形状不规则,想必是随便凿剥导致的。这样恰恰就映证了我的第二个猜想。”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说这本日志不算完全推翻你们的猜想——这个地方既有玉矿,又有地宫。”古人总有奇思妙想,自然与人文的相得益彰,历史上比比皆是,所以虽感震惊,倒也不至于费解。 “对。”秦零看了看心绪纷飞的二人,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启发没有?” “暗道。”陶吉吉抬头说,“魔鬼城里,我们误入的那条暗道,莫非就是通往地宫的一段?” “那,我们逃出来的那个出口,应该就是暗道系的岔口之一了?”唐豆豆也恍然道,“还有暗道口的那个……那个尸骨未寒的死人,应该就是失踪的乌尔塔了。” “我也这么认为。或许罪犯得知他独揽财富,尾随进入戈壁暗道,将人杀害,抛尸在暗道入口,然后伪装冒充,获取销赃渠道。从此以后血玉资源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拿走这本日志?”秦零一针见血道。 “嗯?” “进出地宫的唯一路线,都在这本日志里。他不拿走,靠什么指路?” 陶吉吉似被点醒,一下子也哑然。 “或许他已经带走了另外什么可以指路的东西,比方说地图,或者另一本日志?”唐豆豆道。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留下这本信息明确的日志,就不怕后来人也找到地宫吗?” “对呀……会不会他觉得魔鬼城地处偏僻,没人会去,就大意了?”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他故意留下线索,想让一些人进入地宫。”秦零道,“甚至他发现我们尾随,一一甩掉,都有可能是计。” “目的呢?” 秦零摇头:“最坏的可能,诱杀。” 唐豆豆倒抽一口凉气,再看陶吉吉脸色已经非常难看。环顾四周,风沙满途,行旅裹足,单靠两只脚,何日才能走出生天。“那我们……去找暗道吗?” “假如是我一个人,一定见招拆招。”秦零似乎不很当回事,“但现在,要先问问你们两个,是想安全脱险,还是继续寻找真相?” “假如我们说想安全脱险,你能帮助我们找到出去的路吗?” “不能。无论你们选择什么,都必须先进入暗道。因为日志上记载的脱出路线,必须经过地宫。” “那你还问什么?” “不一样。你们的选择,决定我接下来的重点——是摈弃好奇保护你们的周全,还是多采集线索探索地宫。” “谁用你保护?只要对方没有你那种奇奇怪怪的武器,我和小鸡儿足以应付。我选择探索真相。小鸡儿你呢?” “警徽在身,我一定要缉拿真凶。”陶吉吉说完,看了看唐豆豆,却对秦零说,“我们不该让豆豆以身犯险,她是局外人。” 秦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唐豆豆顿时觉得愧疚,特别想脱口而出“小鸡儿你误会我了我比你还局内人呢”,最后也没说什么。 之后秦零搭了简易帐篷,各自靠着装备休息了一会儿,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头昏脑涨的,好半天才发现少了个人。赶紧爬起来找,才发现秦零正站在沙脊上眺望某个方向。 她想喊他一声,发现是逆风,于是拖着伤腿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去。秦零冷不丁来了一句“醒了?”倒把她吓了一跳——丫后脑勺肯定长眼睛了。 “哦。你看什么呢?” 秦零拿手指了个方向,那里隐约有几个小小的黑点:“有人在监视我们。” “什么人?”心里一紧,“言灵?” “嗯。你还挺聪明。” “那怎么办?” “没什么可怕,他们忌惮我,不敢回来。” “注意措辞,他们怕的是你手里的东西,才不怕你。” “非得这时候跟我抬杠是吧?” “你说,你说。” “他们无非是想跟踪我们,找机会甩掉就行了。” “你有把握?” “嗯。” “那行,听你的。” 秦零回头看她一眼,没来由地问了句:“你跟警察小叔叔认识多久了?” “很久,怎么了?” “没怎么,觉得你俩关系好。” “那必须。你干嘛老叫他警察小叔叔?人家说不定比你年龄小。” “他比你大还是小?” “大吧,maybe。” “怎么这么说?” “反正身份证上是大半年的。” “你是不知道你的真实生日呢,还是他的?” 唐豆豆突然发觉跟他说太多了。这个人太聪明,似乎跟他透漏一点他就能推断出全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应该也比他小啊。” “装什么嫩?你瞧你这……”想说“皮糙肉厚”,但是打眼一看,人一点也不皮糙肉厚,单说脸的话着实还很鲜嫩,大概是因为轮廓分明的原因,才导致年龄段模糊,跟言灵一个毛病,十八到三十任意适配。于是改口“膀大腰圆”。 “我就当你是称赞我身材好了。” 唐豆豆“切”一声,还想再打探打探他的底细,却听身后有动静——陶小鸡儿也醒了。三个人整顿了一下,补充了点食物,拔营起寨,听秦零的指挥朝一个方向行走。 唐豆豆有伤在身,负责骑骆驼,俩男的则负责牵骆驼。 一直走到入夜,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绕圈子。一路上不停补充水分也还是口干舌燥,眼看水壶见底,三个人也不敢多作交谈,只管一边留意后面的眼睛一边埋头走。 歪打正着地,竟然让他们在翻过一座小沙丘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 真的很小,中心的湖水已经接近枯竭,周围一圈植物由外向内逐渐茂密、逐渐苍翠,干涸的大地上许多枯草还在顽强地求生,试图将根茎伸到咫尺之外的浅湖里汲水。有的枯枝甚至抱成团,像被巨型屎壳郎滚过似的。 “那是复活草。干燥的气候里就变成枯枝抱成团,连根都□□。然后一直滚呀滚,滚到有水的地方,或者等到下雨天,就重新生根发芽,开枝散叶。”秦零从容做着科普,转眼看到两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惊喜样儿,就提醒道,“进去以后植物别乱靠,水别乱喝,当心有毒虫突然冒出来。” “水怎么不能喝呢?看着挺干净的呀。”陶吉吉道,“咱的水不是快没了么?” “越是环境恶劣的地方,活物的生命力越是顽强。先不说它们为了生存而演化出多大的毒性,就说这水里多年来难以分解的腐殖质积攒得有多密集。简言之就是,湖水极可能有毒。” 见陶吉吉还是不信,唐豆豆也补充道:“他说的没错,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还没走到近前,就看到水面上弥漫着一层黑雾,同时耳朵里充斥着极高频率、极大规模的“嗡嗡”声,让人感觉像被强电磁辐射一样头痛欲裂。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密密麻麻的黑点,不计其数。有一只飞到他们面前来,才看清是挥舞着翅膀的巨大红头苍蝇。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腐臭。胃里翻腾起来,油然一阵恶心。 “书上说的果然没错,沙漠里遇到绿洲,未必就是好事。”唐豆豆正嫌恶地左躲右闪,没防备骆驼身子突然一矮,险些从前面翻下去。更没防备的是,下一刻就被秦零稳稳接住,抱着将她放到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 “你这人……”三个字刚出口,就见他脱下自己的t恤,蹲下身一层一层裹住她的小腿。看着看着,一时也忘了说话。 “切……”陶吉吉蹲在旁边一脸的不服气,“算你动作快了那么一秒,我也正打算这么做呢。” 秦零没理会,认真裹完后,又抬头问了句:“来例假了吗?” “……啊?” “我靠你耍流氓呢?!”陶吉吉撸袖管。 “你现在目标已经很大了,别再拿那些多余的血腥味给我们招灾招难啊。”秦零道。 “滚犊子。”唐豆豆一脚蹬开他,说不清是不是在拿刻意的粗鲁来掩饰心里的什么波动,“我出门是算着安全期的。” “豆豆,外人面前你矜持点好不好……”陶吉吉以家长的口吻陪笑说,“别见怪啊,我们豆豆从小被当男孩子养,比较痞。你受不了是不是?受不了以后少招惹她就是了。” 秦零只是笑笑,穿上外衣准备背唐豆豆起来,这回却被陶吉吉抢先一步:“你牵骆驼去,骆驼不听我的。” 趴在陶吉吉背上,唐豆豆心里其实还蛮遗憾的。秦零的背宽厚,看起来明显更舒服一些。越想越觉得陶小鸡儿的背怎么那么硌人。 走到离湖边还有几米距离,秦零让他们停下搭帐篷:“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帐篷搭在一片平坦的台地上,当陶吉吉准备多铺几层防潮布时,却遭到秦零的制止。陶吉吉问他什么意思,他只是使个眼色让他照办。 三个人好歹都是有点智商的,加上几十个小时的相处也培养了不少默契,倒也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很快通力合作在帐篷外边搭起了篝火,秦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布口袋,用拆成单股的麻绳扎口,做成抽绳,又套上一根树枝,做成一支网兜。 然后竟然开始捕苍蝇。 “你干什么?”唐豆豆非常不解,“闲到这种程度吗?” “你知道吗?假如在野外发现湖水不能喝,还有个好办法可以补充水分。”他不为所动。 “什么?” “吃苍蝇。” “……什么?” “苍蝇比我们适应这里的环境,它们喝掉充满瘴气的脏水后,能够在体内过滤出干净的水,人类饮用非常安全。”说着已经拍死了一口袋的飞虫,丢到火里去烤,“还富含蛋白质。真的,一会儿你俩尝尝。” “秦零你是人吗?”陶吉吉避之不及,已经扶着石头干呕起来。 “我们不还有食物和水吗?”唐豆豆问。 “哪儿有?” “你背包里啊。” “我的背包是无底洞吗?”秦零随手一拍,那看似鼓鼓囊囊的背包果然干瘪下去,“不想动摇军心,就没告诉你们,口粮早已告罄。” “啊……” 秦零夹了两只微焦的苍蝇出来,丢在石头上滚了滚,冷却后直接拿手捏起来,一左一右递到两人嘴边:“张嘴——” “呕——” “没口福的家伙。豆豆你来做个表率。” 唐豆豆本来也有呕吐的反应,但是饥肠辘辘作祟下,竟然还觉得这焦香味道有点诱人……吧唧了两下嘴,还是犹豫着下不了口:“这看着……还没烤熟啊,能吃吗?” “烤熟了水分就没了。吃吧,没事。” 唐豆豆眼睛一闭心一横,张开嘴就朝前咬去。嚼了几下才发觉嘴里空无一物,睁眼看到那只焦蝇已经被秦零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退到了手心里捏碎,同时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低声道:“还真是痞气十足。” 耍人呢?唐豆豆差点跳起来骂人,还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戏给监视的人看。 尽管如此,还是窝了一肚子火。不勾引还罢,这样勾引一下又作废,她的胃可受不了,一下子饿得□□……不能这么说……饿得要死要活。 闹了一气,秦零偷偷向两人口袋里塞了两块压缩饼干,叫他俩回帐篷里休息:“轮流守夜,我守第一班。睡得警醒点,叫你们就起,别赖床。” “哦……” “你自己当心。” 此时也没什么避嫌,就一顶帐篷,两人一头一脚睡下,几乎连闭眼的过程都没感觉到,就睡熟了。 隐隐约约做着梦,又不像是做梦,能听到秦零在外面“窸窸窣窣”地活动,不知道在做着什么。那动静不大,却不停,依稀让人感觉踏实。 后来好像有人在碰她的小腿,把包扎伤口的纱布拆了又绑,绑了又拆,拆了又绑,绑了又拆……感官仿佛卡壳了一般,一直在这两种感觉之间来回往复,时不时还夹杂就□□和微凉……然后她不耐烦地坐起来——到这里就基本可以肯定是在梦里了——看到了秦零,他冲她笑,又坐到她身边来,两人不知靠着哪里的墙壁,一边烤火一边开始聊天。 没边没际地聊,没完没了地聊,从童年到大学,从幻想到理想,连她从不向人提起的苦恼,都一一向他倾诉,而他也是一样。彼此好像很信赖的样子。只是说了什么、听到什么,都很模糊。 ……迷迷糊糊感觉梦断了,然后有人在耳边叫她“起来”。 “做什么?”她嘟囔,“还想睡……” “还想睡吗?”那声音问,很温柔。 “嗯,做着梦呢……” 声音没再回应。隔了一会儿,她感觉身体被人搬弄了几下,就开始规律颠簸……似乎在被人背着跑动。 第21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 (20) 唐豆豆睁开眼,发现四周薄雾弥漫,夜色正浓。 身下的人闻起来不像是陶小鸡儿(说了她耳聪目明鼻子灵),那就是秦零了。抬头一瞧果然,默默记下这个味道,就问他这是要去哪。 “回我们白天出发的地方。” “为什么?”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沉沙不死,还能完好地回来么。那是因为直升机坠落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暗道岔口。” “啊……是这样?” “不然为什么方圆十里内只有那一片沙的流动性最强?”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哦我知道了,所以你那么着急赶言灵那帮人走,是怕他们发现暗道吧?这么说我们后来十几个小时的跋涉,包括进入这片绿洲,都是为了甩掉跟踪?” “算你聪明。我把帐篷留在了湖边,又算好角度假造了三个人影,天亮之前应该不会被发现。” “小鸡儿呢?” “在后面,背装备。” 扭头一看,黑暗里果然跟着个人影。刚想喊一声,却被秦零低声制止:“你想被人听见吗?”只好作罢,低头却发现腿上的纱布换了,不由得心下一动——难道刚才梦里的感觉,有一部分是真的? 秦零背着她在密林里穿梭,从另一个方向出了绿洲,便掉转方向向来时路狂奔。期间并没有把她放下来调整姿势,可见体力真是不错。 唐豆豆很担心又会迷失方向,就抬头试图寻找北极星,糟糕的是今天天上星星格外多,她有些乱,却发现秦零脚步果决,一丝犹豫也没有,不禁奇怪,这才发现沿途的沙地里竟然每隔几十米就堆着几块石头,来时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留的记号。 跑了大约有四五个小时,四周的沙丘才隐约熟悉起来。唐豆豆越往后越觉得不好意思,几次要求下来自己跑,秦零却不许,也不停,只说她自己跑会拖慢进度。后半程陶吉吉追了上来,也提议跟秦零换着背,他又说“装备比小豆子重,我不跟你换”。 没办法,骆驼也留在了绿洲里,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跑,天明时分才终于听到秦零喊停。 虽然于他二人来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秦零却放下唐豆豆,左行十五步,开始做些奇怪的事情—— 他蹲下身,把两只手伸进从陶吉吉手里接过的装备包里好一会儿,陆续从里面拿出几摞状似塑料片的东西,每片都是约呈三十乘二十厘米的长方形,边缘有简易的榫卯结构。然后叫陶吉吉帮他一起首尾相连拼接起来。 唐豆豆感到奇怪,因为那些塑料片足有好几十片,摞在一起又厚又长,她不确定他的背包里能不能装得下——背包之前明明是瘪了的。就算能装得下,谁出门探险会背那么多塑料片啊,缺心眼啊。陶吉吉显然也很诧异,却没有多问,只管照他说的做。不一会儿两人就拼好了一个六十厘米高、八十厘米见方的空心井口。 “来帮忙。”秦零把井□□给两人扶着,自己则选定一个位置,拿出一柄兵工铲开始铲沙。唐豆豆这才发现,这“塑料片”的触感一点都不像脆弱的塑料,倒很像一种金属,分子结构致密坚硬,却很轻薄。而且拼合处一点缝隙都看不出来,甚至不会弯折,就像铸在了一起似的。 秦零那边沙子虽然一边被铲走一边自动回填,他貌似在做无用功,但很快三个人就在铲子间隙里看到了一块熟悉的铁皮——竟然是之前坠沉的直升机的一部分外壁。 约莫在沙层半米之下。 “就是这里了。”秦零收起铲子,不再管沙子的回流,招呼两人将井口抬过来,然后发力将它插/进沙子里,全力捶打、下按,直至再按不动。 唐豆豆却有些心猿意马——原来那时候直升机的下沉在沙面以下这么浅的位置就停止了,突然感到很惭愧,惭愧自己没有坚持挖下去,也许只要找对位置、也许再挖十厘米,秦零就得救了。 显得她多么不仗义…… “愣什么?来帮忙。” “哦,帮什么忙?你说我做。” “要么帮忙离远点,要么帮忙擦擦汗。” 唐豆豆选择前者。 秦零没察觉她的心思,率先跳进井口里去,招呼陶吉吉一起,开始从里面向外铲沙。这一次因为有抗高压的“围墙”保护,铲出去的沙子不再回流,井内很快就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八十厘米见方的机身外壁。已经严重变形,看起来竟然好像被雷神拿大锤子砸过一样。 “靠边点站。”秦零吩咐陶吉吉,顺便把唐豆豆的脑袋从井壁上方推出去,“我要祭出神器了,当心误伤。” “喔……”两人不明觉厉。 只见他拔出一根小小的不明质地的管子,对着机身横竖横划了三道,铁皮立马出现三道半米长的裂痕。 “这……不会是微型分子解构器吧?”唐豆豆问。 “宾果。” “秦零你真乃神人也。你们公司还招人吗?我也想加入。” “不招文员。” “瞧你这话没礼貌的——” 说话间秦零已经拿腰后别着的长管子当撬杆,把铁皮撬起了几厘米,嘱咐陶吉吉抓住后才割开最后一边。至此机身上出现了一个半米长宽的洞,而陶吉吉手里则提着割下来的“盖子”。 “好重……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直接割完让这盖子掉下去不就好了。” “井口目标太大,马上得撤,留个能关上的门挡沙子,好来好去,万一我们找不到路,还是要从原路返回地上的。” “也是。” “小叔叔,你先跳。” “别叫我小叔叔。” “小鸡儿,你先跳。” “别叫我……随你吧,不过,机舱里挺高的,跳下去不会摔死吧?” “所以叫你先跳一个试试啊,总不能叫小豆子先跳吧?” “哎你……” 秦零笑了:“放心,底下有沙子,摔不死。” 陶吉吉爬在洞口朝里看了看,似乎不假,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下去。听到他在惨叫之后报了平安,秦零才回头朝唐豆豆伸出手:“该你了,翻进来还是跳进来,还是我抱你进来?” 唐豆豆没给他手,直接撑着井壁跨进去,却没即刻跳进洞里,而是对他说:“这次你先。” “嗯?” “免得你又逞英雄搞牺牲。” 秦零笑了:“你在担心我么?” “不是,怕你使诈,把我俩封在下面。” “花花肠子真多。”秦零嗤道,“我善后,要把这盖子钉回去。你能吗?” “……” “好了,身份证押给你,你可以放心地先跳了吧?” “身份证算个屁呀。” “那银/行卡……没带呀,这样吧,卡号密码都告你,62514xxxxxxxxxxxxx,xxxxxx,行了吧?” “别,没记住啊,你现在告了我,出去还得灭我的口。这样吧,你把911车本押给我。” “……银/行卡都不带你觉得我能带车本吗?” “也是。” “再说那车不是我的。” “嗯?” “朋友的。” “敢情你是装逼范儿啊?”唐豆豆心情突然好了一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别虚荣了,少年,借来的车泡到的女人不会长久的。” “你俩什么情况?要不拉我上去一起聊聊先?”陶吉吉在底下嚎道。 “行了,别等来不该来的人。”秦零看着她说,“几十个小时了,还不信我?” 唐豆豆觉得再扯皮也无用,平心而论自己现在几乎是完全信任他的,迟疑再三嘱咐了句“小心”,就转身跳了下去。 秦零没有食言,先把几个大包都扔了下来,很快自己也爬进了洞口。他没有立即落地,而是攀着墙壁在那里忙碌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是把那“盖子”黏回了原处,因为他俩明显感觉那一方仅有的天光也被挡住了,视线里漆黑一片,只有头顶轻微的机械运作声——秦零又在使用什么未知的工具。 搁在几十个小时之前,可能他们还会问问个中原理。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了。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神通广大。两个人都不是科技迷,所以对于当今世界的尖端科学技术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们都毫无所知。反正美国大片里更先进的东西也已经普及,激光、镭射、瞬移、时光机、生化武器……也许真的有呢,谁知道。 又或者秦零是个外星人呢。 反正这趟算是长见识了。 机舱底部积沙很厚,秦零跳下来只发出“噗”的一声。随即一盏探灯被点亮,唐豆豆看到三个人的站位比较分散,就招呼陶吉吉一起往秦零身边靠去,看到他正从积沙下面往出拽一样东西,就上去帮忙。 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拽出来,发现那又是一只大包。秦零拉开拉链,里面骨碌碌滚出好多瓶罐头。 “靠,我们发达了……”陶吉吉惊呼。 “运送机里拉的大多是装备,食物和水主要在这架里。别光看,把咱们的背包打开,过来补充一下。”秦零说着已经把脚边的背包一个一个扯开,大致清点了一下装备的数量,平均分成三份装进三只背包里,然后就使劲往里面塞食物。 唐豆豆只管埋头帮忙,并没有察觉陶吉吉的脸色变了一下。而秦零也视若无睹,装作没有发现包里的槍少了一支——这一路之所以让他背装备,就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 装点完后,秦零给了他俩一人一条挎式武装带,上面分别有一支手电、一柄短刀、一只防毒面具、一捆绳索,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工具。“秦零你真可以,步步为营啊。早计划了要回来吧?东西都没带出去,害我们差点吃苍蝇。”唐豆豆立即拧亮手电查看四周,仪器里都进了沙子,直升机恐怕是不能要了。 “这叫补给站。废物利用,可退可守。” “瞧把你聪明的。” “那是。” “有没有兴趣给我当小弟啊?姐姐也可以给你配车的。”看完机舱内,唐豆豆又举起手电朝漆黑的窗外照去,一眼就看到一群狰狞的脸,好像青面獠牙的鬼魅,正贴在玻璃外面,水牛一样的大眼炯炯有神地瞪着他们。 第22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一) (21) 唐豆豆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却忘记了脚在沙子里,一下没拔出来差点摔倒。被秦零一把扶住,顺便奚落两句:“多大胆儿?” “外面有人?!” “哪儿有人?” “真的有,你看。”说着又照窗外,果然照出一张惨白人脸,但这回看清了它不仅是静止的,还是假的。 秦零把手里的探灯拧到最大亮度,走过去对着窗外,扫出外面一大片范围的境况,两人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处竖向洞穴,石壁上浮雕着密密麻麻的人物画像。洞穴似乎底大顶小,或者说是拱券洞顶,以至于直升机恰好卡在了半空中,附近一圈浮雕就是近近贴在机身外面的。 “你确定这只是个岔口吗?该不会已经是地宫内部了吧?”虚惊一场之余,两人更加叹为观止。这里的人工建筑痕迹,就算是管中窥豹,也实在是太宏伟了。靠到窗边一看,机身竟然没有着地,下面大约还有四五米的高度,地上一层浅沙,石条铺砌的地板还没有被湮没。唐豆豆不禁感到奇怪,就问秦零他当时坠沉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秦零就把当时的所见和他发现采玉日志后总结出的猜想一并说了——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圆形场地,足有二三十平米,地面和墙壁全部由石块铺砌,并且密布浮雕,浮雕内容没来得及细看,大多是人物。穹窿顶内缩,他的直升机大概就是撞破了穹窿顶,才跟着流沙一起坠入这个空间的,最后却因为机身体积太大,卡在了破洞里,并恰好将其堵死,从而保护了这个人工气密空间没有继续遭到流沙灌注掩埋。 “为什么我认为它是一个岔路出口呢?通过采玉人的日志,我们知道这套庞杂的地下暗道系统是通往某个神秘地宫的,但是为了保护地宫,又设置了无数的岔路和陷阱。或许是建造者慈悲为怀,每一条岔路的尽头都留了出口,尽管出去也还是迷路。出于流沙性质的考虑,出口一定要建得高于沙面、或者设置封门,才能够保护暗道不被掩埋。以我的推断,这就是这里大量采用石料的原因,而且穹窿顶上应该是预留了出口封门的,否则不可能轻易被我们撞毁,说不定在很久以前这个穹窿顶还是高于沙面的。” “就像我们在魔鬼城里误入的那个空心岩丘?”唐豆豆恍然大悟,“难怪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那么精巧的机关,原来是古人搞的鬼。真是让人越来越好奇了,他们究竟在隐藏什么呢?” “可是有一点说不通,无论是我们误入的岩丘还是逃出来的竖井,都是很简陋的夯土结构,但是这里规模显然要庞大得多。”陶吉吉道。 “这倒也好解释,也许这里不仅是个岔口,还是个广场,古人举行祭祀或者其他什么仪式的场所。”唐豆豆说。 “下去看看。”秦零走到另一边去打开位于沙面以上的舱门,放了一根绳索下去,“还是小鸡儿先来,我垫后。” 两人这时候已经习惯了听他指挥,二话不说照做。三个人接连滑到地面,中间没出什么岔子,唐豆豆隐隐觉得伤口有些撕裂,坐在地上捂了一会儿,顺带问了一句:“秦零,之前小鸡儿说机舱底下破了洞,所以才加速下沉的。怎么现在看来积沙都在机舱里,这地面上反倒没有多少呢?” “破了个洞?”秦零看了陶吉吉一眼,想了想说,“小鸡儿大概听错了。当时确实有一截不明金属坠落砸到了下面的舷窗,但是窗户并没有破。” “那看来是我想象得太过严重了。” 伤口的痛越来越煎熬,唐豆豆觉得一时半会儿是缓解不了了,又不想再引起两人的注意,就干脆不管了,强撑着站起来,开始观察四周的墙壁。 因为是个圆形空间,并没有个严格意义上的起点,她只能就近挑一处作为起点。整个一圈分割成几个大块,每一块都好像是独立的叙事画。一一看去,人物有男有女,面相宽额大鼻,身着褒衣博带,是典型的汉人装扮。从第一幅里可以看出,他们好像是在日夜兼程地朝一个地方赶路。 听到陶吉吉一直在一边赞叹“这壁画太壮观了”,唐豆豆忍不住纠正他:“严格来说,这不叫壁画,壁画是拿笔画上去的,像这种浮雕或者阴刻图案的石块,叫做画像石。中原自汉代出现画像石墓和画像砖墓,取代从史前时代一直流行的竖穴土坑墓,其中砖墓比较盛行,因为砖块便于制作,等大的石块却不好找,找来也不好雕。” “瞧瞧,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陶吉吉由衷感叹。 “专业干什么的?”秦零促狭地问了一句,搞得唐豆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 “专业学考古的啊,听听人家的专业名词,一套一套的,我都没记住。” “哦,这么个专业法啊,那还真是学以致用。”秦零没再看唐豆豆,举起探灯去照面前的图案,“那小豆子,能看出来这些图案的年代和内容吗?” “看服饰应该不晚于魏晋,画面是中原风格,人物也是中原长相,这里这一幅讲的好像是一群中原人千里迢迢来到西域,他们或抬或背着很重的行囊……” “豆豆,我面前这幅画的好像是一场战争,你来看看。” 唐豆豆一边移步一边把她和陶吉吉之间的图案扫视了一遍,发现叙事顺序似乎是逆着的,而陶吉吉面前那幅画上烈火金戈,尸横遍野,似乎正是这群人逃离家园的原因。“真是惨绝人寰。” “依我看,不像是战争,倒像是屠杀。”秦零的声音冷不丁从后脖颈响起来,唐豆豆又一次吓一跳,还好这回忍住了锤他肚子的冲动,“你丫还真是本性难移,习惯性神出鬼没。” “你不也一样,习惯性心无旁骛。谁要想暗算你真是易如反掌。” “秦零,屠杀,怎么说?”陶吉吉问。 “你们仔细看,交战双方在服饰、武器、人数多寡上,都存在很大的差异——马蹄之下的多是手拿农具的布衣,马背之上的虽然不算全副武装,但从甲胄精良程度和兵器规格上都可以推断出是官兵。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当时的政权武装对某一群人的大规模屠杀。” “对,我也注意到了。”唐豆豆点头道。 “啧,马后炮。” “……”息怒息怒,不跟神经病置气。 “屠杀百姓吗?农民起义?改朝换代?然后幸存的老百姓就逃难到西北大沙漠里来了?不至于吧,从中原跑过来得多艰难啊,他们应该知道大部分人都会死在途中的吧?既然是乱世,干嘛不就近躲到什么地方去就行了,避一避风头就过去了……” “这个疑问从图案里可看不出答案。” “小鸡儿你倒是提醒我了,乱世东躲西藏好避难,但假如是太平年代呢?”唐豆豆道。 “怎么说?” “太平年代,比如说某个大一统的帝国内部,最高统治者想要消灭某一特定人群,那这些蝼蚁一样的目标是不是无所遁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嘛。” “你这角度选得不错。”秦零噙笑看她,眼里不乏欣赏。 唐豆豆却剜了他个白眼,意思是“老娘真是作死才遭到你的表扬”。“这个方向是反的,我们先将错就错,顺时针下去看看屠杀之前的情况,再逆时针去看看他们进入沙漠以后做了什么……” 俩男的默契地跟着她的步伐,只见屠杀之前的图案还有挺长,约莫三大块,第一块没有背景,只有一尊巨大的人像,比其它版面上的任何一个人物都要大,顶天立地,约莫四米来高,以至于他脚下匍匐的一众真人大小的跪拜人像都显得那么渺小。 “这是……” “这已经不算是浮雕了,”唐豆豆研究了一下人像的构造和岩石成分,发现一些细微的端倪,“这尊应该称作是造像,是巨石整雕成型,然后嵌入这面石壁里的。对古人来说,在沙漠深处建造出历经千年不会塌方的通道来已经是莫大的奇迹了,竟然还能把这大造像安放进来,这得是多么浩大的工程……糟糕,他头冠呢?” 两人一起举起手电仰头照去,三束汇聚的光源照出巨人魁梧的身躯、威严的面孔、肃穆的神情、和……被直升机削掉半截的发冠。 “咱们犯法了。” “杀死石人法吗?”秦零道。 “破坏文物法。”唐豆豆阴恻恻看向陶吉吉,“看来是时候做掉警察小叔叔了。” “卧槽……唐豆豆?!你干嘛不先试试贿/赂我呢?也许我很好贿/赂呢?” “不不不,没钱,再说只有死人才不会告密。别怕,我下手很快,不痛的……” “这人是位君王吗?类似秦始皇那种。为什么大家都对他顶礼膜拜?”秦零没跟他们玩笑,好像对这尊巨像颇有兴趣。 “没有衮冕旒冠,应该不是君王。要知道,按照一般规律,壁画雕刻上出现君王接受顶礼膜拜时应该是最隆重最正式的形象。看他衣着装扮也有些奇怪,说是儒生吧也不完全是,说是贵族吧还挺低调,而且不像是汉魏年间的风格,倒像是两周交替时期士大夫阶级的常服。” “豆豆,我历史不好,你别说朝代,直接说距今年代吧。”陶吉吉听得头大。 “就是说,按照我目前的推测,后面那场大屠杀和大逃难大致发生在公元二至四世纪之间,而这个巨人,是生活在公元前七八百到公元前四五百年之间的。距今多少年你自己算。” “哇哦……” “这么说,这个人,有可能是这些人的鼻祖?”秦零道,“不管这群人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聚集在一起,总之一切的源头,都有可能缘起于他。” “很恰当的猜想。这尊巨像,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所有这些图案的起始位置。”唐豆豆开始陷入无休无止的猜想,但是一点头绪都抓不住,“应该不会是单纯的家族祖先,又不是某个诸侯国的君王,看面相也不像老庄孔孟这些先秦圣贤……他的存在一定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别钻牛角尖,光想是想不明白的。你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秦零把探灯调到最亮,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照亮了巨像交握在胸前的双手。 “那是……”唐豆豆眼睛一亮。 第23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二) (22) “那是……” “象牙笏板吗?难不成他是个大臣?”陶吉吉道。 “不是……”唐豆豆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的猜想将会暴露她怀揣玉简的事实。秦零仿佛心领神会,转身将后背贴在了巨人的衣服下摆上,举起探灯垂直去照巨人手里的石条。赫然一行血字出现在上面。 “写的什么?” “不明符文。”明明细如蚊蝇的笔画,秦零却好像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觉不觉得它很像一样东西?我们三个都见过的。” “什么东西?” “敦煌血玉。”唐豆豆点头道。 “咦?这么一说……还真是!” “会不会就是博物馆丢失的那块呢?”唐豆豆突发奇想。 “嗯?有这个可能唉。不过,什么样的神经病才会做出这种怪事来呢?目的何在?” 这边唐豆豆已经抽出绳索,将绳尾的飞爪悠了几圈甩出去,刚刚好在巨人手臂上绕了三圈,勒紧了就作势要攀,“上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却被秦零揪着裤腰带扯了回来,“啧,莽夫,给你装备就是让你这样用的吗?再这样我可就没收了。” “你干嘛?” “尺寸33.6乘8.8,厘米,材质白石英岩,涂朱,表面刻线填漆绘字,不透明,显然不符‘血玉’规格。这些还用上去看吗?也不怕触发了机关。”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唐豆豆似乎又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异光闪动,突然间觉得脑门一阵清明,“我说,你眼睛里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科技?” “小豆子,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待见你呢?”秦零不答却笑,凑到她面前眨眼睛,眼珠子里流光溢彩,仿佛向她证明她说得没错。唐豆豆突然有一种被仪器扫描的感觉,还是透视的那种,怪不自在的。 “什么意思?”陶吉吉不大明白。 “实不相瞒,我呢,是个半瞎子,我们公司研发了一种高倍率的隐形眼镜,给我试用,”秦零耸耸肩,“竟然被小豆子识破了。” “仅此而已吗?”唐豆豆不信。 “顺带标尺功能。” “我就知道。还有什么功能?拿下来给我们开开眼……”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阵异样的震动从脚底板传到小腿里,很快整个身体都开始有些发麻。 “还是先关心脚下吧。”秦零已经把照明方向移到地面,只见地砖上的一层浅沙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全部颤栗起舞。 “地、地、地震了?不会吧,这么倒霉?早知道就不听你的跳下来了,在上面没有建筑物倒塌,死相还能好看一点——”陶吉吉慌道。 不会那么巧吧?唐豆豆心道,难道他们老唐家跟沙漠犯冲?时隔二十三年,还是一进沙漠就地震?那可就连累这俩人了。 “看中间。”沿着秦零探灯的光束看去,广场中央的地板已经开裂,裂缝就好像相机镜头的快门一样,呈菊花心状向四面八方延伸。很快地板中央出现一个六边形空洞,并且面积迅速扩大,抖动的沙子开始向那里坠落。 难怪感觉身体在位移,扭头一看,屁股都快撞墙上了。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都得承认,地板在向墙壁背后收缩。 “靠,该不会真是机关?”唐豆豆心虚地抬头一看,就想把绳索从巨人手上拽下来。秦零拦住她,飞快地把绳子绑到她和陶吉吉的腰上,剩下的一截太短,只能勉强系住自己的腰带。利落地做完这些,地板的边缘已经退到三人脚下。 “爬。”他一声令下,三个人就像壁虎一样跳到了巨人身上,攀着突起的衣褶开始往上爬。石像异常光滑,可供攀爬的地方并不多,指甲又没办法抠进石头里,实在有些困难,多亏秦零在下面托了一把,才没让唐豆豆滑落下去。只听脚下“喀拉”一声,似乎是机关到位后的自动锁定,随后另一种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陶吉吉毕竟户外经验不足,刚才慌忙间也不知道把手电丢到哪里去了。眼下只剩被秦零绑在手腕上的探灯和被唐豆豆咬在嘴里的手电。两人相继回头去看,光源一个太散一个太聚,现在的攀援姿势又无法调整照明模式,只能看到下面似乎是厚厚的黄沙,里面夹杂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一起。”秦零拿探灯晃了晃唐豆豆。唐豆豆眯着眼偏了偏头,忍住骂他的冲动,含糊地“嗯”了一声。两束光源叠加在一起,亮度和广度都有所弥补,终于照出下面的大致情形——地板已经全部缩进了墙壁里面,下面是以缓慢速度下沉的厚厚黄沙。 “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不是说沙子密度比人大吗?我们能不能跳下去?我实在是……扒不住了……”陶吉吉咬牙道。 “不要盲目信任数据,流沙的苦头你还没吃够吗?”唐豆豆含糊不清地冲他喊,事实上只发出一连串的“唔唔唔”。 “豆豆你说啥……听不清。” “她说你看沙子里是什么。”秦零道。 呸,瞎翻译。 白骨。随着沙位的下降,越来越多的白骨露了出来。到最后成了一堆一堆的尸山,有的还残存着人形,包裹在半朽的铠甲里面,因为严重脱水而形成干尸模样,脸上甚至还能看出生前痛苦的表情。 “唔唔唔唔唔唔……” “豆豆你又说啥……” “她说这里怎么也像是发生过屠杀的样子?” “秦零,你不仅戴了隐形眼镜,还戴了隐形助听器吗?” “我跟她心有灵犀。” “唔唔唔唔唔唔……” “她说你们看这里像不像是对浮雕壁画上的那场大屠杀的报复?画上死的是布衣,这里死的都是官兵。” “唔唔唔唔唔唔……” “行了你别‘唔’了,我直接来分析吧。我们刚才不知道碰到哪里触发了机关,这个机关里的沙子还可以沉降,就说明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联动装置,还有更大空间。如果我猜的没错,底下是古人专门设置来诱杀敌人的地方,试想当有人通过漫长的隧道进入这一片开阔地带,第一反应就是身心放松,然后只要来路被切断,地板再一消失,就中招了。” “秦零你瞧,沙子见底了……看样子也不是很高,掉下去爬也爬得上来,这些人怎么至于全军覆没?” “危险当然不止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也许当我们掉下去以后,头顶的地板会重新闭合将人困死,或者沙子会重新填满这个空间将人活埋,或者暗箭陷阱、水银毒气,总之一定还有置人于死地的后招。” “仔细想想,你说的还真没错。” 唐豆豆“唔”了半天引不起两人的注意,干脆转身继续往上爬,扥着绳子借力,总算是把半个身子挂到了巨人的手臂上,这才腾出一只手接过嘴里咬着的手电——她臂力不如秦零,之前不能够单手攀援——扭头朝底下吼道:“秦零,问你呢,采玉日志里有没有提到这里?” “哦,你嘟囔半天,是在问我这个?” “废话,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边瞎扯淡。” “原来你没听懂啊……对呀,不是说是隧道途中的一个岔口吗?怎么这里好像……是个封闭的圆啊,一个门洞也没有?” “你们总算是注意到了。像没有门这种事情,应该是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的。” “少他妈废话了,问你呢,采玉日志里有没有指明出路?”唐豆豆不耐烦道。 “莽夫,里面要是指明了出路,我会拿时间开玩笑吗?” “难道说……这个地方根本不在记录之内?是错误路线的出口?” “不,日志里的确提到了这里,并称作‘最后的关键路口’。但通过的过程,只是一笔带过。” “怎么个带过法?” “‘八卦阵门,一生七死。’” “八卦?!”“阵门?!”两人惊呼,“这他妈哪有门?” “我不是一路在找吗。” “找到了吗?” “没有——啊——”脑袋一记钝痛,就见一只空矿泉水瓶从面前翻了下去,同时听到唐豆豆的骂声,“要你何用。”刚骂完却见她脸色一变,紧接着就跟着怀里的巨像手臂一起开始下坠——石臂断了。 陶吉吉这时候已经爬到了跟她几乎齐平的高度,反应过来伸手去接为时已晚,由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反倒被她拖得也开始下滑。秦零虽在两人下方,水平距离却有些远,这时候只能当机立断,放弃接应任何一人,双手抱紧一块突出的石像,全力稳住自己的身体。 腰带上的绳子如期扥直,他险些脱手跟着掉下去。心里非常感激这条高档皮带的质量,想当初别人送给他时他还差点拿去商场退钱花,还好忙忘了。更要多谢的是唐豆豆和陶吉吉的垂死挣扎,在下坠过程中拼命找地方落脚攀援,没至于让他的纤腰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虚惊一场过后,两个人各自找到了新的依附,吃力地爬回了跟秦零齐平的高度,靠在巨像的两腿间大喘气。突然一只塑料瓶飞到后脑勺上,唐豆豆闷哼一声抬头,看到秦零奚落的嘴脸,“要你何用。” “……” “得,回归正题,八卦阵门在哪儿?”陶吉吉也从包里摸出一瓶水咕噜咕噜灌了个干净,仿佛人一紧张就容易缺水,一劫后余生就开始没节制地喝水,不活了似的。 “眼下所有的通道应该都是在封闭的情况之下,包括采玉人来时的那条。可以见得,这里还有一套机关是控制门洞开关的,而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秦零说。 第24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三) (23) “机关……八卦……”唐豆豆如有所思,拿起手电环扫周遭,一只手还抱着巨像的大腿,口里念念有词。 “八卦也太玄乎了吧,豆豆你懂吗?”陶吉吉绝望极了。 “略懂。你要庆幸是八卦而不是六十四卦。” “还有六十四卦?那是什么?” “一卦三爻,单卦有八,是由阴阳爻排列组合而来;八卦再任意排列组合,组成上下重卦,变化就增加了一个平方,这样就有了六十四卦。” “天哪,听不懂。” “……听不懂你问什么问?浪费我唾沫。” “问总是要问的,生死攸关,万一我听懂了呢?也能帮你分析分析……” “我听懂了,”秦零却出声道,“所以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庆幸这里采用的不是三卦、四卦、n卦的排列组合阵?那样可真就是变化万千,这辈子也别想解开了。” “那直接上计算机代码好了。”唐豆豆翻个白眼,“你以为我国古人数学多好呢?六十四卦已经是神创了。就算还能想出更复杂的方程,人力估计也跟不上了——能在沙漠底下修出一条千里长廊、还能设置多重联动机关,已经是堪比万里长城的浩大工程了,没个十年八年办不到。” “所以你看出这地方跟八卦有什么相关了吗?” “浮雕壁画,有八大区块;背景图中,有可供八卦对应的天泽火雷风水山地;五行俱全,虽然有用的可能性不大;所有浮雕壁画中只嵌入了这一尊整雕造像,手里还握着疑似‘敦煌血玉’的东西,他的位置不可能随便。不过,所有这些线索,我还不能理出一个跟‘八卦’具体对应的头绪。” 秦零一副对她青眼有加的模样,点点头道:“我补充两点——首先可以排除八卦对应巨像身体各部的猜想,因为现在他的手臂已经残了,显然并没有对我们的处境造成什么改变;第二,你看,刚才我发现了这个——” 说着便蜷起身子,猴子一样挂在突起的石块上往侧边一荡,用脚尖踢了浮雕画中的一块方砖,只见那块方砖竟然凹陷进去几公分,同时带出一阵似有似无的机械摩擦声。 “……我……好像明白了!”唐豆豆喜出望外,“快,谁有罗盘?给我定个方向。” “这里还在干扰区内。”秦零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仪器,调试了半天,还是摇头。 “那没办法了,猜吧。”唐豆豆把皮带勒紧,朝陶吉吉借了绳索,就往腰上系。 “豆豆你想干嘛?” “荡过去。这里的八面墙壁,应该分别代表了八个方向。每个方向应该都有三排墙砖可以活动,代表了三爻,短砖代表阴爻,长砖代表阳爻。只要根据八卦的方向分别按动砖块,就能解开机关。” “你待着,我去。”秦零也从自己包里取出绳索,先她一步将飞爪甩到直升机倒挂的螺旋桨上,准备跳的时候才发现还不知道方向,“先跳哪边?” “看在你这么积极的份上,我就不跟你争了。”唐豆豆重新抱住巨像的大腿,心说本来也不想跳,“眼下就是不知道这里的八卦阵是先天八卦还是后天八卦。传说先天八卦由伏羲根据河图所创,以南为乾;后天八卦由周文王根据洛书所创,西北为乾。这里只有一尊造像,可见地位特殊,以我的猜测,他非乾即坤,所以就算不知道方向,我们也能赌个二分之一的开头。” “所以……”秦零先爬回到巨像身上,上下摸索,果然在巨像裆部偏上……或者称为腰部偏下的位置摸到了一片松动区域,被伪装成绶带上的纹饰,恰好是一个正常身高的人抬起手臂勉强能够到的位置,当然对于他来说绰绰有余,“三长或者三短,我先随便试一个吗?” “莽夫慢着——”唐豆豆拉回他手臂,“万一错了触发自毁装置怎么办?真不要命?” “那你说怎么办?”秦零瞥了一眼她扒着自己胳膊的手,因为重心不稳而格外用力,也没告诉她那里有擦伤,很痛。 “再分析分析呗,我还能行。” “我不行了豆豆……我……快站不住了。”陶吉吉呻/吟。 “坚持小鸡,我相信你。”唐豆豆给了个口头鼓励,就又全神贯注去观察周遭,“你们觉得,这尊巨像,是凡人还是神仙?” “显然是凡人。”两人都道。 “是了。凡人一般是不会被当做天神来膜拜的,就算是圣人。如果一定要充当天神,他的形象是会被神化的,譬如老聃之于道教。所以我赌他代表的是地势坤。”说着把手电照向对面,“正对面是一幅典型意义上的开天图,混沌初分,上清下浊,日月星辰,山川成型……虽然不见开天众神的拟人形象,这一点比较奇怪。” “对面是乾,巨人是坤。是这个意思吗?”秦零问。 “我是这样认为。”唐豆豆慎重点头,“再看其他几幅里,兑泽,离火,震雷,巽风,坎水,艮山,这些自然属相,或多或少都有对应符号出现。也许,就是这样简单的伏羲八卦阵而已。” “那么,这边就是乾位,三长?我按了——” “莽夫慢着——” “又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对劲,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有这么快打自己脸的吗?我刚还觉得你解谜的样子帅呆了呢。”秦零笑了。 “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顺着她手电光的方向,两人看到穹窿顶的边缘、被直升机撞残的地方,一只小小的金属圆盘摇摇欲坠,光线扫过,一阵晃眼。 “像是铜镜。”秦零说。 “铜镜……”唐豆豆幡然一惊,突然想到什么,就急着去察看另外几个方向。有几个方向也有同样的反光,可惜大部分方向被直升机挡住了,她无法证实心里的想法。 “铜镜以这样怪异的方式出现,通常是用来反射光线的。”秦零和她几乎心有灵犀。 “反射光线做什么?”陶吉吉问。 “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角度投射特定的光斑。”唐豆豆说着转头道,“秦零,你隐形眼镜不是带标尺的吗?能不能测算角度?” 秦零一副“果然没看错你”的表情,比了个“ok”的手势,就去逐个观察那几面铜镜。几秒钟后道:“现在可以看见的有四面,不等距,其中一面没被直升机撞坏,其他三面应该多少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大致可以推算出,在它们水平偏上三十到七十度角之间的正南穹窿顶上,原先应该有一个或一系列透光孔洞,一年当中不同季节、一天当中不同时刻透进来的阳光角度不同,经不同镜面反射后光斑落在墙壁上的哪个区域也是不确定的。” “糟了,难道这里是一个活八卦?!”唐豆豆道,然后不消陶吉吉问就主动给他科普,“在后天八卦里,日出东方,为震卦。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这里所有图案表面上呈现出的对应先天八卦的线索就都是用来蒙蔽人的,真正的阵型还是后天八卦,而且方位一直处在规律的变化当中,由即时的震位决定。简言之,这里应该有一幅隐形的日出图。” “我有点明白了……豆豆你是说,光斑每时每刻都在充当着不同壁画里隐形的太阳?” “对,这个太阳在哪,八卦中的震卦就在哪。” “那完了,我们把太阳给阉了。”陶吉吉绝望地望向直升机遗骸。 “这个交给我。”秦零已经勒紧绳索,看了看手表,三下两下攀到螺旋桨下方。还没稳住身形,机身就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沉了几分,同时许多束沙子开始从机身周围漏下来。 “小心——”唐豆豆吓得七荤八素,情不自禁就想伸手去接。好在他接下来几分钟没动,直升机与穹窿顶之间渐渐又达成新的平衡,除了那几缕流沙是无论如何堵不住了。 “没事,外面的部分还很大——” “叫你小心你就小心,谁要听你现场解说!”就这一会儿工夫,唐豆豆感觉衣服已经湿透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后怕成这样。按说下面的坑也不深,掉下去一下子也不会死……等等,灯光再次扫下去时,却发现坑底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蓄满了一层红色的液体…… “那是……血吗?”陶吉吉道。 “这不毛之地,从哪来那么多新鲜血液?”虽然也有疑惑,但唐豆豆丢下一句就又抬头,帮秦零照明攀爬的方向——他正抓着螺旋桨朝一面铜镜的方向爬,“管它是什么,不掉下去就跟我们没关系。秦零你行吗?” “这是什么话?”秦零轻笑一句,“吧嗒”把自己的绳扣扣在了舱门外,脚踩着近处的墙梁,一手扒着机身外壁的突出物,一手就去够那铜镜,“中国很行,中国人民很行。” 唐豆豆翻个白眼,就想骂他没正行,实在是不合时宜。本以为他是要把铜镜抠下来,结果却见他比划了几下,把那面圆镜扳成一个角度,牢牢按住:“它原本应该是这个角度的。” “你确定吗?” “根据完好的那面来看,应该没错。” “可是,铜镜复位也没有用啊,光线被挡住了。除非你能把直升机举起来。” “不举不举,这个真来不了。” “熊孩子,怎么能说‘不举不举’呢?太不吉利了,应该说‘举不动举不动’。”陶吉吉居然还有闲心纠正这个,唐豆豆没忍住,照着他屁股就蹬了一脚。 秦零撇着头做了个极其扭曲的动作,唐豆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在看表,忙看了看自己的表朝他喊道:“别费劲了,我告诉你时间,现在是十五点三十八。” “你们的表不准确。”秦零执意要凹他的造型,好半天才回正姿势,看了看手里按着的铜镜,又仿佛顺着某条无形的光线一样将目光捋至巨像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那面墙上:“你们信吗,我数学很好。” “……怎么个好法?”居然还接他的闲话?唐豆豆真想抽自己两巴掌。 “好到堪比计算机,所有的公式定理都在脑子里,随时取用。” “您能先办正事吗?关于你的童年我们下来再聊。” 秦零却松开了铜镜,把手朝他目光锁定的方向一指:“帝出乎震也。” 第25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四) (24) “帝出乎震也。” 要不是这个“也”字,唐豆豆根本没听出来他讲的是文言文。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说“地震”,品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后天文王八卦中极其重要的一卦——帝出乎震。 “帝”代指“日”,意思是,太阳升起于东方。东方即为震卦。 思忖的工夫里,只见秦零已经重新放长绳索,身手敏捷地荡到了被他指定的那面墙壁上,作壁虎状:“震是几长几短?这回我真要按了。” “你不是挺懂八卦吗?连‘帝出乎震’都讲得出来。” 秦零笑了笑说:“我其实本身是不懂的,隐形眼镜的芯片里带了知识库,搜索起来比较费神所以才直接问你。震卦,短短长,对不对?” “对……但你怎么能肯定这面就是震?” “根据时间可以知道太阳的位置,根据太阳的位置可以推知光线的入射角度,根据入射角度可以算出出射角度,根据出射角度可以知道光斑应该在哪个地方。而且由此也可以确定方向,引光的那个小孔应该是在正南方。”秦零道,“说了我的脑袋善于运算。” “天哪,一个文科学霸,一个理科学霸,”陶吉吉哀怨起来,“我勉强算是体科的吧,身手居然不如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没天理了!” 随着秦零将墙面上的三排砖块依次推进去一寸距离,墙体里突然发出一连串沉重怪异的响声,好像启动了某些年久失修的老旧机关。唐豆豆喊秦零“快躲一躲”,秦零就踩着墙壁荡到旁边去。不一会儿,只见刚才推进去的砖块底下,竟然从墙体里突出来一张棋盘样的方石。 观察半天,确定没有别的异动了,秦零才又小心翼翼地爬回去,看了看石盘。 “是什么东西?”唐豆豆在底下受视线角度限制,看不到石盘上表面,着急地问。 “上面有一些小小的圆洞,呈锯齿状排列。” “是星图吗?” “有点像,又不像。数量不多,只有九个。”秦零按了按眼眶,似乎有些不适。 “你不用勉强,注意保存体力,我知道了,应该是对应洛书九宫图的数字。”唐豆豆道,“洛书九宫中每个方位代表一个数字,除了当中的‘五’是空的以外,其他八个数字分别对应八卦中的一卦,所谓八卦九宫。让我回忆一下……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震三,你试试按下或者扭动三个点,或者把连续三个点之间连成一条直线。” 陶吉吉插嘴:“可是秦零说有九个点,从哪个点开始呢?” 糟糕,这也是个大问题。唐豆豆正苦思冥想,却见秦零已经擅自操作起来。骂一声“你不要命了”,下意识就想抱头。实在是没手。 结果秦零那边只是发出一连串“喀拉喀拉”的机械响动,然后随着“咯嗒”一声,静止下来。大概是某个机关就位了。但面上并没看到变化。 唐豆豆虚惊一场,满头大汗没手去擦。听到秦零仍在若无其事地说:“这地方以前应该经常有人进出,我扫描到其中几个圆洞里有被磨损过的细微痕迹。看来其余几面墙照着按也没问题。”说着又攀着绳子荡到旁边墙壁去。 “秦零,出去以后,你赔我一副心肝。”唐豆豆喘着大气有气无力地说,“你左手边是艮,艮覆碗,一长两短,数字八……再左边是坎,坎中满,断连断,数字一……” 接下来还算顺利,配合着一路缓慢却稳稳地来到最后一面墙前,秦零踩着墙壁缓了口气,擦一把汗,又低头看一眼唐豆豆。唐豆豆冲他点点头说:“按吧,我相信你。” 秦零扬扬眉:“这一把要是按错了,欠你的心肝就不用还了吧?反正我们都会尸骨无存。” “闭上你的乌鸦嘴,麻利点按。”又看看陶吉吉,“小鸡儿抓稳了,不行就闭上眼,” 陶吉吉:“豆豆,这话就不能让给我说么?哥们儿好歹是个男人。” 他俩扯闲篇的工夫,秦零那边已经操作完了。突然间整个空间都高频率震动起来,力度也比之前大了许多,而且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的意思,接连有沙子从头顶筛下来,机械运动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不知道是土层还是岩石的破裂声。唐豆豆心说要死,该不会是又受了误导猜错了? 一块碎石砸在手背上,生疼,唐豆豆险些脱手,突然感觉背后压上来一个庞然大物。 还是会动的…… 还是肉做的…… 完蛋,还没见棺材呢,就碰上粽子了。下一秒从劈头盖脸的沙石缝隙里看到自己脑袋两侧墙壁上撑着两只白嫩嫩的大手,好像是属于活人的,食指上还戴着戒指……秦零的戒指? “脚没地方踩就踩在我的脚背上。”秦零的声音近在耳边,唐豆豆下意识回头,正撞上他的鼻梁。“什么时候跳下来的?鬼似的没声没息。” “看,门出现了。” 唐豆豆应声去看,就在他们右手边半米开外,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一人高的狭缝,宽度勉强够一个瘦子侧身通过,罗小西要是在的话估计得吸着肚子和胸才行。 当然咱们不是黑人家罗小西啊,陈述事实而已。相比较起来人家罗小西的身材比例可比唐豆豆匀称多了,毕竟人家该有的有。 “但是……为什么不止一道门?”唐豆豆一眼便看到,在另外几面墙上,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狭缝。 “应该就是采玉人日志里说的‘八卦阵门,七死一生’吧。” “难道说其中七道门里面都是死路,只有一道能通向那个神秘地宫?” “应该是这么说。”秦零想了想,“也可能七道门里面另有危机,进去就出不来了。” “哪儿那么邪乎,死路再折回来不就行了?”陶吉吉离一道门很近,手脚已经扒得筋疲力尽,忍不住探脚踩了进去,站在狭缝边缘休息。 “小鸡儿你当心……” “没事,我就歇一歇脚,不往里走。”说着却从随身装备里摸出一支冷光棒,打亮了朝身后黑洞洞的过道里扔去。 “怎么样?”唐豆豆忍不住问。 “没见底,也没什么异样。我再把光源朝里扔远点看看?” “嗯。” 陶吉吉摸了摸口袋,却没拿东西出来,拔脚朝里面跑去:“我们光源不多,还是省着点用好,我去把那个捡起来重复利用吧。” “小鸡儿,别进去——” “没事,没几步,我跑得快——” 唐豆豆“小心”的“心”字都没喊囫囵,停歇片刻的猛烈震动突然又铺天盖地袭来,眼见着那八道狭缝迅速闭合,都能听见里面的墙壁拍在一起的沉闷响声,却不见陶吉吉出来。 等到烟尘既定,唐豆豆又认真找了找,确实没有。脚下的深坑还是那个深坑,血红色的液体已经淹过了尸山骨海,一阵阵难闻的气味从那里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腐化。 “怎么会这样?” “时间过了。”秦零用臂弯勉强架住唐豆豆的两腋,否则她真的快要虚脱得掉下去了。唐豆豆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几只铜镜依然摇摇欲坠,她恍然大悟,这一会儿工夫里,太阳恐怕已经移位了,那么入射角度和出射角度就都应该改变了,也就是说,震位变了。 震位变了,八道阵门必然会重新排列,那么生门的位置一定也跟着变了。 虽然他们刚才也并没有找到生门是哪个。 这恐怕就是这个“活八卦阵”的玄妙之处。用最简单的原理,造出变幻莫测的生死机关。 “怎么办?”唐豆豆突然间没了主意,努力用自己的力量攀紧石壁,不想成为秦零的累赘。 秦零将一个锁扣扣在唐豆豆腰带上,绳子另一端绑在石人巨像没有断掉的那条胳膊肘上,“你可以自己坚持一下吗?” “可以。” “我去重新启动一下八面墙里的机关,这回尽量用最快的速度。” 不等唐豆豆回答,人已经从她后背上离开,风一样掠过八面墙壁。等他回来的同时,八面墙上的石门再次轰然洞开。唐豆豆朝陶吉吉进入的那个方向望了望,通道里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光源反射。唐豆豆喊了几声“小鸡儿”,没得到回应,下意识便往那边爬去,却被秦零一把扯回:“你干什么?” “刚才我们没听到惨叫,小鸡儿应该还没死吧?” “但你现在喊他他不也没应?” “所以才要进去看看。人是我带来的,不能有事。” “你知道这个是生门还是死门么?就敢往里钻。” “我们这次动作比上次快,应该来得及往返。” “你怎么也和陶小鸡儿一样想当然?万一这些门是感应到有人进入才关闭的呢?再说你怎么能确定眼前的这个门就是刚才看见他进去的那个门?别忘了它们很有可能已经变动了位置。” “那你说怎么办?” “先找到生门。”秦零沉着地说,“先脱困再想办法找人,也许他误打误撞进对了门,就算没有,你也没必要给他陪葬。” 唐豆豆心里多少有点不爽,觉得人有时候真是以群分的。他这话没什么问题,相比较之前包子饺子还是馒头花卷什么人的冷血,更应该称之为冷静,但就是冷静得过头了,让她怀疑假如现在落难的是她而不是陶吉吉,这人是不是也会是一样的反应。不过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唐豆豆憋半天还是问:“你有什么想法?” “你身上有什么能响的东西吗?” 唐豆豆认真想了想:“就剩我自己了。” 秦零看她一眼,手臂裹着她的腰将人带到一个洞口去:“那对不起了,把你丢进去探个路。” 第26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五) (25) 秦零三下五除二拆下唐豆豆的腕表,调出闹钟,大力丢到洞口里。又从背包里摸出几样小物件,调出一种类似计时器的哔哔声,分别扔进另外三个洞口里。一时间四道不同频率不同音色不同强度的声响从四个不同的方向传来,在空旷的封闭场地里冲撞回荡,显得几分诡异。 “我们再牺牲一次关门的机会,如果死路里面的墙壁会闭合,那丢进去的东西一定会被挤碎;而生门里就应该有一部分空间是不会随着八卦阵门的变动而消失的。” “你扔的什么东西?就三个?”唐豆豆问。 “我身上就三个能响的家伙。没关系,赌一把吧,要是这四个都不对,我们再赌剩下那四个。四分之一的存活率总比八分之一要好。” “您不也有表么?瞧着功能还挺齐全。干嘛不直接排除到三分之一可能?” “我这个不能扔,贵着呢。” “……好希望我有力气把你扔进去。” “有力气的话赶紧抓紧了,要来了。” 话一出,所有墙体又开始剧烈震动,酸麻的感觉从手掌一路传到四肢百骸,震得牙齿都不住地打颤。 咬着牙抖了半分钟后,墙上的八道狭缝又一次全部闭合,四道错落有致的响声也彻底没音了,不知道是被隔断了还是毁坏了。 熟悉的安静再次袭来,唐豆豆感觉手指脚趾都快痉挛了,忍不住催促:“快开门去啊。” “我有点……” “有点什么?” “饿。” “……那怎么办?” “我包里有袋装糖浆,你帮忙拿一下。” “非要现在吃不可吗?待会儿进了通道里坐下吃不行么?” “不行不行,待会儿要是没命吃,就不知道便宜哪路神鬼了。”秦零用身体侧面抵住她,以便她能松开一只手去拿东西,“你也吃点,免得待会儿低血糖掉下去。底下的红色液体是强酸腐蚀液,沾一下就尸骨无存。” “秦零,你是不是考过乌鸦嘴十级证啊?”唐豆豆一边埋怨一边却还是吃力地把一只手伸进他背包里,摸半天摸出一团用塑料袋包裹的东西,怀疑地问,“这个?” “你闻着像吗?” “有味儿吗?” “这是我的袜子。” “靠。”唐豆豆手一哆嗦,袋子就掉到了下面深坑里,秦零转过探灯去一看,已经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你对我有意见可以,扔我袜子干什么?我这是特别吸汗的高科技袜子,长时间徒步没得换脚会臭的。” 唐豆豆没理他,又去包里摸了摸,终于摸出一只类似医院输液用的袋子,里面是半流体状的红棕色物质,一个角上有软管突出,唐豆豆拿牙咬开一个口子,递给他。 “没手,喂我。” 唐豆豆忍住蹬他下去给他的袜子陪葬的冲动,把软管插他嘴里。 秦零畅快地吸了两大口,退开点勒紧了腰间的绳索,一蹬墙又一次连贯往来于八面墙之间,动作娴熟地操作机关按钮。 八卦阵门再一次开启的时候,一道异常清脆的声音从西南方向的兑门里传来,正是唐豆豆手表发出的蜂鸣。 唐豆豆喜出望外,抬头跟秦零对望。秦零经过这么几遭折腾,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往回荡的时候差点脱手掉下去。不过最后还是过来稳稳抱住了唐豆豆,叫她自己伸手把挂在巨像手肘上的绳子割断,然后两人一起借着吊在机身上的绳子的张力,“飞檐走壁”急速来到兑门门里。 还没站稳脚跟,地面就开始颤抖。秦零也不撒手,夹着唐豆豆一路奔逃,一直逃到地上闪着夜光的手表跟前才停下,只听身后已经是轰然一声,拿下叼在嘴里的探灯回身一照,两人都是一阵触目惊心—— 眼前哪里还有来时的通道,根本就是一面连苍蝇都钻不进来的铜墙铁壁。更要命的是,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不认识的字符,好像长篇的咒文,佛教里用来超度或者镇魂的那种。而在“咒文”下面,晦暗无光的阴影里,赫然站着两个人。 唐豆豆惊骇得后退,结果一脚把自己的表给踩烂了,心说*,两千多块钱呢,她从小到大浑身上下最贵的装备了。秦零照了照对面两人的脸,松一口气说:“石人。”看看她又笑了,“你到底是胆儿大还是胆儿小?不先照照清楚危险处境,倒先去照你那块破表。” “你才破表。识不识货?卡西欧。不像你那块,上面品牌字母都是乱写的。” “我这块能买你一百块。” 唐豆豆一脸不屑,拆下手腕上的手电筒凑到那俩石人跟前去瞧,类似寺院门口的力士,或者大墓门前的武士,真人比例,栩栩如生,服饰夸张,不胡不汉,手里各拿一柄狼牙棒,眼珠子雕得尤其生动逼真,怒目圆瞪无比凶戾。 “我们是打那边来的吗?” 秦零点头,上前去摸了摸墙壁:“虽然很难看见,但这里确实有条缝隙。以我现在的推测,八个门内部最开始的一段路都是一样的,两面墙壁会随着阵型变化随时闭合,而真正的生门是从我们脚下这里才开始的,跟八道阵门都不衔接,随着机关变动才转动到不同阵门背后。所以进入死门的结果就是被活活夹死,即便进入生门跑得慢的话一样会被夹死。” “可是发觉震动立即掉头往出跑也是能活命的。” 秦零看她一眼:“可见建造者是处处留了慈悲之心的。门洞闭合的速度很快,你刚才也感觉到了,但是这条通道以一般人的极限速度,在闭合之前是绝对跑不了一个来回的,所以要想一探尽头的机密,就绝对出不去了,也就是说,它只杀闯入者,生死全在个人选择。” “嚯,绝妙。”唐豆豆叹口气,“可我现在只关心陶小鸡儿有没有被夹成肉泥。” 两人又不约而同去照身后,是一条笔直幽深的通道,勉强一人高,砖石铺道,还有半尺宽的深沟,疑似排水渠道,但里面目前是干涸的。 “看来是走对了……吧?”唐豆豆不太确定,“这地方真是奇怪,守门人是朝里雕的……”说着又转回身去,再次细细打量,这回目光却被满墙的字符吸引了——仔细一看,竟然都跟玉简上的字符有几分神似。 难道是同一语系?该不会真的找对了地方,来到能解开自己身世秘密的源头了吧?心里突然有点抑制不住地欣喜。 “竟然有这么多,除去个别重复的,一共有六百三十七个字型,完全是一种庞大的文字体系。”秦零也由衷感叹。 “你能看懂吗?是不是哪个少数民族的文字?” “看不懂。” 唐豆豆迟疑道:“你不是说隐形眼镜里有感应知识库么?” “没错。按理说知识库里包含了人类历史发展至今的所有知识成果,但是奇怪,世界上并没有关于这种文字的记载。” “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可惜我装备丢了,手机也没电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拍下来了。”秦零冲她眨了眨眼,“别在这儿耽搁太久,我们先往里走。” “秦零你是不是唬我呢?我国科技有那么发达吗?拍照手机普及也才十来年,你一小块看都看不见的塑料片功能那么齐全?” “塑料片?戳瞎我的眼睛算了。哎,无论什么年代,尖端科技永远是你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接触不到的,所以你孤陋寡闻也可以理解。” “呵呵。”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出去十几米,手里的光源照不出多远距离,顿时仿佛身陷无尽的黑暗当中,没来由地感到慌张。明明封闭的空间里不应该有风,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唐豆豆总感觉后背有气流在缓缓涌动,还是隔着衣服在吹风的那种感觉。 简直毛骨悚然。 不由得转身去照来时的方向,两个守门人依然静静矗立在手电光闪动的阴影里,只是满墙的“咒文”已经看不清了。 一回过头,又感觉阴风阵阵。忍不住问秦零,他却说没有感觉。 又走了约摸十分钟,再回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冗长黑暗里被照亮的一小方空间,边缘还明明灭灭好像被魔鬼吹嘘着一样。唐豆豆开始觉得头昏脑涨,精神力难以集中,走着走着差点一脚踩进墙根的排水沟里,还好被秦零及时拉回。 “是不是感觉呼吸困难?” 唐豆豆点点头,仿佛收到暗示一般,真的开始胸闷气短,更加难受。 “这里氧气含量不足,一定是密闭空间。” “难道我们误入陷阱了?” “可能。” “乌鸦嘴。” “也可能是因为出口同样被封闭了。”秦零从包里拿出两个圆盘,圆盘很小,底下还连着一条长长的软管,软管尾端是一个微型的金属罐,其中一个递给唐豆豆,“学我的样子,扣在鼻孔上,调整一下呼吸,尽量规律,我们快点找到出口。” “这是什么?” “氧气瓶。” “这么小?够用几秒钟啊?” “十个小时不成问题。” “扯呢吧?压缩比得多大?什么金属承受得住?一会儿别炸喽。” “不是压缩,是制造。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您少浪费点通道里的氧气行吗?给以后来的人留条活路。” 唐豆豆被他拿氧气罩硬安在脸上,象征性地白了几眼,又朝前走去。 一路下去又十几分钟,脚下每一步都没什么变化,突然发现手电光照在对面几米开外,反射出了一些凹凸起伏。“到头了!”她喊了一声,回头却发现秦零不见了。 漆黑寂静的幽长暗道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连心跳声都带着回音。 第27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六) (26) 唐豆豆喊了几声“秦零”,除了空荡荡的回音,什么都没有。手电照了照身前,又照了照身后,又照了照头顶,又照了照脚下,一切正常。一时不知进退。 耳边突然响起一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几个女人在说话,语调平淡无味,听不真切内容,实在毛骨悚然。后背再次阴风阵阵,心里已然慌不择路,脚却好像被钉住了一样,动惮不得。 活见鬼了这真是。这一路过来,同伴一个接一个神秘失踪,师父和陶吉吉还可以用科学解释,秦零呢?眼皮子底下消失……该不会是他自己用分子解构器把自己给解构了吧?那地上怎么说也应该有一摊分子原子聚合物才对吧,物质不灭定律嘛。 要么就是隐身了?想着又喊了两声,还是没人应。 耳边诡异的声音挥之不去,永远就是那么不高不低不远不近不清不楚地挠着耳廓,时不时还流露一两声轻笑。 或者是这地方惨死过人,阴魂不散,缠上她了? 其实唐家上下唯物主义教育贯彻得特别好,唐豆豆跟师父一样是个无神论者,但下地毕竟是个传统手艺,历史上还真有好些道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许多老一辈传下来的讲究,或许并不是迷信而是暂时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经验,即便不信,也要敬畏三分,阴间阳间好行走。听见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按理说应该点个灯或者奉三炷香,然后磕头敬说三声“打扰”,可现在手头既没香也没蜡,唐豆豆只好以电筒代替,竖起来握着,朝黑暗里各个方向拜了拜。 声音始终都在。 唐豆豆破釜沉舟回身快走几步,才发现尽头是一堵墙。墙上没有任何图案,平整得好像打磨过的铜镜。不对啊,刚才在远处照出的反光明明是凹凸不平的,怎么跑到跟前来就变成一堵平墙了? 正费解着,就看到墙面上映出一个人形的影子,脑袋就垂在她的肩膀上方。 唐豆豆吓得背都直了,根本不敢转头去看。看到那家伙的影子越来越大,才反应过来它离自己应该还有段距离,摸出口袋里秦零交给她和陶吉吉一人一把的小刀攥在手里,猛地转身背靠墙壁,手电一扫,却空无一物。 诡异的笑声若隐若现,跳动的灯光扑朔迷离,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唐豆豆忍不住将后背更加贴紧了墙壁,靠着什么东西总是能让人获得一些安全感的。她突然回想起来刚才看到的影子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对了,后面没有光源,它怎么可能有影子?如果有影子,是不是说明她手里的光源照得到它……刚刚想通这一点,就感觉肩膀上猛地一痛,低头一看,是被一只干瘪铁青的大手抓住了。 唐豆豆吓得大叫一声,刀子狠狠扎过去。刺穿那只手的感觉略微有点恶心,好像扎破一层蔫儿掉的黄瓜皮,很不痛快,里面喷出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绿色的脓液,还泛着腐臭味,流了唐豆豆一肩。 可它还是纹丝不动,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 唐豆豆只好又照着它的胸口连磕了几肘子,拼了老命才终于挣脱,跌倒爬起又趔趄几步才有空回头,看到从墙里走出一个浑身锈迹斑斑的怪物…… 真的是锈迹斑斑,好像是一把枯骨上生了铜绿,表层还稀稀落落生着一丛丛白毛,身体佝偻歪斜,骷髅般的脸上口涎横流,看着实在令人作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粽子”?唐豆豆心里骂一声该死,说好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呢?掉转头撒腿就跑。 跑了感觉有半小时还没见着头,可是明明记得之前跟秦零一起摸索着走也不过走了半个多小时啊,难道有岔路?可是一路上也没见岔口啊。突然感觉脚下一绊,几乎是翻倒在地,才发现从旁边干涸的排水沟里又爬出来一个跟刚才一样的怪物,正用沾满黏液的手抓着她的脚。 唐豆豆一边没命似的甩,一边拿手电筒晃怪物的眼睛,却猛然发现这家伙的脸长得好像陶吉吉……当然是枯掉的陶吉吉。还没回过神,就听到一种夸张的呼吸声从通道里传来,好像喉咙里含着痰的狗熊发出的,只见刚才从墙里冒出来的那只怪物也已经追上来了,而且竟然是个瘸子。 唐豆豆心里灵光一闪,差点就喊了声师父。 两只怪物通力合作,双双扑在唐豆豆身上。她举起的刀子最终没忍心再落下,因为那跛子怪物的脸果然和师父有几分相像,让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两人中了毒或者中了招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他们如果还活着,自己无论如何下不去杀手。就算,就算死了,也下不去。 “师父”张开它的血盆大口,那面积感觉能一口吞掉她的整张脸,唐豆豆抬起胳膊乱挡,半天却没觉得疼,就是胳膊上一阵阵发凉,估计是口水滴上来了。过了会儿居然听见它说话了,胡噜胡噜的有点难懂,好像是在质问“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唐豆豆心说,完了,还真是师父的冤魂回来讨债了?可她哪儿见死不救了? “陶吉吉”的脸也凑过来了,唐豆豆开口想问问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思维不知道怎么就跳跃了一下,觉得戴着氧气罩说话他们未必听得清楚,结果抬手一摸就摸到了鼻子……脸上哪儿还有家伙什。 越来越奇怪了,没记得它掉啊。 “陶吉吉”问她:“你这次来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真实目的……”唐豆豆鬼使神差就说了实话,“血玉和字。” “什么血玉?什么字?”“师父”问。 唐豆豆又要如实回答,却突然心生疑窦,“师父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再说一遍。” “你捡到我的时候发现的那枚红色玉简,你说玉简上的字符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 “仅此而已吗?” “是啊。” “玉简在哪里?拿给我看。” 唐豆豆伸手向胸口里去掏,却猛然被一股力量截住,手腕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师父”见状竟然退开了,从身后捧出一只朽木盒子,说:“你想找的东西都在里面,来,打开它。” 唐豆豆虽然心里想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趟来是要寻找什么东西的”,手上却不由自主地将盒子接过来,好奇心几乎爆棚,一刻也等不及地去揭那盖子。盖子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一股力量顶回去,差点夹断她的手指头。 唐豆豆听到空气里开始回荡起另一种人声,由远及近,像是哀嚎……不对,怎么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唐豆豆,唐豆豆……醒醒……” ??? 世界压缩成一条线,黑暗与光明迸裂于此,唐豆豆随即清醒过来,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最重要的是,那是活人的眼啊! 张口想喊声“秦零”,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痛,连吞咽唾沫都困难。 “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秦零仿佛松一口气。 唐豆豆摇头。 “言灵他们来过了。” 听到“言灵”这个名字,唐豆豆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是了,刚才好像确实看到她了……就在戴上氧气罩不到半分钟后…… 他们并没有看到对面凹凸不平的墙,而是看到黑暗中走来的一行明晃晃的灯火。 第28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七) (27) 唐豆豆记起,在她出现幻觉之前,看到言灵带着七八名手下从对面黑暗里走来,看到他俩并不感到意外:“你们比我想象得要聪明。” 说完就似笑非笑一直盯着秦零的眼睛。 秦零问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言灵指了指身后,说那里有一个机关八卦阵。秦零也如实告诉她,他们来的地方也是一个机关八卦阵。然后两方互相打听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岔口,都说没有。 交换完消息,两边表示还是不太相信对方,就又交叉各自前行。 走了没两步,唐豆豆就昏倒了。 之后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 “我为什么会昏倒?” “你是不是看了言灵的眼睛?” “看了啊。” “以后不要直视她的眼睛,这人有问题。” “有问题?你怀疑是她让我产生幻觉的?” “嗯。” “那你跟她眉来眼去怎么没事?” 秦零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是事实,你翻我白眼干什么?” “谁翻你白眼?我的意思是我刚刚是这么看她的。” “你早就察觉她有问题了?” “一开始只是感应到她的方向持续在辐射一种高频电磁波,但我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想,她身上应该带着可以影响人中枢神经的仪器。如果没猜错,应该和我一样是在眼睛上做了手脚。” “秦零你老实跟我说,你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吗?”唐豆豆捂着一阵阵痉挛的太阳穴,“好好的探险活动,愣是让你俩整成军备竞赛了。” “说起来,你在幻觉里遇到些什么?我看你还准备脱衣服来着,春.梦?” “春你个头,我那是在掏东西……”说着想起来要紧事情,伸手去摸胸口,还好玉简还在,又眯眼去瞪秦零,“是你拦我的?” “当然,不然你要是在我面前表演起来,你说我是看还是不看。” 唐豆豆忍住骂他狗血淋头的冲动,又问:“你看到了吗?” “没啊,你最后不是没表演么。” “我是说……”算了,估计他也没看见她的玉简。唐豆豆又把幻觉里后来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秦零沉吟一会儿说,“她大概是想从你的潜意识里探出你来这里的目的,你说的那只箱子里面,你心里希望有什么,打开它看到的就是什么。” “可我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 “那箱子打开估计也是空的。” “所以其实是她在找什么东西吧?她以为我也是为那东西来的,所以想看看我知道些什么。” “唐豆豆,你说我怎么这么待见你呢?” “秦零,你说我怎么那么不待见你呢?” 秦零还是无所谓地笑,把手表拆下来凑近戴到唐豆豆手腕上,说:“还你的。”唐豆豆刚想回嘴,就听他压低声音说,“有人。” 哪有人? 秦零用眼角瞥了瞥身后。被他这么一暗示,唐豆豆顿时感觉漆黑的暗道里仿佛蛰伏着凶猛的怪兽,努力去听还能分辨出细微的呼吸。 秦零又拉起她的手,按了几下手表侧面的按钮,给她递个眼色:“屏蔽电磁信号。”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冰凉的铁管交给她,握着她的手指扣在一个机簧上,故意加大音量说,“这里是扳机,记住,轻易不要射人,射人死无全尸,不地道。不过如果别人对你起了杀心就另当别论。” “解构枪?”唐豆豆心领神会,内心一下子无比感激。 秦零“嗯”了一声,拉她起身:“该往前走了,耽搁这么长时间,氧气不够了。” “往哪边走?” “言灵他们来的方向,去验证一下他们有没有撒谎。” 唐豆豆一路走一路挠腿,秦零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太久没洗澡,一身臭汗有点痒。 实际上是之前被言灵的子弹擦伤的地方又烧又痒,而且有段时间了,从解八卦阵门那会儿就开始了。但唐豆豆毕竟是个识大体的人,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装虚弱。 她完全听不见背后有脚步声,更加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偏头想看看情况,却被秦零轻掐手臂制止。看来后面的人确实是在尾随。 她不知道后面跟着的是不是言灵,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秦零在身边,心里格外的踏实,尤其比之之前在梦里。说起来梦,她又担心起来:“我在梦里看到师父和小鸡儿都变成粽子了,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征兆吧?” “别胡思乱想了,那只是说明你潜意识里在担心他们。民间不是有个说法嘛,梦见亲人故去是好事,现实中他们会长寿的。” “承你吉言。” 秦零笑着拍拍她,目光里有些意味深长。 不到半小时就走到了终点,似乎不很出乎两人的意料,尽头那堵墙是和他们进入通道后身后闭合的那面一模一样的,密密麻麻的咒文下面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石人。 出于科学的思考,唐豆豆第一反应就是,这必然是两堵看似相同的墙。秦零却否定说,不是看似相同,而是严丝合缝。唐豆豆一想,他的眼睛相当于扫描仪,能重叠对比,说的当然是事实。 于是就陷入了思维困境。 “我们这一路过来明明走的是直线,既没岔口也没转弯,甚至连上下坡度都没有,怎么会走回原点了呢?” “是不是走回原点了,也有办法证明。”秦零拿出一小瓶东西往墙上一喷,咒文上顿时出现了一只荧黄色的鸡在展翅高飞……可能他画的是鸟吧,胖了点。唐豆豆对于终于发现了他的一项短处表示开心。 “我们现在走回去,看看来时的墙上有没有画。” 唐豆豆听话地转身,却突然被他夺过手电拧灭,视野里突然间变得墨一样乌黑。人也被他推到排水沟里,并按着蹲下,同时听到墙壁上“砰”的一声巨响,好像子弹打上去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混乱的打斗声。 这人也真是的,这么近距离射击也不怕反弹误伤自己,不过没听见有人尖叫,应该是打空了。 突然听到身边有动静,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环住脖子,唐豆豆下意识就回手用秦零给她的那支解构槍抵住那人的腹部,那人非但不躲,还伸手来夺。根据他的体型和手感来推断,是个十分强壮的男人。唐豆豆力不敌人,眼看守不住解构槍了,却也不敢让它落入敌手,干脆就甩到一边的排水沟里。 那人暗骂一声,很快一个硬物抵在唐豆豆太阳穴上。 “言老大,丫头片子在我手里。”这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先前交过手的那个“老五”? 突然对面灯一亮,秦零一手拿他的铁管(事实上唐豆豆后来知道那玩意儿并不是铁,而是一种高分子材料)抵着言灵的头,一手提着探灯照向这边:“好巧,你们言老大也在我手里。” “言老大……”黑暗里还有三五个人,因为通道狭窄没办法冲过来解救,此刻都拧亮了灯照着秦零,同时用黑洞洞的槍口对准他。除了言灵以外,所有人都戴着笨重的氧气瓶。 唐豆豆谨记秦零的叮嘱,一下都不敢直视言灵的眼睛,只好去数她脸上的痣。 “都放下武器。”言灵心平气和说,“秦先生是吗?我们没有恶意,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同样被困在这里,合作吧。” “你们三番两次下杀手,让我们怎么相信?” “我是一个惜才的人。”言灵笑说,“越是发现你异于常人,我就越不舍得杀你。”又说,“你瞧,我们没骗你们,我们确实是从这里进来的,随后墙壁就闭合成这个样子了。” “先让你的人放开唐豆豆。”秦零不动。 言灵朝老五挥挥手,老五才不情不愿地松手。唐豆豆迅速捡起刚刚扔到排水沟里的铁管,小心翼翼退到秦零身边去。秦零这才松开言灵。 照唐豆豆的意思,一直劫持着这女人就得了,反正通道很窄,有她当盾牌也不怕她手下反目。可是看秦零的意思是真打算合作,还装模作样和她握了握手。 唐豆豆看着就来气,心说你是交际花吗? 同样不服气的还有言灵的手下,一个个“干嘛不直接绑了这俩货”的气势,但却没人敢对言灵提出质疑。唐豆豆觉得这女人真是了得,能让这么多男人顺服,不是手腕硬就是脚腕硬。 “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去看看,我们进入的是不是同一扇门。”秦零说。 “不必了,我的人已经过去查看了,到地方会联系我。”言灵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拇指大的玩意儿,上面有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幅平静的动态波形图。 “哎?你这对讲挺先进啊,无息接发的?”秦零的科学好奇心顿时被激发。言灵得意地摸摸耳朵,“我戴了微型耳机哦。” 这俩人还真是臭味相投,唐豆豆看不下去了,插嘴说:“如果说两边真的是同一扇门,那他们最后是不是会走到我们面前来?” 秦零和言灵都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靠,鬼打墙?”老五一干人却是倒抽一口冷气,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有了。”言灵突然叫了一声,按了对讲机上的一个按钮,里面嘈杂的声音立即功放出来。 “言老大,快到头了……”颠簸的话语声里还夹杂着匆忙的脚步。 “你们看到什么?” “有一堵墙……我们还没走到跟前,但那里好像有灯光……” 言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盯着对讲上的屏幕说:“信号源在向我们靠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开始用手电疯狂扫射对面的通道。 脚下的路只有一条,而且所有走过的人都公认笔直,背道而驰的人要是真的走到他们面前来了,那可就是活见鬼了…… 那将是一个科学悖论。 第29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八) (28) “到了吗?”言灵问。 对讲里回说:“到头了,地上有一盏探灯,可是没人。” 所有人都舒一口气,很快又有人说:“会不会是平行空间?我们站在同一扇门前面,互相却看不见?” 唐豆豆说:“问问他们那边门上有没有一只荧黄色粉彩喷绘的鸡。” 秦零:“鸟,简化的鹦鹉。” 唐豆豆把手电光打到墙壁上,言灵看一眼,对着对讲说:“看看门上有没有一只扁嘴鸭。” 唐豆豆瞅秦零一眼,心说公道自在人心。秦零没所谓。 “没有……”对讲里说了这两个字,突然开始尖叫,然后好像是对讲机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嘈杂混乱,噼里啪啦十分刺耳,听得人触目惊心。 言灵喊了两声那人的名字,好半天却传来另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说话的是什么人?” 还不等言灵回应,唐豆豆就激动地大喊起来:“师父?!” “豆子??” “是我是我!师父你在哪儿啊?”说着朝秦零和言灵解释,“别怕别怕,自己人。” “我在一个暗道里,之前从一个有八卦阵门的石室里进入一扇生门,那扇门闭合后,我就照直往前走,结果走到头发现一扇一模一样的门。刚刚正爬到洞顶上找下铲子的地方呢,正好听到有人靠近,就伏击了这家伙一下。豆子你在哪儿?身边是什么人?”只听一个稍远的声音痛苦呻.吟,“还我的氧气瓶……” “我也在一扇门前,估计跟你看到的两扇也一模一样。”唐豆豆看了看秦零,又看了看言灵,拿捏着语句说,“我身边是路上结识的同伴,七八个人,可靠。” “好。豆子你听我说,这地方有古怪,他们要是有工具,叫他们在墙上开个洞带你出去。” “暗道是建在沙漠底下的,不能冒然开洞。”言灵说。 “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唐纪元问。 言灵没回答他,却皱着眉把手里的对讲递给秦零看:“奇怪,信号源显示离我们不超过十米,信号强度却很微弱。而且我们并没有在十米之内看到任何人。” 唐豆豆不太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要跟秦零打商量,她手下信得过的人明明那么多,还真是看上他的头脑了? 秦零也不避讳,径直接过她手里的对讲机,盯着屏幕倒退几步,眉头皱了皱,又向前几步,一直走到墙根下,才抬头摸了摸墙壁:“看来他们在对面。” “什么意思?”老五听不明白。唐豆豆虽然听明白了,心里却觉得他这是天方夜谭。 秦零也不解释,对对讲机内外问:“这门有没有开启的机关?” 言灵摇头说没找到,那边唐纪元也说:“我上下左右都找遍了,完全没有,这门好像是单向的,只能进不能出。” “哎,我轻易不破坏文物的。大家见证一下,实在情非得已。”秦零递还对讲机后拔出自己腰带上的分子结构槍,对准墙壁正中,“都躲开点。” “你要凿墙?”唐豆豆当即明白过来。 “凿墙?这墙结实得很,你们有电钻?”唐纪元道。 唐豆豆笑笑说:“电钻没有,有更厉害的东西,师父您瞧好了。”虽然不大相信他会在墙的那边,但还是提醒一句,“师父您站远点。”万一真见鬼了呢。 钻墙的过程谁都不敢打扰,唐豆豆和言灵一左一右把边儿观看,却被秦零推开,说当心误伤。言灵似乎很好奇解构槍的原理,跟着他的脚步又逐渐凑前。唐豆豆则默默数着进程——十厘米,二十厘米,半米,一米,两米,五米…… 墙体在解构器的划动中逐渐瓦解,部分融化部分气化。随着半人高的大洞逐渐加深,秦零脚下逐渐堆积起黑、白、银、褐、灰等混合颜色的固体粉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豆豆感觉空气里的温度骤降,湿度却慢慢攀升。 “这地方好诡异,秦零你觉不觉得越来越冷?”她忍不住问,其他几人也连声附和,却被言灵嗤之以鼻,“解离化合物需要吸热,温度当然会有所下降。初中没学过吗?” 解离化合物吸热?唐豆豆心说,老娘堂堂一个文科生,知道那么多干嘛?有本事你跟我比倒背诗三百……好吧也未必能赢。被言灵这么一嘲讽,加上秦零在那边全神贯注完全不理她,唐豆豆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文盲,就指着地上一摊黑色粉末说:“这是分解出来的碳单质吧?岩石成分里应该有不少碳酸盐。” “这是无定形硅。”秦零终于说话了,眼睛却还是不瞧她,“这里墙体主要是石英构成,石英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说完估计听她半晌没吭声,而言灵却颇有些轻蔑地在笑,才又补了句,“确实也有不少硅酸盐和碳酸盐,不过碳酸根直接被我分解成二氧化碳了,省能量。” 这话好容易帮唐豆豆扳回点面子,那边言灵却又不识趣地接茬:“其他成分譬如金属阳离子钙锰铁铝,都还原成单质了,氢、氧以水的形式释放,所以才会感觉空气潮湿起来了。老五,带人把这些生成物扫扫,给秦先生腾地方。”自己又去跟秦零说话,“原来秦先生的秘密武器是一支便携的万能反应炉啊,我先前还真是眼拙。不过体积能做到这么小,实在是突破技术极限,当今世界竟然已经有人研发出来了?” 秦零不答,她又笑问:“不知道这管子里射.出的高能粒子是什么?中子?质子?电子?” “光子。” 言灵“哦”了一声,连连夸赞叹为观止。 有什么好嘚瑟的,就好像秦零是你什么人似的。有本事来跟我比中国从新石器时代至今历朝历代的墓葬制度啊……好吧既然人家也来干这行,说不定也比她懂得多。 口舌之勇逞不上就算了,连瞪都不敢瞪她一眼,真是怂到家了。 算了,不比了,您牛逼,行吧。 不一会儿墙通了,唐豆豆看了下表,差不多五分钟,中间光顾着生闷气忘了数了,现在目测这堵墙的厚度足有□□米。而最激动人心的是,对面有光照过来,和这边的灯光撞了个满怀。 唐豆豆还是不敢相信,嘴巴却已经急吼吼地喊了声“师父”。 “豆子???” 唐豆豆直接弯腰钻过去,什么也顾不得了。 门洞对面的人,可不正是她失联多日的亲师父唐纪元。 她激动地抱住师父不撒手,心里突然委屈极了,想说总算找到亲人了,直到所有人都陆续钻过来才放手。看到秦零在一边细细观察破损的墙壁,脸上一筹莫展。半晌说:“唐豆豆,这一面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扇门。” “你怎么能肯定?” 秦零指了左边石人肩膀上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暗红色印记给她看,又翻出自己的右手手掌:“我当时用受伤的右手摸了这里一下。” 唐豆豆看着只想说,你什么时候受的伤?这口子可不浅呐,怎么都不跟我说。 “这地方可真是邪性。”言灵手底下有人说。 “豆子,你们也是一条道走到头的吗?”唐纪元用他老道的目光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也肃了肃神色问。 “嗯,沿着直线,从这扇门的一边,走到了这扇门的另一边。” “这他妈是个怪圈儿啊!”老五惊呼,“言老大,咱们是不是中邪了?是不是真碰见传说中的鬼打墙了?” “要真是鬼打墙,咱们可得按民间土办法来破。”又有人说。 “什么土办法?”言灵问。 “闭眼啦,撒狗血啦,骂脏话啦,开天眼啦……” “小孩子不要满口怪力乱神,许多事情科学是可以解释的。”唐纪元说,“譬如这里,如果是一个闭合的圆圈,那么从原点一路走回到原点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问题可能出在我们的感官上——我们以为自己是在走直线,实际上并不是。这里又黑又缺氧,也不是不可能影响人的神经系统。” “要想证明这门的正面和背面之间是不是直线,除非我们有超远射程的灯光。”言灵说着话就去瞧秦零,唐豆豆小声嘱咐师父不要直视她的眼睛。 “这段路超过一小时的脚程,少说也有四五公里。”秦零从包里取出另一支铁管接在解构器前端,一边调试一边说,“照明弹的最大射程也就几百米,没有用。我试试发射高能光子束,言灵你站在我背后接收一下。其他人闪开。” 唐豆豆心说行行行就你俩牛逼,乖乖地拽着师父靠墙站好。光子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是光速,在大气中也差不到哪儿去,所以秦零几乎是刚操作,跟他背对背站着的言灵看着手里的对讲机表情就是一滞…… “接收到了。”她讷讷地说,“这里……确实是笔直道路的两端。” 所有人都绝望到无言,有人愤然道:“老家伙?说好的科学解释呢?” “张风,看看这地方风水是不是不好?”言灵拎出一个全程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问,那人已经是满脸畏缩,捏着玄空飞星盘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眼睛看着空洞的黑暗说,“死穴,进退维谷。” 第30章 敦煌血玉(章 二十九) (29) “那个……”唐纪元清清嗓子,所有人都转头看他,“豆子,有没有吃的?师父肚皮空了三天了。” 言灵翻了个白眼没理,跟秦零说:“最后的办法就是在墙上开洞了,你觉得呢?” “墙上不如脚下。”秦零一边从包里摸出一包压缩饼干给唐豆豆一边说,“沙子是往下流的,向下开洞,开错了起码不用被活埋。” “好。那开始吧?” “急什么?歇会儿。”说着就拉唐豆豆和唐纪元靠着墙坐下,颇有礼貌地自我介绍说,“唐师父,我是小豆子的好朋友,幸会幸会。” 唐纪元一边啃饼干一边伸出手跟他握握:“久仰久仰,秦零是吧?多谢解囊,老头子快饿死了。” “这里的氧气值在持续下降,还等什么?”言灵道。 “那叫你的人拿工具挖呗,岩石挖不动砖头也挖不动吗?我们是合作关系,干嘛总指望我一个人?” 言灵没再说什么,吩咐老五带另几个人开工,自己则在三个人对面靠墙坐下。 唐豆豆终于得空问师父当晚在魔鬼城失踪的真相,师父说就在她出去捡医药包的时候,他差点被人偷袭,辛亏反应快,躲过攻击的同时看到了那人的半张脸,很像他们一路跟踪的那个采玉人,当时他担心这人没得手会转而去攻击唐豆豆,情急之下就追了出去,期间险些被人推进一座开在岩丘壁上的机关门,这就是唐豆豆为什么会在里面看到他的探灯的原因,后来又追着绕了几座沙丘就不见人影了,赶紧转回驻地,却发现唐豆豆和陶吉吉都不见了。 “师父你是说,那个门根本就是个陷阱?” “不仅是陷阱,那个采玉人的出现,恐怕从头到尾就是个圈套。他故意引我们进入岩丘下面的暗道。再说远点,市面上近来接连出现的红色玉消息,估计也是诱饵。” “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那条暗道又不通,要是想弄死我们,有的是办法,何至于大费周章?” “怎么会是不通的呢?我就是沿着那条暗道走到这里来的呀。”唐纪元奇怪,“豆子难道你们不是吗?我以为你也是一路从暗道里走下去了,才决定沿途找你。” 唐豆豆心里突然闪过一些可怕的猜想,随即又一一否定。唐纪元看她脸色不对,就问她这一路的经历。唐豆豆把从和陶吉吉一起掉进陷进至今的所有事情都如实和他说了,想了想又问:“师父,你有没有在岩丘下的那条暗道里看到死人和蠕虫?” “有。” “一个死人,还是许多死人?” “许多。”唐纪元肯定地说,“前后差不多有一百米,头顶上垂下无数肢骨。” “看来小鸡儿在撒谎。”耳边秦零平静地插话,提醒唐豆豆他一直在听。心里突然间很没主意,就茫然地看了秦零一眼,他却表情淡淡,也不继续表态。师父沉吟一阵,也只是说,“先确保吉吉的安全最重要。” 那边老五等人手铲翻飞,半天揭开三层青砖,却绝望地叫起来:“言老大,底下还有一层整石!” 言灵拿眼睛瞧秦零,大概是想让他出马,秦零却假装没察觉,继续和唐纪元攀谈:“唐师父认得墙壁上的字吗?” “惭愧,不认得。”唐纪元给唐豆豆使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漏这些字符跟她玉简上的字符形状相似。秦零又去问言灵,“言小姐认得吗?” “叫我阿言。”言灵说,“不认得。” “都不认得?”秦零挑了挑眉,显然并不全信,“看来就我和小豆子比较熟了。” 唐豆豆一惊,心说玉简被他发现了?却听他又说:“豆子还记得吧?我们在省博参观过一块‘敦煌血玉’。” “哦对,那上面的字……”说到这里猛地收声,差点咬住舌头,心骂一声不好,上了他的当了——省博丢失的那块“敦煌血玉”上,压根儿就没有字。 好你个秦零,好深的城府,居然这样试探我。唐豆豆也不慌,心平气和改口:“那上面应该是有字的,虽然那天仓促没有看清。但是来到这里的八卦阵门石室后,我们看到一个巨人石像手里握着一块跟‘敦煌血玉’形状相同而一定比例放大的石条,上面就刻着类似这种的字符。以我的推测巨像手里的石条应该是对‘敦煌血玉’的模仿或者象征,‘敦煌血玉’或许就是从这里出土的,所以上面应该也有一样的字符。” “合理推测。”言灵点头肯定,“实话实说,我们经过的那个石室跟你们描述的基本一样,有连续浮雕壁画和一个巨人像,巨人手持带字石条。” “我也一样。”唐纪元补充。 “靠,不会连石室都是同一间吧?”老五哀嚎,“真他妈是撞见鬼了。” “对于壁画内容诸位怎么看?”秦零问。 言灵率先说:“我认为是纪实性质。” 唐纪元赞同:“一定跟这庞大地下系统的建造者有关。” “而且建造者不是一两个人,是一群人。”秦零道,“小豆子是专业的,你先前对这些壁画上的人物服饰和绘画风格不是有一些初步的判断吗?我们现在不妨交流一下。” 唐豆豆看了众人一圈,点点头说:“按照我的分析,这里的建造年代应该不早于魏晋而不晚于南北朝,建造者是大批迁徙至此的中原人。这样说的原因是,图案里出现的人物服饰造型的年代一直从先秦持续到魏晋,年代最晚的就是大屠杀和大迁徙那两幅图,其房屋服饰明显是魏晋风格。” “赞同。”言灵竟难得地对她表现出一点青睐,当然唐豆豆还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虽然秦零说他的手表可以帮她屏蔽掉一部分来自言灵的精神干扰,但也不能冒险去证实。“那么其他的画呢?那个手持石条的巨人像,明显是先秦装扮。”言灵又问。 “对,是两周交际中原士人阶级的装扮。依我看,那个巨人像应当是那一圈叙事画的伊始,历史上应该确有其人,而且他被奉在那么重要的地位,一定是对这群逃难到西域的中原人意义相当非凡的一个大人物。从巨像往下的几幅图,分别是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年间的景象,描绘的大多是一种类似宗教或学派讲经、传法、授学、集会的场景,场面不乏宏大与正式,所以我猜测,他们是一个拥有至少几百年历史的庞大的社会组织。值得关注的是,画面里没有出现过有关军队和阶级的内容,所以应该不是一个成熟政体;而在个别画面中还有他们被当时的执政者接见礼待的场景,说明他们这个团体曾经合法过,甚至辉煌过。” “那么不出意外,这个巨像所代表的人物应该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的创始人?”言灵问。 “或者,是被后人奉为鼻祖的,譬如老子之于道家、惠施之于名家。” 言灵点头:“合理。一个古老的社会组织,诞生于两周时期的中原,几起几落,终于遭到执政者的屠戮驱逐,逃难至塔克拉玛干腹地。未知的是,他们在这荒蛮之地大兴土木的目的是什么?后来子孙后代又何去何从?” “这个暂时还不得而知。”唐豆豆说,“我们显然还没有进入到这套地下系统的核心部位。” 唐纪元搔着下巴上的胡渣,一副“瞧我徒弟多有学问”的模样:“可惜他们不写汉字,不然我们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不是说都是汉人?那他们为什么不用汉字?”言灵手下有人问,“难道入乡随俗改用少数民族文字了?” “不。”言灵说,“应该是自创文字,避祸。” 自创文字,避祸……唐豆豆如醍醐灌顶,想到,难怪玉简上的字看不懂查不到,玉简果然应该是出自于此吧,或许还是原属于墙上那位“圣人”的,甚至是曾被这群人敬仰膜拜的圣物。那么自己呢?玉简是如何跑到自己一个幼婴身上的?自己的生命又是从何而来? 又想到:“言灵,你们这趟进沙漠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个吧?” 言灵倒也直言不讳:“是的。说了我们是考古来的。” “你瞧,这么聊天不是挺愉快的么,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一开始干嘛打打杀杀。”唐豆豆壮着胆瞥了她一眼,“那么……你还知道些别的什么吗?” “说实话,来之前知之甚少,甚至连具体的方位都拿不准,来之后根据所见所闻分析出来的还不如你多。我们其实是研究古文字的。几年前从一件青铜簋上看到了几个这样的铭文——”说着用脚尖在地上画了几个字符,笔画结构都跟玉简上以及这里墙壁上的十分相似,“我们意识到这是一种从没见诸史册的古老文字,于是展开调查研究。今年年初偶然间从一份出土古籍里获悉,唐末有人在塔克拉玛干腹地见过这种文字,于是我们就来了。” 唐豆豆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言灵,真的,我特别喜欢大家和睦相处。” 言灵:“……丫头?听我说话了吗?跟你说正经事呢。”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咱们都是患难之交,应该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瞥见秦零在旁边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也回瞪他一眼,心说许你左右逢源,就不许我虚情假意啊?看你也是个靠不住的,还不如跟言灵搞好关系。 言灵也稀奇地打量她两眼,起身去问坑怎么还没挖好。手下人回说底下岩石太硬,挖不通。 秦零俯到唐豆豆耳边轻声说:“我怎么感觉你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哪里得罪你了?嗯?” “没啊……”唐豆豆感觉耳朵有点痒,微微偏过头,脖子里又痒。 “我跟她不是一个阵营。” “哦。” “告你个秘密。” “嗯。” “我在拖延时间,你帮帮我。” “干什么?” “解构槍能源消耗过度,需要冷却才能重新使用。这期间要尽量跟言灵扯淡,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刚才表现就挺好。” 唐豆豆心说难怪氧气告罄你还不去挖坑:“我这里不是也有一支嘛?” “你那支是假的。”秦零说,“给你吓唬人用的。我出门就带了一支。” 好你个秦零。唐豆豆正想骂他一句,唐纪元一下子把脑袋凑过来:“小子,密谋呢还是调戏我家豆子呢?家长在这儿看着呢嘿。” 言灵转回来,秦零讪笑着退开,唐豆豆提了盏灯起身重新去看残墙上的咒文。 当然还是看不懂。可是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风? 不仅有风,还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从秦零开凿的门洞里传来。唐豆豆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斑驳处,竟然有点潮湿。 “秦零,你还记得,采玉人日志里说,地宫的入口,是在一扇巨大的石门背后吗?” 秦零顿了顿,才“嗯”了一声。 “你说,这正反两扇门之间,为什么要筑九米之厚?” 所有人都“嚯”地起立,蜂拥到她身边来。 第31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 (30) 门的背后是门。 门的背后是门吗? 石门的背后,是地宫的入口——采玉人如是写。 秦零钻进那道由他亲手凿开的石洞,用各色工具检测各种数据,最后选中一个方向,拿刚刚冷却好的分子解构槍开出一个三尺长宽的方洞,钻进去以后就没了影。 唐豆豆忙要跟进,却被言灵拉开,让老五先进。“通了通了!”老五激动的声音传回来,还带着回音,然后也没影了。 陆续又两个人爬进去,言灵才让唐纪元和唐豆豆先后进去,自己则跟在唐豆豆后面,后头再两个人断后。 秦零这洞开得实在是应付差事,一横一纵又一横,一群人收腰捧腹曲折蛇行才爬进去。爬进去以后洞顶一下子升高两倍不止,所有人都直立有余,眼前赫然出现一道倾斜向下的石阶,在灯光所能够照到的范围内持续绵延,很窄很陡,而且湿滑……同时唐豆豆察觉刚才在上面石门外听到的细微嗡鸣声变大变清晰了,十分的浑厚磅礴,竟然好像是水声。 浑厚的水声倒还有些距离,近处另有一种“滴笃”脆响,拿手电往脚下一照,才发现石阶左右两旁各凿有一道拇指宽的引水渠,墙壁上沁出的水滴慢慢在水渠里汇聚成薄膜样的浅流,成股或不成股地向下游轻淌,行迹可见或不可见。 看起来十分清冽。 “哪来的水?”唐豆豆回头看了看进来时的那个洞口,虽然从地势上来看是这条石阶路的源头,但那里并没有水源。那么都是从墙里渗出来的?唐豆豆伸手摸了摸,又硬又凉,是坚硬的岩石。 “地下水吧。”走在最前面的秦零竟然还能听见她说话,真是让唐豆豆感动了一把,“大家摘掉氧气罩吧,这里氧气充足。” “前面有开阔地吗?” “起码应该不是封闭的。” 唐纪元虽然跛脚,但一颗好奇心驱使得他好几次超速,都被前面言灵的手下推回来。他们企图将秦零、唐纪元、唐豆豆三个人彼此分开,这样也好要挟控制。唐纪元说:“这地方也不知道距地面多深,又是岩石又是地下水,不像沙漠地质啊。” “三十三点七四米。”言灵回答得有零有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胡扯,“的确不像是沙漠地质,说不定我们早已经进山了。” “山?哪座山?天山?”老五难得聪明一回,却被言灵嗤之以鼻,“蠢货,天山在北边。这里只有可能是阿尔金山或者昆仑山。” “嗬,昆仑山,我们这是要当神仙去了。”唐纪元调侃一句,佯装脚滑卸了老五别在腰里的槍。唐豆豆看在眼里,忙帮他打掩护,“这么说我们在迷失方向以后并不是一路向西走的,而是重新折往南边了?” “看样子假采玉人一直在误导我们。一开始让我们以为是要过当金山口入柴达木盆地,后来又转向罗布泊和塔克拉玛干腹地,其实真正的目的地是阿尔金山北麓。”秦零说,“我们自从进了戈壁就一直在步行,算脚程应该还不到昆仑山。” 这样沿着石阶又往下走了半个多小时,道路才开始变得平缓,虽然压迫感逐渐加剧,但氧气竟然还很充足。 很快前方就出现了一线微弱的光明,走到跟前一看,豁然开朗——再往下的道路竟然没有顶壁了,仰头可以直接看见左右两边近乎垂直的悬崖绝逼和高高在上的万丈星空,竟然好像是接上了一条山体内部的天然裂谷,空气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补给进来的,更有一条流量不小的水流沿着裂谷左壁汹涌流淌,水源来自崖壁上无数个类似他们钻出来的这个山洞里的涓涓细流,因为河道的曲折起伏,时常拍起大大小小的水花,在这半封闭的空腔里翻卷出巨大的回响。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言灵的几个手下没忍住直接跳进去打滚。多长时间没洗澡了,一路上水也不敢大口喝,现在这样实在是痛快。唐纪元痛呼一声“完喽完喽”,接下来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两个人面色铁青,惊恐大叫,言灵察觉有异扑过去要捞时,两人已经飞速下沉,同时水面上浮开一层触目的血红。 水里另两个人见状先是愣怔,等听到言灵大叫了三声“上来”,才落荒而逃。先前那两人再浮上来时已经变成一堆断骨残肢了。 所有人都惊魂不定,言灵怒吼唐纪元:“你知道这水里有东西为什么不早说?” “小姑娘别毁谤人,老头子刚才是在惋惜下游的水不能喝了,谁他妈知道这底下有吃人的东西啊。啧,真是慎人,豆子咱们贴边儿站,别靠近水边。” “这这这……这水又清又浅,连条鱼影都看不见,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人?”老五吓得结巴。 “看波纹。”秦零走到岸边去蹲下,用手电照着水面,果然有小小的水波持续不断地泛在表面,“这河道下面还有暗流,也许是泉眼,也许是旁支末流汇入。” 其他人都还心有余悸,不敢凑近去看。唐豆豆正想提醒他离河岸远一点,突然视野里荧光一闪,一个手掌大小的光影从水里一跃而出,冲着秦零的面门直扑过去。唐豆豆大叫“小心”,就见秦零已经敏捷地一侧头躲过,同时翻身拿手电对准那活物,手电筒里不知怎的涌出两股电流,噼里啪啦就把那小家伙电了个外焦里嫩。 焦乎乎的东西掉在唐豆豆脚边,满口獠牙还抽搐着向她脚腕咬了咬,吓得她差点一屁股把墙撞塌。秦零则甩出一根不知道干嘛用的折叠棍,走过来叉起那半死不活的玩意儿看了看,说:“今天有肉吃了。” “这什么东西?!”唐豆豆心绪还没平复,搡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折叠棍。 那东西看起来像一条体型扁圆的鱼,长相扭曲狰狞,两条肉须极像画上的龙,一看就是食肉的。最特别的是,它的身体几乎整个呈透明状,像超市里的明虾似的,连内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难怪人们从岸上很难看出水里有东西。 “不怕有毒么?”言灵皱眉。 “这里是活水,有毒的可能性不大。”秦零说着又将那尾焦鱼捋下来,递给唐纪元,自己则收起折叠棍子看了看侧面,唐豆豆这才发现那根棍子侧面竟然有一层隐形的电子显相薄膜,一些类似数据的图文正陆续在那上面显现出来,“从成分分析来看,无毒,蛋白质含量超高。这条我们爷仨吃,你们要吃自己去捉。” “要在这里歇脚吗?”唐豆豆惊。 “怎么,你不累吗?”秦零笑道,“你要实在不累可以先探探路,我们反正都累了。” “这鱼怎么办?” “吃掉啊。” “要是再跳出来怎么办?” “都吃掉啊,红烧油焖清蒸,想怎么来怎么来。” “你们两个……”言灵十分鄙夷地摇了摇头,径直带人朝十几米外的开阔地走去,开始着手安营扎寨。 说是开阔地,其实也只比狭窄处宽了一二米,不过好歹离河流远了些。那边篝火已经搭起来了,唐豆豆还是有些踟蹰,唐纪元劝她过去蹭蹭火她也不动。秦零不得不放柔颜色说:“别怕,有我呢。” 他们其实会错意了。唐豆豆揉了揉额角,没再说什么。也许是自己太过优柔寡断了,就像很多人说的,女孩子干不了这行。也许他们才是对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不如先往前看。 她虽说身经百战,但总是不能做到面对死亡视而不见。 唐纪元包里难得还能掏出一张充气垫,吹起来给仨人坐卧休息。秦零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摞之前搭井口用的那种“塑料片”,展开竟然是一只折叠的方形容器,去河边打了水回来放到火上煮,竟然煮不化。言灵等人看着眼馋,问说这玩意儿能不能煮火锅。 “原则上是能,条件是你们必须有火锅底料。” “其实我比较想吃毛血旺。” “言老大,那我想吃冒菜。” “你们这些都不现实,”唐纪元说,“还是来份酸菜鱼吧。” 说得一个个饥肠辘辘,最后把水分着喝完后,重新又打了一锅水来煮鱼。唐纪元还真从包里摸出几包榨菜和一瓶老干妈,大家又纷纷把所剩无几的罐头倒进去,痛痛快快熬了一锅乱炖。手头也没碗筷,只好轮流用水瓶舀着吃。唐纪元护犊子,在老干妈下锅之前率先抢了一大块鱼头给徒弟吃,自己蹲在那儿等着用她用完的水瓶。秦零见状,已经朝唐豆豆递过来的一碗无辣鱼汤又收了回去,犹豫一下递向唐纪元,说,“唐师父您先吃。” 唐纪元拍拍他的肩接过,眯眼笑说:“小伙子有前途。”然后跟唐豆豆手里的残羹掉了个个,“豆子来吃这碗,师父爱啃骨头。” 唐豆豆瞧了秦零一眼,他也朝她微微一笑。她知道这种轻质材料的容器一定又是他用什么高科技的法子变出来的,既然能变锅,干嘛不干脆连碗筷也变出来呢?估计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吧,毕竟没人出门会带n人份的餐具。直到看到他若无其事拿起自己用过的碗盛汤喝时,唐豆豆心里才感到一阵微妙。 ……不是故意的吧?只是因为她吃得最快吧?或者不放心别人吧? 期间说起这鱼的品种和来历,所有人都表示没有见过,但都一致认为是外来物种。“或许是先人养在这里的,渐渐繁衍生息。”言灵提出猜想,“从上面的八卦阵门、环形暗道,到这里的隐形食人鱼,你们不觉得,就像是一重重的保护机制吗?” “合理猜测。”秦零点头,“它们共同被用来守护最后的那道秘密。” “他们费尽心思层层守护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各有所思。 鱼汤味道怎么样……没尝出来,反正所有人都是一本满足。吃饱喝足后,秦零又去打了一盆水来让唐豆豆洗漱。这一下就引得所有人都侧目,唐纪元更是一屁股坐到秦零旁边开始打听他的家世工作。 秦零说:“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帮我涮涮盆儿而已,毕竟里面全是锅油。” 唐纪元:“……那你干嘛不让那个女人给你涮?我家豆子正青春期呢,洗完长痘怎么办?” “我不放心别人。”秦零满脸理所当然,“豆子我知根知底,别人要是有皮肤病怎么办。” 言灵:“呵呵。” ……你看,果然是这样吧。唐豆豆还能说什么,端着盆到通道另一头远离人群的地方去简单擦洗。 听到有脚步尾随,警惕回身,看到秦零正拖着充气垫走来。“你师父在所有人里选中我当他最信任的人,叫我来保护你。”说着把充气垫往地上一立,单手扶着隔断所有人的视线,自己也背对唐豆豆,用手电照向对面,“光朝那边照,人眼看不到阴影里的东西。你放心脱衣服擦洗吧。” 唐豆豆:“……谢你啊,我怕辣。” 秦零笑了:“逗你的,这容器被我拆开里外翻了个个,不油不辣。” 唐豆豆回头看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后脑勺,果然很信守承诺,一下也不偷看。这个人实在很奇怪,明明给人感觉蛮不讲理,可是想要细数他的蛮不讲理时,又一条都数不出来。他其实很好很有礼貌,时刻礼貌而与人疏离。 唐豆豆脱掉外衣。心里面突然间很踏实。 身上的汗已经糊了一层又一层,快破历史记录了,唐豆豆都嫌自己恶心。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腿痒。先前子弹擦伤的地方有些红肿溃疡,一路过来经常忍不住拿手去挠,挠得轻微流脓。 先撩起清水洗伤口,没敢多洗,毕竟是死水。然后把玉简小心翼翼搁在一旁,开始擦洗身体。刚擦到关键部位,正感慨这几天饿得胸又瘦了半个罩杯,突然听到秦零说话,吓得掐了自己一下。 “你师父……” “我师父怎么了?” “是你师父怂恿你来的,还是你怂恿你师父来的?” “这是什么话,我们师徒之间不存在‘怂恿’这个词。” “这地方这么凶险,你们先前不知道吗?” “不知道。” 秦零没再说什么,唐豆豆却突然惊叫一声,秦零下意识回头,目光扫到唐豆豆的肩膀又挪开:“怎么了?” “有人……”唐豆豆回过神后,迅速扯起衣服穿上,趁秦零不注意揣好玉简,指了指漆黑的前方,“刚才那儿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第32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一) (31) 有人隐在黑暗里看着他们,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后面众人的注意,商议之下决定拔营起寨去追。 追了半天没明白大家在追什么,毕竟那双所谓的“眼睛”早已经没影了,却看到前面河道出现了三条分支,分别流入三条岔道。岔道已非峡谷,又变成封顶的暗道。茫然间看到一群泛着蓝色荧光的隐性鱼时而跃出水面时而潜进水底,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一条支流。几个人交流一下目光,一致决定追随鱼群。 追了几百米发现水面上一片腥红,一群透明鱼正在疯狂撕咬着一具新鲜的尸体,被几条鱼拱到岸边的头颅上,一张面孔半边白骨森森,剩下的半边看着有点眼熟…… “是假采玉人。”秦零和唐纪元几乎异口同声,唐豆豆这才认出,就是先前开着皮卡把他们师徒从敦煌引入戈壁的那个男人。 “人刚死。”言灵看了看四周,“刚才有人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都说没有。 “如果是失足掉进去的,起码会惊呼。而且我们一直在附近,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里面吗?人死得悄无声息,一定有蹊跷。” “豆豆,你刚才看到的人是他吗?”秦零问。 “我不确定。” “奇了怪了,按理说是他引我们一层一层步入陷阱的,怎么现在他先死在这里了?”唐纪元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难道说,黄雀在后?” “应该是他杀无疑。”秦零说,“但未必是黄雀在后,也可能是同伙作案。” “还有同伙?这他妈到底是要干啥?言老大,这些都不干我们的事吧?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你闭嘴。” “杀人的人应该还在附近。”秦零压低声音,“这条路不能走了,再走就真的中计了。” 一群人蜂拥往后退,却发现来时的路上弥漫着一种深红色的雾气,腐蚀得岩壁都“滋滋”作响,跑在最前面的张风发出一声怪叫,就抱着脸没命似的往回逃。言灵扒开他的手,发现他整张脸已经溃烂了。 所有人二话不说又往回跑,唐豆豆小腿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疼得差点死过去,幸好被秦零架住,两人三足还跑了个第二名。唐豆豆想说“捎上我师父吧”,扭头一看师父已经一瘸一拐地追上来了。可见人逃命的潜力真的都是无穷的。最后几盏幸存的手电握在不同人手里,这时候晃得可谓是“天花乱坠”,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又跑了好一会儿,唐豆豆才勉强看出前面又是一座巨大的石门。心说完蛋了完蛋了,结果跑在第一的老五一头扎过去就把门给撞开了…… 大家跑进去,才发现这石门是有轴有轨的,赶紧张罗“快关门快关门”。七手八脚关上门,才意识到有轴有轨的代价是走风漏气,更要命的是门缝下边还留了河道入口。喘息间已经有红色的气体从各处缝隙里逸进来,同时水色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绯红,而且还在逐渐加深。 大家又慌忙照向身后寻找出口,这才发现这里大得惊人,是个足有千余平米的方形石室,四壁岩石血红,上面以浮雕为主、矿彩描绘为辅,布满壁画,地面上呈同心圆状发散排列着无数口用红色石头整雕而成的梯形棺材,中心圆形高台上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白玉石椁,四隅券进式的穹窿顶高高拱起离地足有十米余,藻井繁复雕梁画栋,每一块红色砖石上都雕有精致复杂的图案,当然此刻无暇细看。 “地宫……”唐豆豆和秦零不约而同感叹出声,老五欢呼,“太好了!这里这么大,那毒气进来一稀释就没了。” “不见得。”秦零用微弱的灯光照了照河水,只见颜色已近深红,“如果有人诚心要拿这气体置人死地,那放出的量一定足够大。” “秦零,你看这溶解了毒气的液体像不像我们在八卦阵石室里看到的那种?” “嗯。” “那应该就没事吧?那个时候脚底下好深的毒液,我们呼吸和皮肤不也没受什么影响?” “不见得。”秦零皱眉否定,“一是当时八卦阵门石室里温度比较低,挥发弱,二是从颜色来看,那里的溶液浓度显然比这里低得多。一旦溶液饱和,气体很快会弥漫整个石室。” “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言灵沿着流经千棺阵、穿过中央红色玉石高台下端、将石室一分为二劈开的河流来到某面墙下,“这明明是条流速不小的活水,怎么会这么容易饱和?” “看水位。”唐纪元蹲下身,“在上升。”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刚才水面距离河岸明明还有一指宽的距离,现在几乎齐平了。秦零和唐豆豆忙又去查看墙壁,才发现水流的去路被阻截了。 也就是说,这条河和他们一样,出不去了。 应该就是发生在刚才,关门前后的时间里。 “又是联动机关。”唐豆豆都有些咬牙切齿了,真是恨透了设计这个庞大地下系统的人,那么聪明,怎么配做一个古代人! 随着水位漫出地面,脚下的岩石开始“滋滋”作响,甚至连河岸的棱角都很快被磨平。可想而知再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被从脚到头渐渐腐蚀。 唐豆豆问秦零,在不触碰的情况下可不可以测出是什么酸,秦零凑近河面瞧了瞧,说是比浓硫酸酸性强一亿倍不止的超强酸,是氢氟酸和一些五价氟化物的混合物。秦零让大家各自爬到棺材顶上去,自己拿了标志性的铁管去到关上的石门前,把一盒东西吊在铁管尾端,对着各个门缝操作了一阵,就见门缝上好像瞬间被糊了层保鲜膜似的,气体内泄立即停止了。唐豆豆心说,原来他信手拿来的那些“塑料片”构件都是这么来的,不用解释她也能知道原理——有分子解构器当然就会有分子合成器。他大约只用随身带着那种通用分子材料,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随时合成就行了。 高科技多么使生活便捷啊。唐豆豆第一次悔恨自己没学理科。 堵完门缝后,秦零又合成一块面积较大的“塑料板”,用来堵截河流入口。这次花费时间比较长,等河道断流后,水面已经基本漫过了鞋底。唐豆豆看到秦零脸色有点难看,回转时尽量踩着地势较高的部位,然后翻到棺材上挨个跳过去,来到唐豆豆面前时二话不说先甩掉鞋子,鞋底已经全烂了,还沾着他脚底板的血。唐纪元忙从包里摸出一管药膏从隔壁棺材顶上扔过来,险些扔偏,唐豆豆凌空接住,心说这么多天了总算有机会展示一下多年习武的矫健身手了,虽然并没人看她。然后一招放倒秦零,执意帮他上药。 “啧,这腐蚀劲,简直是揭皮……估计能把你脚气根除。” “不好意思,我没脚气。”秦零吃痛缩缩脚趾头,被唐豆豆一瞪,才又耸耸眉,“不动了。” 危机总算稍微缓解一些,众人都舒一口气,开始聚精会神打量这间巨大的石室。 “太不可思议了!”唐纪元环顾四周感叹,“穹窿顶、墙壁、地板、祭台、棺椁……铺天盖地的,全都是血玉。难怪那家伙要独占资源,这相当于是坐拥金山银山啊,每天来抠一小块出去卖,也够三辈子衣食无忧了。” “拿玉石盖墓室的还是头一回见,还是玉中黄金的血玉,真是财大气粗。”老五在另一边比较远的一口棺材上给张风的脸敷药,眼睛却也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言老大,你说这得多大的工程量啊?” “工程量肯定很大,但应该不是建造,而是挖凿。这里看样子是直接开凿在玉矿内部的,墙壁虽然都是整块玉石,但成色显然不均匀,而且良莠不齐,应该是就地取材,没办法挑剔细节。”说着已经翻越数百玉棺阵朝中央最大的那口白玉椁而去,唐纪元见状也跟上,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 唐豆豆心说秦零的猜测果然没错,既然市面上既有血玉玉雕又有血玉原石出没,就说明出产地不仅仅是单一的玉矿或者遗址,而很有可能是两者的结合——大概历史上那群汉人逃难至此发现山中有大量的红色玉矿,于是就着山势开凿出了这么个巨大的墓室……说是合葬墓的话人数有点太多,说是一个大人物的墓里面随葬了千余个人也不太合理,毕竟墓主人通常是一人一室的,顶多来个夫妻合葬。那么就是群葬墓地?那又如何解释中央大椁的与众不同? 可以想象,室内原本应该有很多血玉器物的,锺鼎釜豆车马人佣等等,但现在一件都看不到,想必已经被采玉人或者杀死采玉人的人搬空了。墙上可以看见几处残缺,都在成色较好的部位,想必是卖完可移动器具后开始卖墙皮了。 出发之前的很多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但新的疑惑层出不穷——究竟是什么样的神经病才会想到把如此大规模的稀有矿产资源作为墓葬材料(毕竟如果开发资源卖钱的话可以富及好几代),还打造出一套复杂和坚固程度堪比军事壁垒的机关系统来保护自己的棺椁?前路上看到的那些象征某个社会群体的发展史的壁画又在昭示着什么?壁画上那群人最后何去何从?难道都葬在这里了吗?毕竟如果是个人墓葬的话,壁画应该仅仅围绕墓主本人的一生功绩展开…… 想来想去也就秦始皇那样功高盖世又好大喜功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但是年代地带都不符啊。 最重要的是还没有找到解开玉简和文字之谜的关键。 正想得出神,那边言灵已经踩在中央高台边缘的蟠虺纹底座上,拿出撬杆准备撬开白玉石椁。秦零大喝一声:“慢着。”言灵回头看他。秦零又说:“我建议先找到出路再开棺,有什么情况方便跑。” 言灵笑了:“怕什么,不是有你在吗?随时开个洞出去就行了。” “外面情况不明,我的开洞技巧未必奏效。门外水位持续在涨,酸气浓度也在增加,腐蚀石门只是时间的问题。” 言灵不屑一顾,回身自顾自撬棺。唐豆豆喊师父小心点,师父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站在一边看着言灵动作。椁盖翻开的过程并不艰难,只是里面什么模样从唐豆豆站的地方完全看不到,于是当看见言灵和唐纪元同时着了魔似的俯身靠近椁室边缘时,唐豆豆的好奇心越发旺盛,忍不住踮起脚尖张望。 依然看不到,却听见从哪里传来一连串魔鬼般阴森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头顶亮起一片萤火,同时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正上方,出现了一条比例夸张的、摇摇欲坠的人影。 第33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二) (32) 唐豆豆心知有秦零在身后,跟他借了三个胆直接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浑浊的死目,直勾勾地瞪着自己。那是一具浮肿的人皮……因为太过浮肿,皮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好像被吹起来的气球似的,所以不像个完整的尸体,更像是脱骨人皮,吊死鬼样挂在她头顶。 唐豆豆下意识就想挥刀去砍,却被秦零拦住,抓着她跳到旁边一口棺材上。这才发现“吊死鬼”还不止这一具,几乎每三口棺材上方就有一具。言灵一个手下比她还莽撞,直接用袖弩把头顶的吊死鬼射了个千疮百孔,结果却被里面流出来的红色液体当头浇了个尸骨无存,连尖叫都只发出短促的一声。 穹窿顶上突然亮起的无数萤火,明明灭灭闪烁不定,构成一幅立体星空图。仔细一看,好像还都在动。 “这些死尸都是从哪冒出来的?刚刚检查穹顶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没有。还有这些星星点点的荧光……”唐豆豆惊魂难定。 “死尸肯定原先就在那里,只不过被某种障眼法屏蔽了而已。你看顶高是不是上升了?”秦零用手电光沿着头顶砖缝行走,发现萤火都是亮在节点上的,当下心里有所分晓,“这里的砖砌穹顶八成是有中空夹层的,这些体内装有强酸腐蚀液的尸体原先应该是被藏在夹层内的,等到猎物进入陷阱,机关启动,砖块位置运动,夹层里的东西就会按照预计的时间和位置掉到我们的头顶。” “可是这机关是怎么运作的?怎么悄无声息?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操作?”唐豆豆问。 “也可能。但也有可能是通过这些虫子。” “虫子?哪有虫子?” 秦零指指头顶:“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生活在秘境中的虫子,它们没有眼睛,却是天生的光敏热敏元件,可以时刻感应到来自遥远星系里各个恒星的热量,然后趋热爬行,一群虫子无形之中就构成了一幅当下的星空图。” “……还真没听说过。你编的吧?” “当它们踩在某些特定的砖缝节点上时,不自知地就触动了机关。” “太扯。就算真有这种虫子,按你的说法也是根据实时星轨爬行的,太空星轨怎么可能正好在我们进入墓室的时候跟机关开启的图形相吻合?” “别忘了,从八卦阵门开始,这里的所有机关就都跟天体运行规律密切相关,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就是我们进入八卦阵门中的生门的时机直接决定了我们后来经过的所有地方的机关模式。” “你是说……一个巨大的联动机关?” “老天爷,这也是古代机关?!”老五惊叹。 “去他妈的古代机关!酸液从内到外腐蚀穿人皮只需要一会儿时间,人皮被吊在空气里风干也保存不了几年,你觉得可能是一千年前布置的吗?妈的有人想害我们!”唐纪元愤愤地说,“刚才黑暗里的那双眼睛,肯定就是想引我们进入圈套。豆子快过师父这边来,你那边到处都是死尸,危险。” 的确,除了中央棺椁上方是空着的,整个墓室半空中风干腊肉样挂着无数的死尸,说话间已经有几具肠穿肚破,泄漏的酸液溅在□□的皮肤上刺骨地疼。唐豆豆刚迈出一脚就被秦零揪回来,顺势护到臂弯里,只听头顶他轻轻“嘶”了一声,也不知道被灼伤哪里。下一秒眼前的“吊死鬼”就集体运动起来,好像飞旋的旋转木马,疯狂地往他们身上甩。抬头只见斗转星移,漫天萤火在飞速聚散、移形换位,整个穹窿顶好像一个高速运转的大转盘,还是一层套一层的那种,每一层的运转方向和速度还都不一样。 那些“吊死鬼”要光是飞来飞去也倒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他们体内的酸液已经相继渗透出来,随着运动轨迹胡乱飞洒,一时间整个石室里好像下起了猩红色的瓢泼大雨,他们几乎无处可躲。 “老天爷!五星级酒店的花洒都没这么给劲儿!”唐豆豆很快听到老五和张风的惨叫,两个人商量着开始撬脚底下的棺材盖,想要躲进里面去避避,拿脊背硬扛着瓢泼酸雨。那张风因为脸上刚吃过苦头,撬得极其拼命,老五则一边撬一边不忘把撬下来的玉料往自己口袋里塞。秦零则又拿他的铁管“造”出了一大块塑料挡板,当做盾牌挡在他自己和唐豆豆身上——唐豆豆这次终于看清了塑料板制造的全过程,是将一只小盒子里的乳白色半流体作为原材料,从铁管尾端的进料口装入,再从铁管头端输出并合成任意形状的致密固体,效率非常之高。只不过唐豆豆看到小盒子里原材料的量已经见底了,所以也没提让他帮师父那边也造一个盾牌的请求,抬头看时发现自己多虑了,师父和言灵已经就地取材搬起无比沉重的白玉椁板来挡雨了。互相喊话问了问有没有受伤,才算暂时放心。 至于其他人……事实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言灵这一路过来损兵折将,到这里只剩下两员大将了。 “秦零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声?”唐豆豆从秦零臂弯里挣出头来问。话音没落就听到有人惨叫,一看不远处老五的右手已经没了,趔趄着从棺材边沿滚下地,直接被满地的酸液加上从天而降的乱雨腐蚀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拼命跳脚,但肠子肚子一地明显已经活不成了。眼见刚才老五和张风鼓弄的那口棺材顶板已经破裂,红色蒸汽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张风虽然伤势还好,但也已经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栽乱撞了,一脚踩空就会步老五的后尘,秦零暗骂一声“不好”,把塑料板交给唐豆豆让她自己扶着,自己飞身掠过三口棺材将人救了回来,回来时他自己脖子里也已经烂了一小片。 慌乱间又听到那种诡异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阴森低沉,仿佛来自头顶,又仿佛来自脚下,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毛骨悚然。 “就是……就是这个声音!”唐豆豆紧张地看向秦零,突然感觉背上火辣辣一痛,扭头看到一只通红的血手正抓着自己的脊背,老五惊恐的声音从那只手的主人烂得不成样子的嘴里发出来:“救……救我——” 唐豆豆下意识退缩两步,甩开那只血手,却又于心不忍,迟疑着伸手打算去拉他一把,却被秦零猛地揪回,同时听到一声槍响,老五就在眼前血肉横飞了。 槍是言灵开的,她脸上还看得出一丝无奈:“他没救了,没必要再捎上一个。”说完把槍往皮鞘里一插,重新拿起撬杆。秦零大喊“别轻举妄动”,还是没能阻止言灵将撬杆插.入主棺椁的内棺。唐纪元此时正扛着沉重的椁板,分不出手来阻挠她,这才发现上当——她让他以一人之力抗椁板不全是为了救他徒弟,也是为了牵制他。唐纪元大骂,“妈的不要命了?!”就往下一缩身子,让椁板砸向言灵的同时自己抽身而退。 言灵也不是盖的,闻风而动,轻易躲过。那白玉椁板轰然砸在椁室边缘上,搭成一个直角三角形的空间。此时空中飞旋的“人体炮弹”已经差不多弹尽,言灵钻出来,想换个地方下手,唐纪元赶紧跳起来阻挠,两个人里里外外打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儿就各自拔槍相向。这边秦零也趁机举起解构槍对准了言灵,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言灵这才有所忌惮,停下动作挑衅地看向秦零。 “这里的棺材都有问题,里面根本没有死人,玉质层很薄很浑浊,估计灌满了红色酸液。你冒然打开很不明智。”秦零的语气还是很心平气和的。唐纪元帮腔,“没错,这是个大大的阴谋,也许很快所有的棺材就都会融化,等到酸液充满整个墓室,我们就死定了!先找到出路,回头再来开棺,怎么样?” “怕死?”言灵失笑,“你们想找出路尽管去找,我又没逼你们跟我一起开棺。” “说得轻松,你这边要是又触发了什么要命的机关,我们几个不都得给你陪葬?”唐纪元气急败坏朝满地红汤里啐了一口,一边给唐豆豆和秦零使眼色,唐豆豆没太看懂他什么意思,估计是让把言灵做掉?不能吧,师父没这么凶残。 三方僵持不下,秦零却率先收手,说:“既然这些小棺材都是陷阱,难说主棺里面会不会也是空的。如果你一定要开,等我过去看看再开,也许我能提供点什么帮助。” “求之不得。”言灵扯起嘴角笑笑,收了槍表示出友好姿态。 唐豆豆扯了扯准备跳过去的秦零:“你怎么打算?” “站这里别动,目前看来这里地势偏高,还算安全。”秦零拍拍她的手嘱咐道,“你头顶往左一米半有一根很细的丝线,是刚才吊人皮炸弹用的,如果感觉脚下棺材垮了或者化了,你就先跳上去抓住避避。” “不是,你们怎么办?” “随机应变。”说完看了看脚边已经没什么威胁的张风,掉头跳格子似的朝中央高台跑去。 “不是……”唐豆豆心说,你们难道真的没有听到那个古怪的笑声吗?难道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收回思绪赶紧盯向对面,只见秦零刚着陆就急着站在唐纪元身前,一边与言灵对峙,一边分神去看白玉椁室里的境况。此刻唐豆豆心里特别的不平衡,因为其他三个人都看过椁室里的情形了,就她没看过,好奇得不行不行,但眼下又不是提问的时候。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好像回荡在整个墓室里的惊雷。紧接着就看到秦零倒了下去,师父手里的槍口还在冒着白烟。 第34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三) (33) 秦零中弹倒地,行凶者是唐纪元。 唐豆豆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睛看到的事情,诧异地望着师父。唐纪元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豆子,这家伙就是隐藏在我们当中的幕后黑手。” “什么幕后黑手?” “引诱我们进入陷阱的那个神秘人。” “不可能。”唐豆豆斩钉截铁,“你怎么知道?” “你不觉得他这一路过来也太过神通广大了吗?还有刚才的古怪笑声就是他发出的,你没听到吗?” “他发出的?不可能,我一直在他身边……”唐豆豆看到言灵已经自顾自转回去撬棺盖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师父的行为有点说不出的古怪……他怎么突然间对言灵放任不管了? “豆子你过来,那边危险。” 唐豆豆虽说很担心秦零的状况,却又不由自主地踟蹰不前。唐纪元继续缓声劝她:“过来这边啊,跟师父汇合,快。” 不对,不对劲。 可是人命关天。 唐豆豆正在纠结要不要先将计就计过去看看秦零还有没有救,突然又听到那诡异的笑声在耳后响起。这一次不仅方向明确,而且音量大了不止十倍,阴恻恻的让人毛骨悚然。更要命的是,这一次那声音不仅是笑,笑完还开口说话了:“你们……终于来了……” 更更要命的是……这声音听起来……跟唐豆豆好像。 言灵和唐纪元都是一惊,齐齐看向这边。唐豆豆只觉那声音离自己的耳廓绝对不超过三厘米距离,回头一看,却空无一人。 “你们……准备好为自己的贪婪陪葬了吗?”那声音与她相像之余,古老沧桑,空洞缥缈,唐豆豆僵硬着挪了挪身体,声音却始终如影随形,就好像有个人趴在她的背上一样。 “原来你才是……”言灵眯起眼,手摸向腰间的槍套。 “……你在跟谁说话?”唐豆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言灵跟唐纪元对视一眼,唐纪元立马会意,抬槍就向唐豆豆身上射击。 破绽,破绽!师父很谨慎的,自从得到她的嘱咐后,始终没有直视过言灵的眼睛,现在怎么不怕了?非但不怕,还跟她沆瀣一气,要对自己的亲徒弟下杀手?! 他无疑已经中了言灵的招了。所以说他刚才朝他们挤眉弄眼并不是在使眼色,而是中招后的面部抽搐吗? 明确了这一点,唐豆豆当机立断闪身躲子弹,但受限于脚下棺材板的大小,估计最多只能躲开要害部位。余光却瞥见槍口在射出子弹的一瞬间被一只手推偏了一点,以至于子弹刚好擦着她的手肘飞过,没能伤到她。那只手的主人顺势把槍夺下,一边爬起身一边用槍托往唐纪元后脑勺上磕了一记,正是站都站不稳的秦零。光线太暗距离太远,也看不清他究竟是哪里受伤。但还站得起来,应该就问题不大吧? “别伤我师父!”唐豆豆大喊,秦零虽然没理会她,但好像本来也没打算下杀手,又照着唐纪元胸口狠狠来了一拳,对他吼道,“清醒清醒,你差点杀了你徒弟!” 言灵的槍口对准他的同时,他手里的解构槍也已经对准了她。唐纪元被打得歪在白玉椁盖旁好一阵,才好像迷迷糊糊回过神来,对眼前的景象有些懵怔。 要紧的关头,那笑声又来了,而且好像带着嘲讽和鄙夷:“很好,来吧,自相残杀吧。只有最后活着的那个,才有资格找到逃生之路。” 言灵毫不犹豫将槍口调转向她,却被秦零一梭子子弹瓦解了个彻底。言灵立即又甩出一只袖弩,拉弓的工夫被秦零和唐纪元一左一右制住。与此同时唐豆豆被瘫在脚边的张风绊得几乎倒挂在棺材侧壁上,还好眼疾手快撑住了隔壁的棺材,才没掉进底下五厘米深的红色酸液里。 “不是我在说话!”她急于解释,目光在秦零和唐纪元之间张惶地移动,“真的不是我——” 笑声愈演愈烈,越来越阴森张狂,好像非要坐实她的罪名不可。唐豆豆感觉到声带竟然好像真的在震动,还是跟那笑声相同频率的震动,一种惊恐油然而生,浑身的冷汗都从毛孔里涌了出来……该不会……真的是她? 她的声带在发声,自己却不知道? “秦零,先前是我误会了你,现在可以肯定这丫头就是幕后操纵的黑手,你应该杀了她,干嘛拿槍口对着我?”言灵道。 “问题不在她身上。”秦零回头看向唐豆豆,“你是谁?” “我是唐豆豆啊。你刚才就在我身边,你听到了吧?那笑声不是我发出的对不对?” “是啊秦零,怎么回事?”唐纪元也紧张道。 “我刚才确实听到了,声音确实是你发出的。”秦零这话一出,唐豆豆心凉了一半,另一半之所以没凉,是因为看得出他表情没有敌意,必然还有后话,果然,“但是豆豆你别怕,我刚才之所以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害怕。问题不在你,在你的身上。” “我身上?” “你刚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唐豆豆想了一想:“你先告诉我这里有什么东西算干净的?” 那笑声又猖狂起来,似乎是觉得他们的对话十分有趣:“这里除了你们这些闯入者,没什么是不干净的。” “你到底是谁?”唐纪元喝道,“有本事出来见面,别缩在我徒弟身体里面!” “我?我是被你们惊扰的墓主人。闯我陵寝者,死。” 糟了,被附身了这是?唐豆豆心说,怎么被附身了她还可以有自己的意识? “豆豆,试着过来。”秦零一手挟着言灵,对她说,“如果你的身体还受自己的控制,试着过来这边。” 唐豆豆点点头,四下看看,第一反应竟然是去背张风。被唐纪元骂了一句“还管他干什么”,才起身自己踩着棺材阵朝中央高台跳去。心里乱得几乎空白,全程没什么想法,动作都是机械的重复,直到最后一步落下去,手指碰到师父的手,才一瞬间垮了下去。 唐纪元扶着她坐下,她靠在白玉椁室的外壁上,第一想法是站起来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让言灵非撬不可,可惜腿软得站不起来。那笑声隐没了片刻,直到现在才又幽幽响起。 “你们这回听真切了?是她不是?”言灵不屑地扬眉。 “唐师父,”秦零点点头暗示,跟唐纪元交换了一下角色,过去半跪到唐豆豆面前,小心翼翼地扳起她的脸查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嗯?” “哪里有不舒服吗?” “口干算不算?” “不算。”秦零似乎觉得不对劲,手背往她额头上一探,眉头蹙紧,“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发烧了?”唐纪元也面露关切,险些被言灵趁机脱身,幸而又制住了。 “可能是因为腿上的伤发炎了吧……”唐豆豆把裤腿撩起来给他看,伤口竟然比上一次看的时候又红肿了一大圈,看得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感染这么严重,怎么不说?”秦零语声严厉。 “我没以为这么严重……秦零你——”唐豆豆一眼看到秦零腰间血流不止的槍伤,没忍住声色紧张,却被秦零一个眼神制止,大概是叫她不要声张。 “那声音怎么不笑了?”言灵挑衅地看着唐豆豆,唐豆豆没留神跟她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感到一阵心神不宁。 “你自己感觉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秦零问唐豆豆。 “喉咙。”唐豆豆捏捏脖子,直言不讳,“我能感觉到,声带在抖。” “豆子你再好好感觉感觉,不会是错觉吧?”唐纪元不大相信的样子,瞥了言灵的后脑勺一眼,“会不会也是这个女人在捣鬼?他娘的这女人太邪性了,我从始至终没有看她的眼睛,就觉得后脖子一麻,就他妈中招了。” 言灵冷笑:“你们现在又不急着找出路了么?” “对,活一个算一个,找出路要紧。秦零,师父,我要真是中邪了,待会儿很有可能会伤害你们,你们……实在不行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痛你个头。没见过中邪还这么活蹦乱跳的。”秦零又看了一眼唐豆豆腿上溃烂的伤,突然好像受到启发,把手轻轻搁到她颈侧,朝着空气大声说,“你现在就在这间墓室里,对不对?” 没人回应。 其他三人都想问他是在跟谁说话,但气氛有点不适合开口。 他不急不慢,又说:“我知道你是谁。就算用了变声器,我也听得出你的语言习惯。你不愿出来见面也行,起码告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目的,你看得也痛快,我们死得也痛快。” 隔了好一会儿,那种轻蔑的笑声才又从唐豆豆喉咙里发了出来:“我的目的,很简单。唐纪元,二十三年前你不就为了一块血玉杀害了六名同伴么?如今满室血玉,你尽管拿啊,只要你拿得走;秦零,你们公司要来采矿致富是么?你尽管采,漫山遍野,要多少有多少;言灵,你在探索什么宝藏呢?不惜牺牲无数无辜人的性命?无所谓了,你想知道的、想得到的一切,都在这里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不如就和谜底一起长眠在此,怎么样?” “阁下似乎对我们每个人都很了解?”唐纪元狭了狭眼,这话虽说不是对唐豆豆讲的,但目光还是无意识地落在她脸上——毕竟那里是声音的源头。这让唐豆豆感到很不舒服。 为什么漏掉唐豆豆?“它”数遍所有人,为什么唯独不数唐豆豆?唐豆豆感觉“它”还是要栽赃自己,盯着秦零的眼睛猛摇头。秦零眼睛却一亮,手指在她脖子上按了按,说:“原来如此。”说完就打着手电凑近去观察,“可是为什么没有伤痕?” “什么?” “你的声带确实在震动,但频率跟你自身的不太一样。张嘴。” 唐豆豆照做。手电光从她的口腔壁反射出来,映得秦零的五官轮廓有些古怪,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大约是他的样子太过认真,目光显得专注而执着,很让人……怎么说……感动? “伤口竟然在里面。”秦零撤走手电,蹙眉抬眼看她,“有人把发声装置嵌进你的喉咙里面了。” “什、什么?!”唐豆豆和唐纪元几乎是异口同声,惊讶得无话可说。 “你没有察觉到吗?” 唐豆豆摇头。 “那这些天喉咙里就没有感觉不舒服吗?” “有啊,口干,特别口干,吞咽的时候好像含着尖利的石子,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不说?” “我以为没事啊,以前上火的时候也这样过……” “唐豆豆,谁教给你的,痛的时候不说,自己咬牙硬抗?喉咙也是,腿也是。这都有可能致命的,你知道吗?” “我……” 秦零侧头看了看唐纪元方向,目光里不无责备。唐豆豆心里为之一动,又说:“我真以为没事,真的,我天生就皮……” “还记得喉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吗?” 唐豆豆认真想了想:“大约就是……进入八卦阵门之前?不不比那更早些,绿洲歇脚那晚吧……” “你没有察觉,就说明东西是在你睡着或者昏迷期间植入的。还记得在那之前你在什么情况下失去过知觉吗?” 唐豆豆下意识把目光投到言灵身上——印象里最可疑的,就是初遇言灵的时候,她和陶小鸡儿被言灵的人迷晕过。 言灵饶有趣味地挑挑眉,还没张口说话,突然所有人都听得一些奇怪的声响……好像千万条涓涓细流决堤而下。与此同时唐豆豆觉得浑身的皮肤都好像被火烧一样,火辣辣地痛。随着他三人的手电一看,天然“血玉矿山”中雕凿出来的四面墙壁,竟然纷纷破裂,千千万万的小口子里,瀑布样坠落血红色的水流……就连坚固无比的石门,也已经被腐蚀出了千疮百孔。 空气中的酸气浓度开始迅速攀升。 呼吸困难,皮肤灼痛。 到目前为止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人为了,只是还不清楚到底是今人所为还是古人所为,还是部分今人所为部分古人所为,总之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好他妈大的手笔! 唐纪元大喊“糟了”的时候,言灵却猛然将灯光转向白玉椁室内,沉声道:“唐纪元,水晶棺也化了,再不动手东西就要灰飞烟灭了!” 唐纪元回头一看,犹豫片刻,竟然松手让她逃脱出去。 言灵捡起掉在地上的撬杆就向内棺盖狠狠砸去,唐豆豆这才终于看清了,窃曲纹为地叙事画为主体的白玉雕椁里面,竟然是一口浅绯色透明材质的水晶棺材。可以看到水晶棺里面平躺着一个人,身穿全套的金缕玉衣,不同于往常的是,构成玉衣的玉片全部都是莹润剔透的上上等血玉。玉覆面的材质尤其诱人,通透得仿佛凝固的水滴,红得既不妖也不沉,均匀细腻恰到好处,更值得称叹的是玉覆面五官的精美程度,简直栩栩如生,就好像那里面熟睡的人还在张着柔和的狭目望着他们,美得不可方物。 “玉人”手里握着一样东西,筒状,轴心朱红,主体青白泛黄,好像是一只帛书卷轴。卷首有字,但大部分被“玉人”的手指挡住了,只露出一个“息”的汉隶。 此刻“水晶棺”里的浅绯色也正在沿着四隅四壁向棺内流淌,一点一点将“玉人”及身周的随葬品淹没腐蚀,眼看就要漫过那只帛书卷轴,言灵手里的撬杆却只如蚍蜉撼大树般仅仅摧毁了棺材外壁分毫…… 无疑,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灌满了能让人瞬间毙命的强酸液,并由精密的机关控制……或者只是计算好了时间,要将闯入者一点一点折磨致死,而后挫骨扬灰。这里是真正的魔鬼炼狱。 “别徒劳了,这肯定是自毁装置,不会让你得到水晶棺里的任何东西的。”唐豆豆劝说,“快找出路吧。” 言灵不听,也不停,着魔了一样:“唐纪元秦零,愣着干什么?你们不都是为它来的吗?来帮忙啊!” 唐豆豆左看看师父右看看秦零,不敢相信竟然在两人脸上都看到了迟疑……难道真让言灵说中了? “都愣着干什么?要命还是要那些破东西?”没时间跟他们理论所谓的欺骗和隐瞒了。 两人这才回过神,秦零举起解构槍环顾四周,寻找可以开洞的地方,然而四壁都已经沦为汪洋,没有办法下手,最后选中爬满“星虫”的穹顶,说,等会儿开出洞来大家各自攀着吊过“吊死鬼”的丝线爬上去。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震动起来,高台迅速瓦解,几个人东倒西歪,各自随着脚下的砖石开始坠沉,连同那只巨大的白玉棺椁一起。三人一瞧,发现是言灵已经将那只帛书卷轴拿到了手里,而卷轴的轴心里连着一根微不可察的丝线,无疑连接着某个机关。 “真是个祸害!豆子快跳!”唐纪元大吼一声,自己却飞身朝言灵坠沉的地方扑过去。唐豆豆只当他是去救人,却又看到他疑似是去抢卷轴的。无论如何她不能不管师父的死活,慌乱之中也选择了去拉师父。幸而秦零已经甩出绳索吊在了穹顶檐梁上,一伸手将她捞了起去。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和言灵一起……坠落到了那凭空出现的无尽深渊里,满室的红色酸液,奔涌着追了下去…… 她连师父的惨叫都没有听到一声,只是茫然地伸手接住了师父最后拼尽全力抛出洞口的那只,帛书卷轴。 帛书卷轴卷首的四个汉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35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四) (34) 帛书卷首四个汉隶——息子译字。 旁边还有几个小的字符与之对应。 这几乎是进入隧道以来第一次看见汉字,唐豆豆却没心思研究“息子”是什么人、译的又是什么字、这个四字标题又代表了什么含义。她刚刚目睹了师父和言灵的凭空消失,很快又看到整间石室的分崩离析,所有的红色棺材终于都融化瓦解,脚下顿时变成了一片血海汪洋。还怎么能冷静思考。 “唐豆豆,今天我们可能要死在一起了。”秦零单手提着她的腰,渐渐有些吃力,红色的液体间断地滴到唐豆豆的手背上,都来自他腰间刚才中弹的伤口,“想想其实还不错——” “秦零,你放手吧。”唐豆豆回头朝他说,“两个人的重量你承受不来的,放我下去,你腾出手来打洞逃生。” “你觉得我会这么不仗义吗?” “不是仗义不仗义的问题,现在这情况,活一个赚一个。再说我下去也未必就会死,也许师父他们掉下去的那个深渊里还另有玄机,也许他们都还没事呢,找不到师父我也没脸活着回去。反正秦零,我们好自为之,有缘再见。” “数你话多。”秦零一甩手果真将她扔了出去,唐豆豆屁股却没降落在汪洋里,而是稳稳当当坐在了一口幸存的棺材板上,紧接着秦零也跳了下来,惯性使然几乎扑倒在唐豆豆身上,唐豆豆下意识伸手一扶,满手黏腻触感,料想是戳到他伤口了。 眼见墓室天崩地裂,墓门也已经“决堤”,地面上刚刚师父和言灵坠落下去的那个洞口,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湍急的红色旋涡,无数血玉棺材的碎片逐流而下,一边坠落一边发出一种可怕的轰鸣。 这样下去,师父还能活吗? 秦零强撑起身体用手里的铁管去砸脚下的棺材,唐豆豆问他做什么,他动作不停:“不觉得这口棺材很与众不同吗?” “哪里与众不同?” “其他棺材受内外侵蚀纷纷瓦解,时间都比较统一,唯独这一口溶解得最慢,到目前也只是外壁坑坑洼洼而已,整个形状还很完整,而且下沉速度太过均匀,很有蹊跷。” “你怀疑……” 话音未落,棺盖已经被秦零凿开一个小口子,秦零沉吟不语,唐豆豆赶紧探头一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同样由血玉整雕而成的底板却在微微翕动,同时发出“砰砰”的闷响。 “底下有东西!”唐豆豆惊叫。 “嗯。” “怎么办?拿你的铁管抵住点儿,别一会儿跑出来了,那就是前有追兵后有堵截了。” 秦零朝后推了推她,自己拿起铁管继续狂砸:“这口棺材底部如我所料完好无损,可见并不是像其他棺材一样是中空盛装酸液的,很有可能就是出口的所在。所以无论底下有什么,上前去会一会总好过被酸气蚕食。” “也对。”一间有进无出的密室里机关重重,根据经验,凡有机关的地方必然会有机关设置者预留的逃生口,这里的逃生口就隐藏在千万口平凡雷同的随葬棺材里面,十分合理。唐豆豆见秦零手渐渐有些抖,主动去抢他手里的铁管,“我来吧,你快自己处理处理伤口。” 秦零的手下意识一滞,唐豆豆才发觉自己唐突了。这是人家用来防身的家伙,自己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夺未免可疑。结果秦零却将那铁管一把掰成两截,前头较短的一截递给唐豆豆,嘱咐说:“这是发射装置,拆下来射程会近一点,用的时候尽量在三米范围内,射人瞄准咽喉,耳鼻口腔黏膜更好,总之找最薄弱的皮层。能源还在冷却,大约还要五分钟。” “你干什么?” “假如稍后我们不能一起行动了,你拿这个防身,自己去找出路。”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行动?” “我说假如。”秦零捂住伤口,切断唐豆豆再次察看的关切目光。 “那你怎么办?这解构槍不是说只有一支?” 秦零扬一扬手里的铁管,笑说:“不是只有你知道嘛。” 他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唐豆豆心说,这招恐怕只对熟人奏效,万一碰见别的什么家伙就……等等,难道说他已经断定接下来会遇到的只有人类?说话间棺内底板已经被那股力量顶开了,一扇门似的从边缘掀起,露出一只灰白的手,指节暴突摸索着棺材内壁,仿佛拼命想要爬上来。 与此同时棺盖也终于被砸了个稀碎,秦零又推唐豆豆退后一些,自己弯腰去帮忙掀棺材底板,可以看出很有些分量。一里一外通力配合,才终于彻底掀开,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脑袋“噌”地冒了出来,秦唐二人下意识举槍瞄准,才发现那脑袋是陶吉吉。 陶吉吉没命似的喊着“救我救我”,也不知道看没看清眼前的是什么人。唐豆豆放松警惕准备上前,却被秦零拦住:“下面什么情况?” “有东西在追我!快拉我上去!”陶吉吉半脸血半脸汗,表情也是万分惊恐,不像夸大其词。 “上面没路。”秦零还是无动于衷,“下面是什么东西在追你?我们三个人一起下去足不足以应付?” “我靠先拉我上去再说不行吗?!哎艹我的屁股——” 唐豆豆知道秦零在防范什么,但还是觉得事有轻重缓急,准备先把人拉上来再说,秦零见状抢先一步,没让陶吉吉碰到唐豆豆的手。用脚踩着棺材边缘借力,一口气将人拖上来,才发现底下是一个狭窄的竖向洞穴,内壁坑洼不平,岩块剥落时间似乎不久,应该是近年打通的盗洞,底下蜿蜒曲折,微弱的手电光只能碰壁。 隐约有沉闷的脚步和粗重的呼吸从洞里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豆豆怀疑自己还从其中听到了流涎和吞咽的声音,浑浊腥膻,摄人心魄。秦零先将那底板盖回去,用三个人的体重压住,转回来察看陶吉吉身上脸上的伤。 确实有齿痕。更多的是擦伤。 “小鸡儿,你先喘口气,说说底下什么情况?”唐豆豆把自己仅剩的两滴水给他喝,看着水瓶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就觉得嗓子里有些腥甜,大概酸气已经吸入太多了。 “有人追我。”陶吉吉惊魂不定,两滴水连呛了三口。 “人?”秦零蹙眉。 “确切的说,是巨人。”陶吉吉一边回忆一边形容,“足有两米高,身上穿着古代的铠甲,手里拿着长矛……豆豆,又能横劈又能竖刺的那种武器叫什么来着?” “戟?” “对,拿着长戟追我,要吃我似的。” “你看清楚了?确实是人?”秦零质疑。 “太黑了,没看清脸,形状确实是人,就是有些佝偻。妈的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粽子吧……”陶吉吉啐一口,目光跟着秦零的手电一晃,才好像终于看到了这地方的狼狈,惊得目瞪口呆,“这什么地方?” “地狱。再聊下去肺就穿孔了,我们先下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零又伏在棺材底板上听了听,再次揭开,率先跳了下去,抬头来唤唐豆豆。 三个人陆续进洞,手脚并用撑着狭窄的洞壁向下,完全无法并行。洞里逼仄,最后一支勉强还能亮的手电被秦零叼在嘴里朝下面照着,上面两人几乎是两眼抹黑。大约是为了节省空间,这个洞凿得十米一折。在经过一个由陡变缓的转折平台时,秦零停下来调整队伍,让陶吉吉走在最前,自己中间照明,唐豆豆殿后。 虽然秦零疑似给唐豆豆递了个眼色,但唐豆豆没太看懂。没看懂就没看懂吧,也不能问,否则递眼色还有什么意义。 一路走一路走,走了足有一两个小时,始终能听到一个生物如影随形的脚步呼吸,却一直没见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戒心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脑子里的弦紧绷得几近麻木,不一会儿唐豆豆就觉得疲乏之感袭头,一阵阵犯困发晕。 盗洞终于和四方规整的通道接上轨,笔直的两头通往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陶吉吉看了看墙壁上的记号,指了一边说那是自己来的方向。当时在八卦阵室里他误入了一个机关门,机关闭合的第一瞬间就先降下一块巨石截断了他的退路,他只好没命地往里逃,逃着逃着脚下一空就掉到这个通道里来了,然而这个通道是个死循环,两边尽头是一模一样的一堵墙,陶吉吉转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心智已近崩溃,却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个人在追自己,情急之下一路奔逃,逃到这里才发现头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慌不择路钻了进去。那巨人也追进洞里,追着追着却没影了,是爬行速度比陶吉吉慢,还是卡在哪处狭窄的地方从而放弃了?不得而知。 “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在八卦阵里进入的应该也是生门。只不过跟我们进入的是不是同一个通道就不知道了。”唐豆豆皱眉说,“秦零,咱们那么多人走了那么多个来回,就没一个人发现头顶有洞,应该不至于是疏忽吧?” 秦零摇头:“要想知道此通道是否彼通道,只有一个办法——走到尽头看看。” 他们曾凿穿尽头厚达九米的墙壁发现了通往地宫的暗道,假设陶吉吉进入的是同一条通道,那么唯一可能造成两队所见景象偏差的就是时间差,也就是说,或许唐豆豆他们是在陶吉吉钻进盗洞以后才破坏了通道尽头的墙壁,从而解释了为什么陶吉吉三次看到的墙壁都是完好的;另一个假设,就是尽头的墙壁此时此刻依然完好,这里是另一条相似不相同的通道,而整个地下系统中说不定还有无数条一模一样的通道,也就是说八卦阵门中的唯一生门每一次开启时对接的是看似相同实则不同的通道,那么尽头九米墙壁里面可以通往的地方也必然是完全不同的。 这里可能远不止一座地宫,更不止一间墓室,布局结构的全貌,可能庞大到十倍百倍于他们这一路过来的肉眼所见。 假如真是后者,多么不可思议。 还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是,追小鸡儿的巨人是从哪里来的?是原本就藏在通道里的?还是尾随他进来的?从哪里开始尾随的呢?会不会就是之前偷看她洗澡的那双眼睛?会不会就是在暗中操纵机关的幕后黑手? 闲话不叙,选定一个方向,一路前行。精疲力竭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知疲倦。 走着走着,唐豆豆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扭头一看,发现墙上有一、二、三……四个人影。 多了一个。 第36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五) (35) 那人影足足比秦零还高出去两头,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类似戟矛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屁股后面,跟他们踩着统一的步伐前进。 唐豆豆心里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原来陶吉吉没有撒谎。 说实话,刚才她心里一直对陶吉吉存有怀疑。大概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有些微妙,加之他先前对自己撒过谎,不管什么原因……尽管她对秦零和言灵的阴谋论表示存疑,却也不是傻到迟钝的。 唐豆豆一边伸手去拉走在前面的秦零,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却不料脚下一迟疑,就跟秦零差开了距离,手没摸到人,眼里却看到一团黑影一闪闪到墙角里去了。她下意识就跨前去看,脚下突然一空,就开始往墙缝里滑去。这才发现这里有一个半地上的洞口,平常被一层石板盖着,看起来跟旁边的墙壁没有两样,靠上去就会直接落空。要命的是脚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还一个劲地往下拽。 唐豆豆想到那有可能是巨人的手,惊恐地大叫起来,秦零闻声扑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却也只能跟着一起下沉。一路跌跌撞撞滚落十几米,两人才大致分析出身下是一条坡度很陡的阶梯。陶吉吉在后面一边叫问情况一边追了下来,一个惯性从秦零和唐豆豆身上绊了过去。因为唯一的一支电筒也在滚落过程中丢失了,大家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抓着唐豆豆脚腕的力量突然松开了,估计是被陶吉吉一脚蹬下去了。一时间只能听到陶吉吉“唉呀妈呀我的天哪”之类的感叹,还有窸窸窣窣的水流声,间或还有鸟语虫鸣……声音比较高远辽阔,似乎此处空间广度和高度都很可观。 “都没事吧?”秦零问。 “没事没事,就是啥也看不见。还有能照明的东西没?”陶吉吉爬起身道。 唐豆豆一张口先吐出一腔酸水腐物来,当然由于很长时间没进食了,是稀多干少。只听陶吉吉“嘘”了一声,突然紧张起来:“你们闻到了么?这里好大的异味,估计有不少腐尸……当心有邪祟作怪!” 唐豆豆根据声音方向把袖子递过去,正好甩在他脸上:“小鸡儿你说的是这个味儿吗?” 陶吉吉一下没反应过来,吓得惊叫一声“起尸啦——”又往下滚了几个台阶。反应过来后好一阵长吁短叹,说“唐豆豆你能注意一下场合分寸嘛?这里不宜吓人,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家远房里可是有精神病史的。” 秦零打亮一支电子火折子(因为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是传统火折子,唐豆豆不能确定它的工作原理,姑且叫做电子火折子),照了照四周岩壁和脚下阶梯,又伸长胳膊去照远方,顺便看了看地上还在反酸水的唐豆豆,把火折子递给陶吉吉。陶吉吉接过来就转身去照下方不远的阶梯尽头,惊呼“好像别有洞天”,却被秦零扳回手来,拿着匕首去火苗上翻来覆去烤了烤,抬头问唐豆豆:“你平常痛经吗?” “什么?”唐豆豆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他有口音。 “问你耐受力怎么样?” “还可以。” 秦零没再说什么,直接蹲下身扯过唐豆豆的腿,三下五除二解开鞋带和绑腿,把裤管撸到膝盖,暴露出她小腿上已经溃烂的伤口。 唐豆豆几乎瞬间明白了他要干嘛,然而秦零的刀子落得更快。痛感来得又突然又猛烈,说什么面不改色心不跳都特么是扯淡,就算自诩铁娘子也实在承受不住,唐豆豆几乎使出洪荒之力来抽腿,结果秦零的手劲竟然不是一般的大,钳子一样死死将她脚腕钉住,陶吉吉更是个叛徒,被秦零一个眼神指使也扑过来按她。从来也没见他俩这么默契过。 “豆豆你忍忍,伤口感染已经很严重了,烂掉的肉不尽快剜掉,你的整条腿就都废了。”陶吉吉做着无用的口头安抚。 “麻……麻……麻……” “可怜的豆豆,这都喊起未曾谋面的妈来了。” “……麻药!” “麻药?对秦零,麻药啊。” 秦零:“没带。” 唐豆豆痛得直飙泪,两只手死死抓着秦零的肩膀,感觉指甲都快断在他肉里了,嘴巴里一刻不停地叫骂,震天动地,平常不怎么喊的脏字都蹦出来了。所幸这种要死的煎熬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痛厥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并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觉到的。四周静谧漆黑,有些骇人,人在这种环境下的第一反应大概都是——不敢动。她屏息感受了好半天,依稀想起自己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做一个坠落的梦,起初是为了追逐被黑色漩涡卷入深渊的师父,慢慢却不见了师父,就剩她一个人无休无止地坠落——那声巨响仿佛有些距离,仔细想想好像是……槍声。 槍声? 有槍的,就一定是人了。 直到小腿上的剧痛传上来,她才意识到干躺下去不是办法。右手随便一动,就摸到身边有不少东西,似乎是个背包,背包外面最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一根短棒状物,她拿起来摸了一遍,又搁到眼前使劲瞅了瞅,猜测出是一个冷光棒。折亮以后,白光猝不及防铺开在眼前,刺得她双眼一阵发盲。拿远一点闭了会儿眼,才渐渐恢复了视力。只见自己身处一间二三十平米的方形石室内,四壁不仅布满斑驳壁画,还可见朽木痕迹,其中一面墙壁正中还凿有一个小小的壁龛,壁龛里供奉着一尊红色的东西,这么远距离看不清形态。 唐豆豆起初以为这里又是一间墓室,可是再一看又不对,自己身下坐的似乎是一张石床,上面还有朽烂的草席痕迹和朴素的长石枕头,而且是紧靠一边墙壁挖凿成形的,内部中空,旁边砌有灶台,很像是北方农村的土炕。再看另一边,地上一摊朽木和灰烬底下压着无数的陶瓷碎片,碎得很彻底,一时看不出器型,墙角还立着一只半米高的瓦瓮…… 怎么看怎么像一间被废弃的古代民居。只不过没有门窗,有些不合理。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 再看身边,是秦零的背包,翻开里面是他的全部装备(尽管所剩不多),背包上显眼的地方还夹着一块布条,上面几个漂亮的字体稍显匆忙——自己走下去。 当然不是陶吉吉的字迹,那就只可能是秦零留给她的。 自己走下去。什么意思?他俩去哪儿了?不打算回来了吗? 冷光棒很快灭了。小腿被人用绷带简易包扎过,隐约还能闻见药水的味道,蜇得伤口里面一阵阵刺痛。唐豆豆揉了揉太阳穴,渐渐回想起昏厥之初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个人被一个黑影吸引,从那条无限循环的通道侧壁跌进一个向下的空间,然后在阶梯接近底部的地方停下来刮骨疗伤。下面好像是一个异常开阔的空间,有风,有水,有虫鸣鸟叫。她昏厥之初呕吐了几次,意识就开始飘忽,但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横抱着走了段路,然后被平放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耳朵里依稀听到那两人的对话—— ——我们出来了吗? ——恐怕还没。 ——那这里怎么…… ——可能是…… ——那是什么?有人! ——走,一起去看看。 然后就没声音了。唐豆豆中间好像懵懵懂懂睁了次眼,看见湛蓝的天空和横斜的树枝,树枝还是苍翠的颜色,新鲜的露珠一下一下滴答在脸上——应是一处户外场地。 他们逃出生天了吗? 那怎么现在,又回到黑暗里了? 唐豆豆一边伸手去包里摸其他的照明工具,一边推理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之前他们误打误撞已经从地道系统里出去了,下行阶梯的尽头说不定就是高天阔地,因为是夜里,电火折子照明范围也有限,所以眼前才没有及时出现豁然开朗的感觉……不对,风向不对,声音不对,感觉也不对,总觉得前路还有阻塞;那么会不会又是一处山体内部的巨大裂谷?她记得秦零曾把自己放在一处潮湿阴冷的地面上,水声近在咫尺,可见有活泛的河湖…… 之后秦零和陶吉吉一起离开了一段时间——好像是追逐什么东西去了,会是那个神秘的人影吗? 再之后有人回来把她从开阔场地挪到了这间封闭的石室里,还留下了一包装备,根据字迹来看,此人应该是秦零而非陶吉吉。为什么要挪动她的位置?防止睡着的时候被什么不利因素伤害吗? 再然后依稀传来槍声,不在此间,但在不远。唐豆豆记得秦零当初是有槍的,虽然后来从没见他用过(他惯用的是分子解构器,现在交给唐豆豆了),而陶吉吉因为是被假采玉人五花大绑遗弃在戈壁里的,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那么开槍的人是秦零吗?射击的对象是那个神秘人影还是别的什么? 秦零为什么留言叫她“自己走下去”而不是“等我们回来”呢?他确信或者说决定不回来了吗?他身上有伤,难道是自知情况不容乐观?可是陶吉吉呢?他凭什么替他决定回不回来? 还是说他俩达成了什么共识,不带她玩儿了? 还是说……他俩反目了? 这一系列奇怪的想法都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每一条都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眼下就剩她一个人。她从来不怕鬼神不怕受伤,最怕的就是落单。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无望吧。 包里没有照明工具了。唐豆豆只好起身小心翼翼去摸墙壁,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先前太仓促了,也没看清这室内的壁画内容,但一眼可以看出风格朴拙,大多都是关于节气和农事的内容。至于壁龛里供奉的红色小雕像,现在拿在手里一摸,是个人偶,褒衣博带,高冠巍峨,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条石。 又是!又是他! 唐豆豆茅塞顿开,感觉掌握了一些要领。这神龛里的小人偶,真正的血玉雕琢(中间没有暗藏酸液,可见并非机关而是真正的历史遗物),与八卦阵室里那尊手持玉简模型的巨人造像当是同一个人,而他们之前猜测的果然没错,这个生活于两周交际的男人,正是被这群隐匿沙海的族人尊崇信仰的祖先乃至神明。 他何以得到这么高的地位?玉简在这个神秘组织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唐豆豆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玉简和之前随手一揣的《息子译字》都还在,只是……位置和方向跟先前有些细微差别——有人拿出来看过了。 先不说这个人是谁,主要是,她的胸岂不是被人摸了?虽然基本等于一马平川。该死。 正心烦意乱,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还没出去吗?” 第37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六) (36) 到了这个时候,唐豆豆已经不会为这一点儿小动静一惊一乍了。当然适量的冷汗还是要出一出的,顺便上个墙。 很快她就意识到声音来自自己的喉咙——那个玩意儿又开始作祟了。 “谁在说话?” “我就知道以你的智商灯灭之前找不到出口,特地给你留了语音提示。”音色起初跟她一模一样,渐渐地开始变频变调,最后变成了秦零的声音,“钥匙就是玉人佣手里的石条,门在灶台旁边。” “你在哪?”唐豆豆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但心里还是视他如救世主,渴望赶紧看到这缥缈声音的实体。 “这回找到了吧?”声音说,“出去以后记得先去医院把喉咙里的发声装置取出来,当心身体产生排异效应。还有腿伤要重新处理。给你吃了点退烧药,自己摸摸温度下去没。” “秦零你在附近吗?为什么可以通过这个东西跟我对话?” “你猜我是在哪里发现了这个装置的操作端?”秦零笑了笑,能够听出他的气息有些短促,“这一切都是圈套,有人想利用这处不为人知的遗迹置某些人于死地,本来是不包括你的,但你已经泥足深陷。不过别怕,危险已经解除了。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去找,我相信你的专业素养,应该不在话下吧?”然后压抑地咳了两声,又说,“先这样,我们,再会吧。” 没声音了。这应该是事先预留的,人肯定不在这间石室里。唐豆豆冷静下来,按照他说的去做,玉人佣手里的微型玉简模型果然一抽就抽.出来了,摸索到灶台旁边,墙面上偏低的地方有一个凹进去的橱柜,陶瓷碎片间可以摸到一个不规则形状的小孔,把小石条往里面一插,一扭,墙面轰然向一边开启,耀眼的天光从逐渐加宽的门缝里透进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稍微适应一点后,发现外面碧水蓝天,芳草如茵。只不过碧水和蓝天之间还隔了很远的垂直距离,中间是围成一圈的万丈绝壁。 也就是说,她现在身处一个巨大天坑的坑底。 自上而下绝壁裂隙里丛生横斜的树木,生长了几千几万年的那种,除几株枯死以外,其余全部苍翠茂密,盘根错节犹如空中雨林。 就是这里。唐豆豆意识到,自己昏迷后秦零第一次将她放下的地方,就是几丈开外的湖边。 她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太能判断这里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多少天没见阳光了,一瞬间感觉都要被晒化在天地间了似的,积攒在每一个毛孔里的阴秽之气都在烈日下蒸腾挥发,无所遁形。 神清气爽。 不同于先前的狭长裂谷,这里是活的,是真正的外面。 他们果然曾经“出来”过,只是秦零又出于什么原因将她挪回了“室内”。 而且这里也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外面”,起码还有一个问题没法解决——怎么爬出这万丈天坑? 坑底比先前的千棺墓室还要大一倍不止,遥见岩壁一圈高低错落上百个差不多大小的洞口,有些规整的像是室门,有些则明显是他们下来的那种七拐八拐的通道。她该不该选一个进去呢?如果选,该选哪一个呢? 既然拿不定主意,就先绕一圈看看吧。接近底部的一圈大多是规整的门洞,里面似乎是跟她苏醒时身处的那间石室差不多的空间;上面一直到离地十米多高则大多是幽深洞口。其中较低的一个洞口旁边有一个新刻的记号,唐豆豆想,这里大概就是他们出来的地方。 再转回头看,湖的面积约占地面的一半,湖边一圈坚冷岩石,再往外呈辐射状长满半人高的杂草……辐射状?既然是杂草,又为什么会形成一块一块角度相当的扇状分区?答案显而易见,这里曾经被人为地规划过。 唐豆豆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蹲下身一看,果然——杂草之下的泥土中还有种过稻的痕迹。 根据诸多线索来看,这个天坑,很有可能是一处可以容纳几十户人口的部族聚居地。家家户户不仅有房,还有田地。也许在遭到废弃之前,还有耕牛织机存在。 霎时间一幅充满浓浓生活气息的画面展开在眼前,先人耕耘劳作的场景似乎历历在目。 这下就都说得通了。那群逃难到沙漠腹地里的人,并没有销声匿迹,他们子子孙孙千辛万苦营建这样庞大的一座地下系统,不单单是为了埋葬某个人或某些人的遗骨,而是为了避世聚居,一个天坑可以容纳上百人起居,就好比福建的围屋,不排除在同一座山体里相隔几米乃至几百米厚的岩壁还有好几个相似的天坑存在——这里,可以称作是千年前的地下城。 甚至地下国也不为过。 唐豆豆专业病发作,很想掏出纸笔和相机全方位记录一下,回去写个考古调查报告投稿,今年的论文估计就有着落了,还能得个奖学金。 可惜没带纸笔相机。 这群人实在是太神奇了。挖开岩石填了些泥土竟然就能种出庄稼来,长期住在不见阳光的黑屋里不会造成身体的某些缺陷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画地为牢固步自封?是外界容不下他们还是他们融不入外界? 还有,这座地下城最后被废弃是在什么年代?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群人的后代又去了哪里? 唐豆豆靠近湖边坐了会儿,先小心地查看水里有没有先前那种食人鱼,确保干净后才用空水瓶舀起水来闻了闻。实在是渴死了,可是不敢喝。要是秦零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拿出某个奇奇怪怪的仪器来测定水质安不安全。 嗯对了,他的包不是在这儿呢么?东西会不会全给她留下了呢?试着一翻,翻出一根折叠棍……唐豆豆想起先前秦零就是拿这玩意儿挑着食人鱼测成分的,心里顿时对秦零充满感激。学着秦零的样子往水里蘸了蘸,棍子侧面的隐形电子屏上立即显现出一串符号加数字。唐豆豆虽说一丁点儿都看不懂,但好歹能看懂表盘的底色是绿色。无论在什么国家什么科研组织,绿色都应该是代表“安全”的吧? 再说她对秦零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相信他如果知道这水有毒,一定会留信息提醒她注意的。 ……还真是莫名的信任。 不管了,喝了未必死,不喝肯定死,死就死吧,先喝痛快了再说。 两瓶水灌下肚,精神稍微放松一些,腿上的痛感就再次煎熬起来。拆开绷带洗了洗周边,又把旧绷带重新缠上。这时候明显感觉有一股气流开始从湖心往高空中升去,仿佛龙卷风即将席卷。 这要是搁在陶吉吉身上,估计要大喊“湖里有水鬼”,唐豆豆知识虽然没有秦零渊博,但好歹也懂些常识。这是要变天的前奏。外面天一阴气压一低,山谷里势必要起风。这风来得迅猛,带着一股邪气。 唐豆豆抬头一看,恰好第一滴雨砸在了她的脑门上。紧接着就是风雨飘摇,大腿粗的树枝瞬间被摧折,直直吵她身上砸下。 情急之中拖着伤腿奔逃,不觉间就穿过“农田”来到了一间石室里。 方屋券顶,石床石灶,跟之前那间几乎一模一样的规格形制,只不过墙根横七竖八丢弃着几只锄犁之类的农具,木质部分已经朽烂成灰,铁质部分还锈迹斑斑地残存着。 唐豆豆没敢往里走,因为手头没有光源,再者也怕一脚踏错把身后的门给关上了。毕竟她一眼就看到这一间石室的壁龛里空无一物,就算同样有钥匙一时也找不到在哪。 但她依然发现这间石室的壁画有些不同——墙壁角落里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一路上,除了先前在石门怪圈见到的大篇符文外,再没有见过任何铭刻文字。所以这一下子眼前一亮,又想起自己现在怀揣着一卷名叫《息子译字》的帛书,这“译字”的含义突然明确起来,她预感自己将能够从这面墙壁里读出许多重要的信息。 外面雨狂风骤,脚下进退两难。 似乎是上天帮她做出抉择,风过穿堂,身后亮起一苗火光。回头一看,是一堆被掩埋的干草,大约中间还有火星没被扑灭,这时候风一吹,就复燃起来。 唐豆豆瞬间想起昏迷中似乎曾经感觉到过火的温度。对了……秦零曾带着她在这里歇过脚,还点了火给她驱寒,最后才挪到另一间石室里去的。这些石室的门看起来非人力不可关闭,那么之前那间的门应该是秦零亲手关上的。他这样大费周章,如果是为了留下伪线索误导别人来保护她的安全,那实在是良苦用心。 唐豆豆慢走几步确定石门不会被机簧控制着关闭,才壮着胆过去挑了挑干草堆,让火烧得更旺,转身到墙角去观察刻字。光看这里当然是只字不识的,掏出《息子译字》翻开一看,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它可以称作是一本字典,把汉字和这种从没见诸于史册的文字一一对应做出释义。 这一定是这群人的先人在创字之初留下的宝典。虽然教民本族文字,但还是细心地留下了字典,也许有意留待后人发掘他们的秘密? 墙上的所有文字在《息子译字》里都有记录,对照着卷轴的内容,花了颇长光景,一篇千字文章终于破译出来—— 第38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七) (37) 刻字的人似乎是个女孩儿,字字含泪刀刀带血,痛述毕生憾恨。 她的名字可以翻译成汉语“春花”。 好吧也许在汉语里这两个字是充满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但是想想也许在别的语言里另有一番意境呢?比方说“springflower”就不会让人感觉那么俗气了对吧。 春花说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小的时候常常听曾祖母讲起外面的世界,说那里如何如何繁华绚烂,如何如何精彩纷呈,她心生向往,怀揣着憧憬渐渐长大,对命运的怨恨也逐渐加深。 “他们以复兴‘索’的名义将我们囚禁于此,世世代代,永生永世。”(唐豆豆对这个‘索’字的含义表示存疑,因为这个字符是个单字,在《息子译字》里直接被译作‘索’字,没有更详细的释义。) 后来祖辈、父母、兄弟相继死于一场瘟病,春花痛定思痛,决心彻底逃离。 “这套无比复杂的地下系统,修建的目的既为防范外来入侵,也为囚困本族子民。历来除了信使、探子和必要的采买人员,从来没人能够活着进出地下城。我花了十年时间,终于成为了采买蚕蛹的队伍中的一员。 “那年蚕蛹不生,上面加派我们出去的次数。每次经过机关,都有一个专门的人员先行疏通道路,然后才允许后面的人跟过去。那个人被尊称作‘圣使’。加之机关体系千变万化,除了圣使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记住机关的路线和顺序。 “我预谋多日,出去以后向山中逃跑。十日之后,粮草耗尽,追兵已至,遇贵人相救,是个商队中的翩翩少年。承蒙照应,躲过一劫,几日相处,与之情投意合,奈何语言不通,连姓名都不曾互相交换。 “追兵终至,我不愿连累无辜,深夜留画离去。后被‘圣使’捉回城中,受尽责罚,永世不许再出外界。” 春花本以为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想到一年之后,当日那个意气少年竟然解开全部机关潜进地下城来救她,依靠的就是她当日临别前草草画下的一幅记忆里的地道交通图。她只知道这少年是汉人,有些木匠手艺,不成想他这样聪明。 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在外面尚且难逃虎爪,更何况进了这些人的地盘,自然是很快就被人发现并逮捕,少年被当作“外族闯入者”当即处死,春花也被处以分筋断骨剜目刖劓的极刑。 “我在此立誓,不毁此城,不投明胎。” 这个“投明胎”,或许是他们族内的一种迷信说法。 这一面墙的文字到此结束。另一面墙上有一些刮痕,可以看出下面原本也有几行字的。根据几个残存的字形来推断,记述的是她后来如何费尽心机在圣使随身携带的东西上动手脚,假以人手向当朝朝廷传递消息,引来官兵剿杀。 最后兵临城下,鏖战数月。这群人的牺牲精神实在了得,调动全部自毁机关,用九成人的血肉之躯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将官兵全歼。 仅存的老幼妇孺被圣使带领着迁徙出山。 记刻者春花最后的岁月里大概已经有些疯魔,在墙上乱涂乱画,口出狂言。一会儿大呼“痛快”,一会儿伤怀“悼亡”。至于她最后是死在这里了还是跟着迁徙出去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这附近没发现人的尸首。 看完以后唐豆豆心里不免唏嘘感慨。按说她只是偶然走进这间石室,偶然看到一个平凡的先民留下的生活遗迹,偶然采集到了千千万万个按理说应该雷同的样本里的一个,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发现了这座庞大的地下城毁于一旦的历史真相。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可以想象先前在八卦阵室里看到的满坑满谷的身披盔甲的白骨,就是惨死在严密机关下的数百官兵,别处应该还有很多尸骨,大概早已经被清扫干净。 可叹当年光景。 唐豆豆突然想到,既然《息子译字》能译这墙上的字,那是否也能译出她的玉简上的字呢?毕竟它们看起来同宗同源。 赶紧掏出玉简对照查看,把卷轴从头翻到尾却没有看到玉简上的几个字符出现。 真是奇了怪了。这玉简要真是对这个神秘组织至关重要的器物,上面的文字不应该没有记录啊。还是说正是因为它至关重要,才不能让人轻易看懂? …… 暴风雨停了,天色依然阴沉,或许是太阳西垂的缘故。唐豆豆看了看门外,再一次没了主意。 路在哪里呢?人在哪里呢?希望在哪里呢? 对面一条幽长隧道里突然传来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洞里走出来,虽然身负重甲,但看上去佝偻歪斜。似乎是看到了火光,他出洞口后稍微顿了顿脚步,就绕过湖水朝这边走来。 唐豆豆赶紧拿脚去踩火堆,可是一时半会儿也踩不灭,转念一想这家伙要不是活物的话恐怕不是靠眼睛来定位的,就算踩灭了也没用,又赶紧四处去找关门的机关。一番折腾无果,才想起来亮出“解构槍”。这时那“人”已经来到门口,竟然驻足了,有些胆怯似的探头探脑往里看。 唐豆豆一愣,扣了一半的扳机也不由得迟疑住。虽然是逆光,但仍旧可以看清,那并不是一张人脸,而更像是一张——猿类的脸。 窄额、宽鼻、短下颌,和明显不合尺寸的皮革铠甲,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捡来胡乱穿在自己身上的。 根据常识,这只怪物的体型已经超过了一般大猩猩的平均值,面孔长得又不像狒狒,唐豆豆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野人。 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报道说有人在喜马拉雅、神农架什么的深山老林里目睹了真正的野人,也许证明了人科动物里比较原始的一些分支并没有真正绝灭。这些离奇的神秘的超自然的匪夷所思的玩意儿,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唐豆豆是很乐意信的,越扯越信,比方说外星人建造金字塔。 它跟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突然丢进来两颗圆滚滚的玩意儿。唐豆豆第一反应是——妈的炸弹!“哐”一脚又给它踢回去了。等了半天没等来爆破,却见那“野人”又弯腰捡起来,放到嘴边“咔嗤”一啃…… 妈蛋,是果子啊。唐豆豆咽咽口水,好渴,好馋,好饿,好想吃…… 她忌惮“野人”,“野人”似乎也在忌惮她,外面气温有些低,它眼巴巴看着房间里的火堆,想进不敢进。唐豆豆与它僵持好一会儿,渐渐发现他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才试着放下戒备,往墙角里退去。 “野人”懵懂地观望着她,她退一步,它就小心翼翼进一步,这样几个来回,门终于被让了出来,两人各自贴着一面墙战战兢兢地立着。唐豆豆心里默数一二三,撒腿就往外面跑。 一口气跑到湖边,才想起来把秦零留给她的背包落屋里了,懊恼极了,回头一看“野人”根本没追上来。蹑手蹑脚跑回门外一看,它已经在火堆旁睡下了,四仰八叉的还挺难看。 这家伙该不会就是之前把陶吉吉吓破胆的那个黑影吧?石门怪圈通道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影估计也是它,后来把秦零和陶吉吉引开的八成也是。不过看这纯良无害的样子……还跟她分享果实……不符合设定啊。 前路漫漫,没有装备恐怕不行,唐豆豆盘算着轻手轻脚过去把“野人”身后石床上的背包偷出来,才走了两步,那“野人”就是一个翻身。耐心等等,又走两步,它又一个翻身。看得出来它这一觉睡得焦躁不安……等等,它为什么一直挠头? 血?在它头盔和头颅交界的地方,好像血流不止。这正是它辗转反侧的原因。 它受伤了。 唐豆豆立即想到,先前听到槍响,难道就是射中它的吗?是谁开的槍?秦零还是陶吉吉?为什么?它有做出什么威胁他们的举动吗? 心里不免有些愤愤,壮着胆凑近去蹲下观察,才发现自己误会那两人了。流血是因为头盔太小,本来戴在它头上就很勉强,时间明显也不短了,已经几乎长进它的头骨里了,最近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受到重创,以致头部再次出血。 看得出它很想摆脱头盔的束缚,可是凭借自己的双手根本做不到。 起初唐豆豆还以为这套盔甲是被它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出于好奇或御寒的目的穿到自己身上的,现在却发现并不是,更像是有人粗鲁地“钉”到它身上的。 目的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就是为了吓唬闯入者,也许是别的什么。但总归是比较残忍的。 背包近在咫尺了,她伸手一勾,掉头准备走。走了两步却犹豫了,突然爱心泛滥想帮它摘掉头盔。转回来又看了看,心说还是算了吧,毕竟是个野兽,平常温和,不代表被激怒以后也一样温和。 可是拔腿又不忍心,想着这家伙不知道被困在地下多少年了,也怪可怜的,毕竟刚才还想跟她分享食物来着……突然灵光一动,拆下腰里的分子解构槍…… 只是不知道铁头盔分解以后温度会不会很高,烫坏它的脑袋? 先溶一点试试吧。 对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扣下开关,铁流体销化得悄无声息,沿着头盔的边沿流到地上,“野人”脸上并不见任何的痛苦,唐豆豆试着拿指头蘸了蘸,常温,可见这解构槍确实先进,还自带了温度控制装置。 既然不存在伤害,那就大刀阔斧帮它溶了那顶“紧箍咒”了事。沿着头盔边缘一圈圈“扫描”,十几秒钟就已经稍显松动。可是随着头盔越变越小,唐豆豆的手却突然一滞,没敢再继续下去。 她看到,铁质头盔的内壁似乎并不平整,横断面上可以看出很多浅浅的沟壑。 里面有图案。 这是重大发现。出于一个考古学专业学生的习惯,实在是不舍得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那么剩下的部分,就只能一点一点用手去摘了。 所幸这家伙皮糙肉厚,期间只是翻了几个身,并没被惊醒。唐豆豆抱着残存的半只头盔惊魂不定地逃离现场,坐倒在湖边,才赶紧借着昏黄的天光观察起来,只见头盔内部铸满铭文,很大一部分已经被解构槍破坏掉,剩下倒还都清晰明确。都是这里的文字。 对照着《息子译字》一一看下去,竟然是这地下城一条隐藏出口的文字地图。 上面说这条路自从修筑完毕后就一直被封闭着,除了历任圣使团成员外,无人知晓,不供正常出入使用,是以防紧急情况发生用以疏散子民的设置。从剩余部分文字内容来看,这条出路的距离虽然不长,但机关复杂程度比来路更甚,一着不慎,就是死地。 但,好歹是救命稻草! 唐豆豆此时此刻才终于相信了一句话,叫“苍天有眼”……不太对味儿,“天网恢恢”……也不对,应该是“好人有好报”。虽然她也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不过她在心里默默发誓,出去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多做善事多积德…… 怎么越说越像蹲班房的。 文字地图指出的出发点,似乎就在刚才“野人”出现的那个洞口。唐豆豆又回了一趟石室,用干草捆扎起来蘸了另一间石室里青铜连枝灯灯盘里干涸的灯油,临时做了一支火把,趁着夜幕未至,踏上“出路”。 一路艰险不需赘述,机关设置毕竟同宗同源,就算是头盔铭文里缺失的部分,凭唐豆豆的知识和经验,稍作推算也能得出结果。她在沿途做了记号,很多记号,很明显的记号。师父,吉吉,秦零,还有言灵,现在都还在里面,他们手里既没有头盔也没有《息子译字》,就算侥幸走到这里也未必能找到出路。无论他们是生是死,她都不能弃之不顾,必须替他们指点通往“生”的迷津。 沿途可见许多生活用具,铜铁陶木都有,全部东倒西歪,顺序先贱后贵,一看就是逃生路上被匆忙遗弃的。透过这些冰凉冷漠的东西,几乎能听到来自千年之前的叫嚷哀嚎,带着历史的苍凉,隔着生死的空荡。 然而现在这里除了她,已经没有一个喘气的东西了。 这条路,应该就是当年地下城崩溃后妇孺撤离的路。 满眼所见,都是真正的历史,鲜活的历史。 道路崎岖,五上五下,五塌五陷,九死一生,还经过了一截升降螺旋梯,穿行了一座六十甲子连环转盘,潜了三条地下水道,才终于见到了远方的一线光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几个昼夜,她也不知道仅凭背包里的几只罐头,是哪来的体力和毅力支撑自己走到这里。 只是在看到光明的一瞬间,感觉整个人都软掉了,身体像被抽空一样再也无力支持行走乃至站立,紧绷的神经终于不堪重负一根一根崩断,她瘫倒在地上,看不清洞口那一线白光里,时明时暗时左时右的阴影,是活物,还是泡影…… 第39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八) (38) 人往往不会在漫长的黑夜中死去,反而会在希望来临前垮掉。 唐豆豆心想,反正没几步路了,出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艰难险阻,不如先就地睡一觉养精蓄锐。睡醒了迎接光明,睡不醒就……睡不醒吧。 实在是太累了。 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直到梦里坐了条船在水里飘来荡去,才悠悠转醒,发觉自己果然躺在一只小小竹筏上。有个人正背对着她左右撑篙,看身形是个少年,一米八的个头,手长脚长的那种。 他身上服饰怪异,湖蓝色的锦缎长衫,周身用银线绣满抽象的鸟兽花纹,腰间围了一圈杂色的鸟羽,单根长度都在三十厘米以上,花里胡哨还挺好看的。再往上看,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头顶,半数编成发辫,倒很干净利落。一顶灰色的毡帽挂在背上,估计烈日当头戴着太热。 整个装扮乍一看像藏羌民族的,仔细一看又不是。很有汉族遗风。 唐豆豆“喂”了一声,发现嗓音干哑,如鲠在喉。喉咙里毕竟还有异物,不发炎才怪。 少年闻声回头,黝黑的肤色,俊朗的五官,双鬓两绺垂发各套一只血色镂花玉管。他冲她点了点头,又转回身去撑篙。 这么冷淡?唐豆豆咳了几声,又开口道:“请问,是你救了我吗?” 少年这次头也没回,直接回了她几个字:“&*#¥%……” 好吧,听不懂。 唐豆豆对少数民族语言没什么研究,听不出他是什么民族。浑身酸乏疼痛,腿上的伤尤甚。反正交流不了,就先听之任之吧。摸摸胸口,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把玉简和帛书里三层外三层裹在内衣里了,也幸好自己有先天优势内衣里面剩余空间足够大,最主要的还是遇上的是个少年,少年好歹脸皮薄,不至于一上来就轻薄一个落难的发臭的陌生女孩儿。 竹筏很快靠了岸,少年系好绳子,二话不说过来将唐豆豆背起,一手拎了她的背包就往岸上走。唐豆豆没料到,下意识躲了躲。少年用他的语言说了两句什么,手却一点没松,估计是叫她不要乱动。 岸上有个村庄,高大的木质屋顶鳞次栉比,屋檐的形制非常繁复,而不见唐豆豆想象里属于少数民族的“毡顶”。少年一边走一边吹响脖子里的陶哨,立即有几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出来接应他。 这些人都跟他穿着大同小异的服饰,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腰间鸟羽的颜色。几个年龄小的鸟毛是各种杂乱的灰黑褐色,中年人的鸟毛总的来说颜色比较整齐,有一个还是鲜艳的五彩颜色。 唐豆豆几乎肯定这些鸟毛不单单是装饰而已,一定有什么象征意义,比如年龄、社会等级…… 果然,少年把唐豆豆放在地上,向五彩鸟羽的中年人躬身行礼后,就开始用他们的语言进行汇报。唐豆豆看到他几次拿手指自己的腿,另几个人纷纷打量她又纷纷点头,最后派年龄小的几个过来抬她。她多少有些顾虑,那名少年却又朝她点点头以作安慰,表示他们没什么恶意。 这村落背靠大山,依山势营建,唐豆豆一路被人抬着穿行过青色石块铺砌的大街小巷,发现这里的房屋无一例外都是中国传统的木结构建筑,一户一院,坐北朝南,且错落有致,充分利用地理条件的同时还保证了家家户户的采光,水井、道路、陶窑、田地等公共设施都很完备,是一个对外封闭而自给自足的小型部落。 她看到这里的植被比例很大,但都是她不认识的品种,再加上时值孟夏这里气候还湿润凉爽,可见是在深山老林里。唐豆豆想起先前秦零和言灵的推测,这里难道就是阿尔金山内部? 她被抬到村子中央最大的一个院子里,这里有全村唯一一座三层的木楼,可见地位之高。五彩翎羽的中年人一边进门一边唱经似的嚎了一句,不一会儿就见两个中年妇人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木楼里走了出来。 妇人们的装扮和男人们略有不同,衣服料子可以看出是差不多的材质,但形制是上衣下裳;可能为了便于劳作,下裳较短,露出一截健硕修长的小腿和脚腕裹缠的白布袜子,这样看来就很像西南那边的少数民族装扮了;头发在顶上盘成歪髻,斜插几根血玉簪子,有点像汉族妇人发式由垂髻向高髻演变过程中的一环。 她们腰间也一样围着鸟羽,两个中年妇人是五彩的,中间那老妇人确是雪白的。纤尘不染的雪白,一下子就吸引了唐豆豆的目光。不用说,这一定是最高地位的象征。 老妇人年过耄耋,但精神矍铄,身形一点佝偻都没有,整个人特别的坚毅干练。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围着唐豆豆转了两圈,指示可以抬到屋里去。 唐豆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打算久留”。几个人却没明白她的意思,救她回来的那少年蹲下身指了指她的腿,抬眼认真看她,似乎是在询问她是不是伤痛难忍。 唐豆豆摇头说:“我没事,”想了想又把手比了个“六”放在耳朵上比划,“你们有电话吗?借我用用。” 少年一脸困惑地摇头。老妇人又吩咐了一句什么,少年应了一声,就将人抱进了屋里。 好吧,交流障碍。 进屋门的瞬间唐豆豆留意到高悬的匾额,上面浓墨书写的是地下城里的那种文字。突然如同醍醐灌顶,好像明白了什么。 房间里的雕梁画栋可见魏晋遗风,垂花斗拱一样不少,家具陈设都还保持着“席地而坐”的高度习惯,厅堂地下铺着整张的兽皮地毯。最主要的是,高堂之上神位上首,供奉着一具十几厘米高的血玉人佣,手里也执着一根条石,跟地下城石室里的那尊几乎一模一样,也算是八卦阵室巨人造像的微缩版本。 唐豆豆激动得都快泪崩了,这种发现活化石的感觉,对于一个考古专业的人来说,实在是任何喜悦都不能比拟的。就说呢,一个长年与世隔绝的部落,往往原始闭塞,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文明程度。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回去以后一定要再带人来,带正规的考察队来,说不定能见证二十一世纪最重大的历史发现呢。直到被放到床上拆下腿上的绷带,一碗灰不溜秋的粉末倒在依然在流脓的伤口上,她才回过神来,蹬了蹬腿想抖掉这不明粉末,却好像激怒了老妇人。 老妇人脸色阴沉地用手杖戳了一下那伤口,唐豆豆没防备一痛,大叫出声。少年忙按住她,平静地用手势解释说,这碗里的是灶心土和草木灰。灶心土和草木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是听说过这些玩意儿有止血清创的疗效,不过土方子能信吗?眼下秦零不在,可别让这群山民瞎搞把自己腿给搞废了。 她无意间看到床边柜子上放着一只很有年代感的电话机,顿时心潮澎湃,感激涕零,胡乱打了两下手势就扑过去。听筒放在耳朵上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试着拨了110,不仅没有“嘟”音,连按键声都没听见一个。再一看,压根儿没有电话线。 这才发现电话机身上被掏了一个横沟,里面零零散散躺着几枚铜钱…… 敢情是搁这儿当存钱罐的?存钱罐,在古代也叫“扑满”,陶制的,有进无出,满了就扑碎,所以叫“扑满”。唐豆豆眼巴巴看着里面那几枚铜钱,心里痒痒的……这可都是绝版钱币啊……不不不活古董啊,好想偷摸掏出来两个啊…… 一个小孩子愤愤不平地跑来夺过听筒“哐”地扣上,两只大眼睛瞪着她,身后那少年“噗嗤”一笑,唐豆豆一下就明白了,这是侵犯人家财产了。 少年清冽的眉眼终于柔和了些,朝她比比手势,意思叫她先去躺着休息。唐豆豆摆手,比了比纸笔的形状。也许是跟这少年有缘,别人都没懂,他一看就明白了,转身去另一间房里取了纸笔过来。 ……不过怎么是毛笔呢?唐豆豆的毛笔字……丑。 不过无所谓,反正不写汉字。 唐豆豆心里盘算着,既然在这里见到了电话,虽然可能只是他们偶然间捡到的,但至少证明他们和外界可能存在着某些联系渠道。如果他们讲的真的是地下城先民们所使用的那种语言,那她完全可以拿出《息子译字》来一个字一个字查着写出来跟他们交流。但现在情况不明,她还不想暴露自己拥有《息子译字》的事实,毕竟那是师父拿命换来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只能凭借她先前翻译墙上的刻字时临时记住的几个简单文字来交流了,比方说“我”“你”“你们”“离开”“帮忙”之类的字眼。 “帮忙救人。”她落笔先写下这一句简短的话。看来看去觉得不太礼貌,但礼貌用词她又不会写,只好行动上表示了,一边将纸递给老妇人看一边诚恳地合十双手颔首请求。 几个人围着纸头看了一眼,瞬间脸色都有些不对,老妇人更是抬眼阴恻恻地打量她。唐豆豆一阵心惊,想着是不是莽撞了。 几个人交谈了一会儿,又派那少年来给她比手势。比的好像是……不行? 他们不肯救人?那也不便勉强。唐豆豆又伏案写到:“你们地下后人?”因为不记得“是”和“城”字怎么写了,就写了个省略句。省略句不也是文言文的一种嘛。 几个人看完仍是面如冰霜,少年又摇头,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 这时候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用汉语说:“我来帮你翻译。” 第40章 敦煌血玉(章 三十九) (39) 乍一听到有人讲汉语,还当是哪个故人赶上来了,一看不是,不免有些失望。 那人也是跟这群人一样的装扮,二十□□岁的样子,十分的清瘦单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黑洞洞的瞳孔藏在里面,显得有些难以琢磨。 他用蹩脚的汉语解释说他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叫阿明,因为担负着每年运粮食出山去给村民们换生活必需品的任务,所以从小被祖父教会了一些汉语。 他看了看唐豆豆写字的纸,坦诚说:“这不是我们民族的文字。” “不是吗?” “不是。完全看不懂。” 唐豆豆有些不信,又问:“你们知道附近山体里有一座庞大的地下城吗?” “地下城是什么意思?” “就是建造在地下……确切说是山体当中的城池。” “没有。” “那边有个很深山洞,你们没进去过吗?” “附近所有的山洞我们都世世代代熟悉无比,里面基本都是死的。山洞里有什么吗?” “没什么……”唐豆豆心说,那条出路机关重重,自己走得九死一生,他们如果真的不是地下城后人,没有发现也是应该的。 唐豆豆见他还算友好,多问了两句关于村子的事情。他说他们是几百年前从陇西迁过来的,不是躲避战乱,而是逃荒,他们是历史上乌孙人一支的后代,拥有自己的语言,这种语言被外界认为已经失传。 唐豆豆心说,欺负我不懂少数民族史吗?不好意思,我还真懂点。乌孙算是突厥语系的游牧民族,典型的逐草而居,什么时候开始营农耕定居生活了?就算服饰上有游牧民族的特征,也掩盖不了汉族的底子。 他在搪塞。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唐豆豆外来是客,不好当面拆穿。只能问他们有没有办法联系上外界,他说没有,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既不向往外面的繁华,也不稀罕传说中的高科技,还说你偶尔能看见的那些小电器,要么是河里飘来的,要么是出山的人捡回来的,给大家伙儿看个稀罕而已,并不会真的使用。 唐豆豆记得来时的路上的确连电线也没看见一根。 阿明跟老妇人交流了两句,又对她说,今晚你先在这里休息一宿,明天一大早我正好要带几个人出山换货,可以送你去山外最近的一个藏族村子,村子里通电话有公路,可以辗转去镇上。 唐豆豆连番感谢,谢得人都走光了,才躺回到有些陈旧的雕花木床上。已经疲惫得心力交瘁,但她瞪着天花板不敢睡。总觉得这村子有问题,村子里的人也有问题,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中间有中年妇人进来送过一次饭,只跟她礼貌地点点头,没有更多的表示。这饭也没敢吃,幸亏秦零包里还留了两块巧克力。撑到后半夜终于撑不住了,眼皮快合上的瞬间听到外面隐约响起钟鼓吹拉声。心生好奇,起身推窗去看。这个房间在三楼,地势又高,视野很不错,能看到远在大半个村子以外的篝火。 一群人正围着篝火跳一种奇怪的舞蹈。南边有一高台,外方内圆,估计象征着天圆地方,上面有两名黑色宽衣大裳的男人,头戴插有奇长的褐色雉翎的皮冠,两手在胸前交握着一根红色的东西,嘴巴里慷慨起伏地唱诵着什么东西。 那音调抑扬顿挫,怎么听怎么像近来社会上专家们复原出来的《周礼》《诗经》的朗诵方式。 他们似乎在进行什么比较重大的祭祀仪式。 也许是心里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唐豆豆坚信这个村子与地下城关系匪浅。正好摸到秦零包里有个单筒望远镜,拿起来一看,两人手里握着的竟然是……玉简!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时候要不探个究竟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近真相了。唐豆豆果断从窗户翻出去,踩着高低错落的屋顶朝篝火那边跑去。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落脚在一颗大树上,这个距离足以看清每个人的表情了,发现祭坛台阶上徐徐走来一个熟人,是白天救她的那名少年。 两名“礼官”把“玉简”临时放在祭祀桌上,转身拿起两根柳枝沿着少年的周身做扫尘动作,嘴巴里念念有词,似乎又是另一个仪式。而这个仪式的主人公是那名少年。 唐豆豆趁所有人注意力不在这边,跳下去摸了桌上的一只玉简躲到桌子帷布下观察,第一眼就大失所望——形状确实跟她的玉简一样,但文字是刻在表面的,拿出微型偏光仪一照,影子里是没有字的。 赝品。 当然也不能说是赝品,只能说,又是后人对真正玉简的“模仿”。 ……咦?她现在潜意识里已经默认自己的玉简才是真正出自地下城的唯一正品了?这自信未免没理由。 不过要说理由也是有的,就是她的玉简在材质和形式上的唯一性和不可复制性。举个例子,人们会用简单的方式来复制原本复杂的东西,却不会用复杂的方式来复制原本简单的东西,没意义的。 探头把“假玉简”放回去的时候,正看到白天见过的那老妇人站在上首接受少年的跪拜,阿明走上前来为他解下腰里杂色的鸟羽,换上一圈天蓝色的纯色鸟羽——阿明腰间的鸟羽是深蓝纯色——然后正儿八经用一只血红长冠替少年束发…… 唐豆豆心里顿时冒出一个想法——这是在为少年行冠礼吗? 如果和汉族传统习俗一样,那这少年已经二十岁了。还真看不出来,一副娃娃脸。 而且,蓝色鸟毛在他们族人当中属于什么段位?看那些彩羽的中年人对阿明都毕恭毕敬,猜测蓝色地位应该不低。 这时候突然有人从三层楼方向跑来,向老妇人禀报了两句什么。老妇人脸色微沉,立即吩咐几个人去那边不知道干什么。唐豆豆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又蹲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糟了,该不是人家发现她不在房里了吧。 赶紧一溜烟上树,原路奔回去。 奔到窗外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再看楼下已经围了好多人,灵机一动从隔壁窗户进了老太太的房间——老太太现在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嘛,估计以她的身份房间也没人敢擅闯——然后趁外面没人开门闪了出去,跳到楼下阴影里,找了个时机假装上楼。 房门外的一干人等见她从外面回来,表情都是如临大敌。唐豆豆赶紧解释:“找厕所来着,没找着。” 见别人一头雾水,又拿手指头在空气里划了个“wc”,划完才觉得自己傻了逼了,又手忙脚乱比划“茅坑”,还半蹲下身声情并茂地演示。 心里忍不住唾骂自己,真是要命不要脸了。 “茅厕在后院。”阿明走上楼来,心平气和朝她说。少年也跟在后面。 “哦,那我……先去一下。” 阿明点头。 折返回来时,众人都还在。唐豆豆笑着问:“深夜找我,有什么事吗?”心里的弦却紧了紧,既然有人发现她不在了,那肯定是半夜闯进屋了。他们什么用心? “哦,打扰了,是来通知你准备上路了。” “上路”这个词让唐豆豆听得一阵心惊,也不知道他懂不懂这个词在汉语里的用法。但也只能若无其事:“这么早啊?” “嗯。我们习惯日出前翻山,到山顶的时候正好见光,不冷。” “哦这样啊,那您等等,我收拾东西。” ****** 惴惴不安。 一路上惴惴不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翻山越岭。 阿明时间果然算得分毫不差,马队刚爬上第一座山头就赶上日出,放眼望去山上山下无边无际的碧绿颜色,水草丰沛植被参差,野生的牛马在河边自由漫步,实在壮观,人们常说阿尔金山脚下有广袤的原始生态林区,看来不假。就是气温还有些低,幸好一行人出门带了棉衣。 除了阿明和少年之外,同行的就还有两个青年。青年腰间都是杂色羽,看来等级不高。 唐豆豆一路上也只能跟阿明寒暄,寒暄了什么却一句也没记得。她连日劳顿又一宿没睡,身体和精神已经疲惫到崩溃的边缘,骑在马背上都晕晕乎乎的,每颠一步都觉得是在梦游。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快点抵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快点和这群人分道扬镳,快点安安稳稳睡一觉。 不,还不能睡,要先找人回来救人。 途经一条狭窄的山道,大家只能下马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背后是笔直的峭壁,面前是万丈悬崖。唐豆豆排在中间,前面是阿明,后面是少年。风特别大,吹得人摇摇欲坠。最后一段路上有个一米多的断口,需要纵身一跳跳到对面高出半人的崖壁凸起上。前面两人牵着马依次上去,阿明回过身来拉唐豆豆。 说实话唐豆豆不需要他拉自己也能跳上去,但考虑到眼□□力透支,加上有他挡道自己也没法跳,就把手交给他了。 一路上相谈甚欢,戒心刚刚有所放下。没料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阿明在她双脚恰好都不受力的一瞬间松了手。 不仅松手,还有一下往出推的动作。 唐豆豆抽.出别在腰间的解构槍,眼疾手快地插到山壁上一道裂缝里,才算勉强挂住身体。 后面少年见状伸手想来拉她,却被阿明拦住,一柄长刀劈头甩了下来。 唐豆豆偏头一躲,刀尖正好刺穿她攀着解构槍的手背。 她虽然咬着牙没有放手,但解构槍却滑脱出来。 身体开始顶着风的阻力做自由落体,唐豆豆看着越来越远的碧蓝天空,心想,你看,我就说要出事儿吧。 第41章 敦煌血玉(章 四十) (40) 下坠持续了没几秒,腰上猛地一痛,直觉是撞在什么东西上了。死亡过程要开始了。 撕心裂肺的感觉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看到一张脸出现在眼前,秦零单臂接住她后翻身上来正面抱住她一起下落,然后在半秒钟后猛地减速,最后悬停在云雾缭绕的高空中。 惊魂难定。 他腰上挂着一根绳索,从缓冲力度来看应该是有点弹性的,好比蹦极用的那种,否则他现在腰已经断了。 “你这是从哪儿来?”唐豆豆又惊又喜,看到绳索的另一端好像是挂在半山一棵树上的,垂直高度要比她掉下来的地方低很多。但是那棵树附近山壁陡峭,根本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别说下脚了,人类恐怕连到达都到达不了。实在是想不通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飞来的吗? 秦零还没来得及回答,“嗖”的一声,一支箭就射.进了他的肩膀。鲜血蜇痛了唐豆豆的眼睛,仍能看到上面阿明再次拉弓搭弦,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而在他的旁边,似乎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身披黑色大袍、借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的人。尽管如此,唐豆豆还是觉出眼熟…… “把手伸进我两边腋下背带里,快。”秦零说。 唐豆豆手忙脚乱摸到他身上横七竖八的背带里的两条,感觉秦零点头,才努力把胳膊伸了进去。因为这些带字都绑得很紧,她能够想象自己把秦零挤得有多痛。可是别无他法。“这是降落伞吗?” “滑翔伞。” “你打算怎么做?” “跳下去,不能当活靶子。两只手抱紧我。”秦零话是这样说,却回手解开自己背上的锁扣,把身上的马甲半脱下来顺着唐豆豆伸进背带里的手臂穿到了她的身上,利落地在她背后扣紧锁扣,并调整了松紧。 这期间又有三五支箭从耳边呼啸着擦过,秦零背上又中了一招。唐豆豆想起他腰里还有槍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时候秦零已经解了腰里的绳扣,两人一下子失重,开始往云层下坠落。 晨雾还没散尽,也看不清下面多高,只能依稀分辨出有条奔流的大河。 秦零把一根拉绳放到唐豆豆手里,笑了笑说:“默数十五个数,然后拉。” “你数吧,我数数从来把握不住节奏……”风呼呼地灌进口里,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清楚。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秦零渐渐松了手。唐豆豆大惊失色,双手下意识搂紧了他,生怕他掉下去似的。但其实重力加速度对任何质量的物体都是一视同仁的,他们现在不用紧抱在一起也暂时拉不开距离。 秦零失笑:“松手啊。” “你想干什么!” “这滑翔伞是单人的。” “两个人一起也行啊,反正下面有水。” “时间高度风向风速我都是算好了的,两个人不行。” “那还给你,老娘不要了!” 秦零按住她的手,又笑了笑。唐豆豆再一次看到他瞳孔里闪动的颜色,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翻腾不休。这个人,似乎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讨厌了。非但不讨厌,短短几天时间,已经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她从不会轻易去信赖一个人。 更何况还是一个来历成迷的人。 秦零突然握着她的手一拉拉绳,两扇滑翔翼从唐豆豆背上左右张开,材料极其轻薄,面积却足够的大。“十五秒到了。”秦零推了她一把,自己往反方向坠去。 巨大的风阻改变了唐豆豆下落的方向,两个人的距离就此越来越远。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秦零的一句“再见”,她隔着云雾最后看到他朝她比划的四个手势……是数字,“二三二三”。 什么意思? ****** 渐渐感觉像是在展翅翱翔,一览河山,风景如画。风浪像水波一样托着她起起伏伏,别有一番脚踏实地时感觉不到的奇妙畅快。做鸟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果然很爽。但她当下并没有体会到爽,是后来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当下心里,只是空落落的。 秦零很快从视野里消失,最后也没有看到他落在了哪里。唐豆豆从来没有滑翔的经历,一动都不敢动,感觉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当然感觉是失准的)才降落在一处浅河滩上。 几乎在地上躺了一觉身体才恢复了知觉,她发现秦零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手里塞了一只电子仪器,屏幕上显示的是实时卫星地图,闪烁的光点指示着离这里最近的一个藏族村落。直线距离也有三十公里。 看来这地方终于有了点卫星信号。又或者是秦零用了别的高科技手段。 跋山涉水三天三夜,才总算抵达了这个村子。说是村子,其实就是戈壁与草甸当中零星分布的几座房子。一进村全身的力气就瞬间垮掉,然后在村里一名老藏医家里昏迷了不知道几天。醒来以后整个喉咙都被塞住了的感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莫说说话了,喝水都好像刀割。 村子里只有七户人家,没有通电话。所幸村民们多少都会讲点汉语,告诉她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县城是若羌。 唐豆豆想问问这村子具体位置是在哪里,但是讲不出话来。若羌县,印象里就是古楼兰地界。看到旁边炉子上有纸笔,拿来写道:这里是不是在阿尔金山南麓? 藏医点头。 看来自己的推理还挺靠谱。 又问他们知不知道附近山里还有别的民族的村落。他们说这是个孤村,方圆几十公里都是无人区,但地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稍远些有不少蒙族聚落,县城里维族汉族居多。 看来他们不知道她先前虎口脱险的那个村子。 傍晚有邮差过来,唐豆豆搭车前往若羌。藏医不知道她喉咙里的病灶,这些天一味给她灌草药退烧,未免火上浇油。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样拖下去恐怕要命。到了县城赶紧去医院,却发现连几块钱的挂号费都拿不出来。真是脱离现实世界太久了。现在她又没到病入膏肓的程度,也不能直接送进急救室。 跟急诊室的医生打问了几句,对方查看她的口腔,说只看到一道几乎愈合的小小划痕,红肿原因不是病毒感染性发炎,应该属于过敏症状,不严重,随手就开了个药方让她一楼左拐去抓药;至于她说的里面可能有异物,医生表示看不见也摸不着,让她别自己吓唬自己;见她非坚持,却又不肯说明原因,只能先开个单子叫她去检查化验。 反正还是得花钱呗。 唐豆豆说自己没钱,医生说可以先回去拿钱,不要紧。 唐豆豆说自己家住很远,医生又说那你怎么跑这么远来看病?没有家人朋友陪同吗?联系他们打钱过来也是一样的,医院有atm机。 唐豆豆说医生你看,我是落了难的,刚刚死里逃生,身上别说卡了,身份证都没有,怎么让人打钱?医生拿打量精神科病人的眼神上下打量她,说那你这情况得先报警啊。 唐豆豆见他没有义务救自己的打算,也就懒得再说。下楼看到护士站的电话,才想起来,也许这一切事情,不是自己一个人担负得起的。是否该给外界打个电话了? 报警吗?不行,他们这行有规矩,生死由天,绝不报警,报警就是出卖。 可是师父和陶吉吉毕竟是从那里消失的,还有那个不知底细的言灵,万一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暂时被困住了呢?她必须想办法尽最大努力去找他们。 这通电话,还是打回家吧。 跟护士求了两句情,号码拨通的一瞬间,握电话的手都是颤抖的。那头很快接起来,熟悉的“喂”传了过来,声音好像通过听筒直抚她不安的心脏,一下子就感觉踏实了许多。 “哥——”她艰难地叫了一声,嗓子火辣辣地疼。 “豆子,你们终于来电话了。”唐钊也好像终于松一口气,“怎么样?” “哥,师父的学徒们,你临时能召集多少?” “散了有年头了,天南海北各奔东西,不过我可以试着联系。怎么了?” 唐豆豆咬着唇难启齿了好半天,才说了句:“出事了。” ****** 就算夜里有航班,也不能直接飞抵若羌。天上地下赶路都给他算上时间,少说也得一天,还是顺的情况下。 唐豆豆想来想去出了医院的门也没地方去过夜,就打算坐在急诊室走廊里捱一宿。这样做还有个顺便的好处,就是假如她半夜高烧撑不住昏过去,就能直接蹭免费治疗了。 可惜她身体很不给面子,之前鬼门关上还不合时宜地晕了晕,这会儿倒光是干烧不晕倒了,愣是直挺挺在椅子上坐满了一宿。可见公家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了,起了这等歹心就是不应该的。 最主要还是有心事。 离开家已经快一个月了,一路上催命似的前进,事儿赶事儿没个停歇,神经一直处于一触即断的状态,没有机会静下心好好总结思考。现在看着落地窗外僻静而不冷清的夜色,心里开始一一审视这一路上见过的每一个人—— 师父不必说了,绝不会害她,却也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陶小鸡儿……一开始只当他最无辜,后来一路却神出鬼没,形迹可疑;言灵,虽然在所有人里最为狠厉,但这也使得她最容易被定位——不是什么好人;秦零,最让她改观与震撼的一个人,来历不明,目的不明,但就是能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信任——毕竟他几次救她于命悬一线。 然而这些人都生死未卜。 这次下地有什么收获吗?要说物质收获基本等于零,要说学术收获恐怕能震惊学界。一切都浓缩在那本《息子译字》里了,言灵的目标显然是它,至于师父、秦零、和陶吉吉,就不得而知。 再说那个“躲在背后的操纵者”,他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那必然是一个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是怎样发现并利用了那座庞大的地下城的?他对地下城进行了多少的改造和毁坏?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置人死地?他的目标到底是谁?他,是谁? 说实话,一开始她以为她最看不透的是秦零,但经过这一番生死之旅,才发现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她能看透的。 想想有些后怕,又觉得一切很不真实,像在做一场梦,至今未醒。 饥肠辘辘,见有病人家属出来泡面,死皮赖脸讨了一碗来吃。 一碗显然不够,吃了只觉得上头——太过疲惫,昏昏欲睡。 到第二天晌午,终于撑不住倒头睡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地上了,回头一看,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位家属大爷占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主动掉下来的还是遭到排挤了。 管他呢,反正自己破衣烂衫跟个叫花子似的,没被驱赶就是幸运了。在稀稀拉拉的脚步里站起身来,换了条凳子坐着看夕阳。看着看着突然发现玻璃窗里倒影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几乎愣了一阵,才“嚯”地回身。 “哥哥……”她一边喊,一边眼泪已经不自知地抖了出来……确实是抖出来的,一眨眼就抖出来了。她没打算哭的,没资格感到委屈。 唐钊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没说什么。 唐豆豆愧疚得觉得自己都不配坐着,起身却有些摇摇欲坠,被唐钊扶住的一瞬间,眼泪实在是憋不住了,开始决堤一样往出涌:“哥,对不起,我把师父弄丢了——” 唐钊见她伤心成这样,轻轻将人按在肩头,摸着她脑袋任凭她哭。 感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从口袋里拿出样东西,轻声说了句:“没事了豆子,你看这是什么。” 唐豆豆抬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破涕为笑。 第42章 鬼方神迹(章 一) (41) 回到熟悉的城市,唐豆豆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来月。内伤外伤实在是不少,先前都没察觉。销假回学校正好赶上秋季运动会,唐豆豆坐了两天没坐住,主动替补同学们参加了长短跑撑杆跳以及铁人三项等项目,并取得相当不斐的成绩,堪称身残志坚的楷模。 顺便也缓解一下心情。 当天回去喉咙就发炎了,被唐钊一顿责骂,又躺家养病三天。 ****** 说起从疆南陇西回来的这一个多月—— 那天在若羌唐钊给她看的东西是一枚齐大刀(战国时期齐国货币刀币中的一种),面文篆字“齐大刀”,是俗称的“三字刀”,背文“上吉”。 重点是它是赝品,以假乱真的赝品。出自唐纪元之手。 唐纪元古钱币做旧是一绝,几十年的手艺不是盖的。唐家父子师徒三人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就是不管谁出门都一定要随身携带至少三枚madeby纪元唐的刀币,不同面文和背文的组合代表了不同的含义——“齐大刀”加“上吉”代表一切尽在掌握,“齐之大刀”加“中守”代表在家等候消息,燕“明”刀加“下策”代表身犯险境速想办法来救。 出门在外多有不测,这些刀币在必要时候可以卖些钱救急,又可以在不方便联系家人的时候传递消息。这一枚“齐大刀”就是被一个民工带到济远堂的,说是在河北工地挖出来的,有人告诉他来这里能换比市面上高一倍的价钱。 “齐大刀”从河北出土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怎么那么巧会有人指导他千里迢迢坐卧铺来济远堂出手?再一看做工,就知道是师父的做法。 不过可见师父早就从地下城脱身了,只是迟迟不归,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唐钊的说法,不用过于担心,老头有自己的主意,想办的事情不办妥是不会回来的,年轻时候不也常常这样。 担心还是有的,但多少能宽慰自己。 不知道言灵有没有跟师父一起脱身?那间坍塌的墓室下面到底是一个什么光景? 唐豆豆出来后不久,唐钊就拜托唐纪元的“俗家”大弟子(就是目前从事其他职业谋生的掘墓人)召集全国各地的朋友,从敦煌出发,沿着唐家师徒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可是都快走到哈萨克斯坦了,也没发现任何的可疑入口,更没发现山中的神秘村落。 师父和秦零肯定是已经出来了,陶吉吉是跟秦零一起消失的,加之唐豆豆感觉自己被推下悬崖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个穿斗篷的人影跟他很像,所以他有很大的可能也已经出来了,至于言灵……说起来自己真的关心她的安危吗?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当然是关心的,但是更多的就……总之这事情也只能先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再没有秦零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一个人从多高的悬崖掉下河里都是能生还的,无非就是失忆不失忆的问题。但现实通常没有侥幸,她没有亲眼目睹他有没有掉进那条湍急的河流,就算掉进去了,高度和角度也决定了九死一生。 也没有陶吉吉的消息。她去他们队里问过几回,都说执行任务还没回来。任务的事儿又不能多问,又不能明说他可能出事了,就变着法提醒了小鸡儿师傅几句。最近一次去问时刘队长说联系上小鸡儿了,出了点情况临时派去别的地方了。 唐豆豆心说,还真联系上了?那为什么她联系不上?难道自己对陶吉吉的猜疑都只是捕风捉影?难道他在地下城的各种离奇举动都是出于队里的安排?不过联系上了总归是好事,起码说明他人身安全。不可否认,他是她这几年来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希望有朝一日……而且希望这个有朝一日尽快到来,大家能面对面互相解释一些事情,希望误会多于被证实。 包括对于言灵,也是一样的心情。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人要置他们于死地,她希望最好是哪里又冒出来的一波人,而不是跟她同生共死过的某一个人。有句话怎么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不是说别人,是说她自己,共过事不忍疑其心。 喉咙里果然取出一块薄薄的金属片,医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也实在想不通它是怎么植入她黏膜下面的,毕竟黏膜是比皮肤要脆弱无数倍的东西。唐豆豆却不大关心自己伤口妨不妨事,强烈要求那块金属片别扔。医生说,怎么还留个纪念啊?以后注意点别乱吞东西。 她天天随身带着,睡觉也搁在枕边,耐心等着那玩意儿再度发声,秦零的声音也好,植入者的声音也好,模拟她的声音也好,无论哪个,都能给她乱麻一样的思绪带来一个新的突破口。可惜没有。她怀疑是不是没电了?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电池在哪。后来想拆开看看,可是没地方下手。 …… 剩下的事情都是和唐钊商量分析的,毕竟他是她身边现下唯一信任的人。 说实话唐豆豆根本没脸面对唐钊,毕竟把人家亲爹搞丢了。但唐钊完全没有责怪她,相反还请了几天假在家陪她,生怕她情绪波动。他让她千万不要自责,说本来就是老头带她出门的,干这行危机重重谁都知道,他拿定的主意就该他为两人的安危负责。 这个兄长从来都很称职,几乎从有记忆起俩人就没打过架……当然唐豆豆小时候是很喜欢挑衅他的,可惜他老不接茬——她抢他碗里的肉他就直接把碗推过去,她喜欢他亲妈给他买的书包他就直接让给她,她要求把他一百分的试卷和自己六十八分的试卷调换名字拿去给师父签字他二话不说照做(结果还是被识破了,毕竟试卷上一张写着一年级一张写着三年级)……唐豆豆最小的时候还挺嫌弃他的,常跟小伙伴们说我哥可怂了。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突然意识到这叫宠溺,才发现自家师兄就是传说中温柔体贴的绝世好哥…… 大概是从跟着初中同桌一起看了两本言情小说开始吧…… 不过自从他找了一个“网红”脸女朋友以后,唐豆豆对他就又改观了——他就真的只是直男癌而已,真的,对哪个女的都一样没脾气,宠着疼着纵容着。真是便宜那个谁了……叫什么名字来着? 才不是嫉妒。 好吧有点。 住院期间“嫂子”也来送过几次饭,但平心而论唐豆豆跟她……完全处不来。除了同样是女人以外,她俩几乎没什么共同点。加上她话里话外总想试探唐家资产和她将来的打算,就更让唐豆豆反感了。 此时此刻真的是能够理解婆媳剧里婆婆们那种“你这小狐狸精不是图我儿子的貌就是谋我儿子的财别跟我在这儿演戏了”的感觉,但明着挑拨哥哥又不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只能咬牙替哥哥提防着。毕竟不能要求这世上有绝对纯粹的人。 说回正事。唐豆豆手术前就已经把这一趟出门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唐钊,以及将从地下城里带出来的两样东西交给他去研究——石室里的小玉人俑,和帛书卷轴《息子译字》。 等到麻药刚退,结果也初步有了——经唐钊托人鉴定,玉人俑接近正常和田玉石的成分,也就是说,跟市面上近来流通的红色玉器成分相似,而仍然不同于她手里的玉简。进入千棺墓的那一刻,她原以为自己这趟远行会有一个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大量与玉简成分相似的玉石,甚至玉矿,这样说不定就离解开她的身世之谜更进一步了。可是显然,事与愿违。玉简至今仍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孤品,是否出自地下城,又成谜了。至于《息子译字》,唐钊翻遍古籍没有任何相关内容可寻,摘了几个典型字形发给曾经的老师同窗以及业内的朋友看,都说从没见过。唯一的共识是“息子”是个人名。 对于整件事情,唐钊的看法和唐豆豆差不多——那么庞大的地下城应当确实是历史遗迹,只不过从种种现象看来,有现代人对它加以改造和利用,譬如也许千棺墓室里原本并没有酸液,改造者为加大杀伤力而引入,甚至在主棺下面挖了陷阱;也许穹顶上吊着的百十具尸体原本是躺在棺材里的,被改造者一一拖出来挪做他用……如果真是这样,这事情显然是有人蓄谋已久,早早放出“诱饵”来钓目标。 关于“诱饵”—— 第一块横空出世的“诱饵”,唐豆豆还记得,是一个年轻人拿到济远堂来卖的;第二块是省博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的敦煌血玉;第三块,算起来并没有直接谋面,是孟良教授一份鉴定报告上的血玉圆雕。 当日仓促没有细看,现在仔细回想,那座血玉圆雕的风格和她从地下城带出的这座人俑还有点像……突然想起自己手机里有翻拍的照片,可惜手机丢在沙漠里了。 她把这事情跟唐钊一说,唐钊沉默了有一阵才开口:“你们孟良教授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 “老谋深算?你说谁?老孟?”唐豆豆有点震惊,“他不是出了名的敦厚质朴严谨治学吗?” “可见他有多老谋深算,能把童叟无欺的表象不走样地维持几十年。”唐钊笑说,“倒也不是说他是什么坏人,就是有些手腕。老一辈学者都说,近几十年来的国家重点项目,只要他参与争取的,就没有旁落他人的可能。要不然你以为你们学校考古系怎么成长得这么快?他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老孟的专业水平确实过硬。” “你听说过他的前妻和儿子吗?” “他不是老早就离婚了么?三十多年孤家寡人。” “没错。但是他的前妻杜芳林在和他离婚后不久靠倒卖古董发家,开创了知名珠宝企业周永生(作者:我编的),现在已经是行业龙头,上市在即,他儿子孟维就是少当家。这份关系国内很少有人知道。” “天哪,周永生是老孟家的?我还在他家买过十块钱的红绳呢,都没给我打折!” “你看,连你的第一反应都是‘周永生是老孟家的’,你说他和他们会没有关系吗?” “你是说……” 唐钊点头:“所以说,他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大意到让你发现他的秘密?” 唐豆豆恍然大悟:“你是说,他研究红色玉的目的,是想跟人合作给他老婆儿子探新矿?” “很有可能。” “那完了,我快被灭口了。” “别那么悲观。从某些角度分析,他很可能是主动让你发现的。” “难道他是在暗示我什么?” 唐钊点头:“也许我们该主动去找他了。” ****** 学期刚开始孟良就出差调研了,到十月底才回来。唐豆豆整理好自己这一两个月以来不停修修改改的调查报告,挑了一个课间,准备去找孟良。 唐豆豆有很好的记笔记的习惯,每次出门,不管是参与学校的走访踏查、考古发掘,还是跟着师父下地,都会把亲眼看到的所有现象事无巨细记录下来,通过拍照、书写、测绘等等手段。就算当时情况不明来不及记录,事后也一定要靠回忆整理出来。 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这次的发现虽然暂时不能公诸于众,但她依然整理出了几十页纸的内容。就好比有的摄影师在被野生动物吃掉之前一直还在坚持拍摄画面,留待后来者发现他残骸下的录像带,那里面有最真实最近距离的影像。她坚信这是一笔宝贵的人类财富,可以被短暂埋没,不可以被永远埋没。 办公室的门敲响三声,里面毫无反应。 孟良是一个人一间办公室,最高规格的那种。唐豆豆心想人也许不在,正准备转身回教室,突然听到门锁卡啦一声。 唐豆豆心说光天化日锁什么门,别是让自己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了。就听身后孟良不无惊讶的声音:“唐豆豆?” “孟教授。”唐豆豆回身……只见孟良已经跨出门来,顺手还把门带上了。这个动作实在可疑,唐豆豆忍不住朝渐渐闭合的门缝里多看了一眼,发现办公桌前一张背对着门的沙发椅里坐着一个人,只露出一层清爽的短发,右手修长的五指在椅子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第43章 鬼方神迹(章 二) (42) 屋里是个男人啊,老孟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有猫腻。 “什么事?” “哦……那什么,孟教授,我这儿有样东西想给您看看。” “什么东西?” 唐豆豆余光瞥见四周没人,才从包里拿出那座血玉人俑。孟良不动声色把东西按回包里,推开隔壁的门说:“正好找你有事,你先到里面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唐豆豆进了门才提防起来,不会把我在这里灭口吧?赶紧回身去开门,发现门没被反锁,才舒一口气。估计是在地下城待得太久了,还没从草木皆兵的状态里走出来。 溜达到窗边一看,底下就是学校北停车场,自家捷达在角落里蹲着,看着悬挂有点歪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种直觉,今天还会看到秦零的车从校园里驶过,就像上个学期末第一次见面那样。 然而直觉有误,没见着911,只看见一辆捷豹停在停车场的另一角落。 看着看着,捷豹的转向灯就亮了亮,唐豆豆赶紧探头想看看会是什么人来开车门,身后办公室的门却先“哗啦”一声开了,孟良拿着一摞资料走进来,示意她在椅子上坐:“豆豆啊,暑假怎么样?” “挺好的……”不得不转回身来。 “刚才你给我看的那个东西……” “哦,这个。”唐豆豆把人俑拿出来递给他,孟良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端详,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品相不错,哪来的?” “暑假回老家,路过古董摊子,碰巧看到这个,想起教授您手里正好有个关于血玉的课题,就买下来了。” “嗯,很有心嘛。”孟良点点头,眼睛还是不离开人俑,“豆豆,我大概了解过你家里的情况,你养父也是做这一行的,对吧?” 唐豆豆心里一紧……“这一行”代表哪一行?她可是从来没有向人透漏过家底的,连从小到大班主任发的家庭情况表上她写的都是“父亲唐纪元自由职业者”。孟良好端端的,调查她干什么?而且,什么时候调查的? 难道真让唐钊说中了?他注意她很久了? 见唐豆豆光冒冷汗不吭声,孟良平和一笑:“没关系,挺好的。高手在民间,光从学校是学不到所有知识的。有机会的话可以请唐先生来一起坐坐。” “嗨,孟教授您说笑了。” “那么豆豆你实话说,这人俑是哪里来的?” “……” “你想必也看出来了,你这座人俑跟我先前拿去叫人鉴定的那座非常的相似,只不过那一座手里是空的,可以见得是同一批遗物。”孟良坦诚相告,“我拿去鉴定的那一个,是有人从敦煌市场上收来的,同时收来的还有很多不成型的玉块,应该有过集中出土。你这一个应该也不会远吧?” 唐豆豆抿了抿唇:“我老家确实在敦煌附近。” “哪里?” “新疆若羌。” 孟良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随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推到她面前:“这是这个项目的相关资料,你回去好好看看。” “好的好的……”这么轻易?唐豆豆还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研究内容比较边缘化,很多因素尚不明确,我不打算叫太多学生参与。相关事情你私下去做,不用跟同学们提起。可以做到吗?” “没问题。”果然有附加条件吧。 “好。你先回去吧,下周一跟我去一下锅炉厂新发现的南宋墓群,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 一件事算是解决了,但是一点也不圆满。 介绍个人?介绍什么人,非得要去锅炉厂见面?别是学校里不好下手,骗她去荒郊野岭杀人灭口吧? 算了算了,怎么说也当了老孟这么多年的学生了,基本的人性还是信得过的。 唐豆豆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上道了,一不小心就涉足到人家大人物了不得的秘密里了。这老孟要真跟前妻之间有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勾当,自己只怕是进去容易抽身难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回到清凉寺却傻眼了——店里遭贼了。 卷闸是挂在半空中的,玻璃门被完好地撬开,屋里灯黑着,满地七零八落。由于是收摊时间,同楼层没几家有人在。仅剩的几家亮着灯的,似乎也没发现这边有问题,只有“万宝轩”的老纪,拎着锁链熄灯出门的时候才跟唐豆豆几乎同时发现了这边的异状,赶紧踱过来打看,惊讶道:“这是怎么了这是?” “遭贼了呗。”唐豆豆看看头顶两三个摄像头,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物业,“纪叔叔,您刚才没察觉什么动静吗?” “没啊,我店门跟你们正好是个死角……哦对了,刚才是听见卷闸声来着,但是平常这时候锁门放卷闸的声音也很多啊,加上我店里正好来了客人,就没留意。” “客人?买东西了吗?” “没,就看了看。你也知道嘛,咱们这生意,轻易开不了张。”老纪说着就准备进门去看,被唐豆豆拦住,“保护现场啊叔。” “哦。叔是想帮你们看看损失大不大,这要丢一件万儿八千的,可就大发了……” 说话间保安和唐钊都到了,看见这情况也是惊讶了半天。“咱们家不是安了防盗报警系统吗?”唐钊道。唐豆豆也看向保安,“对呀,没有响吗?” 保安有点胆怯:“没啊……” “那先把监控视频调出来看看吧。” “那什么,嗯……” “怎么了?该不会监控坏了吧?” “……确实坏了。” “三个都坏了?” “嗯……” “嗯个屁啊!不就是为了省那点电吗?我问你,我们没按时交你们电费吗?” “交了……” “那你们干的这是什么缺德事儿?” “……环保……” 唐豆豆气得差点一板凳抡他头上,还好被唐钊按住:“豆子,先查损失。” “你们这……都不报警吗?”有围观群众说。 “不习惯跟正面势力打交道。”唐家兄妹一边打发大家“散了吧”一边开灯清点财物,“一没监控二没脚印三没触发警报,这种人明显不会留下罪证的,警察来了也没用,何必留个案底呢。” “啧,真想得开嘿……”人群陆续散了,就老纪还不死心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半天才被唐豆豆苦口婆心劝回家给老婆做饭去了。 两兄妹关上门,默契对视一眼,合力把墙边的红木橱柜推开,露出嵌在墙内的保险箱。保险箱里的纸条还是原来的那张纸条,正面是唐豆豆三年前图文并茂的恶作剧——没想到我们家店这么穷吧哈哈哈!值钱货都是随身携带的哈哈哈!敢放在店里的都是赝品哈哈哈! 翻过背面,看到一行潦草的新字——来日方长。 “可惜了,能打开保险箱的,也算高手。还是让人家败兴而归了。”唐钊惺惺作态。 唐豆豆拎起纸头,用紫外光一照,两团模糊不清的荧光显现出来:“妈的这人够小心的,还戴了手套,白瞎了我这张特制的纸头了。” 唐钊已经把保险箱后壁揭了起来,取出一只针孔摄像头。唐豆豆把纸条收到一只保鲜袋里,催促唐钊:“快看看拍到人没有。” 这摄像头是感光运行的,常规模式是在黑暗中休眠,只有当射入光线亮度突然增大时才会自动启动。防的就是高手。调出记录一看,果然拍了半分钟的视频,只是画面里的人脸上蒙着面罩,晃来晃去也没看清眼睛。 但是看他写字时手的姿势有点眼熟,还有画面末尾他在镜头前一晃而过的手腕……“等等等……退回去……停!” “怎么了?”唐钊不明白,“你在看……纹身?” “对,左手腕内侧,黑色长方形图案……言灵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就是你说的那个神秘的女人?” “对。”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唐豆豆突然想到:“哥,你说,为什么全清凉寺只有我们一家被盗?而且是在天黑之前?” “因为他们是有目的性的。而且……” “调虎离山。” 唐钊认同,却不急躁:“所以老屋里现在应该已经遭了毒手。” “那我们赶紧回去啊!还等什么?” “回来。”唐钊拉住她,“不怕,房契存.折银行.卡,哥都随身带着呢,货都在仓库那边屯着,家里没什么值钱货怕偷的。” “哥你不会早就想到了吧?” “不能说想到,有效防范。” “那我们……” “等人走了再回,没必要正面冲突。” “可我想知道人长什么样。” 唐钊想了想:“也好,我们家小豆子也好久没上房揭过瓦了。” ****** 唐钊在巷口买馒头,不要袋装的,就要现蒸的。巷子深处,唐家老宅屋顶上,唐豆豆伏在瓦片上探听屋里的动静。 并没什么动静。 好容易听到点动静,抬头一看,是隔壁院的阿咪踱着高傲的步伐过来瞧她了,居高临下的目光跟看傻子似的。 有点尴尬啊。 一会儿唐钊回来了,站在门口冲她摇了摇头。她也无奈地摇一摇头,翻身跳下去:“也许我们猜错了?” “先进去看看吧。” 门锁完好无损,一开灯两人却异口同声叹气。果然还是来过了,满地狼藉,北窗户洞开。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搜索一遍,没有活物,看来早已经扬长而去。 “好快的动作。” “如果他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说不定还会再来。”唐钊嘱咐她,“今晚睡觉警醒点。” “想找的东西……”唐豆豆似乎领悟到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玉简?还是《息子译字》?还是both? “要我到你屋里陪你吗?” “不用,多大人了。不过哥你要是害怕我倒是可以去陪你,毕竟你手无缚鸡之力。” 唐钊笑笑说:“我睡老头的房间,咱们隔壁,互相照应着点。” 本来时间就不早了,吃完饭收拾了一下屋里的残局,各自回房睡了。睡前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锁好,上厕所时把玉简和《息子译字》裹了塑料袋扔进水箱里,电脑手机里拍摄扫描的图片也几层加密。 屋里有些闷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深万籁俱寂,隐约能听到隔壁唐钊时不时就会接一通电话,电话里他一直在说“有时间会去看你”,到最后终于安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关了机。 后来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明明不瞌睡的…… 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唐豆豆……唐豆豆…… 同时感觉有人在摸索自己的身体…… 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正朝对面的窗户奔去,起身就想抓人,结果整个身体酸软得厉害,几乎是跌下床的。等到终于撑起身子,那人已经破窗而出。 唐钊这时候也闻声跑了过来,两个人一起扑到窗边,正好看到一条人影飞速钻进路边一辆黑色的捷豹里,轰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唐豆豆抬脚跟出去,刚跑出巷口就没了目标。唐钊赶上来给她披了一件大衣,说,追不上了,回吧。 “真是邪了门儿了,怎么还有人开豪车作案的?”唐豆豆边走边打喷嚏边纳闷儿,“而且要不要那么巧……豪车是批量打折的吗?怎么总是成群结队往我眼前凑……” “玉简呢?” “放心吧,早挪地方了。” 唐钊欣慰地拍拍她的头:“是我们大意了,这人应该不是动作快,而是翻乱东西以后压根儿就没走,一直潜伏在屋里。还好没伤着你人。没伤着吧?” “没有,就是迷药劲儿有点大……但是我有点奇怪,这人作案的同时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呢?而且声音好耳熟……” “该不会是你做梦了吧?” “不应该啊,听得很真切……”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屋里,唐豆豆一眼就看到了枕边小小的金属片,那是先前开刀从她喉咙里取出来的东西。 脑子里突然冒出点新的想法…… 第44章 鬼方神迹(章 三) (43) 也许叫她名字的和入室盗窃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也许叫她名字的声音是通过那金属片发出的,而盗贼的行动正好被这声音打断。 对,应该是这样才对。 那么是谁在喊她?秦零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直觉——秦零回来了。 假如真是秦零,他喊她名字干什么?是要跟她说话,还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偷袭她? 从这一刻开始,唐豆豆白天黑夜废寝忘食守着金属片,可惜它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难道那天真是做梦了? ****** 第二天周六,唐豆豆接了一通陌生来电,号码显示的是乱码,电话里陶吉吉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她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滋味。下意识就按了录音键。 “小鸡儿……你在哪?” “豆豆,有人盯着我,我现在是偷偷给你打电话,不能多说。你听着,秦零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地下城的局都是他设的,最后他还开槍企图杀死我。” “什么……” “是真的,你相信我。他现在又回来了,他要盗取你们家一样宝贵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吧?” “我不太知道。” 陶吉吉沉默了一阵,又说:“你不知道,那东西应该是在你师父身上。唐大爷现在在哪?” 这句话显得目的性很强,唐豆豆心生警惕,胡诌说:“出国了。” “出国?” “嗯,处理点货。” 那头又沉默了很久,只听到噼里啪啦的杂音,电话好像有断线的趋势,唐豆豆赶紧喊他:“小鸡儿,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千万不要!”陶吉吉的声音断断续续,“反正,豆豆,你自己小心……” 这一通电话扰得她心神不宁,好容易捋顺的思路再一次被打乱。但总算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就是小鸡儿还活着。 所有人都还活着,但所有还活着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唐钊的同学里有学通讯的,多少年不联系了,今儿特地打了个电话,拜托他查查这通来电的号码源。不多时就查明了这是一个外地号码,但通话追踪在本市。唐豆豆和唐钊驱车赶往信号源最后显示的地点,发现是市郊的一座废弃化工厂。到达的时候那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被遗弃在废料桶里的绿屏手机。 这说明陶吉吉这两天曾在本市附近出没,但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把整个化工厂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某间废弃办公室的角落里找到了点蛛丝马迹——烟灰和烟蒂。很新的。 “陶吉吉不抽烟的……”唐豆豆下意识喃喃。 “那秦零呢?”唐钊问。 秦零抽烟吗?她不知道。 ****** 周一早上如约来到北操场,孟良已经坐在一辆开着门的面包车上等她了,电话一直打个不停,直到出发也没顾上跟她打声招呼。唐钊不放心,跟唐豆豆约定远远尾随。唐豆豆坐在一股烟味的车厢里,看着前面膀大腰圆的中年司机,感觉好像上了贼船了。好在后视镜里时刻可以看到唐钊的森林人,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算身手了的,也就不怕了。 到了地点就更不怕了,因为那里并不荒凉,虽然已经拉起了施工警戒,但遗址附近还是人来车往,交通秩序井然。锅炉厂早就倒闭了,恢宏的门面倒是还在,浓浓的上世纪风格。这次就是在拆迁过程中发现了深埋地下的古墓葬群,有关部门得知后赶紧圈地保护,组织考古队进行抢救性发掘。 这次发掘任务没交给他们学校,所以唐豆豆也没多关注进展。 今天一看,范围还真不小,足有两三亩地。东南部分已经打好五米乘五米的探方,中间隔梁上有五六名工人在清理土层。 “这里多点布孔,探铲下去七八米都挖到了五花土,然后就碰了壁。初步推断是一个南宋家族墓群,砖室墓。我们脚下这座大墓轮廓范围最大、间数最多、墓道最长,应该是其中规格较高的一座。”孟良给唐豆豆粗略介绍情况,领着她走到了其中一条隔梁上。 “那老师,我能做点什么呢?记录现场还是清理填土?” “都不用。”孟良拍拍手,招呼大家停下来,“距离墓道口还有多深?” “两米左右。” “可以了,不用挖了。” 众人费解。旁边临时搭建的板房里跑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唐豆豆认得她,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这次发掘行动的临时领队,李心悦。说起来她也算是孟良早期的高徒,现如今国内屈指可数的女考古学家之一。 “老师,您来了?” “嗯。批文下来了,这里我接手了。” “可是老师,保险吗?” “凡事要勇于尝试。心悦,自考古学诞生以来,一百多年了,整个世界都变换了好几个时代了,我们的发掘技术却从来没有过突飞猛进的变革,到今天还是一把手铲埋头苦挖,既费力又容易造成毁灭性结果,这是不应该的。” “可是,启封埋在泥土下的历史,除了实打实地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瞧,这就是你目光闭塞了。来了。”孟良一边说着,一边背手看着一辆黑色的“装甲车”从厂门外开了进来。唐豆豆并不确定那是一辆“装甲车”,毕竟她并没见过真的装甲车,只是觉得那大卡车跟自己往常见过的大卡车很不一样,铜墙铁壁钉得很死,不防弹也肯定防造,漆黑的车皮上只绘着两道大大的闪电,相互交错形成一个类似“万字纹”的图标。 车子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停在了孟良等人面前,车轮扬起不少尘土,特别有大片气派。车厢门从后面打开,电子阶梯自动逐层展开,几个身穿同样的画有交叉闪电的黑色制服的年轻小伙子扛着大大小小的铁皮箱子从上面跳下来,动作非常麻利地开始蹲在地上拆解安装。 “心悦,不相关人士就请先散了吧,毕竟我们还在调试阶段,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张旗鼓。” 唐豆豆心说,老孟,明明是你打断人家然后抖出一副声势浩大的样子来的好吗?不过那辆车到底是干嘛的?这些家伙蹲在地上迅速组装的各式各样的设备又是干嘛的? 等工作人员被打发得尽数离场,机器也都差不多架起来了——一台悬挂在车厢外壁的喇叭形灯状仪器,和一堆金属链状组合件。小伙子里的两个在获得孟良准许后,把两根链状组合件的尖头扎进了土壤里。车上似乎有人在操作电源的接通与切断,只见链的尾端微微一抖,两条“长龙”立即旋转着钻进了土壤,迅速向地下深处潜行。 “孟教授,这是……”唐豆豆忍不住发问。 “新时代的东西,我管它们叫‘遁地龙’,让你们开开眼界。”孟良微微一笑,招呼唐豆豆和李心悦跟他走到“装甲车”旁边的空地上去,“我们稍等片刻。” 果然只过了片刻,面前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幅真实比例的3d画面,构成画面的投射光线来自悬挂在车厢外壁的灯状仪器。 画面清晰艳丽,十分逼真,但并不是一次呈像的,而是从边缘向内侧逐渐显相的,经过一分多钟才最终构成一座宽高均超过三米、进深十余米的六室砖墓完整轮廓——前后二室加两配室两耳室。那立体结构逼真到什么程度,唐豆豆感觉她能直接走进去,简直身临其境。 唐豆豆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链状组合件的头端是灵敏的探测器,可以在不挖掘的情况下代替人眼观察地下情况。这种科技她略有耳闻,只是这3d投影有点牛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玩意儿很像一个人的作风。 “有荒帷?不是吧,砖室墓也有荒帷?不是罩在棺木外面而是罩在整个墓室外面?放大一些看看……”唐豆豆看到墓壁外侧有彩色织物腐烂后残留的颜料痕迹和凹凸织纹,一时忘我,就越俎代庖下了命令。下完才觉得多嘴,赶紧扭头去看老孟,却见他眼含赞赏,朝自己点了点头,“我早说过,豆豆眼明心细,将来大有作为。”又看一眼李心悦,“你们觉得这套设备怎么样?” “老师,这样会不会损伤文物?”看得出李心悦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孟良颇为失望地摇摇头,又看向唐豆豆,“你觉得呢?” “只能看外部轮廓吗?里面能不能看?” 孟良笑笑,要过一个小伙子手里的感应器,走进3d影像里,双手像划动触屏一样划了几下,又做了个放大的手势,只见一座巍峨的仿木结构青砖重檐端楼赫然出现在眼前,下面按理说应该是墓门的位置,可是现在…… “被铁水灌死了。”孟良惋惜道,“墓主人防范心很强呐。不能开墓门的话,说不定就得大揭顶了。” “还是要大揭顶吗?我还以为有了这设备,就可以不动古迹了。”唐豆豆道。 “这是未来的目标,任重道远。”孟良说,“别忘了我们眼下是抢救性发掘,最终还是要给工程腾地方的。” “也是。不过能提高勘探的效率和精确度,也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可以让我们制定更完善的计划,避免下一步挖掘的很多失误和损伤。” “豆豆有见地。”孟良说着转身上了从车厢侧门里伸出来的楼梯,“来,豆豆,给你介绍一下雷霆科技开发公司研发部门的科学顾问、跟我们学校地质和考古实验室合作项目的负责人……” (注个释吧:1.荒帷——在先秦典籍中多次出现,即棺罩,一般为织物,是对死者生前居室帷幄一类的模仿。一般出现在木棺外壁或者棺椁之间,应该没有在砖室墓外壁发现过,所以这里是我自己想象的…… 2.端楼——古代墓葬中一种常见的地下建筑形式,模仿门楼的造型,一般下部开有门洞,安装石门或用砖石封砌。规模可大可小。 3.大揭顶——考古发掘古墓的一种方式,就是字面意思啦。) 第45章 鬼方神迹(章 四) (44) 秦零。 “装甲车”上复杂的操作台后面坐着的人,正是秦零。 他还活着,他果然还活着。看来无论是致命槍伤还是万丈悬崖还是湍急河流,都没能取走他的性命,幸好。 ……幸好?怎么会这么想?突然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但甄来选去似乎没有一句是合适开场的。唐豆豆于是不动声色站了一会儿,等他先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秦零。” “咦?你们认识?”孟良一副吃惊的表情。唐豆豆知道他多半是装的。 “有幸跟唐同学一起出生入死过几天。”秦零话说得委婉。 “那就更好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互相之间的了解和信任非常重要。”孟良笑着说,“豆豆,啊呦印?” “……啊?” “孟教授问你是否加入。”秦零忍俊不禁,“areyouin?” 敢情是讲英语呢?老孟的口音还真是……“inwhat?” 老孟慷慨激昂:“科技考古的时代到来了,接下来我会主持几个项目,全部和雷霆公司合作。豆豆你是我近几年最优秀的学生,老师邀请你全程参与,你怎么想?” “包括……敦煌之行吗?”唐豆豆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屡屡在学校碰见秦零,原来他是去找孟良的。由此说来,那天在老孟办公室里看到的背影说不定也是他。 孟良看秦零一眼,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那是我们合作的第一个项目,算是一个磨合,具体情况我已经听秦先生讲了,虽然没有取得什么重大成果,但暂时也算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实践,从这里的南宋古墓群开始。” “真的可以告一段落了吗?”唐豆豆问,“秦先生有没有告诉您,有人命丧沙海了?” “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尽善尽美的,*和好奇,都可以让人付出代价。每一个选择冒险的人,都该为自己负责。”孟良坐在沙发上,拧开老式的玻璃杯喝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茶水,“没关系,豆豆,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 这时候有人敲门上来,说探到主墓室顶上正中发现了盗洞。 “盗洞……可惜了,又不是完璧之身。”孟良惋惜摇头,“不过也好,找到了突破口,就能进入墓室了。” “未必。”秦零操作了几个按钮,车厢内顷刻也出现了墓室结构的3d投影,“主墓室已经被淤泥填满,可见是热盗。” “热盗?”唐豆豆说,“你是说,下葬后不久就遭到盗掘?” “没错。” 孟良揉揉眉心:“那情况就有些复杂了。今天也不早了,这样吧,先暂停收工,我们回去商量商量,制定一个详细计划,再正式开工。” “也好。”秦零打开扩音,吩咐车下众人,“收工,搭棚,留两个人,保护现场。” “那,今天先这样。我呢还有几句话要跟心悦交待,晚些时候还坐来时的车子回去,豆豆你就坐雷霆的设备车吧,拜托秦先生顺路送一下。”孟良起身抖抖被自己坐皱的汗衫,准备下车。 “正好我跟唐同学叙叙旧。”秦零起身相送。 唐豆豆看着老孟蹒跚下车,又看着几个陌生人拉线收车,一个一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又想起前天陶吉吉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不由觉得胆寒。于是当秦零回过身正要跟她说什么时,她先夺门而出:“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学校见面再聊。” 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逃到厂门外,看到唐钊还靠着车子站在路边,手里拿着一只高倍望远镜,才终于舒一口气。 “怎么了豆子?” 唐豆豆气喘吁吁上车,重重关上车门:“我觉得我脑子有点转不动了,我需要好好分析分析,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唐钊跟着上车,发出“砰砰”两声门响…… 怎么是两声? 两个人还没回头,就被后座上的人一左一右搭住肩膀。唐豆豆反手就是一扣,同时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秦零?你想干什么?” 秦零也反手一扭,挣开唐豆豆的钳制,顺道朝唐钊点点头:“幸会,您是?” “您闯我的车,还问我是谁?”唐钊失笑,“我是唐豆豆的哥哥。您就是在地下城几次救过我家豆子的命的秦先生吗?” “不敢当,互帮互助来着。正是在下。” “哥,快下车,这家伙鬼招式可多,当心危险!”唐豆豆这边还在跟他“推手”,却见秦零从身上摸出一根麻绳丢到她腿上来,吓得她下意识一躲,秦零却将双腕一并作束手就擒状。 “你又干什么?” “女孩子谨慎一点是对的,你要不放心就把我手脚绑起来,有你哥哥在这里,我也不能做什么坏事。我们好好聊聊。” “聊什么?” “这里是非之地,我们换个地方?”秦零提议,“去我的地方,或者你们的地方?” ****** 南吕楼听琴。 “南吕楼是我授业恩师退休后的养老小生意,夫妻档,一楼喝茶听曲,二楼文玩书画,三楼工艺作坊,兼古琴斫制和文物修复。我是学文物鉴赏与修复专业的,这个你知道吧?”唐钊一边介绍一边轻车熟路领着秦零进了一楼半的包厢“刻羽”,沿途跟每一个服务员点头示意,“‘引商刻羽,杂以流徵’。我这老师,痴迷乐律半生,肇因是二十多岁跟着他的师父修复的一张唐代名琴,修复完后听琴家弹奏荡气回肠,颇有成就感,自那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收琴弹琴斫琴,到现在也算在各个行业都桃李满天下了。现在台上弹琴的小男孩儿就是老师的关门弟子。” “原来如此,实在了得。”秦零跟他谦让完座位谦让茶杯,两个人都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南吕,十二音律之一对么?‘仲秋之月,律在南吕’,正巧今天是农历中秋节,实在应景。” “你俩装完逼了吗?”唐豆豆敲茶杯。 “完了。” “我也完了。” “完了说正事。秦零,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会再次见面,无论如何我要先谢谢你几次救我的命,尤其最后那件滑翔翼衣。” 秦零点头笑笑:“应该的。” “你的伤……” “都没事了。” “那天后来……” “我得救了。” 唐豆豆点点头,沉默着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气色果然无恙,很多话就先打住:“然后,今天可是你自己要来我们地盘的啊,接下来最好有一说一。” “没问题。”秦零瞄一眼唐豆豆握在手里的手机,“别紧张,录音键刚才没按到,可以重新按一下。” “……”果然没按到。那现在被识破了,是按呢还是不按呢?一不做二不休,按了直接摆桌面上,“我先问你,地下城的阴谋是不是你策划的。” “当然不是。” “怎么证明不是?” “显而易见啊。你们学校老孟企图偷挖国家的玉矿,拉我跟他狼狈为奸,就说明我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地下城的秘密,又何谈设置陷阱呢?而且谋害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唐豆豆将信将疑。同时对他自曝软肋感到震惊。 “不管你加不加入,掌握一些我们的把柄,方便你自保。”秦零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轻描淡写解释一句,“不过,既然你这样直接问我,就说明你对我还是相信多过怀疑的,对不对?” “哪来的自信?”唐豆豆嗤之以鼻,“那,你杀过人吗?”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唐豆豆一惊,这是杀过很多人的意思吗?“我们认识以后。”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在地下城,我们从石门怪圈里误打误撞逃出来以后,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枪击射杀陶吉吉?” “怎么会这么问?” “我听到槍声了。” “仅仅是听到槍声,你就联想到这个?”秦零看进她的眼,不仅毫不避讳,反倒有审视的意味,“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你回答我就对了。” “枪击有,射杀没有。” “为什么?” “我不相信以你的聪明,没看出来陶吉吉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首先他每次的出现都太过凑巧,每次的消失又正好避过生死危机,不仅跟队时间最短,而且是幕后黑手发声的时间里唯一不在场的主要人物。你好好想想是不是。” 他说的其实没错,唐豆豆心里都承认。陶吉吉的可疑处之多,已经不是她想视而不见就能视而不见的了。尤其他最后一次的出现——千棺迷阵,一着不慎就是死路,他怎么会那么刚好从唯一一口连通着生路的棺材里冒出头来?难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躲在里面操纵或观察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当意识到面临被识破时,才迅速躲进下方的通道口,假装被怪影追逐刚刚从下面爬上来。 所有的这些,唐豆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就算当下想不透彻,过后稍加分析,就能清楚明白。 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所以还是要问:“你有证据吗?” 秦零拿出一样指甲大小的东西:“认得这个吗?” “什么东西?” “远程变声器,用来控制被植入你喉咙里的那个发声装置。你猜我在哪里找到的?” “哪里?” “还要装傻?”秦零牵了牵嘴角,“当然是陶小鸡儿身上。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我才坚定决心射伤了他的腿。否则我也许会采取别的什么温和手段,毕竟相识一场。哦对了,槍还是绿洲那晚他从我包里偷走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可惜最后槍还是被我夺回来了,警校生也不过如此嘛。” “为什么要射伤他?” “帮你争取时间。” “……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 “为什么不跟我一起面对?为什么自作主张这样解决?为什么解决了不回来找我?为什么把我挪到一个陌生的密闭石室里?” “因为当时我槍伤很重,性命不保,没时间等你从昏迷中苏醒了,只好先把陶小鸡儿引到别的地方困住,再回来把你挪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不在了,别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 “有没有想过这样别人会被困死。” “想过啊,所以给你留了线索。” “不是说我,是说陶吉吉……” “他?”秦零扬眉,“他不该死吗?多行不义必自毙。” “……” “而且陷阱是他设的,他就算废了一条腿,就算被我五花大绑,也一定能想办法爬出去的。” 唐豆豆无言以对,低了低头,把刚才的对话回了下锅,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旁边盘珠子的唐钊。唐钊默默听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插,时不时还礼貌地回秦零一个微笑,但其实唐豆豆知道他心里有个测谎仪,在仔细过滤秦零的每一句话。 还有一些关键问题没有问,唐豆豆斟酌再三才再次开口:“你射伤他以后,去了哪里?” 难道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找个地方默默等死? 哎呀不行了,怎么越想还越煽情了…… 第46章 鬼方神迹(章 五) (45) “你射伤他以后,去了哪里?” “我先出去了啊。”秦零轻描淡写说,“不然等你醒来,我血都流干了。” 完了,白感动了。唐豆豆腹诽,再拖我一道能累死你吗?“难怪你给我留了那么多线索……可是不对呀,画有机关地图的头盔是我亲手从野人头上摘下来的,你是怎么知道出路的?” “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你还知道另一条路?”唐豆豆竖眉,“你还敢说你没去过地下城?” “千真万确,第一次去。我说‘另一条路’其实也不准确,应该说‘另一种方式’,一种没有办法带你一起走的方式。你接着往下问,我一并给你解释。” “……我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问你坠崖的时候我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对,从哪里冒出来的?” “滑翔伞给你以后我掉到了哪里。” “对,掉到哪里?” “还有,这一个多月我去了哪里,槍伤箭伤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对……哎你别光替我列问题,你倒是回答啊。”唐豆豆不耐烦,“哦还有,你最后在半空中给我比的那个手势,‘2323’是什么意思?” 秦零笑笑:“‘2323’?你看错了吧?我比的明明是‘2333’,跟你笑呢。” “……擦!笑你大爷!”唐豆豆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 “豆子,不许说脏话。”唐钊终于说了句话,还是一派不温不火的语气。唐豆豆于是恹恹地把差点踩到板凳上的左脚拿下来,不大乐意地坐回原位,“秦零你逗我玩儿呢是吧?” “确实是逗你玩,”秦零敛笑正色,“那个手势的意思是,我来自‘2323’。” 两秒钟的沉默。 “‘2323’……是个地方吗?还是什么神秘组织?” 秦零摇头:“我来自未来,公元2323年。” “放……”唐豆豆悬崖勒马,扭头向唐钊请示,“哥,我还是想骂脏话怎么办?这家伙诓我们。” “不可以。” “那直接动手行吗?” 唐钊不再回她,眼睛始终打量着秦零:“秦先生,我们家豆子确实比较天真,但你也没必要一而再地开她玩笑。” “这一回没开玩笑。”秦零耸肩,“唐豆豆,你应该知道,我先前的伤势必死无疑,现在却安然无恙,这可不是你们21世纪的医疗水平可以力挽狂澜的,何况我们当时还是在杳无人烟的绝境。”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小说里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吗?” “当然不是被车撞一下就穿越了的那种,是科技穿越。你也知道,我来自2323。” “接着扯。” “还记得我和直升机一起坠沉沙海的那一次吗?我如果没有及时穿越回我的世界,恐怕早已经被活埋了,不然你以为我重新出现时是哪来的装备包?后来被你师父误伤的那一槍,导致我内脏破裂,帮你困住陶吉吉以后,我已经失血过多,不得已又回到2323,找医院紧急处理了伤痛,又简单配备了点装备回来,正好见你被人推下悬崖,于是有了后来的事情。最后把滑翔翼转给你之后,我又赶紧回到了2323,才幸免于摔死。” 半分钟的沉默。 “你怎么证明?”唐钊手里的佛珠也卡了壳。 “除非你现在穿越一个给我们看看。”唐豆豆坚定认为他是在胡扯。 秦零没说什么,放下茶杯正襟危坐,在两人的注目礼下足足坐了五分钟,才问了句:“我消失了吗?” “并没有。” “可能失灵了。”秦零重新拿起茶杯喝茶,“不太稳定,经常失灵,改天再给你演示吧。” “怎么那么巧要命的时候就没失灵过?”唐豆豆冷笑。 “怎么,你希望我要命的关头失灵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 “大概我人品值比较满点。” “关于穿越这件事的千古难题——既然2323年的科技已经造出了时光穿梭机,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穿越了?” “你怎么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穿越了?”秦零挑眉看她,“穿越的人都会跑来跟你坦白吗?” 唐豆豆哑口无言。 “外面下雨了。”秦零拨开纱帘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窗玻璃上一层雾蒙蒙的哈气,把车水马龙的街景罩得朦朦胧胧,整个世界流光溢彩,“我还有事,今天先聊到这里吧。” “也好。”唐钊起身相送。 秦零路过唐豆豆身边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牛皮纸袋搁在桌上:“你对我大概还有好奇,我们之间也还大有可聊。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任何时间都可以打给我。” 唐豆豆没说什么,也起身目送他。目送到门口才想起来一件事,赶紧叫住他:“我的手机丢在沙漠里了,你号码多少来着?” 秦零报了一串数字,又说了一遍再会,一边系衬衣扣子一边出门去。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窗外雨声更大了,兄妹俩决定先打道回府再说。下楼到前台准备签字赊账,却被告知先前离开的那位先生已经结过账了,还高价买下大堂书架上的一本旧书委托前台交给唐豆豆小姐。 唐豆豆接过那本书一看,封面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香艳画风,书名《桃花夫人》。 言情小说吗?还是……□□?送她本小说是什么意思? 门外果然大雨瓢泼,扑鼻芳泥和青草香。唐豆豆撑着伞等唐钊把车开过来,无意间瞥到马路对面一顶黑伞下,一双阴鸷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定睛想要一看究竟,那人转身就走。尽管他脸上带着巨大的口罩,但短暂的对视已经足以让唐豆豆认出他是谁了—— 陶吉吉。 正要抬脚追上去,唐钊的车却已经停在了眼前,同时看到马路对面一把深蓝色的伞代替她跟上了陶吉吉的脚步,唐豆豆看到那人穿着秦零今天穿的那条牛仔裤…… 开门上车:“哥,跟上去。” “跟什么?” “秦零和陶吉吉——”唐豆豆抬手一指,才发现两人已经转进小巷没影了。连忙下车去追,好不容易在花花绿绿的雨伞里分辨出蓝色的那顶,却无奈行人摩肩接踵脚下污水横流,秦零两条腿又贼拉长,愣是追不到他身边去。 身后唐钊的车子开不进小巷来,只好绕路去前面等着。 一路走啊走,越走越僻静,经过一个拐角,人跟丢了。正踟蹰不前,突然觉得脑后一阵劲风,心里大叫不好。下一秒被人一把扯到墙根去,却没遭到袭击,回头一看秦零正抡起一根钢管朝一个戴口罩的男人身上砸去,那人身形却不像陶吉吉。 秦零下手颇狠,那人抬手挡了挡,结果还是整个身子都矮了下去,唐豆豆甚至清晰地听到了他尺骨断裂的声音。那人倒也反应机敏,抽身一退掉头就跑。 唐豆豆下意识想追,却被秦零拽着一矮身,躲过不知哪里飞来的一狙,然后一起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巷子口,途中都没来得及说句话。只见唐钊的车刚好停在路边,秦零拉开车门一把把唐豆豆塞进去,朝唐钊说了句“快走”,自己却往反方向跑了。 “你去哪儿?”唐豆豆的声音一飘出车窗就淹没在纷杂的雨声里了,唐钊也没迟疑片刻,照直开了出去。 “哥,我们丢下他不好吧?” “情况不明,既然他有安排,还是先听他的吧。”唐钊一边打方向盘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后面的情况,“看来他是想把跟踪引开。” 唐豆豆也探头去看,倒车镜里的确有一辆红色的吉普尾随秦零而去。可是秦零不慌不忙,混入人群里快走几步……竟然消失了。 凭空……消失了。 唐豆豆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赶紧探头出去找,却发现唐钊一脚油门又窜出去不少,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突然想到秦零说他会穿越……该不会真是穿越了吧? “哥,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秦零不见了。” “这么远当然看不见了。” “我是说……”唐豆豆瞥到手边的手机,拿起来拨了刚才秦零告诉她的号码。几声吊人胃口的“嘟”音后,竟然接通了。 “什么事?” “你、你……” “嗯?” “人甩掉了吗?” “嗯。” “你在哪?” “在你车窗外。” 唐豆豆愣。车子飞快驶过,她果然看到窗外一顶蓝伞从眼前迎面略过,伞下的男人一手握着手机轻轻搁在耳朵上,目光随车而动,始终注视着她的方向,直到擦肩而过。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彼端瞬移到此端…… “哥……” “我看到了。” “他可能真的是穿越来的……” ****** 家宅不安,暂时恐怕不便居住了。 好在狡兔三窟,唐家名下还有别的房产。 车子一路开到南城,一处安保森严的新型小区,这里是师父给儿子准备的婚房。房子里装修复古,家具华丽,只是美则美矣,甲醛味儿还没散干净,唐豆豆一进去就连打喷嚏,没几分钟浑身起疹子…… 也是点儿背,她也不是过敏体质啊。 唐钊提议赶紧去医院,唐豆豆却说没什么要紧,就跟风疹似的,一会儿不挠自己就消下去了,然后拉唐钊坐下来一起看牛皮袋里的东西。 袋子里的东西她刚才在车上就已经瞄了一眼,简直是又惊又喜。 第47章 鬼方神迹(章 六) (46) 牛皮纸袋里是一摞照片和一只优盘。 照片内容是地下城的各个标志性景观,从八卦阵门的壁画到千棺迷阵的布局再到天坑农田的遗迹,每一个地点都有全方位不同视角拍摄的几幅,拼接起来就是全景,而且单张清晰度都超高,尤其墙壁上的图案字符,笔划清楚得好像高清扫描进去的一样。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唐豆豆沿途根本没见秦零拿过一次相机,到底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呢? 难道也是通过他那万能的隐形眼镜? “这就是你们在地下的全过程吗?”唐钊似乎对那只优盘的兴趣更大,已经取了电脑来插上,“天呐,好长好大。” 唐豆豆一阵惊愕,心说刚正不阿的唐钊什么时候也学会开黄腔了,伸头过去一看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令他发出感叹的是优盘里的文件——将近一百个小时的高清视频,总大小……个十百千万……三十八个t? “我的天……”唐豆豆双击点开,几乎被画面的清晰度震惊了,“他是去拍纪录片的吗?” “豆子,我感觉我多年的高度近视都被治好了。” “原来他眼里的世界是这么纤毫毕现的啊……”唐豆豆用手推合下巴,“哥,不公平,他下墓开挂,人肉挂。” “知足吧,好歹你也蹭了人家的挂。”唐钊查看了一下时间轴,“重要节点都还记得吗?” 唐豆豆回说记得,按了快进键,走马灯似的和唐钊一起重温了一遍当时的经过,八卦阵门、石门怪圈、千棺迷阵、天坑农田等等重要部分则常速播放,不仅常速播放,还屡屡退回去重看。 这是另一个人的视角,感觉有点微妙,虽然跟她的视角大部分还是重合的,但……视野里总有一个自己的后脑勺在晃,还是十天半个月没洗的后脑勺,怎么看怎么碍眼…… 没想到秦零一路上有这么频繁地关注她……的后脑勺啊。 “等等!”唐钊在第五次看唐纪元被言灵拉着掉进白玉椁塌陷后的深坑里的情景时猛然叫停,“豆子你看,老头的眼神……” “好像有些惊恐……哪里不对吗?” “他看的方向……” 被他这么一提醒,唐豆豆也注意到了:“他好像不是在看言灵,也不是在看脚下的深渊,而是在看……从红色水晶棺里跌出来的那具死尸。”尽管那具身穿金缕玉衣的死尸在画面里只是一闪而过,但自始至终牢牢锁定了唐纪元的目光。在那之后,坠落前的最后一刻,唐纪元才好像幡然醒悟一样挪开视线,迅速夺了言灵手里的帛书卷轴丢向空中的唐豆豆。 但也因此来不及全身而退了。 “那具死尸有什么不一样吗?”唐豆豆瞪大眼观察。唐钊答不上来,只能一遍遍从几分钟前开始回放,又将截屏画面一圈圈放大,可惜拍摄距离还是太远,看不清细节。 “哥,看这个——”唐豆豆翻出照片里的一张,上面正是隔着水晶棺盖拍摄到的金缕玉衣尸身的特写。虽然算是雾里看花,但好歹比视频里一闪即逝的画面要清晰得多。对照着拍摄角度和距离,唐豆豆把视频时间轴往回拖动几分钟,发现照片原来来自秦零在刚登上墓室中央高台时短暂观察椁内情况的一眼。“看玉覆面的眼洞里……他的眼睛……是睁着的。” “嗯。” “是活人吗?” “不像。看脖子连接处,有露出一截腐骨,而且满棺材尸水。” “死人的眼睛怎么不腐烂?”唐豆豆倒抽一口凉气,“该不会是诈尸了吧?” 唐钊摇头,很快又一皱眉:“竟然是短头发。” 唐豆豆一看果然:“感觉好像是板寸呐,是下葬的时候被人剃掉了吗?可是剃难道不应该直接剃光头吗?还是说……” “是现代人。” “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当然有可能。你也说了,这次行动有人从中作梗。” “难道师父一早就注意到这些了……” “不止这些,豆子你再看,他口里含的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是……戒指?而且是现代款式的戒指。”唐豆豆从抽屉里拿了支放大镜出来看照片细节,仍然不大清楚,于是又把电脑截屏放到最大,这才看清,“戒指上还刻着一个宋体字,一个……‘王’字?” “又是李代桃僵。看来这间墓室里根本就没有一件东西是没被动过手脚的。” “金缕玉衣的做工不像是后世的仿品,应该是芯子被偷天换日了。只是可惜,本来我们就不知道真正的墓主人是谁,现在又发现干脆连躺在里面的都只是一个冒牌货。”唐豆豆苦恼不已。 “这里死人无数,有资格躺在主棺里的冒牌货,身份应该也比较特殊。而且既然是精心策划,那这个戒指就不可能是偶然出现在死者嘴里的,一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线索,想让什么人看到……” “难道说……这枚戒指,师父认识?”唐豆豆感觉有点醍醐灌顶,“该不会连这棺材里的人,师父也认识吧?” 唐钊不作回答,沉默着继续拖动时间轴。 “哥,还有问题!看来秦零已经把所有重要的线索都打成静态照片给我们了,他还真是细心。”唐豆豆又翻了翻下面的几张照片,发现是白玉椁周身的雕刻图案,“你快看,我当时仓促一瞥都没留意,现在才发现,这一圈窃曲纹环绕的叙事画里,画的根本就是几个现代人的故事嘛!而且……好像是……一伙儿盗墓贼?” “没错。”唐钊把几张相关照片一字排开摆在桌面上,两个人头顶着头进行了一番排序,终于拼出了一幅完整的玉椁侧面展开图。上面有七个不同的人物,全是男人,老少都有,各自背着大包,手里还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乍一看跟武林豪杰组团出去打架似的,但行内人一眼就能认出那些都是民间破土掘墓的利器。几个人先是一路跋涉,路过小山包先小试了一下牛刀,掘进一座比较简陋的小型土圹墓里,挖出不少碎陶片,随便瓜分了一下;接着又是星夜兼程,进入茫茫沙漠……其实在图案里根本看不出是沙漠,只是一带辽阔无垠的空地,但不知道为什么,唐豆豆脑袋里自动就带入了沙漠的概念……然后安营扎寨,连日挖掘;下一幅图描绘的好像是坑底的光景,几个人坐在支护木架下面喝酒划拳,另几个人则拿着手铲从脚下土层里剥离一些零星露头的古代遗物…… 到这里为止,画面里众人之间关系都还算和谐。下一幅图里画风却骤然一变——巨月当空,邪风四起,营帐工具被席卷得满世界乱飞,几个男人抱头鼠窜,最可怕的是,巨月被颜料涂成血红,上面还画了两只诡异的眼睛;再下一幅,只见风沙过后,一座巨大的夯土台基拔地而起,几座兽形柱础石上面还残留着高大的盘龙立柱,雕梁画栋横陈一地,瓦当铺首七零八落,黄金构件满坑满谷……数量最多的还是遍地星星点点的红色,似乎象征某种红色宝石,这里显然是一座豪阔宫殿建筑遗址,而在台基的四周,沙土之下却露出无数具森森白骨,骷髅全部面向台基之上,枯木一样的鬼手作拉扯状伸向上面几个活人,其中也确实有一个人的脚被鬼手抓住,拼命往沙子里拖去…… 倒数第二幅图里,剩下的几个人为争夺财物大打出手;最后有一个人用尖刀杀死了所有同伴,独自捡了满地的黄金宝石扬长而去。 画面到此为止。唐豆豆看得胆战心惊,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豆子你看,七个人里,一个罗锅,一个矮子,一个独眼,一个胖子……是不是很像咱家老头口里二十三年前栽在内蒙沙漠里的那支队伍?” “我感觉画的好像就是他们……”唐豆豆擦擦冷汗,“可是画面里记叙的和我们从师父那里听来的有很大出入——首先师父说当年风沙下面只有一座巨大残破的夯土台基,根本没有任何建筑结构的残留;其次师父说沙下没发现什么金银珠宝,就是一堆白骨、成山的简牍;最重要的是,画面里没有我,没有夹杂在白骨之间的、手里攥着血红玉简的婴儿时期的我。这更像是一个道听途说者的作品。” “分析得没错。”唐钊点头,“这幅画的目的,很显然是为了说明,咱老头是最后的获利者,是阴险歹毒杀死队友的小人。” “这是在胡扯,师父明明没有杀任何人,他们都是自己被流沙吞噬的。” 万万没想到,这时候唐钊接了一句:“一面之词。”什么意思?他不信他爹的话? 唐钊起身一拉帘子,明媚的阳光就从落地窗照了进来,他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伸伸懒腰,并不很困惑的样子,“天亮了,豆子,今天去上课吗?” “去吧,老孟的课,挺重要的。”看看表,不知不觉竟然在电脑前坐了一宿。勉强把视频从头到尾快进完了,遗憾的是结尾一个关键环节缺失了——在她昏迷期间,秦零和陶吉吉追着“黑影”跑出天坑空地以后,视频戛然而止。 不知道是因故没有录到,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我陪你。” “不用了哥,你补你的觉,或者上你的班。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迎难而上,再说就算真有人暗中埋伏我,你这身手对我也是一种拖累。” “瞎说什么大实话,臭丫头。”唐钊摸摸她的头,说,“那你自己小心,手机常攥在手里,有事赶紧给我打电话。我再看一遍视频。” “知道了。不过这本书……”唐豆豆收拾书包,看到里面那本老旧的《桃花夫人》,才突然想起它的存在。 “你先拿去看,我待会儿网上找一本相同的。也许秦零只是随便送你件礼物。” “他做事不会无缘无故的。” “为什么?” “直觉。” 唐钊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全然相信他了?” 唐豆豆语塞:“……他好像没有撒过谎。昨天你也看到了,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我想也许在不久的未来,科技真的可以让人穿梭时空。” “嗯,也许。”唐钊整整她的衣领,拿了把伞给她插书包侧边,“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他说的全部是真话也不代表说了全部的真话。陶吉吉的教训就在眼前,长点记性好吗?” “哥你的贯口真棒嘿。” “去吧。预报有雨,别淋着。” ****** 风驰电掣把车子开到学校,拎着手套箱里生了锈的军刀下车上楼。 有人尾随。 不怕,怕的就是没有动静。 尾随者今儿要是真敢现身,干脆就来个了断。 结果频频放慢脚步,也没等来什么。 上课铃打了已经有一阵了,教室门儿还颇有年代感,轻轻一退就发出杀猪一样“吱吱呀呀”的怪叫,唐豆豆其实很想低调进门尊重一下老孟来着,结果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没办法,只能假装镇定自若地走到前排去,横穿八位同学才挤到罗小西给她占的位置上坐下。毕竟在座的当中还有那么几位不开眼的男同学暗恋着她,形象还是要得的。 老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从她开门到落座期间,只是报以微笑注目,没讲一个字的课。 “豆豆你可来了,老孟刚点名了呢,喊你三声我替你应了三声,结果还是被他给听出来不是你了!我平生代人喊到第一次失手呢!太挫败了!” 唐豆豆心说老孟今儿心血来潮点名恐怕就是冲我来的,你不露馅才怪,嘴上却说:“委屈你啦~没事,多失几次就习惯了,毕竟不是每个老师都缺心眼。那什么,要不你手机里录一个我喊‘到’的音频吧,下次直接播放就行了。” “哎,好主意唉!这样这样,你手机里也录一个我的,咱俩倒班上课就行了。”兴冲冲说完,却又突然有点落寞的样子,“不过这样我跟你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你这家伙在学校的出镜率本来就不高……豆豆你每天神出鬼没忙什么呢?” “咳,浪。” “带我一起,我也想浪~” “不带未成年。” “什么未成年!我就比你小半年好不好!” “对呀,我才十八啊。” “不要脸。” 唐豆豆嘿嘿一笑,从包里掏出那本《桃花夫人》来摆在桌面上准备翻开,罗小西瞥一眼又凑过来:“这是什么呀?《桃花大人》?豆豆你什么时候染上看小说的恶习了?你不是最爱听老孟的课了么?所以……*还是言情啊?” 唐豆豆随口一答:“百合。” “啊呀,你调戏我~” 唐豆豆白她一眼:“晚上记得关好门窗,别放我回宿舍啊。” “臭流氓,不要脸!” 唐豆豆笑笑翻书,懒得理她。罗小西记了会儿笔记却又凑过来,一边从口袋里往出掏东西:“对了豆豆,刚刚上楼的时候有个人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第48章 鬼方神迹(章 七) (47) “什么东西?” “请帖。你朋友吧?” “曾九龄?”虽然不认识,但这个名字好眼熟啊…… “哎,我们的同龄人都开始研究生了,我们还在这里研究生,真是太可悲了……不过豆豆你朋友的名字可够老气的啊。” 老气?对了,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曾九龄,前段时间省博珍宝展的赞助者、“敦煌血玉”以及一众稀罕藏品的主人、突然出现在传说中的澳门收藏家,曾九龄嘛。当初觉得他的名字很特别,灵感应该来自唐朝诗人张九龄,于是就记住了。 他怎么会以这种方式联系她? 或者说,本来已经一团乱麻了,怎么又冒出来个他? 唐豆豆有点看不清事情的走向了。 “豆豆,要不带我去吧?正好我没吃早饭,保准帮你把份子钱吃回来。” “我给您一份份子钱,您老老实实食堂吃去行吗?” “好嘛好嘛,就知道你嫌我能吃,我才不去给你丢人呐,万一你宴席上来个艳遇……” “不嫌你,罗小胖,主要我跟这人也不太熟,怕他饭里下药,把你迷晕幺斤卖了。” “那倒也是吼,要是论斤卖,我可比你值钱多了。”罗小西拍拍自己极其富有弹性的肚皮,边说边打哈欠,头往臂弯里一歪,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跟你说了,昨天刷了一晚上的装备,累死了,补个觉先。” “谢天谢地,耳根清净。” 继续翻书。 其实她比罗小西还要瞌睡,毕竟折腾了一晚上,这两天精神也一直高度集中。现在看着书眼皮已经跟内嵌了吸铁似的忍不住要往一处合,五秒钟不重启一下大脑就基本进入梦游状态了,开篇就那么几个字翻来覆去愣是没看懂。但还是要强打起精神去看,事情不能总悬着。 “桃花夫人”在历史上应该确有其人,因为唐豆豆总觉得在哪些书里见过这个称谓。 也许是课本的小字部分,也许是什么野史传记。总之是极不重要的知识。 平心而论这本小说的文笔还不错。第一章主要讲述桃花夫人的身世,说她是春秋时期出生在陈国宛丘,国君陈庄公的小公主,“妫”姓,明眸皓齿灿若桃花,又因出生之日宛丘遍生桃花,于是有了“桃姬”的芳名;二到十六章罗里吧嗦交待了她从一岁到十四岁艰难曲折的成长过程,从她受迫害的程度和百折不挠的坚韧性格来看,这应当是一篇宫斗文。 唐豆豆翻得几度失去耐心,但迫于强迫症,一定要一章一章一页一页按顺序往下读。快到中午下课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重点——息国。 第十七章讲,妫氏桃姬豆蔻年华,嫁与息国国君为夫人。 从此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缠绵悱恻几十章。 未及细看这几十章,唐豆豆决定先百度一下。度娘称桃花夫人是春秋四大美人之一,也是红颜祸水的典范。她早年嫁与故址在今河南息县的小国之君息侯为夫人,史称息妫、息夫人,美誉“桃花夫人”,算是政治联姻,也算是门当户对,至于恩爱与否,后人无法评说;不久之后她回国省亲借道蔡国,遭到姐夫蔡侯纠缠戏弄;归家后丈夫息侯盛怒,设计借楚国之手报仇——请楚国假装进攻息国,这时息国会向蔡国求援,蔡国鉴于姻亲友好一定会出兵援助,这时候楚国再把矛头转向蔡国,大举攻击蔡军。 唐豆豆看到这里有点震惊,心说这位息侯也是挺有想法,想出来的这叫什么幺蛾子。人家楚国泱泱大国,凭什么任你摆布? 果不其然,百科后半部分说道,虽然楚文王依息侯计转戈攻打了蔡国,一举俘虏蔡哀侯,但是蔡哀侯被俘后心怀怨恨,便设计陷害息侯,在楚文王面前大肆称赞息夫人的容貌。楚文王听后心痒,于是以巡游为名来到息国。息侯款待楚文王,楚文王见息夫人果然是云鬟雾鬓剪水秋瞳一代绝色佳人。次日,楚文王设宴招待息侯,乘机以武力俘虏息侯,灭亡息国,并让息侯担任守卫城门的士兵。息夫人闻讯后,想投井自杀,但遭斗丹劝阻作罢。息夫人为保全息侯的性命,无奈嫁给楚文王。 而事实上,对于这个女人的一生来说,与息侯的夫妻情分实在只是昙花一瞬,她辉煌的大半生可以算是从嫁给楚文王才正式开始——她进入楚宫以后虽然从来没有主动和楚文王说过话,但到底抵不住时过境迁,三年为楚王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日后相继继位的堵敖熊艰和成王熊恽;而在楚成王治内,传说息夫人倾力辅佐君王,除逆安邦,重外交、选贤才、赦天下、劝农桑,大胆改革,最后还政于君,为楚成王及后世楚王奠定了雄霸中原的基础。 由此可以见得息妫的后半生十分精彩,嫁给息侯的岁月只算是人生的一场预热而已。 唐豆豆翻了翻,这本书后面四分之三的篇幅都在讲息妫如何度过情感低谷、如何在楚宫站稳脚跟、又如何在后宫腥风血雨里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最终登上权力的高峰……参见诸多后宫戏。但唐豆豆知道这些没必要细读,因为秦零要她看到的内容,她已经看到了——息国。 不知道《息子译字》的“息子”,是否来自息国王室。 这本《桃花夫人》里给息侯杜撰了一个名字,但在史书上不可查,所以只能称其为“末代息侯”。 先秦封爵是按“公、侯、伯、子、男”的顺序排的,息国虽小,“息子”与“息侯”还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事礼崩乐坏史书谬误?还是说“息子”并非王侯一级的人物? 存疑。 下课倒计时五分钟。再把那张莫名其妙的请帖拿出来研究研究。 突然听到教室门响,后排学生们有些骚动。等到唐豆豆回头,除了交头接耳的人群,什么都没有看到。不一会儿听到后排女生小声讨论—— “什么人?快下课还来干嘛?” “来找人的吧?” “听后排说是个大帅哥哎!” “哪儿呢哪儿呢?看不到啊——” “不知道坐哪儿了,下课快走,说不定能看到。” “肯定是来接女朋友的,哎……” 唐豆豆却不这么认为。也许是跟踪她的人到了。下课铃响得非常及时,把桌上的书本胡乱往包里一塞,丢下一句“给你带好吃的回来”给罗小西,单手一撑桌面就翻出了座位,从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一边穿梭一边扫描可疑面孔。快窜到后门的时候,感觉人群里有一只手朝自己伸来…… 下意识一躲,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女生的脚,耳边传来嫌恶的“啧”声,唐豆豆一边道歉一边在心里感叹英雄死于施展不开手脚,眼看那只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腕,只好一个翻腕先把它给握住。不料那人手劲了得,一扭一滑又反握住她的手掌。周围一众同学见状集体识趣地退避三舍,有的退回座位假装收拾书本,有的站在一边一边议论一边围观,有的小碎步立场频频回头散掉的人群后面露出一张道貌岸然的脸,秦零正一身西装革履坐在倒数第二排靠近通道的座位上,手里捏着她的手,一脸明媚地冲她笑。 唐豆豆的第一感觉是被老妖精抓住了,有点渗人……听到路过她身边的女生失望地说:“原来是找她的啊……” “不然还是找你的吗?” “哎,也太帅了吧……” “走吧,世间孽障,我等凡夫俗子消受不起,走吧走吧,眼不见为净。” 唐豆豆听得好笑,敢情一班同学都是段子手啊。 “你怎么来了?”她问秦零,话一出口就看到他另只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的红色卡片在扶手上随意地磕,心说难道也是请帖? “来接你放学。” 罗小西终于磨磨蹭蹭收完书包走到这边来了,一见秦零两眼放光,一见俩人握住一起的手整个人都不好了,瞪着大眼珠子刚喊了一声“我的妈呀唐豆豆你——”,下一秒立刻灰溜溜地跑出教室了。原因是她瞄到老孟也朝这边走来了,而她刚好没交随堂作业。 但唐豆豆知道以她的尿性,跑出去估计也得扒门框上偷看半天。 老孟显然是看到秦零进来了。秦零终于放开手,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对老孟颔了颔首,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句“孟教授”。 “来找我?” “找她。” 孟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看唐豆豆:“决定in了吗?” 唐豆豆迟疑了一下,秦零笑说:“这不我来替您□□□□小豆子。” “哦?”孟良狡黠地挑挑眉,拍拍他的手臂,“可以可以,请便请便。” 教学楼下的自行车堆里非常嚣张地停着一辆捷豹,秦零在万众瞩目下替唐豆豆拉开副驾的门。一旁的立柱背后,探出一颗鬼鬼祟祟的脑袋,一个劲地冲唐豆豆竖大拇指。估计在罗小西以及一众少男少女躁动的少女心里,秦零这是光天化日下给她发动了一记总裁系暴击。她要是就范了,就算是坐实了拜金的罪名。 这怎么行呢,将来还是要嫁人的,万一给人群里的潜在男友留下不良印象怎么办?秦零见她迟迟不动还当她是心有顾忌,于是把手里的请柬打开给她看了看,上面果然也是“曾九龄”的名字。唐豆豆灵机一动,走到主驾门外说:“能让我装个逼吗?” “嗯?” “钥匙借我一下。” 秦零当即领悟,慷慨走过来替她打开主驾的门,还用手替她遮头,又毕恭毕敬说了句:“大小姐请上车。” 唐豆豆:“……”好一出豪门大戏。 “大小姐我坐哪里合适?” “副驾吧,没关系。” “好的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在家等您庆生呢,我们快走吧。” “……快他妈点上车!”看戏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车子刚驶出校门,唐豆豆就要靠边换人。秦零却说:“不用麻烦了,你开着吧。” “方便吗?这么贵的车……” “没什么不方便。” “这辆是你的吗?” “不,也是朋友的。” “那辆911呢?” “开了趟河滩,底盘废了。” “……同一个朋友的?” “嗯。” “握草?人家的车,凭什么一辆一辆都给你造?” “因为我对他来说,比他所有车加在一起的价值都高。” “这话……怎么理解?”唐豆豆上下打量他的*,“你被包养了?” 秦零失笑:“没错。” “那还是你开吧,我开不合适。” “开玩笑的。其实是我的老板,雷霆科技公司的老总,他贪图我的才智,高薪聘请我做科技顾问,车子房子都是额内补助。毕竟我在这里没有根。” “是吗。” “嗯。”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秦零敲敲手里的请帖,在导航里输入了目的地:“明知故问。” “你怎么也会收到曾九龄的请帖?” “不知道。” “你知道曾九龄是谁吧?” “省博展品的主人。” “嗯。奇了怪了,我们和他素昧平生,他婚礼怎么会想到请我们呢?” “你真的认为是婚礼吗?”秦零十指交叉搁在肚子上,一副坦然无害的模样,“据我所知,此人已婚,籍贯不在这边,没理由在此时此地举办婚礼。” “所以……” “他是在掩人耳目,引我们去见他。” “为什么是我们?” “想想我们有什么共同点?我,和你。” “都见证了‘敦煌血玉’的不翼而飞。” “没错。”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也收到了请帖?” 秦零指指脑袋:“我有脑子。” “是好对没错,您有脑子,我没有。”唐豆豆沉默一阵,“那你说,还会有别人收到请帖吗?” “不知道。”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单枪匹马容易被人拿死,反正我们也比较相熟了,不如结个伴壮个胆。” “怕可以不去啊,就当没这事儿不就完了。” “我?怕?”秦零冷笑,“我就算怕,也是怕你被人拿死。” “这么说您还是好心?” “不敢当。” “好吧,那谢你。别这么看我,我从善如流,很讲道理的。”唐豆豆咂了咂嘴,从后视镜里瞄他,“喂,他们知道你的来历吗?你的老板,还有老孟。” 秦零摇头:“你是第一个。”想了想又补充,“你哥是顺带的。” 唐豆豆顿了顿:“2323什么样?” “如火如荼。” “怎么讲?” “战火四起,灾难频仍。” “胡说呢吧?” “骗你干嘛。” “核战争吗?” 秦零摇头:“对于那个时代来说,核战争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是什么战争?” 秦零指指右前方:“到了。” 请帖指引他们来到的是一间超五星大酒店,保安直接给泊车的那种。唐豆豆习惯性地心疼了一下车子,想起来那是别人的车,才爽快地把钥匙交了出去。问题还没问完,但也只能先打住。 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进入金碧辉煌的电梯,按下金碧辉煌的按钮……按钮好像不能这么形容……上升速度极快,眨眼就是三层。电梯面朝江景,转身视野辽阔。 “对了,你给我的东西,我都大致看了看。” “看明白了吗?” “我想基本明白了。” “好。”秦零笑笑,“我们的事情,等晚些见过曾先生再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怎么样?” “没问题。” “多问你一句。”秦零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敢上我的车?” “嗯?” “你是完全信任我了吗?” “信不信你我不敢说,反正我不怕你。”唐豆豆稍微正色看他,“我不管你从哪里来,反正既然你出现在我眼前了,就说明你一定是以某种形式存在的,只不过我暂时不能理解,总不会是虚无缥缈的对吧?” 电梯到达,唐豆豆率先出门。秦零在后面轻笑了两声才跟出来,说:“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但是我喜欢的回答。” ……谁用你喜欢。 酒店的制服boy一路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古色古香的包间门口,敲了敲门说声“曾先生,客人到了”,目送两人进门,就鞠个躬退了。 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套间,屏风隔断里外两间,里面不知道有人没人,除了音响里淡雅的琴声和假山摆件发出的潺潺流水声,安静得异常。唐豆豆和秦零对视一眼,有些提心吊胆地往里走。 刚走到屏风后面,就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黏黏的东西。低头一看,深棕色的木头地板上殷开一片一片的酒红。 里屋的灯“啪”地一亮,屏风上突然出现了一道仿佛被吊死的人影——双脚离地肩膀下沉,脖子向一侧以怪异的角度折断,整个身体像风中落叶一样摇摇晃晃…… 第49章 鬼方神迹(章 八) (48) 屏风后面吊着一个死人。 “没有尸僵,没有尸斑,体温正常,应该刚死不久。”秦零拿出几样仪器隔空开始检查尸体。 “确实没气了吗?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别动。”秦零拦住准备伸手的唐豆豆,“别破坏现场。” 这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酒糟鼻子,谢顶,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身上的真丝衬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手腕上的一串小叶紫檀珠子颗颗顺纹饱满,地上还掉着两只包浆厚重的核桃…… 等等,手腕…… “这个图案……” “和言灵手腕上的一模一样。”秦零也注意到了。 “没错,难道他们来自一个组织?” 秦零却摇头:“你还记不记得,言灵的图案是在哪只手上?” “好像是……左手。”唐豆豆疑惑,“这个人怎么是在右手?” “有人来了。”秦零一把扯了她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顿住,这回连唐豆豆也听到门外被有意压低的脚步声,人数不少,还很急促,“糟糕,中计了。” “该不会……有人要陷害我们?” “嗯。”秦零松开她,快步过去将门锁上。与此同时敲门声已经响起,随后时哗啦哗啦粗暴扭动门把手的声音。秦零于是从口袋里摸出合成器,贴着门缝和门轴一划,将对开门整个封闭起来。 回头又用某种光学仪器扫描死者身边的环境,发现从桌椅碗筷到凶器麻绳,上面都有他们两人的指纹。 “看来这些人早有计划。”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警察喊话,唐豆豆赶紧跑到窗边一看,只见刚才招待他们的制服boy竟然在给警服boy煞有其事地讲着什么,时不时还抬手指一指这边窗户。“妈的,这家店的人被买通了,估计早就计划好了要给我们扣杀人的罪名。秦零,你说我们能不能平反昭雪?” “不太能。”秦零过来朝外看了一眼,迅速拉下窗帘,以免两人被目击在场,“先发者制人,我们已经失去主动,只能见招拆招了。” “怎么拆?” “我进来之前看了一下楼层结构图,这里是倒数第二层,隔壁的隔壁是消防通道,但隔壁有人;楼上应该是十倍于这个包间面积的室内泳池,正巧我前两天跟朋友来玩儿过,还记得消防通道进门是一间更衣室。” “……所以呢?” 秦零掏出短柄解构槍,对着天花板画圈:“一般这个点人最少,你爬上去,进消防通道,下到十八层,有个小铁门通向天台,天台西侧有架梯子,能爬到隔壁写字楼的设备天台。” “我们逃?” “你先逃。” “我自己逃?那你呢?” “我处理一下。” “怎么处理?” “你别管了。”转眼洞就打通了,因为中间还绕过了管道层,所以纵深有一米多,秦零看了唐豆豆一眼,二话不说将她抱起举进洞里,唐豆豆看到上面果然是一张浴室里常见的那种长条凳子,还有带着香皂味儿的水从上面滴下来,“可是,你……” “别废话了,待会儿该来人了。”秦零双臂一推,将她推送出洞口。等唐豆豆再低头看时,洞口已经在渐渐弥合。 一头撞在板凳上的感觉很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同时一个硕大的臀部直接覆盖住了头顶的一片天……而且……放了个屁……而且…… 奶奶的秦零,怎么没告诉她这里是男更衣室! 好在这条板凳搁在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墙角,躲了几分钟,等到上面的死胖子穿好衣服走人,她才终于能爬出来。消防通道门就在对面,可惜还隔了几排柜子,一溜小跑跑到半途,差点撞了刚从浴室出来的俩肌肉男满怀。唐豆豆赶紧急转弯,把头埋进一只开着门的衣柜里假装翻找东西,听俩人在旁边边扯淡边穿衣服,穿到一半还排排站到镜子跟前比了比臀大肌,好半天才等来机会溜走。 进了消防通道,一路数着层数往下逃。情况果然跟秦零说的一样,只不过通往天台的门是上了锁的,害她使出了徒手劈砖头的功力,才终于破门而出。 背着人群打了辆车,一路奔逃回家,心里还在惶惶不安。走到老屋院门才想起这两天跟哥哥一起搬到新房子里去住了,刚要掉头走开却发现书房窗边的灯亮着。 以防万一,先给唐钊打了个电话。唐钊却说他今儿没回老屋。 那么,是贼人又光顾了吗? 可是贼有开灯的吗?而且是大白天。 难道……是师父? 徘徊了几圈,实在压不住肚里的好奇心,唐豆豆蹑手蹑脚翻上了屋顶。 邻居家的猫咪已经见怪不怪了,挑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就又卧回去打瞌睡了。 匍匐一圈没听到屋里有动静,唐豆豆从院子里捡了根火钳开门进屋。 里里外外查遍,包括储藏室和卧室床下,除了蟑螂,没有活物。来到书房,发现比之前天离开时,桌上多了几样东西——一本翻开的塑料皮笔记本、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只较新的档案袋、和压在这些纸张之上的一枚青铜刀币。 青铜刀币上书“上吉”,果然是师父回来过了吗?这些东西……是他留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吗? 图像比文字要更直观,所以在翻看笔记本之前,唐豆豆先被照片上七个人的合照吸引了目光。 七个人,一字排开,全部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最当中的是中年唐纪元,其余六人一老一壮四少,一个罗锅,一个矮子,一个独眼,一个胖子,很显然就是二十三年前跟师父一起远涉沙漠的那支队伍。 唐豆豆和唐钊从小常听唐纪元说起当年的事情,但照片却是第一次见。这一定是在暗示什么,唐豆豆迫不及待翻开笔记本,在扉页上看到了唐纪元的炭黑色钢笔笔迹——失落文明探寻日志,1993.9.7。 心脏狂跳不止,她预感她将在这本日志里,有前所未有的新发现。 ——1993.9.7,两个月前,战友老代从赤峰来信,附了一张关于“红色玉石卖出天价”的剪报,同时还有几份学术性报刊文章,称有调研表明国内某沙漠地下可能存在大规模古代赤玉矿开采遗迹或血玉文化遗迹。老代与我家世相仿,又同为行伍出身,虽然至今没有合作过,但各自在当地拾遗界小有威望。他自称手里握有更具体的线索,请我组织几人同他一起探寻宝藏,且不可招揽身边熟人。应之。 ——1993.9.9,经辗转联系,召集四人——猴儿爷、周强、张斌、锤子。未必都是真名,就好比我在外自称姓“汤”。约定五日后呼市会合。 ——1993.9.15,会和,启程。除我五人外,老代另带来一年轻人,自称“孙虎”。 ——1993.9.17,戈壁迷路一宿,日出脱险。 后面记叙了一行人途中遇到的种种惊奇险阻,包括临时起意去掘的几座新坟旧冢,包括期间差点被某地武装队围剿……这里不做赘述。 直到93年9月28日,他们终于发现了浅层黄沙下埋藏的巨大建筑基址,于是开始夜以继日地挖掘。 9月29日,老代酒后向唐纪元吐露了一些不该说的秘密,声称他来沙漠的目的根本不是所谓价值连城的血玉,而是一件可以改变世界改变命运的神奇宝物。唐纪元再要多问,老代却三缄其口不愿再说了。 10月1日国庆节,血月当空,流沙下陷,唐纪元眼睁睁看着三个人葬身沙海,其余三个人无迹可寻,而他则在当机立断救了白骨堆里的弃婴后,意外地浮在了流沙表面,最后风沙既定,他竟然幸免于难。 可以看出后面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是在事后补写的,笔迹异常潦草匆忙。唐纪元连写了三行“谢天谢地”,还对这个女婴表示感恩,认为是她为他带来了好运,是上天的眷顾。 再下一页,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可以想象当时发生了那样的灾难以后,他心里经受了多么大的惊恐和不安,一个多月后才恢复平静。他这样写道——那是人间最可怕的一夜,我看到了…… 省略号。 在最关键的地方,老唐竟然只写了省略号。 可恶。 再下一页,时间又过了三个月——沿途收来的东西全部变现,以除晦气。我携半数家财走遍六人家乡,重金抚恤家中遗老遗少,心中有愧,不敢留名露面;唯河南鹤壁老代祖籍,我到达时得知家人已经搬迁离豫。亡魂安息。 最后一页的笔迹明显很新,日期是2016年……昨天? 唐豆豆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怎么就没有先见之明,怎么就晚来了一步,昨天为什么不回老屋来一趟,要是回来了,说不定就能见着久别的师父了。 几行明显比年轻时沉稳得多的笔迹写——当年年轻气盛,爱出风头,一行人都把我当做带队人,其实真正的策划者是老代,我知道他心中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至今仍为他那晚故弄玄虚的话语感到困惑,希望有生之年能为二十三年前那场无疾而终的探索找到真相、为六人的死亡求个交待。另外,玉简的来历、豆子的身世,应与此事有重要关联,或因或果。 合上笔记本,唐豆豆理了理思绪,才拆开了手边的档案袋。 档案袋里厚厚一摞,竟然都是关于陶吉吉的资料。 之所以直观地感觉是关于陶吉吉的资料,原因是纸张首页上用曲别针固定着的一沓照片,第一张是穿着警服一身浩然正气的陶吉吉,也就是现在的他,而从第二张开始,则是从满月到少年时期的陶吉吉。 他从小到大没什么变化,很好认。 只不过……底下印着他大头照的诸多文件上,名字一栏写的却大都不是“陶吉吉”,而是“代鑫”。 “代鑫”?姓“代”? “代”这个姓,似乎并不常见啊。 再看其他栏——祖籍河南鹤壁,家庭关系只有母亲王婕……等等……唐豆豆又将那张泛黄的合照拿到眼前,细细观察每一个人的手指……果然在唐纪元右侧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的左手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虽然图形很小,像素也很模糊,但是因为这枚戒指的造型比较特殊,加上戴戒指的人的身形跟昨天从秦零给她的资料里看到的白玉椁外壁壁画里最后被师父杀死的那个人很像,所以唐豆豆几乎可以肯定,照片里这个人就是老代,壁画里那个人也是老代,还有,红水晶棺里、黄金缕血玉衣包裹中、口含刻有宋体“王”字的现代戒指的短发男人,应该也是老代。 资料显示代鑫1993年1月24日出生于河南鹤壁某家医院,不满周岁就随母亲迁往甘肃天水,三岁上某幼儿园,六岁上某小学,十一岁丧母,此后就没了关于“代鑫”的任何社会记录;但是几年以后,“陶吉吉”横空出现,并且考上了某所警校,就在唐豆豆长大的这座城市。 往后的记录,都是“陶吉吉”的。另有手写注释,说完全找不到陶吉吉十五岁以前的社会记录。 档案袋背面师父也写了几个字——已匿名递交警方,此份留存备用。 …… 不止是醍醐灌顶,简直是提暖壶灌顶。唐豆豆觉得自己快要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呢?想想还是有点不明白。 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唐豆豆猛地回身,反手就摸出屁兜里的军刀,转身对准来人。却发现是唐钊。 “哥……” “天快黑了,这里目标太大,不安全,我来接你回去。” “哥,我知道陶吉吉的真实身份了,还有他的作案动机。”唐豆豆还是亢奋不已,“原来师父这些天是调查他去了。” ****** 一路上听唐豆豆喋喋不休,唐钊始终表现得波澜不惊。以至于唐豆豆严重怀疑自己没表达清楚,咽了咽唾沫又挑重点说:“哥,陶吉吉应该是老代的儿子,他肯定是误会师父当年为了夺宝杀死了他爹,所以改名换姓接近师父来寻仇——一定是这样的……” “嗯。” “然后他大费周章策划了血玉的市场流通假象,引师父前往敦煌,一步一步走进他布置下的陷阱。” “嗯。” “但是不可否认,他很厉害,能把一座庞大的地下城,重新布设复杂的机关……” “衣服上的血是哪来的?”唐钊的注意力落在她的袖口上。 “嗯?”唐豆豆这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情来,“对了哥,你今天听说明华大酒店发生命案了吗?” “没啊,一直在忙,没看新闻。”唐钊意识到这话不对,皱了皱眉看她,“怎么回事?” 唐豆豆摇摇头,打开广播,搜索频道。除了唱歌的,就是卖药的。世界似乎歌舞升平,没有发生什么污秽的事情。 奇了怪了。 拿起手机,迟疑再三才调出了秦零的号码。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这个不可思议的男人。还没按下通话键,手机已经唱了起来。屏幕显示来电信息,正是她准备拨通的这个号码。 “秦零,你……” “快来锅炉厂,有大发现。” 第50章 鬼方神迹(章 九) (49) 入夜,天气秋凉。 唐豆豆在锅炉厂看到站在北风里和老孟谈笑风生的秦零时,思维有一瞬间的错乱,好像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而并不是的。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尤其对于她来说,中间没有睡觉休息,两日一夜更是好比漫长的一天。 她觉得大脑有些超负荷运转了,以致物极便反,这时候反倒显得异常冷静。 她向老孟介绍了唐钊,唐钊表示自己也是行内人士,希望有幸和舍妹参与共同的项目。话虽这样说,却是一副“你如果反对,我就直接把人领走”的态度。 孟良打听了一下唐钊的师承和学业年期,表示对他研究生期间的出色课题略有耳闻,竟然欣然准许他加入了。 “你们看,这样多好,我们的队伍逐渐壮大,都是一流的设备、顶尖的人才!” “所以……重大发现是什么?”唐豆豆问。 秦零按了车门上一个按钮,立即有折叠操作台伸出来,他鼓弄两下,空气里骤然出现无数道光束,渐渐汇聚成一座立体的地下墓穴。券顶砖室,两进六间,正是那天那座南宋大墓。不同于那天只有外部轮廓,今天连内部的细节都投射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墓壁闪闪烁烁呈半透明状,几乎给人以假乱真的感觉,还以为是真的平地起高冢。 “进去看看。”孟良招招手率先朝墓门方向跨去。 唐豆豆这才知道,原来这3d投影不仅是视觉效果而已,还能身临其境。回头看看唐钊,不得不夸他处变不惊,并没有像自己上次那样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走进墓道发现视线骤然变暗,直到秦零一弹指点亮了墙上的虚拟壁灯。 “能感觉到阴风吗?这不只是投影,还能对光、气、冷、暖进行全方位模拟。”秦零若无其事介绍,好像完全失忆了一样。 唐豆豆摸了摸眼前逼真的甬道壁,完全虚无缥缈,然后试着穿了下墙。被唐钊拎了回来,叫她集中注意力。 “淤泥呢?这么快就清干净了?”她突然想起来问。 “没有清,事实上是穿透淤泥进行的探测。”孟良说,“主墓室遭到热盗,墓里没留什么东西,木棺椁全部腐烂,壁画也已经氧化殆尽,没什么发掘价值。这样采集一下结构标本就可以了,稍后叫人将墓葬整体迁移。” “哇,那以后岂不是省事儿多了。” “没错。这就是趋势。”孟良十分得意,“一直以来关于考古是否等同于掘人坟墓的争议就很多,有些人甚至认为我们所谓的发掘保护都是道貌岸然的利己主义,虽说这是群众思想狭隘,但我们也一直在寻找尽量减少干预的保护方法。如果这种不需要实地发掘的勘探方式能够得到推广,无疑将成为学术界的一大飞跃。” “但是也有弊端,比方说,不能向公众展览。”唐豆豆说。 “可以通过虚拟博物馆。”孟良说。 “但是有时候,实物给人的直观感受是不可取代的。” “当然。”秦零从墙上取下一盏虚拟灯,突然走到最前面去,照亮了甬道尽头的一方黑暗。只见一只白色的箓顶方石躺在地上,一半露出地面,一半被掩埋在泥层下面。 “是一合墓志。”唐钊暗叹,“好漂亮的汉白玉。” 秦零微微一笑,看了眼唐豆豆,单手隔空一抓,墓志的投影就被他放大了一倍,并且浮到了他们面前。似乎是抓取特写的动作。唐豆豆这时看到,他五指和掌心都有反光,应该是贴了某种感应芯片。 随后又见他在空中点了几下,瞬间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微小粒子被从真实的泥土和空气里提取出来,并汇聚成束,渐渐涌向投影中墓志的位置。 几个人看得目瞪口呆,差不多半分钟后,暗流涌动停止了。墓志还在那里,所有的一切看似都没改变。只是当秦零伸手向前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他竟然摸到了……实物。 虚拟的墓志变成实物了。 “实物给人的直观感受当然无可取代,但如果复制品与原件分毫不差,就没必要挖出原件了。” “可是里面的字……” 秦零走过去拂掉箓顶的灰尘,将空白盖石推到一边,露出底下鎏金的墓志铭,是一种类似欧体的楷书。(注:墓志一般由两部分组成,“盖”和“底”。墓志铭正文刻在底面。) “不对呀,你的遁地龙根本就没有钻进闭合的盖石和底石之间,怎么能复制出里面的铭文?”唐豆豆问。 “因为这是根据墓志的组成成分和质量密度的局部偏差、就地解离土壤和空气获得原料分子来进行复制的,相当于透视扫描加3d打印,所以可以完美模拟实物的任何细节。” 唐豆豆有点相信这货是未来人了。外星人也可以。 “所以,重大发现在这方墓志里?” “这里只是一部分。你先读读看。” 这篇墓志铭和常规模板没什么两样,志的部分详细记述了墓主人的姓名、籍贯、子嗣、生平事迹等等,铭的部分由友人以四字韵文洋洋洒洒题写几百字,基本属于歌功颂德。从中可以看出,墓主人姓隗名宗,曾任过地方县令,是族中翘楚,子嗣枝繁叶茂。隗家家族在此地不算庞大,因为他们不是本地土著,而是北宋年间从塞外迁徙过来的。至于塞外哪里,只写了一个叫“赤峁”的地名。 内容大致这些。 “重点在哪里?”唐豆豆有些不解。 秦零手一动,大墓的立体影像瞬间烟消云散,就只剩他们一群人和一合墓志站在空旷的工地中央。他指指墓志:“他的姓氏。” “隗?”唐豆豆反应过来,“出现在北方,应该是少数民族的姓氏……他也说了自己家族来自塞外,倒也匹配得上。就是这个‘赤峁’是指哪里?我只听说过陕西的石峁古城。” “我的资料库里也查不到。”秦零说着看了看其余两人,两人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印象。 “没关系,先记住这些,然后结合另外一件东西一起分析。”说着单手凌空一抓,眼前又出现了大墓的外部轮廓,只不过这一回上面满布斑驳的图案,看材质像是织物。接下来又有许多肉眼可见的原料物质束被从四面八方的大自然中提取出来,逐渐涌向半空,将虚拟的织物赋以现实的形态。 “唐豆豆,你那天一眼就辨认出这座大墓外壁覆盖有一层荒帷,事实证明你是对的。”物质流汇聚完成后,那块巨大的彩色织物从天而降,荡起不少灰尘,几个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叹为观止地望着它,“这是我根据外壁残痕初步复原的荒帷,因为环境里缺乏几种关键矿物质,所以有些地方颜色失真。” “你终于肯让我看了。”老孟激动地掏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兴冲冲地蹲下身去观察,“非说什么要得等团队成员到齐了才能看,不就是想在豆豆面前炫技嘛。小孩子心思。” 秦零:“……” 唐钊也已经被吸引过去:“好奇怪的图形……组合几何纹吗?” 老孟长长“嗯”了一声,又摇头:“看似几何纹,但其实每一笔都有所指。你看这一团线条,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只鸟……” “确实是鸟,但这鸟的形态……”唐钊犹疑,“头尾细长曲折,更像是一条条青蛇身上安上了蝙蝠的翅膀。” “显然不是我们民族传统的鸟。” “为什么我从这边看不到鸟?”唐豆豆站在荒帷的另一边缘上外头纳罕,“我看到的是一群胡人牧马放羊、追逐野兽……” 于是所有人都跑到她这边来看,只见果然。 “你们知道从前益智杂志上很喜欢登一种简笔画,正面看是一个人头,倒过来看是另一个人头。”老孟说。 “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唐钊赞叹。 “你们再来看这边!”唐豆豆已经窜到又一边去了。这个角度看到的是一幅盛大的祭祀场面,山梁之上,成千上万深眼高鼻的异族人围着一座高大的碎石堆跪在地上,头颅低垂,手捧祭品,而在中央石堆上方,一个周身泛着金光的女人站姿悬浮在半空中,一脸庄严、肃穆、神秘、和慈悲。 而最令唐豆豆惊讶的一点是,女人的胸口袒露酥胸*,正中的位置上绽开一道短条形的光芒,光芒中央是一个类似玉简上字符的图案…… 也就是《息子译字》所载的文字体系中的一个。但是暂时不能够确定这个字有没有被载入《息子译字》。 又来。 魏晋时期逃亡西域的汉人,和北宋时期南迁中原的胡人之间,会存在什么文化上的重叠和联系呢?同样的文化元素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天南海北如此不相关的两处遗迹上呢? 本来唐豆豆都有点坚信自己的玉简是来自西域地下城无疑了,可是眼前所见,让她不得不再度陷入迷茫。 她相信,这幅图像应该就是秦零所谓的“重大发现”中最关键的一环了,抬头一看,他果然朝自己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应该是他们的神女象征。”唐钊道。 “没错。”孟良举起脖子里挂着的小相机横横竖竖拍了一大堆照片,才又矫健地朝最后一边走去,“看看最后一边还会给我们什么惊喜。” 最后一边空无一物。或者说是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不应该啊!这么精巧的设计,怎么会三缺一呢?”老孟疑惑搔首,“小秦啊,是不是那里出错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原料欠缺的缘故。等我回去继续研究研究,完全修复出来再传图片给您看。” “行,今儿也不早了,先都各自回去把材料分析分析吧。这样,我们建个微信群,有任何想法都可以随时交流。来,小唐,就差你一个了,你扫我一下。” 去旁边板房里给守夜的学生和技工交待了几句话,老孟就先拍拍屁股走人了。三个人一路把他送到大门口,才终于得空私下里说话。 “秦零,白天的事情你处理得怎么样?”唐豆豆把憋了几个小时的话问了出来,觉得心脏又开始七上八下了。 “没事了。” “不是有事没事,我是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等我一下。”秦零转身向西门方向走去,大概他把车子停在西门外居民区的小巷子里了,难怪来时也没看见。 兄妹俩只好原地等着。没几秒钟却感觉围墙外有车灯一闪,他们还当是秦零把车开过来了,于是很自然地往大门外走。走了几步却发觉不对,半掩的厂门外,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停了下来,车上下来几名便衣,先是围着唐钊的车转了转,很快又朝厂子里走来。 兄妹俩脚步一滞,面面相觑。 “肯定是为白天的事来的……”唐豆豆六神无主,一身虚汗,“哥,你说我该不该跟警察实话实说协助调查?毕竟是一条人命,不至于草率给我定罪吧?” “冤案在昭雪之前永远不会被人们当作冤案。”唐钊说,“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人,人只有自救才能活。” “你的意思是……” “去找秦零串供先,这边我帮你应付。” 西门外,秦零刚从后备箱里抱出小木盒,转身就见唐豆豆屁股着火似的扑了过来,一把拉了他就往车座里塞,险些打翻那只木盒。 “走!” “做什么?”秦零问,“大半夜的,要和我私奔吗?” “废话这么多。换我开——” 秦零却没让座,自己发动了车子:“既然你诚心诚意,我就勉为其难……” 第51章 鬼方神迹(章 十) (50) 车子驶过大半座城市,来到了郊外稀疏的别墅园区。 挖个坑埋点土就可以把她毁尸灭迹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唐豆豆并没感到很害怕。 结果秦零把车往小树林旁边一停,打开后备箱拿了把铁锹,还真下车挖坑刨土去了。唐豆豆看到钥匙还在车上,赶紧跑到主驾那边去,把门朝里一锁。秦零回头奇怪看她:“你干嘛?” “你干嘛?” “把这个先埋了。”秦零扬扬手里精致的小木盒子,“曾九龄的骨灰。” “……骨灰?” 唐豆豆这才知道,原来白天她逃走以后,秦零把曾九龄的尸体分解了,并清理了现场所有能证明曾九龄来过的痕迹。于是当他把被封死的门重新打开时,不管来人是谁,都不能说这个屋子里刚刚死过人,更不能指认他是杀人凶手。 也就是说,今天那件事最后无疾而终,只当是有人报了假警。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尊重死者?”唐豆豆心里有愧。 “无奈之举。无论是街道上的天眼还是酒店里的监控,都能证明我们在最可疑的时间段里到过案发现场,短时间内入侵这些系统替换全部录像不太好实现,所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清除案发现场。”秦零说,“确实有些仓促,但曾先生是横死,尸身还是尽早处理的好。暂时先埋在这里,等我们联系到他的家人再行迁葬。” “到底是什么人设的局?你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秦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塑封袋,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透明片状物,整片微呈拱券形状,上表面刻有错综复杂的黑色图案。唐豆豆惊呼:“是他手腕上的图案?!” “没错。不是纹身,是植入芯片。” “现在一看……好像是《息子译字》里的‘索’字的变体?我在地下城后段废弃农田周围一间石室里的墙壁上看到过,好像也是一个有重要意义的字……看来还是有现代人继承了这种文字或者文化的,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成规模的组织……芯片……干什么用的?” “定位。” 唐豆豆吓得一缩:“那你拿着它干嘛?” “没事,已经被我破坏掉了。” “能不能反追踪?” “厉害了我们小豆子。”秦零歪嘴一笑,“你学文科真是可惜了。” “所以可以反追踪吗?” “按道理是可以的,但这芯片有离体自毁功能,曾先生机体一停止运作,它的信号传入就被全部切断了。” “也就是说,还是收获全无?” “也不算是。我在他的左右手手心里分别发现了这样的图案——”秦零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一张手心里用指甲划出了一个“x”的血道子,一张手心里则划了半个弧形。 “哪个是左哪个是右?” 秦零摆给她看。 “什么意思?” “我猜想,右手心里没完成的图案应该是个圈。” “叉是否定圈是确认……难道他是想告诉我们,左手有芯片的人不能信、右手有芯片的人可以信?” “所见略同。” “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被左手嵌有芯片的人谋杀的……言灵他们?!” 秦零点点头,蹲下身将骨灰盒端端正正埋了,填土压得平平整整,又叫唐豆豆回到车上。开了没有五十米,就拐进一座院门,停车入库,直接有入室门感应开启。唐豆豆却迟疑一步,再次把自己反锁在了车里。秦零已经下了车,闻声回头,无可奈何地敲敲窗户:“又怎么了?” “那什么,我就不进去了,能借你的车子窝一会儿吗?”唐豆豆隔着玻璃大喊,“我哥那边一有消息我就回去了……” 秦零失笑:“车库没灯。” “没关系。” “没水没饭。” “没事。” “有老鼠。” “怕什么。” “半夜零下好几度。” “你车有空调吧?” 秦零指指屋顶:“死过人,闹鬼。” “怕鬼不进考古队。” 秦零把胳膊一抱,站在那儿没奈何地看她:“下来。” “不用。” “趁你哥不在,我们聊聊。” “明天天亮再聊。” “给你看些东西。” “拿出来看吧。” 秦零这下直接走过来,把手往门把手上一搭。吓得唐豆豆赶紧从里面拽住车门,瞪着眼睛看他。 “别逼我破坏车锁。”秦零说,“挺贵的。” “那你就别啊。” “你在怕什么?我长得很像禽兽吗?” “禽兽不禽兽不知道,反正挺衣冠的。” “一路都没见你胆怯过,现在装什么柔弱?”秦零冷笑。 唐豆豆没说话。其实醒着的时候还真不怕他,毕竟自己是有身手的人。可是现在明显感觉昏昏欲睡了,战斗力直线下降。她是一旦熬完夜,睡着就雷打不动的主儿,莫说侵犯了,直接把她活炖了一刀一刀剐着吃掉她都未必有感觉。所以还是小心点为妙。 秦零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来贴在窗玻璃上给她看,唐豆豆看了两眼才意识到那是什么,瞬间来了精神:“这是站在荒帷第四条边上拍摄的图像?” “没错。” “是一幅……地图?” “嗯。” “你不是说缺少原料,看不到嘛?”说完恍然大悟,“你骗老孟?” “怎么能叫骗呢?我在显像仪器里确实看到了四幅图,谁知道后来赋形的时候缺乏原料导致这幅最重要的图案没有显现出来,我只不过没有主动提醒而已。” “为什么不提醒?你想跟老孟谈条件?” 秦零笑而不语。 唐豆豆眨了眨眼,突然拿出手机对着照片“咔嚓”就是一下。秦零眼疾手快拿开,唐豆豆遗憾地发现自己只拍到了半幅虚掉的地图。正要叹气,门就开了。秦零一把把她扯了下去,调侃说:“你总是很机灵的样子。” “过奖。撒手。” 秦零撒手:“上次在地下城我给你留的解构槍呢?怎么不见你随身带着?” “快别提了好吗?你给我的那个里面压根儿没能源,不能使。” “是你不会用吧?解构槍的能源能依靠环境自动补充,用多了冷却一会儿就好了,不需要手动添加。” “……是吗?” 秦零叹口气,从后腰里又摸出一支新的来,丢到唐豆豆手里:“好好摸摸,尾端是不是有个小孔?” “……好像……” “用拇指捂死,然后再扣扳机。这样它就能识别你是不是误操作。” “这样啊……这样吗?”唐豆豆瞄准他入室门的门锁,按照他交待的步骤尝试了一下,果然那门锁瞬间就化成一滩流到了地上。唐豆豆又惊又喜——不太敢相信自己动动手指头的力量竟然能够让坚硬的铁块溶化,心里又在窃喜他家的门禁系统现在有了个缺口,这样她稍后要是逃命也不怕奔波无门了。 秦零倒也不生气,只是没脾气地瞅着她,片刻后上前握住槍管前端,在唐豆豆受到惊吓之前,抬起来抵在自己脖子上,转身朝入室门方向走:“这样有没有放松一点?” “……秦零你真是个人才。”话虽这样说,人却已经就范——按照他摆好的姿势,“挟持”着家主人进了人家家门。唐豆豆觉得这画面有点奇妙,四下里看了看有没有摄像头,这要是被拍到了,别人还以为是女飞贼入室抢劫呢。 房子里不明不暗,所有的墙角都有不知名的光芒投射,就好像夜晚鱼缸里的背景灯,幽蓝色的那种,恰好能照出模糊的室内结构和家具位置,又让你什么细节都看不清楚。 唐豆豆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拿槍去抵秦零后脖颈。因为她知道,他这种人,既然大大方方表态了,就是真的不打算搞什么小动作。说实话,她还比较欣赏这一点。 秦零不知做了些什么,也可能根本什么都没做,屋里的灯从玄关开始,竟然次第亮了。 然而当客厅的灯全部亮起时,唐豆豆惊呆了……或者说亮起来的根本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照明灯…… 因为她看到自己现在不是身处在一座位于都市边缘的豪华别墅里,而是……沙漠地下城里。 没错,就是他们刚刚死里逃生的那座地下城。眼前的位置,应该是那段迷惑了他们好几次的石门怪圈。 但是认识秦零这么久了,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诈,于是伸手一摸,果然虚无缥缈。 “又是假的?” “什么叫假的,这叫虚拟。” “你把家里弄成这样干嘛?” “重现现场,回忆一下当时被忽略的细节。” “对了,你给我的那段高清录像,”唐豆豆收了解构槍,站到他对面,指指自己眼睛,“这里拍的吗?” “嗯。” “你这眼镜……多大内存?” 秦零笑得停不下来:“你这问题好可爱。” “……你给我好好说话。” “你觉得对于三百年以后的科技来说,内存什么的还是问题吗?这普天之下的所有空间,都可以作为我们临时储存数据的云端。实在是考虑到你们的电脑设备太落后,才必须把几个t的数据装到固态u盘里给你们看。”见唐豆豆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他又笑笑,招手让她靠近。 唐豆豆迈前一步,他还觉得不够,干脆自己跨到她面前,低下头一副要亲她的样子。 “你干什么?”唐豆豆闪躲。 “送你一副。” “一副什么?” “眼镜。其实我们叫瞳外膜。”秦零的双眼逼近唐豆豆的双眼,鼻尖几乎要打架了。 唐豆豆继续后退:“无功不受禄……啊呀——什么东西掉我眼睛里了?!” “别揉别眨眼——”秦零攥住她两只手,见她还是忍不住要乱动,干脆整个把她抵到墙上去,“看着我的眼睛,别揉别眨眼,我在向你传输数据,半分钟就好。” “我说了不要!” “中断的话眼睛会瞎的。” “……”好吧,成功恐吓到了唐豆豆,她只好强忍着酸痛瞪大眼睛和他对视。 他瞳孔里异光闪动,一圈一圈极其微小的数据代码像齿轮一样层层转动,就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半分钟实在漫长。 对视是一种很神奇的事情。之前看过一档电视节目,让许多对母子或父子互相对视三分钟,结果大多数人刚开始还在傻笑,十几秒钟过后就开始眼泛泪花了,到最后基本坚持不够三分钟就都抱头痛哭了,“妈呀”“爸呀”“儿子呀”地互诉衷肠。唐豆豆现在被迫跟他对视着,倒没感觉泫然欲泣,就是感觉……紧上厕所。 特别紧。 感觉膀胱要炸了。 小时候参加考试就是这样,一紧张就想上厕所。 顺带心脏好像越跳越快。 出于窘迫,脸也渐渐涨红起来。 而且秦零的呼吸那么近,一下一下明确地吐露在她的鼻尖唇上,她感觉她都能清晰地闻到他肺泡里的味道,有点像薄荷混合着甘草…… 应该是个不抽烟不口臭的男人。 确实挺好闻的,但越好闻越让人感觉……受不住。 想要逃,不能逃。 注意力又回到他的双眼。他还在定定看着她,也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是在想关于她的事情吗? 不行了,还是想想明天早饭吃什么吧。 半分钟怎么还没到! 只见秦零喉咙一咽,眼皮一抖,撑不住了似的,视线渐渐下移,缓缓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后距离怎么好像越来越近了…… 他想要做什么,以她二十多年看言情剧的经验,应该是没有猜错吧。 更可耻的是,唐豆豆竟然有一种迎上去的冲动。 第52章 鬼方神迹(章 十一) (51) 眼看秦零的大脸就要盖下来了,唐豆豆的思想还一直在作斗争——这个脸是要呢还是不要呢?反正周围没人,要不就followheart别要了?不行,这么轻易就范,总感觉输人一筹,将来怎么面对这家伙?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开口问他:“不是说要看着我的眼睛才行?” “已经传完了。”秦零说着抬眼看她。似乎是被扫了兴,这回只看了看也就松手退开了。“看来以后不能这样送人瞳外膜了,容易擦枪走火。” “奶奶的,老娘不要,你偏要给,还委屈你了是吗?”唐豆豆一股无名火窜起,也不知道是不满他这态度还是懊恼事情被自己搅黄了…… 秦零笑笑不说话。 “你把我眼睛怎么着了?为什么感觉有点烫?” “闭眼适应一会儿。我刚用我的瞳外膜给你进行了‘空气镀膜’,是根据你自身的机体条件适配的一层生物质膜,原理繁琐,就不解释了。五分钟之内,它会自生繁衍,跟你的神经组织和肌肉组织缔结融合,这样它以后就是你身体的有机组成部分了,通过参与你机体的代谢来获取工作能量……” “打住……你就告我怎么拆下来?日抛月抛年抛?” “辈抛。” “……啥玩意?” “无形无感,终生不会产生排异,所以一辈子不需要拆除。” “老娘不要你的东西!” “不用承我恩情,给你这个是为了让你以后跟我组队的时候别拖我后腿。” “老娘怕它妨碍我生活!” “你不用它的时候它是毫无存在感的。” 唐豆豆感到眼球微微有些发紧,眼眶里的所有毛细血管都有充血的迹象,不得不闭上眼来缓解。还好难受的感觉并没有加深,只是好像有股电流从脑袋里横行霸道地穿过,抵达每一束神经的末梢。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大脑整个被提出来甩了甩,甩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当然任督二脉不在大脑里。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视野里蒙上了一层由光线构成的标尺。唐豆豆心说这玩意儿好像有点影响视线,结果那标尺立即暗了下去,几乎看不到了。她感到神奇,又扭头去看秦零,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76kg'xx'xx'xx……一串数据,好像是秦零的测量数据?怎么钻到她思维里的呢? 接下来还有更多数据冒出来,数字夹杂字母,应该是化学成分之类的;之后又出现了一幅人体解剖图,分析了他从头到脚的器官分布和百脉走向,连心跳频率都模拟出来了……这短短几秒功夫,已经把他解剖了一遍了? 也太神奇了点儿吧? 不知道他西装里面穿的什么衣服…… 念头刚这么一转,她脑袋里就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里秦零上半身穿着白衬衣,下半身穿着……一条蓝色的平角内裤。 完蛋,想什么来什么?!好羞耻! 唐豆豆老脸一红,想着赶紧挪开眼,结果潜意识里却又冒了个念头——不知道他肌肉线条怎么样? 这下好了,脑袋里直接出现了一个全果的他,还附有肌脂比等数据…… 赶紧转头若无其事赏风景,结果一头撞到了墙上。要死了真是。 “这是看见什么不良画面了?”秦零失笑,“不用beshy,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数据模型而已,画面逼真了一些,并不是真的我。” “你平常看到的我们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秦零瞟瞟她的胸脯,“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超模,看多了会长针眼的。” “嘲讽谁呢?我起码皮肤好……皮肤数据看得到吗?” “试着用意念控制感应系统,很多功能是可以屏蔽掉的。” “2323的人都这么下流吗?见面互相可以透视身体?” “当然不是。在23世纪末,科学家研发了这套体外生物膜感应系统,逐渐取代了此前流行几十年的体内植入感应系统,对人体伤害更小。一般当孩子满周岁以后,父母就会带它去医院植入知识库和体感系统,来增强个人各方面的能力,当然根据钱多钱少,东西的优劣悬殊很大。但是无论是最先进的系统还是比较落后的系统,出于法规保护,都有很多功能是加锁的,比方说透视人体。” “那你怎么可以?” “因为我的瞳外膜是违禁品。” “违禁品?” “具有2323所有最前沿的科技和最庞大的资料库。其实我的父母就是研发瞳外膜的科学家来着。” “来着?” “已故。” “对不起……” “没关系。” 三秒的沉默。 “所以你也别妄想回去以后可以如法炮制给你哥也来一套,因为全世界只有我这套可以面对面生小的。” 唐豆豆懒得理他,一回头瞥到虚拟影像里那面刻满咒文的石门,发现脑袋里顿时出现了整篇咒文的汉字译文。“这套系统能识别这种文字?!”她惊奇不已。 “我最近刚刚导入了《息子译字》。” “你离开的时候不是把《息子译字》留给我了吗?”唐豆豆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也是,你做事周全,肯定是扫描过内容才舍得把帛书留给我的吧……”或者干脆就是懒得带出去才丢下的,先前真是想多了。当然后面这句她没说。 “你这样想我就不好了。我的初衷是互惠互助,只不过能力足以两全,你因此质疑我的动机就很让我伤心了。” 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她向来不喜欢跟人在“信任”这件事上拉锯扯锯。 “这确实是一篇咒文吧?先前我也对照着《息子译字》翻译过一遍,发现都是无关联的单字无序排列。” “没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深意。”秦零戴上薄如蝉翼的感应手套,手指一抓把刻有咒文的局部墙壁提取放大,“试试重新排列组合。” “怎么做?” “发指令,脑电波会自动转换成电信号。” 好空洞的指示。唐豆豆盯着墙壁凝神尝试了一下,果然发现视网膜上疑似有数据在转,不一会儿就有几篇系统整理好的汉字文章被提交到脑海里,一一过了遍,发现其中两篇无论是从文字排列方式上还是内容意义上看都最为可信。一篇大意是息子白乃上古舜帝的直系后裔,是天底下最正统最尊贵的氏族,奈何夏人商人相继作乱,文明奄奄,国之不国,屈于淮北息地,千百年后又遭楚人赶尽杀绝,息子白从此韬光养晦,欲复上古文明;另一篇则主要讲所谓息子白的个人生平,说天命玄鸟,降而生白,他生来伴有神玉一枚,可通天见神、求风化雨、占卜古今、福佑黎民,他天赋异禀,乃神明转世,身怀异能,可读懂天神文书,乃上天派下之使者,为救黎民于水火,还说凡追随息子白者,来世可投明胎,世代追随者则福荫千秋子孙。 “我好像有点明白地下城里的居民是什么来历了,还有所谓‘息子’,应该就是息国的亡国之君、桃花夫人的首任丈夫,原来他名叫‘妫白’啊!”唐豆豆有些兴奋,“只不过……这有两篇,哪一篇才是这篇文章的真正面目?” “也许都是。”秦零说,“好比简单的数独游戏,又好比复杂化的九宫格,这些文字被当作一个一个独立的符号分别摆在固定的位置上,但阅读时的顺序决定了它们连起来后表达的意思。‘横看成岭侧成峰’,也许书写者的目的就是同时藏很多篇文章在这面墙上,用有限的字数来表达多重意思。很有趣的古代智慧。”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真是这样,那说不定还有更多拆字减字后的排列组合方式没被我们发现,也许那里面还藏有更多的秘密。”(理科生应该明白我这里是什么意思……所以有不懂的吗?) 秦零满眼欣赏地打量她:“你实在很聪明啊。” “过奖。不要告诉我你没有想到?” “虽然想到了,但也是刚想到。”秦零坦言,“一开始注意力没在这堵墙上。” “那我们再来试一次——” 秦零却轻轻覆住她的眼:“莽夫,不知道节制吗。我都听到你震天动地的肚子叫了。” “……?” “瞳外膜工作是很消耗体能的,更何况是处理大数据。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情,你吃饭了吗?休息了吗?” “有影响吗?” “非但有影响,还容易过劳死。身体被掏空的那种。” “……那你来。” “我也累了。数据量太大,已经交给机器去处理了。等有结果了我会传输给你。”秦零挑挑眉,“我们的膜系统之间是可以互传信息的。当然前提条件是在同一时空中。” “那要是不在同一时空中呢?”唐豆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时嘴快就把心里想的问出来了。让他觉得自己多想跟他联系似的。 秦零果然眉眼含笑,看她一会儿才说:“在清凉寺内院北墙上刻字吧。” “嗯?” “三百年以后,清凉寺北墙还在。算是硕果仅存的文物。” 是了,时间相差三百年,墙却还是同一面墙。她于2016年刻下的字,只要力气足够大,他就应该能在2323年的同一地点看到。怎么想起来……还有点浪漫? “那你怎么回我的话?” “我看到你在找我,就会亲自过来回你的话的。”他说。很确定的语气。 莫名有些感动。 “可是有个问题——假如我以后真的会在墙上留言给你,那三百年以后的墙上岂不是早已经有我全部的笔迹了?那你现在回去就应该都看得到,岂不是能提前知道我以后要找你说的每一件事了?也就是说,你在某种程度上能预见我的未来……而且……你怎么能知道我写下每一条的时间?怎么能在准确的时间点穿到我身边来?或者说……我们俩的人生时间轴能不能够一一对应?会不会发生错乱?比方说我现在见到的是二十多岁的你,下一次见到的会不会是八十多岁的你?你今天来到的是2016年的我的世界,明天再从你的世界出发,会不会穿越到2066年的我的世界?或者2006年的我的世界?或者……干脆穿到古代或是未来,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唐豆豆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可能是积压在心底许多年的科学幻想小宇宙被激发了,毕竟她小时候一直励志要当一名天文学家来着,实在是高中化学没学好,才选了文科,“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他妈到底是怎么穿越的?定向还是非定向?可控还是不可控?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里,关于穿越这件事,有太多的悖论存在,秦零,你怎么解释呢?” “有的确实可以解释,有的我也无解。”秦零说,“好奇宝宝,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到2323年去看一看,你就会明白了。” “……对了,我正要问你呢,可以带人吗?”电视剧里小玩子就把朱允炆带回现代了,晴川也把八阿哥带回来了,若曦……带人回来没?妈的忘记了。 要真能带人,她还真挺想去参观参观的。 秦零却摇头。 “怎么的呢?你穿越的家伙事儿是什么?时光机还是激光镭射?要是时光机的话,挤一挤俩人一块儿进去不就行了?如果往返多次的话……说不定能把全世界都搬到你们2323去……” “真是越想越离谱了。”秦零敲敲她的脑袋把她唤回现实,“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世界早不是现在这光景了。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当日在地下城,我引开陶吉吉以后,试图带你一起回到2323来着。可惜没能成功。” “你试过?” “嗯。”秦零点头,“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丢下你一个人。所以回去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就赶回来找你了,还好回来的及时,在半空中截住了你。” 唐豆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间无话可说。 “对了,你之前给我的地下城的录像,为什么没有你引开陶吉吉以后发生的事情?” “剪掉了。” “为什么?” “因为u盘里放不下了。” “只是这样?” “嗯。” “还是说……有什么不想让我看到内容?” 秦零看她半天,才说:“确实有。” “……” “更主要的是不想让你哥看见。” “……什么?” “你想看?” “嗯。” “真的想看?” “废话。” “那你闭上眼。” “……?” “视频传给你。” 唐豆豆狐疑地闭上。一片漆黑。怕他使诈,又半睁开,见他也正闭着双眼,专注地冥想着什么。 “等一下,帮你激活一下连接功能。” 不一会儿眼前的黑暗就被一层光影取代,就好像发生在咫尺面前的事情一样,她赶紧闭上眼聚焦,看到了秦零视角里的陶吉吉。 那是一处黑暗幽深的山洞,秦零似乎是开了夜视功能,视线里的陶吉吉就好像纪录片里红外拍摄到的夜行野兽,一双牛一样的大眼睛在黑暗里虎视眈眈地瞪着秦零,大概是以为对方看不清自己,手正悄悄伸向自己怀里。这时候秦零一掌过去捏住他的手腕,三下五除二就缴械制服。接下来一番扭打,秦零忍无可忍开枪射伤他右腿,然后原地捆缚。 然后秦零穿梭几重山洞,回来将昏迷不醒的唐豆豆转移石室。随后简单搜了搜身,发现了她的玉简,但观察几秒就原地归还,衣服是用手指头捏着帮她整理好的,也没什么非分之举。一切诚如他所说,直到……他附身亲了她一口。 没错,那个视角、那个距离,不是吸血鬼在吸血,就是人类在亲嘴。 唐豆豆有点懵,没太搞懂这一啪是怎么顺理成章发生的。感觉到身边秦零一直在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才觉得有必要表个态。于是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我……”秦零正人君子样眨眨眼,“就是觉得你嘴唇比较好看……” “你嘴唇才好看!” 他嘴唇确实挺好看。 秦零居然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脸别红,别红,忍住点,别红……算了忍不住了,红就红吧。 唐豆豆长这么大从来没感觉到这么吃瘪过。你说这要是被人打了一拳,她立马就可以还他一拳;要是被人抢了钱包,她二话不说一顿炫技,毕竟算个伪少林俗门弟子;可是这算什么事?被人亲了,还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人,还是一个她潜意识里并不讨厌的人……打他一顿?不合适;扇一巴掌?太戏剧化;还他一口……想什么呢! 最后选择像个土匪头子一样凶神恶煞地拎住他的衣服领子:“秦零你听着,以后要是再敢乘姑奶奶之危,姑奶奶让你永远回不了2323!” “你是说你就把我扣下了是吗山大王?”秦零眨眼睛。 ……他这解读……好像没哪里不对。 “我他妈是说,以后少他妈给我背后动手脚,有什么事咱们当面锣对面鼓……” “哦,知道了。”眨眼,“所以说当面就可以了是吗……” 很好,未来人,你厉害,理解能力一百分。 唐豆豆懒得再跟他多说,转身就朝门口走。结果发现眼前全是地下城的虚拟景象,入室门不见了。只好没头苍蝇似的随便一撞,还真撞进了一扇门里。 结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背后传来秦零的声音:“呀,你发现我的秘密了。看来你今天走不了了。” 第53章 鬼方神迹(章 十二) (52) 这一间屋子里投射的是博物馆展厅的影像,跟“敦煌血玉”展出那天的布置一模一样。 就连对面的展柜,和展柜里呈现的“敦煌血玉”,也一模一样。 甚至灯光的颜色和角度也一样。 可以说是高度还原。 但最令人惊奇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影像里随处可见的红色人影。 确实是人影,只有一个人形,没有细节刻画,他们在整个虚拟空间里肆意走动,甚至还和唐豆豆擦肩而过,场面实在是诡异之极…… “这是……” “我在模拟那天的失窃现场。”秦零说,“每一个假人代表一条可疑路线,从进场到行窃到脱身。我事后想法子搞来了博物馆的建筑结构图和安保系统设计图,找出了那天现场所有的漏洞和可能性——小心——” 唐豆豆只当这间屋子里的所有展柜都只是虚拟图像,于是大跨步准备从面前的“汝瓷”展柜里穿过去,没想到一胸脯撞上去,差点呕血不说,险些dui飞一个亿。 “这是真家伙?” “当然。” “里面的东西该不会也是真的?” “是真的。”说着竟然按了按钮打开展柜把东西拿出来给她瞧。 唐豆豆心生敬畏,不敢徒手接,下意识地找手套,秦零见状便又放回去了。她犹豫一下,这才主动捧起来,仔细一打量,碗口、裂纹、胎质、釉色……从方方面面来看,都不像赝品。不由得心生警惕:“你……” “什么?” “那边那把青铜剑也是真的?”边说边走过去观察,光亮度符合年代特征,锈色十分逼真。 “嗯。” “那……该不会‘敦煌血玉’……”也是真的?唐豆豆不太敢明说,只怕捅破窗户纸被人灭口……但是脚丫子根本不听使唤,说话间已经被好奇心驱使着来到了“敦煌血玉”展柜前。几个半透明的红色人影正从展柜的四面八方经过。 秦零二话没说先按了手里的遥控器,展柜解锁,一枚实实在在的红色条玉随着升降台转动到唐豆豆的眼前。她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伸手触碰了它。 真实的,冰冷的,光滑的,像自己的玉简一样的…… 她看了秦零一眼,秦零也看她,似乎在等她的第一句问话。 然而她什么都没问,她决定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微型偏光仪,对着那枚血玉找了一下—— 有字。很清晰的几个字符。但是跟自己的不一样。 重要指标,符合一项。 唐豆豆很想把它拿起来朝地上狠狠摔一摔,看看是不是也跟自己的一样坚硬无比。可是秦零会答应吗?想着又回头去看秦零,他还在看着自己,也没什么表示。气氛好像有些微妙。突然手机响了,是唐钊打来的。唐豆豆心想谢天谢地救命稻草,赶紧接通。唐钊上来就说:“你是在xx路xx栋吗?” 唐豆豆一愣,说:“是啊,哥你知道?” “我在你手机里安了定位软件。刚才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 “打不通吗?”唐豆豆拿下来一看,信号竟然只有一格。糟糕,该不会秦零给他家房子安了什么屏蔽器吧?然后徐徐善诱引她进来……细思极恐,拔脚就走。秦零伸手将她拉住,她只觉得如刺如芒,急匆匆挣开,“你这里没信号,我去外面接个电话……” “外面没有路灯,要不要……” 电话里唐钊说:“豆子你那边还好吗?我快到了,你往出走吧。” 太好了,来的正是时候。这回记得进门时的方向,一头扎出去才发现客厅里的地下城影像不知何时被撤了,大门在哪一目了然。当时也顾不上多想,只管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奔。 刚跑到院门口就看到了朝这边靠近的两束车灯,心情顿时大好。 果然是唐钊的车子。而且瞳外膜系统在扫描到车型后还很不合时宜地列出了车子的各种参数配置,挺烦的,还好挥之即去。不等停稳,她就拉开门跳上去,慌张地吩咐“快走快走”。 车子掉头驶出去十几米,唐豆豆始终能从车窗看到一个伫立在房门前的模糊的人影,人影手里打着一盏远射灯,默默照着他们的方向。 唐豆豆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回想起来刚才她一路失魂落魄地狂奔时,秦零要是想追,两步就能追上,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打着一盏灯帮她照亮脚下的每一步路…… 路上确实有几块石头、几处泥泞,多谢有他的灯,才没将她绊到。 难道他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外面没有路灯,要不要我陪你”? “豆子,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是秦零吗?” “是……” “他对你做了什么……” “好像……没做什么……” “那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我……我有些怀疑他……但又不知道怀疑得有没有道理……”唐豆豆暴躁地抓抓头,“哥,我最近真是被陶小鸡儿背叛得有些精神失常了,总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我会不会是错怪他了,毕竟他救我那么多回。” “你先说说你怎么怀疑他?” “我怀疑他就是偷了省博‘敦煌血玉’的真凶,不仅‘敦煌血玉’,还有那天展出的其他展品……这样说起来的话,曾九龄都有可能是被他杀死的……”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 “因为我在他家里看到了实物。”唐豆豆把今晚的所见所闻都对他讲了,“哥,我的玉简果然不是孤品,那天省博展览的如果就是现在在秦零家里的那块,那它就是有字的!可能真的是因为灯光原因,才导致我那天没有看到它的文字。它不是孤品,它们之间一定有关联,它们的来历一定大有文章!” “这么说来,秦零从一开始接近你,说不定就是为了玉简。” 唐豆豆倒没想到这一点,被他一提醒又有点懵:“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像那伙人那样又是偷又是抢又是阴谋暗算的……相反,他好像总愿意跟我站在一个阵营。” “倒也是。”唐钊沉默一阵,“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像他这样的人呢,做事情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和分寸。他既然没有表现出伤害你的意图,你就泰然处之。”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唐豆豆心绪总算理顺一点,“他什么也不避讳我,就说明他心里有分寸对吧?他做事情不会没有理由的……所以他应该会找我解释的吧……”说着不自觉地划开手机锁屏查看,并没有未接来电。 要打过去问问吗?看看窗外,天都快亮了。 唐钊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对了哥,警察叔叔打发走了?” “嗯。” “说了些什么?” “他们不是为曾九龄的死来的。”唐钊说,“他们对曾九龄的死好像完全不知情。” “不知情……”看来秦零的方法真的奏效了,“那是为什么?” “为陶吉吉。”唐钊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只档案袋给她看,“他们发现了陶吉吉身份作假的有力证据,还有一些早年疑似杀人潜逃的线索,而且声称陶吉吉失联已经两个多月了,决定立案调查,请我们这些认识他的人协助调查。” “失联两个多月……那就是说,自从离开地下城,陶吉吉就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唐豆豆看着窗外的雾霾沉默了很久,“陶小鸡儿,陶小鸡儿啊……我还是不能想象,他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第一刻起,就是戴着面具的……” 不知道警方调查他多久了。这一次要不是师父匿名点炮,官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他的消息。 毕竟是个很好的朋友来着,不管出于什么心情,她很关切他的下落。 哪怕他真的是跟踪她、偷袭他的人。再露个面也好。 ****** 第二天没课,她入睡的一刻想好了一定要一觉睡到天荒地老,可是被心事压得噩梦连连,没到半晌午就被自己掐着脖子掐醒了,差点断气。醒来才发现梦里一直追着自己发出狞笑的厉鬼的原型原来是枕边高唱《d》的手机。 是老孟打来的电话。等她要去接时,这一通刚好结束。看到图标上显示未接来电已经有八通,三通来自老孟,五通来自唐钊。 怎么没有秦零的呢?她居然这样想。 没有就没有吧。 想了想先回拨了唐钊的号码,那边却传来一阵忙音。 老孟那边也是忙音。 房门被反锁了,从里面打不开。 手机一直在震,唐豆豆一看,微信消息已经要炸了—— 自己莫名其妙被拉进一个群里,一点开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在刷屏——“怎么这么突然啊!”“没天良啊没天良,我下周选修课还考试呢!”“哎呀两天时间怎么够准备行李呢?怎么够我跟我家阿旺道别呢!” 底下有人发了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老孟在群里呢啊喂。” 还有人说:“给补助呢,听说还挺高。” “啊!不是班长建的群吗?怎么把老孟拉进来了!” “老孟建的群好吗……” 撤回。 “孟教授早上好!我什么都没说!ilove下工地!” 二笔青年罗小西。唐豆豆默默上演了一场真人版的“不忍直视”,然后上拉聊天记录,想看看这帮“乌合之众”是怎么凑一块儿的。 他们自称乌合之众,其实是老孟麾下的十几员精英,包含研一二三各年龄段的师兄弟姐妹们。上学期末,他们中的部分人刚合作结束了一个旷日持久的研究课题,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今个大伙儿又被老孟聚集起来,其中还增加了两名博士,大约又是有新项目要做了。 翻到最顶端,果然看到“小头目”宋铎代老孟宣布——大家准备准备,两天后启程去河曲。 河曲是哪旮? 第54章 鬼方神迹(章 十三) (53) ——河曲县,山西省忻州市下辖县,地处忻州西北,晋、陕、蒙能源金三角中心地带,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汇形成当地极富特色的民间文化…… 这是脑海里蹦出的百科,在她提出问题零点一秒之后。 系统好用到令人发指!就是有点饿。 唐豆豆想起来秦零似乎说过这玩意儿是走人体代谢机制的,说白了就是消耗她自个儿体内的能量的,难怪越动脑筋越饿。饿得发昏,于是满屋子去找食物。然而这里毕竟是没住过人的新房子,连冰箱都还没插线呢,里面能有吃的就怪了。 群里还在刷屏。 唐豆豆心想,老孟最近不是在张罗锅炉厂南宋墓群吗,怎么还有心思搞其他项目?退出来一看,才发现先前建立的“密谋四人群”(孟良、秦零、唐钊、唐豆豆)也有几条消息记录,只不过被其他水群挤到下面去了。看来最后一条发言距离现在也有段时间了。 果然,对话时间显示是早上。 秦零:[图片] 孟良:何物? 秦零:荒帷第四视角图。局部。 孟良:有了?!怎么是局部呢? 唐钊:是地图? 孟良:是地图??? 秦零:嗯。 然后两个人都没音了,估计是研究地图去了。 秦零:唐豆豆浆还是要喝甜的。 唐钊:豆豆还在休息。找她什么事? 秦零:告诉她一声我要回家一趟。 唐钊:你回呗。 秦零:回老家。 唐钊:你回呗。 秦零没再说话了。 底下也再没人说话。 唐豆豆于是翻回去仔细查看图片,发现是一幅特别抽象的手绘地图,一看就是出自古人之手,图例严重失调,颜色还特别斑驳,就像师父私藏的那本山海经手抄本里的插图似的。 这能看出什么端倪? 刚一这么想,脑海里的提示就又出现了——正在扫描图片…… ——文献索引…… ——相似性匹配…… 最后出现一张卫星地图,和眼前的手绘地图影像重叠,几处显著的地理地貌都如出一辙。 ——北纬xx度,东经xx度。(这个没法编,摊手。) 给我显示度数有屁用,我脑袋又不是计算机。 ——大致位于今山西省河曲县西南十八公里处。 ……这脑袋现在还真成计算机了。 以及,原来如此。 那么,河曲地界有什么著名的历史遗迹吗?它在历史上有没有什么特殊地位? …… 怎么不显示了? …… 肚子里突然一阵搜肠刮肚的反胃。又等了一会儿,脑袋里才又冒出一个念头——体能预警。 门响了。唐豆豆赶紧起身,一阵眩晕。 还好是唐钊回来了,这要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她肯定就完蛋了。 唐钊见她要摔倒,赶紧跑过来接住,导致手里的豆浆包子撒了一地。 唐豆豆捶胸顿足:“哥呀哥呀!你扶我干啥!我摔一跤又摔不坏,这早餐实在是可惜了呀!” “这是怎么了?” “我饿!哥……从来没有这么饿过……跟有人拿个小刀在肠子肚子里乱刮一样……” “这么严重?是昨晚没吃饭的缘故吗?” “比没吃饭严重得多……”唐豆豆看到唐钊头顶不断冒出大串大串的化学分子式,还有备注写着他身体哪部分蛋白质含量高哪部分脂肪含量高,以及如何烹煮可以最大程度保留鲜味与营养……看得她忍不住捏起唐钊雪白的手摩挲,还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完蛋了哥,我好像学会吃人了。” “……” 唐钊下厨煮方便面。 唐豆豆三分钟也等不及,偷偷从垃圾桶里捡了两个包子出来扒皮吃。 唐钊处女座死洁癖,她说还能吃,他非不让吃,还当着她的面一个一个丢进垃圾桶里。真是万恶。 作为对比,唐纪元始终保有那个年代生人的淳朴作风,小的时候经常见他捡她和唐钊掉在桌上地上的饭粒儿吃,长大一点后听说了浪费食物会下恶鬼地狱的事情,唐豆豆常想,三个人里恐怕只有师父能上天堂了,她和哥哥恐怕要手拉手下恶鬼地狱去遭罪,真是作孽。后来又想,师父虽然不浪费粮食,但他别的坏事没少做啊,比如刨人祖坟,所以估计还是要下地狱的。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多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洗心革面捡饭吃。这样的话说不定将来下了地狱可以比哥哥少受点刑罚,到时候她心有余力的话可以考虑替他求求情…… 看到唐钊端着锅出来,她赶紧停止咀嚼。可是她忘了唐钊会数数。于是当他的眼神瞟向垃圾桶里时,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还好唐钊什么也没说,就是给了她一杯开水让她冲冲胃肠。 唐钊说他出去也没办什么要紧事,就是回老屋拿了两包出远门用的装备、去单位请了假、打点了几个朋友、顺便处理了一下女朋友。 唐豆豆对“处理”这个词表示疑问。 唐钊说,今早她女朋友曾琦打电话来质问他是不是在婚房里金屋藏娇了,他就把人约出来解决了一下。 “怎么解决?” “分手呗。” “你提出的?” “她提出的。” “为什么??” “她跟我朋友打听到我的新房子在哪里,还偷偷来看,正好看到我带女孩子回家。问我是不是,我就承认了。” “这……看看你房子怎么了?人家可能想着这房子将来会是你俩的婚房呢。” “也许吧。” “你事先不告诉人家,本来就是你的不合适。难道你压根儿没想着跟她长处吗?” “长处短处,我没想过。”唐钊说,“反正我家豆小妹是全世界唯一可以知道我所有秘密的女孩子。” 唐豆豆:“……你家豆小妹才懒得知道你的所有秘密。电话号码给我,我替你解释一下。” “有什么好解释的?” “别让人家误会啊。” “误会就误会吧,总不能暴露你住这里吧。”唐钊说,“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看来,行踪是藏不住的,而且警察那边我跟他们说你已经跟考古队下工地去了,不然陶吉吉的事你说你该怎么跟他们对证。反正这座城市是不能呆了。” “那去哪里?” “河曲。” “地图上的河曲?” “嗯。我跟你们孟教授商量过了,我们先过去,等他们汇合。” “你也一起去?” “嗯。” “可是你又不会……” “眼下关于那种古老文字的线索盘根错杂,老头已经因此失踪,你也被人盯上了,我还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 吃完早饭两人就动身去了车站。虎父无犬子,唐钊作为“墓大夫唐”的亲儿子,虽然从没搞过实战,但上手非常的快,一早上的功夫准备的家伙事居然一应俱全,让唐豆豆这个专业的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到了车站有人接应他们过安检,下车的时候也有人接站安排车辆,而且看起来跟他关系还都很不错。唐豆豆感慨,真看不出来你知交满天下。唐钊说,这全赖他的个人魅力。 路上终于跟孟良通了电话,据他说,河曲那边刚好有一个田野发掘项目,是友省研究所负责的,他在破译出秦零发来的那张地图上的信息后,直觉认为地图上所指的地点应该跟这个正在进行中的项目不无关联,于是以“带学生实习”的名义跟那边达成了合作。 原委就是这样。 孟良末了问她,能不能联系得上秦零。 唐豆豆说她没有试过。 孟良声音里明显透露出急切:“他这人搞什么神秘,既然荒帷第四视角扫描出来了,干嘛还藏着掖着只给我们看局部。是不是想谈什么条件?” 唐豆豆想了想说:“也许他也只破译出了局部呢?” 孟良却转移目标,问她:“豆豆,他有单独告诉过你什么事情吗?” “……没有。” “没有吗?” “没有。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孟良这才作罢,问她知不知道秦零老家哪里。 唐豆豆想了想,还是说不知道。总不能告诉他是2323吧?倒也不是不能告,是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毕竟她也还没搞清楚细节。 挂掉以后试着拨通了秦零的号码,想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主动打他的电话,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漫长的嘟音之后,那边终于还是没有人接。 他说回老家了,应该就是回所谓的2323了吧。这样的话,他应该是没带电话的,否则卫星信号应当是无法穿透时空的,电话里也应当是没有嘟音的。 唐豆豆调出瞳外膜系统,想试试能不能向他传输信息,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掌握系统的连接功能。 对了,他说过有事可以在清凉寺院墙上给他留言来着……可惜他们已经离开城市千里之外。 好吧,再一次失联了。 她身边的人最近总喜欢搞失联,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怀疑长此以往,她会不会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河曲县城不大不小,人也不多不少。他们住进一家临街的旅店,等两天后孟良带着学生队伍前来汇合。 这间旅店是一家“家族企业”,前台听戏盒子的是老爹,旁边对着电视机打游戏的是二十岁上下的儿子,清洁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踹洗衣机的是孩子妈,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女儿,因为墙角放着一双刚擦洗干净的廉价的高跟鞋。 另有两名年轻女孩子倒班当服务员(如果她们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以被称之为服务员的话),应该也是老板家的亲戚,他们进门的时候她俩刚好在交接班,对话的一半内容都是用一种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厮打起来的暴躁的语气进行的,可见这项工作的枯燥和两人之间关系的恶劣。 令唐豆豆感到比较惊奇的是,他们满口讲的都是方言,她居然都听懂了。这是非常不合理的。很快她就意识到了,秦零给她的瞳外膜是带有声波接收功能的。 从这个人员配置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家相当不具规模的旅店。凑合住吧,他们现在不便招摇。 唐钊说要一间房,本以为这种小店不会查身份证,老板却义正言辞伸出手。也罢,到底是正当要求,说不准这里治安好。老板端着老花镜看了看,表情似乎有些古怪,但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看得吃力的缘故,然后甩了把钥匙出来。等两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爬上狭窄的木板楼梯,才发现那是一间大床房。 好吧,小旅馆的老板一般都比较污,可以理解。唐钊没奈何地下去换了间套房,上来开门一看……套房确实“套”了,但也只是在隔壁大床房的基础上隔成了逼仄的两间而已,外间勉强挤下一张沙发,里间还是一张大床。 唐钊又试图去换标间,却被告知标间没有了。唐豆豆隐约听到前台那老子用方言跟儿子说:“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年轻男人和女人一起来住店,还都不要住一张床。” 唐钊似乎是没听懂,边摇头边上来开门说:“将就将就吧。”唐豆豆却觉得老板最后那句话有点奇怪,不由得留心了一下周围的几间房门,发现对面房间的门缝里正好透出一点灯光,灯光里有一截闪闪烁烁,好像是有人在门里边悄无声息地活动。 第55章 鬼方神迹(章 十四) (54) 房间里简陋得没办发现形容,唐豆豆和唐钊不得已又出门去采购了一趟,顺便在县城里逛了逛,好容易才买到一份当地地图。毕竟不是旅游城市。 回到旅馆天已经黑透了,唐豆豆蹑手蹑脚爬到对门上听了一阵儿,可惜只听到电视里娱乐节目嘻嘻哈哈的嘈杂,和隐约来自关着门的浴室的哗哗水声。 唐钊揪着她的耳朵说,你这孩子跟谁学的听墙角?虽然隔音差是旅馆的标配特征,但你也不能这样不礼貌啊。 唐豆豆说哥你悄点儿。 一无所获,但这觉也决计睡不踏实了。反正明天白天孟良大军还来不了,有的是时间给他们休息,所以夜里决定轮流睡。唐钊的意思是她先睡上半夜,被唐豆豆拒绝了,说她还有些资料没来得及整理。 唐钊睡觉很安静,唐豆豆坐在外间沙发里整理自己从地下城回来以后的所有笔记,把锅炉厂南宋墓的发现和在秦零家看到的场景都补充进去,又提着笔犹豫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叙述2323和瞳外膜的事情。 到凌晨三点左右,这项工作基本完成,她打算再画个线索简图就叫唐钊起来换班,突然听到门锁响。 她心里一紧,拔.出旁边包里秦零留给她的解构槍,蹑手蹑脚闪到门后面去。 门上安的是那种老式的门锁,有条链子可以防盗。唐豆豆眼睁睁看着锁链被某个尖锐的工具钩开,木门沿着门轴吱吱呀呀地朝她这边转动,走廊里的应急灯光照出一个巨大的人影,一步一步走进房门…… 唐豆豆想,她又不能真的伤人,解构槍这玩意儿对没见识过的人又起不到任何威慑左右,于是又悄声换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跟了那人两步,然后瞅准时机扑上去,从背后拿刀子抵住他的喉咙。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人手里的电筒还没来得及拧亮就掉到了地上,直接哀嚎起来。 唐豆豆把他身子拧得朝向门外,借着走廊里微弱的光亮看到他的脸,说不出是意料之外还是之内:“老板?” 唐钊终于被外间的动静吵醒,一边披上他深棕色天鹅绒的睡袍一边走出来按开灯,半掩住门审视唐豆豆手里的旅馆老板:“您这是什么意思?黑店吗?” 老板急忙用夹杂方言的普通话解释:“是对门的给钱让我半夜来你们屋里搜东西的……” “对门儿?”对门果然有问题,唐豆豆加了点手劲,“说,对门住的什么人?” “小小小小心破破破破了……一男一女,小年轻,长得都挺好看的,但互相之间不怎么说话,不像是夫妻……”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不知道……” “不知道?没查身份证吗?” “没啊……要不是为了核实你们的身份,我也懒得查你们的。” “监控有吗?” “小本儿买卖,哪有钱安什么监控。” “……钥匙总有吧?” “啊?” “对门的钥匙。” ****** 等到他们如法炮制溜进对面房门时,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房空。老旧的电视机被调在某个地方台上,里面依旧在演无聊的综艺节目,嘉宾相继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间或夹杂一些“刺啦刺啦”的杂音。 搜遍房间,没什么线索,床上被子都没抖开,只有桌上两杯茶水还有四五十度的余温。唐豆豆看到杯沿有唾液渍,就试着调动瞳外膜系统凑近去观察,结果大脑里得到的反馈是“条件不足,无法鉴定dna”。也是,像这么高级的操作,应该还需要配些辅助工具,比方说先前在地下城里秦零用来检测水质的金属棒子。 “豆豆,情况不大好……”身后唐钊突然发声。回头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床头柜拉开的抽屉里,赫然放着一枚锈色斑斑的燕明刀,背文“下策”。 “下策”是有危险的意思。唐钊和唐豆豆都在这里,那就只可能是唐纪元留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去问那老板:“你确定只有一男一女年轻人?” “确定啊。” “有没有一个瘸腿老头?” “没见。” “其他房间呢?” “没有。” “前些天呢?” “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地方,十天半个月不来一个客人,房间也没几间,长什么样我都能记半个月。瘸子没见过,傻子见了俩。” 正说到这儿,突然感觉后背心有穿堂风过。 穿堂风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房间并没有开窗。意识到这一点,两人立即折回房间,只见窗户洞开,桌上的笔记本已经不见了,被翻开的行李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糟了,笔记本里有地图!还有最近搜集到的所有线索——”唐豆豆一时间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那么手欠非得要记在纸头,可见秦零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只把局部地图展示给她看。幸好本子里没写秦零的来历,否则不是连他也给卖了。 扑到窗边一看,街角的黑暗里隐着两个黑色的斗篷……二十一世纪除了cosplay的哪还有人穿这么怪异的服装,活像俩巫师。其中一个个头较小的走着走着驻了足,如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连帽的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的眼。 眼里的沉寂令人为之震撼。而且透出一股强烈的熟悉。 正当她全神贯注琢磨这双眼的熟悉感来自哪里时,突然感觉头脑里有一阵恍惚,随后一连串乱码蹦了出来,不像是传统的二进制八进制十六进制,是一种全新的、她完全不认识的代码。代码很快由错乱变得更加错乱,大脑几乎崩盘,令她头晕目眩。还好关键时刻一辆汽车经过阻断了两人的视线,唐豆豆赶紧挪开眼,大脑里才后知后觉地列出对于那双眼睛的主人的全面分析数据。 纯数据她是解读不懂的,但她这两天已经渐渐适应了调配系统的功能,已经能自主控制数据转换为浅显易懂的语言文字了。比方说此刻,大篇的数据很快就在她的意念控制下转换成图文模式,简单直接地告诉她,这家伙不是人。 具体来说,“它”的身体构造,不完全符合人类甚至动物体的特征,蛋白质、核苷酸一类的重要物质成分占比也不尽相同,尤其脑部经遥感扫描显示含有很高比例的金属元素,其中不乏某些稀有元素。同时可以检测到“它”的大脑里有许多稳定电流和脉冲电流,构成一组庞杂而交错的电路,其中似乎包含有大量的信息与指令。 换言之,相比于人脑,她的大脑更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 不仅是大脑,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更接近两只高清晰成像玻璃球,还能发出强大的脉冲射电波,令具有s级防辐射防入侵功能的瞳外膜系统都受到剧烈干扰。刚才那样的对视要是再持续五秒,她恐怕就要亲自下阴间报到了。 汽车经过后,那两人已经没了踪影。转眼去看唐钊,只见他表情呆滞,一动不动,像是中了什么魔怔。唐豆豆很快就想到一个人,赶紧猛摇唐钊,摇醒后便问:“哥,你是不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 唐钊眼神渐渐聚焦,从懵懂中回过神来:“难道她就是你说的言灵?” “我想是的。”唐豆豆目光丈量窗台高度,最后还是决定夺门而出,“追。” 追,当然是追不上的。两个人绕城跑了一圈,只好无功而返。等回到旅馆门前时,却发现人家已经打烊了。抬头一看,老板一家正十分心虚地躲在二楼清洁间小窗里探头探脑。唐豆豆没奈何地冲他大喊:“老板,你这样我们可报警了。” 老板听了大惊失色,噔噔噔跑下来,隔着铁栅栏对他们说:“那女人说你们不敢报警的。” “怎么不敢?我朋友就是警察,不报公警,报个私警你也是吃不消的。” “……少他妈扯淡。” “不然试试?”说着就要拨陶吉吉的号码,屏幕上突然跳出身穿警服笑得阳光明媚的陶小鸡儿,不禁让唐豆豆自己也有些惆怅。 “别逗了,这家伙不就是刚才那一男一女里的一个么,怎么会是警察……” “你说什么?!” 老板见唐豆豆表情不对,估计觉得这滩浑水不是那么好趟的,干脆把大门一关,做了缩头乌龟。 唐钊文明叩门:“老板,好歹把行李还给我们,配一套挺贵的。” 不理。 “你不还,可就是给了我们报警的正当理由了。” 唐豆豆摸出解构槍:“跟他费什么话……” 突然听到“啪”一声,紧接着是“吱——”,然后是“操”。只见天空坠落一只大包,差一厘米就砸到一辆疾驰而过的野马跑车了,车轮紧急制动在地上划出两道漆黑的车辙,车主脚未着地骂声先至,不仅流利,而且脏,连珠炮似的。 等到野马车主看清唐钊和唐豆豆的脸,唐钊和唐豆豆也都看清野马车主的脸,双方都迟疑了。 第56章 鬼方神迹(章 十五) (55) “这不是……我们家小表哥和小表妹么?”那人摘下墨镜,啪一声点上烟,走到他们跟前以一副非常欠揍的模样吞云吐雾。 数据显示此人,身体构成基本正常。 纤细,白净,但比较不修边幅,一件宽大的圆领卫衣还穿反了。男大十八变,要不是看到他右眼上蒙着只眼罩,唐豆豆实在不敢认他:“宋光宗?” “我现在大名儿叫宋九。好久不见,小豆子。”那人冲她歪嘴笑笑,又很不屑地抬眼瞧瞧唐钊,叼着烟嘴儿咳嗽了两声,“好久不见,小钊哥哥。” 大概是因为距离足够近,通过这两声咳嗽,瞳外膜系统竟然模拟出了他的心肺功能循环模型,模型显示他右肺有一叶坏死不能工作,所以造成呼吸不畅以及习惯性咳嗽。 唐豆豆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严重,也不知道他自己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但是见面第一句话就提这个未免不礼貌。那边唐钊已经跟他礼貌地寒暄起来,问他跑河曲来做什么。 “嗨,我一介无业游民能有什么事,闲逛。”宋九嘬一口烟,自己把自己呛得泪眼婆娑,啐一口,眯眯眼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坐坐就坐坐,难得这么巧,他乡遇故知。虽说唐宋两家有二十年的梁子。 宋九是唐钊亲妈的远方表亲,祖籍大同,农民世家。他在家中排行老九,所以小名儿九小,大名宋光宗,“光宗耀祖”的那个“光宗”。想当初唐纪元还嘲笑过这名字起得有水平,像宋朝皇帝的谥号。 照他刚才的说法,他现在户口本上的大名应该写的是“宋九”,可能真是被唐纪元刺激到了,摈弃了“光宗”的美名。 其实在唐豆豆三岁半、也就是唐钊六岁、宋九五岁半以前,唐纪元是有老婆的,唐钊是有妈的,唐豆豆也是有师娘的。那时候唐家和宋家的往来也还算频繁,因为那年头宋九的父亲带着家里兄弟三人一起热火朝天搞起了煤矿生意,老大挖煤老二洗煤老三焦煤,个个不是矿长就是厂长,飞快跻身煤老板的行列,在全中国也属首屈一指的暴发户。 于是三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村子都跟着他们兄弟三人吃香喝辣,从贫困村摇身一变成了小康村。要说这也是宋家兄弟厚道,富贵不忘父老乡亲。 俗话说有钱就是爹,有奶便是娘,有利益来往才好走动。虽然行业完全不搭界,但毕竟都是江湖上混的人,手里有大把的人脉和资源,多少也能照顾点唐纪元的生意,加上暴发户对文化方面的装逼也是有需求的,特别喜欢从唐纪元那里置办点不用知道真假的古董放豪宅里当摆设,于是两家远亲的关系一度处得比近邻还好。 直到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不仅直接导致两家决裂,还为唐纪元夫妇离婚埋下了□□—— 事情还要回溯到二十多年前,唐纪元出了一趟远门,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不说,还抱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娃娃。唐师母能忍吗?当然不能。从最初的怀疑孩子是不是唐纪元的私生子,到渐渐相信唐纪元口里离奇的描述,但自始至终不变的就是对唐豆豆的不能接受。 吵吵闹闹三年,唐纪元还当她慢慢就会习惯了,不成想她又想出个狠招——那年暑假,她自己带着唐钊和唐豆豆两个孩子回老家小住,私下里却准备托老家的亲戚把小丫头送人。当然也不是卖到山沟里的那种,好歹嘱咐了挑个没孩子的好人家。 幸亏宋九的父亲讲义气,通知了唐纪元。唐纪元及时赶到,才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唐纪元当场就要“休妻”,宋家人当然还是要尽力劝和的。宋父于是建议说,老唐你看,不如这样,我们家没女儿缘,生了九个兔崽子,每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我挣这么多钱也没处花,就缺个小公举来养养,你看你家豆豆多可爱,我老婆每次见了喜欢得不得了,不如就先放我家养吧。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唐纪元也没同意,但话从七小嘴里一路由三小、六小、二小、八小传到正在后院里玩耍的宋九和唐钊耳朵里时,就成了唐纪元和宋父在抢唐豆豆了。 这消息对于唐钊来说当然是个天大的噩耗,但对宋九来说却是个天大的喜讯,毕竟他也十分稀罕唐豆豆这个洋娃娃似的小妹妹。俩瓜娃立即牵着不明所以的唐豆豆跑去找大人问话,大人们却还沉浸在热火朝天的拉锯扯锯里,没工夫给仨娃一个准确的交待。 于是唐钊和宋九决定私下里解决这场争端,唐钊提议说不如我们以男人的方式来一场决斗吧——爬树。谁先爬上门口那颗大枣树,豆豆就归谁家。 宋九说好啊,谁怕谁。 说完两个人就开始撅着屁股意气风发地往上爬,谁也没征求三岁大的唐豆豆的意见,当然也没考虑到他们的胜负在大人们的谈判桌上算不算数。 虽然宋九外号窜天猴,但唐钊还是以微弱的腿长优势领先于他。彼时唐豆豆就站在树下观看着那白热化的战局,拍着手给自己小钊哥哥加油,并不太明白他俩是在为自己而战。 就在唐钊快要登顶的一刻,脚下的树枝突然断了。宋九倒很仗义,赶紧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于是一起开始滚落,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杂乱的枝丫里有一根朝天的,异常尖锐,不偏不倚刺穿了小宋九的右眼球。 后来两家是如何在大吵大闹之后不欢而散的,说实话唐豆豆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记忆里,至今依然清晰的,只有那从天而降的鲜血,和宋九坠地后撕心裂肺的哭喊。 回到家没有一个月,师娘就搬出去住了。后来就彻底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 唐豆豆长大一点后问过师父,唐纪元只说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师母早就想让他改行,多年来积怨已深,说到底价值观不同,所以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但作为一个良心没被狗吃掉的人,唐豆豆怎么能不感到愧疚。一愧疚就是二十年,感觉自己虽然不算红颜但小小年纪就有当祸水的潜质。唯一的弥补就是早早懂事,帮助养家。 奇怪的是,记忆里唐钊自小好像并没为这件事流过泪,也没丝毫怨恨过她,甚至没有像别的小孩子那样质问父亲妈妈在哪。也或许是他太早懂事,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再不然就只能说他冷血了。 想想他有时候是挺冷……静的。 ****** 后来听说宋家出事儿了,老大家的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死了几十名矿工,被中央电视台当黑煤窑曝光了不说,宋九父亲和大哥还因此下了大狱。宋家二叔和三叔也被查到牵涉其中,洗煤厂和焦煤厂相继查封关门。 一夕风云巨变,宋家就此没落。 也就是几年前的事情。 当时唐家父子师徒三人在新闻上看到有关消息时,还大为震惊了一把。试图联系宋家,可惜多年不来往了,费尽心思也没能联系的上。 没想到时隔多年,能在这里意外遇到儿时的玩伴宋九。 ****** “真是时光荏苒。”灯烛摇曳的小酒吧里,唐钊干掉宋九敬来的第八杯酒,无限感慨地说,“当年就觉得你长不高,没想到果然没长高。” “怎么能说没长高呢?从五岁到二十五岁,肯定还是长了的么。”唐豆豆添油加醋,“是没怎么长高。” 宋九无语地撇撇嘴,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噜”,不知道是笑声还是压抑的咳嗽声:“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阴损刻薄。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有心情挤兑我。” “你都怎么样了?”唐豆豆下意识追问。 宋九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又干了一杯酒,无所谓地笑笑说:“肺癌,活不久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话可说。 瞳外膜刚才分析的果然没错,他的身体出问题了,而且他自己已经知道了。 唐家兄妹俩嘴贱归嘴贱,但到底还是有良心的人。何况对于宋九,他们心里有的远不止良心二字,还有二十年来时时压着他们的无形的愧疚心。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唐钊问。 “年中吧,记不得了。” “什么程度了?” “晚期。” “那你还抽烟?”唐豆豆夺下他刚摸出口袋的烟盒。 宋九似乎为她这个动作愣了一下,瞪着黑亮的眼睛看了她好几秒,才笑了笑:“卧槽,好久没人管过我了。” “……” “习惯了,戒不掉。”宋九又夺回来点上,“再说了,还能抽几天啊?现在戒掉也没什么意义。” “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跑河曲来干什么?不需要……”本想说不需要住院吗,又怕戳他痛处,于是改口成,“不需要静养吗?” “跟朋友来飙车啊,离得又不远,半黑夜就跑这里来了。”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唐豆豆说,“飙车就你一个人?你同伙怎么连影儿都没有?” 宋九吊儿郎当看看外面:“没办法,我太快了,他们估计还在高速上追着呢。” 唐钊直截了当问:“这边好像有你们家一个老矿,你是不是来办什么事的?” 宋九痞气地笑笑:“数他妈你聪明。从小就不待见你这聪明劲儿。” “来办什么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吗?”唐豆豆问。 “没什么,料理点后事什么的。”宋九嘿嘿一笑,“现在办完了,天亮打算回去。唉对了,你俩来干什么的?要不跟我回家住两天?” 唐家兄妹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来办点急事……”唐豆豆想了想补充,“要不我们过两天去看你。” “你觉得我还有过两天吗?”宋九微眯着眼吐一口烟,语气里透出点意味深长的凄凉。 “能不能别他妈这么丧气?”唐豆豆说,“你忧郁起来一点都不帅。” 宋九没所谓地笑笑,一边掏出手机不知道给什么人码短信一边叼着烟问:“办什么急事?我给你们叫人。” “叫什么人?” “道上的朋友啊。”宋九说,“我们家没落是没落了,但我小九爷在道上的根基还有很稳的。” “不用,又不是去打家劫舍。” “办什么急事?”他又问。 唐豆豆本想说跟学校来发掘实习的,可是想想因为这个理由拒绝陪他回家,未免太无情,于是实话实说了:“找我师父。” “你师父?谁?唐纪元啊?” “嗯。” “找他干什么?” “他……”唐豆豆目光征询唐钊的意思,唐钊直接接口说,“家父恐怕被人绑架了,我们得想办法营救他。” “就这?这也算急事?”宋九嗤之以鼻,“唐纪元他忘恩负义老奸巨猾,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还要你俩小嫰鸡去救?” “九小子,你眼睛的事情怪我,你没必要对我父亲耿耿于怀。”唐钊说。 “我可没对任何人耿耿于怀,我就是客观地认为,你爹他忘恩负义白眼狼。想当年我们家风光的时候是怎么照顾他的?后来他呢?无利可图的时候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就好了,有什么好救的呢?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是。” “唉我说,你跟一个快死的人吵架很有成就感吗?”宋九直接耍赖。 唐钊无言以对。 “算了,咱好像也没那么熟。”宋九在烟灰缸里扭灭烟蒂,拍拍手起身出门,“你们好自为之吧。” “哎……”唐豆豆追出去,唐钊也跟着起身,“好歹留个联系方式吧——” 追出去发现人已经没影了,他的跑车还停在马路对面。 第一缕曙光洒在微凉的路面上,金灿灿的还有些晃眼。扭头看看左右,东方光芒里驶来一辆半新不旧的大巴车,对面则驶来一辆灰得掉漆的面包车。 大巴车里载歌载舞,怪热闹的。唐豆豆眼睁睁看着它渐渐驶过来,一扇开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白胖白胖的,很喜色。 这个距离已经是视线的极限了,加上中间隔着一束晃眼的阳光,唐豆豆并不能太确定这张白胖的脸就是罗小西,但她看到那人似乎举起了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她是在打给自己。 果然,没两秒兜里就震动起来。唐豆豆刚摸出手机,正在想他们怎么提前来河曲了、以及秦零会不会也在车上,突然感觉眼前一黑——有人拿布口袋迅速地套住了她的脑袋,同时双手被拉到背后捆住,非常干脆利落的动作,等到她下意识要开口喊叫时,嘴也让人捂住了。 只听一声“带走”,她就被人推上了一辆车,耳边响起面包车门滑动关上的声音。 第57章 鬼方神迹(章 十六) (56) [上] 等到头上的布口袋被摘掉时,太阳已经很正了。 车子还在朝着村子里行驶,听四下的口音已经是大同地界了。 车上一个司机四名“绑匪”,一路上有说有笑,各自操着互相勉强能听懂的地方方言,气氛倒不是很紧张,可见暂时没有撕票的打算。唐钊不在车上,这让唐豆豆有点不安。可恨的是宋九就翘着腿撑着下巴坐在对面叼着烟打量她。 “我哥呢?” “另一辆车上。”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邀请你们来我家陪陪我。好歹朋友一场。”宋九把香烟取出来掸一掸烟灰,轻轻吐一个烟圈,拿手指戳着玩,“成天价手术吃药做化疗,怪他妈疼的,身边也没个人可以说说,真寂寞。” 唐豆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不都是你的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宋九说,“是交情。” “……你家里人呢?” “我老子早就死在号子里了,大哥还在蹲大狱,老二当年也陷在井下没出来,老三跟家里闹翻不回来了,前年老四老五老八开车在高速上出了事,老四老五当场没了,老八瘸了,老六反正打小就小儿麻痹,现在还是那样,就老七和我还算健全……不对,这会儿我也成这样了,就剩老七一个了,现在在外面打工养活老婆娃娃呢。” “表舅妈呢?”就是宋九的妈。 宋九半天没说话:“你一会儿就见到了。” 车子停在一间独立在村外的老院子门前,唐豆豆看到秦零已经被“押”在石狮子旁了。宋九下车给十几个兄弟散烟分钱,说“辛苦了各位,下个星期我要还活着,鸿宾楼请大伙儿吃饭”。最后只留了三五个精壮的来“押解”唐家兄妹。 “宋九,你这些人不行,信不信我三两下全给你打倒?”唐豆豆危言耸听。其实真能打倒吗?未必。都是些道上混的,五大三粗的后生,要是像武侠小说里那样文明过招唐豆豆也许不怵,但打群架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知道你会功夫,”宋九没所谓地说,“不过这都到家门口了,真不打算进去坐坐?” 唐豆豆和唐钊面面相觑。家里还有长辈在,按礼貌是该进去坐坐。 “这样吧,你们陪我一天,我现在就让人帮你们去找人。” 两人心里一动:“可是,你找不到的。” “我是地头蛇还是你们是地头蛇?” 不等他们往下说,大门里突然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宋九夺门而入,唐豆豆和唐钊对视一眼跟上。 只见院子里挂了一圈黄幡,黄幡上有红油漆的鬼画符,中央用红砖垒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几根竹竿,上面穿着几块动物骨头,被火烤得哔啵作响。一名身穿道袍的老农民正围着篝火神神叨叨地跳着舞,零星的几根白发绕过秃掉的顶瓢在脑后绾成个小鬏鬏,嘴巴里还吆五喝六振振有词。 门道的帘子前面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里坐着一位瘦削憔悴的老妇人,面孔几乎是陌生的,但唐豆豆还是从她的眉眼里分辨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宋九的母亲,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着。 她脚下打翻了一盆红色的液体,闻起来不是鸡血就是狗血。而她的目光正惊恐万状地落在地上的那一摊血迹,刚才的尖叫似乎就是由此而生。 “怎么了?”宋九赶紧跑去扶住颤抖的母亲,瞪了一眼还在“跳大神”的“道长”。 “我看到了,看到了……”宋母神志不清,念念有词。 “看到什么了?” “那东西里住的邪祟……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它要吃掉我家九小……啊!我家九小……九小血肉模糊……” “妈,你好好看看,我在这儿呢。” “九小……九小快跑啊,别被它缠上……你哥哥们都已经被它给害死了……” 宋九咳一口痰,朝那装神弄鬼的老道“哎”了几声,终于把他从神神叨叨的状态里唤醒,才说:“回去吧,今儿没你事儿了。” “九小啊,贫道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的灾劫,就在这两……” “快jb滚,再废话今天没工钱。” 道长于是叹一口气,收拾了法器箱准备走,一回身看到唐家兄妹二人,不由得变了变表情,看得出来他想跟宋九打听两人来历来着,又没敢。最后带着满脸的狐疑离开,一步三回头,观察唐豆豆的时间尤其长。 外面风大,宋九亲自把老太太往屋里扶。唐钊上前搭一把手,顺便问:“你们家还信这些?” “我妈信。”宋九说,“自从那年煤矿出了事,我妈就开始变得有些敏感,后来家里人相继出事,我妈就更不对了,不知道听什么人撺掇开始天南海北请算命的来,这个是说法最灵的。想当年我们家煤矿正儿八经每年按照国家规制排查安全隐患,做的是良心生意,那次特大透水事故按理说是不应该发生的。可是既然发生了,肯定有它的理由,尽管现场调查不出任何结果,事先也没任何征兆……” 几个人进了屋,将宋母安顿在东屋的躺椅上,礼貌地喊了几声“表舅妈”,发现她目光空洞,似乎已经不认人了,才沿着炕边一排靠好,宋九叫自己小弟去烧水泡茶,自己又非常深沉地点上一根烟,继续讲述:“这个道士叫刘卦天,号称天下第一风水命理师。我妈大价钱请他过来,常年就让他住在家里,好吃好喝供奉上。他一来就问,我们家开矿以来都在哪里破过土,然后掐指一算说,这都是生死报应,天道轮回。” “什么意思?”唐豆豆不解。 “他说我们常年大范围动土,刨了不少人的祖坟还算小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惊动了什么牛鬼蛇神。” “扯呢。”唐豆豆说,“我们家破土不比你们家多?也没见什么报应。” “这话可不能说。”宋九压低声音凑近她,“万一是时候未到呢?唐纪元这不就失踪了么?接下来也许……” “呸。”唐豆豆赶紧搡开他,“晦气。” 宋九笑得几分阴鸷,唐豆豆感觉他是被绝望折磨得有些变态了,但他看起来却还有些满不在乎。搞不懂身患绝症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信。”宋九顿了顿又说,“可是刘卦天说的真的很准,由不得我不信。他说我们家有人在大约十年前从矿底下挖出来一件神物私藏了,那东西是太岁的,动不得,所以我们家就开始陆续遭殃了。后来我们果然从二哥的遗物里翻出一件稀罕的宝贝,二嫂说那是他某年下矿带回来的,偷偷藏在自家保险柜里等着当传家宝呢。” 宋九说着从兜里摸出一个布包,布包裹得不严实,一抖就开,露出里面玩意儿红色的一角:“喏,就是这个玩意儿。” 唐豆豆和唐钊眼前一亮,只觉得里面那东西的成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拿起来一看果然,又是一枚玉简。 为什么说“又是”呢?算上省博失窃的那枚,这已经是唐豆豆见过的第四枚了。只是每一枚都真假难辨。还不等唐豆豆取出随身携带的偏光仪,瞳外膜系统就已经自动识别出这一枚上面的光学文字。竟然也有字,而且跟她的那枚以及秦零家里那枚上面的字都不一样。瞳外膜系统自行匹配了一会儿,告诉她没有在《息子译字》里查到对应的汉译。 假设这三枚都是真的,且互相之间存在某些关联,那有一点实在无法解释,就是为什么《息子译字》里查不到这些“铭文”?难道说《息子译字》并不是一本收纳了该族语言所有文字的大字典?还是说他们根本就猜错了,《息子译字》与玉简压根儿就没有关系? “刘卦天说,这东西就是祸根,要想断绝我们家的横祸,就必须把它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并且要贡献东西求太岁爷爷宽恕。”宋九嘬一口烟,“这就是我去河曲的真实原因。” “你是说,这东西是在河曲发现的?”唐豆豆道,“你们家河曲的煤矿?” “没错。” “那你为什么没把它放回去?”唐钊问。 “因为找不到地方。”宋九说,“矿井塌了,老二死了,谁都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况且……”撇嘴笑笑,“就算还回去老子也活不成了,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等我死了以后,让老七去找吧。” “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唐豆豆说。 宋九挑眼看她。 “你去河曲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一群考古队的?” “是听说有人在附近村子里搞勘探。”宋九仔细回忆,“但他们是在另一个山头活动,不相干啊。” “未必不相干。也许他们搞错了,也许你搞错了,也许那片遗址范围很大,跨越两座山头,也许你们要找的就是同一个地方。”唐豆豆也说不清自己心里为什么如此笃定,“巧的是,我们要去的也是那里,绑架我师父的人要去的恐怕也是那个地方。所以宋九,你要是信得过,就把这玩意儿交给我们,我们替你去探探。” “你可别是骗我放你们走,然后去找那老不死的唐纪元。” “青梅竹马之间的信任呢?” “青梅竹马?”宋九玩味地笑笑。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倒也不避讳,直接接通。由于屋子里太过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到听筒里的声音。好像是他的医生在催促他赶紧回医院做检查。 挂掉以后,唐钊问:“你该不会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吧?” “你猜对了。” “做什么检查?” “术前检查。” “要做手术?” “原定今天。”宋九缓缓吐烟,“听说风险很大,临阵脱逃了。” “手术还是要做的。”唐豆豆说。 “你们陪我啊。” “……” “你们陪我,我就把这块红石头交给你们处置。”宋九一副洞悉两人心事的模样,“你们好像很想得到它的样子……” 不置可否。 宋九干脆拿了纸笔来桌上写字——遗嘱,我死后,将红石头赠与唐豆豆所有…… 唐豆豆夺了笔说:“别这样,往好处想。” “往好处想,如果我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就亲自跟你们去探险怎么样?反正命是捡来的。” “可以啊。所以你要好好的。” 宋九看看她按着自己的手,大约是感到了一点温度,由衷地笑笑:“那你们俩石头剪刀布吧,赢的陪我,输的陪我妈。” 两人想了想,照做。唐豆豆赢了,宋九歪歪头却说:“还是输的人陪我去吧。” “为什么?” “怕我忍不住在女孩子面前哭。”宋九弹弹唐豆豆脑门儿说,“那样的话我在小豆子妹妹心里的高大形象就崩塌了。” “你在我心里本来就不高大啊……” ****** 临别向宋九要回了手机,宋九倒也爽快,只是手机已经摔坏了,开不了机。唐钊的干脆就已经丢了。 唐钊偷偷跟唐豆豆耳语两句,叫她有情况自己先跑。原来他放心两人分开行动,是不想拖累她见机行事。 其实这件事情原本还可以这么办,就是偷走宋九手里的玉简逃之夭夭。但是想来想去,师父的下落恐怕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言灵他们得到了她的笔记本,下一步的目的地恐怕会和他们不谋而合。何况宋九现在情况特殊,来跟他硬的不仗义。 玉简……真的是犯太岁的东西吗?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想到这里不由得掏出自己的玉简来,第无数次端详。 不管怎么说,行一善积一德,宋九手术无非今明两天,期间她就帮他好好照顾他的母亲,没什么为难的。宋母的神智看起来实在不大好,可以一整个下午坐在那里盯着老相册的一页一动不动,也没问她是谁,也没再发作哭闹。 有个老婆子负责给宋母做饭,所以唐豆豆其实没什么事可做,于是一整个下午坐在宋母对面修手机。 傍晚的时候那个刘卦天又来过一回,烧了个符泡水给宋母喝。唐豆豆冷眼看着,也不好当面戳穿这江湖骗子的把戏。他却时不时拿怪异的眼神来瞟她,弄得唐豆豆心里有点发毛。更可恨的是他好像还偷偷在宋母耳边说她的坏话,以致宋母第一次正眼瞧她,目光里就带着惊恐。 还好直到他离开,也没横生什么枝节。 老房子总有一些阴暗潮湿的角落,估计几十年都照不到阳光,一入夜就总能听到一些鼠蚁啃朽木的怪响,加上窗帘上时不时出现的不明黑影,阴森森的还蛮恐怖。 终于捱到宋母打瞌睡,那老婆子帮忙把人抱到床上,就下工回屋休息了。她说往日都是九小陪他母亲的,今晚理所当然就由唐豆豆代替。宋母倒是很配合,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唐豆豆白天留心到门道里有个座机,半夜溜出去给老孟打了个电话。他们果然已经到河曲了,准备天亮往山里进发。老孟问他们两个跑哪里去了,说好了县城会和,怎么都联系不上。唐豆豆说有些急事要处理,一两天直接到地图上指示的山头去会和。 对话很简单,也很仓促,都忘了提醒他们提防手腕上有纹身的人。 挂掉以后又犹豫着拨通了秦零的号码,那边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大概他还没从2323回来,以致这个世界的手机已经电量耗尽了。 在这期间她就已经嗅到了一股烟熏味儿,等到搁下电话回身看时,里屋的门缝里已经逸出了一圈浓烟。 着火了?灶台火星子跳到被子上了? 唐豆豆的第一反应是推门救人,却发现宋母已经不在床上了。 再去推门窗,发现竟然……被锁死了。 [下] 里屋着着大火,被褥被扔了一地,上面还洒着酒,显然是人为的。可是宋母先前明明就躺在床上,要想出去必然会经过她所在的门道,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身后有脚步靠近。猛一回头,就看到宋母手里拎着一桶液体朝自己身上泼来,闪身一躲,还是被泼湿了一半。 火舌瞬间沿着裤脚攀了上来,小腿皮肤一阵灼痛。唐豆豆不敢相信地夺下宋母手里的打火机,她却好像突然受了刺激一样拼命来扑唐豆豆,口里狂躁地喊着“烧死你这个灾星!你休想来索我九小的命!” 灾星?索命?明白了,一定是那刘卦天从中作梗。 拖着宋母翻上炕头,穿过最旺的一片火场,才发现窗户都已经被钉死了。勉强砸碎了玻璃,才发现窗格子太小人钻不出去,大量涌入的新鲜空气反而助长了室内的火焰。 没办法,只得又拖着宋母翻下炕去,跑到火势较小的门道避难。然而浓烟已经扩散到这里,她渐渐感到呼吸困难…… 撑着最后的一点力气,一下一下去撞门,还要随时对付提着桌子腿来打自己的宋母。 真他妈是飞来横祸。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踹开。一双大手稳稳接住她昏沉的身子,打横抱起飞快地跑出院子。凉风吹过,新鲜空气扑鼻而来,险些让她有醉氧的错觉。 “解构槍呢?”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乍一听来波澜不兴,细细品来却带着几分关切和几分责备,莫名让人鼻子一酸。 “秦零……”唐豆豆说,“快,屋里还有一个人。” 秦零顿了顿,将她放在地上,再回来时背上背着已经昏迷的宋母。唐豆豆翻身起来给她掐人中,秦零又问:“解构槍呢?怎么不知道拿出来破门破窗?” “那什么……先前遭人绑架,被绑匪当铁棍儿拿去撬车轮了,撬完好像就随手扔路边了……” 秦零不说话。 “那什么,我没敢告他们这玩意儿的真实功用,怕被坏人利用……”怎么感觉自己有点怯生生的…… 秦零还是没说话,只是凑过来跟她头贴头。唐豆豆感觉到大脑里出现一个怪异的信号,似乎是有什么力量在向她发出连接请求,她想,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不同意?”秦零问。 “啊?你发出的啊?” “不然还有谁?” “哦……”唐豆豆懵懂地下了“同意”的大脑指令。下完才意识到不对,然而已经追悔莫及。 秦零闭眼一会儿,突然蹙眉看她:“解构槍是在你哥手里被抢的?” “啊……嗯……”唐豆豆百口莫辩,“就是……那什么,我不是会功夫嘛,我哥他弱鸡一个,我就想说先让他带着防身……” “唐豆豆,你很喜欢当红娘吗?” “嗯?” “你把我的东西私自送给别的男人,是想撮合我和他好吗?” “我靠……你想什么呢?” “你哥确实长得比你好一些。” “你敢打他主意试试!” “怎么样?” “我师父挠死你!” 秦零面无表情白她一眼:“这老太婆谁啊?要不要送她去医院?” “对对对,要要要,快快快……”唐豆豆一溜烟爬起来,手忙脚乱把半昏半醒满口呓语的宋母扶到秦零背上,突然发现秦零满身血污,不由得愕然。 愕然的功夫里,秦零已经拔腿跑了出去。唐豆豆赶紧追上去问他:“你身上的血是你的吗?” “有我的,也有别人的。”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你还好吗?要不换我来背?” “没事。” “真的还好吗?伤到哪里了?我看看……” 秦零一把抓住她在自己膀子上乱摸的手,突然站住脚,认真望向她,好半天,轻轻拉进怀里:“都是小伤,死不了的。还能回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还有这样的你在,就什么都还好。” 为什么感觉他的语气他的身体,都透露出一种……略带疲惫的依恋?唐豆豆的心口怦然跃动,久久难平,只怕那频率和振幅都已经传导到他的身体里去了。虽然不太明白这算是什么样一个情况,但总觉得这个时候她不该动,也不用说话。可是,她迟疑再三,还是觉得该说点啥:“那个什么,秦零……” “嗯?” “你这样……我快亲到我表舅妈了……” 秦零松开手,这才想起背上还背着个人,哑然失笑,继续往公路方向跑。这一次却再没松开攥着她手的手。 唐豆豆也居然心安理得地没有挣开。 公路边居然没有停着秦零的车,这让唐豆豆感到有些意外,于是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说是感应,你信吗?” “废话不信。” “但这是事实。”秦零笑笑,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叫对方立即联系辆车跟踪手机定位来接人。挂掉电话正好有一辆大货车从对面驶来,秦零掏出一沓红票子拦下,抬人上车。 ……这才是搭车的正确姿势好吗?只不过这样做有个隐患,“万一司机动了歪心杀人劫财怎么办?” “你不是会武功吗?”秦零懒得理他,“有我做后盾,你打一个小青年,打不打得过?” “那应该没问题。” 秦零上车跟小哥商量了报酬,叫他开车往市里去。唐豆豆一听,赶紧说了个医院的名称,就是宋九做手术的那一家。反正要去市里,不如正好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秦零终于得空问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问完就闭上眼,唐豆豆还当他累得睡着了,他却说,你讲,我调出你的瞳外膜系统记录快进着看看,配合起来就能知道个大概。 唐豆豆挑重点讲完,本以为他会先问宋家意外得来的那枚玉简的事情,不料他张口却说:“这是*。” “什么*?” “火烧起来以后,门窗被钉死,你呼救也没人前来,脱险以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不觉得很奇怪吗?” “觉得。”唐豆豆说,“不过说实话,刚才你突然出现,我一下子给分心了,就没注意到这些……” “你这是……在变相跟我表白吗?” “……滚犊子。”唐豆豆恼羞成怒,“你继续分析。” “我来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看到院子里的窖房大门洞开,门口地上有很新的物件拖动痕迹,大概是失窃了。照你的说法,宋家曾经家财万贯,难说现在还有几分几两。假如还有不少,说不定早就被人盯上了。”秦零用指关节刮刮下巴,作思考状,却被唐豆豆看到他手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不流了,肉却很夸张地外翻出来,她刚要一惊一乍,却听他又继续分析,“刘卦天傍晚跟宋夫人说的话,看嘴型有‘索命’两个字。所以始作俑者八成就是他了。” “你这手……”唐豆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又不敢直接翻过来去看。 秦零低头看一眼,却全然不当回事:“你注意力能不能集中一点?” “你真的没事吧?” “你要一定觉得我有什么事,那你来救治我啊。” “怎么救治?” “随便,你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比方说包扎、止血、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什么的。” “好样的秦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流氓。” “做不来,就别废话,听我讲。” “听着呢。” “刘卦天和伺候宋夫人的老婆子估计早就串通好了,杀人越货,事后推脱。反正宋夫人是个疯的,宋九也未必能活着。你来的估计赶巧,正好给他们背黑锅。” “如果我死了,就是死无对证;如果我活着……也没人给我作证。” “没错。” 到达医院已经是凌晨,因为唐钊手里没有电话,他们只得先安顿宋母住院,才跑去打听宋九在哪。最后是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唐钊,除了他还有几个宋九的小兄弟在等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说明他还生死未卜。 做手术的事情,他好像没有通知家里人。不过他家里也已经没什么人了,就一个上班的老七和残疾的老八。他大概是想,告诉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唐钊见了秦零,竟然不怎么意外,看来他已经很习惯秦零的未来人身份了。倒是听说了唐豆豆火里逃生的惊险遭遇后,他才显出一些关心和后怕,问她有没有伤到那里。 唐豆豆给他看了看已经上过药的小腿,说没事的就烧伤了巴掌大一块皮肤。 “那也是破相了,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秦零接口:“我娶。” 两个人都愣了。秦零咳嗽一声说:“学雷锋做好事。” 这时候手术室门突然开了,几个穿白大褂的急急忙忙跑进跑出,有兄弟见状不好,拦住一个打问,人家却半点消息也不肯透漏。 等到手术室的门再度关上时,秦零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说了句“不好”,就掏出手机不知道给什么人打电话,叫对方“赶紧找一个当地的胸外科大夫过来,能主刀的”;又一通打给另一个人,吩咐“赶紧跟这家医院的高层通气。” 过了不到三分钟就有医院领导模样的人跑来中止了手术,手术室里的医生全部一脸懵逼地被轰了出来,另外换了一批进去维持现状。差不多一刻钟后,就有一名外来的医生一边穿大褂一边匆匆忙忙跑来,跟秦零打了声招呼就钻进手术室里去了。 “我们算漏了凶手要连宋九一起杀人灭口。”秦零对满脸疑惑的唐豆豆说。 “可是,为什么呢?” “谋财害命。” “今晚的事情,他又没有目睹。” “可是从你的描述来看,宋九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假如让他知道了他母亲被火烧死、家财又被洗劫一空,他会不会继续相信这只是简单延续的‘横祸’?” 唐豆豆摇头:“他一定会尽全力去调查清楚。” “所以,主刀医生恐怕早已经被买通了。重病不治、抢救无效……今天这手术台,他原本是下不来的。” “那现在呢?” “我已经尽力去补救了。”秦零问她,“这个人,你想让他好活吗?” “当然。他是我儿时的朋友,何况我和我哥亏欠他很多。” “知道了。”秦零点点头,对她说,“我离开一会儿,尽量在手术结束前回来。等我。” “去哪儿?” “去补救。” “喂——” 他匆匆绕过走廊转角,不见了踪影。 气氛有点紧张,大家都不说话。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手术终于结束了,而秦零也悄无声息回到了唐豆豆身旁。 所幸人是救回来了。大夫说,病人的病情完全没有到手术的地步,本来保守治疗就足够了,也不知道哪个无良医生对他危言耸听,手术的时候还下错了刀子,差点止不住血害他死掉。 明白了。三人交换个眼神,纷纷向大夫道谢。 体谅到宋九刚手术完不便转院,他们把宋九和宋母挪到同一间病房,很快有一队职业保镖来到病房,里里外外站了一地,把留下陪侍的三两个黑道小兄弟整得有点懵逼。不用问,又是秦零的杰作。 “怎么样?有时候交情远比不过交易来得稳固吧?”秦零说完,又朝那几名小兄弟道,“我也不问你们当中有谁是拿了人好处的叛徒了,反正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都先回去吧。” “你谁呀?九哥是他妈我们兄弟,凭什么你说回去就回去?”有人不满。 “不回去也行,你可以在门外守着。”秦零不为所动。那人要撸袖管,立即被保镖按住,半点动弹不得。 耍横,谁横得过他?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如他所愿,满屋子只剩下“自己人”。秦零拿出一张纸笺交给刚才主刀的大夫,吩咐说:“用这些方法试试。” “这是……”大夫好像看不大明白。 “仪器型号和药物名称。应该都是21世纪有的,哪样没有你告诉我,我回头给你找来。” “这些……肺癌还可以这么治吗?从来没有过先例啊,恐怕……” “现在没有先例,将来是会有先例的。”秦零道,“你照办就是了,我保证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又转向唐豆豆说,“照这个单子上写的步骤治疗,应该不出半个月就可以痊愈。” “你该不会是回2323找来的治疗方案吧?”唐豆豆轻声问他。 “宾果。” “你牛。” 癌症在2323年,应该已经不足为患了吧。 唐钊也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该来说说我们的事情了。”秦零按开手机,调出微信四人群,里面已经被老孟发来的工地照片刷屏了,“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那里据说已经发掘出一片青铜时代祭祀遗址,还没有发现关于血玉的线索。” “这里就是那幅局部地图指示的地点吗?”唐豆豆问,“那地图剩下的部分怎么说?” “剩下的部分在这里。”秦零话虽这样说,却没从手机里调图片出来,而是站在那里不动了。 唐钊等了两秒,忍不住问:“在哪里?” 唐豆豆有点不好意思,想说哥你别问了,他直接发送到我瞳外膜系统里了。 “看出什么了吗?”秦零问。 “很抽象啊……” “你们在说什么?地图在哪里?”唐钊还是一头雾水。 “在我们心里。”秦零非常欠揍地指指胸口,似乎是有意要把唐钊排除在对话之外……很好,这很秦零,报复心很重。 “别理他,哥,我画给你看。”唐豆豆说完问护士借来纸笔,伏在窗台上一笔一画勾勒……不过……怎么这么难画……怎么这么丑……这特么画的什么玩意儿? “咦?”画着画着,她好像突然看出点端倪,赶忙招呼两人围上来,“你们看,这荒帷地图的中心,是个女神的形象……但她的身形和脚下的圣光,像不像老孟发来的那个祭祀坛遗迹的外形?” “还真是……”唐钊歪头观察,“不过豆子,你到底是哪儿看来的?” “哥你先别纠结这个问题了……这古人画图一点立体感都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堆画在女神四周,也看不出来这些有的没的图案是路线指引图还是器物埋藏图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它们和祭祀坛之间是什么地理关系、还有具体方位和距离、以及怎么到达……” “这就是症结所在。”秦零说。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我知道入口在哪。” 第58章 鬼方神迹(章 十七) (57) “擦,这家伙怎么是醒的?”唐豆豆惊悚地看着床上面白如纸的宋九。 “早他妈醒了……手术前骂了麻醉师的娘,估计是得罪人家了,麻药没给我打够量……缝针的时候老子就恢复知觉了,死活睁不开眼,疼得想死……这位帅哥是?” “秦零。”秦零主动撩开宋九的被子跟他握握手,“幸会。” “宋光宗,就是他救了你。”唐豆豆说。 “怎么个意思?” 唐豆豆于是把前夜发生的事情大致跟他讲了一遍,末了补充一句:“你信不信你家窖屋里的东西不是我们偷的?” “我信啊。”宋九毫不犹豫,“毕竟你是差点成为宋耀祖的女人。何况我家窖里藏的大都是早年从你家买来的古董文玩,多半是假货,你们唐家人最识货了,偷那些破铜烂铁干啥。” 秦零听了回头问她:“你差点成为宋耀祖的女人?宋耀祖是谁?” 唐豆豆扶额:“正是鄙人不才。” “这位帅哥对我们家耀祖妹妹有意思?”宋九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很快又演变成龇牙咧嘴的狞笑,“妈的,还是叫大夫来给我补一针麻药吧……” “你刚才说你知道入口在哪。”唐钊问,“什么入口?” “就是你们想找的入口……我二哥挖到那块破石头的地方。” “你先前不是说没找到?”唐豆豆问。 “骗你们的。”宋九道,“一个人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确实找到了二哥当年发现的入口,但我却进不去。” “为什么?” “因为……”宋九停顿好久,才郑重地说,“那入口要活人献祭才能开启。”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从何得知?” “其实当年我二哥下井就出过一次事,一起下去的有六个人,回来就只剩了他一个,还满身是伤,那已经是他们失联的第十一天。据他说,他们在井下遇到了塌方,几个人走散了。这事儿说来蹊跷,等我们组织下去救援时,却没有在井下发现任何塌方的痕迹,那五个人更是无影无踪。”宋九讲着讲着摸摸嘴巴,东张西望问,“有烟吗?” “没有。”三个人异口同声,“你接着讲。” “不带劲啊!”宋九哀嚎。 “讲!” “好吧。当年这件事情,失踪者家属闹得挺凶,但上头来查也查不出结果,最后我家为息事宁人,私下里赔了不少钱,大家不了了之。” “你二哥就是从这个井下带回来这块血玉的吗?” “嗯。”宋九直言不讳,“但是当年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带了东西出来,直到年前二嫂搬家,我们重新整理二哥的遗物……”叹一口气继续讲,“二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只能从二嫂和他哥们儿的口述、他那些年的社交网络、还有各种遗物里的蛛丝马迹去着手分析,终于叫我找到了矿井下隐藏的岔路。可是当我走到一只巨大的石潭跟前时,我发现了矿工的残骸和遗物,潭底没有水,全是干涸的血迹……” “然后呢?”唐豆豆忍不住提醒他快点讲下去。 “然后我的人受了伤,血滴在石潭里,脚下开始震动,潭底中心渐渐出现一个洞口。但是那个洞口很诡异,每滴一滴血,它才张大一点点,底下还持续传出一种恐怖的轰鸣,好像妖魔鬼怪在哭吼。直到我那伙计血快流干,洞口也没有张大到可以容身的直径。你说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所以你没有进洞?” 宋九摇头:“我选择救我伙计的命。宋家作的孽已经够多了。” 一阵沉默。 “所以你现在还认为宋家接连出事是因为犯了太岁吗?”唐豆豆问。 “怎么这么问?” “事实证明刘卦天不可信。” “他出现至今不过三年五年,之前的矿难、车祸,总不可能也是他安排的吧?一人一言一行不可信,但我亲身经历的事情,实在有太多的匪夷所思。”宋九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二哥曾经下过的那个矿井的入口位置,也可以给你们画出通往石潭的路线图。不过,你们确定要去以身犯险吗?” “我相信这世上并没什么神神鬼鬼,即便真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我们该做的也是揭示和征服,而不是恐惧和畏缩。”唐豆豆说,“我最怕的,是死于无知。” 三个男人都静静看着她,刮目相看的眼神。搞得她都有点心虚了……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太满了? 却听秦零和唐钊说:“我也一样。” 宋九长叹一口气,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那好吧,拿纸笔来,我给你们画。”画完以后又圈注了几处要点,最后郑重其事交给唐豆豆,又补充一句,“但你们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稍后我让我哥们儿把那块红石头也拿给你们。” “……”唐豆豆有些喜出望外,但没喜形于色。 “先前也想过把它转嫁他人,但总觉得缺德,就没干。现在反正你们执意要去赴死,不如就帮我个忙,把那祸根还给地底下的太岁爷爷吧。” “你这是咒我们死吗宋光宗?” 宋九笑了:“像你们这样的疯子,哪有不死不伤的?左右要有人死才能了断这件事情,不如就借你们的命呗,这叫节约资源。” “……” “我讲话耿直,诸位别介意啊。” ****** 离开医院,直接坐上等在路边的两辆本地牌照的吉普车,朝河曲方向扬长而去。 本来还想跟秦零探讨一下心得,没想到人家根本没打算跟她同车。一路碍于司机的旁听,兄妹俩也没交流什么实质性内容。唐豆豆时不时摸一摸口袋里的两枚玉简,深刻地体会到了所谓“怀璧其罪”。 假如生命里从没出现过这两块莫名其妙的血玉,她的人生会否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普通? 算了,假设性问题从来都是不成立的。 “也许是一位远古工匠制造出的三块相似的玉器……或者四块,然后在后世流传中散落天南海北?”唐钊这般分析。 “目前看来,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唐豆豆说,“但我关心的其实只是我从哪里来而已。原以为有了线索,现在又变成一团乱麻了……” 沿途买了新手机,登上微信,就看到秦零刚在四人群里艾特了孟良,让他趁天没黑带人去祭祀坛西南约五里的一个废煤矿井口去勘察勘察,最好晚上能派人安营守夜,但是切莫擅自进去。 孟良表示惊奇,说那地方离遗址不仅是五里地的问题,中间还隔着山头呢,去那儿干嘛? 秦零说,先去守住,等下见面再详谈。 唐豆豆看完私戳秦零,问他是什么用意。秦零说,防范有人捷足先登。唐豆豆一边猜到一二一边还是问了句,谁?秦零回说,绑架你师父的人。 他倒真是有心。唐豆豆还有些感激。 到达黄河边的小村庄时,天色将晚。下了车扭头一看,秦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熨帖的行头,脸上不仅血污没了,而且一扫倦容,头发也好像洗了刚吹干似的丝丝清爽。唐豆豆忍不住调侃:“难怪不愿意跟我们同车呢,敢情您这辆还带沐浴马杀鸡呢?” “原来你想跟我同车啊?”秦零正一正衣服领口,神清气爽朝村子里走去,“以后想就说,干嘛总抻着。” 唐豆豆觉得跟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没法交流了。 兵分两路,秦零派同来的三名伙计马不停蹄去矿洞口熟悉情况,自己则建议唐家兄妹一起先进村休整,等夜了孟良回来再一起商讨商讨具体方案,一切行动从明天开始。唐豆豆感觉这不像是他的风格,看他精神不错,似乎也没什么休息的必要,转念一想,该不会是体谅自己前夜遭了火灾…… 村长二儿子常年在外面开饭店,偌大的院子赁给考古队起居用。但很可惜,加上老孟师生,刚好住满。秦零领着唐钊兄妹俩一路来到村西头,路过那只院子也没逗留,装出一副跟考古队不是一路人的样子。 村西头有几间新盖的院子,早已经被秦零赁下来了。通过院子主人迎接的言语来看,他们并不知道这几个人也是冲村外的古迹来的,只当他们是旅游局派来调研周边旅游开发的。 秦零私下里对唐豆豆说:“这叫鸡蛋分装。” 唐豆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要说‘鸡蛋不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没文化真可怕,还‘鸡蛋分装’,你是鸡场工人啊?” 安顿好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主人家在院子里备好了饭,挨个敲门叫他们出去。唐豆豆和唐钊落座以后却迟迟没有见到秦零,家里的女主人说,那个屋里的先生说已经歇息下了,不吃晚饭。 唐豆豆实在是饿坏了,于是也没多想,直接埋头扒拉。街门口有不少人蹲着纳凉……其实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凉了,但村里人在家里闲不住,茶余饭后就喜欢聚在道旁抽烟解闷聊闲篇。隐约听到几个人在说最近村子里怎么总来外人;又有人说先前来的两拨是挖宝的;还有人说来了一拨又一拨,可见咱村子外边地下藏了多少宝贝,这怎么能便宜了这些外来人呢;然后就有人用浓郁的方言说了句什么,唐豆豆没听懂。 扒拉了两口却还是觉得秦零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于是问主人家要了副碗筷,给秦零盛了点饭准备送去。敲了很久的门才听到秦零问:“谁?” “我。” “我不饿。” “你怎么知道我来送饭的?” 秦零轻笑:“你想来找我,总得有个由头吧。” “……”不要脸。 “请进吧,带上门。” 屋子里一股奇怪的气味,类似于某种药剂。唐豆豆看到秦零裸着上半身坐在炕头,把主人屋里的立式衣架挪到自己跟前,上面搭着几根医用胶管,地上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金属匣子和两三只塑料桶,匣子两头通过胶管连接他的手臂……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肥肉,健壮的胸肌上横竖两道旧伤疤,浑身湿漉漉的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水。唐豆豆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把碗筷放到灶台上,然后目光就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你没事吧?” “没事。” 撒谎,声音里明明透着虚弱。 “你这是……” “吊营养液呢。” “营养液是红色的吗?而且不用吊瓶用机械泵?”唐豆豆皱眉说,“我看这明明是透析的架势。” “什么都瞒不过你。”秦零说,“是在洗血。” “洗血??” “血液里有毒素,自身排解不出来,洗一洗。”秦零翻过手掌给她看那道伤痕,仍然骨肉外翻,没有愈合,“毒素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什么毒?拿什么洗?洗衣液吗?”唐豆豆见他身子晃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扶住,手却在他的汗水里打了滑,险些迎面把人扑倒,“快躺下吧……就知道你是嘴硬,这到底伤得有多重啊?” 这油揩得还挺不留痕迹,乘人之危再来两把。 “门关好了吗?” “关了啊……” “去锁上。” “……干嘛?” “干点正事。”秦零从一旁的背包里摸出他的玉简摆在炕头,说:“把你身上的两枚也拿出来吧。我跟你坦白。” 第59章 鬼方神迹(章 十八) (58) 一枚,两枚,三枚,三枚玉简,一字摆开在两人之间。等大等厚,成色相当。 不知几时开始,窗外风雨飘摇,唐钊忙着帮家主人收拾桌椅碗筷,在窗外吼问了几声唐豆豆在做什么,问得她有点心虚,总觉得自己在这间昏暗的小屋里跟半.裸的秦零头抵头咬耳朵,有些难以启齿。更要命的是当她随口搪塞过去时,秦零看着她淡淡一笑,气氛陡然变得……暧昧。 “你的玉简,是与生俱来的吗?”秦零问她,又轻又平的语气。 “不知道。”唐豆豆实话实说,“反正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它就在了。” “那就应该是和我一样的。”秦零伸手将三枚玉简码整齐,“你的玉简确实不是这世间的孤品,但总共有几个也无从得知。目前为止,现世的就是这三枚。” “不是四枚?” 秦零摇头:“博物馆展出的那一枚根本不存在。我在家模拟过当天有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形,最后的结论是,失窃案不可能发生,或者说,不可能以那样的呈现方式发生。那么就只剩了一个可能——监守自盗。当然‘监守自盗’用在这里也并不贴切,因为那枚‘敦煌血玉’自始至终就不曾存在,它只是曾九龄布置的一个虚拟的影子,这样等到该看到的人看到后,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由远程控制那个幻影消失。这样一来,不仅把玉简的形象展现在人前了,而且可以引起足够大的轰动。” “这很合理……难怪我当天拿偏光仪去照它时就发现展柜里的光影效果不对,而且也没有字。” “所以我想,曾九龄既然知道玉简长什么样子,手里却没有玉简,那么目的就是引出知情人。因为不确定知情人会不会凑巧看到他的展览,于是带着这个幻影全国巡展,还自导自演了一出文物失窃案的戏。” “他想要引出的人,难道就是我们这些手里有玉简的人?” “无疑。”秦零说,“或者不止。” “等一下,曾九龄的右手皮下有‘索’字芯片,那,用展览引出知情人,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他背后那神秘组织的行为。” “我倾向于后者。” “嗯……”唐豆豆沉吟,“那这么说来……沙漠地下城的局,说不定也是他们设的?可是不应该啊……言灵和他们不是一个组织吗?事先怎么会不知情?还折了不少人在地下城。” “首先你别忘了,言灵是左手派,曾九龄是右手派。一般一个组织里面一旦分了左右.派别,就代表它分裂成了两个对立的势力。” “这倒是。” “其次,在博物馆‘敦煌血玉’之前,你应该还收到了不止一个关于‘血玉’的提示。” “没错,一块原石,一块人俑圆雕……就是老孟和你们公司一起研究的那一个。” 秦零点点头:“假如这些线索都是曾九龄放出的,那他理应该三次都放出玉简的消息,而不是这样含糊不清。这说明什么?” “说明……前两个线索是另外的人放出的?” “没错,而且是一个只知道‘红色玉’而不知道具体‘玉简’的人。”秦零顿一顿,观察她眼睛里是否已经明朗,“根据这几个月来的经历,我推测这个人,就是陶吉吉。” “你猜的应该没错。”唐豆豆叹一口气,把师父查到的陶吉吉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不出意外,他就是当年葬身内蒙沙海的老代的儿子。还记得地下城千棺阵里主棺床上的那只白玉椁吗?那里面躺的根本就是个现代人,我估摸是陶吉吉不知从哪里找回的他父亲的尸首;而外椁壁上的图案也应该是他刻画的,描绘了二十三年前那场灾难,却没有画婴儿模样的我和标志性的玉简,从中可以看出他认为是我师父为了求财抛弃甚至谋害了六名同伴,其中死得最惨的就是他的父亲老代。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误导他来仇恨我师父,以致他竟然在小小年纪就改头换面,蛰伏十年前来报仇……” “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你问。” 秦零看她一阵:“你的师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你什么意思?”唐豆豆有些恼火。 “兼听则明。”秦零说,“存疑的事情我们先不去讨论,老一辈的恩怨也扯不到你的头上。现在基本可以理清,是陶吉吉的复仇计划和曾九龄的引蛇出洞计划撞在了一起,彼时言灵一派正在沙漠里执行另一个任务,而她的探索路线又刚好跟陶吉吉的陷阱路线撞上了。至于陶吉吉一个外行人是怎么样误打误撞发现了遥远的地下城、并在里面布下天罗地网,这个暂时还不得而知。但阶段性结局就是,证实地下城与玉简的来历有关,它启迪了我们,同时也启迪了言灵。” “你等会儿,我有点乱……”唐豆豆把面前的三枚玉简摆成一个三角形,用指头点着说,“也就是说,现在在我们之外,有三方势力——陶吉吉为复仇而来,只知道血玉值钱,不知道玉简的重要;言灵派和曾九龄派在以不同的方式分别探索玉简的下落,而曾九龄在试图跟我们见面的时候死于非命,说明双方要么是在争功、要么是在互相打压……我分析得对不对?” “没毛病。”秦零笑笑,“现在来讲讲我和2323。” 唐豆豆精神一阵抖擞,坐直了等他开口。没想到他肯主动对她讲起自己的事情,这也许是更上一层楼的信任吧。 “本该给你剪个短片看看的,但我那个世界的系统文件都在那个世界的个人云端存储着,况且你知道,我现在体力不支,就用口述的方式吧。” “没关系,我们二十一世纪的人习惯于聆听。” “我生在一个科学家庭……不对,应该说,我的养父母是一对24世纪知名的科学家,父亲主修天体物理,母亲主修生物科技。之前说过,我们在用的瞳外膜系统,就是我母亲最先研发的。” “好牛逼的样子……” “24世纪,许多人已经摈弃了传统的十月怀胎生殖方式,胚胎培养已经非常普遍,甚至还有人在研究胚胎生化合成技术,当然,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所以在那个生育不成问题的年代,婚姻概念已经很模糊了,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道德上。人们除非十分相爱,一般不会结为伴侣。我的父母,就是其中婚姻观较传统的一对,而且长情。” “报告,我有问题。”唐豆豆举手。 秦零挑挑眉头,颇感玩味:“说。” “□□技术发达吗?” “发达。二十二世纪一度泛滥,后来被所有政权下令严控。” “那,同性恋合法吗?” “合法……”秦零脸上大写的囧,“怎么会想到这个?该不会你……” “哦不是,我是替广大腐女问的。你继续。” “我……” “报告,又有问题。” “说。” “你是哪儿来的?胎生还是实验室生?” “我是被捡来的,跟你一样,随身带着一枚玉简。” 这可就厉害了。相隔三百年的两个人,以相同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不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就是……想不出解释了。 “玉简上有字,你知道的,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刻写的,而且没有文献可查。后来我的父母毕生都在研究它。直到有一天,2323年九月十五日,我的父母出差远行的第四天,我早上被一通电话叫醒,是我父母打来的,告诉我他们找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开玉简里的秘密。然后当天晚上,我的瞳外膜系统接收到他们机体停止代谢的信号……” “他们出事了?” “嗯。”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拆掉了瞳外膜?” 秦零摇头:“瞳外膜一旦生成就是人体的一部分,除非分解然后自体消化,不能整体移除。” 唐豆豆哑口无言,半天才觉得该说一句:“抱歉……” 秦零又摇头,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那……” “后来我查到他们瞳外膜系统最后记录的定位,准备连夜乘飞机赶过去,结果当飞机横渡到太平洋一半的时候,我一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家里的床上。” “哇靠……你该不会是……穿行百慕大了吧?” “哪有飞机敢飞百慕大?” “那就是你做梦了。” 秦零没接她的话:“我飞太平洋的时候是半夜,这时候却发现窗外天是亮的。我坐起身懵了两分钟,然后电话就响了。接起来一听,是我的父母。” “啊……大难不死是吧?” 秦零又摇头:“他们重复了一遍早上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一样,连语气、停顿、和通话时长都分毫不差。我一看时间,2323年九月十五日早上八点十三分——我又回到了当天早上。” “然后呢?”唐豆豆只觉得这故事扑朔离奇,不管真假,听得还有些上瘾。 “我花了半个小时去证实——电视上演的还是九月十五号的节目、隔壁的人家还是在八点半大吵了一架、同事崔正禹还是在八点三十三分打电话来催我上班、楼下的十三号磁力车还是在八点四十一分停靠在了路边黄线往里半米处……就连路边早点摊叫卖的内容和来买早餐的人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我拉住见面的每一个人问,他们都不承认时间是重复的,好像所有事情都是第一次发生一样。我调出系统去感应父母的心率,发现它们稳定持续到差不多九点十分。然后一整天都没有信号。我意识到要么是我出了问题,要么是那个世界出了问题,于是做出了跟前次完全不同的选择——没有去上班,而是直接飞往我父母失踪的地方。然而哪里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到了晚上九点零七分,依然接到了我父母的死亡信号。然后,零点,时光再次回溯——我又回到了2323年九月十五日早上八点零八分的我的床上。” “第三次?” “是的。”秦零点头,“然后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除去我在这边世界逗留的时间,第一百零一次。” “老天爷……这不是鬼打墙吗?” “没错,我的世界,就是发生了鬼打墙。其中唯一的bug,就是我。我有感知,能行为,却改变不了大局。” 外面依旧风雨飘摇。 “那你是怎么穿越的?” “我父母的一个朋友,热衷于研发时空穿梭仪。” “他研发成功了?” “并没有。” “……那你是怎么穿越的?” “我在这一百零一天里,尝试了各种补救的办法,其中就包括找他去借穿梭仪。可惜他并没研发出来。然后有一天我去闯军营,差点被生化武器打死,结果却误打误撞穿越了,就穿到了2016年,应该是在上个学期,你们马克思主义什么什么课阶梯教室里。当时课间休息,教室又太大,你没注意到我的出现,我也没注意到你。” “确实……没有印象……” “再后来,我就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半自由穿梭了,奇怪的是,终点只有2016和2323,而且,一头必然是你的身边,一头必然是我的床。” “这话……有歧义吧?” “不觉得我每次都能准确地空降在你身边吗?” “我以为……”以为那是因为你在关注着我。 “后来我才得知,你身上也有玉简。”秦零把炕头上属于他和属于她的两枚玉简推到一块儿去,说,“你明白了吗?它们俩之间,大概有感应。” “所以……你是说……你之所以能来到2016,是因为我在这里?” “嗯。”秦零点头,“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没有别的未来人出现在过往的人类历史中吗?那是因为我是个例。2323年的科技还没有突破时间的禁锢,而我也远没有你想象中的神通广大,你,失望吗?” “不失望。”唐豆豆低头望着那三枚剔透的玉简,又望着他,突然有些恍然,“相反,我觉得这样,更顺理成章。”仿佛被命运牵连起来的两个人,这样挺好。 秦零轻轻推动三枚玉简:“一枚属于2323的我,一枚属于2016的你,另一枚显然不属于与你同时代的宋九,那么它就应该是属于另一个时空里的某一个人。” “是啊……也不知道它,跟我们有没有跨时空的感应。” “我想,我的父母是为它而死,我的身世也因它成谜,既然2323出了问题,也许我可以试着在2016寻找关于它的真相。我也期待着真相解开的那一天,一能解释时空错乱之谜,二能给我父母的遭遇一个交待。” 窗外狂风大作,屋里的灯“啪”一下灭了。家主人在院子里大喊“电线被风刮倒了”,炕头两个人亮晶晶的大眼瞪亮晶晶的小眼,一时间沉默得有些尴尬。 唐豆豆下意识伸手去摸那三块珍贵的玉简,不成想碰到跟她一样动作的秦零。秦零于是迟疑半秒,轻轻握住她的手,问:“所以以后,我们一起吗?” 一起什么?他的意思大概是一起探索玉简的秘密,可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氛围里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讲出来,怎么能让人不浮想联翩。窗外的雨声越发地衬出周遭的安静,周遭的安静越发地使得两人鼻息可闻,唐豆豆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句话,估计心跳声也快被人听到了,于是憋出一句:“行吧,那以后你就是我小弟了,我罩你。” 秦零十分配合地说“女侠多多关照”。 “那你这次回去又做了些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其实也不算重,生物毒素而已,在2323司空见惯。正是因为对于高科技的攻击我都有所防范,才让对方拿这种较落后的武器趁虚而入。”秦零说,“我这次是去调查一家国际科研组织的总部,因为我偶然间发现我的父母亲生前是秘密效力于它的。可惜失手,不过不要紧,等我再回去,又是新的一天九月十五日,我可以无数次实践并总结对方的破绽,而对方每次都会以为我是第一次挑战他们。”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只要不死,总有一天可以攻克。”唐豆豆突然脑洞大开,“唉?那长此以往是不是可以占领全世界?” “唐豆豆,你野心好大。”秦零笑,“且不说死在半道的可能,就算真占领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暮死朝生,过了零点,又是原来的一天。” “那……假如某一次你死了,我是说假如啊,过了当晚零点,你会不会复活?” “你想让我试试吗?” “不,还是算了……人生并不是所有好奇都值得求证。” 秦零伸出手准确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越发透露出因沧桑而习惯的平静:“我想我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因为我试着探测过,无论时光怎么重复,我的机体都在按部就班地正常衰老,其他人则不然。种种迹象表明,我好像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没有中魔咒的人。所以,即便暂时不死,我也会在第一千、一万个重复的九月十五号里,老死病死。” “秦零,你这番话,要是搁在以前,我打死都不信。” “那现在呢?” “很信。” 屋外突然变得嘈杂,有不少人踏碎水花,声音慌里慌张。唐钊过来狠命拍门,两个人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唐豆豆赶紧起身开门。 “女孩子家黑灯瞎火在男人房里待这么久,合适吗?”唐钊开口却先是质问。 唐豆豆看到他身后几名穿着雨衣一脸焦急的学生,忙问:“出什么事了?” “煤矿那边有人失踪了。” 第60章 鬼方神迹(章 十九) (59) “煤矿那边有人失踪了!” “谁?” “孟教授,钱非和罗小西。” 完蛋,还有她最熟的两个人。 “怎么回事?” “就是……刚才我们在那边安营扎寨,留了几个学生守夜,孟教授带剩下的人冒雨往回走,走到半路就接到营地来的电话,说有两个村民趁夜色鬼鬼祟祟钻进矿洞里去了,钱非和罗小西怕他们有危险,就跟进去了,结果过了半个小时都没出来。”说话的学生叫李明远,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跑得,几句话讲得气喘吁吁,“然后,然后孟教授就折回去找他们,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的人呢?”秦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身后来了,门外几个人看到他竟然在穿衣服,都拿十分震惊的眼神去瞧唐豆豆。毕竟唐豆豆算是班里的一朵高岭之花来着。 “那个什么……拿了点装备,也进去了。” “莽撞。”秦零骂一声,朝唐豆豆道,“看来今晚我们睡不成了。” 唐钊上前拎他衣领:“秦零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睡不成了。大家快回屋准备装备,我们连夜进矿。” “可是你的身体……”唐豆豆有些担忧。 “我没事。”秦零为了证明特地退后一步准备展示肱二头肌,结果一脚踢在水缸上差点绊倒,踉踉跄跄站稳,还若无其事说,“瞧我,马步扎得多稳。” 唐豆豆:“……” “真的没事。”秦零又给她看自己掌心已经稍微愈合的伤口,“已经是第三次洗血了,毒素清得差不多了。” 唐豆豆表示勉强信你。 唐家兄妹俩的装备是在一起的,无需唐豆豆亲自去拿。她出门在种满无花果树的台阶前站了一站,望着灯罩下的大雨瓢泼,觉得自己仿佛是突然间置身此地的,甚至是突然间来到这个奇妙的世界,好像梦一场。听闻村子里鸡鸣狗吠,既闹且静。她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大意了,先前听到有村民说“不能让咱村的宝物落到别人手里”的时候,就应该心生警惕的,好歹去年也选修过老孟的“村民心理学”课。 村子不大,她跑出去挨个敲开门问,家里的男主人在不在。果然有两家支支吾吾。唐豆豆心下顿时明了,又询问他们的名字和样貌。这两家人还是编胡话搪塞,一个说下城买办去了,一个说到隔壁村走亲戚去了。秦零收拾好装备率先出来寻唐豆豆,见此情形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们可要想好,听说村外头地底下挖出来个妖怪的老穴,连考古队的都不敢掘进了呢。” 两家人这才诚惶诚恐地乞求他们帮忙寻人。 “你这个人呐……”告别那两家人以后,唐豆豆摇头晃脑评价秦零,“鬼得很。” “过奖。”秦零受之无愧,“做事情嘛,要掌握方式方法。” ****** 大雨泥泞,车子下了公路就没法走了,所有人都得下来步行——秦零、唐钊、唐豆豆、唐钊的两名伙计、唐豆豆的三个同学。 “前面就是考古队驻扎的祭祀坛遗址了,我们要去煤矿必须经过那里。”李明远指了指不远处的几点火光,依稀可以看到夜色笼罩着许许多多起伏嶙峋的黑影,其中比较低矮的一些可以认出是临时搭建的板房和帐篷,其余更多的是高大而杂乱的不明物群,“这个遗址已经发掘了两个多月了,除了各种大石头小石头和一些类龙山文化的碎陶片,并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这两天考古队的放假,民工技工都不在,队员倒班回县城,营地只有三五个人。” “看来是专门空出来场地给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学生玩儿的。”唐豆豆说。一边靠近营地,瞳外膜系统一边已经开始自动分析眼前所见的景象,为了弥补光线的不足,还调动了红外扫描功能。扫描数据显示那些黑影都是石头,长的短的圆的方的宽的瘦的都有,摆放杂乱无章,质地年代几万年不止。 但是……肚子有点……“哥,我们带的食物多么?” “走的仓促,问老乡讨了点儿馒头,够三五天吃的……怎么了?” “先给我一个吧,饿了。” “咱不是刚吃了饭吗?我瞧你吃得还挺多。” “哎……又饿了。” “最近怎么饭量见长?”唐钊一边掏馒头一边问。 “嗨,还不是因为秦零这家伙,往我身体里放了一个特能吃的小玩意儿……”刚说完唐豆豆就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一回头发现唐钊已经扑到秦零身上去了,正凶神恶煞地逼问他,“你对我家豆子做了什么?” 搞什么我的哥……前两天分手也没见你情绪这么激动好吗…… “唐豆豆,你能不能让你哥从我身上下去。”秦零也是比较无语,“告诉他他再这样我可把持不住了。” “哥,你下来,我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钊不肯听劝:“混小子,你说!” 李明远:“豆豆,你们三个……好会玩儿哦。” 唐豆豆掉过头继续往前走:“别管他俩,幼稚。” 营地里篝火被大雨浇得奄奄一息,板房檐下用两股电线拧成绳悬挂的一盏电灯也因电压不稳而忽明忽暗。几个人商量着,先到房子里跟守夜的考古队员通个气,然后讨点补给再上路。那边几个人虽然下了矿,但也不是下去采矿的,应该不会发生塌方、透水之类的事故,无非跟村民起点肢体冲突,但如果秦零的伙计及时赶上去了,师生几人的人身安全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 结果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应,秦零于是示意他的伙计把门撞开。 屋里没人。 折叠床上的被子是摊开的;床边的炉子上还坐着水,壶都快烧干了,蒸汽捏着嗓子乱叫;桌上台灯亮着,一支钢笔被夹在一本很老派的蓝皮笔记本里,笔记本是随手合上的,旁边还搁着一只同样老派的搪瓷茶缸,里面沉着隔夜的大叶茶,村民常喝的十几块钱一斤的那种。 另外两个同学跑来说,帐篷里也没人,工具少了几样。 “兴许也是接到求救找人去了。”唐钊说。 秦零似乎以为不然,拿起蓝皮笔记本翻了翻,看着扉页说:“严文松的工作日记。” “严文松啊,是考古所里资历最老的研究员之一,在三代考古上很有建树。”李明远说,“所里认为这里是一处距今三四千年的北方民族的聚落遗址,独立于中原夏商周统治的方国或者部落一类的。” “嗯,严文松在日记里说,他认为这里是历史上‘西落鬼戎’的活动范围,被当时的中原人称为‘鬼方’。”秦零快速翻阅着笔记本说。 “鬼方……”秦零的一个伙计挠挠鼻子,表示一头雾水。 “方,大概就是方国的意思;鬼,是古代汉人对一些身材巨大高鼻深目的外民族人的称谓,认为他们是凶猛野兽里的一种,《山海经》《古本竹书纪年》里都有相关记载。”唐钊给几个不懂的人耐心解释,“先秦的国家其实远非我们后世的概念,夏、商基本上也就是众多部落里比较大比较有号召力的一个,领地无非巴掌大的晋南豫西,是所谓中原。在中原周边分布着犬戎、羌方、危方、土方等等众多方国,鬼方就是其中之一,被今人学界认为是东周以后‘赤狄’乃至‘匈奴’的祖先。” 其实唐钊所讲的这些内容瞳外膜系统已经用图片的方式在唐豆豆脑海里演示了一遍了,基本弥补了她学识上的欠缺。她终于明白秦零为什么随时都看起来很博学的样子,随身知识库,真是居家旅行装逼必备之良品。见那几个人听得全神贯注,唐豆豆不禁感慨,秦零这回带的人真是比上次的什么花生肉包茶叶蛋好多了。想到这里又有些伤感,为那些在沙漠里折损的无辜的人。 “鬼方,鬼方……鬼方的大本营应该是在内蒙以北才对啊……”李明远搓着眼镜腿,费力地从自己的人肉知识库里调动相关的信息,搓得唐豆豆都怀疑他的眼镜片里是不是也镶嵌着一个系统。 “所以才叫西落鬼戎嘛,其中的一支吧。”唐豆豆又想了想,却想到点别的什么,向系统一求证,发现果然,“哥,秦零,你们还记得锅炉厂南宋墓墓主人姓什么吧?” “隗。”唐钊答,“耳鬼,隗。” “我查到,隗姓的一个重要来源,就是鬼方。”唐豆豆莫名有些心潮澎湃,“也许我们找对方向了。这里,不仅是宋代隗氏家族由此南迁的原居地,应该也是他们隗姓胡人从上古开始世代居住的区域,即便相传秦汉以后鬼方族民已经北迁西伯利亚,但雁过留痕,总有一些没走掉的后裔,在被汉人同化的某些角落里落地生根……” 秦零和唐钊都表示很赞同,其他人就有点云里雾里了,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锅炉厂南宋墓”和“隗姓”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唐豆豆又说,“秦零,你看看严老师有没有在最后写他们去了哪里?”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早起天晴,入夜突降暴雨。因上周提前完成了清理表土的任务,今天工作暂停,队员休息。我们上午对出土遗物进行了整理和统计,下午研究继续石阵遗迹……” “继续念啊。” “没了。”秦零摊开笔记本给大家看,“戛然而止,应该是被什么突发事件打断了。” “你们有注意到地上的水渍吗?”唐钊突然指着脚下说,“从门口到这里,呈带状,看起来是连续的,但又非常的乱,好像被什么东西擦拭过……可是又擦得毫无章法,而且非常应付……” 确实。因为这间屋里只有写字台上亮着灯,地面又是坑洼不平的土地,所以刚进门大家都疏忽了。现在那片水渍虽然已经被他们的脚印严重破坏,但所幸还有迹可循。 “那不是擦拭痕迹,是拖曳痕迹。”秦零说。 “会不会是严老师从门外带回来的雨水?然后他又拿墩布擦了擦?”李明远问。 “他自己带进屋的,那为什么没有带到书桌前?而是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唐豆豆提出破绽,“而且,这屋里哪有墩布?你家土地还用墩地?” “也是哦……” 另一名同学又提出假设:“可能是有队员从外面发现了什么现象,敲门来跟严老师说,严老师请他进屋,他俩于是站在这里聊了两句,然后一起出去了,严老师的脚步磨掉了水渍……” 还没等其他人表态,门板突然“笃笃笃”响了起来,好像呼应他的假设一般…… 第61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 (60) 屋子里上演了一场风声鹤唳。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诡异了,又轻又有规律,好像是轻车熟路来串门的。可是当他们问外面是谁时,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唐豆豆朝所有人比个“嘘”的手势,秦零一边从后腰刀鞘里抽.出一柄短刀,一边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门闩悄悄钩开,非常迅疾地打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蓑衣老叟,背上背着只大大的箩筐,腰里横横斜斜别着许多不知名的竹木工具,不知是用来挖土还是砍树的,另外还有一支被锯短了的老式□□,枪口豁得厉害,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射出子弹来。 斗笠遮住他半张脸,只看到一张又歪又垮的嘴。风从门洞往屋里吹,带进来一股因为常年不洗澡而发酵的酸臭味。 “请问……”唐豆豆迟疑着开口。 “不在了?”他用含着浓痰的嗓音问。 “谁?” “这屋子里的人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老头是来找严文松的? 老人也不等他们回答,顾自叹一口气,又摇一摇头,就转身往雨里走了。 秦零略加思索,跨前两步将人拦住,说:“老先生,外面雨大,进来避避再走吧。” “不,屋里戾气重,我不进去。” “戾气?老头,你瞎宣扬什么迷信思想?”李明远表示不信。老人铮铮铁骨,掉头就走。秦零又拦住,问他,“你是不是每晚都来这里?” “是。”老人说,“我每天晚上都来提醒这屋里的人给太岁奶奶献祭求宽恕,他们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都被抓走吃了吧?” 秦零顺势把人往屋里一带,转身将门插上。唐豆豆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他每天都来的?”秦零把日记本丢过来,唐豆豆、唐钊、李明远几人围成个圈一起翻看,只见日记除了刚才秦零念的首尾几篇外,还有不少篇,其中常常提到一件事,说是他们刚来遗址的第二个星期一,就有一名佝偻老者半夜来访,声称自己是附近的守灵人,替十里八乡守护历代亡灵,夜间游走于山野之间镇魂安神;他来敲考古队的门的目的,是提醒他们不要在附近动土,并尽快向祭祀坛献上一个活人十头活牛做牺牲,这样才能平息当地太岁奶奶的愤怒,饶其他人一条命;考古队的都是从小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唯物主义论者,没一个人信他的话,后来向村里人一打听,才知道这老头是村里的一个孤家寡人,疯了有几十年了,自从二十多岁目睹自己的老婆儿子被货车压死以后就疯了,众人于是更不把他当一回事儿了,每天给点吃的打发他走就算了。 迅速看完,大家都暗暗发出一声唏嘘,再看那老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恻隐。 “你们也不用害怕,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小命还能保。”老人也不惊惶也不失措,还对各位好言相劝,讲话非常条例非常正常,不像一个疯子。 “那您说说,我们要是不走,会发生什么事情?”秦零问他。 “会被地仙拖下去给太岁奶奶吃掉,就像这屋里原先住的那几个人一样。” “您怎么知道?您看到了?” 老人没有即刻回答,浑身好像被电击了一样颤颤巍巍,目光僵直地望向前方,好像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好半天,才说:“我看到了……” “看到了?”众人问。 “看到了……我家翠芬和狗小……被车拖了几十米远,然后有大鸟来把他们叼走了……我追着大鸟来到这里,突然发现它们消失了……方圆几百里都没有翠芬和狗小,只有石头柱上还有几滴没干透的血,和狗小的银锁子……” “大鸟?什么样的大鸟?” “火红色,细头,长尾巴……你们出去看,外面的石柱上就有。” 几个人一听,立马起身眺望窗外。雨还在下,远处灰蒙蒙的夜色里,几根石柱参差树立,活像一个个看守着地狱大门的巨人。 其实他们在发现屋里没人之后,第一时间就该去工地看看的,结果所有人都沉浸在侦破室内线索的快感里,忘了。这时候冒着雨跑过去一看,才发现这处遗址的壮观程度,远在严文松日记里的描述之上——外周是一圈围成圆形的石柱,看得出来原本都应该是树立的,可是现在依然立着的只剩五根,其他的东倒西歪乃至平躺,上面的刻纹里深刻地嵌进泥土,看得出来刚重见天日不久;石柱围成的圆形直径大概有三十多米,西南部有个缺口,地下有道路遗迹,通往中央圆心;石柱圈内侧被挖出一环一环同心圆状的祭祀坑,一直辐射到中央石台脚下,这些环坑里据说出土了身首异处的人牲、兽牲上千件,没有随葬品,应当是被坑杀的战俘,当然,现在已经被清理掉了一层,据说下面还有;再往里就是残存两米多高的圆方形石台,四面有台阶,上面有灌满雨水和污泥的柱洞,还有滚落地面的柱础石,应当是什么宏伟建筑的基址。 然而最惹眼的还是外围那几根完整的石柱,首先它们的形状就很古怪,说是圆柱吧上下还不等粗,尤其脑袋上还顶着个不规则的球体,用一圈歪斜的石棱和柱身分开,唐豆豆一边赞叹“好别致的造型”一边转着圈抚摸石柱,直到被秦零在众多男性在场者尴尬的目光里提醒了一句“这是原始的生殖崇拜”,手才跟受了炮烙之刑一样拿开也不是继续摸也不是;其次它们通体雕饰着一种繁复而连贯的图案,几个人拿手电从头照到尾,才终于看出,每跟柱子上都盘踞着一条蛇……不对,是颈部生有双翼的蟒蛇,用它们无限长的蛇尾把石柱从顶到脚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其间点缀一些被蛇尾勒得濒死的小人儿,那狰狞恐怖的面貌惨绝人寰的情形,好像在描绘一种酷刑。 唐豆豆叹为观止:“还真有这种鸟……” “是鬼方的图腾吗?”唐钊道。 李明远却好像满脸惊悚的样子,好半天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昨天柱子上的雕饰……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那是什么样的?”秦零问。 “我也记不清了……我们来的时候柱子已经被考古队的清理完了,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我们也就没大在意,瞥了几眼好像是几何纹来着……” 老头被秦零提在手里,这时候阴恻恻地来了句:“当然,这些都是地仙,献祭纳祭的时候才会现身。你们瞧,它们正低头盯着你们呢,再不离开,它们就下来了!” 大家抬头一看,只见那蛇身鸟的眼睛果然角度刁钻,而且目光炯炯有神,眼珠子也雕得实在栩栩如生,由不得人不惊悚。几个学生吓得一个劲哆嗦,唐豆豆听到身后某个人的呼吸里都已经带了哭腔了,有心扭头骂他没见过世面,想想还是算了,娃们还小,没见过世面也正常。 转念一想,又拿起严文松的日记本准备再翻翻看看里面有没有提及,可是天黑雨大,手电光微不足道,把本子凑到眼前也看不清楚。秦零见状嗤了一声:“孺子不可教。” “小弟……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又?” “不会扫描存储吗?” “什么?” “真是白瞎了。”虽然说完这句秦零就转开头去观察周遭,但唐豆豆大脑里还是接收到了他传输过来的严文松考古日记的扫描件,顿时豁然开朗。意念飞快搜索,只见日记里关于石柱纹饰的记述和推测也只是某些具有抽象象征意义的几何纹,不见“蛇身鸟”的说法。回过神来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赶紧拉住正向祭祀台方向走去的秦零,问:“人呢?” “人?” “其他人啊,我哥,我同学,你伙计,还有你手里的老疯子。” 秦零好像这才猛然发现,眼前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是走散了吗?”唐豆豆问他。 “眨眼功夫而已,怎么可能。” “那是……” “突然消失。”秦零说,“小心,这地方有问题。” 四周突然起雾了,连对面的石柱都显得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会有一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从迷雾里走出来一样,雨声明明还很清晰,却没有一滴落到头上。唐豆豆觉得后背心有些发毛发冷,很怕连秦零也突然从眼前消失,突然有冲动跟他手拉手或者背靠背,却又迟疑着不敢主动要求。 秦零却好像跟她心有灵犀,率先伸出手来,等她回应。 既然如此,那就心安理得地握着吧。 “我们怎么办?” “观望。” 风飒飒而起,鸡鸣鹤唳……鸡鸣鹤唳?“秦零…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 话音刚落,身边的声音陡然嘈杂起来,好像无数的脚步夹杂着哀嚎,凄厉之声划破耳膜,好像来自地狱黄泉,渐渐将二人包围……与此同时,对面的浓雾里显出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影,正悄无声息地向这边包抄过来…… “什么人!”唐豆豆大喝的工夫里,只觉得手里已经被秦零塞进了一根管子。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保命的解构槍。 “这回不许再丢了。” “……不会了。但是……我们要杀人吗?” “要先看清他们是不是人。如果不是,就不算杀人。” “好有道理。但假如不是人……会是什么呢?” 两人的瞳外膜系统响应他们的紧张和费解,迅速扫描浓雾里走来的黑影,并进行量子理化分析,然而始终无果,只有无数数据乱码在脑海里横飞堆叠,带来的除了头痛就是腹饥。 “赶快关闭系统,这股信号能量不对,机体要崩溃了。”秦零赶紧吩咐,却突然感觉手被狠狠拽了一把,然后唐豆豆的手就从他手里滑脱了。扭头一看,唐豆豆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一只长翅膀的巨蛇盘住了颈项,它将她轻而易举吊到空中,正大力地朝祭祀坛方向拖去。 唐豆豆已经被那蛇尾扼得手脚乱挥面孔发紫,半点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秦零抬手就准备扣槍,那蛇……那鸟却很聪明地将头翼缩到唐豆豆脑袋后面去了,只露出缠绕她脖子的一截。这一槍要是打偏,尸骨无存的就是唐豆豆了。 秦零迟疑了。 短暂的迟疑里,那蛇鸟和唐豆豆竟然从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天大地大,只剩哀嚎。 第62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一) (61) 蛇身鸟在耳根底发出“斯斯”的声音,好像人在咬着牙吸气,但是声波频率又高又稳,又好像夏天的蝉鸣。 唐豆豆觉得脖子根本不是要断了,简直要被拧碎了,氧气已经明显供应不上去了,大脑开始一阵阵发懵……想起手里还攥着秦零刚才给她的解构槍,抡起来就往身后捅,捅了个空不说,家伙事还被那恶鸟大力拍飞了。 这下可好,就剩一双手了。慌乱间去拉扯脖子里的蛇尾,虽然蛇尾纹丝不动,但触感还是很清楚的——冰凉、坚韧、光滑、细碎,说白了就像蛇鳞,但偶尔长有倒刺。唐豆豆的手被剌了好几道口子。 蛇鸟好像闻到血腥味更受了刺激,突然开始带着她向下俯冲。穿破脚下一重重浓雾,唐豆豆看到地面已非原先的地面,所有倒塌的石柱都站了起来,完好无损地围成一圈,中央祭台上多了一座高大的石塔,不是后世的佛塔,是一种原始而简单的、由数百块巨石堆砌成的塔形建筑,其间没有粘合剂,高至少十多米,居然没有倒塌,也真是奇迹。 唐豆豆突然想到先前看到祭坛台基上有柱洞,眼前这难道就是祭坛建筑的复原吗?或者干脆是重现?先不管它存在于什么境界、自己又是怎么得以看到的,内竖立柱、外砌石块,这是什么建筑方式?而且完全起不到加固的作用,有什么意义呢?唐豆豆职业病发作,已经开始打一篇名叫《关于中国北方民族青铜器时代石制建筑起源与结构的讨论》的论文腹稿了。 塔身从上到下到处可见用木棍从石缝里挑出一张用朱砂绘着类似族徽图标的兽皮,应当等同于后来的旗帜,塔尖插着一根很长很锋利的镂空铜杵,铜杵上套着一件极其精美的白色玉琮,品相绝对是国之重器一级的。塔下站着一名身穿雪白虎皮袍的女人,头梳发辫,额系一串黑曜石、红玛瑙、兽牙雕、鸵鸟蛋等相间缀连起来的装饰品……也或许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手持一支青铜杖子,手臂粗,比人高,杖头看起来像铁笼镶珍珠,早期不纯的煅打陨铁(人类真正掌握冶铁技术还需再等一千多年),硕大圆润的珍珠。 石台下面跪着几百个人,个个手捧牺牲,正在对她顶礼膜拜。 而在这群人和祭坛上穿虎皮拿手杖的女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新挖开的土沟,土沟里横七竖八躺着无数赤条条的活人,男女老少都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地面上有几十名壮汉手持木柄铜镈,正在面无表情地行坑杀活埋之事。 另外,外圈的每一根石柱上都绑着一个同样赤.裸的人,绑缚他们的不是绳索,而是大鸟的尾巴。一只大鸟绑一个人,一群幼鸟则兴冲冲地将这人开膛破肚,瓜分内脏。人即刻还死不了,一个个痛不欲生。 有哪个不幸被折磨死了,就会有人一刀将他的头砍下来,提到祭坛上丢进女人面前的大方鼎里。唐豆豆这才注意到,大方鼎的兽面纹口里衔着一个环,环上系着一根铁链,铁链另一端绑在一个男人的脚上,男人年轻瘦弱,勉强有张粗布围在腰里,正跪在方鼎裆下,用血淋淋的双肩吃力地扛着一看就有几百斤重的大鼎。 唐豆豆正觉得这人行为好奇怪,大鸟带着她视角一转,她就看到了大鼎四足下面分别放着一个啼哭的婴儿,大鼎四只颤巍巍的尖足全凭那男人的力气顶着悬空,然而也已经渐渐开始戳破它们细嫩的皮肉了。 这他妈到底是在干什么?好他妈残忍。 哀嚎和歌颂声错落交杂,虽然没一句听得懂,但场面足以令人胆战心惊了。 这些都是一瞬间看到的场景,大鸟卷着唐豆豆俯冲下来时,那装神弄鬼的女人停下嘴里的叨叨,抬起头冷冷看了一眼。随后大鸟绕场飞行一圈半,唐豆豆胆战心惊地想,该不会是要找根柱子把我也绑上去吧?还好找了一圈似乎没空位,大鸟重新飞高了一些。 还没庆幸完,就觉得脖子一紧又一松,自己被以抛物线的轨迹朝大鼎肚子里扔了过去。降落的过程中她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大骂不好,现如今一根稻草也顶千钧重,她这一百斤的体重,再加上加速度,肯定会瞬间压垮那男人的肩膀,然后大鼎足下的四个孩子就…… 那男人在感觉到异动后向她投来的惊恐而仇恨的目光,令她永生难忘。 ****** 秦零找不到唐豆豆了。 她从他眼前消失,就在这方寸的地方,眨眼的瞬间。然后无论怎么搜索,都搜索不到她的任何信号。秦零开始追悔刚才让她关掉了瞳外膜系统。 没有时间彷徨,他拿出玉简,强令自己回到2323,再回来。依然是迷雾重重,不见活物。 体力严重透支,他不知道再穿几次还能不能回来,于是不敢贸然行动。只又放了几只微型追踪仪出去,如果探测到附近有生命迹象,就会立即向他反馈信号。又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迷雾里的黑影突然都蛰伏下去,荒原上风不吹草不动。他静下心一想,每次从2323来到2016,都是出现在唐豆豆身边,几乎没有意外,就连她从悬崖上坠落的那一次也不偏不倚,这回也不应该偏离啊…… 会不会她其实就在附近,只不过他看不到而已? 有这个可能。 那么怎么才能冲破两人之间的障碍呢?秦零想着,抽刀往自己掌心一劈。鲜血瞬间滴落成线,他将手掌高举,静候片刻,果然察觉有风涌动。 照老头的说法,地仙既然是纳祭者,那一定会对鲜血格外敏感。果不其然,一只蛇身鸟凭空出现,旋转着身体俯冲下来。秦零偏头躲过鞭子一样甩向他头颈的蛇尾,反手一握,迅速在手腕上缠了数圈,将它钳制住。待到鸟头愤怒地咬过来时,秦零顺手将匕首往它嘴里一塞,刚好竖着卡在它上下颚间。 大鸟吃痛,乱扑乱飞,带着秦零横冲直撞。 几乎在石柱上撞得肋骨碎裂,秦零才终于看到眼前的世界被逐层揭开,触目惊心的一幕赫然出现在眼前。 ****** 唐豆豆试图改变自己的飞行路线,可惜未果。好在仰面坠入铜鼎的一瞬间,看到秦零从天而降。他用刀子斩断了缠绕他手腕的蛇尾,径直朝大鼎上方跳落下来。 唐豆豆见了他就跟见了亲人似的,伸手就去抓他的手,却不料被他狠狠一推。 屁股着地钝钝一痛,抬头恰好看到那女人的裙底……原始人果然不穿裤子,偏偏她还不爱合拢腿站立……你说尴尬不尴尬?不等女人冰霜似的目光把唐豆豆戳穿,那边已经传来一阵轰然巨响,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怒吼。只见先前跪地负鼎的那个男人已经跳了起来,带着满肩满手的鲜血,疯了一样朝这边扑过来,也不知道是冲唐豆豆还是冲那女人,只可惜脚上的铁链不仅连着巨鼎,还被几个壮汉及时扯紧,他用尽力气,也只能摔倒在女人脚下。而那只沉重的巨鼎,已经歪倒在一旁,将其中一个婴儿压得血肉模糊。 也就是说,活了三个,死了一个。 不知道这算好结果,还是坏结果。 秦零这时候趁乱突破重围,打着滚过来把唐豆豆劫走。 两个人一起打着滚滑进台下的灌木丛里,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也不敢稍微松手,于是越痛越相拥。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槍响,但又好像只是炸雷。直到耳朵里纷杂的声音以极其迅猛的势头消逝,两人抬眼去看,刚才历历在目的一切已经像泡影一样飞快地幻灭。 眼前没有了石塔,没有了蛇鸟,没有了男人,没有了女人,没有了活人,没有了死人。石柱倒塌,石台残破,雨水冲刷着死寂的遗址,他们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最神奇的的是……“石柱上的蛇鸟果然没有了!”唐豆豆惊呼,“我们大概彻底出来了。” “对,彻底。”秦零摸摸脸上实实在在的雨水,“这里似乎有三重境界,我们一开始进入的,就已经是第二重了。” “三重境界该怎么理解?三个次元吗?” “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理解成我们被环境误导所产生的幻觉。具体什么原理我现在也无法查明,只能探到这里的地磁场存在乱流漩涡,同时宇宙辐射强烈而异常。” “怎么会?这次手机信号明明一直满格啊。” “不能拿手机这种低端产品来衡量超自然科学。”秦零说,“假设这片区域里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能够使包括声波光波电磁波在内的所有波,从这片区域外的一点沿曲线抵达区域外(另一面上)的另一点,而不穿过区域内部,相当于改变它们的本性,使之成为曲线传播。这样你不走入影响区,就察觉不到。而在影响区内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好比时空扭曲。” “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吗?那不就是地球的又一个黑洞?类似百慕大……所以我们刚才看到的,该不会就是几千年前在这个地方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想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哥他们在哪?会不会还在第三重境里?” “不知道。”秦零拉唐豆豆起身,却见她捂着肩膀面孔发青,“对不住,刚才下手重了点。” “没事,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压死那四个小孩。动量冲量什么的中学物理学过,你当时要是拉我一把,咱俩准定都得掉到鼎里,所以你推我是对的。”唐豆豆叹一口气,“就是可惜,最后还是害死一个。” “那个时空都未必存在,不能说是你害死的。更何况,你已经是擦着边过去的了,是那个男人自己顶不住心里的压力了,让背上的大鼎一下子失去平衡歪倒在地,那个情形,本来就谁都活不了。” “哎,你别劝我,目睹这种事情,总归是要忧郁忧郁的。” “多么明事理的一个姑娘。”秦零说,“就是不会挑时候。” “挑什么时候?” “你来例假了吧?” “……”唐豆豆赶紧跟猫追尾巴似的转着圈看自己的屁股,不应该啊,垫了两只大翅膀,还是侧漏了吗? “蛇鸟应该是闻着您的血腥味来的。你这样的,在野外就是吊野兽的诱饵。” “真的假的?” 秦零耸耸肩,突然看到地上有异物,弯腰从土里抠出一枚子弹,环顾一圈,没见人影,才去观察手里的子弹。 “新射的吗?” “嗯。”秦零凝眉,“口径和型号都跟那老头身上的□□匹配。” “说起来,老头呢?会不会跟我哥他们在一起?” “不知道。反正这子弹,应该是从遗址外面射过来的,差不多那个方向。”秦零拿手一指。 “看来他是跑了。那这一枪……是要伤人,还是?” “子弹有异味。” “什么味儿?”说着就想凑鼻子过去,被秦零一巴掌推开,“什么都敢闻,也不怕有毒害?” “那你怎么就能闻?” “我也是不小心闻到的好吗?” “那你怎么还闻?” “总要牺牲一个人来分辨这是什么味儿吧?”秦零跟闻化学试剂似的小心翼翼用手扇风来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很古怪的气味,有点像……”说着回头寻找,然后从刚才滚落祭台的地方捡起一条黑红色的东西,看起来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这是?” “蛇鸟的尾巴。”秦零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面露肯定的神色,“原来老头的子弹是用蛇胶泡过的。” “蛇胶?”只听过阿胶,没听过蛇胶。 “把这玩意儿的尸体熬成胶,然后把子弹放进去浸泡多日,才能有这种气味。”秦零又看看远处山头,似乎黑暗里应该站着一个老头,“他大概是在帮我们解围。” “你是说……这东西可以击破次元壁?”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 “可以。走。”两人快步走出石柱围成的大圈,选了一个上风口站定,秦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迅速合成几片那种类似塑料的高分子材料,蹲在地上码出一口锅,把蛇尾往里面一放,然后用同样的材料把锅口封死,打火熬制。 “超高压锅,时间应该可以节省一些。”做完这些,又开始数弹夹里的子弹。 “别用槍,”唐豆豆请求,“会射伤人的。” 秦零抬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却将子弹尽数收起,撩开袖口解下一只袖珍袖弩下来,将其中两支箭的箭头拔掉,说:“这样行了吗?” “嗯。谢谢你。” 等蛇胶熬成的时间里,唐豆豆尝试给唐钊和李明远打了无数通电话,均不在服务区。孟良和罗小西也是一样。“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进了那片错乱区?”她突然感到困惑,“可是老孟他们明明是从矿下消失的……” 秦零想了想:“这正说明矿里的东西和这里的遗迹关系匪浅。” 等不及蛇肉炖烂,两人把箭杆在胶状液里反复蘸了几遍,就搭弓朝祭坛方向射去。 一箭过去,毫无反应。 秦零想了想,又跑进去看了看先前那枚子弹入射的方位和角度,启用系统计算了一下精确的弹道轨迹,算出老头开槍时应该站在的准确位置,又根据□□的出射速度和袖弩的出射速度以及当下的风速,换算出他应该站在的具体位置,然后精准地退出遗迹圈,站到理论上的最佳射击点,再次瞄准,射击。 一击即中,祭坛那边好像一面镜子被瞬间击碎,又好像老式显像管电视在信号不好时出现的那种跳屏现象,总之视野短暂震荡之后,唐钊、李明远等人纷纷出现在眼前。他们仿佛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了,或者简单粗暴地说,被下了降头,正一个劲地用头去撞那几根残破的石柱。 秦零和唐豆豆对看一眼,赶紧跑过去,把人一个一个拍醒。 所幸他们中招不深,被拖回板房里后,没一会儿就陆续清醒过来。几个人惊魂难定,缓冲了好半天才从恐怖的回忆里走出来,断断续续地讲起刚才经历的事情—— 其实相比唐豆豆和秦零的经历,已经算很简单的了,就是看到一群鬼影朝他们包抄过去,然后鬼影控制了他们的神识,不由自主开始跟着鬼影朝石柱里走。 “往石柱里走?”唐豆豆感到奇怪,“石柱是空心的吗?” “我探测过,是实心的。”秦零说,“不仅石柱,包括祭坛台基、台基周围的地面,往下三十米,都是实心的。” “那三十米以下呢?” 秦零说:“未知可能。” “可是考古队的人都不在,我们也没办法深入研究三十米以下的现象。”唐豆豆说。 “考古队在也没有卵用,三十米,已经是地质学研究的范围了,早期直立人遗迹也没那么深的。”李明远说,“我看这地方啊,真是有鬼!我们要不先回村里吧?啊?” “我们在这边逗留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别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秦零道,“矿下的人还等着我们去营救。” “也是。”唐豆豆说,“那我们留两个人在这边观望,我想既然严老师他们没有跟我们任何人一起从迷雾里走出来,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在里面。也许真的只是去附近采办东西了。” “我我我……”李明远踊跃举手。 “你留下?” “我去向组织求援。” “……” ****** 留了李明远和一名伙计下来,几个人清点好装备重新上路,步行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废矿的入口,外观已经荒芜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还好有不少装备箱扔在地上。秦零走到其中一堆里,把他的人留下的包捡起来背上。 一行人进入洞口,沿着最初的一段横向隧道走了不久,就发现了两条岔路。唐豆豆探头到其中一条里看了看,看到墙上刻着一个很浅的记号,是罗小西喜欢的一个韩国明星的名字缩写,立即招呼大家往这边走。 秦零却指着另一条道说:“我的人是带着定位器进来的,他们的信号在消失前显示他们走过这条路。” “走岔了?怎么会?”唐豆豆陷入两难境地,“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兵分两路吧。”秦零说。 唐钊赞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罗小西走了这边,秦先生的人走了那边,至于村民和孟教授走了哪边,不能确定。这样吧,我一队,秦先生一队,分头去找。豆豆,你跟哪边?” “秦零,你的人走的好像就是宋九给咱们画的那条路线是吗?”唐豆豆问。 “是的。” 唐豆豆迟疑片刻,说:“我跟我哥一起。” 秦零看看她,点头说:“可以。找到人先原路带出来,洞口汇合,再商量下一步计划。” “好,一路当心。” 秦零带着人扭头就走,一句话也没多说。 唐豆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点…… 他怎么没问为什么,他要问为什么,她就可以说,因为我哥弱呗。 第63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二) (62) 矿洞入口还是很宽阔的,几个人可以并行。随处可见废弃的工具和矿灯,墙上还张贴着旧日的工作章程和安全事项。 唐钊似乎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问唐豆豆:“豆子,为什么你们俩和我们遭遇的情况不一样?” “兴许是因为我俩都有这个。”唐豆豆指指胸口放血玉的口袋,顾及身边还有别人,没有多说。 “他那一个不是偷来的?” “不是。这个说来话长,哥,我出去再跟你解释。” 唐钊叹一口气:“豆子跟我不亲了。” 唐豆豆哭笑不得。又走两步,突然感觉到秦零在召唤她——有大发现,速来。 正要叫大家一起往回折,又接到他的信息说——自己来,机密。 只好叫几个人原地稍等,自己跑到另一条矿道里去跟秦零碰面。他们那条道还要更宽敞一些,冗长的铁轨延伸向无尽的洞底,一串落满煤灰的小火车正停靠在机械台旁。秦零和他一个叫阿铭的伙计正蹲在“火车头”(提供动力的机车)上仔细地研究着什么。 “我来了。”唐豆豆用手电晃一晃他们那边,“有什么大发现?” “你过来。”秦零道。 唐豆豆走近。 “上来看。” 阿铭跳下车,让出位子给唐豆豆。 “哪里?” “这里。” 唐豆豆蹲下身仔细观察他所指的地方,但是一无所获。过一会儿却突然感觉身体一晃,差点没蹲稳。抬头一看,车开了。 驾驶员不是别人,正是身边的秦零。 “你搞什么?” “嗯?” “不是说有大发现?” “是啊,这不是正在给你展示嘛,这电瓶车居然还能开。” “……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发现?”唐豆豆脸都要绿了。 “是。”秦零理直气壮,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我想了想,你现在手里又没武器了,还携带着两枚玉简,让你跟废柴一队我实在是不放心。” “所以?” 秦零从口袋里摸出那只袖弩递给她:“反正给你多少次解构槍你都是要丢掉的,这回就不给了。我带着你,我带着槍,还是这样比较放心。” “停车,我哥他们还在那边等我。”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已经叫阿铭带着武器去接济他们了,并且转告他们你决定跟我了,不用等你了。” 唐豆豆二话没说,开门跳车。被秦零一把抓回来:“不要命了?” “你以为只要你霸道横行小姑娘就都得对你言听计从是吗?姑奶奶今天就用行动教训教训你,你想多了!” “我错了。” ……认错倒快。 “那你说,姑奶奶,怎么样耍帅才对你行之有效?” “……你……是在耍帅吗?” “跟我一队吧,你不在我眼前,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没底什么?” “怕你把两枚玉简搞丢。两枚呐!” 好。很好。 “行了,时间紧迫,耽误不得。你回头看看,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了,你现在返回去找他们多么不现实。” “是他妈谁拐我上的贼船!”唐豆豆咬牙切齿,“我勉强有三脚猫功夫傍身,现在连我也不在了,我哥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看你这个女人,该担心的不担心,不该担心的瞎担心。你哥选择走的是正常矿道,大不了走到底发现是死路一条,我走的这边可是宋九钦点的死亡之路,你说你是不是更该助我的攻?” 唐豆豆刚想嗤之以鼻,就感觉车子突然顿挫了一下,险些把她从没有玻璃的前车窗里甩出去。低头一看,隐约有一只枯瘦的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攀住了他们的车轮。 等到唐豆豆惊疑不定地叫秦零去看时,那里却已经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充耳的吵杂,叫唱哭笑、煅打渔猎,十分的丰富多彩,好像截取自一个生活氛围很浓的远古聚落。声音的源头不知道在哪,仿佛是从布满刀劈斧砍的开采痕迹的墙壁里穿出来的,又好像不是,因为那音频的体量远大于这逼仄的隧道和低矮的墙壁所能承载的极限,好像来自现实的世界,又因其忽远忽近而显得缥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想起刚刚在祭坛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的异象只是稍纵即逝,巷道越往下行越窄,很快就到了铁轨的尽头。唐豆豆正欲下车,突然感觉秦零抓住了她的肩膀,还当他又有什么废话要调侃,于是不耐烦地回头,却看见一只干瘪枯黑的手,手的另一端连着一条烧焦了的秸秆一样的极长的手臂……如果还可以称之为手臂……手臂的主人就坐在后面一节矿车上,正拿他一双幽灵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看。 刚想喊秦零来看,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看什么呢?下车吧。”秦零喊她。 下车走了两步,还是不安心,又狐疑地回头。这一次更了不得,只见满车都是人,而且一个个穿得跟矿工似的,只是看不见脸,头盔上的矿灯纷纷发出幽绿色的光,正胡乱地扫射着四周。眼看一道绿光就要照过来,唐豆豆赶紧扯着秦零矮身一躲,等再去看时,又是空空荡荡。 “怎么了?” “你没看到吗?” “什么?” “人啊,满车的人。” 秦零沉眉,表示全无察觉。启动瞳外膜系统连接唐豆豆的视觉记录,发现里面什么异象都没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说:“你确定看到了吗?” “怎么?不是通过视网膜成像的吗?” “嗯。可是也没发烧,怎么会有幻觉?” “不是幻觉,你听……又有声音……这底下还困着矿工吗?” “已经荒废很久了,不应该有人才对。” “可是我明明听到有矿工在作业……叮叮当当……你听,他们还在说话……” “说什么?” “说什么……听不清,好像是在聊天啊,语气不疾不徐……” “别想了,我们先离开矿道再说。”秦零拉起她道,“按照宋九的说法,这里再往下,经过两横一竖井,就能看到一堵水泥封死的砖墙,砖墙上有一个很隐蔽的洞,钻过去就是所谓的石潭。” 宋九的确说过,那堵墙好像是在煤矿挖成之前就存在的,他听他父亲说过,那时候砖墙里面常常渗一些浑浊的液体出来,很妨碍作业,于是他父亲就让人拿水泥填了。 一直以来也没人在意过这堵墙,直到宋九前段时间试图来向太岁归还宝贝,才发现了水泥墙上那个隐秘的洞。 那个洞,不出意外应该是宋家老二的手笔。 第三枚玉简应该就是被从水泥墙后面带出来的。 “这么近吗?太好了!” 两人一路快走,才发现这里井巷的长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加上脚下坑洼不平,使得行进速度极其缓慢。秦零放出去的微型探测机陆续失联,就像在沙漠里那次,他们不能够通过模拟来先见前面的路,也不能跟踪另一行人的情况。秦零稍停了停,换上有线的“遁地龙”,就是先前用来探锅炉厂南宋墓的那种仪器,然而情况也没有好很多——线足够长,龙头却在信号湮灭的一瞬间,停止了运作。 十分奇妙的是,血玉似乎每一次都指引他们来到科学的盲区,使得秦零这位神通广大的未来人也束手无策。 “感觉这像是某种昭示。”唐豆豆说。秦零回头看她,却见她痛苦地扶着太阳穴。 “怎么了?” “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头涨……” “还是听到矿工在交谈吗?” “不,这回不是……”唐豆豆极力控制住自己逐渐被不知名力量支配的神识,却还是管不住嘴皮模仿大脑里的奇异声音念念有词,“##%¥&……” 与此同时,两人的瞳外膜系统迅速开始对这种语言进行释读,一番匹配之后,有了答案——生即死,死亦生,时之界,空之门,宇宙之洪荒,万物之复往。 “是最古老的鬼方语言。”秦零奇道,“系统里明明没有收录过鬼方的语言文字,为什么这一句翻译得出来?” “难道最奇怪的不应该是……我为什么会这种拗口的发音?”唐豆豆突然指指对面,“秦零你快看,那里是不是你说的水泥墙?” “咦?怎么就到了?” “是啊,我们不是还没从平巷里走出去吗?刚才灯光照及的视野内也明明什么都没有……难道是突然出现的?还是幻觉?” “去看看就知道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 “好像没有了……。” 走了两步,秦零却被唐豆豆猛地扑倒在道旁,几乎在同一时间,近在咫尺的水泥墙轰然倒塌,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墙上有没有宋九说的洞,洞就不存在了。 唐豆豆惊魂不定地看着那条撞毁水泥墙的脱轨的小火车,车上满载着看不清脸的矿工,他们仿佛都伤得不清,一个个哭吼呻.吟,朝两人这边爬过来。唐豆豆本能地想救助他们,可是当看到他们安全帽下骷髅般的面孔、和面孔上两只放出绿色幽光的诡异的眼洞时,立即感到情况不对,扯了秦零就往回跑。这些恐怕都是死人。 秦零却用更大的力气把她扯回来,问她干什么要跑。 “你不会又没看见吧?矿工的阴魂把墙撞塌了!” “矿工?明明是爆炸引发的震动。”秦零用手电照照来时路,“那边也塌掉了。” 再一看水泥墙废墟下,哪还有矿工和小火车在。唐豆豆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和懊恼,使劲地拍打脑袋,秦零对她也越发感到担忧,一时却也查不出病灶,只好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头搂过来亲了亲,说:“没事,别胡思乱想,就算是有人装神弄鬼,等我们过去,也让他原形毕露。” “墙都塌了,我们怎么过去?” “你忘了我们还有这个。”秦零扬了扬右手里的解构槍,绕到她背后去双手握紧,瞄准废墟的方向,轻轻一扣。 还不等唐豆豆扭头去看,突然间一股热浪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个人活生生分开,各自拍飞。脑袋撞上坚石的一瞬间,四壁开始破碎崩塌,乱石分别将两人重重压向地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爆炸了。而且是连环爆炸。五脏六腑的剧震一刻也没消停,就好像被放在超声波振动仪里清洗一样,特别刺激肠蠕动,挺不爽的。视野里火光冲天,红一阵白一阵,都是末日的颜色。 感觉脑袋上不停有水流下来,唐豆豆伸手一摸,开瓢了。心想这下完蛋了。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是这样啊…… 第64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三) (63) 火光倒流,时间回溯。 死亡没有如期而至,灼痛也只稍纵即逝。等唐豆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被秦零搂到身前,垂头在她发际落了个吻:“没事,别胡思乱想,就算有人装神弄鬼,等我们过去,也让他原形毕露。” “你说什么?”唐豆豆猛地抬头。 “怎么了?”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什么时候?” “刚刚。” 秦零蹙眉:“刚刚?” “刚刚,不到一分钟以前,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语气,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一字不差。”唐豆豆越说越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秦零,我好像预见未来了……或者也像你一样,遇见了时间上的鬼打墙……” “你确定?” “不太确定……很短暂……我不知道再到那个时间点一切还会不会重来……” “这里巷道年久失修,经此一炸已经分崩离析,恐怕会塌方,我们先过去再说。”秦零说着就要扣动解构槍,唐豆豆见状赶紧抱住槍管,说,“不行不行,要命要命……” “怎么了?” “你如果开槍,立即就会引发更大的爆炸,我们俩都得死。” “这就是你预见的结果?” “嗯……” 秦零于是缓缓将槍收起,另外从兜里拿了张试纸出来,小心翼翼举了会儿,然后皱眉说,“糟糕,瓦斯浓度超标了。” “瓦斯?难怪……” “使用解构槍难免产生静电火花,看来是不能有大动作了——”话音未落,巨震又响。刚才的死亡过程,又照本宣科上演了一遍。唐豆豆心里虽说比上次有了几分把握,但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这一次要是回不去就惨了。 好在时间又如期回去了,她这次二话没说,直接从秦零臂弯里跳了出去。秦零见她反应这样大,还当是自己这流氓耍得太漏痕迹了,撅起来的嘴都没办法收场,只好干巴巴地挑挑眉,回手去摸解构槍。 “别动——” 秦零手一抖,停在半空中。 “不能用它,有瓦斯,会爆炸!” 秦零纳罕:“你怎么知道的?我给你的瞳外膜系统不带气体浓度检测啊,你自己进化了?” “……对我自己进化了。”唐豆豆面对这个“七秒记忆”的“金鱼零”,突然起了促狭之意,“实不相瞒,我是从公元3232年来的……” “3232是什么生肖年?” 哎呀,被问住了。“行了,没时间跟你扯皮,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回到这个时间节点了,半分钟后还会发生一次爆炸,我们两个都会被炸得血肉横飞,第一次是因为解构槍产生静电火花点燃了瓦斯,第二次我们都没动,但还是爆炸了,所以秦零,现在我们怎么办?” 她这一段话是赶着点儿说完的,有些语无伦次,但秦零只皱了皱眉就采取行动,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让唐豆豆尽量不要动,自己小心翼翼四处去探测,唐豆豆一直紧张地看着表,虽然并不记得上两次爆炸的具体时间,还是时不时催促一句:“没有时间了。” 再次爆炸的前一秒,秦零才说:“记住,瓦斯是从这边泄漏的。” 第三次被炸飞。 唐豆豆这回特别留意了一下手表的时间,秒钟走到七点三十八分二十九秒,开始爆炸;七点三十八分四十二秒,指针错乱。很好。心急如焚地等着时间回溯,这一次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于是刚一落地,她就推开秦零,拆下手表甩给他说:“你快回2323。” “干什么?” “帮我打瓶热水回来,肚子疼……记住,这个表七点三十八分四十二秒以后你再回来。别这么看我,听我的就对了。”通过这三次爆炸,她算是总结出来了,二次爆炸的□□不在她和秦零,恐怕另有他人。然而每次重复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分钟,他们无法阻止瓦斯泄漏,也无法找到爆炸的源头,如果说这个魔咒不能从内部瓦解,那也许可以试试从外部找突破口。七点三十八分四十二秒,看看他还能不能再回到这个世界,如果能回来,又会是在哪个时间点。再不济,两个里能活一个也算是赚了。 想到这里,唐豆豆心一横,踮起脚在他唇边啄了一下:“这个算是补偿,扫你两次兴,不是故意的。” 说完转身,却被秦零拉回去还了一个吻,还是情难自已的那种,特别咄咄逼人。唐豆豆一路退到墙根,都没找到机会撤出唇来,只好支支吾吾表示抗拒。 “不能……摩擦……唔……会出事……” “会出什么事?”秦零稍稍退开,垂头眯眼看她,呼吸有些灼热。 “会爆炸!” “知道会爆炸,还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时候撩我,怎么想的?”秦零显然会错意,居然还好整以暇调起情来了,唐豆豆简直要被他气哭,只好推他,“你快走啊。” “为什么赶我走?”秦零保持壁咚姿势岿然不动,“不是说好了一起的吗?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又是那种奇怪的声音吗?告诉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不通话!”唐豆豆有些气急败坏。 “告诉我。” “告诉你,你准定就不肯走了。” “你有危险了,是不是?”秦零实在是明察秋毫,“你怕连累我?” “算了,时间又不够了,再陪你死一次吧,下回想个好点的理由支开你。”说完这句,时间还有富裕,唐豆豆犹豫要不要再趁机揩他一把油?反正过几秒钟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上手捏了捏他的胸肌…… 嗯,好手感。 腰上再来一下呗…… 秦零挑眼看着她。 热浪和巨响再一次涌来的时候,唐豆豆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秦零瞬间惊惶的神色,还挺有意思的。令她感动的是,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她的头护进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住冲击。 一个并不那么相熟的人,待她这样好,还是人生第一次。于是尽管仍然有无数碎石飞过他的肩头划伤她的脸,她也不觉得有多痛。 突然想谈恋爱了怎么。 唐豆豆等着时间再一次重来,可是这一次两人竟然随着塌掉的墙角滚进了一个空腔里,然后直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震动渐渐平息,剧烈的火光也渐渐偃旗息鼓,时间也再没有回到秦零准备吻她额头的那一刻。 两个人的呼吸在黑暗里渐渐清晰起来,煤灰与尘埃一起纷纷扬扬往他们脸上落,很快铺了一层呛鼻的面纱。秦零打亮手电,勉力撑起脖子来看,只见这里是一条三米多深的封闭竖井的底端,他们正躺在许多几乎被煤灰掩埋成化石的废弃设备中间,顶上被钢板封死,而他们刚刚被冲击力推进来的口子,是从竖井的侧壁上炸出的一个破口,现在也已经被乱石堆住了。 “这里应该是一个开口在上面巷道系统里的盲井。” “盲井是什么?” “就是只有一个开口的井巷,一般不作工作面,是用来放置设备或者垃圾的。这里显然早已经被弃之不用了。” “你受伤了。”唐豆豆照到满地的血,还有渐渐扩散的趋势,再一看血泊里的秦零,只见他双腿都压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而他尽管自己用手捂着额头,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从他指缝里涌出来。 狭小的空间容不得人站起身,唐豆豆不顾满地的碎石膝行过去,过去了又发觉无从下手。秦零见她满脸慌张却有些失笑:“这是怎么了?我还没死呢。” “流了好多血……” “没事,你帮我把包从身体底下拖出来,里面有止血器械——” “不行,我不敢动你……太严重了……”唐豆豆突然想到,“秦零,你快回2323,你们那边医疗技术先进,快去急救一下……” 秦零摇头:“别耽误时间了,这里还有坍塌的危险,我们得赶快离开。” “你去救治你的,我自己能想办法。” “不行,听我的。” “凭什么听你的?听我的!”唐豆豆在他浑身上下摸他的玉简,摸出来以后塞进他的手里,没头没脑地命令,“回去,快回去。”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回去以后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就算叫了急救也要等好久,你就不能行行好救救我吗?” 这么一说让他回去好像更不保险,唐豆豆转念一想,还是放在眼前最好,赶紧从自己包里掏出急救箱,先处理了他头上的伤,又尝试去抬压着他腿的石头。着力点很难找,要是找得不对,只怕压断他的骨头。秦零倒是哼也不哼,只是平心静气地鼓励她说:“姐姐,能快点吗?再不下手我腿就废了。” “别催我!”唐豆豆吼他的声音都带了点哭腔。秦零一听有些愣怔,随后笑着问她:“你哭什么?晕血吗?” “谁他妈哭了?我是气的!” “气什么?” “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鬼打墙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它怎么不回去了!偏偏要在你受这么重伤的时候恢复正常……”唐豆豆把心一横,两手竭力抬起大石块朝旁边空地上一推,即使已经足够小心,还是眼睁睁看到秦零在左腿遭到碾压的一瞬间痛苦地屈了屈身。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眼睛也一阵阵发酸。 哆嗦着手把他的双腿从上到下摸了一遍,骨头好像没有明显的折断,但左腿胫骨有些扭曲,不知道有没有错位,也不知道关节处有没有碎裂迹象。无论如何先包扎止血,回头看时,秦零竟然已经昏厥过去。 难怪这么安静。 想起来他本来动身就很匆忙,身体底子非常虚弱,这时候又失了这么多的血,千万不要有事才好。说实话,这次之前,她一直是把他当做一个金刚不坏的神人看待的,不成想有一天,他也会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她把他扶起来,靠坐在井壁上,这才终于能拖出先前被他压在身下的背包。里面很多坚硬的东西都已经被他压扁压碎,可见当时的冲击力有多大,而他身体所承受的伤痛有多重。他包里有很多急救的药物,密密麻麻写着她看不懂的名字、成分和主治,所幸上面有他用21世纪的通俗汉语标明的主要用途,还有很贴心的备注,列出应急用药流程,想来是为了方便她使用的。 按着流程给他该喂服的喂服该注射的注射,见他面色稍稍回暖,才终于放下心来。感觉他身体发抖手脚冰凉,才猛然发觉这矿井底下阴冷得很,她忙忙碌碌一头大汗竟然也没觉得。于是把所有穿的带的衣服都给他裹上,仍然显得单薄,就又加了一层人肉被子上去——难得能有一种反过来保护他的快感,唐豆豆把他当襁褓一样抱了好一会儿。 顺便用手电去照竖井的四壁,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环照一圈,发现对面井壁半米左右的高度上有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壁龛,壁龛的一半面积被一个陈旧的机械设备挡在后面,另一半里面黑黢黢的,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来。 第65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四) (64) 唐豆豆想去看看壁龛里有什么,但是刚一动,秦零就醒了。 “去哪?” “……哪也不去。” “那喂我糖。” “啥?” “包里有糖浆,你自己喝一瓶,喂我喝一瓶。” 唐豆豆照办。喂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把袋子丢给他说:“你手也伤了吗?” “手虽然没伤,但是累呀。”秦零说,“欺负病号。”不理会唐豆豆的嗤之以鼻,他推掉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自己从包里拿出几样小型医疗器械来固定了一下下肢关节,一边问说,“你刚才说的鬼打墙是什么意思?” 唐豆豆很想帮他,苦于找不到插手的地方,于是把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末了感慨一句:“秦零,我好像体会到你说的那种绝望了。” 秦零沉默不语。 “这件事,你怎么看?”唐豆豆竟然还有些雀跃,“我是不是也有跟你一样的天赋了?” “好像不太一样……”秦零道,“你的时间很快恢复了正常,而我的还在无休无止。” “会不会……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突破的那个点?” “你说的很对,”秦零十分赞同,“可是,我试了一百次,那个点在哪?” “这……” “先不说2323,唐豆豆,你说你刚刚从时间怪圈里走出来,那你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吗?那个所谓的突破点,在哪?”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地,就出来了。” “难道是因为你亲了我?” “……???” “对了,你前面几次亲我了吗?” “没有。” “真没有?那你有没有对我做什么别的事情?” “对你有什么事情好做?”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好吗?” “真的什么都没做吗?比方说趁我没有记忆揩我的油霸占我的美……” “……当我稀罕吗?” “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对我又亲又摸。这次我可没有失忆。” “咳——”唐豆豆看着秦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您歪楼的本事可真厉害,能抓紧时间说正题吗?” “这就是正题。假如你只在最后一次亲了我,那‘亲我’就是一个变量,可能引起事情走向的改变。但是,这个假设合理吗?又有什么意义呢?” “万一正是那一吻感天动地破了桎梏呢?” 秦零笑看她:“那很美好,但是童话。” “那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们来采取另一个变量——生死。照你所说,前几次我们最后的结局都是被炸死,所以时间自动回溯到我们活着时的某个节点,让我们重新做出选择……不,是让你重新做出选择,直到躲开死亡的结局。” “……最后一次,我们在七点三十八分四十二秒没有死亡,所以时间的轮回终于被打破了,世界就可以继续往下走了……是这样吗?” “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套程序,是怎么样付诸实现的?” “问得好。”秦零说,“你听说过宇宙弦理论吗?” “听是听说过……” “但是不懂是吗?” “嗯。” “简单说,就是假如从更高维度来看时间和空间,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四维世界里,时间被具体化,我们将能够看到过去和未来的自己;五维空间里,我们将能够看到自某一个时间节点发散出的无数条时间轴上的自己,因为我们在人生某一瞬间做出的任意决定都将导致一条截然不同的前路,而我们在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做出无数种选择,所以理论上从每一个时间节点出发都可以延伸出无数条可能存在的时间轴线,一树万枝,一枝万杈,生生不息,无穷无尽;类推到更高维度世界,我们将可以在任意一条时间轴和空间轴里自由穿梭,可以是任意的形态、任意的自己……” “能说再简单点吗?我有点乱。” “这么说吧,我怀疑在我们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维度的能量体,在主宰或者掌控着我们的世界。” “……秦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听起来简直比鬼神论还不可思议。 “你觉不觉得你刚才很像是身处在一款游戏或者精密的电脑程序里面?在危险面前,被赋予了很多次跳回上一关卡重新来过的机会。” “你……你为什么会想到用这样的比喻?”唐豆豆有些惊愕,“但我竟然还觉得挺贴切……” “如果我猜的没错……豆豆,把那两枚玉简拿出来。” 唐豆豆迟疑片刻,全部拿出来给他。秦零把三枚玉简挨个摆在面前石块上,用带偏光功能的强光照射它们。他摆放的顺序是,从左到右,唐豆豆的、他的、第三枚,可是令人诧异的一幕发生了,三枚玉简好像活了一样,颤动一阵,竟然自己重新排了位——从左到右,第三枚、唐豆豆的、秦零的。 不仅如此,一道诡异的红光沿着它们体内的隐形字符的笔画从头闪耀到尾,然后三枚玉简骤然聚拢到一处,以侧面分别咬合,连缀成一片略带弧度的方形玉版。其中唐豆豆的居中,贡献了全部两条侧边,其余两枚把边,都还有一侧空着。 玉版拼合的一刹那,两个人突然间同时看到了许多的人影,一个个打扮成矿工模样,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仔细一看,他们竟然是在作工,连机械运作都声音都很正常,有些人井然有条,有些人吊儿郎当,有些人嬉皮笑脸,有些人吊儿郎当…… 总之嘈杂忙碌。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脸。 突然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四散奔逃。他俩看到一个人活生生在他们眼前变成肉泥,血浆溅得到处都是,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脸上并没有异物的感觉。 “救……救救我……”一把嘶哑的声音从虚空里响起,随后又是声色不一的许多人声,“救命——救救我们——带我们出去——” “这是……矿难?”唐豆豆听得心惊胆战。 “应该是。” 随后画风一转,矿工们突然都烟消云散,另有一个中年男人从软梯上爬下来,转一转勒得大肚皮生疼的真皮裤腰带,又看了看头顶,然后贼头贼脑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件小型器物来,先是往废弃泵机里藏了藏,想想拿了出来;再往石缝里塞,想想又拿出来;转悠半天来到壁龛跟前,伸手准备放进去,东西握在手里却迟迟不肯撒手;最后深思熟虑,还是把东西又塞回自己内衣口袋里,朝壁龛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爬上去了。 随后有几身破烂的行头被扔了下来,上面无一不是血迹斑斑。 再然后头顶就被“咣咣咣”钉死了。 “这个人好眼熟啊……好像是宋家二哥!”唐豆豆幡然道,“他在干什么?该不是在藏捡到的玉简吧?” “应该是的。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秦零说,“重点是,刚才只有你听得到看得到的异象,现在我也可以了。” “还真是……这是为什么?” “推理到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切不寻常,都是因为玉简。” “玉简做了什么?” “从你涉足鬼方遗迹的第一刻起,所遇到的所有离奇的事情,包括乱入几千年前的祭祀仪式、包括听到看到曾经人类在这里的活动、包括时间的鬼打墙。换句话说,我先前推测的那种高维度的能量,说不定就是蕴涵在玉简当中的。” “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宁愿相信,是历年枉死在这里的阴魂得不到解脱,才跳出来吓人的。” “那这怎么解释?”秦零指指三枚紧密相连的玉简。 “这……” “我猜,它们三个之间发生感应了,或者说是它和你的那枚之间产生了感应,从而激活了某些超自然现象。第三枚玉简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说完他把三枚玉简拆开,拿他的那枚去和未知的那枚拼合,毫无反应,“你瞧,果然是有顺序的。” 唐豆豆说不出话来。 秦零起身收拾装备,说:“行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无论有什么疑问,都只有走下去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他说的很是。所有的声音和影子都在三枚玉简被拆分开的一瞬间化为子虚乌有,有理由相信它们都是幻觉。唐豆豆接过秦零递还给她的两枚玉简,犹豫了一下,说:“要不这一枚你先拿着吧。” “怕再有意外?”秦零想了想接过,“也好,反正我们是一起的。”说完转头去打量四周,唐豆豆赶紧给他指指对面,“那里有个壁龛,里面好像有东西。” 两人走过去一看,发现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是一座被擦得锃亮的铜香炉,香炉里的香灰很厚,但里面插的竟然是根……“电子烟??” “安全意识还挺强。”秦零说着把它拔了出来,仔细端详。 “我还以为只是随手掏出来放东西的小洞,怎么还供奉着神位呢么?” “好像不是神位。”秦零用手电扫了扫,只见壁龛里面是倾斜向上的,除了开口四壁比较平整外,里面都非常凹凸不平,而且黑色土壤中隐约还显出什么形状来,于是从包里拿了支管状扫描头出来,探进壁龛里拍了全貌,在空气里投射图形给唐豆豆看。 “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看这纹理走向,好像是纯手工开凿出来的洞啊……咦?那是个古代的手铲吗?”唐豆豆惊奇不已,“手铲的柄端还有一只手……这他妈是个盗洞!” “确实是人的手骨,初步测定死亡年代在辽金年间。”秦零用伸缩探测杆触碰壁龛后壁黑色土层里暴露出来的人手骨化石,嘴巴里很快地报了一串唐豆豆听不懂的数据出来,“应该是死于突然坍塌。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盗洞呢?开口又怎么会在这个将近一千年以后的矿井里?” 唐豆豆眼前一闪,看到一系列提示性的画面——第一幕里的主人公他认得,是宋九的父亲,但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他正带人开凿矿井;第二幕里人们聚在一条刚挖出的竖井底部,看着一只洞口议论纷纷,倒是不难认出,正是这条井底这个洞口;第三幕里煤矿已经投入运营,大家各司其职,一切秩序井然,只是时不时有人下来上一根香拜一拜壁龛里的东西。 “你看到了吗?”唐豆豆问。 “看到什么?” “你又看不到了?看来玉简真是两两感应的……而且这个距离还不够切断它们之间的感应。”唐豆豆拿起那只香炉看了看,只见内底好像有字,还当是珍贵的古代铭文,于是赶紧把香灰尽数倒掉,用手把底子擦拭干净,这才发现刻的是标准的宋体字。 现代的玩意儿。多少有些失望。好在文字内容没有让她失望,详细记述了这个洞的由来和供奉头的缘由—— 原来这个洞是几十年前宋父在开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本来这里是打算打通一条竖井作业的,没想到半途挖到先人手握小铲的遗骨,这些人又都没有盗墓的经验,不知道这家伙只是个死于非命的盗墓贼,于是吓得不敢冒进了。巧的是,自这片煤矿开发以来持续有离奇事件发生,不少工人罹遭死伤,还有很大一部分莫名其妙就疯掉了。风水先生说此地有大邪煞,不宜破土,可是宋父难舍唾手可得的利益,于是瞒下不告。可是自从挖出这个洞和洞里的先人遗骨后,离奇事件好像突然不再发生了,这地下的风水似乎被扭转过来。于是宋父把这一手一铲当做太岁供了起来,不仅专门铸了这个铭文香炉给它,还把这条竖井改成盲井,辟出来供奉专用。 也就是说,盗洞是先存在于此的,现代人挖矿时打破了它所在的地层。 “真是太有意思了,把个贼当太岁供着,那真太岁要是知道了,是不是要气死?不过,这地方的人怎么张口闭口就说有太岁?” “不管怎么说,这位爷爷算是给我们指了条明路。”秦零测了一圈气体浓度,确定安全以后,拿出他的看门工具——解构槍,一寸一寸把坍塌的盗洞重新打穿。 所幸后面还有时断时续的空腔,打起来也不算费力。 矮身穿过九曲十八弯的盗洞,落地的一刹那,只觉得氧气陡然充足起来,连呼吸的回声都显得异常辽阔,料想眼前应该是一处天高云阔的境地。没想到手电一照,只见满眼废墟。 跨出一步,脚底也是坑洼不平,只不过怎么有点软和?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疑似有人在喊“救我”,唐豆豆不耐烦地想,又来?却听秦零说:“你踩到人了。”手电一照……娘的,脚底下还真有个活人。 刚想分辨这是真人还是幻觉,突然发现这张脸……有点眼熟。 第66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五) (65) “陶吉吉?!”唐豆豆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豆豆……救救我……”他被俯身压在乱石底下,身上已经体无完肤,面孔更是焦一片红一片,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唐豆豆想去拉她,秦零却不让,自己蹲下身去检查,问说:“是刚被炸伤的吗?” “是……” 这么说来,刚才发生连环爆炸的地方,就是这里?唐豆豆环顾一周,只见四处烟尘弥漫,看不清这处空间到底有多大,又是什么样一个轮廓,只觉得场地大得空洞。鼻子里先前被她以为是煤灰味的气味,现在一分辨也更像是火药味。 “谁炸的?”秦零一边按压陶吉吉的肢体一边问。 “言灵。” “言灵……”唐豆豆心一沉,“你跟她一起来的?” 陶吉吉咬牙忍痛,暂时答不上话来。秦零见状下了个重手,说:“哪里痛就喊出来,按不是让你忍着的。” “呃……哪里……都痛……我感觉我……肋骨断了……” “确实断了,好在脏器没破。你可真会摔。”秦零语气波澜不兴,叫唐豆豆帮忙把他从乱石堆里解救出来,从包里拿出医疗包给紧急处理,“我现在只能帮你固定和止血,没办法治疗,很疼,你忍忍。” 等到陶吉吉脸色终于缓和一些,唐豆豆才又问:“小鸡儿,好久不见,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没有?” “我确实是和言灵一起来的。”陶吉吉看着她的目光,一如往日的真诚,但始终是有些东西变得,变得让唐豆豆琢磨不透,“但我是被她挟持的。她让我来炸石塔,我被炸伤以后,她却自己带人走了,把我这个废人弃之不顾。” “石塔?” “对呀……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这里是在一座巨大的地下倒石塔的内部吧?” “倒石塔?”两人异口同声。 “就是从地面往下掏空地层挖出来的塔形石头建筑,顶大底小,所以是倒过来的石塔。它的地上部分就是考古队画地研究了两个月的那座所谓古代鬼方祭坛的石台,算是通天通地两头尖的神迹……天呐,你们真不知道?不还是你们给我们指的路吗?” “我们给你们指路?”秦零奇怪道。唐豆豆支吾两声道,“抱歉秦零……我的日记本被他们偷了……不过,陶吉吉,那天在旅馆偷我日记本的一男一女里面,果然有你一个?” “不说假话,确实有我。但我是被她控制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她在地下城里救起我开始。”陶吉吉目光平静地看看秦零,说,“我那天是如何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秦先生应该知道过程。” 秦零仍在专注地用强光手电扫视四周的境况,口里不言不语,态度不冷不热。借助他的光照,可以看出,眼下他们所在的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多边形石室的边缘,多边形平面面积足有标准足球场那么大,高度向上足有三十米才能见到封顶的迹象,而且是顶大底小的立体形状。而当他们向前走了两步时,才发现脚下压根不是什么平台地面,而是仅有三米多宽的石栈道,挂在石壁上面,边缘没有栏杆,中间中空,通天通地,踩空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石栈道虽然不是连续的,但看得出来,将它们断续相连就是一个无限的螺旋,从洞顶一路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深渊,而且空间直径越往下越狭小。诚如陶吉吉所说,这里就好像一个倒置的空心石塔的内部。 她和秦零是从这一层面打通盗洞进来的,而在他们侧上方两米多高的地方,石壁上有一个明显被火药炸开的破口,想必陶吉吉和言灵等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而宋九所说的矿道里原本的那道水泥墙,封起来的应该也是位于倒石塔内壁某个层位上的某个出口。 偶有小石子坠落,就可以听到一连串空洞甚至空灵的坠落声,带着绵长而沉闷的回声,到底以后就已经变成了诡异非常的调子。塔壁周身遍布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隧洞,风声从里面纵横贯穿,在石塔空腔内形成无数股方向任意的气流,呼啸从四面八方交杂融合,时而高亢时而呜咽,好像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气氛实在是既壮观又邪乎。 “所以你知道我师父的情况对吗?”唐豆豆缓一缓心情,又去问他。 “你师父?”陶吉吉眼中淡出一个轻蔑的神色,“他还没死吗?命可真长。” “你不知道?他不在你们手里?” “豆豆,我说了我和言灵不是同谋。” “‘同谋’这个词用的好。”唐豆豆抚掌讽刺,“她和你不是同谋,还是你和她不是同谋?” “你恨我?” “不敢当。”唐豆豆说,“我怕你,代……代鑫是吗?” 陶吉吉声色不改,淡淡地说:“你知道了?” “知道了。地下城的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死亡之局。” “是啊,将近十年。我策划得怎么样?有没有很炫?” “……疯子。” “豆豆,我只想让该死的人死,你称不上贪婪,也算不上恶毒,所以你不在列。当日在戈壁魔鬼城里,我就屡次三番试图送你远离陷阱,是你自己执迷不悟。” “这么说还要多谢你是吗?”话虽这样说,但是平心而论,唐豆豆也有感觉,陶吉吉当初确实是放了她几条生路的,“陶吉吉,你做这一切,是因为你怀疑你父亲是被我师父害死的是吗?” “不是怀疑,是确信。” “枉你还是当警察的……当然了,你当警察的动机也很不单纯。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误导你来怀疑我师父,但是,定罪要有证据,这个你应该比我要懂吧?” “我确实比你懂。”陶吉吉牵牵嘴角,“你以为我在痛下决心之前、以及卧薪尝胆的十年间,没有调查过事情的原委吗?所以唐豆豆,你好好想想,二十三年来被蒙在鼓里的,是你还是我?” 唐豆豆很想反驳,但一时语塞。类似的话,秦零好像也讲过,只是没有这样激烈。为什么他们都要暗示他去怀疑自己的师父? “唐豆豆,你有没有一个在你还躺在襁褓里时就死于非命的父亲?你有没有一个因为遭受重大打击而在你出生不久后就疯掉的母亲?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疯癫的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每况日下的凄惨样子?你有没有过过无依无靠食不果腹众人喊打的日子?你有没有体会过走投无路的绝望滋味……” “你说的这一切我都没有体会过。”唐豆豆语气平淡地说,“因为我生来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陶吉吉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你如果真的了然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没有从流沙下挖出你所以为有的那些珍宝,我就是当年唯一的出土物。” “什么?” “六人死于非命纯属意外,而我的师父唐纪元,他救了被遗弃在沙海里的幼小的我,仅此而已。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会是坑害同伴的杀手吗?” “荒诞。” “不荒诞,这是事实。”唐豆豆说,“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这不能成为你心理扭曲的借口。” 陶吉吉失笑,说:“豆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副积极向上爱说教的光辉形象了?” “因为你危及我的家人了。我所在乎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管它事实是什么,从我出生起就在折磨我的所有人和事,都该死!冤枉了他又怎么样?他这样一个掘人坟墓的可耻盗贼,从年轻到年老,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死有余辜?我就算不为宣泄自己,也是为替天行道!还有这位,秦零先生,来替资本家探矿的是吗?山里面满坑满谷的黄金宝藏在等着你们拿大卡车来装走是吗?你们何不用钞.票糊个棺材躺进去呢?这样就永生永世逍遥自在了——” “啪”的一声,唐豆豆的巴掌狠狠落在他脸上,眼里莫名起了泪花。不是恨的,是气的。气他变了模样。 她所认识的陶吉吉,是一个耿直单纯的男孩子,常常很没头脑,但无论如何都是可爱的。眼前的这个人,变态,冷血,又可怕,让人光是看他听他,都恨得咬牙切齿。 秦零观察完一圈情况,转回来看到唐豆豆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责怪:“半天尽问些没用的话题。我来。”然后一脚踩住陶吉吉的伤腿,用手电照向他可恶的双眼,“你是哪年哪月被什么人告诉二十三年前的事情的?” “哼……” “好,下一题——地下城的局是你一个人设的,还是受什么人唆使或支持的?” “我一个人。怎么?太壮观了,不像是吗?”陶吉吉邪气而得意地挑挑唇。 “你和言灵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我说了,她在地下城救了我的同时,就挟持了我。” “在此之前呢?” “在此之前我不认识她。你们也看到了,我在地下城里也想一起置她于死地来着。” “那她后来挟持你做什么?” “她赏识我布设庞大陷阱的高超技术呗,”陶吉吉自鸣得意一般,仰头微笑。 “可怜的蠢人,你从头到尾都被利用了。”秦零叹息摇头。 “你什么意思?” “你其实一点也不高明,你布设陷阱的各种技术手段都远远超出你的知识水平和智商等级,比方说向人体植入发声装置、复杂的机械原理……你不觉得,这些技术的风格跟一个人的很像吗?言灵也是高科技控来着。你自己好好想想,当年突然出现告诉你所谓二十三年前的真相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陶吉吉第一次露出彷徨的神色,一时无言以对。 唐豆豆亦然。 秦零,好样的,不愧是推理分析加栽赃诱供的高手。 “现在不是让你审视往昔的时候。陶吉吉,你说言灵丢下被炸伤的你走了,她往哪里去了?” 陶吉吉抿唇一会儿,坦诚相告:“下面。” “倒石塔尖?” “是朝那个方向去的。但眼下到了什么深度,就未可知了。”想了想补充,“哦对了,豆豆,我刚才听到,下面好像还有些你的熟人。” “谁?”罗小西?老孟?还是唐钊? “想知道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几个人呢,没看清也没听清。总之情况不大好,拼命呼救来着。” “很好。”秦零拎起他说:“自己能走吗?前面带路。” 第67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六) (66) 沿着石栈道螺旋往下走,起初的几段路还很平稳,中间偶有中断,也是一步能跨过去的宽度。 许是邻近煤矿的原因,这里地下的岩石全是黑色,质地致密,纹理细腻,灯光之下泛着一层亮亮的光泽,好像经抛光过似的。 脚步带着空旷的回音,氧气明显要比刚才在矿井里时充足,说明下面深不可测,而且应该有通风口或者换气口。 固然心急如焚,也只能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秦零的远程探测仪在这里还是失效的,一切都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途中扔了两支冷光棒下去,都坠落了很久才着地,着地前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几声不规律的弹射回响。冷光棒照出下面百尺向内收敛的岩壁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隧洞,洞口常常悬着什么枣核形的东西,远看很不起眼,稍不留意就注意不到了。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第一个隧洞口,一股穿心风几乎将他们席卷进去。洞口直径有将近两米,洞口外面栈道的断裂距离则有至少四米,而他们先前远远看到的那种枣核形的悬挂物,正是悬挂在洞口之外、栈道断裂正中的地方,确切的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东西还挺大,有一个成年人身高那么长,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像是一个雕坏了的煤雕。 “我们怎么过去?把它打下来吗?”陶吉吉不咸不淡地问。 “最好不要动这里面的任何东西,”秦零道,“唐豆豆你看,这东西的形状是不是有点眼熟?” “确实,有点像……蜷缩起来的蛇身鸟。” “这是鸟?”陶吉吉不信,“这明明就是一块被绳子吊起来的石头好吗。” 看来他是没经历过地上祭祀坛的古怪。唐豆豆想跟他解释来着,可是不愿意跟他说话。有仇。 “看来这鸟是鬼方的一种图腾崇拜,或者是部落守护神什么的。不碰它而通过的办法,只有先爬进洞里了。秦零,你怎么看?” “我先探探洞里的情况。”秦零说着拿出绳索把陶吉吉双手一绑,开始在他身上摸索。陶吉吉好笑:“你不是说要探洞吗?怎么探起我来了?当着豆豆的面这样不好吧??” 秦零从他后腰卸下一把匕首扔给唐豆豆,鉴于上次的教训,掀起眼皮掰开嘴仔细观察了好半天,确定没有异物植入。陶吉吉还是觉得好笑,说:“你们至于怕我怕成这样吗?这次的地方又不是我布置的。” “奉劝你闭嘴,没看到我们家小豆子烦你说话吗。”秦零麻利地用绳索把陶吉吉固定在自己腰上,把人往栈道边缘一推,叫他“跳过去”。 陶吉吉没站稳险些闪下去,幸而扶住墙壁,回头瞪秦零一眼,没说什么,手脚并用攀着墙上突出的小石块挪进洞口里。秦零紧随其后进去,吩咐唐豆豆原地等着。 唐豆豆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小心地听着他们那边的动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感受到一种带有律动的翕动,好像吞吐量巨大的沉冗的呼吸,隐约来自地下深渊,微不可察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她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发丝…… 她差点被这种感觉摄住了心魂,突然听到秦零喊她名字,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叫你那么多声都不答应。” 唐豆豆照照脚下,深沉静谧:“没什么。怎么样?” “你进来看。”秦零朝她伸出手。借助他的臂力,唐豆豆几乎是一步就跨了进去。只见这处洞穴并不很深,也就两三米到头,石壁上刻满了某种奇异的象形字画,笔划里填涂朱砂,经久未掉,颜色还十分的鲜艳。更令人惊奇的是,洞底有两个女人,正赤身*摆出某种扭曲而怪异的姿势,好像在跳某种带有神秘寓意的远古舞蹈。 洞是封闭的,那风是哪来的?令人困惑。 因为这两个女人的身体实在是太过鲜活,但她们一动不动的样子又很死板,加上两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在几束手电光的照射下显得幽暗晦涩,着实把唐豆豆吓了一跳。 秦零扶住倒退的她说:“没事,死的。”又拿手电照了一圈四周,通过折光率给她看那用来封存尸身的透明固体,范围十分之广,好像一层厚厚的油蜡。 “这是……” “人珀。” “人珀?” “我自己起的名字,就是人做的琥珀的意思。”秦零刮了一点粉末下来,用微型仪器检测,“是活生生浇铸成型的,年代距今三四千年。不过奇怪,这凝固剂成分……不是自然物质,像是化学合成试剂,而且添加剂用量很到位,透明度才能这么高。” “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看到的,是两个完好无损的古人类化石……不,应该叫化肉才贴切。历来有发现千年湿尸万年干尸的,还从来没出土过一具像这样栩栩如生的,这简直是开天辟地第一例,要是能搬出去公之于众,肯定轰动全宇宙。”唐豆豆职业病又发作,忍不住心潮澎湃,看到那两具女尸面容安宁,却又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对啊,如果她们是窒息死亡的,表情应该很狰狞才对……可她们脸上完全看不出痛苦来,该不会……还有气儿吧……” “自己吓自己。”秦零懒得理她,“不过不明物还是不要乱碰的好,这地方太古怪了。” “开玩笑呢,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准不准?”陶吉吉拆台。 唐豆豆差点没忍住说你知道个屁,这货自带高科技外挂,听他的准没错。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毕竟还对陶吉吉耿耿于怀。转向一边去观察刚才匆忙一扫的岩画,突然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规律:“快看,墙上这些字画,跟这两个人的动作好像……” “确实很像,而且更加丰富。”秦零道,“月亮,风,草木,篝火,人……都是最原始的象形文字,字的涵义非常显而易见,就是两个女人在火堆旁跳舞。” “被你们这么一说,真的好像是幅连环画。”陶吉吉也凑过来端详,“他们把这幅画还原了?” “不是还原,是凝固。”唐豆豆没留神跟他说起话来了,“刻岩画和做人珀的应该是同时代的人。” 秦零表示赞同:“这应该是某种仪式,比方说,为某个大人物殉葬。” 唐豆豆点头:“很有可能。地上坑埋的是牲,身份低级,这里封固的应该就是高一级别的殉。”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掏出工具准备拓片,却被秦零阻止,指指眼睛提醒她用高科技收录。 “不要在这里逗留,我们先往下走,找到终点救出人再制定计划回来仔细研究。”秦零又把陶吉吉率先推出洞外,口里还说,“真是可惜,我们差点能成为生死与共的兄弟,现在却必须叫你给我们趟河探路。” “假惺惺。”陶吉吉好笑,“你何时把我当过兄弟?” 秦零假模假样想了想,说:“这么一说,好像从来没有。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露了马脚。” 陶吉吉还是笑:“豆豆,你要好好看清楚,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秦零也未必。这些人机关算尽,早晚会有个‘好’下场。我不知道你参与这一切是为求财还是为什么,我只奉劝你尽早抽身,免得泥足深陷了,落得惨死。” “陶吉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唐豆豆心里突然有些发堵,觉得这世上,不管可爱可憎,人人都很可怜,“你沉浸在自己的仇恨里太久了,以至于眼界变得这样小。我,我师父,还有秦零,我们到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不为求财,也不为求利了。” “那为什么?” “为一个真相,为一个交待,为一个心安理得。”话只能说到这里,玉简的事情,不能也不想告诉他。说一句不要脸的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咳咳。 悬崖栈道上,冷风飒飒。陶吉吉突然站住脚,隔着秦零回头来看她,目光里几分说不出的悲凉沧桑。忽而笑了笑,说:“人啊,总是能言善辩。确实,我卑微,我愚蠢,我不懂你们这些心怀高远的人。精心谋划这么多年,为了布局为了灭口,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可惜呀,最该死的至今还活着。犯在你们手里,算我输了。豆豆,出去以后,你打算把我怎么样?交给警察?还是就地□□?” 唐豆豆还没敢想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出去再说。” 好一个“出去再说”,她看着陶吉吉的神色,突然感觉这四个字很像一支flag,容易一语成谶。 妈的嘴欠。 算了,师父说过,下地不能带着迷信思想,容易自己把自己搞死。甩掉胡思乱想,三个人又沉默着往下走了百十来米,海拔下了才不到十米,途经七八个洞口,洞里都是跟第一个差不多的情景——岩画、透明固体、人珀。区别就在岩画和人珀的内容,但总是互相对应的。 比方说,第二个洞里画的是狩猎图,透明固体里封的就是四五名身穿兽皮背负弓箭的汉子,其中一名手里提着一只麋鹿,对面还蹲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吊睛大老虎,连嘴里拉的口水丝儿都被凝固得清清楚楚;第三个洞里画的是冶铜图,透明固体里封的就是一个冶铜作坊,三五个人赤膊作业,一条不规则形状的铜柱从洞顶延伸到洞底一个陶罐里,可以推测出当年是直接用滚烫的铜水浇灌进成型的凝固剂里熔出了这条轨迹模型; 再比方说第六洞,岩壁上画的是制玉图,凝固剂里就有两个人在凿刻玉器。只不过他们手里原本应该握着玉器的地方被凿穿两个空洞,估摸玉早就被人偷走了。 “这他妈什么人干的?”唐豆豆哭笑不得,“真是有才。” 一直到进入第九个洞,一路平安无事。但是刚一进洞他们就愣了,因为洞里的透明固体,破了,里面空空如也。 “人呢?”三个人面面相觑。 “这就搞笑了。有人偷玉可以理解……怎么还有连尸体一块儿偷的吗?”陶吉吉道。 “先走。”秦零沉眉说,“情况之外,不是什么好现象。” 唐豆豆心里刚说,他这一句好像更像是flag,就听洞外传来一串凄厉的尖叫。事实证明,秦零才是正牌乌鸦嘴。 第68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七) (67) 三个人闻声跑出洞窟,尖叫已经只剩下回音,在每面墙壁和每个洞窟都反弹一下,就形成了此起彼伏的环绕立体声,根本辨不清方向。 唐豆豆喊了几声:“有人吗?”并没得到回应。秦零于是招呼两人快走,“接下来不要进洞了,先探到底再说。” 唐豆豆迟疑一下,还是多了句嘴说:“刚才我看到那间洞里画的好像是士兵图,手里有武器的……” “你想说明什么?”秦零问。 “就是……”话没说完,突然感觉从高处落到脸上一滴液体,抬手一摸,黏黏的。抬头看时,头上一尺就是悬挂于上一层的枣核形大石块。受潮滴水了吗?没当回事,又往下走了一截,栈道越来越窄,洞口的断裂带越来越宽,层间距也越来越大,不得不花费些时间,依靠秦零用他的万用高分子材料拼接成简易踏板,搭桥过去。经过洞口总还是忍不住往里照一照,一照却不得了,洞越来越深不说,每间洞里凝固的人和器物还越来越多,最可怕的是其中有好几间的凝固剂都破了,里面的人也不见了。 又有液体滴到脸上,这回不止是唐豆豆,连陶吉吉也有同感,两人几乎同时抬手往上照,猛然发现一张干枯的人脸出现在头顶一拳高的地方。两个人惊得各叫一声,差点从搭板上掉下去,相互扶持的同时,下意识伸手去扶了一把面前的东西,扶完感觉手感不对,才发现犯了大错—— 他们彼时正小心翼翼从一只“悬石”背后绕过去,情急之下扶的不是别的东西,就是那巨大的“悬石”。而那“悬石”的手感,压根儿就是软的,而且还有温度。 等到两人回过味儿来时,黑暗中已经对上两只十分阴鸷的眼——原来这“悬石”是一只只倒挂在洞口边缘的蛇身鸟,身上覆盖了一层极其厚重的煤灰,所以看起来测起来都像是石化的东西,先前没被惊动的时候,估摸是在睡觉。 “敢情这鸟是真的!不是说好了只是幻觉嘛!”唐豆豆有些错乱,就见大鸟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啄来,同时双翼一展,怀里一根湿乎乎的东西从中坠落,一看竟是一具好像被榨干的人骨。 “跑!”秦零一声大喊,抬手就是一槍,擦着两人的脑袋过去,正中展翅欲扑的大鸟,大鸟发出一声凄厉哀鸣,一头栽倒向下坠落,同时身体融化瓦解,霎时间化作子虚乌有。 但这不是结束,仅仅是个开始。只听远远近近乍起一片窸窣,乱扫的手电光里黑影绰绰,分不清是长蛇吐信还是大鸟嘶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飞快地包围过来,刺激着人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 “要死了!都是一个妈生的吗?这么同仇敌忾!一下子都他妈活了!”陶吉吉一边狂奔一边用胳膊挡住劈头盖脸落下来的鸟喙,嘴里大喊,“秦零你他妈别光顾着带姑娘跑,给我松绑!” 秦零护着唐豆豆一路奔逃,抽空回身帮他射飞几只。 脚下的一团嘈杂里突然传来一阵空灵古朴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吹响了某种古老的陶制吹管乐器,比埙清泠而比笛子深沉,异常的从容悦耳,三两声就已经体现出一种主宰之律,令人心里不由得想要臣服。 正想着这乐声八成是带有蛊惑性质的,否则怎么会一下子让人心生惰意想入非非,猛地一头撞在秦零背上,这才发现前路也被绝了——前面的洞窟里,已经雄赳赳气昂昂挺出一队步伐整齐的武士,个个身披革甲手执铜矛,面容鲜活却毫无表情,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样,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挥动手里的武器。 快准狠。 回头发现身后也有一群,却是拿着石斧的猎人。 再一扫上上下下其他方位,发现好多洞里都涌出大批人珀。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唐豆豆拔刀协助秦零解决了几个人珀,因为顾虑他们太像活人,都没忍心下狠手,基本上踹下去了事。终于逮空扫描了一个,发现人珀没有呼吸没有代谢,果真是死人。一脚不慎被抱住小腿,险些跟着掉下去,幸亏有秦零和陶吉吉左右相救。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得跳。”秦零道。 “我靠,这么高怎么跳!”陶吉吉道,“找死啊!” “一层一层跳吗?”唐豆豆问,“虽然栈道又高又光又窄,但小心一点也没问题。” “不能垂直往下跳,蛇鸟和人珀都在底下等着呢,着地之前就会被撕得稀烂。”秦零从腰带上卸了个家伙事下来,朝着对面三四米以下的一段栈道边缘瞄了瞄准,“啪”的一声发射了一条绳索出去,对面石壁上没有缝隙没有凸起,按说没有着力点,但那绳索尾端竟然稳稳黏在了石壁上。 很好,这很秦零。 “但是不行啊,对面有人在砍我们的绳子!” “不怕,软金属材料,他们砍不断的。” 一根皮带充当缆绳,秦零先把唐豆豆抱上绳索,给她腰里插了一根短柄解构槍,叫她滑过去。途中有蛇鸟扑过来撕咬,秦零就在这一端一个一个替她打落。 等到唐豆豆落地,两个人立即默契地对调角色,换唐豆豆打鸟秦零滑行。最后过去的是陶吉吉,自然也没问题。然后合作解决掉这边的几个人珀,争取出时间来再朝对面斜下方发射缆绳,这样“之”字型下行几个来回,除了唐豆豆和陶吉吉肩颈间分别被啄伤一点,并没太大的损伤。以至于三个人自我感觉一度颇为良好,结果强光往下一照却发现还是深不见底。 “不对劲啊,这倒石塔到底有没有底?”唐豆豆挂在半空中遥望脚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满眼黑雾,“这乐器的声音一直不远不近,我们都下了这么深距离了,它也没有变得更大声一点……” 刚说完这句,肋间就是一痛。等她低头看时,汹涌箭雨已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自己的血滴落在无尽虚空里,竟然还发出一连串异常清晰的“滴答”声,地下深渊那种富有律动的吐息好像被一点一点唤醒了一样,愈发明显而清楚。 肋间的痛感虽然有所延迟,但强度绝对十倍于痛经,刚想咬牙强忍,手臂上又来一支。人珀里面,恐怕有大批的弓箭手。她只听到身后两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然后手就无论如何抓不住皮带了。 认命的瞬间,感觉被人拦腰提住,随后两人一起飞速坠落,几秒钟后那人似乎被绳子的力量扥了一把,两人开始画着弧线朝石壁上撞去。 途中玉简从怀里滑落,唐豆豆伸手去救,却没有捞到。 最终撞到石壁的力度十分之大,虽然隔着层人肉垫子,唐豆豆仍然觉得肺腑一震。身后那人肉垫子更不用说,只听声音就怕是要开瓢了。听到头顶传来陶吉吉的吆喝,就知道这位见义勇为的好汉又是秦零了。 “你怎么样?”她费力回头,发现为了防止箭刺得更深,秦零一直帮她抻着,以至于没手保护自己的头。 “这里直径太小,又没有气流,不能像上回一样用滑翔衣。不过出发前给你的这件马甲你还是穿好,紧急情况下能弹出安全气囊。”秦零替她扣好松掉的扣子。 “所以你的安全气囊呢?” “刚才爆炸的时候压爆了。” “败家玩意儿!” 上面陶吉吉的吆喝也变成了骂声不迭,恐怕是被包围了。他被秦零缴了械,眼下也没有还击之力。三个人好像陷入了困境。 秦零和唐豆豆两人攀住离得最近的一段栈道边缘,趁着人珀踩踏的间隙翻身上去,一头撞到一只还倒挂在那里的蛇鸟身上。当它张开双翼,他们才发现它之所以不攻击人,是因为正在专心进食,而它进食的方式,就是用双翼将活人包裹起来,靠双翼内侧以及腹部分泌的某种黏糊糊的□□(或许是某种体外消化酶)将人肉分解消化。 大鸟被打扰到享用美食,终于奋起而攻击两人。 唐豆豆猛地看到,那具被这只大鸟分解到一半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竟然好像是考古队的严文松。把这一发现抽空跟秦零一说,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的头顶—— 原来消失的考古队队员是在这里遇了难。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隐藏在矿井下的入口,考古勘探也并没有发现地下的遗迹,那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像他们先前的遭遇一样,在地上祭祀坛遗址陷入秘境,然后被大鸟叼进来的? 想起来当时看到唐钊他们跟着了道似的自己拿头往柱子上撞,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要走进柱子里似的。难道说……地上立着的那几根柱子,连通着这庞大的地下世界? 这样说来,蛇身鸟作为“地仙”不定期替地下埋葬的某位神仙捕捉祭祀的说法,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这么一分析好像有点根据,但如果真是这样,就不得不承认一些不符合科学和常理的事情。比方说,大鸟如何在封闭的地下世界生存?生存了多久?又是怎么在地上地下来回自如的? 难道地上地下之间存在隐藏的门?可是怎么会隐蔽到连秦零也发现不了?还是说蛇鸟的行动也跟第三枚玉简有关?可是考古队员消失的时候玉简明明还在村里……难道是沉睡地下的玉简主人感应到玉简将要归来,所以早早有了异动? 想来,老疯子妻儿出事的年头,差不多也就是宋家老二从地下挖走玉简的时间。那时候祭祀坛出现蛇鸟或许就是由于玉简的丢失? 这样好像就都说得通了,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附近村子里关于祭坛怪事的传说并不多,因为它的发作很可能只有两个巅峰期——丢失玉简的时候和感应到玉简回来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休眠。 唐豆豆实在是想给自己的推理能力打个一百分,不过现在也没工夫跟秦零讨论,只能全力配合他杀出一条继续向下的血路。又回头喊话叫陶吉吉自己攀着秦零荡下来救她时的绳索下来,突然听到脚下乐声急转,变得阴森诡丽,有几个人类开始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念念叨叨,语调十分奇特,好像祈祷吟唱。 这声音好熟悉,仔细一分辨,竟然是由罗小西、孟良、唐钊几个人组成的。而且近在咫尺。可是朝下面打光依然是深不可测的倒锥形石塔内腔。 然而当向下飞行的蛇鸟和失足坠落的人珀经过他们脚下三米左右的水平面时,纷纷消失了踪影。这才发现下面总是空洞得有些异常。 “有障眼。”秦零说着又扔了一支冷光棒下去,冷光棒经过那层平面时也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霎时消失不见,只是坠地的声音很快传来,显示这里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 “怎么会……是镜面吗?不对啊,镜面应该穿不过去的,而且光照上去会有反光……” 秦零试着换了几样照明工具去照四壁,说:“不清楚,可能是某种远古巫术。看——”唐豆豆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循声去看,只见在围成那层平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圈跟玉简上相似字形的红色字符,再一看秦零手里拿的是他的偏光仪器,当下心里一阵惊奇——连呈字原理都一样。 这地方果然有玄机。 还不等唐豆豆问他下一步怎么办,整个人就被他推下了栈道。心里咯噔一下。好在紧接着他也跳了下来。两个人脚还没站稳,就看到了面前一只巨大的石潭,石潭底部并不是宋九所说的干涸状态,而是蓄着一层不薄的鲜血。 鲜血由圆形石潭边缘的十几道导流口引进潭底,导流槽向上反向延伸,就是石塔倾斜的石壁。看来血是从上面一点一滴流下来的,大约是来自被蛇鸟包裹起来吞噬骨肉的尸身。至于血液流经这么长的路途为什么不会凝固,大约还有其他神秘原因。 所以蛇鸟为“太岁奶奶”献祭的原理就是自己吃肉给太岁奶奶灌血吗?显然没那么简单。 现在石潭上下并非空空荡荡,实在热闹得不成样子——他们所站的地方距离石潭还有段距离,石潭边缘围了一圈面如死灰的人,大多赤身裸.体,大约都是从凝固剂里跑出来的人珀,他们正和着不知来自何方的神秘陶管乐音的律动,整齐划一地手舞足蹈,跳得竟然是跟四周岩画上相同的动作,身体在僵硬和柔软之间转换自如,关节常常做些超出人体极限的反向扭曲,看着虔诚而阴晦,充满了巫祝的气质。 唐豆豆努力分辨舞团成员里穿着现代服装的那几个人,发现竟然是唐钊、老孟、秦零的两名伙计、还有几张不认识的面孔。看他们几个肢体不协调的大男人跳舞,实在是有些滑稽。 而在石潭底部中央有一白玉祭台,台上躺着一名穿现代衣服的女孩,头顶立着一只巨大的方形铜鼎,一群蛇鸟正盘旋在她身体上方垂涎欲滴,十几名人珀则在石潭底踏着血花虔诚起舞。 祭台上的人虽平躺着,但看体型也去能知道是罗小胖。 唐豆豆见此状况恨不得立马扑过去,奈何面前还有无数武士人珀和蛇鸟阻挠,解构槍虽然威力很大,但一槍只能打一个目标,何况她瞄得常常不准。反抗与突围效果甚微,没一会儿就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只能大声喊那几人的名字,可是无论是跳舞的还是被放在祭台上的,没一个人理她,好像都听不见似的。 起先她还以为他们是混进人珀里躲避攻击的,现在看来更像是被摄住了魂魄。 不一会儿又看到秦零和孟良不跳了,一前一后跳进石潭里,趟着血水往祭台方向走去。老孟按住罗小西的身体,蛇鸟衔来石斧,秦零接过,挥高朝她脖子里砍去…… 唐豆豆小宇宙爆发,仿佛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大喊着“不要”一头扎进石潭里。可是当她艰难地奔赴祭台旁边时,突然发现那里除了蛇鸟和人珀,并没有活人。 人呢?唐钊呢?老孟呢?罗小西呢?难道又是幻觉?可是祭台上的一摊血迹,明明还很新鲜…… 她看到后面的铜鼎,想起先前在地上误入的祭祀仪式,大鼎是用来装人头的。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心肝一颤,她迟疑着挪动脚步,过去一看,鼎里果然头骨成堆,同时里面半满的绿色脓状液体不知是经年腐化的血肉还是颅腔渗出的□□还是累世发酵的蛇鸟分泌物,总之扑鼻的腐臭味差点把她掀翻在地,虽然忍住了,但胃里还是翻江倒海,要死的感觉。 众多头骨当中有一颗比较新的,毛发还很柔顺,唐豆豆手伸了一半,发觉自己并不敢翻开去看。 ……万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怎么办? 可是,不求证一下,怎么心安? 犹豫中腹背又遭到数次攻击,同时一条蛇尾勒向自己的颈间。这熟悉的感觉告诉她境况危险,不容犹豫。只听身后秦零大喊:“快上来!”才觉得应该先上去跟他商量商量才好。实在不行让他替自己下来看看人头长什么样,反正他胆大。于是拼命挣脱蛇尾的束缚,往秦零伸下手来的地方狂奔。 手刚一被他攥紧,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可是秦零将她提到一半,却突然暂停了动作,朝她伸出另一只手,说:“把第三枚玉简也给我拿着吧,保险。” 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他这话……说的多么不合时宜。 第69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八) (68) 其实出于对于秦零的信任,唐豆豆本该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玉简交给他,可是手摸到胸口空无一物,正好给了她短暂的时间进行理智判断——他这句话有问题。 而且不像是秦零的口吻。 不由得想起不久前陶吉吉语重心长的一句话——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秦零也未必。难道真让他说中了? 唐豆豆不算一个多疑的人,通常情况下别人说什么她都是很愿意相信的,可是成长环境毕竟复杂,长这么大也不可能天真到缺心眼的地步。假设秦零这句话带有目的性,那么不难分析出,他先前是以假好心的举动从她手里骗取了两枚玉简。 难道他接近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骗取全部的玉简吗?想想不免有些胆寒。 可是说不通啊,如果真是这样,他曾经有的是机会,就连这一次,他也完全可以直接自告奋勇保管三枚玉简,但他没有,就连让玉简彼此分开点距离,都是她提议的。 那他现在,是怎么了? 脑袋里飞快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唐豆豆冲他说了句:“玉简刚才掉了。” “掉哪了?”秦零皱眉。 “不知道,感觉方位应该就在这石潭范围内。” “那去找到。”秦零松手,任凭她被两只蛇鸟缠住双腿,一边撕扯一边往深处拖曳。唐豆豆用枪托奋力击打鸟头,一抬眼看到秦零已经陷入重围,赶紧抬手两槍,替他打掉最近的几个威胁,见他样子颇为狼狈,忍不住大喊:“你的槍呢?” 秦零仿佛被这一句点醒,这才抬手开槍,然而中弹的敌人并没有立即瓦解,只见普通程度的负伤。唐豆豆心下立见分晓,这家伙果然不是秦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非但没让她紧张,反倒让她稍感安心。只听另一边黑暗里由远及近响起一连串槍声,未及她拿光去照,一束明晃晃的光已经投到她脸上来,眼前一阵发白,好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是言灵和几名同伴。 “这么巧,又见面了。”言灵淡淡微笑,眼睛仍然像是一双带着蛊惑人心力量的乌黑魔晶,叫人不敢逼视。 “巧吗?我怎么不觉得?”现在的相遇,都是拜那本被盗的日记所赐。孤军奋战渐觉力不从心,还要抽空在血潭里寻找玉简的下落,不到三五秒的时间,就感觉心窝里一阵锐痛,冲击力直接将她推倒在地。她中弹了,来自言灵,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死亡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点发懵。迷迷糊糊听到言灵的声音,特别的冷漠无情——“玉简弄丢了?你会这么不小心吗?不愿意交出来也没关系,你死了,我们一样能拿到……” 随后有密密匝匝的疼痛从千丝万缕尚未枯死的神经末梢传到大脑,不知是来自大鸟的撕咬还是人珀的袭击,残存的神识只够用来惊奇于死亡来临如抽丝剥茧般缓慢。她吃力地想,真正的秦零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他现在又在哪里?不是说可以随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嘛?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过去十秒,她的意识还在。虽然不懂乐理,但她还是能听出,萦绕石塔的乐音好像跑调了,尖锐怪异,显得特别不和谐。物理课上学过,音调高低取决于声波振动频率。现在介质没变,声源和耳朵之间的相对速度也没变,频率却陡然变了……该怎么解释?难道说时空出现了扭曲? 短暂几秒钟的嚣叫之后,乐音音调回归正规,旋律却好像是在重复先前的某一段…… 唐豆豆惊奇地发现,自己正稳稳站在血潭里,手里稳稳握着手电,手电光束稳稳照在秦零脸上……该死的家伙,终于回来了!她心里这样庆幸地想着,不由得朝他伸出手,说,“秦零……” “去把玉简找回来。”“秦零”没有拉她上去的意思,只这样不冷不淡地命令她。 ……原来如此。眼前这个人依然不是秦零,她只不过是回到了两分钟之前。摸摸胸前,没有槍口。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有外挂的人了。这一回听到言灵一行人的槍声在身后响起时,唐豆豆一下子熄灭手电,迅速而无声地奔到石潭另一边缘,不顾腹背深受蛇鸟骚扰,撅起屁股拼命往上爬。 言灵喊了几声找不到她在哪里,一怒之下竟然拿了挺机槍扫射这边。正在扮演壁虎的唐豆豆腰背不幸中弹,最终在耀眼的追光灯下华丽地倒下。 可以,这个女人,真他妈够狠。 唐豆豆奄奄一息躺在血潭里,仰头静静看着言灵在同伴的护佑下一步步走近,咬牙忍受着浑身上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心想,要是能再来一次,绝对不这样干的,这样死得太疼。果然活受罪远比一槍毙命来得痛苦百倍。 很好,乐音又紊乱了。 她不知道时间的回溯可以重复几次,修正的机会有没有用光的时候。假设这样的轮回是无穷无尽的,其实她可以从容地重来无限次,尝试每一种可能性。但前提是,不怕疼。 虽然伤口可以瞬间弥合,但中招的那个瞬间,真他妈疼啊。 第三次看到“秦零”可恶的脸孔,唐豆豆十分轻蔑地笑了笑,笑得他一阵茫然。 “去找——” “找不到的。”唐豆豆故意大声说,让黑暗里的言灵也听得到,“刚才我看到,那枚玉简被血潭底部突然张开的一个口子吸进去了,一定是被地下的神秘力量控制了,秦零你赶紧把你身上的两枚也扔下来,让它们三个互相感应才能找到。” “你说什么?”言灵的声音果然响起,听得出来带着些愠怒。 “是真的。不信你们下来看,这里还有漩涡呢。” 言灵将信将疑,部署身边几人为自己抵挡蛇鸟和人珀的攻击,抬眼瞧了瞧“秦零”。“秦零”心领神会,当即跳下石潭,朝唐豆豆含糊指示的地方走过来。趁他观察所谓“漩涡”的时候,唐豆豆抬起手肘从后面猛击他的后脖颈,再强壮的男人受到这一重击也得发昏,唐豆豆就顺着他矮身的瞬间夺槍缴械,顺势环臂挟持,想说好歹能当个肉盾。 可是当她在跌落的手电光里看到此人左手腕上的伤疤时,不仅一愣——那道伤疤是属于陶吉吉的,是他执行某次任务时被歹徒袭击留下的“军功章”。而在疤痕的旁边,就是曾经在言灵和曾九龄手腕上都见到过的黑色纹身……不对,应该叫做“索字芯片”。 说什么被人挟持,说什么身不由己,他明明就已经投靠了言灵。可恶。 她不知道陶吉吉是通过什么手段伪装成秦零的,也许是传说中的易容术,也许是好莱坞特效化妆,也许是更加不可思议的障眼法。但是现在,要她拿陶吉吉当肉盾?她做不到。 如果这一次陶吉吉死了,而她活了,那时间将不会再回溯,陶吉吉就是彻底死了。 且不说他算不算罪大恶极,他们之间的恩怨都还没明了,怎么能让他早死。这样想着,就在言灵的子弹擦着陶吉吉的脸颊飞过来的瞬间侧了侧身,自愿被一槍爆头。 不敢想象自己脑浆横飞的样子,她在那一瞬间只是无限感慨——陶小鸡儿啊陶小鸡儿,姑奶奶上辈子真是欠你的。这回时间要是任性地不回溯了,那可就荒诞了。 如果还能活,情义到此为止。往后再见面,丁是丁卯是卯。 所幸时间又一次回溯了,唐豆豆重复使用上一轮的策略,只不过这一回在陶吉吉跳下来以后,没有采取激烈行动,而是跟他一起在潭底搜寻。 “你的两枚玉简呢?”她明知他拿不出来还问。 “在我身上放着就好。真有感应,这样也足够感应得到。” 岸上言灵见他们半天搜寻无果,也有点耐不住性子,终于带着两个保镖跳了下来。唐豆豆于是引着众人朝祭台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 虚与委蛇吗?委曲求全吗?总之要想办法拖延,起码在秦零回来之前保住小命。 可是秦零要是一直不回来怎么办?要不要再编点瞎话,借助言灵的势力从这里脱身再说? 编什么瞎话呢?说石潭底下还埋着一百枚玉简好不好? 大脑还没转完一圈,脚已经走到铜鼎跟前。手电往里一照,所有人都愣了愣,连唐豆豆自己都傻眼了——玉简就插在众多头骨中间,自己先前竟然没有看见。许是当时被那颗新鲜的头颅震撼到了,所以选择性失明了。 言灵递一个眼色过来,陶吉吉立即伸手去捡鼎里的玉简。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刚一碰到最上层的毛发就迅速缩了回来,好像摸到老鼠夹子似的。只见陶吉吉的那只手瞬间变得乌黑,皮肉腐烂,他的表情也是痛苦异常。言灵果断甩出刀子在他手背上横竖划开两道口子,放出淤血后,粗暴地往上撒了一袋药粉,然后瞪了唐豆豆一眼,说:“你来。” ……我来就我来,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反正如果我死了,时间还会重来……吧? 于是两指一夹,将玉简从头骨堆了捡了出来。虽然也有刺痛感,但却没像陶吉吉那样严重。顾虑玉简上面是不是有毒,没一个人敢抢,唐豆豆于是要往怀里揣,言灵又不让。那就先攥着好了。上层的几个头骨因此失去平衡,瞬间塌了几厘米。众人惊得后退,唐豆豆却凑过去想看看最上面那颗头脸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惜它塌完以后干脆脸朝下了,更加看不到了。 “言老大,这里有缝儿!”言灵的一个伙计不知道发现什么,兴奋地大喊。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沿着铜鼎的四足外围,潭底浅石台上竟然有一圈紧密的缝隙。显然,铜鼎脚下的地面是独立于整个潭底的一小块。言灵尝试踩了踩,发现无动于衷。上上下下去找,又没有任何机关。正苦恼间,突然蹲下身去看旁边祭台的底座,“有图。” 唐豆豆也跟大家一起蹲下身去看,只见底座四周画的也是跟这倒石塔里每一个洞窟里一样风格的岩画,内容十分生动具体,一幅一幅连起来,主题明确——首先有数百人在外圈手舞足蹈,然后三五名壮汉将一个赤身裸.体的活人抬到祭台上钉死,再然后开膛破肚、由幼年蛇鸟活生生啄出心肝胃肠,接下来斩首,挖眼睛、抽脑髓,献给一个身份高贵的女人吃,画的确实是吃,生吃,连芥末酱也不拌的那种,最后将头颅投入铜鼎,以尸块剁成的肉泥浸泡,架火烹煮,置于一座有失立体的平面石门前进行祭祀,石门后面就站着先前生吃脑髓的那个女人,双眼紧闭好像熟睡。最后一幅画面里,石门打开,女人走了出来,光芒万丈,所有人都对她顶礼膜拜。 “研究生,你怎么理解?”言灵转头问她,唐豆豆迟疑了一下,说:“抽象画而已。” “我可不这么觉得。这画面,好像是在传授处理人牲的步骤流程,就在这座祭台上面实施。这里应该有一处暗门,门里安葬着某个远古部落最伟大的女祭司或者女首领,只有把人头割下来进献铜鼎,才能开启暗门,进入真正的神女墓地。” 她分析得其实非常合理。这大概就是先前宋九说过的,必须要拿活人献祭,才能进入出土玉简的所在。唐豆豆之所以不对言灵说实话,是怕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被那两名壮汉架上祭台,双脚也被陶吉吉按住,纵有一身武艺(并没有),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抱歉了,我的人呢都还有用,借你的人头试试。” “言灵,实话告诉你,神女墓里已经没有玉简了,你还有什么进去的必要呢?” “来都来了,进去参观参观也是好的。” “你……”对上这个女人,唐豆豆心服口服。上一关看来是过了,就看这一次被砍头的瞬间,时间还能不能重来。如果能回到三分钟以前,她一定想办法阻止言灵看到祭祀图。 这样的拉锯扯锯,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只见陶吉吉仍然顶着秦零的脸,麻木地听从指挥,从一名人珀手里夺下巨大的石斧,抡圆了就要砍下来。眼睁睁等着血溅三尺,他的斧头却在离她脖子半厘米高的地方卡了壳。 一秒,两秒,三秒的对峙,然后他迅速转身,开始对着同伴劈砍。唐豆豆一度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可是在他的眼里分明看不到任何的情绪,甚至看不到一丝思想,死气沉沉好像失去意识一样。再一看他的肢体动作,机械僵硬,好像提线木偶,可不正是被岩画摄住了心魂。而其余两名壮汉,在被他砍掉耳朵上挂着都一只耳机状的仪器后,也先后变成“傀儡”,相互开始厮打。 那耳机样的玩意儿,估计是言灵给他们带的干扰屏蔽器。 机会来了。唐豆豆趁乱挣脱,跳下祭台。狂奔几米,却被言灵追上。幸而是近身搏斗,她能左闪右躲,让她开不了槍。加上凑热闹的人珀和蛇鸟,两人一番混打,难分胜负。却听言灵暗笑一声,突然开口:“我进不进去确实没什么所谓,但有件事情,我想有必要告诉你知道。” “有什么屁就放,别跟我卖关子。” “我刚才就在附近,看到你的朋友们围着这祭坛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然后几个人合力把其中一个女孩子的头砍下来丢进了铜鼎里,再然后石潭底部凭空出现一道门,他们活着的几个,全都掉进去了。” “是吗?那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没跟着进去?”唐豆豆紧抓破绽。 “因为等我赶过来,门已经消失了。”言灵见她面色松动,赶紧又添油加醋,“不信你去看,鼎里最新鲜的那颗头颅,就是你的朋友。” 虽然知道不该轻信这个女人,但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自己刚才确实看到了她描述的一幕,如果不是错觉,那就应该是遇到了跟矿井里一样的情形——她看到了时间碎片,看到了其他人在她眼前的场景里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 时空,还是时空出现了扭曲。 自从进入这鬼方神迹,时空就不停地发生错乱,以各种方式。 “这种门,进去了可不是那么好出来的。你要想救他们,就借我颗头,让那扇门重新开启。我答应你,进去以后,帮你把活着的朋友一个不少地带出来。”言灵字字为营。 “我也可以拿你的头去开门。” “你试试做不做得到。” 唐豆豆有点乱了阵脚,屏气凝神想试试能不能再次看到罗小西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片刻过后,眼前果然出现了画面,主人公却不是他们几人,而是……宋家二哥。 很多年前的宋家二哥,躲在石潭上方,面色慌张地看着自己的几名同伴在下面着了魔一样互相残杀,最后要么被同伴、要么被人珀,挥动斧头砍下头颅。头颅献鼎,潭底洞开。宋家二哥被蛇鸟追击至此,穷途末路胆战心惊,犹豫一阵,纵身跳了下去…… 原来如此。 原来石潭底部果然有一道暗门,暗门的开关果然是人头献祭,而多年前玉简被宋家二哥带出矿井的过程,竟然这样惊险。 相比起来,宋九真是英勇,最终能及时知止,把同伴都完好无损地带出地面。 突然画面一转,头顶豁然一亮,她发现抬头竟然看得到天了。倒石塔好像被人揭去了顶盖……不,是还没完工。她又看到无数身披粗麻和兽皮的鬼戎先民,有人用笨拙的机械从地面上把石料和工具吊下来,有人站在底部接应物品,有人分工合作修砌石壁开凿洞窟……明白了,这是看到几千年前营建倒石塔的盛大场面了。 唐豆豆想上去拉住一个人问话,可是他们好像处在不同的时空中,身体总是交错而过。 迷茫间,突然听到有人跟她说话,空灵得辨不出男女:“进来。” 进来?进哪儿?她回头一看,猛地发现一张几乎贴在自己脸上的脸,吓得差点咬断舌头。 第70章 鬼方神迹(章 二十九) (69) “进来。” 唐豆豆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巨大的脸。她倒退,脸也倒退,只不过人家退得比她稳。退开四五米,唐豆豆终于看清,这张脸她认得——就是之前乱入的那场祭祀仪式里,站在石塔前、铜鼎后,穿着高贵,手拿权杖的女人。 换句话说,应该就是被这个部落所崇拜的“神女”大人。 眼前的这座倒石塔,恐怕就是为她建的;铜鼎里的人头,恐怕也是给她的献祭。 这张脸渐渐有了身体,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她语气死水无澜,对唐豆豆说:“寻找玉简的人,进来。我告诉你们其中的奥义。” 说的是现代汉语,普通话。这有点奇怪。 刚想问一句“你是谁”,就看到神女的身体逐步退到铜鼎里,眨眼间烟消云散。身边热火朝天的营建场面,也随着她的消失一起褪去,眼前又出现了言灵等人的模样,一切回归真实。 时间应该只过去了一刹那,因为她看到言灵的表情还跟之前分毫不差。 “你要是不肯,不如让这个人代替。”言灵把槍口转向陶吉吉的后脑勺,手指作势要压,“反正他能背叛你也能背叛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不要!”唐豆豆上前一推,弹道偏离,子弹穿过一具人珀的身体,然而没有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同时陶吉吉手里的石斧大力一挥,唐豆豆还以为他是意识觉醒了要找言灵报仇,结果却不是,刃缘落在血潭里,激起一片血花。然后他俯身,从脚下提起一颗人头——那是不久前刚从某只蛇鸟的双翼间坠落的严文松的头颅。 突发情况太多,唐豆豆竟已经把他忘了。当时还想着怎么样也要把几名失踪队员的尸体找到,运回家乡安葬,好歹给他们家人一个交待。不成想现在…… 陶吉吉也不说话,也没表情,只是提着严文松的头一步一步朝铜鼎走去,仿佛按部就班被人操纵。 言灵没来由对着陶吉吉的小腿来了一槍,打得他踉跄跪地,他却连“哼”也没有一声,站起来继续走,好像压根儿感觉不到疼痛。 实在摸不着言灵的套路,唐豆豆懵了能有两秒才拔出解构槍跳到陶吉吉身前,怒不可遏吼她:“你干什么?” “看看他的忠诚度。”言灵笑,“比方说,你觉得他现在是不是演给我看的?” “妈的,重来了这么多回我都没想过杀人,但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信不信我一槍让你们灰飞烟灭?”这话说得其实心里完全没底,因为手里拿来唬人的解构槍由于刚才使用太过频繁,现在还没度过冷却期,否则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回。 本来不想暴露这柄解构槍的,因为明知双拳难敌众手,万一被言灵他们抢过去,等过了冷却期反过来拿它对付自己,那就是自掘坟墓了。 言灵因为吃过解构槍的亏,大约还认得,见状果然退了半步,面色稍稍一冷,很快又恢复原状,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过来,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会杀人吗。唐豆豆一边倒退一边听着身后的动静,突然想到一件事——倘若她知道那道或许可能存在的“暗门”的方位,那岂不是可以在解构槍恢复功能以后直接挖洞进去?哪还用得着人头祭祀? 世界上明明有不用死人的办法,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不好好探索科学途经,非要热衷于杀人。不是她要夸秦零,这要是秦零在这里,就一定会理智选择的。 抬头看了看,黑沉沉一片,半空中那道屏障大约还在。秦零到底在哪呢?如果在附近,听到声音也应该下来了。这么想着,就觉得脚底一震,险些摔倒。只见言灵面色凝重,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随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原来陶吉吉已经把严文松的头颅丢进铜鼎里了。铜鼎突然疯狂转动起来,同时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反向转动,离心力几乎要把人甩出去。 再一看,内圈外圈的转速居然还不一样,言灵和她几次交错而过,都是自顾不暇。 人头祭祀……启动了? 飞速旋转中,唐豆豆似乎看到一个人影闪进石潭墙壁里去了,再一数身边活人,一个没少。仔细一回忆,那好像是宋家二哥的背影……又是幻象?某种提示?直觉那里就是入口的所在,尽管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瞥见言灵还没察觉,她定了定神,照直朝那边跑去。 短短几步跑得趔趔趄趄,方向已经偏到了姥姥家。唐豆豆关掉手电,一边诚惶诚恐地回头张望,一边沿着石潭侧壁来回摸索,摸了三四米,突然摸空,栽进一条暗道里。 等她扶着墙站稳,回头再一摸,已经变成冰冷的墙壁。打亮手电一看,墙壁浑然一体,完全像是自然形成的洞底,根本不像一面可以开启的石门。 难道是转向了吗?回头一看,一条潮湿阴冷的阶梯,一路曲折延伸。 浓烈的腥臭弥漫在整个空间,辣得几乎睁不开眼,堪比初中实验室的浓氨水。但最要命的是,氧气严重稀缺。 还好包里有秦零给她的应急氧气罩,带上感觉明显好很多。她听不到任何人类的声音,也不知道现在距离言灵他们有多远。不过也好,总算是摆脱了。 反正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她也没什么选择困难症好发作了,整顿了一下装备,一条道往下走。 石壁两侧凿有很多壁龛,尽管里面空无一物,但唐豆豆总感觉每一个壁龛里都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 而且她隐约听到一种规律的类似呼吸的声音,非常微弱,但时刻萦绕,而且带着一丝气息流动,有时暗合她的脚步,有时暗合她的心跳,但是当她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去听时,那气息又变得似有若无。 想起早先在上面的时候,就曾经听到一种来自深渊的吐息,难道源头就是这里? 这种诡异的感觉如影随形,越往下越强烈,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毛。她不得不停下来调整心情,再次尝试用瞳外膜系统连接秦零,可惜完全没有信号。 自力更生吧。 阶梯好像是螺旋向下的,越往下直径越小。由于她全神贯注注意脚下,到后来就不再关注两侧的壁龛。偶然间拿光一扫,却差点吓得半死——不知从哪个壁龛开始,里面有实物了。有的里面是一只人手,有的是一只人耳,有的是鼻子,有的是眼珠,还有心脏、肝脏、肠子、胃等各种器官,总之就是蜡封的各种人体局部。确切的说,不是蜡,而是那种用来制作人珀的凝固剂。 而此刻唐豆豆右手边壁龛里封的,是一根……造型独特的男性生殖器。由于见识少,唐豆豆差点没认出来。认出来以后又有些疑惑,为什么实物这么迷你?外面那些具有生殖崇拜意义的石柱,雕得都那么宏伟,难道是运用了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事实上是她不了解实物具有伸缩性能咳咳……) 鉴于身边也没别人,虽说恐怖是恐怖了点,但也不至于难为情。 再往下走,所有人体局部都展现完以后,壁龛里开始出现蜡封的婴儿、幼儿、童子、成人…… 一个个活生生而又死气沉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唐豆豆突然发现,这里简直好像是一间现代的解剖实验室,这些人体和器官都好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只不过这里的标本具有上千年的历史,保存得却更加完好而已。 看来,这地底下沉睡的女人,竟还是个变态的解剖爱好者? 这个对于一个远古部落的首领来说倒也有可能,毕竟当时有的是奴隶和战俘供他(她)杀着玩。杀着杀着,难免会对人体构造产生好奇,进而进行专门研究。科学不就是在千万次实践中诞生的嘛。 只是,这里的陈列顺序,条理似乎有些太过严谨,严谨到令人发指。按照这样的顺序逆推回去,唐豆豆甚至觉得,前面那些壁龛里可能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摆着由小到大、由微观到宏观的细胞、组织、组织群…… 越想越荒唐,越想越可怕。唐豆豆赶紧打住胡思乱想,心说,一个古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继续往下走。 通道弯度越来越大,大到几乎没办法落脚,就知道终点快到了。果然,每走几步,视线就豁然开朗——阶梯尽头是一道门,但是只有门洞,没有门板;门内正中,蜡封战马一匹、黑狼三对、鸮鸟八只、巫臣十人,以上所有被蜡封在同一巨大的扇面里,立于门里,好似后世合院建筑里的照壁,让人不能对院内的景色一览无遗。 跨进门里,见顶高数丈,就知道这里作为倒石塔的塔尖,是和上面塔身差不多的结构——壁向内收,围成顶大底小的内部空间。只不过这里的螺旋阶梯是个内腔用墙隔开的,所以她一路下来才没能看到内腔的光景。 “照壁”后面是又一巨大的圆形场地,外圈为一道一米宽的壕沟,壕沟里头骨累累,浸漫血水。血水千年不凝不干,不知道是时常有续,还是加入了什么类似抗凝剂的物质。 壕沟里面是一座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积形成的六七米高的石山,山尖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气势十分宏伟。一只体型极大的蛇鸟盘卧在山顶,颜色灰蒙蒙的,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亦或是化石。 绕着壕沟走了一圈,看到在石山某一面非常隐蔽的角落里,有一处石块堆积十分薄弱的地方,还有不少石块掉落在壕沟里,混入人头中,似乎有人从这里进出过石山。而在那薄弱的积石后面,隐约露出一只大型石椁的一角。 唐豆豆惊奇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座规模十分可观的积石冢。 积石冢常见于新石器时代的北方地区,譬如内蒙和东北地区的红山文化。鬼方也属北方民族文化,权贵葬于巨大的积石冢,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唐豆豆观察了一圈环境,没发现出路,于是勒了勒裤腰带,决定跳过去看看。 刚一落地,就听到一种石头高频相撞发出的“咯咯咯咯”声,好像来自石椁方向…… 第71章 鬼方神迹(章 三十) (70) 可以肯定,这里是整个倒石塔的塔尖,被另外隔出的一间倒锥形墓室。 也就是说,室壁都是自上而下向内侧倾斜的,这在视觉上造成的效果与世界上所有常见的房间都不同,让人时刻有一种上下颠倒的错觉。 墓室面积十分之大,但除了门前那一排守护墓主人安息的人.兽“照壁”外,整个空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天花板上也没什么装饰和构筑,只可见零星几圈用矿物颜料描画的抽象图案,非常像某种诞生之初的象形文字。 朴素一点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初步估测这处遗迹的年代在距今三千年以上,相当于中原的商周时期,那个时候中原地区的王陵大墓也不过是规模大一些的带两条或四条墓道的土坑竖穴木椁墓,而作为北方蛮荒民族的鬼方,能够凭借人工的力量,建造起一座规模如此宏伟的、体积恐怕可以比肩埃及金字塔的、深入地下数十米的、了不起的石头建筑,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何况塔内一路盘旋下来,也已经见够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要是真有繁复的装饰,倒有可能是假的了。只是有一点奇怪——壕沟内侧的台地上,围绕积石冢还有一圈空地,看起来有些突兀,地面上也隐约有颜色不均匀的现象,仿佛曾经有东西被摆放在此地,会不会是设计来摆放随葬品的? 那么随葬品现在都去了哪里? 唐豆豆充分发挥腿长的优势,跨越人头沟跳到那一圈空地上,突然听到有“咯咯咯咯”的声音从积石堆里传出来,先前那种似有若无的呼吸也空前清晰起来,拿手电一照,正是露出石椁一角的方向。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头顶突然滚落一块大石头,要不是她躲得及时,真足以一命呜呼。抬头一看,伏在石山顶上的大鸟正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羽翼微微颤抖,仿佛在愤怒地蓄势,气氛一触即发。 回手一摸,解构槍按钮弹起,表明冷却已经完成。 很好。原本看这只蛇鸟的体型像是外面那些小崽子的祖宗,还打算留它个活口带出去当标本来着,现在看来不先发制人就容易把自己交待在这儿给别人当标本。于是心一横,抬槍就把那鸟祖宗给秒了。 秒了鸟祖宗不要紧,结果无非就是被一摊尸浆浇到头脸,顺带沾了一身鸟毛,要紧的是,当大鸟从山顶消失以后,石堆立即开始崩塌,大大小小都石块劈头盖脸砸下来,挨一招都足以致命。回头刚想躲,却发现整间墓室的顶部都在坠石,尤其一圈墙壁,直接有凌厉的石锥沿着斜坡滚落下来,根本无处可躲。 原来那只那鸟之所以盘踞在积石冢顶部,并非随意,恐怕是充当机关的镇石的,一旦惊动了它,重力平衡遭到破坏,机关就将启动,乱石坠落将入侵者活埋。 是她莽撞了。 眼下也不能希冀时间bug拯救自己,毕竟那是还未被证实的事情,唐豆豆迅速观察了一圈,发现唯一可躲的地方就是石椁旁边——石椁是半嵌入地下的,应当很稳固;我们在灾害预防教育中也学到过,当地震来临房屋倒塌时,躲在书桌或床铺旁边的三角地带里是最安全的,何况这石椁的椁盖看起来还要比椁身宽出一圈,能替她挡住不少冲击。 这样想着就连跑带滚躲了过去,乱石倾塌了足有一分钟才渐渐停止,此时椁盖板已经被砸偏,倾斜压到了唐豆豆身上,重量足有几百斤,还好有地面和椁身分担两份重量,才没把她直接压垮。饶是这样她也已经动弹不得了,先前中箭的伤口又被撕裂得鲜血汩汩,钻心地疼。再一看四周,石块已经重新堆成了一座山,将她也埋在了其中,好像充当了墓主人的随葬品一样。且那些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被埋起来的人要是企图从内部挖洞逃生,必然会引发二次坍塌。石头缝里还有些碎石和灰尘持续不断地落下来,她拿光照了照,发现碎石中夹杂着一些粉碎的人骨,不知道是掩埋之初就掺和在里面的,还是盗墓前辈的遗骸。 眼下无路可退,她不得不抓起解构槍,忍痛在珍贵文物——椁盖板上割出一道裂缝,使得它的重量分散。一小块椁盖板从她肩上塌落的同时,石山内部再次失去平衡,发出一种即将坍塌的恐怖声音。唐豆豆在狭小的缝隙里站起身,发现椁盖板之所以会侧滑下来是因为先前就没被人盖好,当然不可能是下葬的时候就没盖好,而是被后来人重新开启过。 宋家二哥吗?或者不止。毕竟这一块椁盖板就有几百斤重。 椁室里是另一层椁室,条石横向拼接作盖。眼下只有两重椁室之间的一点点夹缝空间因为被残存的外椁盖遮挡着,可以不受坠石的侵扰,唐豆豆翻身跳进去躲避了会儿,等到外面安稳下来,掏出撬杆准备撬开这层椁盖板看看。 此时那种“咯咯咯咯”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连疑似呼吸的声音也停了,空气安静得几乎凝滞。刚撬了两下就发现是徒劳,不同于外椁盖,外椁盖虽是整块巨大的石板做成,但好歹能用力朝一边推动,眼下的条石被一根一根从内用不知名的方法固定死了,想要撬开绝对是天方夜谭。正犹豫要不要换解构槍打个洞进去,就发觉这事情已经有前人替她做了——内椁室头顶正中有个近圆形的盗洞,一口气打通一层椁三层棺,累计穿透的石板厚度足有七八十公分。 地上有一摊近乎干涸的透明液渍,踩上去黏糊糊的,刚蹲下身就感受到盗洞里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实在是令人作呕,逼得她不得不把氧气罩按得更紧。手电一照,看到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头发。再仔细一看,发现那应该是一颗人头的俯视图。 这想必就是墓主人的真身了。不过为什么披头散发的?不符合她的身份啊。 而且这个盗洞开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让人就这么……爬进去吗? 不管了,爬就爬,看看这神女墓到底还有什么玄妙。 爬的过程中发现整个盗洞底部、包括路过的棺椁间隙里都是那种半干涸的黏糊糊的液渍,倒没什么气味,也不刺激皮肤。等她半个身子探进内棺里,反向跟女尸干枯的脸面对面时,才终于明白那液渍是什么——这座棺椁里原先应该是灌满了外面所见的那种用来封存人珀的液态凝固剂的,作用八成就是为神女的尸身防腐,但是某一天,盗洞打通棺椁,液体一泄而尽,只留了一层浅浅的残渍,将神女的秀发和皮屑七零八乱糊了一棺底。 而且看她头发的散乱程度和身上衣不蔽体的情况,下葬之初穿戴的金银饰品应该也是遭人洗劫一空了。 机关算尽有没有算到,三千年以后,全部陪葬的人珀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唯独墓主人自己,腐烂得只剩一把枯骨。 这可能就是命吧。 唐豆豆照了照女尸的面孔,高鼻深目,是个美人;耳鼻口眼里都有填充物品的痕迹,只不过现在都是空的;撩开碍眼的头发看了看,她的后脑勺近颈处,有一个钻通到颅腔内的小孔,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顺着锁骨往下看,骨架窄小,身材玲珑。她躺得很平很直,不知道是死得安详还是摆得整齐。 那么,刚才听到的那种“咯咯咯咯”和一路以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就不可能是由这具女尸发出的了,那会是谁…… 棺内好像没什么特别,正准备退出去,突然注意到女尸的双手合握在胸前,中间形成一个空腔。那个空腔的形状看着眼熟,唐豆豆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玉简,往空腔里一塞…… 严丝合缝。 果然,玉简是被从这里带出去的。 可是当唐豆豆要把玉简往出拔时,却发现无论如何拔不动了。 卡死了吗? 不应该啊,手心里总不会有机关吧。 那么难道是……被握死了? 女尸该不会是认出了玉简的形状吧……妈妈呀,可千万别活过来啊…… 唐豆豆于是使劲去扳女尸的手指,好不容易把玉简抢了出来,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低头一看,那是一只干瘪的血手。 可是女尸的双手明明还合握在胸前,那么这只手,是从哪来的…… 仿佛……是从女尸的身体下面……穿过她的肩胛……伸上来的。 想要甩开,却被血手猛地一扯,直接扑到了女尸脸上。尸液溅了唐豆豆一脸,一股恶臭涌入肺腑。同时眼前阵阵发黑,一种莫名的晕眩将她笼罩,耳边响起许多奇怪的声音,时而来自头顶时而来自脚下,整个世界都好像天翻地覆…… 第72章 鬼方神迹(章 三十一) (71) 天翻地覆。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世界她完全不认识。 这里天高云阔,显然是在地面以上。千里辽原,大河奔腾。面前一座高耸的积石塔,塔身族旗飘扬,塔尖玉琮敬天,整个造型看起来都很像先前乱入鬼方史前祭祀活动时所见的那座石塔。 石塔下部有许多穿麻衣的人扛着形形□□的物件进进出出,以石塔为中心分布着非常多的人群,各自忙碌不休。譬如伐木的、垒土的、搬运青铜器的、排列陶礼器的、整理人骨架的、拿陶鼎熬煮东西的……他们好像在为一件盛大的事情做准备,什么事情呢? 低头一看,自己还打着手电,电光在黎明的微光里显得格外突兀,身上还是自己的衣服,不过脚底下……怎么踩着一口石棺? 好像就是神女墓里的主棺? 还不等她惊讶完毕,就感觉屁股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戳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栽下来。回头一看,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袒着瘦弱的上身,手持一根木矛,正站在那里诚惶诚恐地看着她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双腿还一前一后摆成弓步,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唐豆豆一懵,心说他怎么能看见我呢?不仅能看见,还能拿长矛戳我……这里不是幻境吗?难道不是像先前那几次一样,因为短暂的时空错乱,导致过去千百年间发生在附近的事情在她眼前重现…… 那小子眼尖,一眼看到她手里攥着的玉简,神色大变,再看一看被她踩在脚下的石棺,凶巴巴吼了她一句什么。不过完全听不懂,好像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见她无动于衷,那小子卷起舌头吹了一声响亮的呼哨,瞬间吸引了周边所有忙碌着的人的注意。他又一招手,嘴里愤愤地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就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就近抄起家伙(石块或兵器),一股脑朝她奔来。 唐豆豆觉得大事不妙。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但这种情况,还是先跑为妙。 幸亏她是历年校运会上的田径小公举,一口气窜出去二里地都不带喘的。定睛一看,已经跑到山林边缘了,身后只有几个跑得快的还紧追不舍,只要一头扎进林子应该就能摆脱。 可是跑着跑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因为身后追她的人明显都停下了,而眼前仍被夜色笼罩的山林里,隐约有一片黑云笼罩着并不茂盛的树盖,黑云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群吃人的蛇身鸟。难不成这里是它们的老窝? 蛇鸟的厉害她也是领教过的,经验之谈是,能不招惹就尽量不要招惹。相比起来,还是人类比较好沟通。于是悬崖勒马,倏地回身。追兵见她如此行为,一个个神经绷紧,举起武器逼视着她。 唐豆豆做举手投降状,苦着脸说:“我猜你们都听不懂我的话……对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嘟哝交谈,然后好像是商量出了个一致结果,决定更加仇视她。 很好,好的很。看来她是穿越了。就像秦零在某一日凭借玉简的指引从2323穿越到了2016,她眼下也是循着玉简的线索从2016穿到了公元前…… “劳驾问一下现在哪年?好吧你们还是听不懂对吧……”唐豆豆试图调动瞳外膜系统,看看有没有内置的语言转换功能,却发现由于肚子太饿了,瞳外膜系统也罢工了。越急于强制启动,越觉得头昏脑花。 好的很,秦零你给的都是什么破玩意,没一个靠谱的。包括你这个人。 人们好像也发现了跟她交流有障碍,于是派了个代表用下巴指了指她的手。 手?手里是她的玉简啊,有什么问题?怎么他们好像很想抢的样子…… 等等……她好像有点明白了……眼前这熟悉的环境,就是神女墓的地上部分,那座最先被考古队勘探发掘的地面祭坛。如果这里真的是三千年以前,那看这些人忙前忙后的样子,以及刚才被停放在石塔脚下的那口巨型石棺……难道这群人正在筹备的,是神女的殓葬仪式? 神女死了? 不对,神女刚死?怎么赶得这么不巧,连面也没见上,都没机会跟她探讨探讨有关玉简的事情。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位于地下的倒石塔应该已经完工了,而且很快就会被尘封起来。 也就是说,石棺要么已经被钉死了,要么很快就会被钉死。 如果说神女在下葬的时候手里的确攥着一枚跟她一模一样的玉简,那眼下这群人八成是误会她手里这枚是刚刚从神女石棺里偷出来的了,毕竟她刚才是“鬼鬼祟祟”出现在石棺附近的,也难怪他们一个个怒不可遏。 不难想象,一件这样精美的血玉,在他们这个蛮荒的年代,会被赋予什么样神圣而神秘的意义,被奉为神物也不无可能,就像西域地下城里隐居的那群人一样。 所以他们不允许它被从神女手里盗取,所以他们对“盗贼”唐豆豆围追堵截。应该就是这样的。 可是,这一枚明明是她唐豆豆的,她绝不会拱手相让。该怎么跟这些人解释呢?给他们看偏光仪照出来的字影估计他们也理解不了,毕竟他们在年代和文化上还基本属于未开化的原始人……脑袋飞快一转,觉得智取无门,还是得回归武力。好在这里是冷兵器时代,最厉害的远身武器无非就是箭矢,找个盾牌挡挡就好。于是伸出手,假意要把玉简还给他们。人群里果然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步步小心朝这边过来。看他身材壮硕,面纹虎斑,上臂比别人多缠了两圈革带,袒露的背脊上斜挎一只由金丝缝制的鹿皮箭囊,料想应该比其他人身份重要一些。唐豆豆等他走近以后突然一收手,跨前去将人一把劫持,用解构槍抵住他的脑袋,摆出一脸凶神恶煞去瞅对面众人。 对面众人却好像不以为她具有什么威胁,纷纷搭弓朝这边射来。一支箭擦着耳朵尖飞过,火辣辣的一阵疼。奶奶的,估计这些原始人根本不认识槍形武器。唐豆豆只好对着脚下一块石头先来了一槍。看到坚石瞬间瓦解,众人这才心生敬畏,可是踌躇两下又围上来了。 妈的原始人还真是无知无畏,看来不给他们点儿厉害是绝对不行了。脚下正好蹦哒过来一只野鸡……对不住了野鸡兄,杀你儆个猴。野鸡顷刻化为乌有,这一次人群终于被震慑住了,当然站得比较靠后的可能没看清,但很快也被前排科普了。 唐豆豆趁机挟持着中年男人一退再退,退到一处河谷边缘,才舍了人质自己转身奔逃。这一次有幸甩掉了尾巴,溯着河水跑了半个多小时,天亮时抵达了一座方五里的大聚落。聚落里有几座半地穴式建筑,其余的全是可移动毡房,可见里面的居民应该是以采集狩猎为生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 身负盗窃神女随葬品的罪名,情节实在严重,那群人不可能放弃追逐。于是在河边捡了几件可以被称之为衣服的布料,换下自己里三层外三层的21世纪的衣服,伪装成当地人的模样,蹑手蹑脚混进聚落里,想说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没走两步却被人拦住,唐豆豆心里一慌,差点拔腿就跑。好容易稳住心态,却见拦住自己的是一名年轻妇人,左手领着一名三两岁的娃娃,右手抱着一只素面陶罐,没什么恶意的样子。她似乎看她眼生,指指她的肚子,疑惑地问了句什么。 唐豆豆听不懂,只能努力揣度她的意思。肚子里藏的是鼓鼓囊囊的背包,难不成被这女人识破了? 妇人见她不声不响,眉稍疑云更重,随手拉住路过的几名族人,其中有青年男子,也有老年妇人,她指着唐豆豆的肚子,不知道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那些人都凑过来上下打量她,七嘴八舌问她问题。唐豆豆紧张得连支吾也没敢发出一声,只管摇头擦冷汗。突然有个男人拉了她就走,唐豆豆刚想拔槍,却发现自己被拉进的是一间正在烧火做饭的居民毡房。 屋里暖意融融,一股羊油飘香……千真万确,唐豆豆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闻到没有羊膻味的羊油味,足以见得烹饪者手艺的高明。果然见屋里土灶旁有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人在忙活,穿着跟外面的女人们没什么两样,但是腹部高耸,似乎是怀着孕。 男人把唐豆豆往草席上一放,摸着肚子跟灶台旁的女人交待了几句,自己就径直出去了。女人很快端了两只陶盆过来,一盆里面盛着用羊油蒸出来的糜子饭,一盆里面装着……烤羊腿! 我的天,正宗草原烤羊腿。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女人很和善地让唐豆豆吃,说着话就俯身过来摸她的肚子。唐豆豆下意识一躲,突然恍然大悟——敢情这些热情友好的族民们是把她当“老弱病残孕”里的“弱病孕”了,虽然可能已经认出来她不是聚落里的居民,但还是好吃好喝招待她。那么好吧,她灵机一动,决定干脆变本加厉升级为“弱病残孕”四项全能,于是虚弱地往后一靠,一手捧腹,一手指指自己的喉咙,“阿巴阿巴”地摇头…… 虽然不太明白哑巴为什么会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但既然电视上都这么演,那就姑且效仿之吧,反正蒙的是愚昧无知的古人…… 没想到那女人还真信了,颇为同情地坐回去,又把盛羊腿的陶盆往她面前推了推。唐豆豆已经饥肠辘辘很长时间了,这朴实的饭味儿刺激到嗅觉简直是雪上加霜,搞得她矜持全无,吞了两口唾沫就狼吞虎咽起来。 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这里的饭能不能真的果腹,反正画饼充饥也是充饥,白给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火候、时间、调味,都恰到好处。只不过没有筷子,只能用手抓。经历了两个世界,手上的细菌也不知道是哪边的比较多,不过美食当前也顾不上了。唐豆豆心中窃喜——这学年的论文题目有了,《古代鬼方戎族的食谱研究》。21世纪谁能写出比她更好更真实的文章来?绝无可能,因为她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而且谁说古人的饮食结构既简单又难吃的?明明美得很。 身后就是毡房的窗户,吃饭期间她也不忘观察外面的景象。只见聚落里家家户户有人坐在门前手工制作陶器,用的是较之同时期的中原技术相对落后的泥条盘筑法(中原地区已经具有很先进的轮制法了)。看他们忙碌的样子,好像是在赶工。 正吃得投入,突然听到号角声……的确是号角声,窗外还可以看到远处有人在吹鹿角。虽然跟军营里的号角声大不相同,但显然作用是相似的——集结。只见对面那五大三粗的孕妇拿起苇草擦了擦手,起身来扶唐豆豆,同时指了指窗外,意思好像是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唐豆豆立马捂着额头装虚弱。 孕妇心生同情,于是作罢,自己抱了早先码在墙角的两只陶罐转身出去了。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唐豆豆起身在屋子里搜寻一圈,发现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这里就是一间素面朝天的毡房,除了土灶和铺草席的土坑,几乎没有不动资产。地上堆着几件兽皮,应该是家里男主人日常狩猎的成果。 从窗子里看出去,全聚落的族民好像都被叫去另一边集合议事了,外面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正是溜出去侦查的好机会。于是把包拿出来重新调整了一下大小,背到背上用衣服盖住假装罗锅,掀门出去挨家挨户探看。 似乎都是普通民居,里面的布置陈设都和前一家没什么两样。唯一令她感到新奇的是地上一个个小坑里正在醒的陶土,她拿出塑胶袋小心取样,打算带回学校分析鉴定。转了一圈,已经花去不少时间,她很快把目标锁定在不远处一座半地穴式圆形建筑上。 那里显然是一个重要的所在,说不定可以从里面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解决“这是哪里”的问题。 房是土墙,有门,门被铜链锁死。唐豆豆见左右无人,用解构槍化了一小片土块,把铜链拆下来装进包里……这可不叫偷啊,采集样本供学术研究,不叫偷。 门轻而易举被打开,里面漆黑一片,阴森可怖,隐约有锁链摩擦的声音。她打亮手电,小心翼翼拾阶而下,逐渐照亮房间轮廓。大体来说空空荡荡,只是房屋中央从上下左右伸出十几条铜锁链,锁链一端固定在墙体里,一端紧锁着一名年轻男子的手脚。男子手脚大张跪在地上,浑身上□□无完肤。 这里……是一间刑房? 唐豆豆见这人一动不动,只当是昏死过去的,于是试探着拿光去照他污浊的脸,怎么看怎么眼熟……正要再走近一些去仔细观察,那人却猛地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从黑暗中逆着光线注视向她。 唐豆豆一惊之下,迅速熄掉手电,因为那双眼睛,让她感到一种十分危险的气息,好像如果灯一直亮着,他随时都会朝她扑过来似的。屏息站了几秒,唐豆豆决定先退出去再说。刚一转身,就听到那人幽幽开口:“是你?” 第73章 鬼方神迹(章 三十二) (72) 最令唐豆豆感到惊奇的并不是“是你”二字,而是……他的发音完全不像是现代汉语,但她竟然一下子就听懂了。 仔细一分辨,发觉这是归功于瞳外膜系统的同步翻译。多亏刚才吃了点羊油糜子饭,身体补充了能量,系统才能自动采集她的听觉信号,并根据资料库进行同步翻译。 但同步翻译的前提必须是——资料库里导入过这种语言。果然,她刚一思索,系统就向她的大脑发出了解释信息,告知她这个人讲的是殷商时期的古汉语,或者还不能称之为“汉语”,而是应该叫做“商人古音”。 也就是说,这名男子并非鬼方族人,而是中原商人,或称“殷人”。 瞳外膜系统的资料库应该是属于2323的,这么说来,困扰历史学家和语言学家千百年的“汉语古音”问题,在24世纪已经得到了解决?也就是说,在不久的未来,人们将可以建立起古汉语和现代汉语完全对应的互译词典。这三百年里将要发生什么,还真是让人感到好奇。 唐豆豆踟蹰几秒,扭亮手电回头照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看他个清楚明白。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看起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纵是被血污覆盖,也难掩眉目间的俊郎英气。他面对强烈的手电光,也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依然直勾勾地瞪着她。 唐豆豆知道他是在逞强,因为这支手电的强光是足以晃瞎人眼的亮度,还有爆闪功能,肯定能让他闭眼。不过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没必要一上来就毁人眼睛,于是把光线挪到一旁,开口想问他两句话,却又担心他听不懂现代汉语。瞳外膜系统非常灵敏地捕捉到她的意图,贴心地给她模拟出她想说的话的古音,唐豆豆大喜,效仿着发音,竟然讲出了一口流利的商音。 流利是流利,但发音标不标准就不知道了。但是看那男子的神色,应该是听懂了。 她问的是一句简单的“你是什么人”。男子虽然听懂了,但没有回答,眼睛只管盯着唐豆豆扶着自己胸口的左手——那里面是内衣放玉简的口袋,因为先前的激烈动作扯烂了半边,以至于她现在不得不时时用手扶着些。唐豆豆低头一看,指缝间隐约可见玉简的形状,不由得惊叹这男子好毒的眼力。抬头再一看他,突然想起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了——先前在地上遗迹误入的那场祭祀仪式里,她曾见过的那名扛鼎少年。就是他。 那时候唐豆豆意外降落,致使他耐力尽泄,肩上的铜鼎失去平衡,压死了四个婴儿中的一个。那血淋淋的场面,现在想起来还触目惊心,让她心里忍不住生出歉疚。那个时候这名男子瞪着她的目光,就和现在别无二致,充满了愤恨与轻蔑。 “你是商人?”唐豆豆问。 “你不是吗?”他反问。他可能以为会说商音的就都是商人。那他实在是误会了,对于21世纪的人来说精通几门外语实在是洒洒水的事情。 唐豆豆不知道三两句话怎么能跟他解释,于是不答又问:“你是战俘?” 男子不回答了。看来没错。 “这里是鬼方地界吗?” 男子眯眼看她:“你不知道?” “我大概知道……所以到底是不是?” 男子冷笑一笑,置之不理。 嘿唐豆豆这暴脾气,都想趁机严刑逼供了,可是又怕他大声喊叫招来族民,于是挠挠头,蹲下身好言相劝,说:“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帮你解开锁链,怎么样?” 男子看都不看她一眼,显然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 唐豆豆于是抽出解构槍,化了地上唯一一块石头给他看……结果一回头发现丫全程都傲慢地闭着眼,压根儿没看见她的示威。“操”了一声,扳过他的脸来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化解了一根锁着他脚腕的铜链。男子这才面露惊奇之色,将信将疑地看向唐豆豆。 “这回信了吧?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解开一条锁链。” “你问。” “……”要不要这么识时务?“我问你,这里是鬼方聚落吗?” “你没长眼吗?看不到他们一个个长毛碧眼,长得如猿如狌吗?显而易见是鬼戎异族。” “他们毛发确实挺重,披头散发一看就很野蛮,不过面孔轮廓我还真没注意……那他们把你锁在这里做什么?” “献祭。” “献什么祭?” “神女墓人牲。还能有什么?” “祭祀神女?”可不是呢,唐豆豆突然想起,石塔那边众多鬼方族人正在热火朝天地筹备神女的葬仪,“祭祀就拿你一个人牲吗?那会不会有点寒酸?” 男子白他一眼:“我殷族人,千八百,昨夜尽皆被屠,坑杀戮首,填埋墓土,独余我一人。” “坑杀戮首……难道是……” “正如你看到的。”他肯定了她的猜想。 这么说,十几个小时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是误入了一场祭祀的幻境,但其实……是真实目睹了三千余年前商人俘虏被外族坑杀的全过程吗?等等,难道说……考古队从遗址周边发掘出的成百上千颗人头、以及他们在倒石塔尖神女墓室里看到的那一壕沟的人头,都是这个世界里刚刚死掉的商人吗? 难道两个时空……是并行的吗? 如果说,所有的俘虏都已经被杀死了,那剩他一个,是什么用意?唐豆豆突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前,从神女尸身下面伸出来的那只血手……难道是他?“腰坑。”她突然冒出这两个字。听到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时辰到了。 按照石塔那边的进程来看,神女石棺八成今天就要下葬。那么这群人刚刚召开的集会,应该就是在商议有关事宜;家家户户赶工制作的陶器,应该就是给神女墓准备的随葬品。而现在正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应该是来带这名男子去为下葬做最后的祭祀的——腰坑祭祀。 考古发现,商人大墓有设腰坑祭祀的传统,就是在棺椁下面腰部位置挖一个小方坑,坑里殉人或殉狗,用意不明。这人被留在最后,八成是被选定为腰坑祭品了。 可是他何德何能“脱颖而出”?是身份有什么特殊吗?还有……他怎么可能在2016年伸出手来抓住她?闹鬼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时间犹豫了,唐豆豆飞速瓦解困住男子手脚的所有锁链,两人配合着一前一后溜出房门,背着人群一路逃离聚落。 一边跑一边在想,如果此番解救成功,那她是不是就改变了历史?那等她再回到2016时,世界会不会变得两样?最起码,神女墓的腰坑里,应该就没有他了吧? 前日误杀一婴,今天拯救一人,能不能算赎罪一筹? 逃到荒无人烟处,唐豆豆刚想停下脚跟他说两句话,余光就见他正伸手来夺自己手里的解构槍。闪身一躲,却被他一把袭胸。看样子是该打一架了,正想出拳,他却已经退开了,手里捏着她的玉简。 “你干什么?” “这是我的东西。”男人理所当然地说,“你潜来鬼方,不就是为它?” “什么?” “她也一样,你也一样。”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把玉简还我!” “玉简?”男子看着玉简笑了,“一说神玉,一说玉简。不就是一块顽石,它到底有什么特别?让你们煞费苦心?”(当然商代肯定没有“煞费苦心”这类成语,不过既然这里的设定是两人已经可以自由沟通了,我们就不必在意这些细节了,毕竟目的是写文不是复原古汉语。) 唐豆豆静下心来一回味,觉得他的话很值得琢磨——什么叫“这是我的东西”?难道她猜错了?第三枚玉简的主人,并不是神女大人? 男子却不废话,拿了东西转身就跑。唐豆豆紧追两步,用解构槍抵住他后脖颈,说:“把话说清楚,这怎么就成你的东西了?” 男子见识过解构槍的厉害,虽不敢乱来,但站在那里也是不卑不亢:“你不就是从神女棺椁里偷出来的吗?你可知这东西原本不是她的,是她从我手里抢过去的。” “什么时候?” “今春。” “你的意思是……她在俘虏你以后,发现你手里有这么个玩意儿,于是巧取豪夺了吗?” “不。她最初俘虏我,就是为了得到它。” “怎么说?你详细给我讲讲。” “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男子斜眼蔑她,“你害死我族幼一事,又该怎么讲?” “我……不是有意的。” “是吗。” “先不说这个……对了你有名字吗?我叫……豆,鼎鬲壶豆的豆,古代容器的一种,你是古人,想必你也知道,我算……陶唐氏吧。那你叫什么?不妨告诉我,我好称呼你。” “亶(dan四声)。” “亶?河亶甲的亶?” 亶脸色变了变:“何敢直呼先王名?” “先王?现在是哪任商王在位?”三代考古课上的商王世系没白学,可以直接用来断代了。 “王昭。如何?你不知?” “王昭……姓子名昭是吗?我的天呐,让我赶上了不起的时代了……不过不对啊,如果是他在位,商怎么会败师于鬼方?他继位多少年了?” “一岁有余。” “难怪,还是前期嘛。我给你预言一些事情,未来要是应验了你可千万不要感到惊奇:你们商王昭未来会在位五十九年之久,开疆辟土,功绩非凡,励精图治,大有作为,死后获封庙号‘武丁’,史称‘武丁中兴’。他还将有个老婆,打起仗来比他还厉害,名叫妇好,未来不知道哪年会替商王攻克鬼方……等等,鬼方……那会不会商王夫妇未来狠狠收拾鬼方,就是为了给今日的败战洗血前耻呢?”论文,绝好的论文题材啊!唐豆豆真巴不得现在面前能有台电脑,实在是文思如泉涌,想写论文得不行。 “你这女人……说话怎么如此奇怪?”亶听得有些懵逼了,感觉她是在自言自语。 “行了,不给你在这儿炫知识储备了,赶明儿见了秦零再炫。我问你,你是商王什么人?” “王臣。” “重臣吗?” 远处陶管乐起,巫吟声声,响彻寂静天空。亶远望一眼,眉头稍冷,不打算再跟唐豆豆纠缠下去的样子,甩开膀子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唐豆豆怎么能放手,又勒令他归还玉简。谁料亶的手里不知从哪弄来一块带尖角的石头,回手照准唐豆豆的脸就划了下来,倒是一点都不留情。 因为伤口太利,直到鲜血滚落手背,都没怎么感觉到疼。唐豆豆却被激起了怒火,抡起解构槍跟他大打出手。奈何这原始人打架根本不按章法出招,一点不具有中华武术华而不实的精神,上来就是铁拳铁脚,她一个姑娘家招子再硬,挨几下也是要吐血的。只能速战速决,直取目标。终于巧夺他手里玉简的同时,另只手里的解构槍却被他夺了过去,动作非常流畅地抵在了她的太阳穴,简直像一个常看警匪片的现代人。 唐豆豆迟疑一下,有点想说,要不咱俩还是换回来吧,好像还是拿槍比较有安全感。张口说的却是:“亶,我相信你也曾有过一枚相似的玉简,但这一枚确实是我的。这个东西非常重要,非常神奇,你要不要好好听我说说?” “不必。”亶冷冷说,“除非你证明这东西不是你从神女墓里偷来的。” “你让我怎么证明……” 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扬扬下巴,说:“跟我过去。祭祀开始了。” 逃都逃出来了,还要过去做什么?唐豆豆不能理解。不过过去一趟也好,她是打那儿来的,如果想要回到21世纪,或者想要发现什么有关的线索,那就得先回到那个神奇的神女墓去。 怀着如此心情,各自为营溜到倒石塔外围,只见族民们已经在制作最后一批人珀了,或者说是在给殉葬者体内灌注凝固剂。不是普通的灌肠灌胃,而是先从后脑勺下边钻个洞,然后将脑髓生生抽出,腾出空间来装凝固剂。身体其他部位用的也是相似的先掏后填方式。 这不就是木乃伊的制作流程吗?唐豆豆心说,难道又有新的论文可写了吗?《中国北方地区青铜时代或曾出现过制作木乃伊的技术手段和殉葬传统》?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凑到不能再往前凑的距离,两人蹲在大石头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局势,只见眼下主持局面的就是先前被唐豆豆劫持过的那个中年人,他额上的刺字跟石塔旗帜上的族徽相同,可见他是族中很有话语权的一个人,或许来自首领家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波小喽啰从村落方向跑来向他汇报事情,他听完总是一筹莫展,命令他们立即再去。 “你听得懂鬼方话吗?”唐豆豆随口一问。瞳外膜系统里没有收录鬼方话,可见它在后来失传了,而且直到2323年都没有被重建。但不排除同时代的商人能听懂。 “嗯。” “他们在说什么?” 亶却面色凝重,好半天才说:“他们在找我。” “他们一定要拿你殉葬?跑了就跑了呗,干嘛那么执着?” “走,这边。”亶趁附近没人,拎起唐豆豆就往一根立柱方向走去。因为他俩穿的都是在村落里随手捡来的衣服,灰不溜秋的相当不惹眼,倒也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那立柱上确实雕刻着精美的蛇鸟像,不知道后世怎么就看不见了。立柱旁边摆放着无数件随葬陶器,人们正来来去去将它们往石塔里搬运。地面上没有挖开的大坑,唐豆豆可以想象,进入地下倒石塔的门,应该是开在地上这座石塔里面的。亶示意她抱起地上一只陶豆,伪装成搬运工的样子,然后一前一后朝石塔方向走去。 石塔里面没有楼板,通体中空,地面中央一个巨大的圆洞,里面传出远远近近的斧凿声,还有号子声,尽皆带着回音,可见地下空间辽阔。应该就是倒石塔没错了。 洞口上方横七竖八架了无数木架,木架上吊着几只巨大的滑轮,滑轮上搭着粗绳,粗绳两头吊着一筐一筐的随葬品上上下下……这套原始起吊机旁边只站着两个人,其他人都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亶趁乱把她拉到那两人视野的死角,说:“跳下去。” “……啥?” “这里应该就是神女墓了,我们跳下去。” “不要命了?你知道下面有多深吗你就敢跳?”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百十来米呢。” “你果然下去过,对吧?” 唐豆豆无言以对。看来他是认定了她的玉简是从神女手里偷出来的了。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候突然看见大门外面台阶下一根立柱疑似转动了一周,然后一名手拿凿子的鬼方工匠从立柱背面闪了出来……唐豆豆突然恍然大悟,连先前关于蛇鸟是怎么把严文松等人拖到三十米深的地下的困惑也迎刃而解——原理很简单,就是立柱里面有机关。但那机关一定是非常隐秘的,否则他们那么多现代人怎么没一个发现的。 根据三千年后的考古发现,石塔里这道正门应该是在下葬后不久就被回填了,而且填得毫无痕迹,伪装成上古建筑夯土残基的样子。那么立柱里的暗门,应该就是留给工匠出入的。毕竟这么大一座地下建筑,单靠人力不可能从外面封死。 只见那工匠离开以后,立柱又开始反方向回旋。唐豆豆赶紧扯了亶朝那里跑去,正赶上立柱背面一道缝隙将要闭合,她一侧身挤进去,回头刚想喊亶跟进来,就见他已经在身后了。 果然眼疾手快。 缝隙闭合以后,脚下一空,两个人重重跌落四五米,然后又沿着一条狭长隧洞的内壁滑行了十几米,屁股终于着地,却好像坐在了什么人身上,感觉软乎乎的。 低头一看,屁股底下果然有个人,还是个女人,还是个不穿衣服的女人,还是拿酥胸接住的自己……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正直勾勾地瞪着她看。唐豆豆赶紧蹦起来,却见她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脑袋像被挤爆了似的不停地渗出一种半凝固的透明液体,还有一只小毛虫从她后脑勺下爬了出来,绿莹莹的有点恶心…… 是人珀。 仔一看四周,可不正是一间用来搁人珀的浅石洞么。抬头已经找不到他们滑下来的那个洞口了,机关的运行方式当然也无从观察。那小虫先是受到惊吓般团团转了几圈,突然张开跟它身体严重不合比例的血盆大口,飞快地朝唐豆豆腿上爬来。亶见状甩起解构槍就要射,却好像不会操作,情急之下用槍管狠狠一砸,把小虫砸成了一摊鼻涕一样黏稠的浆糊。 “这是什么……” “妖鸟的幼虫。” “你是说那种蛇身鸟吗……它们在出生的时候不是幼鸟而是幼虫?”唐豆豆感到惊奇。 “它们是妖物,当然没什么道理可言。”亶又上去补了一脚,生怕那虫子死不透似的,“它们的幼虫在体外是活不了的,只有寄生在人体里才能逐渐长大。你看,它们一旦钻进人的脑袋里,就可以千年万年操纵人的行为,把人变成一个不死的行尸走肉,变成这世上真正的鬼。你说它们是不是妖物?” “原来如此……”原来人珀之所以能活过来,都是因为脑袋里上了“发条”,一旦封存他们身体的凝固剂破裂,就没什么能困得住他们了。这种神奇的生物……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真不知道该称之为科学还是巫妖,“这是我见过最好的防盗墓葬了,真的。” 两个人正要往外面走,一个工匠突然出现在洞口。他看着洞里凭空冒出来的两个陌生人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张嘴就要大喊。亶一把将人拉进洞里,抡起唐豆豆的解构槍朝他太阳穴砸了下去……砸了三下以后,那人已经脑浆飞溅,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起来。 “卧槽,你他妈别拿我的东西杀人!”唐豆豆看得目瞪口呆,胃里简直翻江倒海。没想到他顶着这样一张俊秀的脸,竟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伸手去夺槍,却被他抢先一步用槍管顶住额头,不屑地说,“杀人?非我族类岂能称人?一群蛮子而已。” 唐豆豆没心情在这个时候给他灌输“人人平等”的价值观,只说:“你不用装腔作势了,这玩意儿你根本不会使对吗?”要不然他刚才也不用拿槍管去砸人。 亶不为所动,径直走出洞外把解构槍扔下了栈道。唐豆豆没料到他会来这招,除了追出去哀怨地目睹它坠落以外,别无他法。 底下灯火通明,一群人正围绕着起吊机忙来忙去。解构槍的坠落好像砸烂了一只铜器,发出“哗擦”一声巨响,引得一群人风声鹤唳,纷纷叫嚷着拿火把往上照来。 可惜火把照程太小。 不过临近洞穴里也有人闻风而动,这样一来暴露就是迟早的事了。 “你好像很在意那东西的样子。”亶不咸不淡地说,“我懒得再推着你走。想要找到它,就自己下去。我在神女棺前等你。”说完取下墙上一束火把,自己转身先跑了下去,很快就混进了不明真相的人群里,一点一点朝塔尖潜移过去。 唐豆豆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众矢之的,赶紧回头钻进浅洞里,贴在墙壁上假装未完工的人珀。所幸路过洞口的火把都没往里面照,她等到外面安定一些,蹑手蹑脚溜出去,学亶的样子从墙上摸了支火把下来,假装成工匠,轻车熟路朝倒石塔塔尖而去。 这回没有人鸟双重围追堵截,一刻钟就已经下到底部。半壁上正有人在吊着绳索用刻刀刻划字符,里面还没有涂朱。可能正是因此,半空中还没有出现那道隐形的屏障。石棺椁此刻就停在她十步之外,满地摆放的都是制作精良的陶铜礼器,单挑一件出去卖都是价值连城的。更加幸运的是,石潭底部洞开,工匠们正进进出出。 看来这一回不必献上人头就能长驱直入了,所以老话说得果然好啊,“解铃还须系铃人”,建造机关的工匠当然知道最简单的打开机关的方法。 混在抬棺人的队伍里,一路沿着石阶向地下尽头的墓室里走去。路过的壁龛旁都有人在往里摆放已经冷凝的“器官珀”,唐豆豆再一次为眼前所见的一切深深感到震撼。 终于来到墓室里时,一眼就看到正混在一群人里装模作样摆放随葬青铜礼器的亶,而他衣服里隐约露出解构槍的一角……这家伙还真是……狡猾到家了,竟然先一步下来把它捡了回去。 十几名抬棺人把棺椁放在门口以后,商量了一下又都转身上去了,应该是还有程序需要在下葬前完成。唐豆豆跟着走了几步,偷偷掉了队。折回来时发现墓室里已经只剩下她、亶,以及另外三名正在摆放随葬品的鬼方族民了。亶抬眼朝这边看了看,突然抬起解构槍爆了一名不知情的族民的头,剩下两人还没来得及惊愕,就已经先后化为齑粉。 最后亶把槍口对准唐豆豆,危险地眯起了眼。 这家伙居然自己琢磨出了解构槍的用法……真是太聪明了。 唐豆豆没话可说,就那么直愣愣地瞪着他。直到他调转槍头,拿槍管当撬杆去撬还未钉死的椁板。 唐豆豆平了平心绪,走过去围观。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死也要死个清楚明白。 “她是你杀的吗?”亶突然问。 “谁?” 亶朝石棺扬一扬下巴:“昨夜暴毙。” “怎么可能是我……我昨晚又不在这里。” 亶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这人不仅胆识过人,蛮力也很大,几百斤重的石椁板,竟然还真被他一人之力推到了一边。 重重石棺上都有鲜艳的颜料绘彩,只可惜日后全部都湮灭而不可见了;棺椁间填满了极其精美的玉器、石器、骨器、角器,三千年以后竟然被盗得一件不留,实在是让人痛心疾首。唐豆豆于是狠狠看了几眼,算作过瘾。 等到最后一重棺盖被打开后,两人都是一滞——那女人正躺在清澈的透明液体里,穿金戴银,玉帛覆面,成百小件连缀成的玉组佩挂在胸前,极尽繁复之能事。虽然看不到面容是否鲜活,但露出来的皮肤都实在吹弹可破。只是,她的双手虽合握在胸前,但那里面除了一个玉简形状的空腔,空无一物。 亶冷笑一声,说:“你果然在撒谎。” 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了。但她拿的确实是她自己的玉简,要说他的那枚,确实被人偷了,被宋家二哥,但那也是三千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正在秦零的手里。 “亶,不如先出去,我跟你细说,怎么样?” 亶却不理她,瞄准神女额心就是一槍。石棺里的一切受到“连坐”,瞬间化成一摊浓水。这一招又是意料之外,唐豆豆补救不及,回头瞪他:“你干什么?” “什么神女,妖女一介。”亶极其傲慢地对着棺中一团腌臜之物嗤之以鼻,“她杜撰神话,豢养妖物,聚集一群乌合之众吆五喝六,还企图征服我殷,杀我族人无数,死有余辜。” “你……”说的也有道理。远古人之间的恩怨,她似乎也没理由过多干涉。可是,他杀人真的好随意,不免让人胆寒。时代使然还是本性使然? 再回头一看,只见石棺里一件正在化掉的铜手杖的丈头上有铭文,铭文已经残了大半,像是殷代金文,经瞳外膜系统一翻译,她竟然看懂了大概——说的是神女乂承天之命来到人间,是为拯救天下苍生,收服现世持神玉作祟之妖孽……中间部分文字损毁……为我族祭司,祭天卜命,无有不应……然后又说某某日于商得之,夺其神玉,令其为牲,殉主位。 大致意思就是她很神通广大,给鬼方当祭司,捉了一名拿着“神玉”为祸人间的商民,让他来日给自己殉葬,还指名要他殉主位,说的应该就是腰坑位置。 这就奇了怪了,手杖应该是鬼方族人铸造的,那为什么要铸成殷商文字,而不使用鬼方文字呢?是因为鬼方民族此时还没有成熟的文字吗?还是神女死前授意的? 突然想起自己穿越之前曾见过神女的幻象,她对她说:寻找玉简的人,进来,我告诉你们其中的奥义。 难道……那不是她自己的幻觉?而真的是神女留下的某种启示?她想要告诉后人有关玉简的奥义?杖头铭文里只是简单叙述了她的生平,并没细说玉简的事情。那么应该还有。 怎么告诉呢?亲口告诉吗?似乎不大可能……那会不会是……通过随葬器物? 唐豆豆突然感觉开窍了,捡了根长石去挑石棺污水里的器物残件,没发现有铭文。即便有铭文也算废了,这个亶行事真是不过大脑。转而去看满地的大型陶铜礼器,这些器物里面一般会有铭文……眼角突然扫到被推翻在一旁的棺盖内侧嵌着一只金灿灿的小方玩意儿,正打算过去看看,就听到有许多人吵吵哄哄从阶梯那边下来了,其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 抬头一看,又一波族民搬着随葬品下来了,为首的两个人手里还提着三名啼哭的婴儿。所有人一眼看到亶和唐豆豆,都有些惊奇,突然其中有人认出了他俩,吵嚷着叫大家一起来抓人。 三个婴儿……难道就是昨天三缺一了的那三个?一扭头,果然见亶脸色不好看,口中怒气冲冲冲对方喊了两句鬼方话。 对面提婴儿的人一边喝令大家把这边两人拿下,一边走到墓室中央已经挖好的棺坑位置去,将三名婴儿依次丢进了棺坑中部的腰坑里,嘴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 不过其实不用听懂也能猜到这是什么意思。唐豆豆问亶:“他们要拿孩子代替你?” 亶没空回答她,已经抬槍一个一个将人放倒。 那些人显然没料到他有这么厉害的武器,一个个止步不前。可是没过几秒,又相继扑了上来。游牧民族向来彪悍,他们心里估计想着,不管死多少,今儿都要把这俩人制服。 亶似乎杀红了眼,一路朝墓坑那边挺进。唐豆豆除了紧跟其后,暂时还想不出能干点什么。结果突然有一槍给放了空,亶和敌人都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唐豆豆心里却大叫一声不好——解构槍使用过度,到冷却期了。 幸存的两人见状却也不敢再冒进了,慌里慌张跑上去搬救兵了。唐豆豆跑过去帮亶从腰坑里解救出三名婴儿,刚想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突围,就觉得后脖颈一阵钝痛,很快就失去知觉。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角有些奇怪——仰头能看到好多人围在遮羞布里的x部位,他们正从她头顶跨来跨去,很忙碌的样子。再看四周,是四面差不多一米高宽的石壁——她被束手束脚,囿于一只方坑里了。身上穿的好像是亶同款的粗麻布衣,发型乱糟糟的好像鸡窝,挡住大半张脸,也是亶同款,加上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脯……一切都很像是亶同款。她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被亶给暗算了。 不得不说,亶的反应实在是快,正发现解构槍失效了的第一刻,就想到跟她对调装扮,自己带着婴儿溜出去,然后让她当替死鬼来彻底平息风波。真是…… 她挣扎着想站起身,刚一冒头就被一棒槌敲在了头上,手劲比亶也不相上下,打得她头破血流,眼冒金星。不敢再轻举妄动。 有人骂骂咧咧俯下身来从她怀里掏走了玉简……妈的这样都没认出来我是女人吗?也太侮辱人了。 不过更侮辱人的是,她突然发现那只玉简是假的。她从亶手里抢回来的玉简,是假的!要么就是刚才昏倒时被他掉了包。 不过这些族民似乎很是眼拙,并不细看,直接拿过去把它放到了石棺里……想必他们也已经发现了,石棺里的神女尸身,已经化成浓水了。不知作何感想。再大的仇,估计也只能发在她身上了。 一种黏稠的液体兜头浇了下来,脸上身上瞬间有一种紧绷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快又变成皮肤寸寸干裂的锐痛……当她意识到浇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时,液面已经漫过了她的胸脯,一点一点淹上她袒露的脖颈…… 是凝固剂……不同于神女棺椁里添加了抗凝剂的那种,这一种冷凝很快……她再想要挣扎着站起时,却发现身体好像强力浆糊粘在了地上一样,完全动弹不得……她马上要被做成人珀了,还是活生生窒息而亡的那种,所幸不会有小虫来操纵她的肢体…… 液面最后在她的鼻尖停止上漫,距离坑顶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倒不是那些人有意留她一缕气息,而是一桶凝固剂的容量恰好这么多…… 然后几个人“嘿呀嘿呀”将半吨重的石棺挪到棺坑正上方来,齐心协力一松手,“啪”的一声巨响,头顶一阵气浪压下,唐豆豆眼前就彻底黑了。耳朵在持久的嗡鸣之后,渐渐陷入一种可怕的安静,外面还有没有人的动静,或者说,外面的一切动静,都已经听不见了。 她被与整个世界隔离开了。 拼命地仰起头,让鼻尖露出水面,呼吸却依然越来越费劲——一则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已经被她吸得所剩无几;二则随着液体的凝固,自己的胸腔渐渐仿佛被石膏浇死,连最微小的起伏都做不到了…… 神识渐渐模糊,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头顶飘来荡去……死亡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一次……好像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第74章 鬼方神迹(章 三十三) (73) 时间凝固了。 唐豆豆被困在地下百米神女墓的腰坑里,头顶是密不透风的千钧石板,眼前是空气凝滞的一片漆黑,胸腔正被一种不知名的凝固剂一点一点填满。 绝望。 脑袋里最后的一点希冀在于……濒死之际时光能再来一次。 然而直到她失去知觉,时间都没有回溯。难道是还不够贴近死亡吗?还是说这个救命机制失效了? …… 耳朵里再次听到确切的声音时,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迷惘。好像深陷噩梦难以醒来,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清是谁在说话、说的是什么。 差一点就这样浑浑噩噩到天荒地老。 突然一个瞬间,她幡然觉得不能这样不清不楚下去,于是一挣扎,神识就好像冲破层层桎梏,耳朵率先恢复清明,在未有能力睁眼的时候就先认出了秦零的声音。 他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声一声叫她的名字,不是电视里演的撕心裂肺的那种,就是很轻柔的重复。 睁开眼发觉还是在神女墓室里,地上摆着几盏灯,照出石室影影绰绰的轮廓。秦零正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用手掌一下一下按压她的胸腔,见她睁眼才停了下来。地上有一摊污秽,发出酸腐味道,应该是她昏迷中呕吐出来的东西。 扭头一看,不远处高山一样的积石已经被推进人头壕沟里大半,遏止了石堆塌陷将人活埋的可能,冢下的石椁已经被挪到了一边,露出地面上较浅的棺坑和较深的腰坑。腰坑里有半凝固的透明胶状物,中间脱出一个人形的空腔来,好像自己刚刚被从那里挖出来……不会真是吧? 瞬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扑上去就抱住秦零的脖子,险些把他门牙磕掉。 秦零任凭她抱着不动,问:“感觉怎么样?” “有点发晕……” “已经给你催过吐了,还注射了特效药,窒息时间不长,没有伤及中枢神经,应该问题不大。” “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因为这个——”秦零掏出身上的两枚玉简给她看,“拿错了。” “拿错了?” “当时我从你这里随手拿走一枚,我们都以为我拿走的是来自这神女墓底的第三枚,其实是你的那枚。” “也就是说……我手里拿的才是第三枚?” “是。所以当我发现和你走散了以后,几次尝试都没能移动到你身边。” “你是说,因为我的玉简离身了,所以我们之间的感应被切断了?” “应该是这样。” “那我为什么突然间可以穿越了?”唐豆豆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是第三枚玉简带我去到它的主人身边的?因为分离三千年怨念太强?这么说亶真的才是第三枚玉简的主人?” “亶?一个人吗?”秦零不解,“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怎么会钻到别人腰坑里去?” “你以为我想钻的吗?”唐豆豆叹一口气,把事情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秦零认真听着,面上虽然不见起伏,但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本想同步她的视觉缓存来看看细节,考虑到她惊吓之余体力严重亏损,于是只是口头问了问。问完却沉默了好久,说,“恐怕玉简只是符号,我们本身才是最大的感应源。” “什么意思?” “我想,我们,怀玉而生的这些人,好像是被某个神秘力量选定的标本,分别存在于不同时空之中,互相之间原本没有交集,但是到了特定时间,两两之间就可以产生某种跨时空的感应,然后穿越时空去到对方身边。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猜测。” “你猜得很有道理啊……” “所以按照你刚才的描述,我们先前应该猜错了,第三枚玉简并不是为神女所有的,而是属于三千年前一个普通商人,亶。” “是的。但以我的直觉,他不是个普通人。” “你有在资料库里找到关于‘亶’的信息吗?” “好像没有……” “那说明他的名字起码没有见诸于史册,历年的考古资料也没有涉及过这个人。” 唐豆豆无言以对。秦零的任何分析,似乎都严谨得无可挑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养成了全方位依赖于他的习惯。 “对了,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走散的?” “大约是在你从那道屏障上面跳下来以后。” “不是你推我跳的吗?” 秦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当时我还在观察墙壁上的刻字,一个没留神你就已经不见了,等我听到你的呼救,立即跟下去时,发现你已经被人珀拉进石壁上一个很深的洞里去了。” “我没有呼救。” “我知道你没有。但当时心切没有多想,就信以为真了。” “那跟进去以后呢?以你的智商,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不对吧?” 秦零看着她没说话。 “你……没发现?” “那个人伪装得很像你。” “……伪装?我?我知道了……肯定是言灵,这边派陶吉吉伪装你来迷惑我,那边又派人伪装我去引开你……她是想分别击破啊。好狡猾。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 “我救下她以后,发现那个洞很深,洞底有风吹来,好像通向什么不知名地带,于是就决定往深处走走。可是走了没多远,她就做出一些跟你的性情很不相符的举动,我这才识破她的伪装,掉头回来找你。” “她做了什么?” “她摸我。” “……” “你做不出来吧?” “有什么做不出来。”唐豆豆用脏手往他脸上一揩,说,“就凭这个?” “不是这种摸。投怀送抱加上下其手的那种。” “……摸你干什么呢?” “可能我的*比较有魅力吧。” “屁。她是摸你身上的玉简的吧?你确定没有被掉包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蠢吗?我又不会被美色所迷惑。” 唐豆豆心里呵呵两声,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那么摸你呢?” “因为你向来没情趣。要不你现在摸一下让我感觉感觉?” “视频调出来我先学习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摸你的。” “你很饱吗?我可还饿着呢。”秦零见她气色恢复得不错,单手提起来,“先办正事。” “正事?对了,你看到棺材里的尸骨了吗?” “尸骨?”秦零却好像一脸困惑的样子,“内棺我开了,里面除了一滩恶臭的脓水,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明明有个女人躺在里面,双手还在胸前摆出一副握着玉简的形状。除非咱俩看到的不是同一口棺材。” “再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走过去。石椁的椁盖板已经躺在一旁地上,里面的棺盖也倾斜在一边,显然是秦零的杰作。 “我听到有呼吸声从地下传来,就破开石潭来到这间墓室,进来后又测到石棺里有心率,还以为你被拖进了石棺里。”秦零解释说,“想起来实在是惊险,要是再在撬棺材上花多点时间,估计你就已经……啧……” “谢你啊。不过……难道……你听到的是我的呼吸和心跳?” “应该是吧。除非这底下还有别人。” “我起初以为我听到的是神女的气息,后来以为是亶的,还有拉我进入异世界的那只手,我都以为不出他们二人。可是最后出现在腰坑里的人却是我,而不是本该被当作活牲殉葬的亶。难道说……从头到尾,我所听到的,都是我自己的呼吸?甚至会不会……连拉我进去的那只手,也是属于我自己的?!”真是细思极恐的事情。唐豆豆探头往棺内一看,眉头立马皱紧,“怎么还真是一团浆糊?” “还有这么一种可能——”秦零说,“你已经改变了历史。” “我?” “你当时看到的可能都是真实的场景,但这一切已经在你进入那个时空以后发生了改变——神女本该不腐的尸身在下葬之前就已经被亶用解构槍破坏、而原本闷死在腰坑里的亶也因为你的李代桃僵而得以逃之夭夭、甚至还有很多其它我们现在所想象不到的变化……” “是了,还有解构槍……一个三千年前的商朝人获得了一支远远超出他们的认知水平的高科技武器……真不知道我们的世界历史会不会因为这个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波及……天呐,秦零,我是不是成了历史罪人了?!” “先别紧张,起码现在看起来,我依然存在,你也依然存在,世界历史的主要走向还是跟原来差不多的。”秦零宽慰她说,“而且往好处想,也许那支解构槍能帮助古人更早地认识到宇宙万物的运行规律,是化学甚至科学提早萌芽,说不定等我们出去一看,发现中国的国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被他这么一说,唐豆豆都要以为自己是个创造辉煌的伟人了:“秦零,我不能听你说话。一听你的高谈阔论,我就容易认不清自己。” “你听听就好了,我也只是安慰你而已,免得你因为过度自责想不开。”秦零围着石棺又看了一圈,拿着各种微型仪器检测里面的液体气体,并没将数据向她一一汇报。 唐豆豆“咳咳”两声,说:“对不起。你以后还是别给我解构槍了,自卫不成最后全变成敌人的武器了。我还是用我的刀子来得顺手,伤人也不致命,hold得住。” 秦零白她一眼,没待理她。 “对了,亶掉包给我的那枚假玉简,怎么也没出现在石棺里?”唐豆豆思路终于清晰起来,“按说,我被当作亶扔进腰坑里以后,鬼方族民从我这里夺走玉简,应该是用来给神女陪葬的,就像我在穿越之前看到的神女尸骸的握状手势一样。这也正是宋家二哥当年能从矿下挖出玉简的必要条件……” “三种可能——一是当时急着下葬被投进正在融解的神女尸水一起化掉了;二是下葬的时候人们看到神女尸骸融解大感惊骇改变了原计划,把玉简陪葬在棺外别的地方了;三是后世被人盗走了,甚至还和原来一样,是被宋家二哥拿走的。” “天,这都怎么可能……”唐豆豆还是觉得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荒唐离谱,怎么想,都好像是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可是又都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去猜测,“倒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秦零你瞧这墓室是不是太空荡了些?” “确实。” “我能肯定神女在下葬的时候是随葬了很多大件的、成组的、精美的铜礼器的,还有更多的陶器,铜陶器皿里头应该还放了不少玉器骨器牙器之类的。但是现在看起来,一件都没有。” “确实。你继续分析。” “不用分析,肯定是被人盗了。” “嗯。” “还记得我刚才给你讲的吗?我曾经疑似听到过神女的召唤。我感觉那个神女是真的有话要对我们说,而且是关于我们手里的玉简的。她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可惜我还是去迟了,据说她就在昨晚暴毙了。当然是那个时间的昨晚。” “所以?” “所以我觉得,她如果到死都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或者就是我们,那她会不会把想说的话记载在随葬品里,比方说铸成铭文、刻成竹简,以信息的方式传递给后世的我们?” “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但是,亶也算是拥有玉简的人之一,而且和她同一时空,你想想她是怎么对待他的?” “赶尽……杀绝……” “是啊。”秦零耸肩,“她应该确实知道些什么,但我们永远无法揣测她的身份和真正企图。我倒很庆幸你没有独自遇上活的她,毕竟你比较傻。” “……” “但有一点你说的不错,就是她如果真的知道些什么,而生前又没有做到自己想做到的事情,那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给这个世界的。” “对。” “所以我们先离开这里,然后好好总结计划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神女墓里丢失的众多遗物和线索。” 话音刚落,就听到人珀照壁背后传来一声轻响。两人对视一眼,放了一盏灯在脚下做掩饰,一起摸着黑声色不动朝那边过去。 第75章 鬼方神迹(章 三十四) (74) 等到两人悄悄绕过“照壁”一看,却空无一人。地上有一滩新鲜的血迹,血迹中有一串赤脚的脚印,一路延伸到洞口。 “是人类。”唐豆豆跑回去捡起灯,照着脚印仔细扫描,“成年男性,一米七五左右身高,体型偏瘦,一百一十到一百一十五斤……” 秦零一脸赞赏地说:“太值得欣慰了,我苦心培养的小帮手终于能独立完成工作了。” “再废话信不信我把你埋腰坑里?” 秦零耸耸眉,蹲下来一起观察。分析结果只多了一项“这人有关节炎”。 “不声不响的,会不会是言灵的人?”唐豆豆突然想到,“那他岂不是偷听到我们关于玉简的讨论了?” 秦零摇一摇头,说:“你在附近发现脱下来的鞋子了吗?” “鞋子?没有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么说来,他要么是自己手里提着鞋,要么是干脆就没穿鞋。地上又脏又凉,还有尖锐的石头,他为什么要脱掉鞋行走?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吗?但这么大的空间里显然没这个必要。” “那就应该是根本没穿鞋了。”唐豆豆凝眉一想,“难道是他?不会吧……” 不等秦零回应,头顶突然传来隆隆巨响。碎石纷纷坠落,好像下起了冰雹。仔细一感觉,才发现是在地震。秦零见坚固如此的穹顶也显现出坍塌的迹象,赶紧拽了唐豆豆往通道里跑。 盘旋上行无数圈,出口却仿佛遥不可及。下来时的通道各段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塌,从四壁脱离下来的大小石块时不时阻碍他们的前行,石块下面偶尔还压着从壁龛里掉出来的人体构造,当然大多已经没有了凝固剂的保护,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滩。 秦零竟然还顺手采集了几件标本。 地震平稳地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始加剧。两人在最后关头冲到秦零留下记号的地方,用解构槍破开已经自动封闭的入口,迅速钻出去。一露头却发现等待他们的是整装待发的人鸟兵阵。 人珀似乎根本察觉不到天塌地陷,对身边被瞬间掩埋在乱石之下的同伴也都视而不见,只是机械而麻木地追着唐豆豆和秦零挥动刀斧;蛇鸟更是极尽灵活之能事,攻击力度和精准度简直比之前又上了一个level。虽然一槍一个不成问题,但数量上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唐豆豆从纷乱的嘈杂里辨认出了先前那种陶管乐器的声音,十分的虚无缥缈,却好像比之前生动了许多。只听秦零纳罕一句:“怎么还有?” “还有什么?” “先前发出声音的陶管是被悬挂在一个很隐蔽的小隧洞洞口的,隧洞大约通向外面,原理是当有风从特定角度吹过它体内的空腔时,它就会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从而驱动人珀体内的某种声敏寄生虫苏醒过来并控制人珀肢体运动。”秦零环顾一圈,说,“但是那支陶管已经被我打掉了。怎么还有?” “肯定是还有啊!不然难道是有人把它修好了吗?谁有这么高的效率?!”说话间一块落石狠狠砸在唐豆豆背上,她只觉得脊椎几乎从中段折掉了,脑袋一晕就顺着石头的惯性朝地上爬了下去。眼睛与地面之间疾速拉近的距离强烈地冲击着视觉,她知道这一口啃下去,估计脑袋都得被拍扁,但是无力回天。幸而秦零拿自己的身体往下一垫,缓冲了一点撞击的强度,顺势裹着她从巨石底下脱身。饶是如此她还是感觉肠子肚子已经纷纷爆裂,口里泛起一阵腥甜。强撑起身体跟他相互扶持着往有栈道的方向奔逃,感觉就好像是身处在动作游戏的qet场景里似的,而且还是hard模式,再怎么身手敏捷也过不了关的那种。 “这不是地震。”秦零突然说,“是有人想把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什么……” “这是烈性炸药。一波接着一波。” “艹,是谁……” “应该是已经从这里出去的某些人……”秦零也难下定论。但唐豆豆心里已经认定了一个答案——言灵。 言灵这个恶毒的女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她到底什么立场呢?一会儿阴谋欺骗一会儿直接灭口……玉简还要不要了?还是说她临时改主意了?想不通。 好容易跑到墙根底下,却发现最靠近底部的栈道已经震毁,就留下一小段孤零零挂在两人高的地方上。秦零“嘘”了一声,让她抬头看。唐豆豆“刷”地把光束照向头顶,只见那段残存的栈道上有一道黑影一掠而过,“嗖”一下就隐进石壁上漆黑深邃的洞口里去了。期间她似乎曾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与此同时,陶管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珀都仿佛瞬间失去指令般,僵硬地停止动作;蛇鸟也好像突然间集体失聪失明,胡乱地盘旋起来,有几只甚至相继倒挂到石壁上,重新将自己包裹得像个石化的枣核…… 还真是被陶管声操控的? “人?”唐豆豆惊奇道。 “嗯。” “什么人?” “显然是吹陶管的人。” 不及多说,墙体又倾塌了一边。 很好,眼下需要应付的,就只剩地动了。 “我们上去。”秦零甩出绳索,固定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栈道边缘,干脆利落地把唐豆豆先举高,“这就是我被骗进去的那个洞,里面疑似有风;对面是原先悬挂陶管的地方,两边之间一定要通风才能产生对流,这样陶管才能自己吹响。所以我想,说不定这个洞是连接着外界的。” 唐豆豆也没什么好说,利落地爬上去,再转身来拉秦零。两人刚刚费尽力气钻进半人高的洞里,身后就传来一连串轰隆的声音——洞口塌了,料想外面那段残存的石栈道也已经塌了,恐怕整个倒石塔内腔都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不过也有好的现象,就是地震停止了。 炸塔行动应该到此为止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炸满意了没有。 洞确实深不见底,没有人气,呼吸都带着回音。 洞口内较浅处还残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破坏掉的凝固剂,显然,这堵凝固墙原先是具有封闭作用的,只有当它遭到破坏,风才能从这个隧洞里进来,并与对面悬挂陶管的隧洞形成空气对流,从而吹响那支具有蛊惑力量的陶管。接下来将会发生的就是全体人珀和蛇鸟的复苏。 这个洞很可能是历史上就遭到了闯入者的破坏,也可能是前几年遭到宋家老二的破坏,或者干脆就是刚刚才被言灵等人破坏的,当然也有可能,是通过某种入侵反馈机制,自己坏掉了,从而激发倒石塔的保护机关——不死人珀。 洞内两侧岩画连绵不绝,粗略一扫,画的好像是神女降临、教化民众、农耕畜牧、观天占相、顶礼膜拜、祭天祀地、提颅饮血等一连串场景。内涵显然要比其他洞里多得多,应该是靠近主墓室的缘故。但现在不是仔细研究的时候,先存储在系统里,出去再说。 “我们是不是看花眼了?”往深处走了一阵,唐豆豆开始对自己的感官产生怀疑,“刚才真的有人闪进洞里来了吗?怎么一溜烟就没影了?就算跑得快,就算没穿鞋,在这么狭长逼仄的结构里,总该能听到他的一点儿动静吧?” “确实有动静。你听——” 屏息一听,隧洞深处果然有些不一样的声响,但是很细微,嗡嗡嗡的好像电机运转,连瞳外膜系统也无法做出辨析。等到曲曲折折又深入了几十米,才发现声音是来自四周墙壁上突然出现的蜂窝一样的密集孔洞。说蜂窝还不足以形容这场面的瘆人,简直就是一百目的筛子。细碎的风从千疮百孔里吹进来,一缕一缕集结成股,在隧洞空腔里撞击回旋,形成一种低沉的嗡鸣。风里隐约带着些水汽,但是很浑浊的水汽。 “糟糕了,这些孔洞又密又小,看来真的只是通风孔而已,人过不去的。”唐豆豆看向秦零,“怎么办?拿解构槍开一条路出去吗?” “开路不是问题,问题是选对方向。”秦零走过去,一一感受孔洞里的风速风向,分析每个孔洞的深度和朝向。当检查到某一个开在较高处的孔洞时,突然脸色一沉,朝唐豆豆喊了句,“跑——” 然而还不等唐豆豆有所反应,无数蛆虫就被汹涌的水柱从成千上万密集的孔洞里冲了出来,大多数落在地上,就开始四散逃窜,还有不少直接落在了两人头上身上,这一些则好像找到了绝佳避难所一样,纷纷咬破他俩的皮肤往血管里钻。那钻心的疼痛,叫人差一点当场昏厥。 秦零迅速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喷雾剂朝四周一喷,蛆虫立即绕道而行,只不过皮下已经钻进去了十几只,正一心一意往血管深处钻。这些家伙比水蛭更厉害,不仅吃血更多更快,分泌物的抗凝血功效也更强,一时间身上创伤无数,到处血流不止。 水位上升的也很快,瞬间就淹到了大腿,可见水势汹汹。 秦零将一柄小刀举出水面,刃部用火烧红,游过来替唐豆豆烫死头面肩颈皮下的蛆虫,然后拿出一只新的氧气罩给她罩上,这才有功夫去剔自己身体里的蛆虫。 “我们往回走吗?”唐豆豆问。 “先不。”秦零指指后面,“那是这些虫子逃生的方向,我们先不去凑热闹。” “嗯,也是。”唐豆豆点头,“不过,我们一路过来基本是在向下行,这里地势相对低洼,所以才能造成积水。如果这些小孔里持续进水,这里岂不是很快就会被全部淹没?” “我好像明白这里的通风机制了。”秦零却答非所问,“还记得吗?这里的地上位置距离黄河很近。” “是很近……” “我猜测,这些小孔都是开在河道壁上的,高度正好位于水位线上下。随着季节更替,水位有规律地淹没孔洞。当孔洞被淹没时,河水灌入;其他时候,则有风穿过。还记得我们刚下到倒石塔里时就发现四处有风吗,所以估计不止这一个洞底有‘筛子’,这应该是这里的一个基本结构。” “搞这么复杂为了什么呢?就为了配合防盗装置,吹响那支陶管吗?” “我们没办法知道古人怎么想。”秦零试着分析,“但是,所谓‘风水’‘风水’,一个地方,不管是生前居所还是死后坟穴,当然是有风有水最好,这叫‘活泛’。” “我知道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从凝固剂的研发和人珀标本的保存状况就能看出,这位神女大人是多么的热衷于防腐事业,还养那么些怪鸟,哦我记起来了……她下葬那天,地上好像还扔了一捆一捆的树苗,似乎是打算在倒石塔底栽种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并没能成功……也许她就是想把自己的陵墓盖成一座鲜活的‘生态园’呢,呵。” “但是,倒石塔内部没有积水的痕迹,石壁上既没水浸也没苔藓,所以暗处应该是设有排水系统的。豆豆,靠我近点,注意脚下。” “哦……” “现在还没排水的漩涡出现,但应该也快了。”秦零将她顺理成章裹进怀里,说,“毕竟水位不能够漫出洞口。” 唐豆豆偏头躲过他炙热的鼻息,透过两层湿漉漉的衣服感受着他健硕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多少有些难为情。 “不怕,就算出现意外也没关系,大不了等水满了我们开个豁口溯水游出去。反正我们这次一起行动就对了。” 唐豆豆正寻思着怎么样答应他一声才不会显得过分小鸟依人,突然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抬头一看,高处一股倾泻而下的水柱里好像携带了不少奇形怪状的小物件。秦零也拿光一照,照出其中很多漂亮极了的上古玉器。 两人相视一眼:“哪里来的?” 秦零随手捞过一件,不见上面刻有文字:“难道是上游冲下来的?” “上游还有墓?” “说不好。” 实在感到困惑,唐豆豆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看到在众多玉石中间夹杂着一片……青铜? 青铜落进水里,逐渐沉底。唐豆豆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之后,立即想要挣脱秦零下水去摸。秦零却收紧手臂不准她动,她只得央求一声:“松一下手,我好像看见我们家的刀币了。” “一起。明白一起是什么意思吗?”秦零拉着她一起潜进水里,但水里浑浊昏暗,根本看不到那枚刀币的下落。唐豆豆心乱如麻,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枚刀币面文是“上”“中”“下”中的哪个,是来自师父还是哥哥。毕竟她没有在主墓室里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这一点一直让她心里感到不安。 虽然没摸到东西,但刚一潜入水下,耳朵里就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闷闷的,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声波可以在水里传播,所以她倒没有往神鬼方面去想,而是侥幸地觉得,附近水域一定有人。努力睁大眼睛,系统感应到光线后自动启动夜视模式,好容易发现了青铜刀币的所在,她赶紧潜身下去捞。眼看手指就要碰到刀币,它却突然跑了……翻了两圈以后,开始转着圈继续往下沉去。 漩涡出现了,猝不及防。 更要命的是,漩涡中心吸力十分之大,唐豆豆抽身不及,直接被吸了过去。 防水手电掉落,光束不经意间照出几枚人形玉雕的样子,虽然工艺简单抽象,但她还是直观地察觉,玉雕的冠饰服装很像她所见过的盛装殓葬的神女。 尤其那人形玉雕胸前用阴文刻了一团小小的符号……就是第三枚玉简,或者可以说是亶的那枚玉简上的字符。瞳外膜系统自动调出所有相关资料来进行比对,唐豆豆这才发现,原来先前他们在锅炉厂南宋隗氏墓主人荒帷上看到过的那个神女形象,胸前被符号化的那个图案,也正是这团字符。 原来是从这儿演化来的。可见后来鬼方族邦虽亡,骨血里的信仰传统却传承了几千年,起码到南宋还基本没有走样。 漩涡的吸力真的很大,秦零始终不撒手的结果就是跟着一起被卷了进去。 这条下水暗渠曲折宽阔,好像抽水马桶一样强劲有力。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毕竟上面那小小空间里所能容纳的水量并不很大,他以为排起水来力度也不会这么猛烈。被冲出去几十米后,突然一股暗流撞开了他紧拉着唐豆豆的手。水流太急,水质太浑浊,夜视模式难以成像。他不敢就此放弃,手刚一被撞开就立即去捞,所幸两人还没被冲散,一把就又抓住了。 可是过了两秒钟,他突然发现手感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