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了大霉 (求推荐求收藏) 朱慈烺呆呆盯着铜镜里年青俊美的、却又陌生的脸:靠,我还真的穿越了! 大哥,我真的只是想去买盒套套而已啊! 要不要这么玩我啊! 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下楼去买套套。 因为他追了好久的小女友终于肯让他这样那样了,结果衣衫褪尽箭在弦上才发现没套套,他只能套上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电梯,然后……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好好的电梯突然失控,急速下坠后哐啷一震,他就在这几百年前的龙凤大床上醒来了。 前主人的意识,已经完全融入了他脑海里,结合所知的历史知识,使他明白自己如今正身处绝地:他是明朝末代太子朱慈烺,而如今正是明朝末年1944年3月18日晚,李自成已经带着几十万恶狼打进外城,紧跟着蛮夷多尔滚也快要来了! 换句话说,他就是北京城陷当晚穿过来的。 连点逃命的时间都尼玛的没给他留。 “呯~呯~” 仿佛在印证他的想法般,耳边原本忽远忽近的嗡嗡轰隆声,突然无比清晰起来,同时,浓郁的硝烟味固执的往他鼻腔钻,地面似乎也在跟着不住震动,仿佛天要塌了般…… 京师…… 正在变在地狱。 无数炮弹挟着刺耳的尖啸声,高速旋转着,以骇人的气势,砸在城墙上,激起大片的断木烂瓦和尘土,紧接着墙后响起一片渗人的筋骨断折声音,官兵们血肉横飞,残肢乱舞,如细雾般的血雨腾腾,残缺的尸身上鲜血狂涌,地上一片让人惨不忍睹的血红。 血腥味、硝烟味充斥鼻端,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形势十分危急,所有官兵都无心抵抗,守城太监曹化淳率先当了叛徒,打开北京西侧的广宁门,闯王李自成所带领的农民军由此进入外城,随后外城各个城门相继而陷。 负责提督战事的大太监王承恩悲愤的望望皇城,再看看自己这方的守城兵,他们几乎都在惊慌溃逃,就连崇文门那边的守军也纷纷下了城…… 眼看是无力回天了! 他红着眼困兽般大吼一声,一把折断深深没在肩甲里的箭杆,顾不得伤口鲜血长流,下城楼跳上马,领着人往午门方向疾驰而去。 隆隆战火中,皇城内气氛紧张到让人窒息。 大明皇帝朱由检正独自坐在皇极殿饮酒。 皇极殿是皇帝批阅奏章、召见官员、接见外国使节以及举行内廷典礼和家宴的重要地方,地上铺墁金砖,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此宫有皇城第一宫之称,金碧辉煌之极。 见过王承恩,崇祯帝知道败局已定,满面悲怆的灌了口酒,红着眼惨笑道:“我大明百姓要受苦了。” 太监张殷见状,就腆着脸上前劝帝王投降。 崇祯帝阴骜的斜睨了他一眼,突然抽出天子剑,将他当胸刺了个对穿,看着眼前人不敢置信的委顿倒地,冷笑连连:“我大明自太祖建国以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称臣,不纳币,不投降,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个懦夫居然胆敢劝我朱由检投降!找——死!” 殿内悄然无声,静得吓人。 王承恩示意小太监把尸体拖出去。 可国门…… 终究是守不住了…… 朱由检扔掉天子剑,颓然独坐半晌,命内侍传周皇后、袁贵妃和四个儿子到皇极殿,准备分送外戚,同时又传旨令后宫诸位妃嫔、公主以及天启张皇后自尽。以免她们重蹈北宋灭亡时,宫廷贵女们全被金人关在“浣衣局”当妓丨女的悲惨覆辙。 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承恩深得崇祯帝信赖,差使也是最紧要的。 他带着两名锦衣卫将军,匆匆赶往太子东宫。 太子昨日上阵督战,不幸被炮弹了掀下城楼,虽然奇迹般只有几处刮擦伤,却一直昏迷不醒,如今正在端本宫寝殿休养。 东宫的太监宫女跑的跑,躲的躲,早没影了,只有四十多岁的管事太监李固没走,他年纪大又胆小,抱着天总不会塌的侥幸心理,到现在都还胆颤心惊的留在宫里,看太子死气沉沉的也没一点好转的迹象,就蜷着身子在外殿打盹。 他睡得很香,涎水都沿着嘴角往下流成了线,贼军轰了两天两夜的炮,轰得他整宿整宿不敢睡,已经实在困得不行了。 富丽堂皇的寝殿仿若进了贼,家具物什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朱漆鎏金方角柜的柜门不知道被谁撬了,里面的贵重物品被一扫而空。紫檀多宝阁上原本琳琅满目的精美玉器一件不存,就连宽大的龙凤拔步床上华美的三重质绫帐幔,也被人扯下一头,胡乱的飘荡着,茶盘、香炉胡乱倒着,地上满是水渍、碎片,也没人收拾…… 在隆隆炮火声中,乱糟糟的寝殿诡异的静谧着。 得知自己穿越成明末太子的悲催事实,朱慈烺骂了几句娘,发现再穿回现代根本不可能,就只能憋屈的接受现实。 熟知历史的他同时也很清楚,等天亮之后,李自成那个老王八蛋就要彻底攻占了他朱家老巢了,而现在皇城争夺战还在继续。 再不逃,他就成李自成的吉祥物了! 可现在李自成带着整整五十万豺狼把京师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这冒牌朱慈烺前世不过是个年轻的公务员,既无吕布之勇,也无诸葛之谋,更没什么特异功能加持,他这个李贼的眼中刺、肉中钉,想要活着离开这个大包围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啊!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呆坐着等死吧…… 别人穿过来至少有个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小媳妇或者童养媳什么的,自己穿过来,别说媳妇了,连活不活得下去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朱慈烺急得抓心抓肺的挠桌子,突然听到有人进来,连忙翻回床上直挺挺躺下了。 王承恩一脚踢醒李固,粗声粗气的问:“太子醒了没。” 李固骇得身子一抖,睁眼认出是位高权重的大太监,人顿时清醒了,连忙麻溜的爬起来,习惯性的弯着腰,边擦口水边回话:“先前太子爷还没醒呢,小的这就去看看。” 他弯着背一溜小跑进内殿,来到床前掀开帐幔,发现一直昏迷不醒的太子居然两眼瞪得大大的。 满心晦气的朱慈烺故意缓缓地、阴阴地瞥了他一眼,吓得这胆小如鼠的人连滚带爬的滚到了大太监身边,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太子醒了。” 王承恩悲愤的脸上浮上些喜色,连忙过来请安。 这人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硝烟血腥气,很冲人,飞鱼服上溅满血污,受了箭伤的肩膀胡乱包扎着,满眼的戾气和悲怆。 朱慈烺坐起来。 见太子已经大好,王承恩也没多问什么,传了皇帝口谕,说要把他送到国丈嘉定伯家中暂避,请他快去。 国丈周奎! 历史上亲手把自己绑了送给李自成的,不正是这位嫡亲的外祖父么? 朱慈烺眼珠子一转,笑了,笑得特诚恳,特平易近人,整整露出了八颗白生生的牙:“知道了,你们先去外面候着吧,我内急。” 第二章 生离死别(求收藏求推荐) 等他们出去后,朱慈烺连忙翻下异常宽大的龙凤大床,拂开床头柜边的乱物,找出根丝带把头发拢在脑后绑了个不伦不类的马尾,换掉最暴露身份的明黄素绫小衣,套了件素绸直缀在外面,觉得冷,又从乱衣堆里拣出件大红织金云纹边披风系上。 他倒是想越不显眼越好。 但在太子寝殿,想要找件不华美的衣服难度真的很大。 再打包些干粮、银钱和几件换洗衣服,捆扎结实斜挎在肩背上,又顺手摘了墙上的倭刀,搬了张朱漆鎏金荷叶纹的圆凳到窗边,踩着往窗台上跨,突然听到声震雷般的惊呼:“太子,你在干吗?” 做贼心虚的朱慈烺脚一抖,啪的一声巨响,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四脚朝天。 尿遁不成的朱慈烺满肚子的火,打掉王承恩想要扶他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揉揉屁股拍拍灰,看看一脸坚持的王承恩和两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只能无奈的认了命,自己带头出了外殿,往皇极殿方向走。 一路上,朱慈烺把王承恩的户口本问候了个遍,又想到这人是唯一陪着崇祯殉国的重臣,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鼻腔也发涩。 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 紫禁城内早已人心惶惶。 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中,宫人拎着大包小包,哭着喊着抢着往外逃,打骂声、尖叫声、嘀哭声不绝于耳,处处鬼哭狼嚎,乱成一团,深宫多处着火,火舌黑烟哔哔剥剥四处弥漫,原本华美锦秀的皇城满目疮痍,却根本无人去管。 一路上,逃命宫人看到太子一行,老远就慌张的四处躲,可也有个眼瞎的不知道看路,直冲冲的往朱慈烺身上撞了过来。同行的护卫孙传雄冲上前,手起刀落,那公公的头胪就惊恐万状的飞得老高。 鲜血从断颈处喷薄而出。 浓郁新鲜的血腥气熏得朱慈烺直皱眉,让他对残酷的未来更多了丝焦虑。 他认得这位出手狠辣的孙传雄。 此人是舅舅周绎嫡妻的侄儿,扯得上是表亲,生母周皇后曾在他面前提过一次,不过这人老实又有骨气,从没刻意在他面前晃过。 离皇极殿越近,呜呜咽咽的哭声也越凄惨,王承恩说这是在送别自裁的娘娘们。 朱慈烺只能摇摇头。 虽说蝼蚁尚且贪生,可女人有尊严的死去,总比苟活着更容易让人铭记。 四个儿子先后赶来,除了太子,俱是神色惊慌,时间紧迫,崇祯帝命宫人取来旧衣服,一一为他们换上,流着泪简单叮嘱几句,命他们向母妃们磕完头,就让内侍分送外戚。 几个皇子又害怕又舍不得,哭着闹着根本不愿意出宫,皇后和袁贵妃也扑上来和儿子们抱成一团,哭得肝肠寸断。 冒牌朱慈烺一直在观察这位传说中的悲情皇帝。 眼前的崇祯帝,脸色灰败,眼睛红肿,两鬓斑白,瘦得跟竹竿似的,腰背还佝偻着,光鲜亮丽的龙袍里露出来的中衣上居然还有补丁,袖口也全都磨损了边,眉宇间更是有种发自内心的疲倦和绝望。 这分明就是一个操劳过度的潦倒老叟。 如果不是有龙袍加身,谁人敢说他就是一代帝王! 明朝末年,外有建奴叩边,内有天灾人祸,民易子而食,官吏阳奉阴违,商人见利忘义,兵贼不分,一心想中兴大明的崇祯就算宵衣旰食、夕惕朝乾,日夜勤于政事,焦劳成疾都没有办法扭转乾坤。 国事艰难到什么地步,看看这个才三十四岁的一国之君身体糟糕到什么地步就知道了。 朱慈烺知道崇祯帝和原太子的生母周皇后都要以身殉国,生离死别之际,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心揪成一团,只能红着眼替他多磕几个头略尽孝道,磕得额头都出了血,看得周皇后心如刀绞,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锦秀庄严的皇极殿一片愁云惨雾。 可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崇祯下令强行把几位皇子拉开,不管他们哭喊挣扎,分别送上马车离宫而去。 送别几个弟弟,朱慈烺转身跳上自己的马车,靠着车篷深吸口气,逼住眼泪,揉着胀得发硬的太阳穴,心情无比沉重。 负责送太子出宫的王承恩刚要命车夫上路,突然听到几声女子惨叫从昭仁殿内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崇祯凄厉的哀嚎声。死忠的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跳下马车就拼命往昭仁殿跑。 朱慈烺也双脚先于脑子下了马车。 昭仁殿住的是才六岁的昭仁公主朱圣卿。 崇祯帝五岁时生母就被其父下令杖杀,养母性情不好,他从小就受尽虐待,从未享受过真正的父母之爱,所以他成年后极为重视家人,夫妻和睦,子女友爱,后宫也相安无事,他也非常喜欢这位才六岁的小女儿,把她就近养在皇极殿旁边。 朱慈烺冲进去一看,坤兴公主朱媺娖左肩膀血流如柱,地砖上积了一大滩血,稍远处一只断臂血淋淋的触目惊心,边上还扔着鲜血淋漓的天子剑,崇祯帝瘫坐在地,凄哀的对着她喃喃自语。 国丈嘉定伯周奎,正抱着昭仁公主哭得一泡鼻涕一泡泪。 这位小女孩已经吓傻了,跟个木头人似的乖乖的待在外祖父怀里,呆呆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恐惧。朱慈烺不由多看了自己这位无情无义的嫡亲外祖父,可能眼中带了些恨意吧,那老头子居然抹着眼泪盯了他一眼。 朱慈烺连忙撇开了视线。 王承恩悲声唤着神情呆滞的朱由检:“陛下。” 崇祯帝抬起无神的眼睛,看看是他们,又无力的挥挥手:“怎么还没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内侍进来奏说后宫诸妃皆已自裁,其中包括他深爱的周皇后。 皇帝浮肿灰败的面孔蓦地胀成猪肝色,硬生生呕出几口鲜血,一口气上不来,人就软软倒了下去。朱慈烺和王承恩连忙冲过去,手忙脚乱的把人扶起来,可不管怎么按人中顺气也无济于事。 殿内正愁云惨雾,又有战报进来:内城正阳门失陷了! 我的天,马上就要打到午门了! 再不走就要被一锅烩了! 朱慈烺急得团团转。 可目前这情况,死的死、晕的晕、残的残、傻的傻,这些人可全都是原太子骨肉相连的至亲家人,周奎又是个最靠不住的,他实在是狠不下心肠丢下他们独自逃命…… 第三章 指挥若定(求收藏求推荐) 朱慈烺望望晕在王承恩怀里的朱由检,鼻腔又忍不住阵阵发酸,眼前人正当壮年,却被艰难国事压得佝偻如老人,两鬓斑白…… 这是对原太子疼爱有加的至亲长辈。 这是不管怎么苛待自己,也不会短儿女一分用度的好父亲。 这是一个挚爱家人,却又迫不得已亲口赐死妻妾女儿的可怜男人。 这是一个为使国家中兴,呕心沥血,却终究不能力挽狂澜的悲情皇帝。 这是一个写下“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以身殉国的真男人。 这是一个被众多后代帝皇、史学家和普通人,包括他自己都万分同情的亡国之君,他的一生实是:不是亡国之君的亡国悲剧。 在前世,他每每看到这段历史,总是忍不住痛心疾首,为他惋惜,也幻想自己如果穿越过来,会怎么样的拯救大明于水火,拯救这个可怜的男人…… 而如今,自己真的就穿越了! 他现在占用的这具身体,是这些女孩子的长兄,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儿子,是嫡长子,是这个朱姓国祚的第一顺位正统继承人。 难道就真的忍心像历史上一样,让这个痛失所有的可怜男人自挂景山老槐枝? 如果不能延续他的生命,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穿越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朱慈烺心中热血阵阵翻涌。 既然他来了,又有熟知历史走向这一秘密大杀器,不拼上一拼又怎么能甘心! 万一瞎猫碰上死老鼠,就让他成功了呢?! 他娘的,拼了吧! 一个也是逃,两个也是逃,干脆一起逃吧,大不了一起死! 反正历史上他就死得够窝囊了,被多尔衮砍了连个确切的身份都没给,如今就算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比这结局更悲惨了,再说了,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朱慈烺打定主意,一把揽过崇祯帝,不容置疑的向王承恩周奎宣布:“我要带父皇一起出宫。” 忠心耿耿的王承恩立时热泪盈眶:“内臣一定誓死追随护佑。” 一心以为自己要收容太子这个死累赘的周奎傻眼了,结结巴巴的说:“太……太子仁孝,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一定……非常欣慰,可……” 他可了几下,被王承恩狠厉一瞪,失声了。 朱慈烺掐把大腿,想让热血沸腾的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劲使大了,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引得王承恩转眼看他。 这实在太蠢,朱慈烺只能崩着个脸硬忍着,一边悄悄揉腿一边琢磨人和局势。 看看周奎,直接没想法。 再看看王承恩,这人是对崇祯最忠心的,也是唯一陪着崇祯殉国的重臣,连清朝的顺治帝都说他“贞臣为主,捐躯以从”,并为他写序立碑,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他可以依靠! 内城已经陷落,炮火已经不那么密集,但皇城被陷却是明早的事。总算还有一点时间给他们准备。 他决定兵分两路。 一路由周奎带着坤兴公主和昭仁公主往国丈府。 虽然此人有亲自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黑历史,可李自成和多尔滚都没对朱氏女性起杀机,说到底,她们也只是于大统无足轻重的女性而已。 不像自己和崇祯,是所有谋朝纂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必须先除之而后快。 周奎知道皇帝和太子的目标太大,愚忠死路一条,也不多说,带上两位公主扬鞭而去。 另一路由自己和王承恩带着崇祯逃命。 国丈一行走后,朱慈烺和王承恩耳语一番,王承恩出去准备好半晌,方才回来和太子一起把崇祯帝移回皇极殿。 殿外已经没了人,殿内听差的也换了些。 这殿内共九人,除了自己父子和王承恩李固,另有红盔明甲佩锈春刀的锦衣卫五名,先前一刀爆了人头的孙传雄也位列其中。此时,他们都神情沉痛的望着他。 看看这几个死了妈一样哭丧着脸的手下,朱慈烺右眼皮直跳。 靠他们真的能死里逃生? 朱慈烺表示怀疑。 他召过王承恩,做贼似的压低嗓门问:“都可靠吗?” “都是最忠心的。”这位大太监也做贼似的压着嗓子回。 朱慈烺点点头,又问:“武力如何?” “贾仁是大内高手,马上马下功夫都不错,能开二石弓,还擅长易妆侦查。郑大海懂火器。孙传雄和刘士余是锦衣卫将军,能以一敌三。” 朱慈烺点点头,把他一个个叫到面前来认人。 贾仁三十左右年纪,又高又壮,眼神锐利神情严肃,棕色皮肤,五官深刻,眉眼看着应该不错,可惜给面皮上大大小小的坑给彻底破坏了,估计是天花留下来的。 郑大海二十三、四,肤色黝黑,南方口音,个子不高但很健壮敦实,露出来的手臂肌肉虬杂,眉梢眼角都带股痞子匪气,像个混迹三教九流的青皮,尤其是他一开口,就跟那破锣敲响了似的,十分刮耳,听着难受。 刘士余则生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眉眼耷拉着,看谁都苦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两没还一样。 成忠是兵部郎中成德的独子,今年才十七岁,是个养尊处优的小白脸。王承恩提都没提过他一句,估计也就是个凑人数的。 至于孙传雄,早就认识的。 认完人,朱慈烺向大家沉痛的一抱拳,说:“国难当头,承蒙各位不离不弃,我朱慈烺感激不尽,但是,我丑话先说在前头,现在我们是死里求生,生死难料,有那胆小的、怕苦怕死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会让你们离开,绝不阻拦。” “愿随殿下赴汤蹈火!”王承恩率先拱手誓死效忠。其余人也七嘴八舌表了忠心,没人离队,看来王承恩选的人还算靠谱。 朱慈烺又深施一揖郑重谢过,神情激昂的继续:“既然大家相信我朱慈烺,舍得把命交到我手上,那我们就是过命的好兄弟,我朱慈烺誓与大家共存亡。我相信,只要我们兄弟同心,劲往一处使,必定能绝处逢生,共享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朱慈烺眼光坚定的扫过众人,拳头狠狠一捏,大声问:“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 这次回答声整齐多了,也有力量。 就连胆小的李固,也激动的红了脸。 见他们好歹有了些精神,朱慈烺还算满意,说:“很好,下面请听我指挥,生死攸关,请各位务必尽心尽力。” 朱慈烺开始有条不紊的下命令,让他们分头去准备出逃要用到的东西。 几人分别领命而去。 见他们如臂使指,朱慈烺觉得太子这个身份还是挺好用。 皇权这东西…… 很快,他要的东西陆续送来,有皇帝和自己的朝服、司南、千里眼、干粮、水囊、平民衣服,还腰刀、弓箭等武器,郑大海甚至还带回支鸟铳,贾仁却是带回了几个沉重的包裹,扔在地上咣当作响。 当这些包裹一一打开时,金银珠宝流光溢彩、金光闪闪差点晃瞎了太子的钛合金人眼…… 这要在后世,自己得富成什么样子! 朱慈烺当即连连默念了好几遍“不要流口水,不要流口水,这些全都是你自己的,你现在是坐拥四海的太子,不再是那个穷逼公务员了……”才勉强压下心里某些要不得的冲动。 验看后,朱慈烺吩咐他们严严实实用衣服麻袋套了三层,捆扎结实,打包好,拎了拎,好家伙,一包怕不得有三十斤的样子,也就是说,这个内贼偷了他家差不多整整一百五十斤金银珠宝…… 不过偷得越多他越高兴,反正今晚一过,这宫内的一切都不跟他姓朱了。 第四章 地道涅槃 金银虽然沉重,但别无选择。 现在带银票在闯军占领区是兑换不了的,因为钱庄老板都酷刑折磨死了,钱庄家底都被抄光光了。全国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战乱时期,银票就是一张废纸。 除了金银珠宝,贾仁还带回个私人包裹和弓箭。 朱慈烺瞄了眼,认出那是把软梢弓。 紧接着,尸体也找来了。 大家开始给尸体和自己换装。 最后,火油也终于挑够了。 朱慈烺吩咐他们将整个皇极殿包括南书房门窗全部栓死,并用家具死死顶住,装扮好的假皇帝尸首抬上月台正中的髹金雕龙大椅,摆正坐势,自己的和王承恩的置于月台下左右两边,其余尸首则置于殿中,然后四处泼满火油,尸体更是浇得透透的。 最后,东西包袱都分派着一一拿好,孙传雄把崇祯背上,朱慈烺最后看了眼这富丽堂皇的皇极殿,和众人去了南边偏殿的书房。 崇祯帝平日多在这里看书、议事。 南书房很大,巨大的紫檀书架铺满三面墙,气势恢宏,一排排厚薄不一的线装书分门别类的摆放着,错落有序…… 其中珍本、善本、孤本多不胜数,每一本放在后世都是无价之宝。 只是可惜,这些珍贵无比的书籍现在全泼满了火油…… 万事俱备! 只欠出口。 众人看着太子,太子看着王承恩。 王承恩走到书案对面巨大的紫檀书架前,在书架后面摸索着摁了两下,书架骤然向两边滑开,一个狭窄地道入口就突兀的暴露在大家眼前。 朱慈烺决定带着崇祯跑路时,就想着如果能有条地道逃出宫就好了。一问王承恩,果然还真有几条地道,不过听说都不长,也不知道出口在哪。朱慈烺无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最后他们选择了最近也最合理的、崇祯帝经常呆的南书房这条。 皇宫有地道这事一点也不稀奇,想想风流皇帝宋微宗都是从地道跑出皇宫去跟李师师幽会啪啪啪的。 他其实可以直接换装从宫门逃生,但他和崇祯目标太大,很容易被有心人惦记,而一旦爆出破绽,李自成势必会大索全城,高额悬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能转圜的空间也就没有了。 洞口不大,进去有梯子拾级而下,黑沉沉的看不到底,经年的粉尘味扑面而来,很呛人,众人连忙抑着鼻息依次而入,垫后郑大海吹燃火折子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熊熊火焰腾的爆裂而起,凶猛火舌肆无忌惮的四处串烧。 茫茫夜色中,象征皇权至高无上的皇极殿突然黑烟滚滚,凶猛火势迅速包围了整座建筑,赤红的火舌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熊熊烈焰映红了半边天…… 火把燃起来,地道众人才重见了光明。 石梯是长条石砌成,倾斜往下十几米转过转角,地洞渐渐宽大了。 打头阵的是李固和一直火铳不离手的郑大海,接着是刘士余和背着崇祯的孙传雄,然后是成忠、朱慈烺和王承恩,断后的是从没开过口的贾仁。 所有人都负重不轻,包括他自己。 他肩上是几十斤重的包袱,手里还拿着倭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齐全。大家都知道是死中求活,又担心后有追兵,全憋着一股子劲走得飞快,没人说话,也不敢说话,怕弄出响动被地洞上面的人发觉。 越往里越冷,空气也似乎潮了,阴风呼呼的直往衣襟里灌。 朱慈烺缩缩脖子裹紧披风,把勒得骨头生疼的包袱换了肩,边走边回忆着北京城破以后的历史,推演着李自成败退路线…… 脑中正激烈的兵来将往时,跑在最前面的李固突然“哇”的一声怪叫,吓得猝不及防的朱慈烺头皮一炸,浑身寒毛根根倒竖。他身边的郑大海也给吓得跳起来,山洞深处传来受惊老鼠仓惶的吱吱声。 其余人迅速抽刀把太子和崇祯围住戒备着。 断后的贾仁迅速弓弦绞满,锋利的箭头闪过森寒的光,“嗖”的的一声,寒光极速划过,一只利箭牢牢钉在李固脚边。 “怎么回事?”光线不明,王承恩没看清。 李固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回头害怕的望着大家嗫嚅着:“我,我踩着蛇了……哎哟~” 郑大海毫不客气的砸了他一枪托子。 在火把重重叠叠的阴影中,一条三指粗细的蟒蛇被死死钉在地上,它冰冷的竖瞳毫无感情的注视着这群贸然闯入者,细长蛇身还十分不甘的扭来扭去…… 郑大海贴着墙壁静听一阵,摇摇头,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 临行前,王承恩很温柔的、阴恻恻的咬着牙对李固说了句:“你再敢大惊小怪,咱家就砍了你。” 骇得李固连忙夹紧腚跑了。 他再也不敢跑前面了,只乖乖的跟在孙传雄后面。 朱慈烺路过那条蛇时,发现那支箭只余短短的箭羽在硬石地面…… 软梢弓射轻箭,居然会有这种效果,这贾仁可真是臂力惊人。 行到后来,两边石壁变得湿瘩瘩的,还不时有冰凉的水滴在后颈上,让人毛骨悚然。脚下也变成了湿滑泥路,一踩一个坑,容易摔跤,大家不约而同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脚下。 越往前走,酸腐霉烂味越重,渐渐有水汇成小水道顺着墙缝往下流,时不时有墙壁被侵蚀塌下来的砖石土块拦路,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坑不时出现,老鼠也随处可见。 它们成群结队的拖着尖尾巴,吱吱的趟着水跑得十分欢实,丝毫没把尊贵的皇太子一行放在眼里。 这上面应该是金水河吧?要不就是中南海。 阿弥陀佛,地道可千万不要塌方了,塌了就真的是绝他朱某人的唯一生路了! 朱慈烺见背着崇祯帝的孙传雄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如牛,就叫强壮的贾仁换下了他。减了重的孙传雄想帮他拿包裹,被贾仁手臂一挡无言拒绝了。 见自己能叫得动这个强人,朱慈烺也是暗中松了口气。 说真格的,在这个当口,人家铁了心不卖自己这个落魄太子的账,他也奈何不了不是! 路极不好走。 朱慈烺两世都没走过这种烂泥路,下盘也不稳,更是艰难,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天,还好身后的成忠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没站稳的成忠也跟着一个趔趄,拽着他一起摔进了烂泥坑里…… 孙传雄赶忙过来拉起二人,把他们包裹都接了过去,自己搀着朱慈烺往前走,孙传雄下盘很稳,手臂有力,有他搀着,朱慈烺就好像攀上了一根大树,他人又很警醒,朱慈烺一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搀住他,让他怎么也摔不下去。 孙传雄下盘很稳,手臂有力,有他搀着,朱慈烺就好像攀上了一根大树,他人又很警醒,朱慈烺一滑,就会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搀住他,让他怎么也摔不下去。 可成忠就没这么舒服了。 一来他年纪最小,官职也最低,二来根本没人有闲暇。 郑大海要带路戒备,应付突发事故,李固自顾不暇,刘士余搀着王承恩,贾仁驼着崇祯,孙传雄搀着太子。 没人搀这个养尊处优的主。 他哪里受过这种罪,一段烂泥路,没走多远,他就左一下右一下,东一跤西一跤,摔得叮叮咚咚,摔得一张白脸皮胀得通红,摔得泥泞满身,到最后脾气都摔没了,自己都忍不住笑。 前后的人想笑又不敢大声,只能忍着,憋得老辛苦了。 虽然路不好走,气氛反而轻松了些。 驼着崇祯的贾仁健步如飞,轻松稳当,让朱慈烺很是佩服。只是,只是他偶尔瞟向自己的眼神不像在看……在看废物就好了,朱慈烺忽然觉得牙好酸。 正艰难行进间,前面队伍突然停下了。 李固在郑大海的指使下,跑回朱慈烺跟前,气喘吁吁的哈着腰请示:“殿下,前面有两条岔洞,小的们该往哪边走?” 朱慈烺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咽了咽口水,艰难的蹦出几个字:“南……南边……那条。” 他初步的打算是往南方逃。 毕竟陪都是南京,南方诸省还在朝廷的控制之下。 “可……可我们哪里分得清方向,”李固为难的结巴着,“我们现在……在地道里。” 这人不但胆小,记性还不好! 朱慈烺简直恨铁不成钢了,无语看着他:“李公公,麻烦你把你包袱里的司南拿出来。” “瞧小的这记性!”李固一拍脑袋瓜,连忙从包袱拿出司南,恭敬的递给朱慈烺,连连谄媚的笑,“太子爷就是想得周道,预先就知道叫小的带上司南预备着。” 朱慈烺瞪了他一眼,接过司南选定方向,大家往南边那条岔洞走。 眼前这条岔洞路倒是不滑了,可水却越积越深,开始还只是没过小腿,后面越走越深,居然漫到了膝盖大腿!一行人下摆全撩到衣襟里掖着,包袱都顶在头顶趟水往前。贾仁则直接把皇帝打横扛在了肩上。 水并不干净,腐臭土腥气很冲人,脚下的泥沙也成了淤泥,一脚陷下去就很难拔出来,粘粘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还时不时有水耗子突然蹿出来惊逃,弄得污水直往身上、脸上溅,很恶心人。 朱慈烺硬着头皮咬紧牙关,拿出红军不怕远征难的勇气,举着弓箭刀剑包袱趟着水艰难的往前走,只觉得有无数蠕动的小虫子往皮肤里钻,又恐怖又难受…… 他非常怀疑这其实就是段下水道! 一步、两步。 一米、两米。 十米、二十米…… 好不容易熬过去,朱慈烺觉得现在就算让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能眼都不眨的往前拼命冲了。 前面陆陆续续出现岔洞,朱慈烺毫不犹豫的选择南方继续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慢慢路况越来越好,石壁越来越干燥,当踏上干干净净的石梯路时,朱慈烺觉得自己已经涅槃了。 正感慨间,传来了久违的沉闷轰隆声。 这是炮声,接近出口了! 朱慈烺长出了口气,洞没塌也没淹,看来上天还是挺眷恋他的! 第五章 恶奴欺主 沿着“之”字形石梯往上爬,地道开始收窄。从转角出来时,炮声清晰了,地道已经到头了,借着火把,看到一堆乱石堵在洞口。 众人轻手轻脚扒开一个能容人进出的洞口,郑大海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四处张望半晌,才回头低声说:“没有危险!” 朱慈烺示意他们留在地道内,自己钻了出去。 夜色正浓。 天边一轮残月,慈悲的向大地洒着清辉。 带着丝丝寒意的夜风让朱慈烺精神一振。他贪婪的大吸了几口,浊闷的胸腔顿时清爽不少。 湿透的衣服粘在肌肤上,被冷风阵阵吹,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分辨方向,他们已经到了玄武门外。 总算不错,他们已经避开交战的正门,出了内城。 朱慈烺回洞插好火把,吩咐大家把脏衣靴袜换下来全部深埋,说是防止疫病。他们刚从肮脏的下水道出来,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细菌病毒。这京师去年还有场大瘟疫,致使京师总人口去了四成,瘟疫猛如虎,不得不防。 处理好衣物靴袜,一行人鱼贯而出。 把洞口堵好,一行人拣着阴影处往玄武门外西南方走去,目标是李固的外宅。 这里已经是外城,也就是四九城的菜市口,并不怎么繁华,全是些低矮民房。 贼兵轰了两天的炮,把京师百姓的胆子都轰碎了,全都关门插户的死顶着门,躲在家里摆着香案,无比虔诚的求天求地,求各路神仙菩萨保佑自己一家老小平安熬过这场浩劫…… 这附近几条街暂时还没有乱兵,但并不安生。 很多溃兵、乱兵以及一些胆大包天的青皮流氓趁乱踹门夺户,抢掠财物,奸丨淫丨妇女,耳边时不时传来她们尖锐的呼救声、老弱的嘀哭声、遭罪受难的惨嚎声,在寂静的半夜里,伴着震撼人心的炮火声,尤其让人毛骨悚然。 李固带着他们躲躲藏藏,东绕西绕,绕过大街,一头扎进了胡同,最后停在胡同底一青砖黑瓦的小院前,远远的把崇祯帝藏好了,朱慈烺和贾郑二人走到门前阴影处,四处瞅了瞅,没发现什么异动,才命李固上去拍门。 冷冰冰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死死顶住了,他拍了半天没一点回应。 李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抹着汗回头怯生生的望着太子。 正街上突然乱哄哄的闹腾开了。 原来是一群青皮在抢一酒楼,酒楼老板正带着伙计家人奋起抵抗,喊打喊杀声惊天动地,骇得这胡同里所有灯火都灭得干干净净。 躲在暗处的几人加紧了戒备。 李固又拍了一阵,还是没人应,朱慈烺不耐烦了,看了眼郑大海。 这个粗人几步蹿出来,抡起巴掌噼里啪啦把门板拍得咚咚响,连门环都跟着跳个不停,嘴里不干不净的吼:“人全死光了吗,还不快开门,你们李爷回来了。” 可能他动静太大,里面的人不好装死了。 他才拍了不几下,大门居然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管事模样的老头提着灯笼出了来,凄惶的叫了声老爷,李固面露喜色,抹了把汗,抬腿就往门里走,却被里面接着出来的人给拦住了。 虎背熊腰的刘护院扛着一米多长的大刀叉着腰,拦在门前,望着李固嘿嘿冷笑,跟着他出来大约有五六名壮汉,个个面相凶恶,带着股痞气狠气,手里还拿着烧火棍和扁担,明显不是什么好人,也都拦在门口,根本不是要迎接老爷进家门的架势。 郑大海握紧了手中的腰刀,朱慈烺的眼也眯了起来。 这人是李固见局势不好,专门重金聘请回家看家护院的武夫,见这狠人搞出这么个阵仗,他的冷汗流得更欢了。 他抖着声音问:“刘护院,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护院冷笑一声,凶神恶煞的走过来,拎小鸡似的一把将李固拎起来,使劲往地上一惯,看着摔在地上疼得真叫唤的主子,恶狠狠的狞笑到:“死太监,这宅子现在跟我姓刘了,聪明点的就自己滚,你要是不识趣,等救苦救难的闯王大军一进城,我就去告发你鱼肉街坊,到时候……嘿嘿,别说宅子,你小命都难保!” 明火执仗的恶奴欺主! 郑大海猛的啐了口:“狗奴才,无情无义!” 贾仁紧紧按住他拿刀的手。 面如土色的李固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慌张的回头看了看太子,又看看刘护院,还没等朱慈烺想出对策,他就突然腿脚一软,咚的一声朝青皮们跪了下去,嚎着哀求:“宅子让你们就算了,我干儿子呢,把我干儿子还给我。” 那群青皮哄的一阵乱笑,刘护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兄弟们看看,看看,这没卵蛋的死太监,自己生不出儿子,还真把捡来的杂种当成宝了。” 李固却是急得连连朝他们磕着头,涕泪横流的求他们把儿子还给他。 青皮们一个个毫无同情心,根本不管李固的苦苦哀求,笑着骂着,跟打过街老鼠似的,你一拳我一脚把李固打得在地上翻来滚去,痛得他哭着喊着求饶,这群流氓却不肯停手。刘护院还觉得不够吓人,他亲自走过来,一脚把李固踢翻在地,踩着他的头在地上使劲的磨来磨去,粗糙的碎石子硬土块把他的脸皮磨得血肉模糊,痛得李固杀猪似的叫唤…… 他嚎得越凄惨,青皮们就笑得越猖狂,那老管事不忍的把脸转到一边。 实在是欺人太甚! 贾郑二人一股邪火从脚底噼里啪啦直往头顶上窜。 怎么说李固也算是他们的人,还是一同逃命的难兄难弟,看他受欺凌,就跟自己被人折辱了一样难受。 朱慈烺也满面结霜,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李固虽然胆小,但服侍自己也算尽心尽力,在大事上从未出过岔子,而且这国破家亡的节骨眼上,都没丢下他这个昏迷不醒的主子逃命,算是有情有义。 朱慈烺眉越皱越紧,四周看了看,正街上闹腾得更厉害了,打斗声,惨嚎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反正已经够热闹了……眼里一抹狠意闪过,突然压低声问贾郑二人,问:“你们有没有把握?我的意思是把这些青皮全宰了,还要快、准、狠!” 贾仁傲然摘下腰上的弓,试试弓弦,沉声说:“几个泼皮而已~” 一股窝囊火憋到现在的郑大海猛地抽出腰刀,粗着嗓子喊:“那还等什么。” 他怪叫一声举着刀猛冲上去,一腿踢开正揪着李固往死里打的青皮,抡起腰刀狠命往他脖子一砍,这青皮的脑袋立刻跟身体分了家,鲜血长流的咕噜噜滚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体脖颈处鲜血狂飙…… 这一幕太过突然,太过血腥,所有青皮都吓傻了。 全呆呆的站着,连反抗都忘了。 郑大海却没迟疑,杀了一人就又提着滴血的刀逼向了第二个人。 这个青皮是个胆小的,还没见过血,见刚还活蹦乱跳的兄弟转眼就横死在自己眼前,吓得他腿肚子直钻筋,身子一哆嗦,裤裆就湿了,尿骚味熏得郑大海直骂晦气,一刀把他捅死在地上。 转眼之间就死了两个人,这群只敢把拳头挥向良善柔弱的地痞流氓瞬间崩溃了,他们扔下扁担烧火棍,哭爹叫娘的四处逃散,却没想到几声咻咻的破空之声响起,几个逃跑的人应声而倒,痛得他们惨嚎着,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 最嚣张的刘护院后颈上中一一箭,箭矢深深的插进他的皮肉,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嘴里大口大口的呕着血,艰难的转过身来,指着放暗箭偷袭的贾仁,呜呜的哼了两句,就不甘的仆倒在了地上,身子一阵阵的痉挛…… 他们动静闹得太大,吓破了胆的邻居们却没一个敢出来看究竟,反而把门窗顶得更死,生怕惹了强人引火烧身。 箭无虚发的贾仁轻描淡写的放下弓箭,不屑的哼了声。” 他这手神技,看得朱慈烺龙心大慰。 转眼间,这群青皮就全躺地上,死的死,挣扎的挣扎。 郑大海把所有没死透的人全补了刀,再顺便从死尸上撕了块布擦刀,嘴里骂骂咧咧的:“狗日的贾仁,射得这么快,老子还没杀过瘾就没了!” 他走到朱慈烺面前,咧着嘴邀功:“少爷,全部死光光!” 朱慈烺意气风发的手一挥:“进屋找人!” 第六章 旺财旺我 贾仁把李固扶起来,这人已经给打得皮青脸肿,跟个猪头一样,脸颊血肉模糊一片,看着惨不忍睹。 他哭着朝几个人道了谢,一瘸一拐的跟着进了屋。 他们在柴房发现了被捆成肉粽的李文选。 这孩子才十一、二岁,又黑又瘦,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看到李固,连忙干爹干爹的叫。他刚刚在变声期,公鸭似的难听,跟郑大海的破锣音有得一拼。 李固冲上去给他松了绑,又带着他给太子和贾郑二人磕了几个响头,失而复得让他后怕不已,抱着儿子“小猴子、小猴子”的嚎着,眼泪又唰的就下来了。 李猴子抚摸看着干爹脸上的伤口,也瘪着嘴巴又担心又委屈的嚎开了。 两父子抱着哭成一团。 哭得郑大海很心烦,拉长脸冲他们吼:“还哭,这是哭的时候吗?闹成这样,你以为你家还能住得下去? 李固吓得眼泪一收,连忙带着儿子往外走,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望着太子欲言又止。 朱慈烺不耐烦了:“有话就说。” “少爷,小的还有点余钱藏在睡房里,要不要带走,以后路上少爷花用也方便些。” 钱! 朱慈烺眼前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多多益善。 他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勉为其难的说:“既然你这么有心,那就去拿来吧,嗯~最好全都拿出来,反正估计我们短时间也回不来了。” 李固连忙应着,带着同样激动的郑大海去了睡房。 不一会,他们带回来几个沉重的包裹,全是金银,估计有五十来斤的样子,另外还有些玉佩、如意什么的把件和饰品,做工精致、质地上佳,看着有些眼熟…… 这是从我宫里偷出来的,他不动声色的斜了李固一眼。 李固畏缩的哈着腰,陪着笑脸往贾仁身后躲。 不过偷得越多他越高兴,反正这些钱又回到他手上了。 朱慈烺又叫李固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干粮水囊,才带着人去了正房,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可到哪里去容身呢?这个急需解决的大问题又摆在了大家面前。 朱慈烺扫了一圈屋里的人,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破败的庙宇或者祠堂什么的,最好没什么人的那种,只要能让我们躲几天就行。” 所有人都摇头,都说对这块地不熟。 靠着李固悄悄抹泪的李文选,突然停下了手,畏缩的望着大家,见干爹和大家都挺着急,才大着胆子说:“我……我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朱慈烺连忙拉过这孩子,扶着他的肩膀,帮他擦擦眼泪,又从包袱里拿出盒蜜饯,塞到他手里,才温声的道:“小猴……好孩子,告诉大哥,那地方在哪?” 小猴子却是不敢接他的蜜饯,只继续说:“再过去几个胡同由右手边往底走,最里面就有个废弃的财神庙,”说到这里,眼里又显顽皮神色,亮晶晶的,“我还在那里发现了一个洞,能窝二十来个人那么大的洞,最好藏人了。” 朱慈烺眼睛也跟着一亮,连忙叫他带路。 几人出了宅子,同藏在黑暗中的崇祯帝一行汇合,抄小路避开闹得正凶的正街,消失在黑暗中。 财神庙很快就到了。 朱慈烺跟着小猴子走了进去。 这里地处玄武门西南方向。 庙门前面有几棵小树,远些地方就是抄手胡同,一排排低矮民房,时不时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声,以及哪家妇人孩子压抑的呜咽声…… 在隆隆炮火声中,浮躁的安静着,比先前那几条街安静多了。 借着月光,发现这小庙很破败。 没有人迹,杂草齐腰深,两个干草垛子静静的耸在那里,一人多高的砖砌围墙只塌了几个洞,砖石胡乱堆着,还算齐整,院墙后有水声,应该有河,再弄些干草捆成束,用火折子点了,举在手里绕进正殿,发现已经倒了大半,烂瓦断砖泥土堆满地,根本不能遮风避雨。 破败、荒凉。 没人看护打扫,也没被乞丐当做窝的痕迹。 很有点离群索居的味道。 小猴子发现的山洞,就在后院的大土堆下。 洞口很小,朱慈烺猫着腰钻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也不大,挤成一团勉强能容得下二十来人,因为持续的春旱,地面很干燥也很脏,还有股子说不出的怪味,靠墙壁有些柴禾烧过的痕迹,据小猴子说,以前有老乞丐住着,不过那老乞丐好久没现身,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朱慈烺里外看看,觉得这地方着实不错。 甚至比李固那宅子更安全隐蔽,算是失之东篱收之桑榆。 朱慈烺寻了个干净地,随便坐了,伸伸腿歇息,无意中却蹬到了边上的干草堆,耳边突然响起几声细细的、急促的的呜咽声,在这逼仄狭窄的空间特别突兀。 所有人都看过来。 朱慈烺蹲下来,拔开上面瑟瑟发抖的干草,一只黑不留秋的小毛球出现了。 是只小奶狗。 它很小,可能才一个月大,很瘦,炸着毛,身子不住的抖,濡丨湿的小眼神望着这贸然闯入者,带着恐惧和委屈,支着小尖牙,奶声奶气的冲他嚎。 原来他们还是鸠占鹊巢。 堂堂太子殿下带着尊贵的皇帝陛下抢了野狗的窝,说出去也是能让政敌笑掉大牙的。 朱慈烺满心不是滋味的蹲下来,拉长个脸跟它大眼瞪小眼互瞪了会,这小家伙就不敢叫唤了。 小猴子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它捧在手心里,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把这小家伙吹走了,轻轻摸它头,这小东西就支起毛乎乎的前爪抱着他手指,讨好似的舔着。 他喜出望外的咽着口水,说:“它好可爱。可能是昨天来的,我前天来玩都没见到它。” 小东西应该是饿坏了,舔几下就变成了吸,跟吸它妈奶丨头一个样,吮了两口发现没有奶水,就失望的吐出手指,望着他细声细气的“嗷呜嗷呜”,好像在哭。 小猴子很为难的望着它,说:“别嚎了,我不是女人,我没奶。” 所有人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朱慈烺四处看看,并没发现母狗的踪迹…… 这么小就要独立生活,也是惨,跟他前世没了人照顾的二哈一样惨。 “找点吃的给它。” 小猴子飞快的翻出干粮包裹,三五两下解开绢子,拿出块绿豆糕往狗嘴上喂,小狗嗅了两下,就嫌弃的转开头。他无奈的望着太子,朱慈烺远远的叹了口气:“小李哥,肉啊。” 小猴子又激动起来,翻出酱牛肉,小家伙立刻来劲了,扑上来叼起肉就啪嗒啪嗒躲到墙角边,翘着尾巴拿菊花对着大家,嚼得津津有味,一个人美滋滋的吃独食,还不时警惕的回头看看,生怕这些眼神不善的大块头会扑上来跟它抢食。 小猴子和成忠傻笑着蹲在一边看它吃,突然又昂着脖子问:“太子,它叫啥?” “就叫……旺财吧,嗯~我觉得它能旺我!” 郑大海粗着鼻息哼了声,自己都小命难保了,还有那个闲心同情畜生! 他和面无表情的贾仁眼神一碰,忍不住瘪瘪嘴。 第七章 就地蛰伏 朱慈烺看在眼里,只笑笑,轻咳一声,成功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沉稳的道:“兄弟们,现在外面被流寇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只能在这里蛰伏几日,直到我认为可以出城为止,平日大家分班轮流值守和休息,没事不准出洞。为了安全,现在都跟我出去搬砖填洞,把围墙补好,免得被人从小庙后面发现我们。” 说完,又沉声叮嘱他们,“我再强调一次,兄弟们一定要记住,到了这个地步,就再没有什么皇帝太子了,千万要注意,不要叫错了,以免漏馅。” 众人七七八八的应了。 随后他领着人钻出去,用砖石泥沙把围墙上的洞堵好,这样所有人只能从庙门口进出,方便值守。忙完这里,又领着他们搬了些乱石把洞口堵了,只留能容一个人进出的活口子,还拿了些干草掩着。 这样弄好,山洞就更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忙完这些,天边已经开了亮口。 紧绷着神经奔波劳累了一宿,朱慈烺满身疲惫,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郑大海痞气十足的双眼却贼亮贼亮的,看着很精神。 朱慈烺就问他现在去庙门值守有没有问题。 这家伙腰杆一挺,拍着胸脯应道:“没有问题,保证一只老鼠都漏不了,尤其是母的。” 众人都忍不住笑。 朱慈烺擂了他一拳,这贼痞子笑咧着一张大嘴,转身钻出去了。 其余的人抱了些干草进来,厚厚的铺了,躺着休息。 睡得正迷糊的小奶狗被吵醒了,烦躁的从狗窝里支个小脑袋出来,汪汪的抗议,发现这些坏人个个凶神恶煞,都很想捏死它,连忙缩回脑袋,拱到窝的最里边藏着发抖。 累极的李猴子皱着两条浓眉挑剔的东看西看,最后爬到他干爹身边躺下了。 几个人提心吊胆的劳累了一整夜,早已疲惫不堪,这一放松下来,困意直涌,也顾不得挑剔环境了,很快就睡成了死猪。 梦呓声、呼噜声随之响起。 其中刘士余的呼噜声最是特别。 人家是单音节,他是交响乐,时高时低、时而尖锐时而悠扬,弄得人心跟着他的音量,提上去~落下来,落下来~又提上去,烦得朱慈烺很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更雪上加霜的是,小猴子居然开始“嘎吱嘎吱”的磨牙了! 听得朱慈烺那叫一个酸爽啊…… 睡在小猴子身边小奶狗爬起来,朝他嫌弃嚎了两声,就摇摆着小短腿,翘着小尾巴,跑到朱慈烺腿边趴着了。 看来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还记得自己。 朱慈烺龙心大慰,就给它盖了些草,这趴着的小家伙突然站起来,打摆子似的把满身干草抖个精光,看了朱慈烺一眼,才又安静的趴下了,朱慈烺觉得这小东西分明在嫌自己多事! 山洞肮脏、空气又污浊,除了挥之不去的狗味,还有很多个头特大的长脚蚊子飞来飞去,扰得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翻身,刚好面对崇祯帝,见他还是双眼紧闭,没一点清醒的意思,就俯身过去,假装帮他整理衣服,手背故意掠过他的鼻端,感觉有温热气体喷洒在皮肤上,提着的心才放下了。 如果崇祯帝没能光荣的吊死在景山,而是憋屈的死在逃亡山洞里,估计后代史官能口诛笔伐把他骂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活活掐死自己…… 天快亮了,炮声也已经稀疏,预示着战事快结束了,朱慈烺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父子如惶惶如丧家之犬,睡狗窝,而李王八那群强盗却要抢了他朱家的金窝,鸡犬升天了! ……算了,成王败寇! 朱慈烺狠狠叹了口气,都他妈的暂时忘了吧! 现在谈什么国仇家恨都是空的,只希望他能在这宣武门外,平安的等到出城良机。 朱慈烺一时间思绪万千,想着世事真奇妙,自己居然会回到几百年前,和著名的悲情皇帝一起滚草堆,简直是匪夷所思,感叹了一会儿,思想又跳到乱七八糟的南明,什么名妓柳如是,什么惨烈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有自己未知的出路…… 不知什么时候,朱慈烺觉得肚子好痒,挠过去,满手毛乎乎,还有嗷呜嗷呜的呜咽声,睁开眼昂着脖子一瞄,小旺财正东拱西拱,在他肚皮上到处找奶丨头! 身子骨跟散了架似的难受,朱慈烺痛苦的呻丨吟着伸了个懒腰,挣扎着坐起来,拎起小奶狗,点点它湿乎乎的鼻头,一脸嫌弃的说:“公母你都分不出来,还真不是一般的蠢。” 小旺财耷拉着小身子,濡丨湿的小眼神委屈的望着他。 它应该是饿了。 朱慈烺望望睡得横七竖八的人肉条子,喊了声:“小猴子,太阳晒屁股了。” 小猴子顶着几根草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刚抹完嘴角的口水睁开眼,就看到太子扔过来一团小毛球,连忙下意识的接住。 “弄点吃的给它,还要喂点水。” 小猴子立刻完全清醒了,喜不自禁的抱着小东西去翻干粮包袱。 其余人也先后醒来,已经是晌午后了,就着水囊的水和着干粮,早午餐就算一起解决了。 朱慈烺吩咐李固去庙门,把守了一上午的郑大海换进来。 他又让贾仁异装出去探听消息,还拿了些碎银出来,让他买些干粮回来。 李贼刚刚破城的时候,装模作样规矩得很,只带了两万军纪森严的老营兵马,京城里都还算井然有序,商家行市都照常营业,必须趁现在补充食物,过两天就算你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了,那叫一个惨呀,新社会来的朱慈烺已经努力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 还有伤药也不能少。 王承恩有箭伤要用不说,也要储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京师这物质来得还算容易,可出了这城,战乱之下的世界就是千里蓬蒿饿殍遍地,什么都紧缺了。 贾仁也没说什么,弄乱头发,又从随身自带的包袱里拿出络腮胡贴上,换了身破旧的上马衣,扮成一个穷嗖嗖的流民,揣好碎银钻洞出去了。 说真的,他不知道此人对自己有多信服,但又确实需要第一手消息,只能勉为其难。 随后,朱慈烺钻出洞,在狭小的后院径自寻了块开阔的平地,按照后世从体育课、军训,以及健身房得来的经验,伸展手脚开始强身健体。 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前朝太子,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好在他这具锦衣玉食的身体也不完全是绣花枕头,也能开弓骑马,可这远远不够…… 山洞里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王承恩临时抽调在一起的,互不相识,扯蛋都不知道从哪开口,只能打打蚊子、睡睡觉。可打了一会儿,正在补眠的郑大海说吵着他了,王承恩也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点,别吵着老爷了。 大太监一发话。 所有人都只能躺下挺尸。 旺财趾高气扬的瞅了瞅这群可怜人,高傲的翘着小尾巴,迈着小短腿优哉游哉的出去放风了! 小猴子很羡慕,也蹑手蹑脚的往洞口蹭,将出洞口之即,却被孙传雄一把拽回来了,他只能气鼓鼓的撅着屁股,守在洞口寻蚂蚁的晦气,来一只灭一只,来两只灭一双。 第八章 主辱臣死 余晖渐渐淡去,夜色慢慢来临,所幸一天什么事也无。 天黑尽了,贾仁匆匆摸回破庙,憋了一天的人全都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的问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回答,只看着朱慈烺的眼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悲痛。 终于来了。 满身酸痛的朱慈烺艰难的爬起来,看看王承恩。 这人挥挥手,所有人都往山洞外钻,连已经睡死的小猴子,都被孙传雄拖出去了,这才示意贾仁说话。 贾仁猛地跪下,还没开口眼就跟充了血似的红:“陛下和太子殉国消息传出来后,好多大臣士子也都跟着举家殉国了。”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崇祯帝,突然身子一震,直起身,死力捉住贾仁的双臂,神情狰狞厉声急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他其实醒来有一会儿了,从侍从护卫的谈话中,也知道自己被儿子救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该用什么面目来对待这个已经改朝换代的世界,干脆自欺欺人的不醒算了。 贾仁把头磕得咚咚响,放声大哭:“陛下,陛下,全都是真的……户部尚书倪元璐、工部尚书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左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寺卿凌义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兵部郎中成德、太常寺卿吴麟征、左中允刘理顺、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左谕德马世奇、附马都尉巩永固、光禄寺署丞于腾蛟、新乐侯刘文炳、左都督文耀等等不计其数的忠直臣子,全都举家殉国,坚守正阳门的孟兆祥,跳城楼死于门下……王章、赵撰二人骂敌而死……” 崇祯帝梗着脖子骤然呕出几口污血来,白眼一翻,人就脱力般瘫软下去,王承恩和朱慈烺连忙扶起人,堆了些干草垫在他背后,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忙活半天,崇祯帝还是没能醒过来…… 朱慈烺急了,时不时探着鼻息。 幸好,总是温热的,说明他只是气急攻心,又晕了。 贾仁还在悲痛的继续:“禁宫内太监自杀者以百计,战死在千人以上,宫女自杀者三百余人……” “好孩子啊……我的好孩子们……”四十多岁的王承恩和李固跌坐在地上,捶打着干草,哭得象个孩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朱慈烺默默的垂泪…… 其实,我大明朝忠直义士又何止这些。 崇祯殉国被称为甲申国变。 据统计,甲申国变殉节官员士子超过千人,战死殉国追谥可考者超过八千人。 这些殉节者基本都是统治阶层和社会精英人群。 他们之所以殉节,是因为他们对其所维护坚守的道统极度尊重与深度认同,这如同现代人用死来捍卫自己的信仰一样,这份忠诚与勇气同样值得我们尊重和赞赏。 他们的死去,也直接导致我们优美的汉文化从此断代。 他们大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气节和勇气,始终激励着无数大汉子民,同跳梁小丑和满清异族进行着长时间剧烈的反抗和斗争,哪怕马革裹尸,哪怕满门死绝! 悲痛的气氛吓着了旺财,它蜷成一团,伏在狗窝里抖个不停。一整夜都没敢吭一声。 如此大规模的殉国,历朝历代从没发生过,几个知情人悲痛到无以复加,导致山洞里的其余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气氛异常沉重,没有一个人睡得踏实,全是翻来覆去的折腾着,直到终于沉入梦境…… 凌晨,崇祯帝醒过来了。 这个可怜男人短短两天时间就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双重重大打击,使他陡然失去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精神支柱,再加上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被政敌逼得只能躲在肮脏的山洞里苟活,与野狗为伍,心理落差极为巨大,根本无法承受。 再加上他对妻女、臣民和祖宗的极端愧疚和自责,时常噩梦连连,天天夜里不是叫着殉国大臣的名字,就是叫着妻子女儿的名字哭泣着醒来,然后整夜整夜垂泪、无法入眠。 这就样,崇祯帝不断的自我否定和自我厌弃到很快就茶饭难进,求生意志又极其微弱,他本就孱弱的身体就象放了气的气球,迅速垮掉了,不几日就起不得床。 崇祯帝的性格本就复杂,既慈悲又狠辣,既优柔又果决,这下拼命钻了牛角尖,王承恩和朱慈烺百般开导都没效果。 朱慈烺也知他短时间难以接受现实,只能命贾仁买些吃食将养着,让他留着性命慢慢自我疗伤,熬过这段艰难的心路历程。 他们就这样在山洞里安顿下来,白天潜伏,晚上再分批放人出去放风,顺便去庙后河边补水,就这样慢慢憋着熬着。 如此跟关监狱服刑似的在山洞躺了几天。 关得这群生龙活虎的青壮全蔫了。 几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睡得腰也疼,脖子也疼,哪儿都疼,浑身难受,都嫉妒的望着洞口,那条他们十分看不顺眼的小奶狗,正沐浴在蓝天白云下撒欢似的来回跑着趟。 人吃什么狗吃什么,狗玩什么,人却只能干巴巴看着。 人不如狗! 真的很想把它烤了下酒啊! 贾仁有天出去夹杂着带回来本《西厢记》话本,几个识字的都扑过来抢,最后书到了朱慈烺手里,看得津津有味,小猴子趴在旁边眼巴巴的问写的什么,他就摇头晃脑的唱了起来: “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 他以前常听喜爱昆曲的爷爷放这个,所以久而久之也会哼上几句……刚唱完,发现周围死一样安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病怏怏的崇祯死瞪着他,满脸都是“成何体统。” 朱慈烺眼珠一转,呲着牙冲皇帝笑了笑,连忙把书扔给成忠,钻洞出去了,急切间还差点踩了小旺财一脚,这狗东西现在也不怕人了,豁着牙花子,凶巴巴的追着他吠。 众人都忍俊不禁。 在崇祯帝的积年余威压制下,成忠和小猴子这俩货楞是没敢笑出声来。 结果,第二天,一直死气沉沉的崇祯帝却避着人,打起精神悄悄问儿子:“烺哥儿,那话本可还在?” 朱慈烺觉得这位“宫中从无宴乐之事”的勤政皇帝可能真的是给憋坏了。 第九章 自掘坟墓 假大行皇帝和太子身份最终被确认,遗体装入梓棺,停于东华门外的施茶庵内,供臣民凭吊。 崇祯帝断然殉国,李自成当然乐意看到这个结果,因为这样就断了那些死忠保皇派、骑墙派的最后念想,省了自己很多事。 至于陪都南京方面,迟早都要打过去的,不急在一时。 窃位成功的李自成狂喜之下,大赏手下人宫娥美女,同时派人招降各部明将,而负责招降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就是早先投降的定西伯唐通。 唐通是吴三桂的老熟人。 他带着八千兵马,携着新朝李自成的招降诏书,还有吴三桂的亲生父亲吴襄的亲笔信,以及慰劳银三万两,匆匆赶往山海关。 至于关外虎视眈眈的满清铁骑,眼光狭隘的李自成团伙根本没有“满清威胁论”这概念。 二十日,刘宗敏张贴选官告示。 二十一日,承天门前,一千三百多名前朝官员蜂拥而至,个个赤胆忠心要为新皇帝效力。牛金星仅仅提拔了九十二人,没选上的押到刘宗敏府上关起来,还不给吃的,饿得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个个想死。 大顺国也建了,李自成这个皇帝也名正言顺了,可才过两日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他原以为崇祯帝必然坐拥金山银山,却没想到这个狗屁皇帝简直穷得叮当响! 他把内库和国库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总共才得十几万两黄金、三十万两白银,比自己手下一个小小将军的家当都不如。 这怎么行! 自己庞大的军队需要军费和犒赏,官员体系需要月银,百姓修养生息更是需要数不清的银钱,以前靠抢官员、抢缙绅、抢各路王爷,现在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了,能抢谁的去…… 他家当倒是不少,可他是来发财的,不是来散财的! 怎么办呢! 这群一向只会破坏不会建设的流寇,思来想去,又回到了发家的老行当了:京师那些官员勋贵不是有钱吗!找他们要去!什么?舍不得给!那就打到他们给! 看这群王八羔子是要钱还是要命! 好戏开锣。 二十四日,李自成正式成立“比饷镇抚司”,由刘宗敏等人负责追赃助饷。 他们把京师官吏士绅豪强当成了摇钱树,喝令威胁他们主动上交了不少银子后,又开始抄家凶残拷饷,连边军重将吴三桂的父亲都没放过,各种惨无人道的刑具轮番招呼,熬不过晕了冷水泼醒再拷打,再不说,就捆在炮烙上往死里烫,皮肉烫熟了就用铁梳子刷,脑匝、凌迟等种种极刑轮番在那些勋贵身上施展…… 受刑者莫不惨叫震天,恨不得当场死去,城中恐怖气氛日渐凝重,人心惶惶。 酷刑之下,不几天,官员勋贵死伤无数。 原本不可一世、敢指着崇祯帝鼻子破口大骂的官员勋贵们,都死得憋屈之极,死前都对当初没有慷慨助饷、坚守城池和以身殉国悔之莫及了。 周奎亲眼看到妻儿老小都死在他眼前,最后他自己也活活被炮烙烫死了。 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追来的饷银量也节节攀升,最后达到了惊人的七千万两。李自成命人全铸成银饼,约数万块,用骡车运至西安。 上梁不正下梁歪。 血腥残酷的追赃助饷,彻底催化了低层士兵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无法形容的恶欲,在万恶之源的金钱美色面前,所有闯顺军都变成了疯狂又贪婪的恶狼! 一队队乱兵打着“助饷”的招牌四处抢掠。 百姓藏在地窖里的米粮银钱鸡鸭被搜刮一空,连稍微好一点的衣衫也被尽数剥去,稍有姿色的妻女更是受尽侮辱,甚至被以给军士配媳妇的名义拉去当营妓,稍有反抗就乱刀砍死,走时还不忘放把火毁尸灭迹。 他们白天成群结队进城祸害百姓,晚上搂着抢来的女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本应肃整严纪的军营成了放形浪骸、纵情声色的大妓场。 这些苦命百姓原本以为迎进为穷苦人撑腰的农民军,就能过上“均田免粮”的幸福生活,却没想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千盼万盼,最终却盼来了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所有人都开始怀念那个“一无是处”的大明朝。 拷饷运动**丨淫掳掠轰轰烈烈的继续。 上级将领根本无法约束,也不想约束。他们自己都身处其中、乐不思蜀。 最后,一切都失控了。 追饷事件越演越烈,快速从京师传到地方。 大顺军于占领区皆设官治事,首为追饷,例如在城固县,“贼索饷,加以炮烙”;在汾阳,“搜括富室,桁夹助饷”;在绛州,“士大夫惨加三木,多遭酷拷死”;在宣化,“权将军檄征绅弁大姓,贯以五木,备极惨毒,酷索金钱”。 据谈迁的《枣林杂俎》书上说,死于追饷者有1600余人之多。 朱慈烺见李自成果然开始了自掘坟墓,就命贾郑二人一同出去侦察城门守卫情况,并捎些生活必须品和异容物品回来。 他本来对贾仁不太信任,但那晚见他为殉国官员失声痛哭后,觉得这人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异路人,剩下只看有没本事让他死心塌地了! 反倒是郑大海让他更捉摸不透。 此人笑里带着股痞子气,看着粗犷,实则粗中有细,人很油滑,没事就叼根草躺着琢磨事情,谁也不知道他在寻思些什么,而且他还和贾仁一样,喜欢暗中观察自己。 贾仁这段时间更加沉默,而且动不动就悲愤莫名,还突然对整天做梦都想出去喝花酒打马吊的成忠迁就起来,有天甚至还主动送了把伏杀乱兵劫来的好刀给他,让这小子很有点受宠若惊。 蛰伏期间,朱慈烺憋着一股子劲,发着狠的把自己往死里操练。 为了活命,不得不拼啊! 他一想到李自成正带着几十万豺狼在抢他家银子,杀他家臣子,虐他家百姓,而且后面还跟着一条更狠的猛虎,要对他朱家赶尽杀绝时,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让他吃尽苦头,全身又酸又疼,简直欲仙欲死,连穿衣起身这些小事都成了无比痛苦的折磨,站着双腿都直哆嗦。不过,当他咬紧牙关熬过开头几天后,慢慢也渐入佳境,全身似乎充满力量,言行举止间都带上些英武之气,让众人侧目。 成忠才十七,又好玩,实在憋得狠了,就拿骰子出来聚众赌博,猜大小一钱银一次,憋坏了的人都扑上去了,王承恩告诉了朱慈烺后,他也并没有阻止。 他怕自己管得狠了,这些人屁股一拍,跑了,那他们就是光标司令了,再把人性往丑恶里想一点,万一有人跑去告了密,那他们就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了。 还有个原因也让他不忍斥责。 成忠的父亲——兵部郎中成德已经带着全家殉国了,这孩子已经成了孤儿,就让他能开心几天是几天吧…… 相比之下,小奶狗活得舒坦又自由。 所有人都瘦了,就它个臭小子居然开始发胖了,小身子圆滚滚的,看着很有肉,引得郑大海馋虫大动,经常望着它咽口水,时不时还纠结的自言自语:“到底是烤着香呢?还是炖着香呢?” 这话偶然被朱慈烺听到了,他就拎过小狗,扳着它的狗脸对着郑大海,循循善诱的教导:“睁大你的狗眼,认清眼前这个人,免得哪天被吃了变成鬼,连个报仇的人都找不到!” 所有人都被他逗笑了。 连病怏怏的崇祯帝都不例外。 第十章 英雄救美 到了三月底,大顺军上下一心的抢劫运动彻底疯魔了。 不说别地,连财神庙不远的抄手胡同,短短几天,就被乱兵抢了数次,死了好几个人,甚至还有几个乱兵跑来小庙院墙外分赃,吓得山洞里的人虚惊一场。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慈烺反复叮嘱值守的人,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为了大家的小命,千万不能放松警惕。他自己在操练时,也分神注意着周边的环境。 四月初一这天,贾仁一大早就去西便门侦察了。 朱慈烺综合所得的消息,已经选定此门为突破口,出城日期也就定在这一两天。 下午申时,朱慈烺热汗长流的在庙后空地上做俯卧撑,突然听到两声凄厉的野猫叫。 他浑身一激灵! 这是他们商定的示警信号,说明有人来,而且不止一个! 庙门外已有男人大呼小叫的欢呼嚎叫传来,间或交杂着女子凄厉的哭泣尖叫声。 朱慈烺抓起倭刀,蹑手蹑脚摸到正殿后壁,负责值守的孙传雄退到这里。两人交换了个慎重的眼神,都屏住呼吸,扒开堆在墙壁上断口处的干草,往外查看。 四处撩蝴蝶的小旺财也似乎感受到了危险,蹒跚的迈着小短腿跑到主人脚边,屈着腿摆出个攻击的姿势,紧张的望着外面,朱慈烺往洞口指,低声喝令它回去,谁知小狗硬是四爪牢牢抓地,我自岿然不动。 门外四、五个衣衫褴褛的闯顺兵,正拽着两名年轻女子从庙门进来。 他们肩膀上好几个大包小包,腰上挎刀,步行之间虎虎有力,满身戾气,一看就是手上人命不少的老兵。 顺兵们时不时对女子们上下其手。 她们衣衫不整神情屈辱,哭泣着连连哀求。他们却更是得趣,猥琐的哄笑着,手上动作越发下流。 估计是嫌女子们哭得扫兴,一个尖利的声音趾高气扬的喝斥:“哭什么哭,叫你们在财神爷面前侍候爷们几个,这是你们的福气,敢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把你们送到妓营去,给千人骑万人跨!” 流寇又是猥琐的笑成一片。 说话间,他们已经拽着人进了正殿,把女子往地上一推,两个色急的七手八脚扯掉腰带,淫笑着往女子们身上扑,看一女子挣扎得利害,另一个就上去帮忙按手脚,剩下个瘦一点的,在旁边指指点点,流着口水猥笑连连。 女人们拼命挣扎着,哭喊着。 孙传雄牙齿咬得咯咯响,低声的骂:猪狗不如! 女子即将被辱。 孙传雄紧张的看着太子。 朱慈烺抓着倭刀的手都泛了青,却迟迟下不了出战的决定。 只有他和孙传雄在外面,现在往洞里传消息又怕引起贼匪们惊觉,暴露藏身处。 自己战斗力不堪一提,孙传雄最多也只能同时拌住两人,实在没把握把这几个悍匪一举击杀,而打斗时间一长就容易走露风声,他们藏身之处一旦败露,那整个朱氏王朝就真的完蛋了…… 两名女子苦苦挣扎求饶,也丝毫不能打动这些畜牲。 一女子奋力挣扎间摸到块砖头,情急之下,抓起来就狠命往身上匪兵头上砸,砸得这贼子头破血流。 被砸懵的贼兵呆了下,反应过来,一摸满手血,咬牙切齿骂了句“臭婆娘”,就抡起蒲扇般的巴掌,左右开弓狠狠扇了她十几耳光,打的这女子满脸肿胀嘴角渗血。 女子却悍不畏死的狠盯着他,猛地呸了口血痰在他脸上:“畜牲!” 这畜牲立刻红了眼,拔出腰刀就猛地往她头颅劈去。 眼看这青春女子就要身首异处,孙传雄双目尽赤,嘴唇都咬破了。朱慈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呵~,这就是百姓口中“救苦救难”的农民起义军!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嗖”的一声,强劲的利器破空声响起,一道亮光快若闪电般划过,深深没入举刀匪兵的咽喉,只留下一个木柄。 匪徒惨嚎一声,眼珠爆凸,鲜血从他嘴巴汹涌而出,溅得身下女子满脸满身都是。这位先前还声色俱厉的女子“啊啊啊”的翻了好几个白眼,干脆利落的晕了。 耀眼的万丈阳光中,贾仁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进了来。 靠,贾仁你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朱慈烺眼眶一热,紧握倭刀猛地大吼一声,一脚踢飞干草,就如出笼猛虎般从断口处扑了进去,孙传雄也怒吼着举着腰刀跟了上来,甚至连小旺财都奶声奶气的狂吠着跳了出来。 流寇们慌忙迎战。 贾仁远远的用包袱猛地一砸,把一个正手忙脚乱套裤子的贼兵砸翻在地。 刚好冲过来的朱慈烺没有一丝迟疑,手起刀落,直接把这人拦腰劈成两截,肠子血水污物溅得到处都是,恶心得让人头皮发麻…… 朱慈烺来不及恶心,锋利的倭刀快速劈向最近的敌人。 这名流贼身手却是矫健,见他刀势凶猛不能硬抗,连忙脚步一旋,躲开这要命的一刀,再顺势横刀大力回砍。 跟上来的孙传雄猛的一冲,撞开朱慈烺,自己左胳膊却硬挨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衣袖,痛得他闷哼一声,却死咬牙关,手中的刀势头不减的猛劈了下去,“噗”的一声,锋刃入肉,胸骨断裂,鲜红的血顺着血槽直往外飙。 “狗娘养的,见鬼去吧。”孙传雄大吼一声,断然抽刀。 此贼前胸鲜血喷射而出,不甘的倒地,飞散的血雾溅得两人满脸满身都是,看着很是吓人。旺财迈着小短腿兴奋的扑到流寇身上,踩来踩去琢磨着朝哪儿下嘴攻击。 还清醒着的女子被眼前恐怖的场面吓破了胆。 她惊恐万状的抓扯着头发,发出了穿云破月的尖叫。孙传雄翻转刀背往她后颈一磕,高亢尖利的女高音戛然而止。 贾仁正俯身取匕首。 另一名刚套好裤子的匪徒见他背对自己,以为有机可乘,举着大刀悄没声息的狠劈过来。 身经百战的贾仁瞥见地上的影子,无比迅捷的塌腰避过,回身抡起拳头狠命砸向他的耳门。砸得这厮耳膜破裂,眼冒金星,连叫都叫不出来,又突然感觉背部钻心似的痛,低头一看,一个刀尖一闪而没,胸前立刻破了个大洞,鲜血泉涌…… 他不敢置信的慢慢转身,偷袭成功的郑大海咧着嘴痞气十足的笑了笑,说了个“倒”字,这匪徒就真的慢慢软瘫倒地,身子还止不住的阵阵痉挛。 第十一章 乔装打扮 崇祯帝放心不下儿子,命人出来接应来了。 最后一个流寇见敌人如此凶悍,自己兄弟转眼就死了个精光,人给吓坏了。他惶恐的打着摆子,嘴里呜呜咽咽的不知道嚎些什么,双腿无意识的往后倒退着。 朱慈烺和郑大海提着滴血的刀,狞笑着逼了上去。 这狗贼退到墙壁破洞处,突然醍醐灌顶的醒悟了,想到要翻墙逃跑,却没想到他刚窜上墙头,身子陡然受到暴击般惨叫一声仰头栽下来,鲜血呈弧线在空中飞溅,一柄腰刀深深的插进他的后背。 一刀中的贾仁威风凛凛的拍了拍手…… 血战很快结束,第一次杀人的朱慈烺一屁股坐在地上,悄悄把不住发抖的手藏在了身后。 匪兵被拖至后院,没死透的再补一刀,就地埋了,血迹用泥士掩盖。他们抢来的金银细软和晕倒女子一同被带进了山洞。 浑身是血的小旺财也迈着小短腿,像个狗雄似的,雄赳赳的跟着主人回了洞。 看众人平安归来,望眼欲穿的王承恩等人连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询问经过。 崇祯帝见儿子浑身是血,连忙拉着他左看右看,发现他没受伤,才完全放了心,他的父爱表露无遗,让朱慈烺心里一阵感动。 小猴子听说贾仁砍了两个流贼,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拜,小旺财不服气的冲着他吠,小猴子正听到要紧处,心烦的一脚撩开它,却一眼看到这小东西连脚带肚子都染满了人血,跟个血狗似的,连忙拎着水囊又是冲又是洗,好不容易才弄掉了它满身的鲜血。 被搓来洗去的小奶狗十分不耐烦的抖抖身子,抖得小猴子满身满脸都是水,趁他骂骂咧咧弄衣服的时候,又嗷呜嗷呜的往洞外跑,只可惜,腿太短,只几步就被小主子给逮住了。 小猴子拿绳子把这胆大包天的小混蛋脖子套了,拴在洞口让它只能晒毛,头一次失了自由的旺财气呼呼的扒拉着狗绳,凶巴巴的又撕又咬…… 孙传雄为朱慈烺挡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把半个袖子都染红了。 朱慈烺连忙命他坐下,拿出伤药和酒,亲自为他清洗、消毒、缝合以及包扎伤口。 清洗伤口时,烈酒沾上伤口,这汉子就算痛得全身发抖,却楞是咬着牙没哼一声,表情也很怪异,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感伤…… 贾仁和郑大海抄着手靠着洞壁坐下默默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看向太子的时候,眼里头一次带了欣赏。 朱慈烺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怎么,终于发现你们的太子不是个徒有其表的娘炮美男子了? 朱慈烺刚穿过来时,发现自己确实生得如史书说的那般白皙英俊、气质出众也十分困忧。对于一个无力自保的末代太子来说,这样的容貌绝对是另外一场悲剧。 大家对太子的新医术有兴趣,问他这么缝着有什么用处。 朱慈烺能简单的说能减少感染发炎加速康复,并要他们以后外伤就照此处理。 大家半信半疑,嘴里答应得倒挺干脆。 只有崇祯帝有些不解,自己什么时间命人教授儿子岐黄之术了? 那位刚烈的女子最先醒过来,看到这么多粗壮男人围着自己,立刻捂着胸拼死拼活要往墙上撞,被贾仁干脆利落一弓背抽晕了过去…… 虽然有惊无险,但此地不宜久留,刚才胡同那边已经有人张望。 朱慈烺决定立刻出城。 当他把计划向父亲全盘托出时,一直在静养的皇帝大惊失色:“怎么突然就乱成了这样。前两天不还是秋毫无犯吗?” 他的身体一直很差,朱慈烺也不敢告诉他什么消息,怕刺激到他。 “因为闯贼追饷。” “追饷?” “是的,就是为了追饷。流寇凶残拷逼官员勋贵缙绅豪强,逼他们助饷,目前已经拷死千余人,更有底层兵将哄抢民户,平民死伤无数,全京师人心惶惶。” 崇祯无言的瘫在草堆里,表情十分复杂。 政敌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动摇立国之根本,于他这个政敌来说是有好处的,可代价如此巨大,这位仁慈的君父又心如刀绞了,半晌才摇头叹了口气:“只苦我臣民了。” 两父子恳谈后,崇祯帝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精神也好了些,还能勉强走两步了。 朱慈烺松了口气,他原本准备了副担架,可这太引人注目了,如今他身体好转,装醉架着走就能混得过去了。 至于崇祯帝问起弟弟妹妹,朱慈烺不敢告诉他全落在了李自成手里,同时吩咐知情人必须严防死守,毕竟皇帝身体承受力太差,出了大事就麻烦了。 反复盘问无果后,崇祯帝大约也猜到些什么,神情黯然却也不再多问了。 众人开始乔装打扮。 昼伏夜出的贾郑二人收获不小,除了带回足够多的闯兵军服、食物药品金银等,甚至还有两床八成新的被子和一口铁锅,都是劫杀乱兵得来的战利品。 所有人脸上手上都抹匀泥油,头发弄得又脏又乱,胡子拉茬的,换上破破烂烂的黄色闯顺军服,成了黑糊糊的乞丐兵。 朱由检是重中之重。 贾仁帮他涂成了猪肝脸,贴上浓眉,并把他原本的美胡须剪得乱七八糟。 郑大海跟着王承恩出过几次战场,怕被敌军认出,自己拿了个眼罩斜蒙着眼,再从鬓角沿腮边到下巴贴满张扬的粗胡须,扮成了独眼龙虬髯客。 李猴子穿了件最小的军衣,把袖子裤脚卷了又卷,腰带紧紧系了,瞅着还是松松垮垮的挺滑稽,不过好在流寇中并不缺少孩儿兵,他这样也不算突兀。 装扮完成后,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惨不忍睹。 成忠嘲笑李猴子象乞丐。 李猴子不甘示弱的回呛:“你以为你能好看到哪去?没镜子你可以看看少爷,你跟他也差不离!” 看着被糟蹋得不成人样的成忠,朱慈烺可以想像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德行。 第十二章 智过城门 一切准备就绪。 就着冷水吞干粮用完最后一餐,已经日落西山。 正是闯顺大兵抢掠完毕出城回营的时候,朱慈烺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拎起大包小包,拿好武器,两床被褥和铁锅豁然也在其中!反正流民军什么都抢,这些东西带着更像。 小狗由李猴子抱着。 以他这个年龄,抱只讨人喜欢的小奶狗也很正常。 贾仁驼了两个沉重的包裹,各自十五斤,里面全是没有铭文的散碎金银。 身体虚弱的崇祯帝自然是不负重的。 小猴子也不用背金驼银,朱慈烺主要是怕一不小心就把他那纤细嶙峋的小脊椎骨给压断了。 刘士余和孙传雄架着洒了点酒在身上的崇祯帝,跟着队友快速钻出地道,堵好洞口,两名女子也被带出来放在庙内,醒转后她们可以自行回家。 大伙拣背人处走走停停,三转两转进入抄手胡同,随即大摇大摆的互相吆喝着,往最近的西便门方向走去。 此地距西便门不过一里多路。 抄手胡同已经没了往日的安乐祥和,两边房屋门窗俱是东倒西歪,时有哀哭声传出。 街道垃圾成堆,污水横流,时不时还出现一两具腐尸,臭气熏天,绿苍蝇成堆,更有几队闯顺乱兵和浑水摸鱼的青皮流氓四处抢掠。 他们刚出胡同不远,就看到一户门前,几名身着闯字战服的乱兵,和一瘪嘴老婆婆争抢一小袋米粮,一个面有饥色的小男孩坐在门坎前大哭。 掉光牙的老妇人死命攥着米袋不松手,浑浊的老眼已经哭不出眼泪。 她哑着嗓子哀求他们行行好,给自己小孙子留点救命口粮,却被抢红了眼的乱兵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吐血不止…… 闯匪拎着米口袋扬场而去,小男孩爬出来抱着老婆婆哇哇大哭。 装醉的崇祯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残酷的一幕真实发生在眼前时,还是无比震惊,眼睛都熬红了,跟在身边的朱慈烺连忙低声请他冷静,其余人等也不忍再看,只加快步子赶路,很快就出了胡同,到了西便门大街。 西便门大街同样满目疮痍,垃圾满地,苍蝇乱飞。 比苍蝇更恶心的就是满街大包小包的闯兵。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鸡鸭米粮,被褥铁锅,拽着些哭哭嘀啼的女子往城门走去。 这些乱兵以穿明军鸳鸯战服的降兵居多,另有衣衫褴褛样式各异的高一功部下,这些基本都是老弱的运粮兵,如今他们个个浑身酒气,神情亢奋,眼神贪婪到近乎疯狂,相互间对话基本都是你今天抢了多少银钱,我今天糟蹋的妇人多么美貌…… 毫不羞愧,且毫无顾忌。 这了西便门桥不远,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一行人分成两批,混在回营闯兵的人流里,往城门处走。 朱慈烺和贾仁、郑大海、成忠、李固五人在前,其余人和崇祯一组走在稍后处,前后距离不远,既看不出是一路的,又方便接应。 先前分队时,崇祯主动把身手最好的贾郑二人派给儿子。 朱慈烺也没推辞,心里却是感激的,他知道崇祯这是把更大的、活着的希望交给了自己。 西便门偏居北京城西侧,是内城和外城结合部,门朝北呈凸形,规制简陋,门楼通高仅十一米,有瓮城。城门一边是内城墙,地势狭小位置也不重要。 相比其他各门,这里守兵并不多,共两路守兵。 一部是李自成手下高一功的运粮先遣队,一部是投降大顺军的原大同总兵姜瓖部下,共约一万余人,在城外分左右扎营,李自成这样安排,也是对降将的不放心。 高一功是高闯王的儿子,她姐姐高桂英嫁给李自成为妻,所以这位妻弟就被李自成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中军预备队兼运粮官。 至于投降大顺军的原大同总兵姜瓖,历史上也是个拿投降当饭吃之辈,先降大顺,后降多尔滚,再降南明,毫无忠义可言,这样的将军带出来的兵又会纪律严明到哪里去,全是些贪婪又贪生的兵油子。 他们战乱逃命时脚最快,抢战利品时手最快。 明末时人有言: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姜瓖部下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上面追饷追得热火朝天,他们就红着眼成群结队四处抢劫大发横财,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城门远远在望了。 守城兵全是高一功的亲兵,穿戴还算规整,个个手执红缨枪,头上红缨毡帽,红巾绕颈,身着黄色闯字上马衣,眼神凶悍、满身戾气,有那么一股子劲旅的味道,但每个人身上军服都鼓囊囊的,特别臃肿。 出城的闯顺兵基本是直接放行,降兵则多被拦下盘问。 这些兵油子也机灵,连忙拿些抢来的银两当场行贿,朱慈烺终于明白这些守城兵的军服为什么那么鼓了。 守城的也是人,当然也贪钱。 夕阳下,偌大的城门洞黑鸦鸦的越来越近,仿似择人而噬的黑洞。 朱慈烺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倭刀。 李固紧张得腿脚打颤,习惯性佝偻的腰居然快弯到裤裆了。 年轻的成忠更是连路都不会走了,慌乱之下,左脚踩着右脚,要不是郑大海眼急手快挽着他,他就要摔得结结实实的狗啃屎了。 这样可容易漏馅。 神色自若的贾仁走过来亲热的搭上朱慈烺的肩:“朱……黄老弟,哥哥我说这地方怎么样,你小子今天抢了不少银子吧。” “贾大哥这人就是仗义,发财都记得带着兄弟们,”朱慈烺立刻领略了他的意图,很有眼色的顺杆爬,又捅捅紧盯着城门口舔嘴唇的李固,大声问,“李叔,晚上咱们请贾大哥来营房喝酒怎么样?” “……好啊,”李固回过神来,连忙结结巴巴的接话,“顺便叫上……叫上几名营妓歌舞助兴,给贾大哥留个最漂亮的。” 太监还请人玩******朱慈烺怪异的斜了这李太监一眼。 “要多拉几个小娘们过来,兄弟几个一起滚通铺!”走在郑大海故意猥琐的咂咂嘴说荤话。 贾仁故意寒碜揶揄郑大海:“你家伙那么短,拿什么滚通铺?” 事关男人的尊严,郑大海真真假假的把眼一瞪:“姓郑的,要不要今晚脱了裤子比比?” “比就比,我还能怕了你不成?” 十米、五米、一米…… 说笑间,他们混在人流中间,已经出了瓮城,再走几步就到了城门外。 走出城门那一瞬间,朱慈烺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连小衣都湿透了,理理衣服,回头一看,顿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第十三章 闯营惊魂 崇祯帝那一队居然被拦下来了! 两名守城兵围着站都站不稳的崇祯盘问,孙传雄和刘士余被拉到一边,更有个凶神恶煞的小头领,扯着小猴子要抢他的狗,这孩子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嘴唇都发了紫。 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落入贼兵手中,李固面色刷的煞白,眼神又悲哀又绝望。 小旺财倒是无知者无畏,呲着小尖牙冲着动手动脚的坏蛋恶狠狠的吠。 贾郑二人也同时发现情况不对,和太子眼神一碰。 朱慈烺点点头。 贾仁心领神会,瞄了眼城楼垛口,真是幸运,上面并没有守兵张望! 他连忙紧走几步,贴到逮着崇祯的守城兵身边,扯开身上装满金银的包袱往四周洒了一大圈,同时惊慌失措的大吼:“我的钱,我的钱……” 碎金碎银洒满地,光闪闪的分外诱人。 周围的士兵本能的全都扑上来,疯狂的你争我抢,立刻把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慈烺连忙抢上去,撞开崇祯帝身边的守城兵,郑大海瞅准机会直插过来,驼起崇祯帝,左闪右躲钻出重围,一阵风似的带头往帐篷方向快步急走。 瘦弱的李固也一下子活过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往自己身边挤的顺兵,抢在太子前面,逮住懵圈的小猴子,朱慈烺见他们得了手,连忙就近拉着李固快步追撵郑大海。 脱出包围圈的贾仁也拽着傻了眼的成忠紧紧跟上。 很快就把城门远远甩在身后,直到走到帐篷边,没有被逮,也没有人注意! 朱慈烺这才后怕的松了口气,四处看了看,正想说句什么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却一眼望见贾仁正无比严肃盯着自己拉着的人。 朱慈烺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身边,顿时浑身一震。 这哪里是什么李固,分明就是一敌兵。 他忙不迭的丢开手,赔着笑脸不住的哈腰赔罪:“大兄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耽误了你的事,这点小心意,请兄弟喝酒。” 顺手还递了个银块子过去。 被莫名其妙拉着跑了一阵的顺兵摸摸头,像看傻子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眼前这位顺兵看着很年轻,跟自己差不多,最多也才十五、六岁,粗眉大眼的,戾气之中透着股子憨厚劲,嘴唇上的胡须只是青幽幽的一层茸毛,还没长硬。 身边的闯顺兵来来去去,多如过江之鲫。 朱慈烺无比紧张的盯着他那张能定他们生死的厚实嘴唇,生怕他突然张开嘴皮子高声示警,那么,自己一行人将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神经绷到极限,心情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朱慈烺汗出如浆……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终于在朱慈烺觉得自己神经都快崩断了的时候,这位年青魁梧的顺兵一把抢过手上的银锭子,放在嘴里咬了咬辨辨成色,见是足色的雪花银,又掂掂重量,怕不得有三、四两的样子,才满意的大摇大摆的走了。 目送这人走远,三人眼神一碰,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扯扯湿透的衣服,朱慈烺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可李固父子他们真的不见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一队只有孙传雄跟了上来,其余的全掉队了。 刚放稳的心,又称砣似的急速下坠,回头远眺,城楼大顺旗帜迎风猎猎,城下顺兵多如蝼蚁,又哪分得清他们是谁,谁又是他们…… 自求多福吧! 几人重新往军营方向走去。 这里战争痕迹已被掩埋。 城外的壕沟早已被填满,两边田野被大军踩得十分硬实,污血染黑的泥土散发着浓郁的腐腥臭气,一群群绿蚊子嗡嗡乱飞,头顶不时有老鸹在呱呱乱叫,提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附郭的村庄房屋,也尽数被战火毁去,用泥土铺就的官道向远处无限延伸, 如今正是春玉米大豆花生等农作物的播种时节,可举目望去,看不到一丝绿意。 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各式帐篷,把整个京师严严实实的围了一圈,重重叠叠望不到头。 万余人扎营,帐篷数量之多,可以想像。 这里是闯顺外营兵马,营地比乞丐窝好不到哪里去。 帐篷破破烂烂的,很多都敞着口子,四面透风,卫生更不可能好,排泄物、呕吐物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帐篷里外乱军扎堆的喝酒吃肉,拥着女子污言秽语寻欢作乐,毫无一丝军营应有的肃整规纪,乱糟糟的像个大妓院。 朱慈烺一行人在帐篷中穿行。 他们不敢走得太快,还不时轻松的插科打诨,尽量融入闯营氛围,虽然都在佯装镇定,但各人紧按在武器上的手,关节全都泛了青。 身处万余敌军之中,说不恐惧那是假的。 朱慈烺一直担心会被巡营兵拦住,盘问当天暗语。 走了很久,这种巡营兵没见到,非要拉着他拜把子的醉鬼反倒碰见一个,最后还是郑大海塞了他一块碎银子,这人才毅然绝然的丢开朱慈烺的手,捧着那银锭眉开眼笑的去了…… 朱慈烺才得已脱身,继续和队伍在帐篷里穿行。 到这时候朱慈烺终于也明白了,把这毫无章法的流寇军营同正规军营相比,简直就是污辱了那些正规军营。 害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皇帝已经下台,自认苦尽甘来,该尽享人间富贵的闯军全都歇斯底里的疯狂了。他们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一边享受掠夺而来的酒菜肉食,一边疯狂蹂躏可怜的京师女子,尽情在她们身上发泄着往年惊慌流窜的悲苦失意…… 不管怎么说,疲于逃命的朱慈烺,还是要感谢这些醉生梦死的闯军。 紧张行进了两刻钟左右,他们才走出一重又一重的帐篷群。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下,远处光秃秃的山包闪耀着放人的光晕,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长出了口气,朱慈烺把沉重的包袱换了肩膀,继续坚定的大步向前。 正在这时候,一声慵懒的、带着丝疑惑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哪部的兄弟啊,都到了尽头了还往前走?” 声音并不大,响在朱慈烺耳边却不亚于惊雷炸开,他浑身一震,额头青筋直跳。 我日你娘,到底还有完没完了! 第十四章 江家丽人 第二天,大家继续埋头逃命。 白天赶路,速度也快多了。 沿着干硬的泥土小路一直往前,他们离京师越来越远。 逃出生天的崇祯帝精神似乎好了些,坚持要下来自己走,但他身体太弱,只走了两步,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直接晕了,失去知觉的人特别沉重,一个人驼着太吃力,朱慈烺叫人弄了个担架,抬着他走。 持续的春旱,使两边荒野土地焦黄龟裂,无有绿意,偶尔看到些杂树草丛,也是要死不活的枯黄着。这是京师近郊的环城小路,太平时期村落行人并不少,可现今…… 寂静荒凉,没有一点生气。 途中,他们还看到几具饿殍干尸,就那样倒伏在路边,骷髅似的干巴巴,只剩一张皮,不成人形,还不时有蛆虫爬进爬出,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被野狗啃食,残肢断臂,就那样散在边上。 公子哥成忠看着干呕了几声。 一行人埋头赶路实在无趣,不甘寂寞的郑大海就拿他取乐:“我说成小娘子,几个月了。” 朱慈烺回头眼一瞪,这人就嬉皮笑脸的滚前面去了。 不多时,他们到了卢沟河边。 朱慈烺发现河水并不如想像中的深,应该是春旱闹的。 大伙补了水,在一水势较缓处淌着齐胸深的水过了河,就那么的湿漉漉继续沿着杂草众生的河岸走,官道好走,而且不会绕路,可朱慈烺更怕被闯兵沿着官道追来逮个正着。不多时,一行人已经绕过宛平城,到了卢沟桥另一边。 卢沟桥两头并无驻哨闯军。 桥东的宛平城上飘得也全是大顺的旗帜。 这宛平城原是崇祯帝修来拱卫京城的拱极城,是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可这么重要的城楼上也无几个军士在巡守,估计全丧心病狂的追饷去了,远眺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人马。 他们绕过官道,就此由西南方转向东南,晌午时路过弘仁桥,晚上歇在芦城乡。第二天,一行人路过北威村镇、庞各庄镇,天黑尽时,到了礼贤庄。 估摸着已经离京师百多里了,安全更有了保障,大伙心情更轻松了。 明天的目标是安次。 这是他们两队人预先约定好失散的重聚地点。 次日,朱慈烺的队伍拐上了南下的官道。 久不下雨,天已经热得跟盛夏似的,在大太阳低下赶路,晒得跟熬油样,汗水都带着油光,沙尘又大,连天空都灰蒙蒙的,这旧时官道也不过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士路,路人个个蓬头垢面,和着汗水凝成泥,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风一吹,沙土满天,吃了满嘴泥的郑大海骂骂咧咧的呸着。 往南逃难的人也多了起来。 脸上的妆都还没洗,朱慈烺并不担心身份暴露。 扶老携幼的难民多是京师口音,应该是新近被闯顺军追饷逼出来逃难的,个个神情凄惶,可毕竟看着还像个人。另一些外地流民,就是长期流浪的,神情麻木、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枯尸似的眼神动也不动的盯着你,让人不寒而栗。 路边饿殍干尸也多了起来。 有些死得奇形怪状、神情狰狞,残缺尸体也多,明显是死于兵刀之手。偶有还未死透的,骷髅似的脸上,只眼珠间或一轮,表明他还是个活物。 上了官道,他们就不断在道路两旁仔细搜寻。 进入安次境内不多久,眼尖的贾仁最先在个土桥墩上,发现了一个变形“朱”字,字后面有四个点,总算有了消息,朱慈烺心里一喜,再不迟疑,带头往前走。 这是他前些天就特意教会他们,用来联络的,连不认字的小猴子都会写,几个点就表示有几个人。这说明他们全都活得好好的,而且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 担架上的崇祯帝现在是醒着的,可他持续在大热天赶路劳累下,居然开始咳血了。 这让朱慈烺十分担心。他可不想崇祯帝没能死在景山,没能死在皇极殿,没能死在地道,最后却死在了逃亡路上,那他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行不多久,已经有几个青壮流民盯上了他们的包袱,却又慑于他们全是青壮,且弓剑刀枪齐全,不敢动手。 朱慈烺不敢多事,只加紧赶路。 这毕竟是官道,沿路村落并不少,但如今都残破废弃了。 约莫十七、八里路,经过七个小篆朱字后,路过陆坝乡时,一衣衫整洁的队伍赶上了他们。 这队伍十多人,有老有少,青壮五、六名,全都配有腰刀弓箭,雄赳赳的走在队伍前面,中间俩驴子载着行李和孩童,驴子后面是辆乌布篷马车,由一棕一黑两匹马拉着,车轱辘印迹很深,车外还跟着个穿粉红比甲的美貌小丫头,瞅着应该是南逃官绅或商人士族。 朱慈烺暗自笑了笑。 这种乱世还这么招摇,生怕劫匪流寇不知道目标似的。 超过他们时,这队伍青壮全都紧张的按刀戒备着。 这年头,谁看谁都像剪路匪啊…… 为防万一,朱慈烺一队人全都低下头。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掀起了满天尘土,也掀开了马车垂着的素绫车帘。 朱慈烺无意中一望,刚好和往外看的女子打了个照面。 他就突然跟触了高压电一样,蓝幽幽的电火花顺着他的视觉神经末梢,噼里啪啦的传到他的大脑中枢,只炸出赤丨裸丨裸的三个字: ……前女友!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队,朱慈烺垂头丧气的踢着小石子,如果不是这操蛋的穿越,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如今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头杀千刀的猪了。 孙传雄追上来告诉朱慈烺:“这是太医院江院判江林昊的马车。车夫是他的老管家。” 江林昊江院判,朱慈烺当然是认得的。 此人医术十分高明,特别一手针灸术,活人无数,京师人称“金针江”。 朱慈烺见过他几次,不过印象更深是他的独生女儿——江丽人。这女子可不简单,小小年纪就名噪杏林,被京人尊称为“女公子”,连长在深宫的朱慈烺都听过她的名声。 马车里应该是江丽人父女。 朱慈烺盯着前面招摇的马车,不无惋惜的想:这么漂亮的女大夫,给流寇当押寨夫人实在太屈才了。 第 十五章 疯子撩妹 晌午了。 野外天太热,又没遮荫地,一行人的脸给晒得通红,不过被油泥遮着,看不见而已,郑大海已经脱得只着个褂子,其余人也都衣襟大开,可还是热,水喝下去,马上变成汗从毛孔蒸出来,脸上还抹着泥,被汗水捂着,更觉难受。 这个当口,小篆朱字却突然断了,王承恩他们却始终不见踪影,朱慈烺焦躁了。 两刻钟后,转过弯,官道终于伸进了个小树林,两边有些树荫,顿时凉爽了不少,江车队伍停在路边歇脚,走得满头是汗油的朱慈烺也受不了了,刚想叫队伍停下来歇会,却一眼瞧见江家青壮全站起来了,还手按刀柄,满脸警惕。 哎哟我去,还真把我当贼了! 朱慈烺不屑的嗤了声,咬咬牙继续赶路。 将要路过马车时,朱慈烺突然毫无征兆的纵情高歌:“佳人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吼得两队人都吓了一跳。 连沉稳的贾仁都踢着了石子扬了个趔趄,抬着崇祯帝的担架都差点翻了,江家青壮更是骇得刀剑呛啷一下就抽出来了。 恶作剧得逞,朱慈烺的歌声戛然而止,大摇大摆的越过马车走了,只可惜,他一直用余光瞟着的车帘子并没有掀开。 真是不给面子,好歹他前世也是麦霸级的人物,歌也唱得不赖啊! 撩妹失败,这江小姐也太淡定了。 一天到晚赶路赶得都这么无聊了,好不容易出现个肯牺牲自己娱乐大众的疯子,她都居然不出来看下稀奇! 给吓了一大跳的美貌小丫头倒是不淡定了。 她横眉竖眼的朝朱慈烺狠狠翻了几个大白眼,翻得朱慈烺都担心她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 还别说,这丫头的小白眼翻得也真是娇俏。 朱慈烺这方回过神来的青壮,都盯着她瞧,仿佛她脸上长了花般,随后就很明了他们的太子大人怎么突然发疯了。特别是郑大海,居然敢朝太子猥琐的眨了眨眼! 搞得朱慈烺很无语。 自己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吗? 一个才十四、五的小丫头而已,又干又扁,还未成年,就算一张脸长得好看点,他也想都不敢想啊…… 越过江家队伍,一行人又暴晒在烈日之下,继续灰头土脸的赶路。 多走一步就更安全一步。 就这么拼吧。 又行了几里,路过废弃驿站,朱慈烺实在走不动了,命队伍进去休息。 趁他们休息这空档,江家车队又超过了他们。 朱慈烺跟个农民工似的,撩开下摆,挽起袖子又挽裤脚,还大叉开腿坐在院门口阴凉处,拿着捡来的破木板子啪啦啪啦徒劳的扇着风,一路目送他们消失在前方,想着刚才的幼稚举动,自己都觉得可笑。 歇了一阵,一行人又沿着官道疾走,太阳还是白晃晃的晒得人心发慌。 中途露过一条小溪,居然还没完全断水,朱慈烺沿着小溪往上看了看,发现有个石头砌的小水塘,下面的沙石很清,水质也干净,就回来命队伍停下,拿了水囊去补水,顺便捧着水擦把汗什么的,脸还是不敢洗的,只能继续脏下去。 补好水,又继续上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转过两边荒野慢慢变成树林,下了一个长斜坡,慢慢地势险要起来,路边也很快层峦叠嶂,树荫蔽日,走得汗涔涔的人立刻感觉舒爽了许多,心头燥热都降了不少。 此地名乱樵岭。 朱慈烺觉得这山岭挺凶险,暗自提高了警惕。 官道转急弯,前方无一个流民,先前的马车队伍也看不见了。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阴悠悠的渗人,带来丝不详的血腥味,朱慈烺心里一紧,抬眼一望,半坡的杂树丛里居然露出几具残尸,分明鲜血未干。 他立刻把搁在担架上的倭刀握在了手里。 贾仁已经搭箭上弦,微眯着眼往林中搜寻,郑大海扯下铅弹袋,右胳膊受伤的孙传雄也抽刀保护在担架一侧。 还没走多远,刚转过山岭,就听见喊打喊杀声自林中传来,江家的乌篷马车也翻倒在路边。 朱慈烺神情凝重的眯起了眼。 本太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贾仁揪着杂树攀上山坡往下查看几秒,沉声回话:“土匪二十余人,弓箭手三名,刀盾手三名,持刀悍匪七人,另有喽罗十余人,战力不弱。” 娘的,这人数!这配置! 自己小猫两三只,还有俩伤员,上去就是送死。 朱慈烺只沉默两秒,就和成忠抬着担架继续疾步往前走。 众人紧紧跟上。 见太子不想营救,贾仁似乎有点失望。 孙传雄是知道车主是谁的,神情很是不忍,欲言又止的望着太子,最后却紧抿着嘴什么也没有说。成忠脸色煞白。只有郑大海神情如常的绑好弹袋,顺手揪了根草叼在嘴里,无意识的吮来吮去。 朱慈烺在心底叹息。 他倒不是担心江丽人会丧命在山贼手上,以她倾国倾城的姿色,再加上她高超的医术,没有哪个男人会狠心砍死她,只是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个狗日的山大王…… 大明版的美女与野兽,可惜一点也不香艳。 林中交战更加激烈,匪徒们兴奋的哈嚎怪叫,兵器相交的刮擦声越发刺耳,妇孺的凄厉哀嚎声让朱慈烺眉头越皱越深,脚下越走越快,起走越快,最后居然都小跑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绝对没有错,可毕竟还没修炼到铁石心肠的至高境界。 眼看要就要跑过这山岭。 突然,几声难听的、熟悉的、公鸭似的尖叫嚎哭声远远传来,瞬间击垮了他的理智。 那是小猴子! 不止他,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互相看了看,俱是又惊又喜。 所有人都无比热切的望着太子。 朱慈烺点点头,贾仁立刻摘下弓箭掉头狂奔。 郑大海也突然亢奋起来,一口吐掉野草,举起鸟铳怪腔怪调的“哟嗬”一声,迈着螃蟹腿,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第十六章 捅马蜂窝 朱慈烺和成忠抬着担架随后紧紧追上。 离战场还有段距离,朱慈烺就将崇祯帝藏入山石背后的杂树草丛中,由成忠和受了伤的孙传雄留下守护,自己摘下弓箭,和贾郑二人猫着腰穿过树丛接近战场。 都知道流寇战力不弱,谁也不敢大意,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贾郑二人是身经百战的,行止间更是毫无声息,离着战场三十来步才停下,矮下身借着树木的掩护观察战况。 此时,林中战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江家青壮妇孺护在一白衣女子前面,奋勇反抗。 贼匪举着刀枪咆哮着围攻他们,惨叫哀哝声此起彼伏,现场尸横狼藉血污满地,断肢残臂横飞,其中又以妇孺尸首居多,青壮也死了两个,余下的人也浑身带伤,全凭着一股血勇在苦苦坚持。 白衣女子应该就是江丽人。 她正和丫头护住身后的老人,挥舞着树枝,打落飞来的箭矢,那小丫头害怕极了,朱慈烺这么远都看到她在打摆子似的抖。 流寇箭矢一点也不急。 弓箭手们跟耍猴一样,东一箭西一箭的随便射着,一点力道也无,还不时“小娘们,过来陪大哥玩玩,”“小娘子,不要怕,哥哥舍不得射死你”的出言猥亵。 他们想活捉这两名年青的漂亮女子,这也是她们直到现在都还没被射成刺猬的原因……但是并没有见到小猴子他们……不管了,先对付了他们再说。 贾仁说得不错,匪徒战斗力并不弱。 三名弓箭手,三名刀盾手,另有持刀持枪强匪数名,居然还有几个着了甲。 这些就是土匪的中坚力量。 另有些小喽罗。 他们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脸上满是恐惧,脚步慌乱,打杀没章法,全是被悍匪逼着,拿着锄头、烧火棍,扁担一窝蜂冲在最前面乱砍,被青壮杀死的也多是这些炮灰。 如果自己不回头救援,江家车队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这种情况应该先清除他们的中坚力量,其余喽罗不足为惧,朱慈烺头也不回的下了命令。 贾郑二人应了声,迅速小心翼翼的窜出去寻找有利地形,准备偷袭。 弓箭在手的他简直威不可挡。 咻的箭矢破空声一响,“扑哧”一声,一个贼寇刀盾手盾牌被射破,箭矢透过盾牌,直接穿透盾后那个贼寇,锐利的箭头当胸对穿而出,胸口大股鲜血狂涌而出,连人带盾滚倒在地。吓得躲在他身后的匪徒们哇哇怪叫,连忙跑开。 凄厉的破空声再响起,又一个臂粗腰圆的弓箭手匪徒咽喉中箭,口中涌出大股血沫。他捂住脖子上的箭杆,双目圆睁,倒在地上胡乱抽搐挣扎,嘴里咕咕有声,不知嚎些什么。 转眼间,就死了两个悍匪。 匪徒们大惊失色。 他也成功的吸引了弓箭手的火力。 其余两名流寇弓箭手立刻轮流朝他射击。 箭势强劲急促,跟刚才逗女人玩时完全不同,准头还极高,压得贾仁连头都探不出来,有一支利箭就刚刚好贴着他耳背飞过去,划出道深深的口子,要不是他躲得快,不死也得破相! 匪徒们发现来援敌人并不多,立刻恢复了斗志,仗着人多势众怪叫着逼了上来。刚缓了口气的青壮又开始吃紧,只能拼死反抗。 朱慈烺觉得这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肯定有溃兵逃军混迹其间。 一个满脸横肉的着甲匪徒,借着刀盾手的掩护,突然跳起来投出一柄飞斧。 锋利的飞斧猛地劈中一名青壮的太阳穴,这名青壮连哼哼都来不及,踉跄后退几步就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身子还不甘的抽搐着,可显然毫无生还的希望。 其余匪徒大受鼓舞,举着武器欢呼叫嚣。 此人也不可一世的哈哈狂笑。 突然,一声奇怪的、炒豆似的噼啪声响起,一股硝烟味窜了出来。 这名身披铁甲的匪徒身躯一震,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左胸前,那里被铅弹撞得稀烂,疯狂的冒着血花,他慌张的用手去堵,却怎么也堵不住,血水顺着他手指缝拼命往外流,转眼就浸满了半副盔甲。 他满是污血的嘴巴张张合合半天,终于艰难的吼出句“他们有火枪……”,就一头栽倒在地。 郑大海带的鸟铳如此近距离打中流寇要害,就算他着了甲,也还是能要他小命的, 更绝的是,这是铅弹,有毒的。 按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基本上是打哪割哪,死亡率可比中了箭矢高多了。铅弹无论是破坏力和杀伤力,都是非常恶心和具有威胁性的东西。 流寇都知道厉害,个个面如土色,慌忙寻地方躲避,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一名流寇弓箭手连忙朝冒了下火光白烟的地方放箭。可郑大海轰翻一匪徒后,立刻机灵的换了个更隐蔽的远地方。 他借着山石树木掩护,快速装填好,点燃火绳,扫视一番,最后举枪瞄准了一个头包红巾满脸横肉、挥着大刀不停吼着“兄弟们,冲啊,杀啊”的匪徒。 此贼应该是匪首,十分的狡滑。 他藏在匪徒背后窜来窜去,难以瞄准。 郑大海轰了他一枪,被他侥幸躲了过去,身边中弹的喽罗嚎得惨不忍睹,这人也骇得肝胆俱碎,躲在人后不出来了。 气得郑大海直骂:“狗娘养的,没长卵子是吧。” 朱慈烺发现贾仁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立刻拉开手上的六斗弓,搭上铁蔟重箭,瞄准其中一个流寇弓箭手,猛地松开了手,嗖的一声,这人也是个贼机灵的,居然身子一扭躲开了,他身后不远的另一匪徒却应声而倒。 朱慈烺还没来得及开心,那中箭匪徒却又爬起来,一把折断箭杆,不顾大腿上鲜血长流,举着刀就哇哇怪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直娘贼,这么悍勇! 朱慈烺咬牙切齿的瞄着他再射一箭,直接命中此人左胸,他狂嚎一声滚倒在地,捂着胸口嘶心裂肺的翻滚惨叫。 他身边面目相似的三流寇全扑了过去,抱着他痛不欲生“哥,大哥”的乱吼。 眼看大哥是活不成了,他们全红了眼,操起武器,朝朱慈烺猛扑过来:“杀了这狗日的,为大哥报仇。” 我靠,四兄弟啊,捅马蜂窝了。 第十七章 一枪正法 朱慈烺连射几箭,都被冲在最前面的刀盾手挡了。 就这功夫一冲,双方直接短兵相接,弓箭已是无用,后面是山石,边上是江家战队,退无可退,朱慈烺抽出倭刀,准备硬拼。 一直关注着他的孙传雄见形势危急,对一脸懵逼的成忠吼了句“保护老爷”,就连忙拔刀冲了上来,护在朱慈烺身边。 这三名惯匪是亲兄弟,还刚死了大哥,哀伤之下,爆发了惊人的战力。 朱慈烺战力本就不行,还连射了几箭,胳膊发软,孙传雄又是带伤上阵,他们以少敌多,十分吃力,很快就被逼得退到江家一团,和他们共同勉力对抗。 其余流寇喽罗见有便宜可捡,也怪叫着冲上来加入战斗。 很快,孙传雄背上挨了两刀,连朱慈烺大腿上都被戳了一枪,江家青壮妇孺更是惨叫连连。 贾仁趁太子引开火力的大好机会,猫腰避开箭矢,窜到另一边的石头后面,瞄准朱慈烺身后的匪徒就是一箭。此人一个踉跄仆到在地,箭羽深深没入后背,手中大刀哐啷一声掉在朱慈烺脚边,骇得他一身冷汗。 贾仁箭一发,流寇弓箭手又跟着射了过来。 他只能四处躲藏,却又逮着一切时机放冷箭。 混战中,他把躲避不及的刀盾手流寇射翻在地,躲在他身后的匪徒们又是一阵慌乱。 一怕死的喽罗想伺机逃跑,却无意发现了崇祯的藏身之地,同时发现负责保护的小年青居然比自己还慌张时,立刻来了勇气,桀桀怪笑着,举起锄头就朝成忠扑了过来。 树丛后面就是皇帝,成忠再吓破胆也不敢逃跑。 锄头在他瞳孔中急剧放大,身边又没有长兵器,危急时刻,他突然醍醐灌顶,猛地拽紧身边丈余高的杂树拼命向后拖,在杂树干弯得快折断时,对准扑过来的流寇,骤然一松,弯到极致的杂树猛的反弹过去,巨大的反弹力当即抽得这流寇仰翻在地。 “蠢货,还想杀我。”成忠红着眼大吼一声猛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阵乱砍,边砍边歇斯底里的吼,“我叫你杀我,我叫你杀我”。 一刀又一刀,砍得这喽罗和自己都浑身是血,直到他一动不动,才终于知道停下来。 这喽罗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望着眼前破布似的尸体,成忠突的扔掉刀,惊恐的盯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全身抖个不停。 崇祯帝挣扎着撑起身子,夸了他句:“好孩子,有胆色。” 这边危机解除,可主战地却混成一团,弓箭手无力还手,火枪手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流寇虽然战力不弱,却还是又稳稳当当的占了上风。 匪首心气又壮了,猛地跳将出来,舞着刀,声嘶力竭的嘶吼叫嚣:“兄弟们冲啊,杀啊,抢钱啊,抢娘们啊……” 他身边的亲信也跟着鬼哭狼嚎。 在他们的鼓舞下,流寇们越战越勇,嘴上还不干净的骂骂咧咧。 郑大海一脸狰狞的咬着牙,却无比谨慎的死盯着跳来跳去的匪首,不断调整着角度,终于在火绳快燃尽,看到他再次冒出头时,果断开了火。 硝烟一起,呯的一声,这贼子的嗓子就被什么掐住似的断了,鬼叫声戛然而止,额头立刻冒出个血洞。他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声,就再也出了声,双眼圆瞪不敢置信的倒下,沿着山坡咕噜噜的滚下去,一头撞在尖锐的山石角上,鲜血脑浆乱飞,白的红的染得地上到处都是,眼看绝对是活不成了。 匪首一死,所有土匪肝胆俱碎。 战场有一瞬间的静谧。 贾仁连忙抓住战机,咻的一箭又射死一名弓箭手。 头头死了,兄弟也差不死光了,最后一名弓箭手惊恐万分,“我的个亲娘”怪叫一声,撒退就逃。 趁此机会,贾仁郑大海连连射击,又击中两名悍匪。 流寇战斗力立时大打折扣。 朱慈烺知道转机已来,血气上涌,浑身顿时充满力量。 他拽住捅来的长枪杆,狠命一拖,那持枪喽罗居然傻呼呼的还不知道丢手,被他一把拖到面前来,毫不迟疑的一刀猛劈下去,直接砍得人脑袋分了家,狂飙而出的鲜血溅了朱慈烺全身,跟个血人似的。 自己没了危险,又扑上去偷袭和孙传雄厮杀的流寇兄弟,轻薄锋利的倭刀狠命往前一捅,直接把人从后背到前胸捅了个对穿,捅得这人翻着白眼转过身来看了偷袭者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委顿倒地。 两人再合击最后一名流寇。 这匪徒见他们如此凶猛,兄弟又死光了,吓得腿脚发软,虚晃一刀扭头就跑。 跑了没几步,被贾仁瞄着后背就是一箭,直接射死当场。剩下的流寇喽罗们吓破了胆,扔下武器一哄而散,四处逃命。 江家青壮杀红了眼,不怕死的嗷嗷叫着追杀而去。 浑身浴血的孙传雄腿脚一软,无力的瘫在地上。 他喘着粗气,吞咽了好几口,才艰难的跟太子说了声:“谢……谢了,少爷。” 朱慈烺抹抹脸上的汗,笑着冲他翘了翘大拇指。 血战终于结束。 累极的朱慈烺满身的血和汗,以刀拄地拖着腿靠着石头直喘粗气,眼睛却不断搜寻着小猴子他们,还是没有看见他们的踪影,腿上的伤口也见菜下碟的拼命疼了起来,疼得他冷汗直冒,咝咝的龇牙咧嘴。 贾仁他们四处搜寻完毕,围拢过来,都是摇头。 朱慈烺眉头都皱成了“川”字。见鬼了,就算是自己听错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听错了吧…… 江家幸存的人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扑到地上尸体上痛哭。 仅剩的壮妇抱着丈夫和孩子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江丽人和丫头荷香搀扶着父亲颤巍巍的过来。 江院判已经六十多了,须发花白,满脸爬满皱纹,很清瘦但精神还行,脚好像受伤了,不良于行。他上来郑重的向朱慈烺几人拜谢:“多谢各位壮士搭救,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 朱慈烺客气着把老人扶了起来。 江院判听到他的声音,浑身突地一震,一双浑浊的老眼陡然精光四射,极度怀疑的死死盯着朱慈烺的脸看,好像要把他脸上那层油污泥刮剥下来般。 朱慈烺笑笑,坦然以对。 他根本不怕被这老头认出来,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他想告密也找不到对象……再说了,自己一方现在占有绝对优势,他们敢有异动,直接灭了就是。 第十八章 森罗地狱 江丽人荷香也跟着裣衽为礼。 朱慈烺对着她们虚扶一把,两女子顺势起了来。这两主仆,一个倾国倾国,一个神清骨秀,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她们一出现,朱慈烺这队的青壮男人,就算个个都是在皇宫见惯各式绝色美女的,也不免都看直了眼,就像前世那些臭男人见到自己女友一般,朱慈烺扫了眼手下,觉得甚是与有荣焉。 他和江丽人眼神一碰,冲她挑着眉呲着牙笑了笑。 这动作略显轻佻,笑得人姑娘眉头轻皱,移开了视线。 朱慈烺也不在意,再一瞅,发现这传说中的江大美女确实长得很像自己的前女友。 青黛色的柳叶眉斜飞入鬓、通灵剔透的杏仁眼水波流转,不同的是她眉梢眼角满是灵性和傲气,和甜美软萌的前女友相比,她明显高冷美艳很多。 她头顶梳个男式发髻,用玉簪固定箍着个通灵剔透的碧玉发圈,身量欣长,黑色里衣,外面套件右衽黑边白丝凌长衫,腰肢用根黑丝绦妥妥的系了,很中性的打扮,配上美丽的容貌、疏离的神情,冷艳非常,有股林青霞年青时倾国倾城的特殊气质。 相似的面容,不同的内在。 她这人,放在后世就是个职场丽人。 有思想有主见,更有身家,还心高气傲,放到现代,能驾驭这种女人的男人也不多,更何况这还是男权为尊的时代,谁愿意娶一个四处出诊不安于室的女人为妻?她现今二十一岁都还没嫁人,跟她的特立独行有莫大关系。 刚还吓得直打摆子的荷香现在又活泛了。 因着长相清丽身姿纤细,又生着一双美凤眼的原因,才小小年纪,行动言语间就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烟视媚行,很是动人,跟她冷冰冰的主人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她认出救她们的人居然就是吓了自己一大跳的丑八怪后,眼里的感激顿时化成了愠怒,趁着没人注意,嘟着好看的小嘴,冲着救命恩人无声吐了两个字。 哈,这小蹄子还真是不识好歹。 朱慈烺敢拿她的大红肚兜担保,她刚才骂的是“疯子”两个字。 别问他怎么知道她穿的是大红色肚兜,她行礼时自己无意瞟到的,真的是无意! 朱慈烺佯装正经的瞪了她一眼,转头和江林昊客气两句,向他们打听有否看到小猴子他们,江家人都纷纷摇头。 正着急间,突然听到林子那边传来惊恐万分的呼叫。 那是江家搜寻余匪的青壮。 所有人都紧张的拔刀戒备。 朱慈烺吩咐没受伤的郑大海成忠过去查看,自己拄着倭刀一瘸一拐的回到父亲身边,看看毫发无伤的贾仁,想着还是要多多操练远兵器才行,近战太他妈考验心理承受力了。 崇祯帝盯着儿子受伤的腿,脸色十分难看,又见贾仁扶着浑身浴血的孙传雄过来,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温言细语的询问战况。 江林昊听到朱慈烺喊崇祯帝父亲时,人就激动了,再听到崇祯帝开口说了话,他就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嘴唇兴奋得直哆嗦,眼眶都红了,突然挣开搀扶着他的女儿丫头,踉踉跄跄几步抢过来,双腿一曲就跪了下去:“皇……” 果然还是认出来了。 这老头子眼力真好! 朱慈烺连忙扶住他,轻声道:“黄老爷。” 江院判也是精于世故的人,连忙就势站起来拱拱手顺口接了下去,“……黄老爷,”叫完眼眶就红了,声音也呜咽了,“天可怜见的,想不到小……小老儿还能见到你。” 崇祯帝看到江林昊,立刻也跟着激动了,连忙挣扎着起来。 皇城之外,大劫之后,君臣重逢,却又不能畅谈,只能四眼相对默默垂泪,看得贾仁他们又是一通感慨。 东边的树林后有条小溪,溪边有几间简陋的屋子,看样子是流寇的落脚处。 味道奇怪,污物遍地。 郑大海见到江家两名青壮时,他们正对着间柴屋筛糠似的抖。 他望里一看,攸地脸色煞白,神情震惊到无以复加。 成忠也好奇的跟着朝里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哇的一声冲到一边,就开始翻江倒海的吐啊吐,最后连绿色的苦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这里面,就是一个屠宰场子。 污血淋淋的案板上,摆着人手人脚,人肉、人心,人肝,绿蚊乱爬,血腥刺鼻,中人欲呕。墙角堆叠着一具具骨架骷髅,人头、碎骨满地都是。 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一个断了腿的男人坐在台案桌前,正拿着剔骨刀熟练的把人大腿骨剔出来。 听到外边的响动,他把滴血的剔骨尖刀往案上一插,转过头来,眼神绿幽幽的渗人,跟地狱恶鬼似的,咧开血肉糊满的大嘴,幽幽的说:“又来新菜了哇。” 同类相残,与人为食。 人性居然泯灭到如此地步,自以为铁石心肠的郑大海都忍不住胀红了眼。 “狗日的,畜生。”他跟受伤野兽般狂吼着猛冲进去,手起刀落当头劈下,直接把这个丧尽天良的人肉屠夫劈成了两半……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但愿你们来世投胎在太平盛世。 满身是血的郑大海扔下刀,望着眼前的森罗地狱,忍不住双手合什,念了几句往生咒,才提着腰刀四处踢门,搜寻余匪以及活口。 江丽人父女开始为伤者疗伤。 当她示意朱慈烺脱下裤子时,他十分犹豫。 毕竟现在男女大防,自己在她面前露大腿好像不太合适。 边上拿药棉剪刀的小荷香不耐烦了,摁着他的腿,一剪刀就把裤角绞烂,再逮着两边“刺啦”一撕,直接撕烂到大腿根…… 末了,她还翻着好看的小白眼呛了他一句:“你是不是男人啊,啰哩啰嗦的。” 所有人都瞪着太子白生生的大腿。 卧槽,朱慈烺连忙往腿上看。 好险,没有剪到肉,个小丫头片子,这么粗鲁,小心嫁不出去。 不是说古代女人个个贤良淑德吗? 难道这小蹄子是个变异? 正在帮孙传雄治疗的江院判面色一变,连忙偷瞄一眼担架上的皇帝,见他只抿紧了嘴楞在当场,却并未龙颜生怒,这才暗自松口气,瞪向荷香。 结果这小妞皱着鼻子轻哼一声,细脖子一扭,看都不看他。 江林昊觉得很有必要重新扎几把鸡毛掸子立立家规了,要不然迟早会被这没规没矩的死妮子活活给气死。 第十九章 劫后重逢 江丽人面不改色的蹲下,挽着袖子给朱慈烺清洗伤口。 朱慈烺连忙叫贾仁拿了些酒过来,麻烦她沾了酒再清洗,说这样不容易发炎,江丽人不解的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照做。 江林昊倒是满脸兴趣,也沾了些酒才给孙传雄清洗伤口。 荷香那小蹄子很陶醉的欣赏着疯子被酒激得龇牙咧嘴的痛苦样,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江丽人手指修长细腻,皮肤温润光泽,好似羊脂玉,指甲也是健康的粉红色,不长不短,洁净整齐,动作利落又轻柔,看在朱慈烺眼里,更有种难言的美感。 两人离得很近,姑娘柔顺的细发丝,白皙的耳朵、脸颊,弧度优美的脖颈尽收眼底,呼吸声清晰可闻,一丝夹杂药香的女子体香萦绕在他鼻端,简直就是种温柔的折磨。 朱慈烺又陶醉又紧张,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生怕唐突了人大家闺秀。 好不容易包扎完,江丽人收拾东西起身,如释重负的朱慈烺偷偷吐了口气,道了谢,连忙去躲着换了条裤子,回来向想着呆会请江院判帮父亲看看时,林子那面突然一阵嘈杂声。 所有人都望向那边。 小猴子那标志性的公鸭嗓子老远就嚷嚷起来:“少爷,少爷……” 朱慈烺大喜,连忙拄着倭刀迎了过去,难得情绪外漏的贾仁也满脸喜色的跟上来。 看到太子,小猴子眼都红了,老远就扑过来,抱住他语无伦次的嚎啕大哭:“少爷,少爷,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呜……我们差点被吃了,呜呜……我好害怕……” 他哭得很凶,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委屈,鼻涕眼泪糊满了脸。 “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你还怕什么,”朱慈烺心疼的拍拍他的背,温言安抚,说完又逗他,“小猴子,别哭了,别哭了,看看你哭得瘪嘴耷眼的,多丑啊。” 小猴子呜呜的嚎得更凶了,还不忘顶嘴:“就哭。” 结果他说得太用力,鼻涕一下子冲出个大泡,惹得朱慈烺哑然失笑。 小奶狗旺财居然也活得好好的,也是命大。 它翘着小尾巴,欢快的在他脚下扑腾来扑腾去,又站起身子趴他小腿上,眨巴着濡丨湿的小眼神,望着他细声细气的直叫唤,朱慈烺拿刀鞘戳着它毛耸耸的小尾巴,逗得这小东西兴奋的团团转。 王承恩和李固也看着他喜极而泣。 劫后重逢,让人格外庆幸。 他们刚好先一步被流寇盯上,等更有油水的江家人出现后,他们就被流寇放弃了,这才幸免于难活了下来,躲得远远的藏着,最后听到郑大海的怒吼声才喜出望外的跑出来。 他们身边还站着七八个人,都是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青年男女,其中还有位抱着个小女孩的儒生。儒生约莫十六七,戴软脚幞头、着大袖襕衫,他和小女孩都带着黑纱。 郑大海说这些都是流寇储备的菜人,他顺道救下来的,还有些无法救治的将死之人,自己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朱慈烺闻听这丧尽天良的事,把流寇鞭尸的心都有了。 最后才看到刘士余。 他是掉队四人组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可他居然是被抬出来的,满身污血,特别是腹部,都被血水浸透了,人已经没了意识。 王承恩说他为了救他们,被流寇所伤,腹部挨了一刀,伤势很严重。 贾仁和郑大海连忙把人抬到江丽人身边,眼巴巴的看着她。 谁知她伸两根手指,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口,只轻飘飘的说了句:“没救了,埋了吧。” 朱慈烺看向江院判,还没说话,江丽人一开口就把他堵住了:“求我爹也没用,他也救不了。” 小猴子又抱着刘士余放声大哭。 崇祯帝刚从江林昊口中套出话来,得知自己其余子女都被李自成抓了,正暗自痛不欲生,又听说忠仆王承恩等人遇到了惊世骇俗的菜人事件,一时气急攻心,咳了几口老血后,直接昏了。 王承恩等人大惊失色,扑上去扶起他,边呼喊边抹胸顺气。 江林昊连忙过去为皇帝号脉。 朱慈烺也没怨他。 兄妹的消息就是个定时炸弹,迟早都要捅出来,由他来说破总好过自己来开这个口。见江林昊在帮父亲看病,自己也帮不上忙,就定下心来,查看刘士余的伤口。 他腰腹部伤口长达尺余,伤口肉有一点变色,肠子也流出来了,腹水污血合着流,气味很难闻,探探额头,伤势确实很严重,不过肠子没断也没伤,受伤时间也不长,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朱慈烺决心赌一把。 他命贾仁等准备好用品,挽起袖子,用匕首去掉腐肉,再拿着棉布沾了酒,一点一点的为他洗伤口和肠子。 酒沾上伤口确实很疼,才洗几下,失去知觉的刘士余给疼醒了,开始挣扎,贾仁郑大海连忙过来按他手脚,可他还是不停挣扎,扯着伤口又血流不止。 朱慈烺急得汗出如浆,不管怎么安慰安抚,也没一点作用,又不敢用蛮力,正焦头烂额时着急抹汗时,边上递来个药包,江丽人淡淡的声音响在耳边:“麻沸散。” 朱慈烺大喜,胡乱扯袖子擦了脸上的汗,连忙接过来,用酒给刘士余灌了。 没几时,刘士余就渐渐停止了挣扎。 朱慈烺这才能顺利的帮他继续清洗伤口。 清洗好后,朱慈烺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肚中,再用针钱细细的把伤口缝合,消毒上药,包扎。 望着兄弟肚皮上大蜈蚣样的丑陋缝合处,贾仁小心翼翼的问:“有希望吗?” 朱慈烺沉着脸收拾东西:“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他命硬。” 王承恩等人见太子如此细心的救治刘士余,都很感动。 这年头,把手下当人的主子并不多了。连正帮着清理战场的郑大海都有些动容,时不时偷瞄这边。 忙完这一切,朱慈烺觉得自己紧张得腰都快断了,情不自禁伸了个懒腰,一眼瞟到江丽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朱慈烺以为她是被自己先进的医术给震撼到了,正琢磨着要不要趁机耍个帅什么的,贾仁却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少爷,你脸上的妆都被擦光了。” 朱慈烺顿了顿,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俊吗?” 严谨惯了的贾仁看看他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和满是污血的衣服,不顾主子的满脸期待,硬是闭口不言。 郑大海笑嘻嘻的凑过来:“俊得很!” 朱慈烺很欣慰,拍拍他肩膀,老气横秋的说:“小郑同志啊,很有前途嘛,好好干,我很看好你。” 很有前途的同志却朝他使了个眼色。 朱慈烺顺着望过去,发现那个抱小女孩的书生正死死盯着崇祯,皱皱眉,对贾仁头一偏。 第二十章 忠良之后 贾仁不着痕迹的靠过去,逼着书生跟自己去了山石后边。 不多时,他沉着脸出来在太子耳边低声说:“书生一定要见老爷,说自己是殉国的忠良之后。” 听到“殉国”二字,朱慈烺立刻跟他去了后面。 那书生见到太子,远远的就抱着妹子扑通一声跪下,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还没说话眼泪就先出来了。朱慈烺连忙紧走两步,扶起他,问:“兄台怎么称呼,令尊又是何人。” 这书生又咚咚的磕了几个头,才哽咽着说:“学生倪长留,这是家妹倪裳,家父是户部尚书倪元璐。” “倪尚书?”朱慈烺重复了一遍这名字。 他是知道这倪元璐的。 这倪元璐是“四朝元老”袁可立的得意门生。 袁可立是明代后期著名的清官廉吏和军事战略家,一代名臣,万世留芳。他的门生也多是傲骨铮铮、品德高尚之人。明末国破之后,门生倪元璐、黄道周、刘理顺都为国殉节。 倪元璐在书画方面的造诣很高,是“晚明五大家”之一,是当时书风的代表之一,只是他的仕途却极为坎坷。崇祯几次欲重用,却先后被奸宦魏忠贤和权臣温体仁所顾忌,以至于几度起伏。 崇祯十五年,清兵入关打到北京,北京震动。 皇帝向天下求救兵,这位当时并不在朝的文弱书生,毅然卖尽家产募得死士数百人,驰赴北京。虽然他这点兵士于大局只是杯水车薪,但其这份忠诚却是让崇祯感动不已,随后崇祯帝顶住各方压力,打破“浙人不得官户部”的祖制,任他为户部尚书,他想去兵部,崇祯也即时答应。 对于倪元璐来说,崇祯于他有君臣之仪,提拔之恩,更有一种“你欣赏我、懂我、信我,”知己般的深厚情感, 历史上,北京城破、崇祯殉国时,他就一死报君王了。 文人殉国是最为悲壮的,是天下公认的忠烈,名垂千古。 朱慈烺对这种“把气节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文人傲骨,是打心底佩服的。 正因为有他们,在明末那样黑暗且血腥的时期,才有了那么一束光,让我们追忆并反思这段历史时,可以为之流下热泪,也可以为祖先们人格节操中光辉的一面感到骄傲与自豪。 朱慈烺看着眼前的书生,想着他那留名千古的悲壮父亲,想到自己国破家亡亲人死别,想到更多的忠臣殉国义士,而纂位成功的流寇却又无力坐稳江山,建奴多尔滚趁机而入,接着社稷易族,风雨飘摇、山河破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大汉百姓死伤无数,难言的痛意立时溢满胸腔。 眼前的倪长留蓬头垢面,饿得都脱了相,身上的襕衫也脏兮兮的,烂了好几个洞,软脚幞头的坠脚都没了一根,看来是流浪好些日子了。 总算他命大,没有被流寇吃掉。 这可是忠良之后啊。 朱慈烺红着眼紧握着倪长留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很真挚的说:“你放心,只要有我朱慈烺一口吃食,就断不会少了你们兄妹那一份。” 倪长留听到“朱慈烺”三字时,又大哭着重新行礼。 因为父亲深得圣恩的的缘故,崇祯帝到过他家几次,他也有幸得见天颜,聆听教诲,一听到崇祯说话他就怀疑了。其实,一个人无论面容怎么变,可声音和身形气质却很难改变,所以一听到崇祯说话,他就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再被贾仁逼问身份,就立刻承认了。 朱慈烺又抱了抱倪裳,发现这小姑娘虽然眉目清秀,却痴痴呆呆的。 倪长留抖着声音说是给流寇“活吃小孩”时给吓傻的。 朱慈烺又想到了同样被吓傻的妹妹朱圣卿,顿时心有戚戚焉,抱了好一会儿,又叫贾仁拿了些干粮饮水来给两兄妹吃用。 他们吃饱才出了来,满心欢喜的小猴子发现新来的漂亮小妹妹,就献宝似的把小奶狗抱到她面前:“喜欢吗,给你玩。” 旺财不乐意当玩物,在他手里胡乱蹬着小腿挣扎,奶声奶气的抗议。 倪长留正要拒绝,却突然发现妹妹呆滞的眼珠子居然看向了小狗,心下大喜,立刻接了过去,用心的逗着小狗陪妹妹玩。 朱慈烺请江林昊给倪裳看了看。 老先生说这种臆症药石无效,只能慢慢用药膳精心调养,至于能不能回复神智,得看个人机缘,听在朱慈烺耳里等于废话。 伤员治疗完毕,战场也清理好了。 死者就地掩埋,土匪窝一把火烧了,流寇尸首就那样暴尸荒野,任由动物啃嚼分食。 江家原本十六口人,如今只剩下六口,江林昊父女、丫头,两名青壮小厮,还有名壮妇。朱慈烺这边死亡人数没有,却是重伤两人。另救下菜人男女八名,共二十三口人。 从匪徒仓库找到的黄金白银差不多一千六百多两,铜钱三箱。 铁甲、棉甲、皮甲共五领,各式刀枪等大小兵器二十余把,盾牌七面,帐篷两顶。还有一包包的粮食米面,布匹丝绸,米酒,盐、油盐酱醋、锅碗瓢盆、鸡鸭猪等等,全堆在林中空地上,另有独轮车四辆、驴子二头,马三匹。 收获还真的不少。 看来这群流寇作恶时间不短了。 那几个虚弱不堪的菜人,望着米面粮食眼都绿了,喉结上下滚动,不住的吞口水。 朱慈烺又吩咐成忠拿些干粮饮水给他们。 菜人们欣喜若狂,磕了头,拿着东西就使劲往嘴里塞,拼命的咀嚼,生怕慢了就没有了,实在吃得太快,有的人咬了舌头,有的人被噎的直翻白眼,又连忙给自己灌水用力吞咽,最后连掉在地上的食物碎渣都不放过,全一点一点的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吃相很难看,看的人却根本笑不出来。 乱世之中,要活着真心不容易。 对于银钱,朱慈烺现阶段并不是很看重。 他开心的是有了米粮。 明末乱世,天灾战乱频繁。百姓颠沛流离,田地无人耕种,导致各地粮食奇缺,粮价贵得离谱。崇祯十七年,江南的一石米价达到了惊人的八、九两之多,是万历年间的十五、六倍,而且你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可见粮食匮乏到何种地步。 另得了装备和三匹马,他也同样开心,有了这些,队伍安全系数也会有所提高。 看看天色,晌午了,他们在这耽误了不少时间,该动身了。 一家之主江林昊郑重表示,他要率全家追随老爷少爷,哪怕惹来杀身之祸也无所畏惧。 女儿江丽人颇为不解,这跟父亲先前的打算大相径庭,低声询问根由,父亲却难得的板起脸来训斥她:“不要多问,一切听为父的就好了。” 对于江家这种知根知底的技术性人才,朱慈烺是举四只手欢迎的。 父亲病魔缠身,两个护卫又是重伤,以后战斗更不会少,伤员也会不断,自己这点简单粗暴的三脚猫医术,唬唬人还可以,真章还是要靠他们这些专业人才的。 但那几个被流寇抓来的菜人,朱慈烺就迟疑了。 询问之后,才知道他们的亲人都给杀光了,无依无靠,也都愿意跟着他们走,可自己的身份是个天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这人一多嘴就会杂,但这么多缴获也确实需要人手搬运…… 朱慈烺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迟疑了。 第二十一章 管好嘴巴 有那机灵的流民,见势头不对,连忙跪下来磕头。 其余人连忙也跟着跪下来,把头磕得咚咚响,哭着喊着求他收留,说只要给口吃的,他们就算做牛做马都毫无怨言。 乱世之中,人命是最贱的,没有战力的流民,找不到队伍依靠,只能饿死病死,甚至被吃掉,下场十分凄惨,所以他们才这么害怕,只是拼命磕头哀求,生怕被遗弃。 终究是大汉子民,他们落到这步田地,跟自己父子有莫大的关系。 犹豫半天,朱慈烺还是把人留了下来,但要求他们必须跟得上队伍,不能拖慢行程。 流民们都喜极而泣,说着感谢的话,把头磕得咚咚响。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所有东西都要重新分配,好合理利用。 朱慈烺征询江林昊的意见。 这人连忙拱手说:“听凭少爷安排。” 朱慈烺也不客气,带着人看了他江家的马车。 发现这马车里面很宽敞,也很奢华,是那种低调雅致的奢华。 车篷内四周悬着质绫的帐幔,车厢地板用去汗生凉的干菊瓣铺得厚厚软软,上面又铺了一层湘妃方格竹席散热,席上还有张雕功精致的黄梨木小茶几,放着几卷书经和画轴,车厢尾处还放着几个大箱笼,箱笼上面是一捆捆药包,一股清凉的幽淡花药香挥之不去。 果然是美人医生的马车,说不出的清新幽雅。 朱慈烺尽量忽视那沁人心脾的清凉药香,粗略估算下,应该可以并排躺得下五人,伤员很多,连马都不能骑的就有六名,这剩下的一名…… 朱慈烺正在犹豫,江林昊拱手说自己只是脚扭伤,无大碍,跟车夫坐前面车辕就行了。 正中下怀,朱慈烺假意劝慰几句,就应了。 自家马车被免费征用了,江家那小丫头荷香叽叽咕咕老半天,不用想,朱慈烺就知道这小泼辣货肯定翻来覆去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盔甲马匹等物也要重新分配下去。 朱慈烺自己选了领铁甲和青骓马。 铁甲虽然被郑大海轰出了个洞,等安顿下来,补块铁片进去就是,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马他也很中意,毛色苍白杂色,身量高脚腕大,雄骏非常,据郑大海所言,乃是匪首的坐骑。 贾仁选了领棉甲,朱慈烺又做主把那匹黑鬣黑尾的红骝马给了他,因为他身手最好,人又沉稳谨慎,朱慈烺打算以后命他负责哨探。 经此一役,朱慈烺对这官道的安全性表示极度不信任。 贾仁得了马喜不自禁,爱不释手的抱着马头摸了又摸。 这马也善解人意,不停的的打着响鼻在他手上蹭来蹭去,十分亲热。郑大海等人看得眼热不已,只恨流寇的马匹不够多…… 郑大海选了领皮甲,咧着嘴说这东西凉快。 小猴子在边上百无聊赖的扔着石子嘟哝:“不穿更凉快!” 郑大海横了他一眼,这家伙却不怕死的瞪回去。 他现在心情很糟糕,他好心好意把小奶狗送给小妹妹玩,结果怎么也要不回来了,他现在又后悔又懊恼,脾气大着呢,谁都不怕。 余下两领由成忠和王承恩选走了。 剩下那匹骡马,朱慈烺考虑半晌,最后给了江丽人主仆代步。 倒不是他有多么的怜香惜玉,而是知道这种技术人才必须好好相待。大夫啊,还是活人无数的神医,谁敢怠慢。再说了,人真的是大家闺秀,可不比那些柴门粗妇,是经不起搓磨的。 整顿分配停当,大家喝了些水就着干粮吃了算是午饭。 饭后,江家重伤的两小厮江南和江北,重伤的孙传雄、伤重不醒的刘士余,以及昏迷不醒的崇祯帝放进马车,空闲处还堆了不少笨重的米面袋银钱。 仅有一辆能负重的大型交通工具,还是双马,一定要尽量利用。 驴子骡马全用来驼米面金银重物。 独轮车也放满米面重物,由得救的流民男子来推,最上面放上盔甲武器等物,易拿易取方便作战。 朱慈烺的马上一边驼了些行李和盔甲,另一边放了倪裳和狗,现在这一人一狗分不开了,只能这样安排。 余下杂物,由能动的人不分男女都用筐挑着。 非常时刻,只能把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牲使了。 对于朱慈烺的安排,流民们欣然从命。他们不怕辛苦,只怕被放弃,被饿死,被土匪流寇乱军杀死,被人宰了吃掉。 上路之前,王承恩在郑大海耳边低语几句。 郑大海笑嘻嘻的点点头走到场中,收了笑把脸拉得比马脸还长,重重咳嗽一声,看大家都注意到自己这边,才凶神恶煞的盯着那些流民,扯起他那刮耳的破锣嗓子,说: “少爷仁厚,才会收留你们。你们要知道,他这样做是冒了很大风险的,要依我郑某人的脾气,一个都不带。所以你们要知道感恩,不要少爷把你当人,你偏不把自己当人。有那嘴碎的,爱嚼舌头根子的,爱把队伍里的事往处传的,趁早给老子滚蛋。现在怕死要死皮赖脸呆在队伍里,我不怪你,但如果以后让我发现了你不守规矩,背叛少爷,就别怨姓郑的心狠手辣。” 说到这里,他拿刀狠狠一拍身边的大树,厉声问:“你们听懂了没有?” 几位流民吓得身子一抖,连忙异口同声的回:“听懂了,” 江林昊抓住了重点,也严厉的低声吩咐家人仆妇:“管好你们的嘴巴,敢把队伍的事传出去,小心我打死你们。” 对于王承恩的这个警告,朱慈烺和崇祯深以为然。 他们深深了解皇权争夺的残酷和党争的厉害,眼下自己手下这三五只小猫,无力自保,身份一旦暴露,不论是南明政权还是满洲政权都不会放过他们。 几位虎口脱险的流民吓得战战兢兢,把这话死死记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犯了忌讳。 万事妥当,朱慈烺利落的翻身上马,很有气势的举着倭刀向前一指:“出发!” 下完命令,双腿一夹,这雄壮的骏马“希聿聿”的一声长啸,撒开蹄子跑了起来,长长的鬓毛迎风飞舞,引得所有人都注目。 朱慈烺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肯定以及绝对的……很帅! 二十二章 狗生艰难 朱慈烺的队伍刚经过一场血战,血腥戾气重,看起来有气势。 慢慢就有想寻依靠的散人流民远远缀在后面,他们并不敢过来攀谈,郑大海去看了看,回来说都是流民,朱慈烺也就不理会了。 队伍的速度并不慢。 所有人都在努力跟上。 朱慈烺现在是争分夺秒,不但要和李自成赶时间,还要和福王朱由崧、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他们赶一下时间。 李自成正享受着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挟着灭国之威,他派去招降的各路使者全面开花,明将降者如云,连九边重镇的吴三桂都不例外,接了招降书,准备带着军队来京师觐见新朝皇帝了。 京师失陷,陪都南京自然成为政治中心,南部各省还在明朝控制之下,朱慈烺希望能带着崇祯在四月下旬前赶到南京,阻止福王登位。历史上,福王就是在四月二十六日,由南京诸臣议定继统大明的,由此拉开了风雨飘摇的南明历史。 历史上的福王是个“偏听偏信马士英,一切政务,全然不管,专在女色上用心。”的昏君,朱慈烺不想大明本就不多的本钱断送在他手上。 自从有了马,他也曾想过能不能自己带着几个人轻装上路。但想起乱樵岭一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这天下,道路不靖,匪徒众生,自己就手上贾郑两个能战的人,稍微遇上大股的匪徒直接就完蛋了,说不定还会变成烤乳猪被人给吃了…… 更何况,还有父亲、王承恩等等,都是他绝对不能舍弃的人。 朱慈烺又琢磨如果实在赶不及,自己又该怎么办。 直到天快黑时,路过一废弃驿站,队伍就在这歇息。 贾仁黑着脸拿着刀,把先前占住的几个流民赶到倒座房,王承恩和李固进来,叫人粗粗打扫一番,特别是正屋的炕铺桌椅细细抹掉灰尘,才把朱慈烺等人迎了进来。 朱慈烺决定今晚吃粥。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忙活起来。 女流民胡芳、程细妹等人勤快的在井边清洗锅碗瓢盆。 李氏虽然死了丈夫儿子,可生活还要继续,也忍着悲伤过来帮忙,等男人们土灶搭好,柴禾拾来,她们就架上几口锅烧水,泡茶,煮粥,忙得团团转。 负责监工的郑大海坐在个土墩上,翘着条腿无意识的抖着,远远的瞅着江丽人主仆俩直皱眉。明明这边忙得不可开交,可那俩女人却居然好意思坐着发呆,真是没眼色。 他一直耿耿于怀她们占了一匹马。 他自认为,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得一匹马,虽然他也明白太子把马给她们的用心,但他还是看这俩女人不顺眼,现在看她们大喇喇的杵着不动就更不顺眼了。 正好小猴子端着碗茶小心翼翼的经过。 郑大海朝他屁股就是一脚,粗声粗气的说:“去叫那俩女的到井边帮忙!” 小猴子一蹦老高,也不管那摔碎的茶碗了,揉着屁股冲他吼:“你没长嘴吗,自己怎么不去叫!” “小李哥你跟她们熟啊。”郑大海笑得蔫坏蔫坏的。 “呸,你当我傻啊!你不敢去叫,不就是怕万一哪天受了伤,落到她们手里受罪吗!我才不会上当呢。” 一句话堵得郑大海脸上挂不住。 他凶神恶煞的端起鸟铳,吓得小猴子屁滚尿流的滚回正屋,人才舒坦了。 小猴子说得对,这俩女人可是大夫,要让她们讨厌上了,等你落到她们手上,随便折腾你两下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而且那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折腾起人来肯定不会手软。 他不顺眼归不顺眼,但凑上去讨人厌那就划不来了。 重伤员从马车里抬出来。除了刘士余,其余全是清醒的。 江丽人带着荷香,和父亲一起检查伤口。 朱慈烺王承恩李固侍候着崇祯帝净了脸手,扶着他上炕歇了,王承恩站在床边,拿了把烂蒲扇帮他扇风,朱慈烺则喂他喝了几口放凉的茶。 倪裳还是呆呆的,小狗在马上颠簸了一天,已经蔫了,安静的趴在她脚边喘气吐舌头,顺便感叹下自己艰难的狗生,小姑娘眼珠子就盯着它动也不动。 朱慈烺向江院判问起他父亲的病情。 江林昊捋着他那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长胡须,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大堆病理,无非是忧患交加,郁结于心,伤及心肺,要慢慢静心休养。 这些都等于废话,不过他总算讲到一味能治咳血的药,就是现今用来粘合器物的鱼鳔胶,把这胶和着水细细熬至稀糊状,喂食病人,对咳血有奇效。不过,他们是从郊外田庄逃出来的,走得慌忙,没有携带这东西。 朱慈烺又命王承恩李固翻看各处,都没见此物,只能等到了镇城再想办法购买。 很快,鸡肉粥的香味飘了过来,包括朱慈烺都在吞口水,他啃干粮啃得快吐了,无比想念这香软可口的米粥。 粥一端上来,香味四溢,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稀里哗啦的喝粥声响成一片。 特别是小猴子,他正长身体,又走了这么久的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端着碗稀里呼噜乱吹几下,就赶忙往嘴里扒拉,烫得他直伸舌头,又龇牙咧嘴的嚷嚷“好烫,好烫”,李固叫他慢点别烫着,他把头埋在碗里应了,手也没见停下来。 郑大海就着黑面馒头连灌了五碗热粥下去,满足的咂咂嘴:“真他妈痛快!” 王承恩把粥扇凉了,才拿着勺子不紧不慢的喂食崇祯帝。 江林昊不用人侍候,自己一手粥一手馒头和江家人围成一堆吃得很愉快。 伤员们都能自己吃饭,就连孙传雄也拒绝了贾仁的帮忙,自己左手拿着勺子慢慢吃着。 倪长留慢条斯理的等粥搁凉了,慢慢喂着妹妹。 装死的小奶狗闻到鸡肉香,马上活了,一骨碌翻起来,迈着小短腿嗷呜嗷呜围着人转了一圈,可这些坏人都忙着喂自己,根本没人喂它。 小东西再一次感叹自己狗生真是艰难。 最后,它停在朱慈烺脚前,四爪并拢屁股着地,坐得很乖,仰着小圆脸,支着小耳朵,委屈又哀怨的望着他一阵阵嚎,最后都带上了哭腔。 嚎得朱慈烺实在不忍心听下去了,放下碗,四处找找,发现个勉强能用的敞口陶罐,盛了粥,放在地上让它吃,又发现这陶罐太高,小家伙蹦来蹦去怎么也吃不到,急得扒着陶罐直叫唤,他只能把小狗和陶罐都放到桌上来,拿把勺子喂它,可自己手上的粥也不想耽误,就干脆人一口狗一口的吃着。 倪长留见了,惊讶得差点把粥都喂到妹子鼻子上…… 崇祯帝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王承恩连忙扶着他转了个方向,让他眼不见为净。 崇祯帝觉得原本循规蹈矩的儿子变了,但又往国破家亡导致他性情大变的原因上靠,心里又愧疚了,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意多说了。 这一行人中,李固是最了解太子的,也觉得主子自醒转逃亡以来,变化很大,不过他们时刻都在战战兢兢的逃命,他已经没心思去琢磨这些,只要主子能带他逃出生天就好了,管他人怎么变…… 难道还能变成女的不成? 第二十三章 危机来临 奶狗很小,食量也小,肚子很快就胀得溜圆了。 它摇着尾巴围着陶罐打转,不愿意吃了,朱慈烺伸手拎它下桌。 这小东西忽地站立起来,窜上他的手臂,支着前爪搭上他的肩,努力伸长身子想给主子一个热吻,可还是够不着,只能咧着嘴,露出粉嫩的舌头和尖尖的乳牙,奶声奶气的汪汪叫着讨好。 朱慈烺笑着把它拎下来,点点它湿漉漉的鼻尖,嫌弃的说“一股鸡肉味”,然后满眼温柔的把它放到地上,小家伙高兴的甩着小尾巴四处撒欢去了。 坐门口斯斯文文喝粥的江丽人扫了眼过来,又把视线移开了。 崇祯帝吃了些粥,又有了些精神。 他认出了倪长留兄妹,又勾起对臣民、儿女、妻妾的愧疚,边咳着血边流了些眼泪,缓过来就抱着傻呆呆的倪裳,半天不舍得松手。宫里出来的人都明白,陛下这是想小公主了,谁都不敢劝。 从那以后,崇祯帝一有精神就喜欢逗这小女孩,朱慈烺见他对着孩子精神好,也很高兴。 粥香四溢,那些被赶到倒座房的流民和半路跟来的流名全眼巴巴的望着这边,哈喇子都滴到衣襟上了,却是不敢过来。 王承恩请示了太子之后,命李固送了桶粥过来。 这些人连忙诚惶诚恐的磕头,说他们是救人性命的活菩萨,分了粥个个喝得呼噜响,末了连桶底都刮得点汤水都不剩,碗也舔得干干净净。 成忠到底年青,吃饱肚子后,又活了过来。 顶着烈日,风尘仆仆的赶了一天路,身上脏得要命,喝粥又热出一身的汗,全身上下粘腻腻的难爱,男人们全跑到井边冲凉去了,女人稍后也打了水回屋擦身子。 不多时,搓洗掉的衣衫裤头晾得到处都是。 朱慈烺腿上有伤,不敢跟他们挤,又不愿意憋在屋里擦洗,只能等他们都忙活完了,才摸到井边,翘着伤腿,拎起桶沁凉的井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激得他浑身一哆嗦,胡乱抹开脸上的水,心满意足的眯着眼叹气:“爽!” 搓洗干净后,朱慈烺觉得自己都轻了好几斤…… 一行人就在驿站休息。 负责前半夜值守是成忠、贾仁和流民赵德、李二狗四人。 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前门一组后门,后半夜自有人来换岗,这也是朱慈烺安排好的。 次日,天不亮大家起来,就着水啃了面饼,继续赶路。 如此赶了两天的路,所有人都走得疲惫不堪,可朱慈烺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江丽人主仆早已换了朴素的葛布衣裙。 贾仁说她们太花枝招展,虽然很好看,但也容易惹来麻烦,朱慈烺婉转的跟江林昊提了下。 江丽人自从换了衣服以后,没事就喜欢死命揪自己的衣袖口。 两天功夫下来,结实的新葛布袖子就被她生生揪烂了。 小猴子不解,荷香翻着白眼告诉他:自家小姐就只喜欢穿白色的素绫长衫,别的衣服从不上身。 朱慈烺听说后笑笑,再不理会。 这是没真受过苦,只要乖乖流浪一阵子,什么洁癖偏执症都能完全给你根治好了。 那群流民还是远远的缀在他们身后。 没有可疑人员,朱慈烺也没有命人驱赶。饭点就叫王承恩送些馒头啥的,吊着他们的命。 他物质有限,而且任重道远,也无法供给更多人。 以后的路上,他们全都紧紧跟着朱慈烺,只要前面的队伍过山路,需要人抬伤员抬马车,不用唤,自己就马上过来了。这样一来,朱慈烺队伍负担就轻了很多,他也允许这些人以劳力换取食物。 最先追随的几个菜人却紧张了。 他们本能的警惕和排斥后来者,生怕被他们抢了饭碗,做事更加卖力了。 这几天下来,饮食充足,心里有了希望,生活有了奔头,他们气色都好了很多,不再是一脸饥色,看着象个正常人了。 这个时候都是一天两餐,朱慈烺这队不一样。 一日三餐是必须的。 他前世就是个吃货,任何条件下都不想虐待自己的胃。 他这习惯也是全队最欢迎的,正在长身体的小猴子更是喜欢,他饿得特别快,巴不得少爷一日五餐。 另外有个好消息也让朱慈烺他们庆幸不已,重伤员刘士余居然醒了,算是老天有眼。 下午他们路过杨坝镇,这是个大镇,有家铺子还大胆开着。 朱慈烺命成忠去看看能不能买些鱼膘胶。 结果这人却空着手回来了,满脸晦气的说:“人家那是卖花圈香烛的,赚的是死人钱,根本没有这东西。” 朱慈烺只能算了,继续领着队伍赶路,傍晚才下令在河边就地休息。 现在这天气,日日晴,也不用扎营啥的。 吃饱喝足跳下河去洗个澡,然后天当被,地当床,一觉睡到大天亮,倍儿爽。 次日继续上路。 他们已经整整在路上走了六天了。 这些日子还算顺利,也遇到几次路匪劫道,不过都不成气候,被队伍轻而易举打垮了,又得了些缴获,不过不多就是了。 路过武清、杨村等地,已经进入河间府,在天津卫境内的咸水沽。 越往南,旱情也轻,因为离海越近,河流湖泊越多。但路上流民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地里也少有栽种,全都荒芜成一片,这就是追饷追到地方上来的蝴蝶效应。 现今新得了天下的李朝,简直是不给任何阶层留活路。上层将领官员抢缙绅豪门,下层士卒吏员就乱抢平民百姓。 以前还仅仅是穷苦老百姓活不下去,现在是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闯军占领地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导致千里蓬蒿,饿殍遍地。其中又以李自成占领区比较富庶的南方更为严重,所以流民越来越多。 事实上,一个只能依靠抢劫才能存活的政治集团,又怎么能带给百姓安定和谐的生活! 天津也是李自成控制区,情况更糟糕。 看到自己的百姓如此受苦,崇祯帝心里更加沉重,咳血咳得更厉害了。江林昊只能就着身边带的药,开些顺气养身的给他煎服,可药不对症,难有效果。 朱慈烺其实也清楚,崇祯帝他这就是心病闹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现在他们正往前面桃李镇赶去。 天天吃饱喝足,队伍的气色好了很多,话也多了。 朱慈烺骑在马上面带微笑,听荷香小猴子拌嘴,这俩人是开心果,自从他们吵上后,队伍气氛明显轻松了很多。 江丽人不管,朱慈烺当然更不会管。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要他整天板着个脸装老成,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慈烺不说话,江林昊就更不会管,甚至还故意有些放纵。 不知道小猴子怎么惹恼了小姑奶奶,她拿起水囊就砸,小猴子连忙往边上躲,脚磕着独轮车的架子,摔了个狗啃屎,姿势极难看,惹得一队人大笑不止。 正开心间,前面突然扬起一阵尘土。 负责哨探的贾仁策马飞奔了回来,沉声道:“少爷,前面三里地出现大股流民。” 朱慈烺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多少人。” “估计三、四百人!” 靠,这么多。 这种流民队伍都是经过数次火拼兼并,才能形成这样大的规模,有些战力。 自己队伍里大包小包的米粮,还有猪、马、骡子、驴,放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当下,都是异常珍贵的救命稻草,遇到饥肠辘辘的大股流民,是极度危险的。 朱慈烺看看自己身后稀稀落落的几十人,脸色沉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吃人队伍 这官道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平整涝地,连草都少,再远些就是河,附近也没什么树林丘岭村落啥的。 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 他也不可能往回走…… 所有人表情凝重,先前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 几人商议一阵,朱慈烺综合大家的意见,定出相对完善的应对方法。 贾仁带着人搬些米面粮食,还有箩筐簸箕装的烙饼放在路边,以作缓兵之计,为他们赢得更多的他们逃生时间。当然,如果这些食物能满足流民的胃口,放他们过去,那就最好。只是这样就差不多去了一半粮食,看得几个流民心里直滴血…… 郑大海回头联络那些远远缀在后面的流民。 这些人跟在他们队伍后面几天,用劳力换了些活命粮,如今听说可能会有大战,胆小的当即就领着家口跑了,但也有部分人选择留下来,说记着少爷的一饭之恩,愿意陪着共渡难关。 他们其实也怕死,但这个年头,能遇到肯赏你一点饭食的好人已经绝种了,这队人明显和其他流民队伍不一样,留下来拼一把,只要能活下来,肯定就能入了管事人的法眼,以后婆娘孩子就能吃饱肚皮! 现在这世道,没有什么比能吃饱饭更能激励人心了! 郑大海最后报上来的人数是:三十五人。【零↑九△小↓說△網】 紧急调动一番,两队紧急磨合,队伍改变了行进方式。 全队缩短间距,以马车为头组成方阵,贾仁、朱慈烺、郑大海三人在左前方负责开路,威慑敌人,李固领着妇孺和推车挑担的流民走在中间和右边,王承恩成忠二人领着青壮男丁护在队伍左边,方阵阵尾也安排些胆大的壮妇。 青壮配发棍棒刀枪和盾牌,壮妇也拿着专门准备的粗木棒。 李氏见小姐空着手站在队伍最里边,又连忙塞了根木棒给荷香:“保护好小姐!” 主力队员的几领盔甲全上了身,倪裳和狗都让她哥哥背上,江丽人的马也让给了郑大海。 趁着有时间,朱慈烺领着队伍拼命朝右前方跑了一阵,和放米粮的官道拉开很大距离后,又做了几次演习,主要是教流民们听口令配合刀盾掩护砍杀,才又继续吩咐他们往前走。 朱慈烺突然后悔没有尽早练兵,但想到大伙赶路都够辛苦了,又好笑的摇摇头。 队伍里瘦小的程细妹是差点被流寇煮了吃的,早吓破了胆。 她听说可能会打大仗,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恍惚间,自己拌自己一跤,摔了,她挑的筐子跟李二狗推的独轮车撞在一起,都翻了,东西散落一地。 得了马的郑大海冲上来就给了李二狗一枪托,骂:“有少爷和我们顶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裤裆里没长卵子吗!” 真正的肇事者程细妹当然没胆子反驳他说自己确实没长卵子,只唯唯诺诺的应着,和众人一起帮李二狗收拾东西,一个刚进队伍的机灵壮妇,趁机抢过她的筐子,自己挑上了。 程细妹急了,那可是自己能跟着少爷吃饱饭的饭碗啊! 她尖叫着扑过去就想去抓那壮妇的头发。 “再不好好走路,你就活不成了!”郑大海像拎小鸡似的一只手拎起她,扔到队伍中间,又朝周围看傻了眼的人凶神恶煞的吼,“还不走,是不是想找打。” 旁边的成忠死盯着前方:“恐怕走不成了。” 前面的官道尘土飞扬,远远的路平面已经出现一截黑色。 郑大海立刻冲到队伍前面,和贾仁太子汇合。 王承恩盔甲上身,长矛在手,腰插大刀,顾盼之间很有威势。他是真正上过几万人大战场的大官,本身也有些勇武,对阵区区几百流民,根本面不改色。 朱慈烺拿出千里眼,远距离观察流民。 看了会,他突然发现这黑糊糊的流民队伍很奇怪,跑在前面的,很多都是裸着身子、只套个裤头的、看着还算年轻的男人,找来找去,也没有发现一个老人和小孩,甚至连女人也很少。 他脸色变得极难看,把千里眼递给身边的郑大海。 郑大海接过来,刚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声音都乱打颤:“这是吃~吃人队,老弱妇孺都被这些禽兽吃~吃光了。” 贾仁连忙抢过千里眼,看了看,手就开始发抖。 他的话让周围人都打了个寒颤。 朱慈烺想了想,觉得战事艰难,就让煽动力很强的郑大海出来鼓舞士气。 郑大海得意的瞄了眼贾仁,威风凛凛的走到流民前面,扯开他那破锣似的大嗓门大喷口水:“老子跟你们说,呆会要过去的是吃人队,吃人队你们肯定听说过吧,他们不是人,是畜牲,所过之处,活人全无,甚至连人骨头渣都不会给你留下一点!想要老婆孩子不被吃的,想要爹娘不被吃的,想要活命的,一句话,只要长了卵子的,呆会都跟着老子拼命的杀、杀、杀,只有杀光他们我们才有活路,有那怕死的、敢逃跑的,老子的大刀第一个饶不了他!” 朱慈烺也趁机许下重赏:“只要过了这关,今晚就杀猪吃肉!管够!” 有肉吃! 还管够! 宫出里来的人还好,流民心里可就沸腾似火了,他们都已经多少年没吃过肉了,连肉味都好久没闻到过了,对吃肉的执念简直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他们情不自禁的猛吞了几下口水,全都轰然叫好,几个壮男还跟着舞着刀叫嚣,“杀、杀,杀光这群畜牲!” 怀着对吃人队的恐惧和对吃饱肉的无限向往,队伍空前紧张和亢奋起来,特别是几个差点被吃了的菜人男子,把牙咬得咯咯响,眼里一蔟蔟仇恨的火苗忽忽乱跳。 看军心可用,朱慈烺满意的点点头。 发现吃人流民队拿棍棒、扁担、烧火棍、锄头等长兵器的人比较多,又和贾郑二人换了长柄砍刀在手上,以备远攻,这些兵器都是乱樵岭缴获来的。 他有种预感,这种吃人队出现,今天能善了的机率几乎没有。 但又本能的抱了一丝丝侥幸。 第二十四章 嫩肉好吃 前面沙尘满天,流民浪潮慢慢涌现。 稀稀落落的,几米宽的土路上塞满了人,黑糊糊的直直撞进他们眼帘,个个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衣服烂成条,一些人饿得走路都发着飘,眼神却是贪婪到狂热,四处搜寻一切可食的东西。 朱慈烺警惕的带着队伍往前走,却握紧了手中的弓箭,贾郑二人也是猛喘粗气。 后面的人也是神经紧绷,更有胆小的人,抑制不住的一个劲直打哆嗦。 前面的流民远远发现了这个队伍,但随即就被路边的米面烙饼香味深深吸引了,队伍立刻骚动起来,所有人商铺的往粮食堆冲,扬起满天的灰尘。有那挡路的,跑得慢的,倒地的,直接被后面的人踩踏至死,嚎都嚎不了两声,简直惨不忍睹。 最先冲到粮食堆的流民,推着搡着拼命抢吃的。 箩筐簸箕立刻被掀翻在地,烙饼黑馍撒得到处都是,这些流民也顾不得脏,捡起来尘土都不拍一下,紧攥在手里,和着泥沙一起胡乱往嘴里塞,一边拼命咀嚼,一边警惕左右瞄着,生怕吃慢一点就被人抢了去。 没抢到的拼命的吞着口水死盯着他们手上的饼子馒头,看着他们不住嚼动的嘴,鼻子里全是多少天都闻不见的真正的面饼香味,眼里更是饥火大盛,红得跟充血似的。 一个还算精壮的男人猛地把身边同伴扑倒在地,钳住他的手,死命掰折他攥得死紧的手指,痛得那人跟杀猪般叫唤,抢掠者毫无怜惜之心,狰狞的咬着牙,抢下他咬了一半的馒头,直接往自己嘴里塞…… 马上有人有样学样,这里顿时嚎哭连天,场面更加混乱。 堆得好好的粮食米面被挤得乱七八糟,拿刀的几刀砍破麻袋,珍贵无比的粮食就那样撒得地上到处都是,这些饿极的人扑上来,推着打着抢着,根本不管生熟,连粮食带连土泥全抓起来,直接就往嘴里填…… 朱慈烺趁此机会,带着队伍拼命往前跑。 只要距离越大,交战机会就会减少。 对方整整三百多人,青壮又多,能不打当然不要打。 后面来迟的人,什么也没抢到,闻着诱人的食物香味,更加饿得心头滴血。 饥渴万分的他们本能的把主意打到了正在拼命奔逃的队伍上,再仔细一瞧,发现他们还有更多的粮食,而且还有马、驴子,骡马,更有不少的女人和孩子! 这一发现让他们更是饥渴难耐。【零↑九△小↓說△網】 都是流民,凭什么他们能有那么多的食物,自己就要忍受饥饿的折磨。 凭着吃人吃得毫无人性的猎食本能,没抢到东西的流民没一丝迟疑,掉头就追了过来。 那么多吃的在前面诱惑,这些吃人的青壮流民滴着口水跑得飞快,朱慈烺那边老弱又多,双方的距离很快就缩短。 一些吃人肉上瘾的精壮男人盯着白皙粉嫩的江丽人主仆直流哈喇子,眼神跟饿狼似的闪着绿莹莹的光,舌头不住舔来舔去:“真嫩啊,肯定很好吃!” 平常凶巴巴的荷香浑身直哆嗦,抖得连棒子都抓不稳了。 江丽人脸色也是白得吓人,却蓦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烧木棍,紧紧抓住。 他们边追边歇斯底里的狂笑:“哇哈哈,肉啊,好多肉啊,他们有好多的肉啊,后面的兄弟堵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今晚打牙祭……” 后面逶迤成行什么也没抢到的流民,发现那队伍确实有很多移动的小鲜肉,死鱼样的眼睛立刻迸射出了疯狂的火焰,抓起棍棒锄头流着口水,呈半包围状向他们冲过来。 黑压压的几百人哇哇怪叫着一起围过来,声势浩大,看着极具威摄力。 朱慈烺队伍里的孩子立刻给吓得哇哇大哭,父母们再怎么安慰喝骂都没有用,一些胆小女子甚至也跟着一起嚎哭,哭得队员们越发恐慌。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 朱慈烺一声令下,三人的弓箭鸟铳轮番射出,尖锐的破空声连续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个狂热流民血肉横飞,应声而倒。 他们凄厉的惨叫着,滚在地上拼命抽搐挣扎,浓郁的血腥味随即蔓延开来。 朱慈烺本以为后面的人会害怕得一哄而散。 可他没想到这群泯灭人性的畜牲,早就吃人吃习惯了。 腥甜的血腥味刺激得他们更加饥火难耐,见着眼前新鲜的人肉,什么也不顾得了,扔下武器,红着眼扑到还未死透的队友身上,张口就又撕又咬,撕下来的肉粗粗咀嚼两下,就连皮硬吞下去,噎到了,就趴下去喝人血,整张脸都被血肉糊满了,一抬起来,简直比看到十八层地狱的厉鬼还要恐怖得多! 他们…… 还能是算是人吗! 朱慈烺这边的人极度震惊的看着,连眼都忘了眨,队伍里瞬间静得吓人,几个妇人连忙把孩子的眼睛死死蒙住按在怀里,不愿意让他们这么小就看到这如此灭绝人性的一幕,两名老人抖着干瘪的嘴,流下了昏浊的泪水:“作孽啊,作孽啊。” 原本傻呆呆的望着的倪裳突然就哇哇大哭:“哥哥,恶鬼又吃人了,恶鬼又吃人了。我好怕。” 听得倪长留又惊又喜,眼泪唰的就流下来了,连忙转头大声安慰:“倪裳别怕,哥哥在这,哥哥在这。” 前边的在吃人肉喝人血,后面的的人越过他们,喊着吼着,无比亢奋的朝这边扑过来,有些人嘴里还叼着来不及吞咽的人肉,鲜红的血肉糊满嘴,是真正的血盆大口,就那么大张着,如同厉鬼样,淅沥沥的滴着血扑过来,看得这边的人肝胆俱裂。 狗日的,畜牲! 朱慈烺眼睛都快滴出血,跟困兽般举起大砍刀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王叔带着队伍往前冲,贾郑二人随我来回护航!” 话音刚落,青骓马长啸一声,撒开四蹄风驰电掣奔跑出去。 贾仁郑大海舞起砍刀怒吼着追了上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二十六章 霹雳手段 朱慈烺他们神勇无比的舞着大砍刀,见人杀人,见佛砍佛,如同砍瓜切菜般,把一个又一个想生吞活剥的畜生砍翻在地。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残肢乱飞。 一个吃人流民,刚把长枪往朱慈烺大腿上捅去,被跟上来的贾仁一声怒吼横刀砍飞头颅,无头尸身喷出一道道血柱,轰然倒在地上,随即被他的坐骑铁蹄一脚踏在肚子上,直接踏破肚皮踩断脊梁骨,肠子污物鲜血流满一地…… 他们座下的马也被刺激的发了狂,红着马眼,飘着鬃毛,喘着粗气雄骏非常的载着战士来回奔跑,毅然绝然的把一个又一个异类,残酷的践踏在铁蹄之下,死者莫不肠断肚烂,尸血横流,来回几次,鲜血人肉和着泥土凝成了一块,直接被踏成了肉饼。 鲜血狂飚,残肢在飞。 他们手中的凶器不停挥舞,就像收割麦子般,一茬茬的不断往地上倒,从他们嘴里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嚎声,此起彼伏响彻在半空,吓得天上的飞鸟都哀鸣着远远绕道飞走,根本不敢靠近。 每个人身上都溅满了人血,鲜血淋漓,跟个血屠夫似的,全红了! 无数鲜血浸进泥士里,地面都染成了肮脏的暗红色。 没有一丝防护措施的吃人流民,如同中了邪一般,前仆后继的扑上来送死,堆叠的尸体,被骏马铁蹄来回践踏,直至踏出一条让人胆寒的血肉胡同,仿佛是在双方阵地中间铸成了一条让人胆寒的血肉防线! 尸体越来越多,血肉胡同越来越厚,阻碍了他们的推进,也延缓了他们扑向美食的脚步…… 一股股的鲜血从支离破碎的尸体上狂飙飞溅,一截截连皮带肉的残肢四处乱飞,朱慈烺他们不能有一丝怜悯,也顾不得手酸,更顾不得刀口卷了刃,只知道喘着粗气,不停的、机械的砍,砍,继续砍…… 每砍死一个,他们存活的希望就多了一分…… 朱慈烺带着人在左面拼命来回砍杀防护,王承恩带着队伍边躲边往右前方冲。 他们三人再凶悍,也不是三头六臂,就算怎么竭力护在马车左边来回冲杀,也有些吃人的流民青壮冲了进来,他们红着眼,流着血,滴着哈喇子嚎着吼着,举着简陋的武器冲进了梦想的美食队伍中。 专门安排在队伍左边的青壮连忙举起盾牌掩护,架开劈来的棍棒,队友也顾不得恐惧,一刀捅进来犯者的胸腑,鲜血顺着血槽一股股的狂飙,再猛一抽刀,血雾飞溅,自己瞬间就成了血人,冲鼻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这些流民大多数第一次杀人,个个脸色苍白,可生死存亡之际,连害怕都没时间,又马上有敌人冲了进来,只能再举起武器…… 一个漏网的流民青壮居然突破防守,冲到了小荷香面前。 这位牙尖嘴利的小妞看到这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畜牲留着口水扑向自己,顿时浑身都软了,她抓着头发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 然后看到这个畜牲惨嚎一声,随即翻着白眼身子轰然倒塌,直挺挺的仆到在自己脚边,他的后脑勺血肉模糊一片,脸色白的跟死人似的小姐举着棍子发着抖出现在后面,小姑娘尖利的女高音就好像被什么掐住了似,突然就断了,眼泪唰的一下就流成了河。 敌人越死越多,阶伍里也出现了伤亡,空掉的位置立刻有人补上,谁也顾不上伤心,只知道坚决不能让敌人冲到中间来,那里有他的老婆,有他的父母孩子,只能机械的杀、杀、杀,只要能动,只要没死,就不能停下。 坚持,再坚持,坚持到对方崩溃,就是最终的胜利! 杀戮,血腥的杀戮正在继续! 相对于这些长期食不裹腹的流民来说,朱慈烺队伍一日三餐的优渥生活,让他们在体能上占尽优势,持久力和耐力肯定也不是这些人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朱慈烺他们手上有收割人命的铁制武器。 反观流民,他们用铁制武器的相当少,用棍棒锄头的也不多,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那里还有力气拿这些东西…… 说是战斗,其实说是屠杀更为合适,只是这些被屠杀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而已! 眼前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耳边撕心裂肺的惨嚎声,终于唤醒了这些畜牲生而为人的本能。 他们终于知道害怕了! 流民们个个骇得肝胆欲裂,心理的恐惧撑到了极点,一些胆小的终于先崩溃了,他们哭爹叫娘的裹挟其余惊弓之鸟四处逃散,有的摔倒了,直接被人踩死,推的推搡的搡,生怕跑得不够快,很快跟撒豆子似的,满荒野都是。 官道上很快就空空荡荡的,只余下堆积满地的尸体。 终于熬到他们先崩溃! 痛快淋漓的血战才宣告结束。 灭顶危机终于解除。 已经杀脱力的朱慈烺累得直接从马上栽下去,倒在地上,满身的血和汗混流,直接把土地染得通红,胸膛剧烈的起伏,跟拉破风箱似的,大口大口的直喘粗气。 郑大海和贾仁也跟着栽倒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刀刃全卷了,胳膊根本不是自己的了,抬都抬不起来。 终于逃过一劫,队伍里所有人都被灭绝人性的吃人惨相吓坏了,又同时被断肢横飞的残酷大战吓得肝胆俱裂,个个脸色苍白,没人敢说话,也不想说话,刚才那一幕太过恐怖,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平头小百姓的认知,让他们突然失去了交谈的欲望,怕自己一张口就会吐。 母亲紧紧的把孩子们护在怀里默默跟着,连神情都木了。 荷香苍白着脸望着这边,无一点血色的嘴皮子直哆嗦:“疯……疯子,这三个疯子杀……了好多人。” 江丽人惨白着脸,扔掉带血的棍子,索然的笑笑:“展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她说到了朱慈烺的心坎上。 非常时期,以暴制暴未尝不是一种好手段,这些畜牲死得越多,被他们吃掉的人就越少。 好一阵,同样浑身是血的王承恩,带着个瘦得只剩一张皮的老头子过来,说他会打磨刀剑。 朱慈烺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三人喘着粗气把武器递给了他。这满脸褶子的老头连忙恭敬跪着接过去了。可能他害怕面对浑身是血的三位杀神,头都不敢抬一下,手一直在神经质的抖个不停。 看得朱慈烺都担心他会不会把武器抖下来砸伤他自己的脚…… (祝大家圣诞快乐。也谢谢一直帮我投推荐票的朋友,你们的喜欢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同时庆祝自己明天终于有个小推荐了……同时也祝看到这本书的朋友都心想事成,如果你能再喜欢上我的书,那就跪求收藏和票票) 第二十七章 吃肉吃肉 王承恩把队伍带到前面河边休整。 同样沾满人血的李固歇了会儿,就带着人过来帮太子三人卸了盔甲,又牵了他们的马去洗涮喂食。 三个主力队员已经力竭,半天都恢复不过来。 王承恩也挥刀过度,受了箭伤的肩膀痛得抬都抬不起来。 同样满身血污的成忠自动自发的整队统计伤亡,甚至连小猴子都知道拿把刀,咋呼咋呼的维持秩序了,真是让朱慈烺欣慰不已,颇有种养儿不易如今终于成年的辛酸感。 面色苍白的江丽人带着荷香给伤员治疗,江林昊也下来帮忙。 他们发现用酒清洗和缝过的伤口确实恢复得快,而且不容易撕裂,就采用了这种办法,不过,酒的消耗又是个问题。 过了好一阵,朱慈烺觉得回了些力气,爬起来招呼贾郑二人,回到队伍里,拿了换洗衣物,沿着河段找了个干净地,洗去一身血腥。 等他们拖着沉重的腿蹒跚回来,成忠报出了数据。 他们共阵亡五人,伤十六人,其中重伤二人,都神智不清看着也难活过今晚了,最终可能只有五十一人。伤亡者基本都是青壮男丁,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好在他们有盔甲的五个主力,除了力竭,无一人受伤。 战死的多是新加进来的流民男女,朱慈烺默默看着满目悲伤的老弱妇孺,心情很沉重,这些人永久失去了他们的亲人,悲伤将长时间笼罩这些不幸的家庭。 看来练兵很有必要尽早提上日程了。 死者就地掩埋,伤者继续医治。 宫里出来的人都庆幸太子想得周全,准备了应急药物,朱慈烺且庆幸遇到了江丽人父女,不然以他简单粗暴的医术,肯定会死更多人,同时觉得有必要开始发展护士队,为以后大战作准备。 休整片刻,伤员也清洗包扎好了,担架也准备好了,少得可怜的激获也清理好了,又得了些银钱和武器,天色尚早,朱慈烺就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贾仁还是前面哨探,朱慈烺把千里眼给了他,让他更容易把握情报细节,以免再出现今天这种仓皇迎战吃人队的糟糕情况。 队伍有条不紊的继续前进,只是流民都对他敬畏了很多,妇孺和胆小的男人甚至不敢看他。贾仁对他敬重了,郑大海和王承恩也是满眼的欣赏,小猴子和成忠则直接把他当成了神,走在他身边又恭敬又骄傲,甚至连躺在马车里的孙传雄都不时偷看他。 朱慈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想必以后这些人会更加听命于自己,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过了桃李镇,又行了十几里路,天色黑了下来,朱慈烺命令队伍就在小河边休整,同时说出了所有人都期盼的那句话:“今晚煮白米饭,杀猪吃肉!”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王承恩觉得把猪杀了有点可惜,劝了两句,朱慈烺也没改变主意。撇开他不能让队伍失望的最主要原因,单从这猪身上讲,还是宰了省心。 这死猪本来就不肥,才百十来斤,除了要人侍候它吃喝拉撒睡,还天天掉膘,而且这狗东西一旦饿了,“唲唲”的嚎得比人还凶,更麻烦的是,路上流民看到它,眼都绿了!如果不是这队人看着不太好惹,估计扑上来生吃了它的心都有了。 本着对吃肉的空前热忱,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的忙活起来。 柴火拾起来,土灶搭起来、大火烧起来、热水烧起来,肥猪吊起来…… 现场气氛十分热烈。 几个小孩子在大人的有心结交支使下,也熟络起来,开始跑着趟玩耍,天真稚气的笑声让下午的恐惧一扫而空,连悲伤都似乎冲淡了很多。 这个世道,没什么比吃肉更能让人兴奋了,宫里跟出来的人更是高兴坏了。 他们锦衣玉食惯了,一天到晚喝粥吃干粮吃都嘴都快淡出乌来了。 旺财似乎也嗅到什么,兴奋的在朱慈烺脚边扑腾来扑腾去,惹得朱慈烺心烦,拎着它后颈皮放到倪裳手里,小姑娘居然向他甜甜的笑了笑,真是让他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小姑娘清醒后,就怕生人怕得要死,死活粘着她哥,谁逗都哭,连慈祥的崇祯帝都不例外,搞得她哥倪长留很忐忑。 对于这场单方面的大屠杀,朱慈烺给崇祯解释了。 这位帝皇只说了句跟江丽人一样的话,让朱慈烺很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 对于煮白米饭吃猪肉这件大喜事,后加入的流民却反而担心了。 长期的流浪,让他们都饿怕了,再也不想回到那种遭罪的日子。他们现在不敢奢求吃好,只求能喝碗粥吊着命就行了,生怕队伍几下就把米面吃光了,他们又要忍饥挨饿了。 负责监工的郑大海听到这话,拿腰刀把门板拍得啪啪响:“瞎操心什么,饿不死你们的,我们少爷是干大事的人,你们乖乖跟着用心做事就行了。” 骇得这些人战战兢兢的,赶紧称是。 热切期盼的晚餐终于开饭了。 饭管够,肉也管够! 没桌子椅凳没关系,随便席地一坐,敞开肚皮就开吃。 香喷喷的白米碗,油汪汪的肥猪肉,所有人都流着口水大快朵颐。 没人顾得上说话,都在专心致志的跟碗里的肉块做斗争,到处都是咀嚼声,连老成持重的王承恩和沉稳的贾仁都在狼吞虎咽,小猴子更是苦大仇深的抱着个骨头啃得满嘴流油。 江林昊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居然嫌筷子麻烦,直接用手抓,一边吃一边捻胡子一边快活的直哼哼,弄得满衣襟满胡子都是油汤污迹,他也不在意。 老头子如此不顾身份年纪的奔放吃相,让朱慈烺等人叹为观止。 江家人却习以为常,神态自若。 他女儿也不觉得丢人,继续慢条斯理的对着碗里的肉挑挑拣拣,有一点肥的都夹到丫头碗里。 小猴子费劲的咽下嘴里的肉,捅捅身边的荷香,朝江老爷子那边努努嘴。 正吃得起劲的荷香不耐烦的把筷头一敲,横着眼就骂:“怎么啦,我家老爷就是喜欢这样吃肉,不行吗!” 小猴子眨巴着小眼,捧着碗认怂:“行行行。” 郑大海吞下最后一块肉,抹抹满是油的嘴,望着这些正努力跟饭肉做斗争的人,不无遗憾的叹口气,如果太子舍得把酒拿出喝,那就更完美了。 小猴子发现郑大海那死泼皮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连忙叼着骨头护着碗跑到太子身边去了,还不忘把同样叼着骨头的旺财也拎了过去。 看得郑大海又好气又好笑,暗忖自己是不是把这孩子得罪狠了点。 第二十八章 真相大白 大伙都在兴高采烈的大块吃肉。 小倪裳抱着块骨头啃得小嘴上油乎乎的,又突然把视线停在了朱慈烺的碗里,他碗里就剩下最后一块肉,毕竟这顿肉吃完,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想留着细嚼慢咽,慢慢品味品味。 朱慈烺以为她是想吃自己的肉,想着她的身世,就特别大方的把碗递给她,笑得也特别温和:”小妹妹,喜欢吗,大哥夹给你。“ 小姑娘忽闪闪的眨巴着纯洁的大眼睛,点点头。 朱慈烺连忙把那块肉夹起来,送到她嘴边,示意她张嘴。 结果这小丫头别开脸,伸着白嫩嫩的小手指着桌下。 朱慈烺好奇的往桌子下一看,小旺财正前爪扒拉着个大骨头,满嘴流油的又撕又咬,顿时哭笑不得,看小姑娘一脸坚持,还是忍疼把肉夹给狗了,小旺财闻到肉香,蹦得老高一口叼住了肉,吧嗒吧嗒的嚼个不停,香喷喷的油汁水满嘴横流,还特别的幸福的哼哼着,看得朱慈烺都咽口水了。 小姑娘很满足的咯咯直笑,可他哥倪长留只能望着太子很抱歉的笑。 朱慈烺不是滋味的摇摇头,在这小丫头心里,自己这样一个能文能武、能正经能犯二的大帅哥,还比不上一条小狗啊。 算了,她还小,审美水平不够,只有闷下一口老血,先忍了。 虚弱的崇祯帝不沾一点肉腥,也不要人侍候,自己端着碗白米饭,就着王承恩专门给他弄的水煮野菜颤巍巍的往嘴里刨。 那些刚加进队伍的幸存流民,端着肉饭边吃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这都多少年没尝到肉味了啊,自己这真是跟对了人……最后捧着碗舔得干干净净,连点肉汤汁都不剩。 丰盛的晚餐过后,大家伙三五成群的瞎唠嗑,等消了食好洗澡。 成忠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晃到倪长留身边坐了。 自从他无意中得知倪长留是户部尚书的亲儿子,又得知他父母为国殉了节,就立刻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了,当时就上了心。这不,一有机会,他就过来攀谈,还故意不报姓只说名,拐弯抹角的套他的话。 他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有些处世小心机,也不真的就像表面那么没心没肺。 在他有意识的诱导下,倪长留很快就把京师殉国名单报出来了,成忠听到父亲也领着全家殉了国,整个人都懵了。 怪不得…… 太子贾仁他们让着自己,宠着自己…… 原来都是在同情他…… 自己的父母亲人,兄弟姐妹全都死绝了!他已经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了! 朱慈烺、崇祯帝、贾仁等知情人都十分担忧的看着他。 他愣怔半晌,突然如受伤野兽般,胀红着一张白脸皮,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就冲了出去,朱慈烺和贾仁等人连忙跟上去,生怕这孩子想不开。 成忠跑去河边坐了半宿,太子和贾仁就守了他半宿。 最后他站起来,走向太子。 朱慈烺紧张的望着他。 谁知道这人走过来,定定的站他面前,也不说话,就血红着眼死盯着他。 就在朱慈烺以为他可能很想打自己几拳泄愤的时候,这人突然哑着嗓子却又清楚的、一字一句的问:“太子,我们还能回京师吗?我想亲自给父母磕个头、上柱香。” “……当然能回,”朱慈烺扶住他的双肩,看着他的眼睛,笃定的回答,“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你们,带着百万雄兵打回去。” “我想拿李自成的人头祭奠我父母亲,可以吗?”成忠又问。 朱慈烺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估计不行,” “为什么?我全家都死光了,你难道还想和我抢?”成忠的声蓦地尖锐起来,血红着眼拼命晃着朱慈烺,又突然放声痛哭,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呜呜~你至少还有父亲在呢,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这个孤儿抢?” 朱慈烺抓着他的肩膀猛地一晃,在他耳边大声一吼:“你给我仔细听着!我不想和你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再打回去的时候,打的就不是李自成那只小流寇了,而是关外的大老虎,满清鞑子多尔滚了!” “……你在瞎说什么?”朱慈烺的声音跟滚雷碾过似的,吓得成忠眼泪一收,哭都不敢哭了,同时又本能的怀疑他的话;“你糊涂了吗,这又关鞑子什么事。” “因为李自成很快就要被吴三桂打败了,因为山海关的吴三桂投降了鞑子多尔滚,因为鞑子和二鞑子他们很快就要来我们大明作威作福了,”朱慈烺越说越快,越说越悲愤,越说眼睛越红,“他们要逼我们穿鞑子服,要逼我们剃鞑子头,要逼我们做他们鞑子的狗奴才,还要逼我们认他们鞑子做祖宗了!” “我才不剃发,我才不做狗奴才,”成忠呆了呆,反应过来太子在说什么,突然猛地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的朝他吼,“我才不会认鞑子做祖宗,要认你自己认去。” “我也不想剃发,我也不会做他们的狗奴才。”朱慈烺气势夺人的逼近一步,抓住他双臂,表情狰狞的大吼,“所以我们现在要把所有仇恨都埋在心里,化悲愤为力量,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争取所有能争取的力量,万众一心,奋发图强,就算是马革裹尸,也要打败这群畜牲,就算是满门死绝,也要把这群畜牲赶出去!成兄弟你说是不是!” “是!”成忠没有任何迟疑。 朱慈烺猛地一把搂住他,哽咽着说:“好兄弟。” 成忠在他怀里安静了好一阵,才红着眼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来:“可我……可我,还是好想哭,你会不会认为我没出息。” “想哭就哭吧,我也想哭。”朱慈烺也没那么激动了,想到母亲兄弟,眼睛也胀得难受。 人,总是在生离死别后,才意识到亲情的可贵。 两人在河边又站了好久,朱慈烺等成忠情绪彻底稳定了,才带着他回了营地。 第二天,众人继续上路。 成忠除了皮泡眼肿,戴着黑纱换了素服外,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朱慈烺倒是觉得贾郑二人眼光反而怪怪的,总是偷偷瞄自己,又好像在探究些什么,怀疑些什么,还经常蹭到他身边来,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 朱慈烺就是不主动问原因。 憋死丫们的! 上路时,队伍里还发生一件怪事,有一个流民突发臆症,见女人就说是鬼,全身筛糠似的抖,歪嘴耷眼的,口水都流到胸口了…… 旁人说他昨晚起夜,在河边看到一女鬼,鲜血淋漓的舌头足有一尺多长,还阴渗渗的冲他笑。 朱慈烺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直接叫人捆死猪似的绑牢实了,扔在驴子上驼着就走。 小猴子悄悄告诉太子,其实那女鬼就是江姑娘。 她昨晚在河边洗了半宿的手,手都泡肿搓洗破皮了。 朱慈烺知道是荷香告诉他的,一笑置之。 他估计这位有洁癖强迫症的医生妹子无奈杀了人,又过不去自己心里做为医者的那道坎,只能以不停洗手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回头望望江丽人,发现她的黑眼袋跟熊猫眼似的,好大一圈,脸色也极其难看,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他不是心理医生,只能摇摇头,爱莫能助,自己憋过去吧! 这世道真是有够乱的了,连救死扶伤的医生都只能靠杀人才能保护自己。 第二十九章 修整出海 直到晚上,他们在一山神庙歇下了,憋了一天的贾郑二人才找到机会唆使成忠来问究竟。 “少爷,你昨晚跟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 “就是关于鞑子要侵占京师的话。” 朱慈烺不置可否的笑笑,拍拍他肩膀:“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看着,不到五月中旬就会有消息传到南方。” 成忠是年青,可他并不傻,立刻抓住了重点:“五月的事你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因为我是文曲星下凡啊,我会算啊!”朱慈烺故做神秘的瞅着他,说完背起双手哈哈大笑着出了殿门。 成忠望着他背影嘟哝了句:“你其实就是把我当小孩子唬弄吧?” 躲着偷听的郑大海跟蛇被踩了尾巴似的咝咝两声,对身边的贾仁说:“我怎么觉得少爷有当神棍的潜质?” “也难说。”贾仁沉默一会儿,反驳他的话:“少爷自小跟着君父处理政事,学的又是谲诳相轻、纵横捭阖的为君之策,消息面和见识见解也自然非同一般。预判出纷繁时局大的走向,对他来说,也未尚不是不可能的事。” “……狗日的贾仁,想不到你个闷葫芦就算是胡说瞎掰,也能言辞凿凿的掰出个子丑寅卯来。”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个驴日的一样,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叫唤。” “贾仁,我日你娘。” “我娘早死了,你自己日自己吧!” “……” 说不过人家,郑大海只有无语的撒开螃蟹腿,先走了。 第二天,队伍继续埋头行进,终于在晌午前,到达了天津卫大沽口。 大沽口为天津七十二沽的最后一沽,地处海河入海口,有人形容此地“地当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车”,有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明成祖朱棣建都北京后,在天津筑城设卫,于大沽海口南北筑墩分设炮台两座。 拜繁忙的海河航运所赐,大沽码头旅店、酒楼、妓院、赌场十分齐全,各种门店密密麻麻的,全国各地的商人伙计,纤夫苦力、码头工人络绎不绝,正街后面一排排的仓库,方便来往客商存放货品,十分繁华。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跟所有占领区一样,闯顺军把这些船老板店老板全抓进兵营拷饷去了。 现在街上家家店铺关门插锁,少有行人,仓库也全空了门都没关,看着十分萧条。 朱慈烺的队伍,在离码头十多里一隐蔽河段的榕树下歇了。 这里地势平坦开阔,沙渍地上杂草也不多,榕树下有小路往里沿伸,尽头有个废弃的庄子。贾仁等已经去查探过,活人全无,房屋又太过破败,茅草丛生,无法住人,相比之下,就这棵大榕树下,算是个暂时休整的好所在。 榕树根深叶盛,树荫蔽日,足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根部还砌得有半人高的石头围子,虽然早已残破不堪,却不难看出,它当年也是被原村人保护得不错的。 队员在各自忙活,朱慈烺跳上石头围子坐了,翘着条腿拿手肘支着下巴琢磨事情。 他准备从大沽口出海,从海上去往江南。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七,以他们的速度,和当时的交通水平,他绝对不可能在二十日以前赶到千里之外的南京了。更别说队里伤病员又多,拖慢行程,路上还盗匪丛生。 乱世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他有想过派艺高人胆大的贾仁,单骑去南京给忠心耿耿的史可法报信,让他先拖些时日,可又想到南京一群又一群心急火燎的想另立新君、志在从龙的鼠辈们,如总督京营太监卢九德、雄踞江北的三镇总兵高杰,黄得功以及马士英等人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种纷乱局势,又有滔天权势利益在左右,史可法绝对不能力挽狂澜,除非自己或者崇祯亲临!否则谁肯相信众目睽睽之下装殓了的人,居然还活着? 再想想历史上的南北两太子事件,估计如果自己去迟了,就算是真身,如果没点依仗,都会重蹈南太子的悲催覆辙。 自古皇权争夺都是血腥残酷的。 甭说叔侄,就算是亲生父子或者亲兄弟都一样会赶尽杀绝。 除开这个,他还害怕自己和崇祯双双活着的机密一旦泄露,会招致多尔滚改变历史上他自己定下的‘先灭李闯再灭南京’的大策略,率先狠攻南京。 毕竟崇祯和自己作为大明的正统国君和储君,身上的民族影响力、民族号召力和民族向心力都是无以伦比的。如果真这样,孱弱的南明连最后的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了…… 别无他法之下,他只能尝试走海路,这样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快捷不说,伤员也能安心养伤。 如果运气好,顺风顺水,最多也就七、八天时间就能到扬州。 到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贾仁和郑大海出去联系船家。 因为要准备上船,朱慈烺吩咐书生倪长留清点人数和物质。 倪长留寻了块平整石头当桌子,跪坐在地上,铺开从江院判那里要来的纸,队员全被召了来,成忠命他们排好队,按秩序拿着户帖自报家门。 倪长留执着笔蘸饱了墨,边听边细细记着。 倪裳就乖巧的趴在他身边好奇的看着。 结果很快出来,队伍果然只余五十一人,那两个重伤员当晚就过去了。 其中伤员就整整有二十一人! 虽然都是轻伤、外伤,朱慈烺还是觉得压力很大。 这新加入的流民中,居然有一名秀才公和一名匠户,朱慈烺特的吩咐小猴子把这俩人都叫了过来。 他们很快过来,战战兢兢的行了礼。 秀才公三十有六,瘦得都脱了相,胡子拉碴的,一脸沧桑,没带冠,身上的旧直缀打满补丁,看不出本来颜色,不过明显比别的流民干净,举止也斯文有礼。 听他介绍说自己名高必中,是秀才,做过吏员。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妥帖的生员证,倪长留接过双手递给了朱慈烺。 这是一张正四方的毛边纸,上面还盖有一大一小两个朱文篆字图章,上写:“新城县儒学正堂刘,为发给执照事:兹查有新城学生高必中,其人品行端方、正直朴诚、学绩出众…… 这证明把他祖上三代和家口人丁交代得很清楚明白,朱慈烺看完,把生员证还给了他,勉励几句,叫他下去了。 匠户就是昨天自告奋勇帮他们修磨武器的那位老人,看着技艺很是不错。 他名钟得福,五十有一了。 他名是吉祥,可人却满脸沟壑,一笑就苦得像朵苦菊花似的,浑身上下就只套了个裤头,身上肋巴骨根根凸出,看着十分吓人。他蜷着腰背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抖着嘴说自己原是匠户,会打刀枪鸟铳等武器,户帖却是在流浪路上掉了。 紧缺性人才啊! 朱慈烺大喜,顾不得追究他户帖的事,连忙拿出前世陪领导下乡慰问孤寡的亲切面孔,温声问了他家几口人,有几个孩子等等,安抚了几句,又叫王承恩取了套旧衣服给他,这人开心得咧着满嘴黑牙磕了好几个响头。 等这人下去后,朱慈烺对王承恩说:“匠户一家要特别优待,可千万不能让他们挂~哦不,千万不能让他们死了。” 王承恩拱手应了。 倪长留开始盘点物质。 最后得出金银约四百斤,折算下来共六千四百两,另有珠宝玉器无算,铜钱三箱,米面已经去了一大半…… 他们这一路上用钱的地方根本没有,只进不出,就越集越多。 登记完后,朱慈烺看着单子上面的金银数额发了呆,他不知道这个非常时期,到底要多少银子才能打动船老板送他们出海…… 第三十章 双美出浴 盘点妥当后,就到了晌午。 男人们把灶搭好,李氏带着胡芳、程细妹和新加入的妇女们,开始烧水煮粥。因为今天不用赶路,中午就只喝粥,连黑面馒头都没。 粮食所剩不多,必须省着点吃,毕竟养着五十来号人,朱慈烺肩上的担子并不轻! 成忠带着人巡逻。 自从得知全家殉国之后,这孩子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沉稳多了。 江丽人发现这儿药草丰富,就带着荷香四处采药。 流民们也自动自发的去摘野菜。 腿脚不便的江林昊陪着皇帝逗倪裳说话,王承恩李固在边上侍候着,整天被困在她身边的旺财终于自由了,翘着小尾巴,迈着小短腿“嗷呜嗷呜”的溜出去撒欢了。 午后太阳大,也不用赶路,各人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圈,朱慈烺担忧着船的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反而又热出一身的汗,实在难受,就拿油布裹了伤腿,跑沽水河里去浪了。 受这春旱的持续影响,沽水水位也下降了不少,露出不少细沙河床,不过河面看着还是十分宽阔,是内陆那些小河沟所不能比拟的,两岸的水草杂树也十分茂密,看着郁郁葱葱的很有生机。 下午的河面被晒得发烫,还蒸出了水腥气,泡在水里就跟清蒸似的,不过总比在岸上铁板烧舒服,朱慈烺游了会,觉得累,就跟头死猪似的摊着手脚漂在河面上,惬意得很。 他前世是个游泳高手,能在河面上漂很久不下沉。 当初这手绝活可是吸引了不少泳装美女的注目,他的小女友就是在泳池边泡来的。 想起小女友,就想起悲催的套套事件,又想起更悲催的逃亡生涯,朱慈烺整个人都跟着郁卒了,郁卒的直犯困…… 朦朦胧胧中,小女友曼妙的身躯裹在轻薄透亮的红纱帐里,若隐若现的嘟着红唇,媚眼如丝的向他勾着手指“来~来~”。 朱慈烺欣喜若狂,咧着嘴哈哈大笑的扑了过去。 诱人的女友却突然变成了地狱恶鬼,咧着血盆大口,冲他夜鹰似的阴渗渗的笑,“又来新鲜菜了哇!” 朱慈烺骇得掉头就想跑。 女友飞起一脚把他踹到在地,手中滴血的尖刀就劈头盖脸的砍了下来。 朱慈烺啊的一声惨叫,立刻咕噜咕噜的灌了不少水。 水呛得胸腔火烧火燎的痛,终于把他从睡梦中痛醒,本能的踩着水浮上水面,咳得撕心裂肺,差点被把肺都咳出来。 正难受得紧,突然听到女子的娇喝:“你个死淫丨贼,居然敢偷看我们洗澡!” 朱慈烺连忙胡乱抹开眼睛上的水,瞬间楞怔当场。 横眉竖眼的荷香正拿着一把药锄朝他扑过来。 眼前的荷香只穿了一大红肚兜,湿漉漉的紧贴着纤细单薄的身体,顶在胸前的小凸点清晰可见,而她身后的江丽人慌忙捂着胸躲进了石头后面,白皙光洁的背部一闪而过…… 哇噻,春色无边啊。 朱慈烺心花怒放的吹了声口哨。 “还敢看!”荷香举着药锄狠狠挖向他的眼睛。 色字头上果然一把刀。 怕惹得人姑娘恼羞成怒,朱慈烺连忙手脚并用划着水游远些,看那死丫头片子不依不饶的还想追过来,只得真真假假的作揖求饶:“妹妹饶命,妹妹饶命,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啊,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啊,要不要过来再看仔细点?”荷香咬牙切齿的把药锄狠狠往下一剁,满口尖牙在阳光下闪着阴森森的光。 朱慈烺瞬间觉得下面发凉,虽然他心底真的很想扑过去仔细看个清楚明白,不过他嘴上还是忙不迭的说:“不敢,不敢,我这就走了。” 他绝对清楚这死丫头可不是在吓唬他。 如果自己再多看一眼,她绝对敢来真格的,连忙头也不回的朝上游游去。 经此一吓,朱慈烺困意全无,也不觉得热了,游回上游找到衣服穿好,扯掉油布,见包扎的布条和伤口都没湿,放心了,回到营地,意外的神清气爽,连先前腿脚酸痛也没了。 想着刚才的事,难免有点可惜…… 没看到关键处! 江丽人主仆也刚好回来。 她们刚洗完澡,美丽的脸蛋粉乎乎的,还透着水气,一掐就出水的俏模样,看着十分的诱人。 狭路相逢,朱慈烺想跟美女打个招呼,可人江姑娘长发飘飘的从他眼前娉婷而过,眼角都不带扫他一下的,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又闻到一丝似曾相识的药香气浮过来,惹得朱慈烺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 后面跟着的荷香眼睛一斜,突然就往他脚背跺了一脚。 朱慈烺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却理亏得哼都不敢哼一声,眼睁睁看着人小姑娘昂着细脖子,跟个骄傲的小母鸡似的,耀武扬威的走远了,才敢不动声色的跑到背人处脱了鞋子查看。 卧槽,脚背都青了一大块。 这死丫头,这么粗鲁,以后绝对嫁不出去!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了,很解气的样子,那么小,哪个男人会要她啊…… 太阳西下,贾郑二人回来了,却没有带回好消息。 大沽码头确实停了不少船,但都是被闯军扣下来的,有兵士守着,船家逃得无影无踪,遇到几个纤夫河工,也没问出什么来,二人又去大沽镇上打探一阵,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朱慈烺急得脑仁疼,捏着额头半天没说话…… 今天都四月初七了,吴三桂已经和招降官唐通带来的兵马,打得不可开交。 同时,关外的满清也没闲着。 大学士范文程这个狗汉奸向摄政王和硕睿亲王多尔衮进谏,应当趁‘李闯立足不稳、南京群雄无主’这个大好机会进入中原。 摄政王多尔衮深以为然,借才六岁顺治帝福临的口,封自己为奉命大将军,并重重赏赐自己以及从征的诸王、贝勒、贝子。很快,他带着大军扑向了多灾多难的大明…… 而南京这个时候,还在为奉谁为帝争得口水横飞。 至于眼皮子浅薄的李自成集团,如今他们正忙着醉生梦死、荼毒人间呢…… 现今这个李闯军占领区,什么秩序都没有了。 商人不能开市、农民不能耕种、手工业者不能劳作,士子不能读书,官员士卒公然抢劫缙绅百姓,大明的天下彻底大乱了。 朱慈烺再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编伍练兵。 第三十一章 编伍练兵 除了值守青壮,所有人都集聚在大榕树下。 朱慈烺背着手踱到队伍前,先扫视一圈。 队里青壮都是杀过不少人的,眉眼间都带着股血勇气,特别是贾仁他们几个,威风凛凛的手按刀柄杵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心折的摄人气势。 连小猴子都专门弄了把刀挎在腰间,得意洋洋的挑着两条粗眉四处招摇。 他最近做盖世英雄梦做疯了,把自己当成了飞将军李广! 倪长留也牵着妹妹也安静的站在旁边。江林昊一家子也站在倪长留身边,神情恭敬。 江丽人面无表情的放空了眼神在发呆,看不出在想什么。 小荷香倒是瞅着他,可嘴里却是恨恨的不知道在嘟哝些什么,朱慈烺知道这死妮子嘴里绝对蹦不出什么象牙来,当没看见。 胖乎乎的旺财迈着小短腿,耷拉着两只小耳朵,跟个黑毛球似的,欢快在各个小团体间滚来滚去,有些小孩子想蹲下去逗逗它,又被大人给踹着站直了。 话说这小东西越吃越胖了! 郑大海那厮每次看到它,都不住的咽口水,让朱慈烺很担心这小家伙到底还能闹腾多久。 这就是他朱慈烺全部的人马! 所有人都知道少爷有重要事宣布,都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背,期待的望着他。 这位英姿俊美的年青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朱慈烺进了天津,就没再往脸上抹泥了。 一来天越来越热,那样汗和泥和成一块贴脸上太难受,二来离京师也远了。 他以前并不怎么在朝堂现身,除了离皇帝近的几个重臣和太傅认识他,其他大臣也就远远只看到个身影而已,不过,现今这些重臣不是殉国就是被拷死了,活着的不多,没什么好担心的。 朱慈烺往众人脸上逡巡一转,清清嗓子,说:“大家伙都知道,现在是乱世,强者为尊,弱者只能痛苦死去,甚至成为他人的盘中餐,为了我们不再重蹈这些人的悲剧,也为了我们生存得更容易一些,我决定把青壮编伍为战兵,把队伍武装起来。” “听从少爷号令。”王承恩率先带头表忠心。 贾仁他们也中气十足的齐声回话,流民也争先恐后的应了。 战兵虽然容易丧命,可如果不战,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就会死得更憋屈更惨,乱世之中,没有战力的流民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很好!我决定把青壮男丁编成两旗战兵,十人一旗分甲乙两旗,由贾仁任甲旗小旗官、郑大海任乙旗小旗官,负责日常操练和带队作战,”朱慈烺看看二人,见他们都神情激动的抱拳领命,心里满意,又笑着说了句,“官职太小,希望两位大哥不要嫌弃。” 众人哄堂大笑,却骇得这两人慌忙拱手,连称不敢。 小猴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太子您亲口封的官,陛下正在旁听,谁吃多了撑的敢嫌小。 然后朱慈烺从倪长留手里接过一沓纸,照着唱名分队,青壮男丁分成两队站在自己的小旗官后面,不足人手日后补齐,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说战兵还会扩大,升职容易,让他们好生操练,不要懈怠,说得青壮们个个热血沸腾。 贾郑二人俱是兴奋不已。 太子有勇有谋,还平易近人、体恤手下,是值得拿命追随的,而且他又是真正的太子,自己算是他最早的铁杆心腹,是毫无争议的从龙之功。想像一下自己不可限量的前途,两人都两眼发光。 成忠很羡慕的看着他们,暗自握了握拳头,父亲是兵部的人,怎么都要努力一番,绝不能堕了父亲的名头。 战兵分好后,秀才高必中又被叫了出来。 朱慈烺任他为甲长,负责管理流民和教化他们读书认字。 这任命一出来,所有人特别是流民群体里嘈杂声一片,又惊又喜。 他们祖祖辈辈大字不识一个,现在居然有机会读书,这还是在流浪的路上,现在都这么好的机会了,如果以后安定了,自己家孩子得多出息啊,少爷真是个大好人,自己是祖上烧了高香才能遇到他…… 这些流民更加坚定了要紧随少爷步伐的决心。 对于读书人来说,被上官任命教化一方是莫大的荣耀。 秀才公十分兴奋的行礼领命,掸掸衣襟昂首站在了队伍前面。 他的浑家刘氏就是那个抢了程细妹挑子的妇人,见相公得了新主人的赏识,她紧紧牵着俩孩子的手,腰背挺得直直的,高兴的嘴都笑咧了,觉得读书人就是矜贵。 只有宫里出来的人才清楚这穷酸秀才到底交了什么样的大运,甚至很恶毒的在猜想,有朝一日这穷酸知道了真像,会不会兴奋的猝死…… 随后朱慈烺又任命江丽人为医护营的医士长,荷香为护士长,由江丽人从壮妇中选取聪明伶俐之人,充作护士,负责教授她们采集药草、急救医术和带队,荷香从旁边协助。 江丽人明显怔住了,她没想到此人居然如此不顾礼节,光明正大的任命女人为官。 这要传出去,他还不得被天下读书人骂死…… 她自己就是个视礼教于无物四处行医的奇葩,深知和世俗礼法抗争的代价有多么沉痛,世人的不解和白眼,指桑骂槐的风言风语,异样的眼神和背后的窃窃私语,都能让你心寒到崩溃。 她就是因此对男人心灰意冷,连嫁人的心思都没了。 虽然不解,她还是伏了个万福领命,扯着傻呆呆的荷香去挑选壮妇。 朱慈烺又任命倪长留为管事,负责帐册文件,李固为仓管,负责物质库房,再任命王承恩为总管事,总领各种大小事务,以后但凡他本人不在,所有主管解决不了的事,都由总管事请示老爷后作主。 然后又制定了一些章程,着重强调了队伍的保密制度,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把队里任何事务外传,违者全家处死。 “全家处死”四个字从朱慈烺嘴里冷冰冰的说出来,不带一丝温度和感情,骇得那些流民们心惊肉跳,连忙把这规矩默念无数遍,争取死死刻在脑海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触犯。 江丽人选好人,朱慈烺命倪长留登记造册,另成一簿。 到这里,他的队伍初步编制就算完成了,然后他让刚刚走马上任的两位小旗官给自己的士兵训话。 贾仁走到自己带的队伍前,朝他们一拱手,中气十足的郎声说道:“各位兄弟,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战队,为了家人的安危,希望大家用心跟着我们操练,不要辜负少爷的良苦用心。” 他说话简短、中规中矩。 郑大海可就不同了。 这痞子按着刀柄,满脸凶光的先在自己队伍前走上两个来回,看得这群老实人个个心惊胆战才停了下来,大马金刀的往中间叉腰一站,破锣似的大嗓门一响,就把队员吓了一跳。 “不怕告诉你们这群兔崽子,我郑大海可不是什么好人,编在我手下,算你们运气不好!以后敢有不听话的,训练不给我下死力的,作战不给我拼命的,让我挨了少爷骂的,”说到这里,这厮狞笑着把拳头狠狠一捏,咬牙切齿的说,“……老子不把你们一个个的收拾得哭爹叫娘,老子就不姓郑!” 运气不好的成忠连忙带头吼:“属下不敢。” 其余人也连忙七嘴八舌的跟着吼,生怕说得慢了,就被这恶人逮着杀鸡吓猴了。 第三十二章 放荡不羁 声音虽然不整齐,可好歹气势强过贾仁那队了。 郑大海脸有得色,瞟了贾仁一眼,喜滋滋的向太子缴了令。 战兵解散后,小猴子带着狗冲到成忠面前,幸灾乐祸的笑:“成哥,你落在郑痞子手里,以后就有得受了。” “你这小毛头懂什么。” 成忠毫不懊恼的推开他,精神十足的往郑大海那边走去。 剩下小猴子和小奶狗楞在当场,百思不得其解。 从被朱慈烺叫到名字就开始犯傻的荷香终于不傻了,她扯着江丽人的袖子,一迭声的问:“小姐,小姐,我们是不是真的当官了?” 江丽人只能又答一次:“是~,你都已经问了三遍了,能不能别再问了。” “人家就是高兴嘛,少爷居然叫我们女人当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丫头兴奋的揪住袖子绕来绕去,一眼望到正在跟王承恩商量事情的朱慈烺,那剑眉星目,那带笑的嘴角,怎么看怎么俊,立刻笑弯了好看的眉眼,“少爷真~……少爷还让我们女子读书,真是个大好人。” “是吗?”江丽人挑眉看着她微微笑,“我记得你先前还一口一个‘淫丨贼、色丨鬼、登徒子’的骂他来着,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不是故意的,”小丫头细脖子一昂,“哼~,我已经原谅他了!” 江丽人无语的摇摇头。 正在她们后面的逗奶狗的小猴子求知欲很强,连忙转过头来,十分认真的向小姑娘请教:“荷香姐,你怎么知道少爷是淫丨贼色丨鬼啊?” 然后全队人都听到了小猴子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晚饭后,朱慈烺把自己新封的手下叫到一处,给了他们每人一本章程。 这都是他口述,由倪长留记下来的,都是各人需要负责的具体事宜,让他们以后照做,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都可以找他私下提出。 随后趁着天还未黑透,朱慈烺命贾郑二人把队伍拉出来,教他们如何站队列队,左右转,齐步行进跑步等。 这些流民青壮是纯粹的文盲,也从未见识过正规军队。 贾郑二人大声呵斥半天,才好不容易整好个歪歪斜斜的队,朱慈烺出来喊口令转向,这些人转得乱七八糟,还经常撞在一起,惹得围观的妇孺老弱们指指点点的,笑成一团。 这些青壮累得大汗淋漓不说,脸还臊得跟猴子屁股似的红通通。 朱慈烺只好命人在他们右臂上绑了绳子,以示区分。不过贾仁和郑大海这两个小旗官那是应对自如。 他们动静颇大,连崇祯都惊动了,由王承恩扶着过来观看。 这古代战阵讲究的是堂堂之师对冲对杀,严整的队列和严格的纪律向来非常重要,不管方阵大小,只要能保持严整战阵万众一心的就是虎狼之师,没有队列,就是乌合之众。所以这个基本训练是极其必要的。 初次训练结束,朱慈烺拿出老干部训下属的架势,背着双手语重心长的告诫他们,一定要练好这个转向基本功,不要让自己父母妻儿以及别家大姑娘小媳妇们看了笑话去,他们不觉得丢人,他觉得丢人。训得这些青壮脸红耳赤,想笑又不敢笑。 第二天天刚开亮口,郑大海就扯起他那破喉咙,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青壮们开始晨训。 朱慈烺就干脆让贾郑二人来训练了,自己在一边看着,列队训练喊口号喊了半个时辰,青壮进步并不大,可看着比赶了一天路还要累得惨。不过成忠好像少出错了,进步很大。 朱慈烺知道急也急不来,天色已经大亮,就吩咐队伍休整一刻钟,补补水,后面由贾郑二人继续教他们配合杀敌基本功,转得晕头转向满身是汗的青壮立刻一哄而散,跑去向护士队的大姑娘媳妇们讨凉茶喝,到手仰着头就往嘴里灌,灌得满衣襟都是,快冒烟的嗓子才得到了充分滋润。 朱慈烺下来,手一撑,跳上石头围子坐着休息,李固连忙佝偻着腰,迈着小碎步,端了碗凉茶过来恭敬的递给他。小猴子也跟着爬上来,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蒲扇,殷勤的帮他扇着风,凉风习习,感觉不错,朱慈烺觉得自己总算没白养这猴子。 他正欣慰着呢,发现小猴子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就笑了:“有话就说,你少爷我很忙的。” “少爷,”这小子瞪着清亮的大眼睛,恳求,“我也想去操练,行不行?” 这下轮到朱慈烺吃惊了:“为什么,操练又苦又累,你还小,受不了的。” “不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输给成忠哥,他昨晚偷偷摸摸跑河边去练了半宿,他都不怕苦,我李文选也不会怕!” 成忠! 朱慈烺抚着光秃秃的下巴点点头,这小子果然长大了啊! 随后的实战训练,贾郑二人就教了他们一些简单砍杀动作的要领,就让他们反复操练,务必操练得烂熟于心。 训练初始,青壮们不宜拿刀,这样容易伤到自己和队友,他们就以树枝为刀枪,呼呼哈哈的进行练习。贾郑二人提着根棍子,纠正他们的姿势。 贾仁要温和些,不像郑痞子那么粗暴。他总是耐心纠正,可郑大海要是看到不对,二话不说顺手就是一棍,被打的还不好意思,生怕被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给笑话了去,又怕被少爷看到不喜,连忙红着脸认真练习。 小猴子得了太子的允许,也拿着根树枝站进了贾仁的队伍,跟着一板一眼的操练,虽然很快累得汗流浃背,也没停下来,只是他那公鸭似的稚嫩嗓音混在青壮们雄厚的成年男声中,格外的突兀。 朱慈烺休息一会,就去河边寻了个开阔地,脱去上衣,一系列准备工作做足,沿着沙石满地的河岸跑了十数个来回,边跑边跟格斗似的左勾拳、右勾拳不停的勇猛出拳打击,打到劲处,手臂上的肌肉块块凸出,已经初具形状了。 强健的体魄是他在乱世中生存的基本保障,自从出宫以后,他逮着机会就勤练不休。 他自己操练得忘我,浑然不知岸边茂盛的草丛里冒出了两颗小脑袋。 他们趴那瞅傻子似的瞅了朱慈烺半天,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脆生生的问身边的男孩子:“虎子哥,他疯了吗?” 才六岁的虎子哥很睿智的眯着眼观察了会,老成的点点头:“嗯,招弟妹妹说得对,我也觉得他是个疯子,你看他张牙舞爪的来回瞎跑,不是疯子是什么,肯定是鬼上身了!” “……虎子哥,我怕疯子。” “那我们快些回去告诉爹娘。” “嗯。”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两个小孩子不见了踪影。 几十趟跑下来,“疯子”朱慈烺已经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歇了会儿寻了个隐蔽段脱光衣服跳进河里洗个澡,浑身清爽的上了岸,在大半埋在沙石里的废弃竹排边上,捡起短褂裤子套上,清新凉爽的河风吹来,让他精神一振。 这天太热,穿大袍长袖就是受罪。 朱慈烺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怎么凉快怎么来。 严谨惯了的崇祯帝现在看到儿子一身露胳膊露小腿的正宗农民装束,就又来气又愧疚,王承恩一直“什么此一时彼一时”“不可苛求”的劝着,想方设法让皇帝放宽心,朱慈烺挺感谢他的。 这一路上如果没有王承恩尽心尽力照顾崇祯帝,他可能会辛苦很多很多…… 看在他苦口婆心劝慰父亲的份上,朱慈烺也就不去挑战崇祯的底线——剪平板寸头的那一关了,他估计自己要是真敢把这一头垂腰长发给绞了,他父亲就敢拿大木头棒子揍他个屁股开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在这十七世纪的封建年头,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传统孝道作对。 第三十三章 转机出现 朱慈烺回到榕树下,早饭已经好了。 现在伙食就不再是平分了,青壮们因为训练要补充体能,粥和面饼管够,其余人只能吃个半饱,连总管事王承恩都自觉的只领了一碗粥一张饼,谁还敢特殊?这立刻让青壮们又有了优越感,觉得再累也是值得。 李固把朱慈烺的早饭端了来。 他发现粥和饼里面都放了不少野菜,一问,才知道是高必中早早就带着人去采摘来的,节省了米粮,心下满意,觉得这人做得不错。 早饭过后,朱慈烺又叫了贾仁、郑大海、成忠、赵德、李二狗等人分头去找船家。 这是首要大事,绝对不能耽搁。 饭后,高必中吩咐自己浑家刘月娥和李氏,带着老弱流民们继续去采摘野菜,捕鱼,江丽人且带着医士营去采药,他自己则拿根细棍,把包括他自己四岁的儿子高兴家在内的几名幼子,不分男女和青壮全集中在榕树底下坐了,开始摇头晃脑的教他们背三字经。 于是,这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头一次出现读书声。 几位老人远远的看着,神情敬畏。在他们心中,读书是件很神圣的事。 可那俩丫头片子也跟在一起读书是几个意思? 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么。不过,少爷决定的事,肯定自有他的道理,他都敢让女人给男人治病了,男女混在一起读书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条件也不能苛求什么…… 王承恩扶着崇祯也远远的看了会,崇祯帝就又头晕了,只能躺着歇息。 给操练得生不如死的小猴子和青壮们跟着先生一起念书。 青壮必须扫盲,要不然命令上传下达是个大麻烦,这下可苦了那些被训得腰酸腿痛的大老粗们。他们哼哼唧唧、扭扭捏捏的跟些小孩子坐在一起,焦眉愁眼的跟着念书。叫他们抗锄头种地,拿刀枪捅人都没有问题,他们不怕苦也不怕累,可让他们来做这斯文人才干的了的事,就是怎么坐怎么别扭…… 高先生的课直上到午饭前,然后午休。 好动的小奶狗也热蔫了,要死不活的趴在树荫下直吐舌头,连朱慈烺唤它,它都装着死不想理。 太阳下山,出去找船的几组人都回来了,还是一无所获。 今天四月初九,时间越来越紧迫,他的江南梦似乎越来越远。 这是他唯一能快速重回权力顶峰的捷径,可这捷径似乎有半路塌方的危险…… 这夜,朱慈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没办法,只能自虐似的跑运河边上操练一通,直到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才去河里浪了一圈回来了躺了,果然一觉到天亮。 醒来时,操练已经结束,高必中正在教他们念书,无事的人都出去采野菜、捕鱼和采药去了,连书生倪长留都一起去了,倪裳居然也不哭闹,乖乖的跟着先生念书,这是她第一次没粘着哥哥,算是大有进步。 所有人都有事做,唯一没事做的小奶狗过来甩着小尾巴卖萌,朱慈烺心里有事,也懒得理它,旺财只能无奈的趴回崇祯帝身边,继续要死不活的吐舌头。 这两天不急着赶路,崇祯精神又好了些,能靠着榕树下坐一阵了,看着正乖乖念书的小倪裳,嘴角难得的露出丝笑意。 王承恩和李固在边上陪着,不时出来翻晒下太阳底下的药草,这些都是医士营的功劳。 对于药物,朱慈烺是怎么都不会嫌多的。 重伤员也都抬出来了放在阴凉处,腿脚不便的江林昊照负责看着他们,孙传雄和江家两个小厮都是外伤,只要休息医治得当,愈合很快,尤其是孙传雄,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就是上半身不能剧烈运动而已。 一切都还不错,只除了船。 船啊船,到底怎么才能得到船呢? 丰盛的烤野味午饭过后,朱慈烺泡在水里愁得头发都快揪光了,只能希望又摸去镇上的贾郑二人会有好消息, 小猴子带着一个鸟笼来河边嬉水。 鸟笼里关着一只毛刚长齐的小鸟,这是郑大海前些天突然送给他的, 本来他有点怕这痞子,不想搭理他,可看着这毛乎乎的小绒球,嫩黄的小嘴尖尖的,啾啾的朝他叫,又清脆又可爱,就收下了,心想着这郑大哥凶是凶了点,可人还是不错的! 夏日炎炎正好眠。 温热的河水不轻不重的冲刷着肌肤,舒适、熨贴,朱慈烺远远的瞅着这小屁孩玩鸟,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却马上又被他难听的公鸭嗓给聒噪醒了,满心火气的他闭着眼就开骂:“小猴子你再在我耳边叫唤,信不信我立刻拿那只鸟塞你嘴里!” 小猴子却激动的继续聒噪:“少爷少爷,我们抓住了船家的孩子。” 什么,船家! 想船想得发了疯的朱慈烺自动省略了后面“的孩子”仨字,从水里蹿起来就往榕树下跑,小猴子连忙抓起他的衣服裤子边追边拼命的喊:“少爷,裤子,裤子,你还光着呢!” 榕树下已经围了一圈人。 中间俩孩子,就是昨天偷看朱慈烺训练的那俩孩子。 晒得跟黑泥鳅似的虎子哥,虎头虎脑的,一脸憨厚,只套了个肚兜,他很害怕,小小的腿脚都快抖断了,却还勇敢的挺着小胸脯,护在招弟面前。 招弟很小,穿着套布衣裤,估计才四岁,眉眼挺清秀,就是黑了点。 她害怕的望着这些坏人,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眼泪炫然欲滴。 他们远远的在偷窥,被值守的人发现,问了几句,发现他们就是船家的孩子,知道少爷正对这事着急上火,连忙把孩子带了回来。 朱慈烺见这么多人跟看猴戏似的围着俩孩子,连忙把他们都撵走了,又叫小猴子送了盒蜜饯过来,这才咧着嘴和颜悦色的笑着,蹲在俩孩子面前,把蜜饯递给小女孩,拿出怪蜀黍诱拐小萝莉的慈祥面孔,温和的哄:“来,小妹妹,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来还好,他一来,那本来要哭不哭的女孩子“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还边哭还边拿小手抹眼泪:“疯子来了,虎子哥,我怕疯子。” 第三十四章 暗中较劲 (祝大家元旦快乐) 虎子哥连忙把她护在身后,壮着胆子朝朱慈烺吼:“疯子,你快走,不要吓我招弟妹妹,不然我爹爹会带很多人很多人来打你。” 他横眉竖眼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凶恶,可带着哭腔的声音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哟嗬,这小家伙居然敢威胁起自己来了。 朱慈烺摸摸鼻子站起来,抄着手挑着眉瞪着这俩不识好人心的小屁孩,很费解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吓人的疯子,又心虚的看看身上,衣服虽然比较零乱,带子也没系好,可也没到疯疯癫癫的地步啊…… 所有流民都望着吃了瘪的少爷。 连江丽人都远远的看着,嘴角噙着丝揶揄的笑意。 朱慈烺挑着眉横了美人一眼,突然扒拉着眼睛朝两个孩子做了个鬼脸,成功把他们都吓得哇哇大哭之后,潇洒的一转身,对围着看热闹的手下说:“谁把他们哄到破涕为笑,套出他们大人躲在哪,今晚晚饭加倍。秀才公,你给我看着。” 话说完,朱慈烺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河边去了。 高必中的浑家刘氏从篮子里拣了个最红的桃子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小女孩,拿出哄自家儿子般暖心窝的慈爱笑脸,温柔的说:“闺女,想吃吗?” 疯子不见了,虎子哥也不哭了,一把抢过桃子,塞给小姑娘,小女孩止了哭,四处看看,没见疯子,这才抽抽噎噻的把桃子藏在了背后。 刘氏的笑更暖人心窝了,在小女孩身边坐了,一手搂着她,正要跟这孩子交心套话,突然听到上游那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好些个男人女人的声音传来,隐约还有“虎子”“招弟”的呼唤声。 听见大人的亲切焦急的呼唤声,小女孩立刻瘪着嘴大哭:“呜呜~娘亲,我……在这儿~” 虎子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见爹娘来了,他什么也不怕了,昂着黑脖子往欺负他们的陌生人脸上溜了一圈,小脸得意洋洋的,好像在说:“叫你们欺负我,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那边立刻有了回音,只一会儿,一群扛着锄头扁担大刀长枪的人群就出现在上游路口。 榕树下的流民立刻行动起来。 小猴子连忙又跑河边叫少爷,朱慈烺正一边撩着水玩,一边琢磨要拿什么收买小孩子,听见公鸭子又来聒噪,立刻不耐烦了:“小李哥,又怎么了?” “帮手,”小猴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的帮手来了,好大一群人,很凶哦。” 朱慈烺立刻站起来,趿着鞋就往回跑。 这群人约莫三十多人,打头的……很高。 靠,这打头的也太高了! 这壮汉大约三十多,又高又壮,站在队伍前跟座小山似的,估计快一米九,钢针似的络腮胡硬扎扎的朝外支着,显得他脸大了一大圈。他穿一身黑绸短装,袒着胸口,露出一大片汗涔涔、毛茸茸的胸膛,衣服下一团团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滚来滚去,看着十分彪悍,手里倒提着把米多长的长刀,刀刃泛着森寒的光,看着十分吓人。 他身边跟着位青布包头的妇人,穿着也出众,素绸的交领袄,马面裙,看着干净簇新,比身后衣衫周正的民妇又显得富贵些。 他带来的人约摸有三十来人,青壮男丁几乎点了一半。 这些人只着个短褂,同样散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肩膀手臂肌肉虬杂,充满力量,手上也拿着些扁担烧火棍,却不怎么急躁,很镇静的跟着前面的黑衣汉子,一看就不是长年背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 双方刚好同时抵达。 正在休息的青壮们也拿起了武器,高必中也不敢把孩子还给他们,双方正剑拔弩张的僵持着。 虎子哥也不怕了,活蹦乱跳的冲着包头女人,“娘,娘”,一声接一声的亲热的叫。 见孩子没缺胳膊少腿,她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眼立刻红了,抹着泪花叫了两声虎子别怕,又连忙转头看看身边阴沉着脸的丈夫:“他爹……” 黑衣男子拖着长刀跟山似的移过来两步,冷冷的扫了对面一圈,最后死死盯住了朱慈烺,粗声粗气的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敢扣留我的孩子。” 朱慈烺连忙拱手赔罪:“都是误会,误会,大哥不要着急,我们绝无歹意,马上放人。” 说完朝高必中点点头,秀才公马上就把人放了。 两小孩子跌跌撞撞的往那头跑,他们的父母连忙奔出来接住了人。 小姑娘一头扎在大人怀里,委屈的哇哇直哭,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她娘搂着人轻言细语安慰着。 虎子哥就没这运气了。 她娘冲出来逮着他就是一通好打,还边打边骂:“小王八蛋,就知道乱跑,叫我一通好找,你爹生怕你被流民煮……被闯军抓了,急得渔船都翻了,大家伙的口粮全没了,惹这么大的祸,看我不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虎子哥也是被打皮实了的,一点也不怕,只抱着他娘大腿欢天喜地的撒着娇,一声又一声的“娘,娘”喊得包头夫人也打不下去了,一把将人抱起来,心酸的抹着眼泪:“虎子以后别乱跑了,害娘担心死了。” 小虎子抱着他娘的脖子亲热的撒着娇。 一边的朱慈烺听出了重点,叫贾仁扛了袋米过来,大约两斗的样子,说是赔罪。 对面人眼神就变了,别说妇孺,连青壮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要知道,丧心病狂的闯军不但把他们家给抢了,连打渔船都没给他们剩几只,让他们生计都成了问题,虽然他们靠着海河水,鱼类丰富,只要有网,饿是饿不死,但也好久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米饭白馍了,如今看到这么大一袋米,都眼馋了。 这些青壮看着堆在榕树下的米粮袋子和马匹骡驴,朱慈烺这边又全是老弱病残,互相看了看,眼神就不对了。 朱慈烺斜了眼这些贪心不足的人,脸色就沉了下来。 贾仁瞄了瞄左右,正好四五只水鸟扑楞楞飞上这岸边,大喇喇的支着腿梳理羽毛,他摘下弓箭,咻咻几箭过后,那些水鸟不管有没有惊起飞走的,一只不落的全都凄厉的哀鸣着掉落下来。 他这手神技一露出来,朱慈烺这边的人全都轰然叫好。 那些青壮脸皮就有些发紧。 深知个中因由的黑衣汉子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看了贾仁两眼,直到小猴子把几只水鸟捡拾回来,发现箭箭都是贯穿双眼时,他才终于变了脸色。 郑大海不甘让贾仁专美于前,冷笑一声,提着鸟铳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蒙着油布的箩筐,长长短短的各式弓箭刀枪稀里哗啦的全倒了出来,全都闪着森寒凌厉的寒光,依稀还有血腥味飘过来,让他们知道自己,这队人看着弱,但也不是好相与的。 黑衣汉子立刻换了副面孔,满是横肉的脸上堆满了热络的笑,显出些商人的油滑来,向朱慈烺拱拱手:“既然兄弟诚意这么足,徐某不收都是看不起兄弟你了。多谢多谢。” “小意思,小意思,”有求于人的朱慈烺立刻顺杆往上爬,他装模作样的扇了扇风:“这鬼天气也真是热,既然大哥来了,不若过去喝杯凉茶解解暑气?” (祝大家元旦快乐,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新年心想事成。同时谢谢一直帮我投票的朋友,同时谢谢打赏的朋友。) 第三十五章 小狐狸精 暗流涌动的气氛立刻和谐了。 小荷香带着几名医护队的女子娉娉婷婷的端了些凉茶过来,大家就端着茶碗围着说话。 黑衣汉子见这群看似衣衫褴褛的流民居然这么讲究,神情就更见亲热了,说话都带上些小心翼翼的奉承,商人的市侩气配上他那凶相毕露的横肉脸,看着着实怪异可笑。 聊了两句,朱慈烺就知道这大汉姓许名振,就是船老板,那些青壮是他家的水手,随便扯了一阵闲话,他就把徐振叫到一边,单刀直入的问:“我想带队伍去江南躲避战乱,徐大哥现在能出海不?” 这人楞了下,随即就摇摇头:“现在闯王封锁河道,根本没法出海。” “一百两。” 徐振无动于衷的喝茶。 “二百两。” “四百两。” 这人泯了口凉茶,从粗瓷茶碗上抬眼意味深长的望了朱慈烺一眼。 直到朱慈烺咬牙切齿的吼出了惊人的一千两,这正在喝茶的人终于呛着了,呛得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豆大的汗水从黝黑的额头冒出来,他急促的喘着粗气,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停的握起又放开,放开又握拳,看着很是意动。 朱慈烺见他这样,估计稳了,就放下心来端着粗瓷碗,姿势优雅的吹着上面的茶梗。 没想到这汉子憋了半天,才憋出这样一个屁:“没船。” 朱慈烺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他都想揪着这人衣襟吼了,没船你怎么当的老大? 问了才知道,所有船户的大小船只全被闯军收缴了,这情况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整个大沽都是这样,换句话说,整个海河口都这样。 满怀希冀的朱慈烺简直是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整颗心都哇凉哇凉的,送走徐振等人后,朱慈烺背着双手心急火燎的踱来踱去,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 把贾郑二人叫到一边,朱慈烺把这个情况说了。 郑大海这强盗痞子很疑惑的问了句:“闯军敢收缴,我们为什么不敢去偷?”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朱慈烺把大腿一拍: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可以去偷啊!看来我的思想还是太僵化了啊!乱世嘛,就是要用强盗土匪的思路才能吃得开嘛! 很快,三人就商量出个章程来。 转眼到了深夜。 河岸上燥热尽去,月光柔柔、繁星点点,耀得人爽心悦目。 朱慈烺和贾郑二人换上黑色夜行衣,沿着河岸,借着月色,往下游急行一阵,很快到了大沽码头。 远远望去,宽广的河面宽阔和远处的海岸连成一片,皎洁月光铺漫其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界限。 码头岸上排满各类店铺,店铺后面仓库连成片,想必往日也是灯火辉煌,人流如织的,如今却全都黑灯瞎火,在月光下,只能模糊看到一些轮廓。 码头南岸连绵停着许多漕船和海船,借着月色分辨下,大多是双桅样式。海河水一浪一浪往岸上冲,冲得一排排船只跟着“嘎吱嘎吱”来回晃…… 拿出千里眼细细一看,这些船只都被闯顺军用铁链穿了船眼排排链上了,就跟曹某人赤壁被烧一个鸟样,把鳞次栉比的船只串联成了平地,他们窝在船上,驻守着入海口,防备大明江南水师载着大军北上夺取京师…… 三人掩藏踪影来回沿着码头转了几圈,确定了闯军驻守望的船只,这个很简单,真正的船家全都被赶跑了,点得有灯的就是,就是码头正中的几艘最高大的的福船。 福船上灯火通明,驻守闯军声嘶力竭的划拳声、劝酒声、吹牛打屁声随着河风远远送来,其间还夹杂着些女子放浪的娇笑声,咯咯的如同下蛋老母鸡似的,听得朱慈烺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三人掩藏身影攀上一丘岭,开始轮流瞄着单筒千里眼侦察。 他们那边喝酒吃肉玩女人,自己这边厢只能喝露水喂蚊子,千辛万苦熬到快天明,熬得都快成对眼了,又叮了满头包,直到天快亮,才终于完全掌握了他们换班时间和值守规模的精确情报。 天尽头海平面乌云染上金边,太阳快爬出来了。 三人沿着河岸往回走,朱慈烺被艘宏伟的三桅双驼福船给吸引住了。 仔细看了看,这船约长三十米左右,缕缕晨辉下,舵楼高高耸起,三根高大的桅杆矗立,上面各有一个望斗,两侧各挂着只柴水船,腰驼并没有放下,甲板两侧都排了厚厚的茅竹护板…… 这种双驼福船近海远海都能跑,一般都是海商船,而且上面一定有炮! 黑珍珠号海盗船,蒙个眼罩双手叉腰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邪魅狂狷的杰克船长,哈哈,那都是他前世的梦啊…… 直到回了榕树下,朱慈烺对那船都还念念不忘。 补了一觉起来,贾仁把青壮们叫来一问,基本都是汗鸭子,看来这偷船行动光凭自己这队人很难成事,得寻求帮手。 一夜没睡,补眠又睡不踏实,睡得眼又红又肿,脑子还昏沉沉的。 朱慈烺又跑到河里浪了一圈,才觉得清醒了,翘着一条腿拿双手枕着头瘫在榕树下,闭着眼琢磨着拉徐振入伙的机率有多大,又觉得脸上痒痒,摸摸,直硌手,好家伙,昨晚给蚊子叮得全是包,怪不得回来大家伙都往他脸上瞅…… 正摸来摸去,小荷香窈窈窕窕的行过来了。 这丫头,身姿纤细,小脸又俊,那双美凤眼随便一瞟,就有一种小狐狸未成精的勾魂样,惹得好些正在操练的青壮都偷眼往她身上瞟,随即就被凶神恶煞的临时代理小旗官成忠打得直跳脚…… 不过,他们也就是瞟一瞟了,都知道这丫头不是什么好性子。 根本不敢惹。 天热,这丫头边走边拿丝巾擦汗,风一吹,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真没拿稳,这轻簿丝巾就跟柳絮似的随风飘了起来,柔弱无骨的翻了几圈,刚好飘蒙在朱慈烺脸上。 一丝淡淡的药香气钻进了鼻腔。 朱慈烺情不自禁的嗅了嗅,丝巾就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小荷香风姿纤然的嘟着嘴立在了他面前,一脸嫌弃的抖着丝巾,好像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样。 我还没嫌你的汗味,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朱慈烺瞥了眼,没心思逗这小蹄子。 荷香见这人居然不理她,也不生气,就抿着嘴盯着他脸娇俏的笑,朱慈烺抹了抹脸,没看到什么脏东西,这丫头可一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笑得朱慈烺躺不住了,坐起来,一本正经的问:“荷香姑娘,你有事?” “没事。”小丫头拿丝巾掩着小嘴脆生生的答。 答完还是盯着他笑,好像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似的,笑意还越来越深。 搞得朱慈烺这个成年人都挂不住了,古诗上不是说,这时的小姑娘看个男人,都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吗,哪有像她这样大喇喇杵在男人面前,死盯着瞧的? 她还是不走。 这样僵着很暧昧,好多人都往这边瞧了,郑大海那狗东西又在猥琐的朝他眨眼睛了。 好吧,你不走我走。 朱慈烺正要往下迈腿的时候,小丫头终于有动作了,俏生生的展颜一笑,递给他一个小瓶子,又嫌弃的撇撇嘴:“啧啧,看看你那一脸包,这个给你,专门擦脸去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