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穿越(上) 天授元年,武女帝登基,改国号为周。 皇袍曳地九尺,头戴十二冕旒,广袖轻抬,百官臣服。谁说女子不如男?从此蛾眉点江山! 次月,女帝下诏:七品官媒一职可由女子世袭,其官衙内的职位亦可由女子担任! —— 据《晋书》记载,孝廉令狐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解梦人解说:“你在冰上同冰下的人说话,这象征着你在调和阴阳,调和阴阳就是做媒介,你将会给别人做媒。但这媒不容易做,要用你的热情把冰融化了,男女双方才能成婚。” 自此担当媒妁之人者,是为“冰人”也! 长安颜氏一族世袭“官媒”,颜洛年逾古稀,可怜膝下无子,卧于病榻之上迟迟不肯瞑目,夫人冯氏和三个女儿侍奉在侧,默默垂泪。 直到女帝的特赦令传进颜府,颜洛喜极而泣,一双枯皱松弛的手紧紧握住二女儿颜如玉,弥留之际将官媒之位传与她。 颜如玉从小便跟着父亲颜洛熟悉户婚嫁娶事宜,并且在这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赋和兴趣。颜父对颜如玉非常看好,只是扼腕叹息她终究不是男儿身!如今天下易主,承蒙皇恩浩荡,他总算可以不愧于列祖列宗,得以在九泉之下瞑目。 …… 2017年的A大学里,颜歆羽身着一身利落的短袖短裤,靠在虬枝繁复的大槐树下痴迷地用手机看着小说——《非貌美颜如玉》!这是某文学网站大神胜西子的新作,颜歆羽自从和校草欧阳霈分手之后就一天到晚沉迷于小说无法自拔。 烈日灼灼,斑驳的树影投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的耳鬓与额头已经香汗涔涔。 “歆羽!轮到你了!老师让你快过去!”一个扎马尾穿运动服的女孩儿在塑胶操场上大声呼唤她。 “来了!”颜歆羽应声小步跑下台阶,顺手将手机揣进包里。 站在七月的操场上就如同蹲在蒸笼里一般,随时随地都可能变熟,然后闻到自己馥郁的肉香。在这闷热的夏天里,小动便足以让人大汗淋漓,更何况是接下来的八百米长跑考试?颜歆羽深感自己要死一回! 体育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皮肤略黑、身材健硕、肌肉紧实,显得上身那件“二杆梁”白色背心有点拥挤,他的下身则穿着松垮透风凉爽的条纹短裤。 这丫是才起床没来得及换下睡衣吧!除了他脚下踩着的那双耐克运动鞋可以秒杀门卫大爷的拖鞋以外,两人其余的打扮完全不分伯仲嘛! “颜歆羽!”体育老师捧着花名册干着嗓子念名字。 颜歆羽这才从目无尊长打量老师的臆想中回过神,忐忑不安地与班上的其他十几名女生站在了起跑线上。 一声尖锐的哨音划过耳膜,颜歆羽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奔了出去。她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恍恍惚惚虚度了三年光阴,勤奋刻苦的精神全都花在了和欧阳霈的这段恋情当中,结果还“一江春水向东流”——她被劈腿了! 想到伤心处,颜歆羽跑得也更快,她需要发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不要命,她居然第一个到达终点,还没来得及兴奋就一屁股瘫坐在绿茵场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红霞映日,灼热逼人。 “歆羽,刚跑完步就坐下屁股会变大!”班上的一个叫纪谦的男生站在她面前大口大口地灌着矿泉水,腋下还夹了一瓶水。 男生比女生先跑完一千米,他已经买完水回到操场了。 “滚!”颜歆羽抬眼瞄了他一眼,吐字清新利落。 跑步的时候即便热也会带些风,现在坐在了热得发烫的草坪上,颜歆羽才体会到全身都在使劲儿冒汗,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有的甚至滴在羽睫上、快要落入眼眸里,而脖颈处更是湿濡难耐,浑身粘人恶心。 白色的短袖早已被汗浸湿,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若不是颜歆羽里面穿的文胸与短袖同色并且低调无花纹,那这个时候可就更丢脸了! “太阳这么辣,喝口水去阴凉的地方休息吧!”纪谦蹲在她旁边,嬉皮笑脸地将腋下的水递给她。 颜歆羽没有和他客气,接过水大口大口地灌了半瓶。她的心跳和呼吸却并没有因为这瓶水以及这短暂的休息平缓一些。这有点反常!难道是因为平日里迷恋小说缺乏锻炼? “歆羽,我们去那边休息吧,那边没太阳!”颜歆羽的闺蜜薛婧走到她身旁弯腰指着前方树荫下的几步阶梯说。 “好!”颜歆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薛婧看出她身体不适,便伸手搀扶她起来。可是颜歆羽双腿还没站直,就感到头晕眼花,眼前霎时一片混白,在残留意识的支配下,她迅速跌坐回了地上,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晕!” 旁边的纪谦顿时吓坏了,焦急问:“歆羽,你怎么突然脸色煞白,而且嘴唇发紫?” 靠!她怎么知道! 颜歆羽本来只觉得自己晕,脑子里嗡嗡响一片。可听到纪谦的描述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应该热得满脸通红才对,怎么会脸白呢? “可能是我太累了吧!再多坐一会儿就没事了!”她幽幽地开口,慌张拧开瓶盖又灌了一大口水。 颜歆羽坐在地上之后,眼前的世界顿时又恢复了清明:刚刚怎么回事啊?是因为头上的气压太低? “现在可以起来了吗?要不我背你?”纪谦蹲在她面前,试探地关心。 薛婧也同样紧张担心地望着颜歆羽。 “应该可以了吧!”颜歆羽的声音很虚弱,再次试图在薛婧的帮助下起身,无奈还是没成功。 “不行不行!我一站起来就头晕!”颜歆羽的视线已经是浑浊一片,手里的水也脱落摔在了地上。 她的重心还是倾向下移,但屁股还没着地,她就被薛婧向上一提,伏在一热乎乎的带着汗味儿的东西上,那是纪谦的后背。 002 穿越(下) 颜歆羽将手搭在纪谦的肩上,头重重地靠在他的脖子后面。她半敛着眼睛感受这一路的颠簸、这酸爽的气味儿还有别人的汗水彪到自己脸上的尴尬。 “歆羽,快到医务室了!你一定要撑住啊!”薛婧扶着她的后背,喘着粗气胡乱安慰着。 纳尼?撑——住?太阳有多大,这两字就让颜歆羽觉得有多可笑。 “嗯!”颜歆羽在心里默默地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精力说出口。 在薛婧与纪谦的默契配合下,两人一路小跑总算到达了学校医务室。 现在是中暑高发阶段,医务室里早已经人满为患!不过还好有空调,不然肯定会热出一窝中暑患者。 吕医生司空见惯地走上前看了一眼差点晕倒的颜歆羽,随手往身后一指,像念台词一样熟悉地对纪谦道:“放那儿去!” 被指的小胖子赶紧从独个沙发上起身让座,他是医务室的熟客——专业逃课犯。 纪谦小心翼翼地将颜歆羽放在沙发上,屁股刚落到实处,她就倒在扶手上,将脑袋沉沉地埋进了臂弯里。 “歆羽,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纪谦的声音还是薛婧的声音,颜歆羽感到自己摇了摇头又回了一声“没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动。 薛婧拿出一张餐巾纸递给纪谦,纪谦立马抹了一把脸,真特么快热死他了! 吕医生手里举着一盐水瓶和输液管走到颜歆羽面前,将盐水瓶挂在她身后墙上的挂钩上,换了一只手夹着针头。 她躬身摸了摸颜歆羽的额头,释然说:“没什么事,就是中暑而已!” 纪谦和薛婧听到这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吕医生单膝蹲下,驾轻就熟地将针尖缓慢推入了颜歆羽的手背血管中。颜歆羽偏过头,觑见自己苍白的手背上突兀的青色脉络。 在医务室待了二十分钟后,汗液差不多都凝固冷却了,身上再也不热。纪谦和薛婧见颜歆羽脸色已经正常,好像并无大碍,于是他俩向她知会了一声后就离开了。 毕竟,两个健康的人会觉得在这里继续占用病人的空间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颜歆羽无聊地靠在沙发上,随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胜西子大大下午三点半就已经更新了最近一章。 颜歆羽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上的文字,根本挪不开眼。直到周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屏幕上的文字跳跃成群魔乱舞的形式,她忽然感到胸口很闷,眼前一黑就没了…… —— “颜官媒!颜官媒!你醒醒啊!”这是一成熟稳重的男子声音。 “二娘子!你是不是累坏了?” “二娘子快醒醒啊!” 这两句是少女清脆得如流水敲击玉石之声。 天哪,她看小说都看到走火入魔、做白日梦的地步了!颜歆羽在意识里摇头。 她身边的俩丫鬟见男子脸上已经堆有不满,便一个劲儿地推搡她。 迷迷糊糊之中,颜歆羽睁开了眼睛。 她很快适应了忽然而至的白光,目光由远及近,视线逐渐清晰…… 古色古香的厅堂,成套的楠木填漆矮家具,天青色的珠帘纱帐,小叶紫檀山水大插屏,汉白玉匾额以及书画屏条,还有……四女一男。 男子高冠束带,面容严整却略有不满,着锦绣袍服端坐与厅堂中间的长条香案后。他应该是这里的主人! 坐在颜歆羽正对方向与她隔着空地遥遥相望的女子模样端正可人,可是面色不善,甚至有丁点恼怒。她身着菊纹上裳与碧色掐腰襦裙,外衬杏黄色枝绣半臂衫,右手臂搁放在案桌上,身体向男子的方向倾斜。一名穿坦领纱罗、低眉善目的女子站立在她的右侧以便随身伺候。 这位女子应该是府中的娘子!颜歆羽推测。 而自己身旁的这两位,她们的双眸清澈纯净,脸上稚气未脱,长得还一!模!一!样! 她们……是双胞胎琴瑟和鸣? 颜歆羽立刻警醒,她是在做梦吗?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嗷~”她克制住自己的尖利的嗓音,叫得像小猫咪一样糯。 真疼! 颜歆羽她不是在做梦,她是真穿越了,而且穿越进了《非貌美颜如玉》里! “颜官媒!你是还没醒过来吗?”男子见她眼神飘忽流离,遂半握拳于唇前轻咳了两声,眸光闪出一分厉色。 颜歆羽!不,她现在是颜如玉了! 可是,这个男人是谁?颜如玉在脑子里搜肠刮肚了好久,只排除了李修、沈恕、李贤以及他那俩哥们……眼见男子的脸色越发难堪,颜如玉不敢再怠慢,只好破罐破摔。这人敢凶她,应该是她的上级! “下官突然身体不适,恐无法在此久留,多有得罪,还望海涵!”颜如玉起身拜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女子柳眉倒立,一股脑儿站了起来。 “嫣儿!不得无礼!”男子喝止了她,语气平淡,“既然颜官媒身体不适,本官也不便强留。来人!送客!” 颜如玉松了口气,在蓝布小厮的带领下,与琴瑟和鸣顺利走出府苑。 她走下台墀后抬头一望,朱门上悬挂着“高府”二字! 颜如玉不禁心头一颤:长安府尹高致远! —— “二娘子,你今天到底怎么啦?”琴瑟不解地问道。 “对啊对啊!”和鸣在一旁帮腔。 颜如玉的心思却还放在千古宇宙难题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长安里坊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小摊贩沿街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有一匹高头大马穿梭疾驰而过,一骑绝尘。也有端庄秀丽的四人大轿一路慢走。 这些情景在颜如玉的脑子里都出现过,因为这就是胜西子笔下的长安! “二娘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琴瑟与和鸣忍不住小声议论纷纷。 “二娘子,走错路了!家在这边!”和鸣匆匆拉住乱逛的颜如玉,为她调整了方向。 颜如玉脑子里有点懵,她又走出几百步后忽然站住脚,转身问她俩:“我今日睡了一觉后就有点晕晕乎乎的,竟然连家的方向都忘了……所以,我去高府干什么啊?” 003 闺房 琴瑟和鸣面面相觑,露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惊讶,异口同声道:“二娘子,你生病了吗?” 真不愧是双胞胎啊!她不是生病,她是穿越了!颜如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吧!”颜如玉并不否认,眉心紧蹙地揉着太阳穴,佯装头痛道,“我头很不舒服,你们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琴瑟和鸣彼此相顾一眼,就像照镜子一般。 “高府君今日请二娘子去府上是为了替妹妹高娘子求亲!”琴瑟先道。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高娘子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二娘子你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然后,你就失态了!”和鸣接着琴瑟的话继续说,越说越小声,毕竟失礼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原来如此!颜如玉默默道。 琴瑟和鸣嘟着嘴站在她面前,期许地等待她的反应。 “你俩在前带路!回家!”颜如玉侧过身子让两个小丫鬟到前面去。 两个小丫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只好唯唯诺诺地越过她,走在了前面。 琴瑟和鸣不过及笄之年,琴瑟是姐姐,机灵敏捷;和鸣是妹妹,老实憨厚!为了区分这对双胞胎,颜如玉让琴瑟将香囊挂在腰间右边,和鸣则将香囊挂在腰间左边。 达到颜府后,颜如玉以有“身体不适,想躺一会儿”为由,让琴瑟领着径直回了闺房,并命令和鸣向冯夫人通报一声。 “二娘子,你是在家里也分不清方向了吗?”聪慧的琴瑟追问道。 “这不还有你和和鸣吗?”颜如玉表现得很是豁达,言外之意就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路痴。 颜如玉驱退了琴瑟后,面上温婉娴静的笑容立马收敛。她见四下无人,转身就推门跳进屋,急匆匆地合上门扉。 从高府到这里,一路上她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敢轻易表露,而现在后背抵着这镂空雕刻着芙蓉花的木门,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要从嘴里撞了出来。 她顺着门滑下,一屁股坐在了地砖上,丝丝凉意直往脑袋上窜。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穿越了呢?颜如玉双手抱着脑袋,将头埋得很低,安静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应该是个梦,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了!颜如玉闭上眼睛反复提醒自己,她只不过是在上体育课,不小心中暑被送到医务室而已,她应该还在输液,还在看小说呢!她应该是看小说看得太入迷了!一定是这样! 冷静!冷静!一切只是梦而已! 颜如玉似乎觉察到四周的安静空气与二十一世纪相似,她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右眼,檀色百褶罗裙和蜷曲的鹅黄色裙带即刻映在眼里。考了!她还在书里! 她的闺房很大,进门右侧搁置着摆满书籍的博古架和书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还有一摞小山高的册子。 颜如玉拿起最上面的那一本随手翻阅,里面的字体是楷书,大多数都还在她的认识范围之内。 这一摞原来是长安人口的户籍资料。 进门正对是墙上悬挂的仙人指路画轴,以及放置着古琴的琴案和琴案角边的古铜莲花熏香炉。 颜如玉对这些雅致的摆设兴趣不大,她不会弹琴,也就不想附庸风雅而是选择直接忽略了,转而绕过山水玉屏风来到梳妆镜前。 “奇怪,脸怎么没变?”颜如玉做好了变脸的心理准备,但是却没有做好不变脸的心理准备,看到镜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一模一样竟有点惊慌失措。 她回忆起胜西子在书中对颜如玉长相的描述:她拥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下巴小而尖,流星眉下的一双杏眼如小鹿般空灵,水波潋滟,笑起来时会弯作两条欢快的小鱼,两边嘴角也会陷入俩深深小小的梨涡。中间小巧的鼻子鼻尖微翘,点缀得恰到好处。然而,大周朝以胖为美,所以颜如玉娇小的长相在那里只能算“非貌美”! 颜如玉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隐约觉得胜西子笔下的颜如玉好像和自己是有点像…… 茅塞顿开的她因此懊悔不已,想到或许胜西子大大就是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孩儿呢?她应该勇敢追爱,主动给大大发照片,说不定能凑成一段姻缘呢? 不过,这都只是想着玩而已!谁知道胜西子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菱花镜前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各种品牌的胭脂、口脂、眉黛,旁边依次列放了三个精致的小匣子,里面花钿、珠钗、步摇、金簪、华盛以及梳篦等应有尽有,金光闪闪的样子惹得颜如玉眼前一亮。 她拿过桌上放着的桃木梳,学着古代女子的样子对镜梳着耳后垂下的一缕秀发。镜中的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如瀑长发,衬托着小脸好像更小了。但现代的她并没有蓄长发,而是一头凉爽俏丽的短发,短发可以将五官映衬得更加立体饱满。 此时,颜如玉不禁又开始思考另一个哲学问题,脸是她的没错?那头发是谁的?也是她的吗? “嘎吱”一声,琴瑟捧着一精致的桃花木锦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她本想安安静静地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以免吵着了颜如玉休息。却不料颜如玉正睁大两杏核眼一直看着她走近。 “二娘子,奴婢还以为你在休息呢!”琴瑟讪笑道,施施然将锦盒放在颜如玉跟前。 “这是什么?”颜如玉一头雾水地指着锦盒。 “二娘子怎么这么善忘啊?这是几天前你让紫薇堂的蒋绣娘给你做的绢扇啊!方才是紫薇堂的伙计送到府上来的!” 颜如玉这才想起难怪她总觉得身上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却又一直没能点破。现在总算明了了,她少的那样东西就是任由一年四季转换,她都会随身携带的鹊桥绢扇。 只是……为何现在才有这团扇?剧情的发展怎么和小说里面不大一样呢? 颜如玉茫然地解开锁环,打开了眼前的锦盒。那柄用细洁缃色(xiang,一声)轻纱作扇面的绢扇映入眼帘,其上绣有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图案,一针一线、每一处着色都入木三分!这样精湛的绣功恐怕全长安除了紫薇堂的蒋绣娘以外,没有谁敢接颜如玉的这个单子。 004 初遇沈恕 颜如玉素手轻轻握住用湘妃竹制成的扇柄,从锦盒中取出绢扇,右手指腹细细摩挲欣赏着,这真是太好看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竟不自觉地低吟出秦观的《鹊桥仙》。 “二娘子好文采!”琴瑟适时拍马屁,连连拍手夸赞道。 “……” 颜如玉尴尬地笑了笑,摇着扇子起身:“我去瞧瞧阿娘!” 两人走出闺房后,琴瑟懂事地在旁提醒:“穿过这条游廊就是夫人的卧房了!” 颜如玉意会点头。 “二娘子,不好了!”和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跟前,气喘吁吁地比划着,“官衙里的捕快让我传话,沈恕又赖在官衙不肯走了!” 颜如玉眉头紧皱:沈恕?书里的男二! “备轿!随我去看看!”她立刻吩咐下去。 琴瑟和鸣又惊诧地彼此对望了一眼,和鸣应了声“是”就跑开了。 这时琴瑟才颤颤巍巍地询问:“二娘子,你平时不是骑马就是走路,可从来没有坐过轿啊!” “对啊,我知道!所以今日想试试!”颜如玉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调转方向往颜府门口快步走去。 她当然知道颜如玉喜欢骑马,但是她不会啊!她当然知道可以走路,可是她不识路啊! —— 颜如玉坐在官轿里,时而撩开侧方的帘子看热闹,时而静坐在轿中,想着既然目前回不去二十一世纪的现实世界,不如先随遇而安,就当体验生活好了! 暗红色的官轿稳稳地停在了官衙门口。 和鸣上前撩开轿帘,颜如玉从里面缓缓走出,她站在轿前先整理了一番上身的雪青色对襟银丝绣缀花褙子,随后阔步走上垂带踏跺,朱门前左右两守卫立即拱手埋头。 颜如玉跨过门槛,穿过内大门,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高悬“凤凰于飞”牌匾的大厅。 “锦娘(颜如玉小名),你可算来了!”文案后端坐着的女子立即绕过桌案奔向颜如玉。 这名女子便是颜如玉的大姐颜似月,也是官衙内的司书佐。 颜似月从小性格柔和温顺,而一些私煤就是看中她的懦弱才会经常上门“挑事”,沈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颜如玉虽然已经拿捏不稳剧情走向,但是却深谙其中的角色特点。 她目光如锥地瞪着案桌后坐姿懒散,悠闲饮茶的公子哥。沈恕身着一袭藏青色金丝滚边锦衣,头上顶着紫金白玉冠,眉目深邃,面若敷粉,一颦一笑都透着一丝狡黠。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傲慢地向颜如玉拱手圈了个半圆行礼,屁股紧挨坐榻并未起身:“拜见颜官媒!” “沈郎君一天到晚都往我们官衙跑,而且还经常赖着不走,莫不是看上我们的这儿的某位衙役小哥?”小说中的沈恕长得就是个粉面小生的模样,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他是兔儿爷。可颜如玉偏偏就要往枪口上撞去激怒他,谁让这位沈郎君长得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上三分、傲上三分呢? “颜官媒,请你说话带些尊重!”沈恕没有急着回呛,他身边带着的小喽啰平安先指着颜如玉怒道。 “大胆!有你这么和我们官媒大人说话的吗?”琴瑟和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平安,动作声音和相貌统统复制粘贴,效果也加强了一倍,惊得平安往后倾了一下。 颜如玉只感耳朵嗡嗡似听到回音一般。 被骂的沈恕现在才动了下他尊贵的身子,起身走到颜如玉跟前,嘴角轻松一勾:“颜官媒,每次在下来这官衙,哪次不是见了你才走的?你怎不认为是在下看上你了呢?” 琴瑟和鸣又准备开骂,却被颜如玉抬手制止。 沈恕的话虽然有些轻浮,可是他的语气和表情一点都不轻浮,他是在压制着怒气反驳。 “就光本官是女的这一点恐怕就不符合沈郎君的喜好,本官怎会还有肖想呢?”颜如玉故意挤出一丝狡猾的微笑,步步紧逼。 沈恕“啪”地一声错开手中写有“鹊桥轩”三字的折扇,露出皓齿,笑得轻狂,颜如玉不禁咽了咽口水。 但很快,他就变脸收扇,用扇骨轻轻敲打颜如玉弱小的肩膀:“颜官媒,就你这面相,长安城内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你啊?恕我直言,你这瘦不拉几的模样分明是克夫之相!” 靠!颜如玉满腹的洪荒之力正随着沈恕敲她肩膀的节奏膨胀,可就在快要喷涌而出之时,颜似月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劝道:“锦娘,你先把他弄走好不好?别逞一时口舌之快!这里毕竟是官衙呢!” 颜如玉在她的劝告下脸色渐渐平和,她努力扯出一抹友善的笑容进入正题:“你我客套了这么久,还不知沈郎君你来官衙所谓何事呢?” 沈恕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他后退两步与颜如玉拉开距离,佯装恭敬道:“在下是来取婚书的!陈员外家的小女儿陈若英娘子与张明府家的张良朋公子的三书,我一个月前就已经上呈官衙审核,为何今日颜司佐还迟迟不肯将婚书交于在下?” 颜如玉初来乍到,对程序的了解不大熟悉,虽说小说里也有记载,可是谁会将这种鸡毛蒜皮的描写烂熟于心啊? 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得守住自己的官威! 她向颜似月飞了一记眼刀,颜似月立马委屈得快要滴出水:“锦娘,这真不能怪我!三娘(三妹颜若恩的小名)查证虚实的速度太慢,现在还没回来!拟好的婚书只是做了户籍资料的调查,我怎么敢轻易交出去?” 书中的颜若恩便是这样贪玩任性,颜如玉估计她又是到哪儿野去了!一时间真正体会到了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受。 眼见颜如玉表情纠结难堪,沈恕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他又开始若有还无地啰嗦抱怨:“其实我们也不愿意三番四次来为难颜司佐以及颜官媒大人,不过这婚书拖着一直不下来,陈娘子和张公子的婚事也就没办法请期,这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偏偏这月初八又是良辰吉日,两边老人都希望可以尽快办喜事……在下对此也很为难啊!” “为难就立刻给本官滚!明日再来我就给你婚书!现在没有!本官马上要打道回府,你要喜欢这儿就继续待着呗!” 005 开锁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均目瞪口呆,琴瑟和鸣更是低垂眼眸不敢出声。 颜似月轻轻扯了扯颜如玉的衣袖,暗示她何必又在火上浇层油? 颜如玉行事作风向来冲动,可是也从来没有在官衙与私煤争执到这种口无遮拦的地步。她自知面上已经下不来,心里正懊悔着呢,门外却传来少女雀跃的脚步声。 “大姐,我回来了!” 颜若恩背上斜跨着一茶色小包袱,右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面津津有味地嚼着,一面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颜若恩出门在外,一身葱绿色碎花短打精炼挺拔,小小圆脸却又可爱满满,肉嘟嘟的样子真让人不忍心责怪。 颜如玉上下打量了一番颜若恩,她身材微胖,脸颊的肌肤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光滑细嫩,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书中描述她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美人,无论是其略显臃肿的身材还是福气旺夫的面相都让长安郎君魂牵梦萦。只可惜,她刁蛮任性又蛮不讲理的臭脾气最终还是让郎君们望而却步、知难而退。 “你可算回来了?”颜如玉心中憋着怒火,声音却冰冷刺骨。 颜若恩就像是被她的声音冻住了一样,噤声不语,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也不敢再往嘴里送。她求助的眼神从颜如玉脸上移向了同样屏息敛容的颜似月。 颜似月成功接受到了妹妹的示意,优雅地抬手掩嘴轻咳了一声道:“三娘,上个月沈郎君和其他两位冰人交上来的新人三书,你可查证完毕?” 颜若恩打了个响嗝,惹得旁人差点笑出小白牙,大大咧咧的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点头跟捣蒜似的:“我已经都查探清楚了,他们交上来的证明没问题,这里有我带回来的文字资料!” 说罢,她就目不斜视地走到颜如玉和颜似月跟前,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给颜似月帮她拿着,转身取下背后的包袱走到案桌处放下,颜如玉和颜似月紧随其后,心中忿忿不平的沈恕则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颜如玉身上,默默等待。 颜若恩从包袱中拿出一本册子让颜似月过目。 颜似月一边浏览一边点头,而一旁的颜如玉则用手挑开包袱,查看里面的糕点和玩物。她眉心微蹙,在心里摇头。 “沈郎君,今日让你久等了!我立即就将婚书交与你!”颜似月抱歉地冲着沈恕道。 “多谢颜司佐!”沈恕拱手点头,挑衅的目光却落在颜如玉脸上。 大概是对自己的失言有所愧疚,颜如玉只是淡然地错开他的眼神,就像是失了威风的纸老虎,心不在焉地摇着手中的绢扇。 都说物似主人型,平安也用他那小咪咪眼不怀好意地瞅着琴瑟和鸣俩双胞胎姐妹。 琴瑟和鸣却没有颜如玉那么怂,她们俩一人一眼就把他瞪了回去,将平安的恶意击得粉碎。 一刻钟之后,颜似月将早拟好的婚书双手呈上交给颜如玉过目。 颜如玉故作轻松地检查,实则一字一句费力地默读。 半晌,她才大功告成,满意地合上婚书递还给颜似月。 颜如玉这你来我往的行为看得沈恕和其他人一脸懵逼。 “颜官媒,既然婚书并无不妥,为何还不盖上官印?”沈恕等了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质问。 官印?在哪儿啊?她不记得啊!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她的反常,颜如玉直感到自己的小心脏节奏感超强地撞击着胸腔,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同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芭蕉上。 “你盖吧!” 颜如玉憋得急了,空白的大脑鬼使神差地让她弱声地吐出这几个字。 “二姐,你今日怎么回事啊?官印在印盒里,我们又没有钥匙,怎么打开啊?”颜若恩眼睛睁得如同中秋之月,伸手指着颜似月背后玲珑阁上一方方正正的海棠色锦盒。 真是好妹妹啊! 颜如玉计上心头,故作吃惊地望着颜似月:“我以为我把钥匙给你了!” 接着她又放下绢扇,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了一通,还真是什么也没摸到…… 颜似月此时也慌了:“你何时给过我钥匙啊?印盒的钥匙不一直都是你随身携带的吗?” 沈恕冷眼旁观着这一出闹剧,尽力压下胸中快要冲出天灵盖的怒火。 “颜官媒!请问在下今日到底能否拿走婚书?”他还是没克制住,掷地有声道。 颜如玉见他脸色气得绯红,浑身好像都笼罩着一种灭门之仇的阴森,不由得抖了两下,尽力镇定地趾高气扬道:“当然能!” 惊讶、不解的眼神通通都凝在了她身上。 “二姐,你不是把钥匙弄丢了吗?你怎么打开印盒?你不打开印盒取出官印,又怎么在婚书上盖章呢?你不盖章的话,婚书就没有法律效力,沈郎君又怎么能取走呢?” 在颜若恩慌得喋喋不休的时候,颜如玉已经将印盒放在了案桌上,她跪在坐榻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雕龙刻凤印盒上的那把长方形的铜锁,其余人则专注地等待她的下一步举动。 沈恕此刻也有点好奇地站在了她身后,抱着幸灾乐祸却又希望拿到婚书的复杂心情。 颜如玉仔细摸了摸这小小的挂锁,脑子里反复演练着电视剧里的开锁环节以及小时候自己用掏耳勺开抽屉锁的情形。 古代的造锁工艺应该比现代差个十万八千里,或许她用头上的金簪就能解决! 颜如玉听到背后沈恕那声干涩又故意的清嗓子声音,就像体育老师的那声起跑哨一样,给她隐形的催命感。 不再多想,她抬手拔出头上的一支牡丹金簪,握在手中还觉得挺漂亮,下一秒就稳稳地插入了锁孔,全身绷成了一张弓,每一处毛孔都感受体会金簪在锁孔里的摩擦碰撞。 “真看不出来二姐还会溜门撬锁!”颜若恩由衷地向颜似月赞叹道。 颜似月将手放在唇前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颜若恩即刻闭嘴,眼睛贼溜溜地盯着挂锁。 “咔嚓”一声,锁真的开了! 颜似月和颜若恩脸上的欣喜之情不言而喻,同时沈恕对颜如玉的鄙夷则又深了一个层次——克夫相的一架排骨竟然还会干撬锁的下三流行当! 006 官衙缺人 长安城里最大的冰人馆便是鹊桥轩,而且它还是武女帝未登基前就已经亲笔提名的金字招牌。 沈恕的毒舌嚣张并非毫无底气,他正是这间冰人馆里的主人,也是长安城内唯一一个拥有“特级一品媒”头衔的冰人。 在冰人界,媒人的等级可分为五个层次,它们分别是特级一品媒、一品媒、二品媒、三品媒和无品媒。 无品媒是刚刚拿到媒人资格的菜鸟,官衙往往会给这些菜鸟一块由红色双喜结串成的“冰人”金牌,这是媒人的标志。在菜鸟媒人有了品级之后,就有资格佩戴由红色同心结串成的“百年好合”锁型白玉佩,背面也会镌刻相应的品级称号。 品级的评定方式主要是由官衙记录在案的各个冰人所促成的姻缘数量及媒金决定。三年内做满十对媒的冰人为三品媒;三年内做满二十对媒的冰人为二品媒;三年内做满二十对媒且成事的冰人为一品媒;而三年内做满二十对媒且成事以及每宗媒金收益不少于一两金的冰人才可获得“特级一品媒”的品牌! 就连颜氏一门的颜洛和颜如玉都只能算是一品媒,而颜若恩和颜似月至今还在三品媒的等级徘徊,所以沈恕的鹊桥轩在长安的冰人界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几经周折才拿到婚书的沈恕领着平安去小酒馆吃了一顿好的才优哉游哉地往回走。此时已经月上柳梢头,抬眸即见漫天的繁星和稀薄缥缈的月色,它周边的光晕似乎风一吹就会飘散。鹊桥轩门口红色仙音烛及其硕大耀眼的金字招牌在夜色里熠熠生辉,喜气与仙气并存。 沈恕得意地跨进大门,吉祥如意、健康长寿八个家奴正在大堂里收拾整理过文定与大礼需要的绫罗绢匹,龙凤金手镯、同心金锁等八大件八小件,以及子孙桶和德禽,忙得不亦乐乎。 “老板!”他们一见沈恕进门,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点头恭敬问好。 沈恕微微颔首后上了二楼,平安傻愣愣地一路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恕推开书房门,回身不耐烦地问道。 “大郎,我总感觉你今日心情不好,虽然你带我去吃了好吃的!”平安舔了舔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眼睑。 “你以为我会把颜如玉说的那几句话放心上吗?她以为她算老几啊? ”沈恕轻蔑地嗤笑一声。 “我可没说是颜官媒……”平安的声音更小了。 “……” “得了!你先下去!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沈恕支开平安,“砰”的一声合上门。 他端正跪坐在书案前,从衣袖口袋里取出方才从官衙里拿回的婚书,展开大致检查了一眼,随后目光停在那鲜红的官印上。 今日的颜如玉和平时不大一样,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在他看来,虽然颜如玉还是一如既往的丑,一如既往的讨厌,可是也从来不曾这样明目张胆地骂他“兔儿爷”,甚至、甚至还让他滚! 不管怎样,他和颜如玉之间的小仇恨算是建立起来了!从此相看两厌不是问题! —— 夜半三更的颜府祠堂仍然是灯火通明。 可怜的颜若恩被颜如玉罚跪在祠堂抄写一百遍《大周律例》里面的《户婚条例》,抄不完不许睡觉! 另一厢,颜如玉姐妹和冯夫人则在高堂讨论官衙的人手分配事宜。 “如今,我一个人既要拟婚书又要查证户籍资料,而三娘虽然只用实地走访,但是媒探的工作费时又费力,我们确实忙不过来啊!”颜似月托腮无力地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的食指轻轻叩打着案桌,撑着脑袋听颜似月抱怨,但更吸引她注意的无疑还是颜若恩买回来的各色玩物。 她拨开放在桌上的茶色包袱,将里面的胭脂水粉平均分配给了阿娘和大姐,又将颜若恩从蓝田县买的特产核桃酥递给了阿娘和大姐一人一块,两人也不客气,拿在手上斯文地小口咀嚼。 颜如玉一边不顾形象地吃着核桃酥,一边用舌头把嘴里的糕点推到一边,鼓着一边腮帮子商量道:“阿娘、大姐,如果三娘可以把她玩乐的心思放在公事上,我们又怎么会忙不过来?” 冯夫人一想到还在祠堂抄书的小女儿,心就微微疼。 她叹了口气,护犊子道:“锦娘,可是毕竟三娘还小,又是个女儿身!当初她做这个媒探仅仅只是因为心血来潮,现在她根本没法胜任这份职业!不如就让她任司户佐,帮着丽娘在官衙做文书工作就好!” 颜如玉思索着冯夫人这番话,觉得未必不可行。 她回味了一下刚刚吞下的核桃酥才应道:“阿娘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官衙缺乏媒探,三娘还是得暂代这份工作……不过,我会尽快招聘合适的人来出任媒探一职!阿娘不用担心!” “招——聘?”颜似月与冯夫人异口同声地皱眉不解。 “你们就放一百二十颗心吧!包在我身上就好!”颜如玉明白她们二人可能不大听得懂自己的话,只好笑着让她们放宽心,别去想太多! —— 官衙媒探的招聘书第二天一大早便张贴在了城门口的通告栏上,由颜如玉口述,颜似月执笔。 颜如玉的字可见不得人啊!一写字就会让她身份穿帮,万一被当作妖怪附体绑上火柱烧死怎么办?古代封建思想盛行,她必须得步步为营! “官衙现今起面向长安城内的百姓招聘‘媒探’一职,如有意向可来官衙报道,但是来人必须满足以下条件:第一,面容五官端正;第二,身强力壮,武艺高强;第三,诚实守信、吃苦耐劳!本次招聘长期有效,直到有合适的人选为止!另外,月俸一贯钱!” 颜如玉双手枕胸,远远地瞧着百姓们将通告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心里着实满意。 只不过让她大失所望的是,招聘书已经挂出去三天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官衙应聘。 007 初闻李修 左等右等,望穿秋水的颜如玉突然眼前一亮,“腾”地一下从案桌后站了起来。 来人一袭蓝色布衣……这衣裳有点眼熟啊! “小人拜见颜官媒!”蓝衣小厮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这十几天来,有不少人人踏进官衙的门槛,但大多数都是为婚书而来的冰人,或者请求说媒的客人,求职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却都是瘦得皮毛骨头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一看体态就不符合要求,她也只好挥挥手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连考核都省了。 “不必多礼!”颜如玉打量着这小厮,算到他应该也不是来应聘的,心下已经凉了一大半。 “颜官媒,我家主人请您入府一叙!” 原来又是一个说媒的! “不知是哪家主人?可否明示本官?”颜如玉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小厮跟前。 小厮低眉顺眼,答道:“回官媒大人,我家主人正是长安高府尹!” 颜如玉的灵魂霎时抖了三抖,她居然把这茬事给忘了! —— 小厮将颜如玉请进了高府的四人轿,抬着她回去向主子交差。 轿中的颜如玉有点紧张地用手指绞着扇坠下的红色流苏,推测高致远此次会不会给她下马威,让她好看?谁让她得罪了骄纵蛮横的高嫣儿呢? 从不信天命的颜如玉竟开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但愿高致远兄妹不要找我麻烦!千万不要…… “颜官媒,请下轿!”小厮撩开轿帘。 颜如玉立马睁眼,胸前的双手尴尬地搓着,表情难堪地走下轿子。 —— 高致远依旧坐南朝北,姿势端正。高嫣儿还是坐在原先的位置,怏怏不乐地摆弄手中的绣帕。 颜如玉进入厅堂后,彬彬有礼地拱手道:“下官参加高府尹!高娘子安好!” “颜官媒请入座!”高致远不咸不淡地指了指与高嫣儿相对的座位。 得!还是原来那片她穿过来时坐的地儿。 “官媒大人今日怎么没带琴瑟和鸣俩丫头?万一你又睡着了!我可叫不醒你!”记仇的高嫣儿故意挑衅地开口道。 “嫣儿!不得无礼!”好在高致远及时喝止她,目光冷淡地落在颜如玉身上,“来人,上茶!” 颜如玉堪堪忧虑地谢道:“多谢高府尹!” 随后,她又礼貌地回应高嫣儿:“琴瑟和鸣今日陪家母去寺里拜佛了,不便与我前来!” 高嫣儿剜了她一眼,鼻孔里冒着气。 “嫣儿,上次若不是你的话太多,颜官媒又怎么会身体不适?”高致远柔声劝解,意图让他的宝贝妹妹好好说话。 “不敢不敢!”颜如玉立即道歉,“上次全是下官的错,与高娘子无关!” “颜官媒不必谦逊!舍妹脾气冲动,性格野蛮,本官自然知根知底!”高致远不留情面地将高嫣儿挖苦了一番,接着直接冲她严厉道,“上次的择婿条件,你说得不清不楚!这次你就直接说看上了哪家公子!我让颜官媒替你说媒去!” 此时,家丁已经上前为三人奉上了香茶。 在这空气紧致的氛围里,颜如玉为纾解紧张,学着古人的样子,一手端起茶盏,一手拎着茶盖,吹了吹后送入口中细品。 高嫣儿委屈巴巴地抬眼望着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哥哥,又瞥了一眼默默啜茶的颜如玉,又羞又愤道:“我怎么好意思开口!” 颜如玉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好歹稳住心神才没有被呛死。 “高娘子年纪小,害羞很正常!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之事!高娘子但说无妨!”颜如玉放下茶盏,身体放松了不少。 “我高嫣儿今后的夫婿当然要相貌数一数二,文采数一数二,武功数一数二!”春心萌动的高嫣儿越说脸越红。 切!真当自己是女主角啊? “说重点!”高致远懒得听她噜苏。 高嫣儿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继续道:“纵观整个长安,能够配得上我高嫣儿的除了平乐侯李修!还能有谁?” 颜如玉终于被自己的一口茶给呛得一阵猛咳:靠!她真以为自己是女主角呢! 她轻拍着胸口,心里将高嫣儿诅咒了上百遍。李修是《非貌美颜如玉》里的男主角。是她颜如玉的人!她和李修才是官配!其他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颜官媒可还安好?”高致远略表意思地关心她。 “无碍!”颜如玉摆手,同时安抚好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 “颜官媒,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我要嫁给平乐侯!你可否明日就去帮我说媒?”高嫣儿颐指气使地问道。 “当然可以!高娘子已经指名道姓,我怎敢推诿?”颜如玉心不甘情不愿却还要假装正直地接下话。 她满腹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了李修身上,希望李修明日能够拒绝高嫣儿!毕竟,她颜如玉才是女主啊! 回去的途中,颜如玉的心思都在明日与李修的相遇上。尽管在书中,李修与颜如玉确实是官配,可是现在的剧情走向并不在她的把控之中,李修还是她的男主角吗?如果不是……那她穿越过来唯一的福利可不就没了啊! 颜如玉想到自己这近半个月来的辛勤工作,那都快赶上国家总理的兢兢业业了!可她居然还保不住自己的男主角?苍天无眼啊! 回到官衙的她心情非常低落,偏偏却还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赤膊男子站在大堂中间运气…… 他这是?练气功? “你是何人!”颜如玉怒道,“在这官衙之中都还敢伤风败俗地裸露上半身?” 赤膊男子双手恭敬地抱拳,未及张口。颜若恩就从屏风后钻出笑呵呵地对颜如玉道:“二姐,这人是来应聘媒探的!你不是说了要武艺高强的人吗?所以我就让他把衣服脱了!你看这肌肉,这线条……” “住嘴!”颜如玉没好气地打断她,“大姐呢?” “害羞得躲里面去了!”颜若恩表情空白地应道。 颜如玉早有意料地轻轻点头,一双美目落在赤膊男子的身上,男子确实很精壮!看得她心里有种莫名地骚动。(PS:喜欢的宝宝们记得加书架哦!还有,作者君不敢寂寞,希望宝贝们多发言哦!么么哒!) 008 男子失意 男子还是头一次被两位正经娘子瞧肉体呢,两位娘子脸没有红,他的脸蛋倒是涨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颜如玉将眼神从他的胸肌腹肌处移到了他的国字脸上,她清了清嗓子,官架子十足地问道:“你想担任媒探一职?” “嗯!”男子刻意动了动胸前的肌肉,回答得非常果断。 不动还好,他这一动反而让颜如玉心中生出一丝恶心来。颜如玉不喜欢肌肉男,她可以欣赏身材好的,但不喜欢还会动的浑身横肉,腻得慌! “你会武功吗?”颜如玉淡淡道。 男子迟疑了片刻,看见颜若恩钦慕的眼神和如春花般娇艳的笑容后深受鼓舞:“会!” 颜如玉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徘徊一瞬,抬手拍了两下:“来人!” 四名捕快秩序入场,站成一排:“在!” 男子的面部明显地抽搐了几下,瞳孔吓得放大。 颜如玉轻松地伸出食指从左点到右,又从右点到左,犹豫了小会儿,挥手让中间俩捕快下去,只留了边上俩人。 男子的额角已经渗出好几粒冷汗,由被四人打变成被两人打,他的心理变化是巨大的,从觉得自己会被暴揍一顿到觉得自己会被小揍一顿,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一半。 颜如玉知道此人只是空有其表,一身肌肉只是抗打而已,估计连武功的一招半式也不会! “既然你说你会武功,就让我的这俩只懂三脚猫工夫的捕快和你赤手空拳地好好切磋切磋!若你能打败他们,你就有资格成为我们官衙的媒探,明日即可报道!你意下如何?” 一听到“三脚猫”仨字,男子的心又安稳了三分之二,心里的胜算蹭蹭地往上窜。好歹他也是做苦力抗沙包的硬汉,说不定可以当场把这两人掀翻! “就按官媒大人说的办!小人没意见!”男子心中的暗喜已经荡漾,尤其是一抬眼就触碰到颜若恩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更是酥痒。 “那就开始吧!”颜如玉拽着颜若恩站在了案桌后观战,以免被伤及无辜,也是为了给三人腾出更宽阔发挥的空间。 颜如玉的话音刚落,两名捕快就配合默契地一个抱着男子的上半身,一个抱着男子的下半身,害得他动弹不得。 男子的一身肌肉可不是白长的,他轻蔑地扫过两名捕快,当即用力想要挣脱开二人。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蛮力,彼此传递一个眼神后就顺势松手滚到一边。 “好啊!”颜若恩拍手叫好,这娇滴滴的声音更是惹得肌肉男的身体因此麻木了一半。 颜如玉却只是轻轻摇头。 肌肉男的轻敌很快就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妙,他本想着像扛沙包一样把两名捕快里撂翻在地,可他们不仅非常灵活地避开了他,而且还以四两拨千斤之术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背上。 肌肉男想做最后的挣扎,开始了毫无章法地乱踹。 两名捕快直接狠踢他膝盖后的腘窝,使他重重地跪在地上。 男子双目猩红,恨得脸皮绷得紧紧,咬牙看着颜如玉。 “真没意思!”颜若恩俨然一副对男子失了兴趣的样子,偏头对颜如玉耳语道。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入了男子的耳蜗。男子心中更是不平! “你认输吗?”颜如玉冰冷地对男子道。 男子怒目瞪着颜如玉,竟将自己的怒火全都归算到她的头上。 颜如玉真见不惯别人对她龇牙咧嘴、想把她剥皮抽筋的模样,她轻哼了一声,懒得再看他,向俩捕快风淡云轻地命令道:“扔出去!” “是!” “呲啦”一声,两把明晃晃的长刀从腰间拔出,娴熟地架在男子的脖子上:“起来!” 男子本来脸红脖子粗,不过在冷铁刀片的反射下,他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顷刻转为了煞白。 被推着转身的瞬间,他还痴心妄想地看了一眼颜若恩,不过缺心眼的颜若恩翻着白眼盯着房梁,嘴巴都快扁成鸭子了。 男子绝望地由俩捕快押着出了官衙大门,其中一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怒喝:“滚!” 他底盘够稳,并没有从几步台阶上摔下去,只是踉跄了一下就愤恨地走开了,边走边套上系在腰间的衣物。 颜似月这才从里间悻悻地走出,凤目直勾勾地瞪着颜若恩:“以后不许再胡来!有你这样叫一个大男子脱衣服的吗?” 颜若恩立马觉得自己像只渺小的小豚鼠,耷拉了嘴角,灰溜溜地低下头。 “从今往后,媒探一事有我全权负责!你们俩少掺和!今日要不是我回来及时,你们是不是准备先斩后奏直接录用他?”颜如玉指着她俩鼻子训了一顿,甩袖离开。 很多事只是当时想想会很生气,后来就慢慢淡了,除了欧阳霈劈腿一事!她一想起他就觉得胸口闷得想要晕死过去,所以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欧阳霈! 颜如玉今年才十七岁,颜歆羽却已经二十一了。因此颜如玉的心理年龄比身体年龄要成熟四岁!既然她比十八岁的颜似月以及十六岁的颜若恩大了那些年,她就更应该包容她们才对,怎么可以训斥呢?况且,颜似月的身份还是她姐姐呢…… 她越想心里越发愧疚,抬头碰巧看见“珍艺阁”三字,没多想就抬脚走了进去。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当颜如玉与沈恕相似的审美让他们共同握住那枚青葱欲滴的翡翠玉镯时,草泥马背着“冤家路窄”四个字从颜如玉脑海里呼啸着奔腾而过。 “二位真是好眼光啊!”柜台后的掌柜眼睛里发射出金子的光辉,夸张地赞道,“这枚玉镯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啊!” “我比你先进这家店!这枚玉镯是我先看到的!”沈恕咄咄逼人地开口,目光如锥地刺进颜如玉的眸子。 “可是现在玉镯也在我手上,我凭什么让给你?”颜如玉不减气势,仰头傲视道。 沈恕无语地撇撇嘴,面向掌柜发问:“掌柜的,这玉镯多少钱?我出双倍买下!” 颜如玉轻轻地“切”了一声,特鄙视身边这满身铜臭气的男子。 沈恕的耳朵动了动,自然听见了那一声嚣张的象声词。 “三两金!”掌柜花枝乱颤地竖了三根手指。 “我出六两金!”沈恕慷慨道,紧接着他寻衅的目光如佛光普照般降到了颜如玉精致的小脸上。(PS:小天使们,小宝贝们,你们不评论一下吗?没人和我聊天我会很寂寞的,而且我一寂寞就没动力啦~~呜呜) 009 玉镯之争 别说六两金,就算是原价三两金,颜如玉都还得琢磨好一阵呢!虽然玉镯很漂亮,可是她穷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是掌管在冯夫人手里,她哪儿有那么多闲钱? 如今,沈恕要当这个冤大头,翻一倍价买这个手镯,她没理由不成全他?只是,穷也不能没志气啊!颜如玉打算再垂死挣扎一会儿。 她的手仍然死死地握住玉镯,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现在玉镯是我的了!”沈恕得意地向她强调。 “你付钱了吗?”颜如玉轻飘飘地质问他,“既然没付钱,凭什么说这玉镯是你的?” “你这是不进棺材不落泪是吧?”沈恕颇有兴致地调侃道。 “错!我这是死不罢休!”颜如玉平淡却又习惯地反驳。 沈恕轻笑着,从袖中掏出六两金重重地放在了柜台上。 “谢谢沈郎君!谢谢沈郎君!”掌柜的赶紧把金子收好,随后又用无奈的表情对颜如玉道:“颜官媒,如今这玉镯已经是沈郎君之物,你可否高抬贵手让小的把玉镯包起来?” 颜如玉生生地咽下这口她本以为咽不下的气,堪堪松手。 沈恕如愿以偿地夺得玉镯,煞有介事地拿着它在颜如玉眼前晃了一晃,惜叹道:“自古宝剑配英雄!这么好的手镯当然也要配个大美人才对,在你手腕上纯属浪费!不过,我又得焦虑了,这玉镯我应该送给谁呢?” 他一面欣赏着翡翠玉镯的剔透光彩,一面抬手抠着太阳穴扮出深思熟虑的焦灼模样。 颜如玉冷眼欣赏着他的独角戏,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愠不火。很快,她就转运了! 梨园里有一个唱花旦的男戏子叫墨灵,他从店外走进,唇红齿白、一身豆绿色锦衣,骨骼如女子般娇小。很显然,他是在店外瞧见了沈恕熟悉的背影才会脚步不落地地飞快上前,用细嫩的双手捂住“情郎”的眼睛。 “沈郎君,猜猜我是谁啊?”他故意用花旦的腔调唱道。 颜如玉登时心花怒放,手肘撑着柜台,兴致勃勃地欣赏沈恕蔓延到耳根和脖子的大片红霞,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啊! 沈恕愣了愣,伸手奋力拉下墨灵蒙眼的手,并把他拽到柜台前。墨灵重心不稳,胳膊撞到了柜台的边沿,痛得他险些哭了。 “你想干嘛?”沈恕意识到墨灵那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尽量让声音不带愤怒的情绪。 这不是因为如坊间传言他对墨灵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断臂之情,而是他厌恶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墨灵抽了抽鼻子,把眼泪倒吸了回去,破涕为笑地指着沈恕手里的玉镯:“沈郎君,这是送给我的吗?好漂亮啊!” 沈恕当场结舌,手拿玉镯的他还未反应过来,墨灵冷不丁地将玉镯抢走占为己有,戴在自己手上炫耀道:“沈郎,好看吗?谢谢你,你真好!” 这一句肉麻的“你真好”让掌柜的都不忍直视他俩,默默地转身背对。 沈恕的脸色好看得就像是天边的七色彩虹一般,惹得一旁的颜如玉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他转脸朝着颜如玉怒吼道。 颜如玉笑到肚子疼,摆摆手尽力抑制出狂笑的冲动,勉强直起身子好整以暇走近他,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沈恕莫名的心头一紧。她嫣然一笑后错身而过时轻声反问了一句:“还说你不是兔儿爷?” 沈恕当即拽住颜如玉的手腕,转头二人再次对视。 “克夫相!”他不紧不慢地念出这三字,就好像颜如玉额头上写着一样。 “兔儿爷!”颜如玉嘴唇微动,淡笑回应。 沈恕攒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缓缓松手。 颜如玉顿时感到有点奇怪,这个沈恕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居然“大发慈悲”地轻易放过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墨灵正在用手指仔细摩挲着玉镯光滑剔透的表面,不料却被沈恕抓手直接给他脱掉。 “沈郎,你这是干什么啊?”墨灵急得跺脚。 沈恕一言不发,走到颜如玉跟前,表情严肃镇定,内心实则心如刀割地将玉镯戴上了她的手腕,颜如玉惊得下巴差点掉下去。 “这玉镯不是送你的!我对你是真的没兴趣!”沈恕霸气拒绝完墨灵后,拉着颜如玉就跑出了珍艺阁。 “哇”的一下,背后似乎传来水漫金山的哭声。 沈恕牵着颜如玉目的性极强地向前跑,全然不顾身后,颜如玉直感到自己的胳膊快被他拉废了。 他一个转弯飞速地跑进了一条胡同巷里,再转弯后才放开颜如玉,背靠着砖石墙壁歇息。颜如玉则弯腰撑着膝盖喘气,起身后又揉着胳膊恨恨地瞪着他。 “克夫相!”沈恕弱弱地再次骂道。 颜如玉没想到他都快累死了还不忘有着骂自己的出息。 “兔儿爷!”颜如玉礼尚往来地回敬他,声音同样气息不稳。 沈恕白了她一眼,继续靠墙调整气息。 颜如玉深感这一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很想坐在地上,却又害怕像跑完八百米那样起不来,然后被送到医务室。那时的她身边有朋友,而此时的她身边只有一个巴不得自己快死掉的仇人! 她不能放弃!不能坐下! 颜如玉索性靠在对面的墙上休息。 一刻钟之后,沈恕满血复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你干嘛啊?”颜如玉急忙缩回手,大声喊道。 沈恕却就像没听见一样,握着颜如玉的手腕欲脱下玉镯。 颜如玉当即双手十指紧扣,再加上绢扇做挡,让沈恕一时半会儿无法得逞。 “这玉镯是我的!”沈恕随即甩开颜如玉的手腕,怒道。 “我知道是你的!”颜如玉当仁不让,“可也是你戴在我手上的!” “还我!”沈恕摊开手掌递到颜如玉跟前,言简意赅。 颜如玉的目光骤然变冷:“如果你不是一上来就抢,而是用嘴巴说,我早还你了!” 沈恕并不觉得颜如玉会有这样的觉悟,还是以防备之心警惕她耍诡计。 颜如玉迅速从手腕上取下玉镯:“给!” 沈恕摸到玉镯时竟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颜如玉并没有逗留到等他幡然醒悟认个错,而是边揉着自己的手腕边带着怨气走开。 010 初见 翌日,颜如玉带着琴瑟和鸣二人早早地来到了平乐侯府。 因为想到这是与李修的第一次见面,至少是颜如玉穿越过来的第一次见面!所以她出门前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细描眉黛点绛唇,在倭堕髻上斜插凤钗步摇,青丝垂腰,一袭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及至胸前,二条束带绕肩而过,前后穿定,胸线以下,裙幅飞流直垂,奔腾扩散。肩上再罩月季浅纹同色短襦,外束绯色披帛。 平乐侯府的高门气势恢宏,就连门前的俩狮子似乎也比一般官员府上的要威猛更多。 颜如玉下轿之后,领着琴瑟和鸣优雅地上台阶来到朱门前,果不其然被侯府门口的侍卫拦下。 “来者何人?”一名披坚执锐的十六七八少年,伸直手臂果断拦住了三人。 连平乐侯府的小侍卫都长得这么端正啊!颜如玉睨了他一眼随即想到。 “下官是长安官媒颜如玉,今日特地前来拜访平乐侯!”她握着绢扇拱手道。 侍卫的眼神生疏而陌生,将颜如玉仔细瞧了一番才道:“我们侯爷今早已经出门,现在还未曾回府,颜娘子请回吧!” 颜如玉心里“咯噔”一下,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这是白费心了啊!而且从这守卫的眼神判断,李修与颜如玉很可能素未蒙面! 迅速调整心态,她又言笑晏晏地追问:“敢问小哥可知侯爷何时归来?” “我们这些看门的又怎么知道侯爷的安排呢?”守卫轻飘飘地一笑而过。 颜如玉尴尬地站在门口,心里纠结着她到底是等还是不等? 片刻后,她又拱手询问:“侯爷不在府内,那公子可在?” “你要见公子?”守卫反复确定。 颜如玉坚定地点头,她总不能白跑一趟啊! “得!我先进去通报一声!”守卫说完便转身而去。 颜如玉空等在门前,紧张得掰手指。因为她不确定李贤是否会见她,李贤从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他是书中典型的纨绔子弟。往往对这种摆平富二代的事,颜如玉都没什么把握。她记得在大学时搞定欧阳霈都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地伺候才得以如愿以偿泡到他! 少时,通报的守卫回到大门口,邀请三人进府,颜如玉的胸中总算舒了一口气,自然垂下掰得“咯嘣”响的手指。 守卫领着颜如玉三人,绕过八字影壁,穿过九曲长廊,沿途欣赏了一番平乐侯府的假山亭台、清波绿水、缤纷花圃等等景致才缓缓到达敞轩厅堂。 “公子,人已带到!”守卫禀报之后就被驱退。 颜如玉进门时除了被李贤挺直的背影和富丽堂皇的装饰给惊了一下外,还嗅到了一阵郁金香的气味儿。这应该是在府邸装潢时,小工们将郁金香碾碎浸在酒中,和着泥土涂抹在墙上,使得满室溢满芳香。 踏在松软的蔓草纹红色地衣上,李贤负手立在花鸟插屏前,一身青莲色锦衣,宽大的袖边镶有波浪银丝和石榴暗纹。 “拜见公子!”颜如玉倾身拱手,低眸道。 李贤眉清目秀,今年不过十八,他那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在颜如玉和琴瑟和弦身上打转了好久才抬袖从案桌后走出。 “颜官媒不必多礼!” 等到李贤走近,颜如玉才看出他长得就跟个小屁孩似的,太幼稚了! 李贤的眉梢眼角纯净得不像话,五官端正立体,与某人有几分相似。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不说话时惊为天人,一说话即毁所有,或者说帅不过三秒!而李贤正是这样的人,虽说名字起得挺书生气,但是人并不如其名。 “你——要不先坐?”李贤抖了抖衣袖,随意指了一处案桌。 颜如玉愣了愣,摆手回绝:“不用麻烦公子,我这次前来主要是为了替高府尹的妹妹高娘子来向侯爷说亲!” 李贤面露诧异:“说亲?” 颜如玉肯定地点头。 “就那个骄纵蛮横的高嫣儿?”李贤十分不屑,直接拒绝,“我不同意!我大哥可是人中之龙,无论是相貌还是文韬武略,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他要是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我都找不出长安城里谁还能有资格当我嫂子!不过肯定轮不上高嫣儿!” 颜如玉附和着点头,想到老平乐侯李奇去世得早,家中女眷只有丫鬟,李修年十四便世袭了平乐侯的爵位,成为了大周最年轻的侯爷。他与小两岁的弟弟李贤从小相依为命,兄弟感情甚笃。 无父无母型的高富帅在现代多受欢迎啊,结婚之后都不用费精力去处理复杂的亲戚关系,乐得自在! 颜如玉对李修的好感蹭蹭蹭地呈几何级数增长。 “公子此话差矣,毕竟是侯爷娶媳妇儿,你可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如果你就这样替他回绝了,侯爷后面若是对高娘子有心,那我可不好办啊!到时候我里外不是人,不仅得罪了高娘子,还得罪了平乐侯……我这小小的官媒之位还保得住吗?”颜如玉冠冕堂皇地解释着,心中当然希望李贤可以替李修做主拒绝这门亲事。 “你直接帮我拒绝就行了!其余的大可放心!我哥绝对不会喜欢高嫣儿,如果他眼瞎真喜欢!我也不会让那样的女子当我嫂子,骑在我头上耀武扬威!”李贤铁了心地不想要高嫣儿进侯门,真是深得颜如玉欢喜啊。 “二弟,你在说些什么?” 突然一磁性却又带些冰冷的声音从敞轩外传来。 “大哥!”李贤高兴地越过颜如玉,笑着喊道。 颜如玉也情不自禁地转头看过去,李修果然身材颀长挺拔,只可惜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是逆光,她根本看不清楚李修的盛世美颜。不过轮廓倒是极好的! 李修却直接忽略了热情的弟弟,目光停在了颜如玉的脸上,她仰头半眯着眼睛,柔光洒在她的脸上,肌肤白得晶莹,每一处都雕琢得恰到好处,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李修真的感到那种如梦如幻的恍惚,他垂下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真疼!不是梦! 他尽量抑制住狂喜的心情,疾步跳下台阶走到颜如玉跟前。 “在下……”他才刚蹦出两个字,颜如玉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直接不顾礼节、不顾身份、不顾时间空间地提裙从他身边跑过! 身后的琴瑟和弦一脸懵逼,赶紧追了出去:“二娘子!害羞也不用跑这么快啊!”(PS:说好的下午两点,睡过头了……求批评!) 011 赔鸟 “她们怎么回事啊?”李贤震惊地站在李修的身旁,望着颜如玉等人离开的方向。 李修的目光与他如出一辙,但他的眸中如同盛了一泓清泉,被方才颜如玉跑过的那缕风吹起了点点涟漪:“是她!一定是她!” “她?谁啊?”李贤真不明白大哥眼中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惊喜从何而来。 李修全然无视李贤,脚下生风地追了出去。 “……”李贤刚刚触及他身上的锦衣却没能抓住,锦衣轻轻一扫,只在他的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他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一向沉稳冷静的大哥撒欢儿地跑掉,飞快地炸了眨眼,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他又怎么回事啊?” 颜如玉好歹也是女生八百米考试的第一名好伐?就凭她那把八百米长跑当百米冲刺的勇气,已经足够将琴瑟和鸣甩出老远,而等候她的轿夫们更是晕乎乎地索性自个儿抬着空轿回去。 “二娘子人呢?” 琴瑟和鸣扶着膝盖直不起腰来,面面相觑后口中粗气喘不停:“歇会儿!歇会儿!” 欧阳霈的脸和李修的脸在颜如玉脑海中交替变换,可无论是现代的纯白色衬衣还是古代的月白色暗纹锦衣,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啊! 难道李修就是欧阳霈?她既然可以穿越,欧阳霈未尝不能?或者,李修只是和欧阳霈长得太相似呢?这都是巧合呢? 颜如玉开始在记忆中搜索胜西子笔下李修的相貌,但那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的描写谁能一字不漏的记住?颜如玉早忘了,只知道当时读到那一行字时,就对李修心生向往,觉得他好帅好帅,帅到无以复加!帅到天崩地裂!帅到…… “啊!” 两声异口同声的尖叫响彻大街…… 埋头奔跑不看路还想入非非的颜如玉和一心逗鸟不看路还兴致勃勃的沈恕撞了个满怀。,双双受到阻力向后跌了一个屁股蹲。 长安的街道磕得慌! “哎哟!”颜如玉被撞得神志清醒了,揉着屁股喊痛。 “快看!快看!这两只雀儿飞走了!”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安百姓指着从金丝鸟笼里飞出的金丝雀,欢快地指指点点。 鸟笼掉在地上被撞开了笼门,两只金丝雀儿一点也不顾及与主人的感情,瞅准机会就飞了……还不是双宿双飞,而是兵分两路劳燕纷飞! 完了!颜如玉欲哭无泪地望着金丝雀儿飞越重重人海,心里拔凉拔凉的! 沈恕虽然第一时间去抓他的小可爱们,可是那俩蠢物动作太敏捷,害得沈恕连根毛都没有碰到! 他气急败坏地爬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地上的颜如玉,指着对方鼻子要她给个交代:“你把我的鸟给弄丢了!现在怎么办?” 颜如玉理亏,拍拍屁股站起来的同时还捡起了那没用的金丝鸟笼,双臂伸直,极其谄媚地递到沈恕面前:“小心再把鸟笼给弄丢了!” “……” 沈恕“啪”地一下把金丝鸟笼打落在地上,双目圆瞪:“我不要鸟笼!我只要我的鸟!” 颜如玉霎时屏息敛容,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抬眼直接问道:“说吧!多少钱?” “一口价,十两金!”沈恕神采飞扬,毫不客气地敲诈她。 看来他的心情也不是很糟糕,说明那两只宠物鸟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嘛!他开出的价格和金丝雀儿的价值并不成正比,颜如玉在心里叫嚣了一万个“不可能”。 “我没钱!”她抬头趾高气扬地仰视他,浑身散发着“光脚不怕穿鞋”的大无畏气息。 沈恕一时语塞,随即就是幸灾乐祸地大手一挥:“无碍!还请颜官媒随我去衙门走一趟!在场的乡亲可都是我的证人!” 衙门?傻子才去呢!万一挨板子怎么办? “十两金太多了!”颜如玉斟酌了须臾,“你那两只金丝雀儿根本不值那个价!” 沈恕抖了抖堇色阔袖,面色舒展,自信满满地解释道:“那两只金雀儿若是我的玩物,那自然不值十两金价!但是吧,那两只金雀儿可是崔尚书家的公子送给贾侍郎千金的礼物,你说值不值这个价呢?” “既然是崔公子送给贾娘子的礼物,当然值十两金!”颜如玉讪笑着开口,稍微一琢磨转而又质问他,“不过我觉得这事不能全赖我!沈郎君你也有礼物护送失职之责,就算崔公子真怪罪下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是你撞到我才会丢了鸟!怎么能怪我?”沈恕急匆匆地嚷道,值了一圈阻碍交通的人群,“他们都可以作证!” 颜如玉目光所及之处,老百姓的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沈郎君!话不可以说得这么武断!”颜如玉为了推掉责任,开始吹牛不打草稿指手画脚,“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把你撞到在地,你也把我撞到在地了,在场的百姓也可以作证啊!” 围观老百姓的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你把我撞到在地的时候还撒手扔掉了金丝鸟笼,所以鸟儿才会飞走,你难道不应该对此负责吗?” “是你走路不长眼才会撞上我!” “是你一心遛鸟不看路才会撞上我!” 话题一不小心就走偏了,两人在街上吵得不可开交。 “克夫相!你别太过分!大不了要你赔五两金!” “兔儿爷!你也别太过分!我一文钱也不会赔!大不了我们就去衙门试试,如果事情闹大,我倒要看看崔尚书那份媒人红包你还要得着不!” “颜如玉!你欺人太甚!” “怎么样?想打架啊!” 两人摩拳擦掌正准备干一架的时候,一清冽的声音成功地压下人群中的叫好声,从颜如玉身后传来。 “住手!” 平乐侯爷李修气场果然强大,他面容冷峻,轮廓分明,一双如黑曜石般闪亮的眼眸精气十足,他开口的瞬间不经意抿起一丝淡笑,惹得围观人群中的小娘子们都羞红了脸。 “不过是十两金而已!本侯替颜官媒给了!”说罢,他就阔绰地从衣袖中取出了一锞金锭子递给沈恕。 沈恕又不傻,当场就接了过去:“多谢侯爷解围!” “不必客气!”李修淡笑,随即将眼神落在了颜如玉身上。 与此同时,琴瑟和鸣已经焦急地上前一人拉着颜如玉一条胳膊关切打量询问:“二娘子!你没事吧!可把我们急坏了!” 012 提亲(上) “没事儿!”颜如玉心不在焉地拨开琴瑟和鸣的手,顺着余光注意到的隐约视线望回去,李修的脸居然刹那间红了,白嫩的肌肤上染出淡淡的红晕,煞是好看。 “多谢!”颜如玉艰难地吐出这两字,面无表情地转身快步离开,琴瑟和鸣再次一脸懵逼地紧随其后,害怕又跟丢了。 好戏结束,人群也渐渐散开,只有少数大胆的小娘子还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处欣赏着李修俊美的脸庞和笔直挺拔的身材,但主要还是看脸。 沈恕对颜如玉与众不同的态度有点好奇。只要是长安城的娘子,只要娘子没瞎,怎么可能对出手相助的平乐侯无动于衷呢?就算不狗皮膏药地贴上去以身相许,也应该害羞娇嗔地多待一会儿啊!可那颜如玉竟然跟见鬼了似的,莫非有眼疾? “素闻沈郎君是全长安城里唯一的特级一品媒,不知可否帮本侯一个忙?”李修请求的话语打断了正冥思苦想的沈恕。 “啊?”沈恕慌忙反应过来,拱手恭敬细问:“不敢不敢!不知侯爷想让在下帮什么忙?” 李修粲然一笑,抬手撩了撩衣袖,凑近轻声附耳道:“本侯的忙自然是想让沈郎君帮本侯说亲!” “说亲?”沈恕眼前大亮,同时也为长安城里没入侯爷眼的娘子们默哀一秒。不管李修娶的是哪家娘子,总是只有一个,其余的未出阁娘子岂不是得哭个三天三夜? 李修郑重地点头,伸手作出邀请的姿势:“还请沈郎君同我移步醉仙楼详聊如何?” “行!”沈恕爽快答应,这门亲事用脚趾头想都会成功!话说长安城的娘子谁不想嫁给平乐侯啊?他要获得一大笔媒金如同探囊取物。 两位潇洒倜傥的郎君一见如故,甩下望穿秋水的花痴娘子们,并肩信步走进了醉仙楼,而且还选了一间最隐秘观景视角又最好的包间。 颜如玉越想越不对劲,总感觉李修就是欧阳霈,因为只是那看她的眼神就太熟悉了。 “二娘子,平乐侯帮助了你,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冷淡呢?” “二娘子一定是在生气,平乐侯爷看了好一会儿戏才出手,他太过分了!” 琴瑟和鸣俩丫头的自问自答打断了颜如玉的思路。 “你是说平乐侯刚才在我身后已经站了有段时间了?” “对啊!我们在路上跑不动了,是他用轻功带我们一程。本来我们要上来劝阻,可是他制止了我们,让我们再等一会儿……”和鸣怕颜如玉骂她吃里扒外,所以低下头像认错一样小声嘟囔。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就你说什么‘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个时候!”琴瑟食指摁着下巴回忆道。 颜如玉若有所思地点头:轻功?难道真的是我想错了?欧阳霈怎么可能会轻功这样高大上的技能呢? —— 纳采礼准备妥当后,沈恕第二日就身负李修的重托,安排二十余名小厮挑着十余箱用红色绸带装饰的铜皮包边红木箱浩浩荡荡地往颜府而去。 这一路上,沈恕都想不通年轻有为的平乐侯到底看上那个克夫相哪儿了?瘦得跟只猴儿似的!而且最关键是他还不敢保证颜如玉会应下这门亲事。如果颜如玉不答应平乐侯的提亲,那他的千金媒人红包可就不翼而飞了;如果颜如玉答应了平乐侯的提亲,那他以后不仅不能骂她克夫相,而且还不能找官衙麻烦,事业可能会有所阻碍啊! 颜如玉应该很早就已经离开颜府去了官衙,现在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恭喜冯夫人,贺喜冯夫人!”沈恕双手抱拳,他还没有进到会客厅堂,老远看见冯夫人就立刻喜气洋洋地报喜。 “沈郎君请上座!”冯夫人客气地招呼沈恕坐在条案后,并命下人斟茶摆甜点。 十余口大红木箱霎时间堆满了厅堂。 冯夫人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送纳采礼都出手这么阔绰,而且还是为娶自家娘子,心里更是喜悦不已,笑在脸上合不拢嘴。 沈恕吹了吹上好的明前龙井,轻轻地含了一口,慢慢品味咽下,然后才步入正题:“冯夫人,在下这次前来是替平乐侯向颜二娘子提亲!” 听到是平乐侯要娶颜如玉,冯夫人喝的那口茶差点滞留在口中,“咕”地一声喝下后还有些不可思议:“沈郎君所言属实?” “千真万确!”沈恕露出皓齿微笑,命人打开箱子,里面绫罗绸缎几大箱,还有满满当当的金银首饰、背面镶着琉璃宝石的纯金镂花梳妆镜,以及两只肥美的活大雁。 冯夫人眼睛都看直了,万万没想到颜如玉居然可以攀上枝头做凤凰,嫁给长安娘子梦寐以求的平乐侯?颜如玉要是嫁过去,不仅没有一般后宅的婆媳不和,姑媳不和等种种矛盾,而且还是响当当的正室,她将来生下的孩子也会是嫡子嫡女……长远之后,外孙还可以继承爵位!光想想都已经很美了,要是成真还得了? “不知冯夫人对平乐侯的诚心可还满意,若是满意,就请夫人将二娘子的生辰记在庚帖上,在下好回去向平乐侯复命!”沈恕见冯夫人的眼睛都已经扑在纳采礼上挪不开,就得意地开口提醒她。 冯夫人忙不迭地说“好”,提笔在庚帖上写下了颜如玉的生辰八字。 但是天不遂人愿,当冯夫人双手捧着庚帖交与沈恕时,颜如玉从内室冲了出来。她身穿皑色莲花暗纹云锦大氅,面容有些憔悴,头上的乌黑发髻光溜溜地未着一根玉簪或是一朵珠花。 “我不嫁!”颜如玉掷地有声地反抗,三步并两步走到沈恕跟前,一把夺回庚帖撕成两半。 这孩子烧糊涂了吧!她的举动可把冯夫人急坏了,冯夫人拉着她的手臂善意劝告:“锦娘!你这是干什么啊?提亲的可是平乐侯爷!” 颜如玉愤恨地瞪着沈恕,一双美目在未施粉黛的俏脸上更是炯炯有神。 “我知道提亲的是谁!可我不想嫁他!你!沈恕!带着你的东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颜府不欢迎你!”颜如玉气势汹汹地指着沈恕。(PS:撒娇卖萌打滚求评论求收藏~) 013 提亲(下) 冯夫人讪讪地对着沈恕笑了一下,拉扯着颜如玉左手小臂的衣袖:“锦娘,你回去休息!这里阿娘自会安排!” 颜如玉没动,伸直的右手臂食指依然指着沈恕的鼻子。 冯夫人又拍着她的右手手臂,想用力按下去,可是却按不动!好吧,冯夫人放弃了,只好退后半步站在颜如玉身侧,像往常一样在人前对她选择妥协。 沈恕被吼得有点愣,双手紧握着折扇,皱眉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没去官衙?” 颜如玉眼神一闪,悻悻地回答:“昨晚半夜洗了个冷水澡,着凉了!” “……” 天哪!冯夫人在心中哀嚎,她到底是生出了个什么女儿,居然在外面的男子面前说这等私事,突然好想不存在。 我的天!颜如玉该不会是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吧?沈恕不禁深深怀疑起她的性别,然后还匆匆扫过她A罩杯的胸……说不定真是个男人!不然她如何会拒绝平乐侯?不然她如何会这样不拘小节? 颜如玉捕捉到沈恕落在她胸上短暂的零点零几秒,她真的好想好想解释,她是B,不是A!古代没有文胸这类物事,不然她的胸才不会这么小呢!这项没有任何福利的穿越是对她身材的压榨!她要抗议!抗议无效…… “二娘子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们平乐侯?”沈恕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口。 “不考虑!”颜如玉斩钉截铁,不作半分犹豫。 好尴尬啊! “行!那在下告辞!多谢夫人的好茶!”沈恕郁闷地朝冯夫人拱手,简单地瞟了一眼颜如玉以示没有忽略她的存在,然后就领着原班人马颓然失败地离开了颜府。 可谓铩羽而归! “锦娘!你到底是不是烧糊涂了?这么好的姻缘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冯夫人发作地大声训斥。 当着外人的面,冯夫人自然要给颜如玉留几分薄面,毕竟她不仅是颜家的二娘子,还是长安城堂堂的官媒大人。可不能让她在私媒面前丢了威风,不然以后还怎么管理冰人界啊?但是,现在将外人关在了门外,那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教训教训颜如玉这个不肖子了! 颜如玉双手捏着耳朵,“刷”地一下就跪下,抬眼楚楚可怜地望着冯夫人:“娘,我这是不想让您上了沈恕和平乐侯的当啊!你冤枉女儿了!” “上当?我一个老妇人,他们想骗我什么?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颜如玉撇嘴可怜兮兮地发问:“阿娘难道真认为一表人才的平乐侯爷真的会看上我吗?” 冯夫人被问得咋舌。说实话,她真不认为长安城百万娘子的梦会喜欢颜如玉,颜如玉身子娇小,脸也小……三个女儿当中就她最丑!就算平乐侯看上颜家娘子,也应该是看上颜似月和颜若恩才对啊!尤其是可爱的颜若恩!可为什么平乐侯偏偏就看上了皮囊最没油水的颜如玉呢? 这是个非常伤脑筋的问题。 冯夫人难堪地摸摸鼻子,这一举动已经是在默默认同颜如玉的答案:一表人才的平乐侯爷不可能看上她! 扎心了!老娘! “你起来吧!”冯夫人的脾气柔软了。 “谢谢阿娘!”颜如玉起身,挽着冯夫人的手臂侃侃解释,“阿娘,不是锦娘不想有一段好姻缘,只是平乐侯并不是女儿的良配!沈恕素来与女儿不和,经常仗着自己是特级一品媒的身份让女儿为难,他也是所有冰人里面,最不好管教的一个!今日前来纳采只不过是装好心,表面上是为女儿觅良缘,实际上是想利用平乐侯的势力压制女儿罢了!” “平乐侯又怎能任他小小的私媒摆布?”冯夫人疑惑地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轻轻一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阿娘莫非不知道沈恕可能有断袖之癖?” 冯夫人一怔,微微颔首,沈恕那一张脸长得就面若桃花,比女子更白更柔。要说他喜欢男人,甚至和平乐侯有不正当关系也比平乐侯喜欢颜如玉更靠谱、更让人信服! 颜如玉成功地说服了冯夫人,并且换取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她回到闺房躺下,心中对造谣沈恕和李修一事隐隐不安,但更让她不安甚至奇怪的是李修的身份! 她昨日明明已经相信李修不是欧阳霈,可今日李修就送来了纳采礼要娶她!莫非是她的女主光环光芒万丈?不会吧!她绝不相信在一个“以胖为美”的朝代,居然会有男子对瘦瘦的她一见钟情? 不管李修到底是不是欧阳霈,既然他们长了同一张脸,而且李修还要来冒犯她,那么就别怪她恨屋及乌、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颜如玉握拳发誓:本官一定要给李修配个绿茶婊! 高嫣儿——绿茶婊壹号人选,入选资格:外表清纯靓丽,性格娇纵蛮横!虽然资格好像不太够得着,不过稍微调教应该还是可以成为正宗“绿茶婊”! —— 男儿有泪不轻弹,沈恕真的好想哭。想起昨日在醉仙楼和李修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甚至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今日一定会把第一步的纳采办得风风光光!只要颜如玉是个女人,她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求嫁! 结果,颜如玉特么就不是一个女人!沈恕真的相信了这一点,可他没好意思告诉李修这个想法。 再说了,哪个冰人敢对平乐侯说:“侯爷!你被拒绝了!还有……你喜欢的那位娘子,应该是位郎君!” 这不相当于茅厕里点蜡烛——找屎吗? 当沈恕一败涂地地回到平乐侯府,垂头丧气地告诉李修被拒绝的噩耗时,李修却还在悠闲地饮茶。 虽然他手中的茶杯顿了一下,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他抬头后还一笑而过地安慰沈恕:“沈贤弟不必介怀,这次被她拒绝也在本侯的意料之中!来日方长,我可以等!” 沈恕听到平乐侯放言要等颜如玉回心转意,面色一僵,一大颗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下:不行!我一定得拆穿颜如玉男扮女装的身份! 014 她是男子? 沈恕在平乐侯府用过午膳,与李修从长计议了一番求亲的战术。他提议“攻心为上”,让李修主动接近颜如玉,长伴左右的同时嘘寒问暖,以达到日久生情的目的!李修连连点头,觉得此计可行! 约莫午时过半,早就心不在焉的沈恕告辞李修,骑马匆匆回到了鹊桥轩。他心中关于颜如玉是男子的想法是不可磨灭的!所以他一下马就揪着平安的衣领,把他拖进了书房,准备与他一起徜徉在浩瀚的书海——长安人口户籍册之中。 两人盘腿坐在矮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书架旁边,孜孜不倦地查阅档案,除了不停翻书的“沙沙”声以外,别无他“响”,平安的右手食指不停地在舌尖和熟宣纸书页间来往,口水都用干了。而沈恕则在身旁放了一个碧色小瓷茶碗,青绿色的茶水被映衬得更加剔透明亮。他优哉游哉地品上一口茶,才翻看几页,然后又品一口茶,又翻看几页……茶没了?他敲敲地砖,平安立刻放下书册,见机拎起同色茶壶再倒上一杯……周而复始。 “大郎,我找到了!”平安欢快地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沈恕。 沈恕放下茶碗,欣喜地接过书册,定睛一看脸色陡然变得不敢置信:“女!” 怎么可能?老天你确定没玩我? “大郎,颜官媒是女的很奇怪吗?”平安迷迷糊糊地抓了抓头发,深感自个儿的思想境界好像落后了朝夕相处的沈家大郎好几个层次。 沈恕白了他一眼,质问道:“你见过像她那样胸前一马平川的女子吗?” 平安十分不给面子地点点头,木讷地回应:“见过啊!” 沈恕被噎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你见过哪个女子像她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将沐浴之类的私事告诉不相熟男子?” 平安还是十分不给面子地点点头,不好意思道:“平康坊芷兰轩的芳仪娘子第一次伺候大郎时不也这样说的吗?” 沈恕好想一口茶水喷死对面坐着的小白痴啊!好气哦!气得脸都红了! 他努力压制下胸中窜窜上升的肝火,调整了一番不大顺畅的气息,弱弱地再次开口:“那你见过长安城里的哪个未出阁娘子不想嫁给平乐侯吗?” 平安翻眼想了想,十分肯定地摇头:“没见过!” 小白痴的智商总算升华了一点点!沈恕倍感欣慰后又忙不迭地赶紧追问:“那你觉得像她那样丑的女子,面对平乐侯的提亲,她没有开心到昏厥就算了,反而还把侯爷拒绝了!这正常吗?这合理吗?这不奇怪吗?” 平安在他的循循善诱之下,头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这说明什么?”沈恕得意地说出最终问题。 “说明颜官媒是个男子!”平安不负所望,不暇思索地给出了终极答案。 沈恕顿时油然而生一种“得天下英雄而教”的不要脸自豪感,但这样的情绪只维持数息就被平安打破。 “大郎,那颜官媒为什么要男扮女装呢?”平安睁大他那双求知的小眼睛,眼巴巴地追寻真理。 沈恕心里一个咯噔,抿唇思索了小半会儿,高深莫测地沉沉道:“这也是我即将要查探的事情!” 平安紧紧盯着沈恕细皮嫩肉、白玉无瑕的素净脸庞以及眉间轻轻蹙起的小山,突然醍醐灌顶:“或许是因为颜官媒的脸和大郎你一样,长得比女子还漂亮,所以他才干脆男扮女装!” 沈恕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沙包一样的拳头,蓄势待发。 “不过!”平安拍拍额头,来了个低调的转折,“他穿女装身材不丰腴,还不如穿男装呢!虽然他在男子当中有点矮,可他在女子当中面相克夫啊!如果不是因为承蒙天恩,女子也可做官媒,他肯定现在已经恢复男儿身了!” 沈恕的拳头几不可查地缓缓松开,幽幽道:“你别乱猜了,我自然会查清楚!或许他是有异装癖、某方面有隐疾也说不定!” 不是不让乱猜吗?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平安有点委屈, “大郎,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如果颜官媒是男的,那为什么他的声音和女子一样细呢?还蛮好听!” 沈恕以为他要问什么呢,喝口茶不以为然地回道:“梨园里那些唱花旦的男戏子,还有小倌楼里的男倌们,声音比他细、比他好听的还少吗?” 平安闭嘴,唯唯诺诺地点头。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在路上碰见过,没去那种地方!”沈恕端着茶,当即轻踹了一脚平安的膝盖。 平安连忙改为跪坐的姿势,恭敬地埋首,心里委屈到极点:大郎啊,我什么也没想啊! 沈恕自顾自地摸着下巴,想着应对颜如玉之策,他打算双管齐下:一边表面上帮助李修俘获他的心,一边趁机摸清他的底细。 —— 翌日,颜如玉身穿藕荷色烟罗裙,光洁的额前一线金丝穿过发髻。她一大早就钻进鹅黄色帷帐乌木马车,只身前往高府。 昨日沈恕带着丰富的纳采礼前往颜府求亲被拒,不到一天这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所有的长安八卦爱好者都知道了平乐侯被颜官媒拒绝以及特级一品媒沈恕在冰人界说媒的“零失手”记录恐怕要破。 沈恕为了自己的声誉着想,也不得不与颜如玉扯开一长长的拉锯战! 颜如玉到达高府之后,从高致远那里得知高嫣儿在闺房里哭闹,一边骂颜如玉狐狸精,分明是为她说媒,结果却勾得平乐侯失了魂儿,一边嚷着若不能嫁给平乐侯,她宁愿上吊寻思或者去静安观削发当姑子…… 颜如玉在高嫣儿贴身丫鬟季芸的带领下,穿过垂花门,路过后院的奇珍异石、翡翠草铺、梧桐垂柳和新月池塘……还有一簇一簇的月季花烛常年不败,火红映天。 高嫣儿所住的留景园坐落在采光极好的白石水桥边,景色比方才见着的园景更胜一筹。 “娘子,颜官媒大人来了!”季芸叩门。战战兢兢地通报。 015 应聘 “我不见,呜呜!”高嫣儿的声音里满是哭腔,听得门口的颜如玉手心捏了一把汗。 最讨厌安慰人了!真烦! “高娘子,我有办法让你嫁入平乐侯府,你果真不愿见我?”颜如玉话音刚落,糊着高丽纸、镂刻着牡丹花的双侧门扉立即被打开。 开门的高娘子一脸倦怠、衣衫不整,眼睛红肿似是哭了很久。颜如玉见状,礼貌地轻勾唇角淡笑点头示好。 “长安城的娘子都想要嫁给平乐侯,你为何要拒绝他,转而帮我?”高嫣儿怀疑地打量颜如玉,双眼透着防备和敌视的意味。 “很简单,我不喜欢平乐侯,为何要嫁给他?既然高娘子对平乐侯有意,我作为冰人之首,撮合你们有何不妥?”颜如玉简单地笑着,两只梨涡很讨巧。 “你果真愿意帮我?”高嫣儿斜睨了一眼季芸,季芸赶紧移目低头。 颜如玉顺着她的视线走了一圈,含笑爽快地答应:“当然!”随即又犹豫地请示高嫣儿,“平乐侯不是一般的郎君,恐怕需要高娘子为他做出些改变,不知道高娘子可否愿意?” “若是能嫁给平乐侯,自然是愿意!”高嫣儿已经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开心得就差没有立刻缝制嫁衣了。 颜如玉心下拍手叫好,面上却僵持着官方抿笑。 是不是古代的女子都这样好骗呢?嘻嘻! —— 李修身着宋锦素色石纹暗影窄袖锦衣,发髻上束有镶玉冠带,腰间九环躞蹀玉带的两边分别悬挂着羊脂玉牌、鎏金银香囊和宝蓝色福寿延绵锦囊。 古代上层阶级纨绔子弟都有熏香或者佩戴香囊的“高雅”习惯,若是搁在现代,十有八九是娘炮。 他笔直地站在坊门旁的通告栏前,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顺手一扯,就将通告栏上张贴的那纸媒探招聘文书齐整地撕了下来,意气风发地骑上马往官衙去。 这是沈恕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去官衙里当差做媒探!虽然月俸少且官品低,但这无疑是接近并且讨好颜如玉最合适不过的办法! 为了配合演戏,让李修得以顺利当上媒探,沈恕已经先行一步粉墨登场——在官衙为难温柔贤惠的颜似月,随便逗逗可爱伶俐的颜若恩。 —— “沈郎君,你昨日才将崔公子和贾娘子的三书交上来,今天就要拿婚书,未免操之过急吧!况且我们官衙人手不够,现在还无人担任司法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办妥?”颜似月跪坐在书案后苦口婆心。 沈恕盘坐在老位置上喝茶,平安立在一旁伺候,两人的悠闲状态与颜似月的焦灼呈现鲜明的对比。 闲暇无聊时,他还从案桌上的银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扔给颜若恩:“三娘子接着!” 颜若恩站在大堂中央,稳稳接住飞来的苹果,立马笑着啃了一口。她的右手正把玩比划着新买的竹笛,忽而吹上一声,其余三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凶狠地瞪向她。 “嘿嘿!”颜若恩讪讪一笑,只动手不动口,动口只用啃苹果。 李修从堂外阔步走进,沈恕赶紧起身绕出桌案,谄媚地拱手恭敬道:“拜见李兄!” “沈贤弟不必多礼!”李修轻轻抬手,两人好一派兄友弟恭的祥和气氛。 颜似月和颜若恩此时也已经站在了沈恕身旁后一步,她们俩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李修,心中不免漾起波澜,想到:锦娘到底是这么一回事?连平乐侯这样的良人都能错过? 李修的目光从沈恕脸上移到二人中间,她俩顿时从脸红到耳朵根,慌张吞吐地欲行礼。但李修两手握着她俩的一截手腕,淡笑道:“二位娘子不必多礼!本侯这次是为应聘媒探一事而来!” 说话间,他已经从袖中取出了那纸文书递给颜似月。 颜似月木然地接过那张纸,然后与颜若恩面面相觑:怎么办?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关键时刻还是颜若恩脸皮够厚,开得了口。她从颜似月手中夺过文书,顺手将快要啃完的苹果塞给颜似月。然后展开文书一看,确有官衙的印章,李修所言非虚! 颜若恩点点头,将纸重新折叠好,抱歉道:“侯爷,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二姐说了,以后媒探应聘之事由她全权负责,我和大姐不能插手!” 这……事情可就棘手多了!李修下意识地看向沈恕求助。 “颜官媒日理万机,现在也不知是在家休养还是在外面给某位郎君娘子牵红线,这样的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吧?”沈恕的戏张口既来。 李修在一旁应和点头,与他高冷气质截然相反的炙热诚恳的眼神就快把面前两位娘子给熔化了。 颜似月和颜若恩都想让李修留下,但是又怕自作主张被颜如玉骂,心里也是万分纠结。她俩身不由己的楚楚可怜让李修和沈恕一时有点于心不忍。 如此这番压榨亲生姐妹,颜如玉心真狠啊!李修和沈恕几乎同时想到这茬,同时摇头叹息。 不过,此刻远在高府调教高嫣儿,使其成为合格绿茶婊的颜如玉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并没意识到有人在背后骂她。 “既然侯爷的事,你俩不能做主!那我的事,可必须得今日办妥,要是今日拿不到婚书,那我就不走了!”沈恕故技重施,熟稔地回到坐榻处。 颜似月甫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她偏头递给颜若恩一个眼神,颜若恩立即明了。她向众人告辞之后,就飞快地跑掉了。 她是去请颜如玉了!大堂上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颜似月请李修入座,然后吩咐下人上茶,再摆上几份糕点水果,三人一起恭候颜如玉大驾。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颜若恩总算不负众望地将官衙里一手遮天的大仙给拽了回来。 事情的经过,颜如玉在路上已经听颜若恩唠叨重复了不下百遍,而且从颜若恩的语气不难判断,颜氏两姐妹现在已经被李修沈恕拉到了同一艘船上! 故,颜如玉并不打算触犯众怒,反而出乎意料地遂了他们的愿。从今往后,她便要见招拆招,看他沈恕和李修能玩出个什么花样! 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016 河上泛舟(上) 颜如玉的微笑看起来人畜无害、诚意拳拳。李修直勾勾的眼神从她进门开始就饥渴地扑在她身上,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你为何都不瞧我呢? 沈恕轻轻地摇着折扇,凤眸半眯,警惕地与颜如玉对视:尽快放马过来!我才不会怕你!臭男人! 颜如玉明明知道是沈恕无理取闹,意图帮衬李修进入官衙,可她还是顺水推舟,目光定定地落在李修的脸上,将计就计地对他客气道:“既然侯爷赏脸来应聘司法佐一职,我们官衙又确实人手不足,这简直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就怕侯爷嫌弃官太小,配不上您尊贵的身份!” “当然不会!本侯此次就是想在官衙磨练一番,也为长安百姓的幸福出一份力!颜官媒肯给机会,本侯已经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嫌弃?”李修激动地站起,舌灿如莲。 戏真假!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场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端倪。 “侯爷不嫌弃就好!不如明日就来官衙报道?”颜如玉一面说道,一面走到描金镂花长条案桌处拿上一摞书册塞进李修怀里,笑道,“这些都是冰人们交上来的三书,日后就有劳侯爷挨个查探虚实!” 李修抱着书册的手臂紧了紧,殷勤地俯视颜如玉:“颜官媒放心!本侯一定不负重托!” 身旁的沈恕终于舒下一口气,计划的第一步完成,万事开头难,以后的路就顺畅了。 很快,颜如玉锋利的眼神就在他余光里晃了一刀,等他偏头追随过去时,颜如玉却已经言笑晏晏地对李修道:“沈郎君急着要崔公子和贾娘子的婚书,那侯爷明日就先去崔府和贾府查探吧!尽量让沈郎君明日不再白跑一趟!”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颜如玉才不怀好意又光明正大地看向沈恕,沈恕心里的防线又急忙筑了起来。 李修对颜如玉的热情却丝毫不减,言听计从地重重点头。 他真的是欧阳霈吗?颜如玉神思恍惚了一瞬,匆匆回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侯爷,你以后就不要叫我颜官媒了!下官承受不起,叫我锦娘就好!” 天啊噜啦,李修被拍的左肩都麻了,声音酥酥的:“锦娘!” 除了他本人以外,其他人都毫无防备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贱样儿和欧阳霈太像了!颜如玉一不小心又走神了,想当初在大学时,她对校草欧阳霈一见钟情,从此开启疯狂的“倒追”模式。 早上买早点,晚上买酸奶,各个小礼物送不停……颜歆羽鞍前马后花了整整一个学期,挂了六个学科,才终于抱得美人归,成功将欧阳霈泡到手。欧阳霈虽然高冷,不过男友力MAX,他对颜歆羽嘘寒问暖是真的好!欧阳霈不仅是人文学院的学霸,博学广识,而且还是学生会的会长,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难怪室友们都说她捡到了宝,颜歆羽也经常为此在梦中笑醒。 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呢?欧阳霈还说过什么她是他生命中的精灵!精灵个鬼啊!颜歆羽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夏夜荷花池中四角亭里,欧阳霈与校花甘畅搂搂抱抱的场景! 哎呀,一想到伤心处,心肝子就开始痛到不行。颜如玉十指扭曲地抓着胸口,表情很难受。 “锦娘,你这是怎么了?”李修将书册转交给沈恕,关切地握着颜如玉的左肩。 沈恕直接随手扔在桌案上。 颜如玉偏头给了李修一记眼刀,李修心跳立马漏了半拍! “啊啊啊啊啊啊啊——滚开!混蛋!”她怒火攻心地尖叫,粗鲁地甩开李修的手,疾步绕过三联屏仕女图屏风,跑进了内室。 厅堂上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李修以外,其他的人都有点懵。 糙汉子的声音还挺尖细!沈恕随心评判,百无聊赖地转动眼珠子玩。 —— 堂堂的平乐侯李修居然跑去小小的官衙当媒探。 谁会相信平乐侯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所以才自降身份呢?只有傻子会信! 李贤不是傻子,所以他不信!正是因为他不信,所以他现在每日看见李修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苦大仇深表情。他哥哥可是长安城百万娘子的梦啊!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小小的媒探和“文武”两字有何关系?这简直是屈才!而且他还是为了一个单薄的女人,这更憋屈! 李修直接无视弟弟李贤对他寄托的厚望,对媒探这份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不亦乐乎。他不仅要随时走访记录新生婴儿的出生年月和姓名,为他们上户籍,还要彻底查探新人的底细以免出现骗婚的现象。 然而,他的事务虽然繁多,可每一项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非但让颜如玉觉得他不可挑剔,也让官衙的办事效率大幅度提升,间接促使前来请求说媒的人越来越多。 —— 一日下午未时过,李修从外面刚回到官衙,就被早已在大厅外翘首以盼的和鸣拦了个正着。 “侯爷,今日天气不错,我家二娘子约了你河上泛舟,不知你赏脸不?”和鸣羞涩地仰脸告诉李修,面上的红云已经快飞到了耳边。 “当然!本侯求之不得!”李修迫不及待地回应。 和鸣在心里偷笑:“那就请侯爷随奴婢来吧!” 她愉快地越过李修,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李修两三步便跟了上去,与她并肩骑上一匹红马,朝长安的东大门——灞河而去。 如今正是早春好时节,河上有十余艘装饰华丽的画舫遥遥点缀其间。 和鸣带着李修快步走到河岸边,她亭亭玉立地站在一精致小巧的画舫前,轻轻抬手,礼貌优雅地向李修道:“侯爷请!” 船上轻纱笼罩,哪怕李修望眼欲穿,也看不出丁点端倪。 他颔首浅笑,一手撩开衣摆,一步踏上船。正当他准备俯身进入船舱时,里面却出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娘子。 小娘子轻挽珠帘帐幕,李修直起身匆匆退后一步,眉心轻蹙,目光骤然变凉。 此时,画舫已经离岸一里。 017 河上泛舟(中) 将李修成功诓上画舫后,和鸣功德圆满地稳下了心,她朝着石墩桥上的颜如玉以及琴瑟比了一个“三”的手势,其实就是“OK”。不过古人不懂洋文,所以颜如玉选择了朴素的教学方法。 颜如玉非常满意地对她点头,然后示意她可以功成身退,离开这里回府,和鸣便高兴得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灞河,只有琴瑟还陪在颜如玉身边看戏。 “奴婢参见侯爷!”季芸屈膝轻蹲行礼,而后又大方得体地站直身子笑道,“侯爷若要见我家娘子,恐怕还得接受点考验才行!” 谁要见你家娘子了?你家娘子是谁啊?李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赫然拧成一股绳。他转身瞧见画舫离岸边愈来愈远,准备运轻功回去。 季芸似乎看穿了他冷若冰霜下的心思,着急中却从容道:“侯爷是想要离开?可这都是颜官媒安排的,若你这样走了,可就失了她的面子了!” 李修身形一顿,堪堪捏紧拳头,回身启齿冷冷地询问:“里面是谁?” 季芸不着痕迹地向上弯了弯嘴角,鹅蛋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天真无邪。 倏忽之间,美妙的曲子从里间流出,绕梁三尺有余。此曲正是著名的《楚妃》,李修的双眉缓缓舒展。 “侯爷若想知道里面的娘子是谁,必须得先回答奴婢的三个字谜!不知侯爷可有兴趣?”季芸机灵地晃着脑袋。 说实话?没兴趣! “你说!”李修略显不耐烦。 “侯爷请听好,第一个是‘一点一横长,口字在中央,大口不封口,小口里面藏’!” 季芸话音刚落,李修便无缝插接:“高!” 季芸脸上一愣,两眼放光,倾慕之情溢于言表,声音轻轻柔柔:“侯爷果然才思敏捷!” 李修一脸漠然,没搭理她。 “那——侯爷请听好,第二个谜面是‘春花如海,焉得无女?’!”季芸轻轻浅浅地笑着,因为李修方才的冷淡让她有点小小失落。 “嫣!”李修目光流转在山水之间,已经无闲心去听那曼妙的曲子,他瞧见石墩桥上站着三个着男装的人好像在朝他这边瞧,不过碍于春阳明媚且视线逆光,他分辨不出那三人是谁。 “侯爷真是才高八斗!”季芸惯常地赞叹,随后又提高了嗓音以让心不在焉的李修收回心思,“第三个字谜,侯爷请听好……” “我没兴趣!”李修不客气地打断,船舱里的琴声也因此错了一个音。 季芸面上难堪。 “第三个字谜的答案是‘儿’,如若我没猜错,这船上的娘子是高府尹的妹妹吧!”李修面无表情地脱口而出。 季芸脸上的难堪逐渐消散,独自强撑着这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非浪漫邂逅氛围,轻轻笑着侧过身子撩开帘幕:“侯爷机智过人,我家娘子已恭候多时,侯爷请!” “不必!不就是听小曲儿吗?我就站在这里也挺好!”李修倨傲地转身背对,双手撑在阑干处,用心欣赏着河面与两岸的迤逦风景,薄雾漫漫,岸上垂柳依依,各色衣袂穿梭其间,青草刚刚出芽,河水清澈冰凉,残余着冬日的冷意。 船舱内的琴声戛然而止,清风拂面,心情怡然舒畅。 未及,高嫣儿在季芸的搀扶下从里间走出,她一身杭稠薄纱杏红长褙,齐胸襦裙搭配秋香色上衣,头上对称插上鎏金百合华盛流苏,额间三点红色花钿,高挑地立在李修身后。 她撇嘴赌气,心情非常不高兴,可她不能发火。颜如玉让她要一直保持大家闺秀的淑女风范,尤其是在李修面前,没进侯门之前万万不可露陷。 天下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行!不行!高嫣儿学着颜如玉教她的方法手心向下、气沉丹田,自言自语地默念。 季芸对此见怪不怪,低眉顺眼地虚扶着她。 高嫣儿莲步轻移,上前一步,盈盈一拜:“小女子高嫣儿拜见侯爷!” 李修攒眉转身,目光不客气地打量了一番,冷语道:“高娘子平身!” 高嫣儿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刁蛮任性,怎么可能像今日换了个人似的,规矩得体又温柔端庄?李修大胆地除去可能眼瞎的原因,推测高嫣儿是有备而来。 高嫣儿附耳向季芸说了一些话,季芸意会点头,转而躬身进了船舱。 未几,船头甲板上便摆上了一小小的描金镂花四方矮桌以及相对的鹅黄色圆形坐榻,桌上安放有天青色瓷酒壶和两只半透明碧色玲珑酒杯。 “如此美景在前,不只侯爷可有兴趣和我小酌几杯?”高嫣儿抬袖邀请,语笑嫣然。 李修不多废话,点头落座。 —— 石墩桥上,颜如玉身着一袭碧蓝色暗花锦衣,腰间束有玄色玉带,头上梳有四方髻,顶着白玉冠。她轻摇着白色纸扇,目光悠远地望着那只小小的画舫,嘴角得意含笑。 “二娘……呸!”同样男装打扮的琴瑟说错话后赶紧啐了一口改正道,“二郎,侯爷真的会喜欢高娘子吗?” “这不废话吗?谁不喜欢风姿绰约的美人啊?”颜如玉淡淡笑过,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远处绵延的青山,山腰还是清晰可见郁郁葱葱的绿色,山顶便是皑皑白雪覆盖,层次格外鲜明。 男人就应该穿男装,男扮女装很好玩吗?颜如玉的这身打扮让沈恕感到顺眼多了,他早就料到李修的追求之路不会平坦顺利,所以才会只身一人一路跟到此处。 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不,堂堂平乐侯被骗上贼船了。 “啪”地一声在颜如玉耳边响起,斜眼一瞧,纸扇上那遒劲有力的“鹊桥轩”三字实在是太醒目了! “颜官媒好雅兴啊!”沈恕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别有深意地看向她原先注意的那艘画舫。 “彼此彼此!”颜如玉“哗”地一下收扇,用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心。 沈恕的眼神快速地在她的身上流转一遍,试探地道:“颜官媒今日的着装比平时好看多了!” 擦!不就是想说她不像女人吗? 018 河上泛舟(下) “多谢!”颜如玉咬牙切齿却不得不面露微笑。 琴瑟的目光在颜如玉和沈恕之间徘徊了一阵,皱眉脱口而出:“二郎,奴觉得你穿这身衣裳和沈郎君好相似啊,你们还是同色!” 沈恕和颜如玉听到这番话后很自然地将对方的身材、衣着以及那张俏脸审视了一遍,随后又在脑海里和自个儿的形象对比分析。 这不分析还好,一分析就发现,他俩长得还真有点像! “你该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吧?”沈恕微微敛眸,有意冒犯。 “弟弟?”颜如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她就从沈恕略带嘲讽的笑意中明白他是故意找茬。 所谓敌不犯我,我不犯我,敌若犯我,劳资往死里整! 颜如玉佯装大度地一笑置之,低头看看高嫣儿的那艘画舫,抬头又眺望天际间飘荡的白云,信手拈来似的开口说:“沈郎君是去年才到长安吧?真不容易啊!带着那么大的一块金字招牌离开土生土长的故乡——苏州!” 沈恕握扇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脸色铁青。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恍若未见的样子继续幽幽道:“沈郎君在苏州可谓是大名鼎鼎啊,离开那片土地难道不心疼吗?不过,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沈郎君您在长安城也照样混得风生水起!只是可怜了您在苏州的小娇妻,日日独守空房,多寂寞啊!” 颜如玉充满同情的双眸意味深长地盯着沈恕紧绷如弓弦的脸,不知道他如果没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会不会把她扔到河里去啊? 颜如玉在想象中拍着胸脯怕怕,实际上却是勾起轻蔑的嘲笑:老娘就是要你看不惯我还干不掉我! 沈恕垂下的那只手已经捏作了沙包大的拳头,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臭男人,居然还查了他的家底! 琴瑟僵硬地拉了拉颜如玉的衣袖,眼神示意她朝下看,颜如玉睨了一眼却丝毫不害怕,口中不屑地“切”了一声,又将盛着满满讽刺意味的一双秋眸游移在他那“五光十色,瞬息万变”的俊脸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又不是个女人!一拳打到他满地找牙!沈恕在心里不断地自我鼓励,抡起拳头就朝颜如玉脸上砸去。 颜如玉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琴瑟就已经上前,将主子往身后推了一把,虽然差点把主子推下桥,但她却实实在在地受了沈恕一拳。 真他娘的痛! 沈恕没想到琴瑟会替颜如玉挨揍,登时都点懵。 “哎哟!”他猫腰抱着大腿,抬头怒目圆瞪,真想把颜如玉剥皮抽筋啊! 颜如玉收回因为一念之仁踢偏了的“断子绝孙腿”,狠狠地骂道:“你他娘的连女人都打!太特么是个男的吗?” “他不是!他是兔儿爷!”颜如玉的脑海中又迅速闪过这句话,略有心虚地轻剜了她一眼。 沈恕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颜如玉流露出的那一星半点的心虚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女人”!他沈恕是行的端坐的正的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打女人?倒是颜如玉这个臭男人,竟然让女人替她挨下一拳,这才真特么窝囊! 不管怎样,兔爷儿也是个带把的男人,男人打女人就不对!颜如玉这样想着,心里就安稳多了。她心疼地揉着琴瑟的眼角,那一处淤血都已经开始发青了。 “疼不疼啊?我给你吹吹!”颜如玉体贴地在琴瑟的太阳穴的位置吐气如兰。 路过的男人女人看见这样的场景都纷纷侧目,不忍直视,两个大男人当众调情未免太伤风败俗了! 沈恕直起身子,抱歉地扫了一眼琴瑟,一双手一时无处安放,只好局促不安地倚在石桥栏杆上。 颜如玉咽不下这口气,想着怎样和沈恕论证,可薄唇轻启,还没有出声,一曲悠扬的萧声就缓缓流入了耳膜。 沈恕这个人连带着对他的气都被颜如玉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与琴瑟倾尽全力倚在石栏上,俯视着在一群填漆精致画舫中显得十分突兀的乌篷杉木船。船头立着一位青衫落拓的男子,自在地吹奏着手中的玉屏箫。 “好帅啊!”颜如玉恨不得眼睛都长在那名吹箫的男子身上,情不自禁地赞道。 “距离这么远,是美是丑哪里分得清?”沈恕特别鄙视地向颜如玉解释,“就算再美再帅也美不过、帅不过平乐侯啊!不过,他曲子吹得倒是不错!” 真酸啊!颜如玉没工夫理沈恕,一脸花痴地看着那船上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真是宛若谪仙人啊! 李修与高嫣儿的画舫顿时不在颜如玉的关注范围里了。 当她正如痴如醉地听着小曲,欣赏着郎君的身材,幻想着他潘安一般的容颜时,身旁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好像叫的是:“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由于各种声音的重叠,以及声音由近及远的传播,以及颜如玉本人的心猿意马,等那求救的八个字吐字清晰地传到她耳朵时,落水的人已经在河里面扑腾好久了! 额滴个亲娘诶! 颜如玉双手在头上搭了个凉棚望过去,落水的好像是高嫣儿! 她搞什么鬼啊?颜如玉内心在咆哮! 哦——她一定是想让李修英雄救美,所以才出此下策!颜如玉释然地点点头。 不过,李修人呢?颜如玉的目光落在他们的画舫上,只瞧见李修傲立在船头,衣衫整齐,冷眼看着水中不断呼救打水、不停喝水呛水的高嫣儿,他身侧的季芸不会游泳,急得在旁边团团转! 这李修也太任性了吧! 完了!颜如玉深感她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来不及犹豫,当即就撑着栏杆,一条腿已经踩在了石栏上。 “三、二、一……”她在心中默数倒计时,纵身一跃,却并没有跳出去,都怪沈恕!他居然抱着她的腰! “你瞎添什么乱啊?没看见已经有人游过去了吗?” 在沈恕的提醒下,颜如玉仔细朝河面上一望,原先立在乌篷船头的青衣男子已经跳下湖,正奋力朝高嫣儿的身边游过去。 快了!快了!青衣男子已经抓住了高嫣儿。 颜如玉的心落下一大半,等她的心思回归后,蓦然发现这沈恕居然还抱着她。更重要的是沈恕的手在慢慢上移,一把握住了她的胸。 019 倒霉的沈恕 “有胸?难道真是个女人?”沈恕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正准备再捏一下,却被颜如玉猛地抓住爪子来了一招“分筋错骨手”,沈恕痛得“哇哇”叫,但是可怜他叫声还堵在嗓子眼里,又被颜如玉用手肘狠心撞在了下颌。 紧接着“啪”的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他的右脸,再接着,颜如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膝盖就朝他的小腹踢过去,差点踢得他把胃酸吐出来。 沈恕捏紧拳头真想还手,但好男不跟女斗,面前揍他的人好像真是个女人啊!算了,他闭着眼睛强忍着被人暴揍的疼痛,堪堪松了手。 琴瑟一直望着河水中那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待到青衣男子快要把高嫣儿拖上岸时,她才发现身旁的位置空了,转身一瞧,沈恕抱头蜷曲被揍成了一只虾。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打了!”沈恕哀嚎,颜如玉听不进去。 “二娘子!别打了!高娘子已经被救起来了!”琴瑟站在一边干叫,眼看着颜如玉揍得双目猩红,她害怕上前拽不开反而还被伤及无辜。 颜如玉举起的拳头滞留在了半空中,她盯着地上的“国宝”,再联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仕途,慌不择路地就起身朝桥下岸边跑。 琴瑟见沈恕略可怜,就搭把手扶起他,然后拖着他追随颜如玉的方向。 岸上已经围了好几圈人,颜如玉拨开层层人群,站在了最里边。 这场景真香艳啊! 高嫣儿缩脖子抱胸瑟瑟发抖地躲在青衣男子身后,青衣男子果然如沈恕所说,比不上李修的盛世美颜,但是也算得上英俊,至少气质是极好的! 高嫣儿的衣衫已经全部湿透,垂下的青丝一綹一绺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滴水,地上被湿哒哒地落了好大一滩水。人群中的无论男女老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嫣儿落水之后,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而显露出的玲珑有致的身材。 瞧那对大胸,还有那蜂腰、那翘臀,还有还有那藕臂,那大腿……连颜如玉看着看着都忍不住咽了几下口水。 “大娘子,你没事吧?”季芸匆匆赶来,抱着高嫣儿的身躯都快哭了。 这么多男人看着呢!高家娘子的名节算是毁了! 李修站在颜如玉身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那对相拥低声啜泣的主仆,就好像他是事不关己、完完全全的无辜旁观者。 颜如玉鄙夷地抬眼望斜上方瞧,正好对上他带着清浅笑意的眸子。他还好意思笑? 颜如玉登时气得错开视线,看向了可怜巴巴的高嫣儿,高嫣儿凶恶中又透着委屈的眼神向她投来,盯得颜如玉后脊背有点凉,仿佛她也刚从河里爬上来…… 青衣男子有点无所适从,他也不敢面对着高嫣儿,毕竟他俩互不相识,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他跳下河中救人只是情急之中的反应,并非故意唐突。 “二娘子!”琴瑟喘着粗气的声音在颜如玉耳边响起,她和沈恕此时站在了她身旁。 人群好像越来越壮大,数十甚至数百双眼睛都在高嫣儿身上打转,窃笑声和说闹声愈来愈响。必须得尽快阻止事态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把你的马骑过来!”颜如玉当机立断地用左手肘顶了一下李修的胸口。 “好!”李修听话地转身离开。 沈恕用指腹轻轻揉着眼上的淤青,发出轻轻的“嘶”声: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在他被揍得有点狭小浑浊的视线里突然窜出个颜如玉的脑袋,随后颜如玉一言不发地解掉了他的腰带。 “颜如玉!你想干什么?”沈恕怒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可以宽衣解带! “脱你的衣服!”颜如玉拍下他碍事的手,琴瑟赶紧帮忙将他的一双胳膊反扣在背后。 在两个“禽兽”的互相协助下,沈恕被扒得只剩下中衣。 颜如玉拿着沈恕的衣物走到高嫣儿身边,把她紧紧裹在里面,阻挡了那些好奇百姓垂涎三尺的目光。 “快走!”她轻声吩咐的同时,搂着高嫣儿来到了李修的红马前。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自己好好把握!”颜如玉在高嫣儿耳边细声道。 高嫣儿一个激灵,立即明了。 “侯爷,恐怕要麻烦你将高娘子送回高府了?”颜如玉客气诚恳地对已经下马的李修道。 “锦娘你放心,本侯一定会安全地将高娘子送回去!”李修的微笑居然比颜如玉还诚恳,这让面前的仨女子深度以为自己已经眼瞎。 李修非常君子地将高嫣儿扶上马,然后再踩上马镫潇洒利落地坐在高嫣儿身后,将她环在了怀里。 高嫣儿紧抿着唇偷着乐。 不知怎的,季芸却隐隐感觉事情的发展不会太妙。李修到底有多冷漠,她已经有了深入骨髓的见识。 高嫣儿一离开,看热闹的人群自然也都散开,欢快地回家吃饭去喽! “阿嚏”沈恕打喷嚏的唾沫差点彪到颜如玉脸上。 “颜如玉,我着凉了!快送我回去!”他连求人都求得这样嘴硬。 颜如玉对他嗤之以鼻,转而询问季芸:“高娘子的马车在哪儿?” “就在那棵大柳树下!” 顺着季芸的手臂望过去,她果然看见一辆朱轮华盖马车。 颜如玉的目光越过琴瑟,见着了青衣男子正在过桥。于是,她便附耳向琴瑟吩咐了几句。 琴瑟点头,倏地松开沈恕,往后面跑了。 “啊!”在沈恕惊叫并且重心不稳要倒下时,颜如玉顺利接过琴瑟的班,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扛着他的胳膊往马车方向挪动。 真特么沉! 沈恕对此心安理得,尽量问心无愧地把重量往颜如玉身上压。 颜如玉只能先咬牙忍着,到达马车后再松手推了一把他的腰,使他狠狠地跌在了软塌上。 “克夫相!”沈恕又口出恶言。 不过他可以骂出这一句,就说明他已经同意颜如玉是女子的事实了!这历程真不容易啊! 颜如玉作势要踹他的腿肚子,他急忙缩回腿,再踹几脚说不定他就残废了! “如果不是你动手动脚,我会揍你吗?”颜如玉想到在桥上被袭胸一事,心里就一阵恶心。 “你前面差不多一马平川,我……我怎么知道……那、那啥。”沈恕羞于启齿,吞吐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还逗着什么也没听懂的季芸“咯咯”笑。 颜如玉不用他说出完整的话也能够意会,于是非常痛快地用手捏着他的胳膊,多赏了他一块淤青。 等马车到达鹊桥轩后,她又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大功告成!阿弥陀佛! 020 喝药 傍晚时分,橘红色的鸡蛋黄缓缓沉入山脉云层,几片没有温度的金光透过向西的雕花窗棂,洒在香案之上,青花缠枝香炉生出袅袅青烟在一缕柔光中跳跃飞舞。 “阿嚏!” 黄花梨雕花榻上,沈恕慵懒地背靠月白色引枕,额上用湿毛巾热敷,手里拿着的熟鸡蛋不断地在眼睛周围来回轻滚,动作轻柔得小心翼翼,但嘴里还是会偶尔发出“嘶”声。 “大郎,先喝口姜汤驱寒!”平安躬着身子进屋,谨慎地护着手里刚熬好的姜汤,坐在床沿上将汤碗慢慢递给沈恕。 沈恕取下头上的热毛巾,端过姜汤的同时,将手里的鸡蛋顺便赏给了平安,平安喜笑颜开地熟练剥掉蛋壳,立马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嚼着。 沈恕有点无奈地扫过他的傻脸,低头轻吹了两下,随后细啜了一口,真辣啊! 他吐了吐舌头,砸吧砸吧嘴,非常嫌弃又苦大仇深地看着手里端着的琥珀色剔透液体。平安用勺子在汤碗里多搅了几下,边搅边吹。 沈恕隐约瞧见了姜汤表面浮着的唾沫星子,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大郎,可以喝了!应该不那么烫了!”平安的脑子永远少了一根筋,笑得纯真无邪。 “嗯!”沈恕抿唇应了一声,狠下心,双手举起汤碗,闭着眼睛,郑重其事地望嘴里灌。喉结处“咕噜咕噜”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用手帕仔细抹尽了嘴角残余的汤汁,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健康端着药碗进来,并且顺利交给平安后退下。 “大郎,该吃药了!”平安咧嘴笑着,关切贴心地将药匙往沈恕嘴里送。 沈恕的面色已经扭曲,声音近乎渴求:“我不想喝药!” “张嘴!”平安像是变了一个人,坏笑地靠近,“喝了药就给你吃酸梅,这样就不苦了!” 沈恕在心里把颜如玉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个遍。 生病不吃药——平安阴森地灌药——事后扔两颗酸梅含进嘴里……从小到大,这都是一个恶性循环,沈恕特别怕喝药,越长大越怕。 平安啥时候都白痴可爱,就是让他喝药的时候最恐怖可恶。 眼看着平安的勺子已经移到了嘴边,沈恕有种想掀翻药碗的冲动。 “大郎,乖!快吃药,厨房里还有呢!这碗要是废了,下一碗就让健康长寿摁着你,我再撬开你的嘴灌下去!”平安故意提起那些让沈恕不堪回首的吃药经历。 罢了罢了,沈恕的脸色憋屈急了,他以一种赴死的勇气捏着鼻子将药灌进了嘴里。好歹药水并不多,可是真苦啊! “酸梅糖!酸梅糖!”沈恕甩掉药碗,急得差点从榻上翻下来,舌头时而在嘴里“嗯嗯”,时而晾在外面……舌头好忙。 平安恢复了纯良老实的模样,赶紧将手帕里的酸梅糖递给沈恕,沈恕将其含在嘴里的那一刻,才感到福至心灵,自个儿好像捡回一条命。 平安将药碗和汤碗收拾出去,沈恕躺在床上品味酸梅糖,一想起今日在桥上被胖揍、在岸上被扒衣裳,他就心肝脾肺肾连带每一寸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不多时,平安又进来坐在他的床边,心疼地看着他脸上的淤青,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颜官媒太可恶了!我还以为她很同情大郎你呢!原来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居然还揍你!” “她?同情心?这两个词有什么关系?而且她无缘无故同情我干嘛?”沈恕将口中的酸梅糖推到一边,幽幽问道。 “大郎,你在苏州娶了个那么彪悍的大娘子,这难道还不值得同情啊?”平安傻乎乎的好奇让沈恕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来。 “是你告诉她我在苏州的事儿?你为什么要告诉她?”沈恕瞪着眼睛不可思议,他就觉得奇怪,苏州到长安一千多公里,颜如玉就算快马加鞭去查他的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啊?原来有人吃里扒外啊! “颜官媒说了,就算我不告诉她,她也会派人去苏州查探,如果查出我们有什么隐瞒下来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让衙门里的捕快来抓我们!”平安后怕地点点头。 这傻瓜! “那就让她去查呗!我沈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又没有作奸犯科,衙门里的人能把我怎么样?”沈恕嗤笑了一声,眼睛周围的肿块已经消散了不少,星眸里透出倔强的不屑。 平安在一旁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啊!对啊!我也是这样对颜官媒说的!我们大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她马上又接话说什么,既然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为什么不告诉她……所以,所以……我就说了!” 平安好像这才意识到犯错,低头忏悔不语中。 这个该死的颜如玉,竟然拿平安开刀,玩文字游戏把他给绕了进去!不行,真咽不下这口气啊!一定要逮到机会好好惩治惩治她,让她知道知道谁更厉害! —— 颜如玉端坐在闺房里,埋头认真地练习簪花小楷,边写边摇头叹息:这字怎么见得了人啊? 同样是穿越,为什么李修就能文能武,而她颜如玉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技能呢?颜如玉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肯定李修就是欧阳霈!因为世上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已经属于稀奇,哪怕是在书中!可李修就算能够模仿欧阳霈的脸,欧阳霈那高冷的狗屁性格可不是轻易模仿得来的! 她已经三日未去官衙,官衙里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颜似月和颜若恩以及该死的李修! 正是因为李修将高嫣儿送回高府后,面对高嫣儿的热情爱慕和高致远的极力撮合,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本侯是绝不会娶一个名节尽失的女子为妻!” 李修表明决心后,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徒留厅堂里的高氏兄妹在尴尬的氛围里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高嫣儿选择了爆发,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手段。 021 探望 高致远一日三次派人到官衙寻颜如玉,比饭点还准时。颜如玉无奈之下只好躲回家装病。任他再怎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能和一个病人较劲儿啊! “二娘子,不好了!不好了!”和鸣焦急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还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颜如玉立即把笔一扔,撑着书案站起来时差点栽倒——她腿麻了!古代没板凳真烦! 她拖着麻木的腿往床榻挪动,恰巧和鸣进来,急忙搀扶着她脱掉外袍躺回榻上去。 和鸣替她盖上被子,并且掖了掖被角,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都说了我病了,高府尹还要进来,莫非是不相信我?”颜如玉无力地翻眼皮,然后闭眼假寐。 和鸣愣了一下,接着道:“二娘子,我没说高府尹来了啊!” 颜如玉蓦地睁开双眸,惊讶地望着她:“那是谁来了?” “是平乐侯要进来看你!”和鸣如实回答。 那……的确也不好! 可是,古代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他怎么可以随便进女子闺房? “他要进来看我?阿娘不会答应的!”颜如玉自信道,随即掀开棉被准备下床。 “侯爷说和你共事这么久,大家都是好兄弟,没什么避讳!所以夫人已经答应了!”和鸣慢慢解释着。 该死的李修,没想到这都可以编!谁和他是兄弟了?颜如玉忿忿不平地下床,和鸣从楠木衣架上取下外袍,还没能披在她身上,李修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颜如玉只穿了一件中衣,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孩,所以没觉得有多尴尬。 不过和鸣和姗姗来迟的琴瑟脸都红透了:我们二娘子的名节啊……呜呜! 颜如玉从和鸣手中拿过檀色褙子从容地套上,张口即吩咐道:“琴瑟和鸣,你俩先出去!我和侯爷有事要谈!” 琴瑟和鸣心里一顿:二娘子准备以身相许了?就是因为被侯爷看了身子? “是!”两小丫鬟离开后,颜如玉和李修对坐在入门处的紫漆描金四方香案。 “不知侯爷来颜府所谓何事?莫不是官衙出了什么问题?”颜如玉客气地素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李修淡淡地品了一口茶,轻轻摇头,声音轻盈动听:“官衙没事!只是锦娘你生病太久,本侯不放心,所以才来看看!随便给冯夫人和您带了一些补品!” 假惺惺!一定又是沈恕那兔儿爷出的鬼主意!劳资装病还不是因为你得罪了高府尹兄妹!劳资好想干掉你! 颜如玉皮笑肉不笑,稳定了心神才开口问道:“侯爷,下官有一事不明!您和高娘子在河上泛舟,好端端地高娘子怎么就掉进河里了呢?” 李修眉目淡笑,仿佛冬日里腊梅的清香悠悠传来。 “高娘子说她非本侯不嫁,可本侯又不愿意娶她!所以她就以死相逼,这才会跳河!”李修轻描淡写地解释,却只字不提颜如玉诓他上船硬将高嫣儿塞给他一事。 真是高啊!颜如玉低眸错开他点漆墨玉般的眸子,心虚地含了一口茶。 高嫣儿啊高嫣儿,真是该啊!居然愚蠢到用死来挽留心上人,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尤其是对于李修这样的男人来说,人家身边又不缺女人!真把自个儿当回事,现在沦落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怎么办?难怪李修不喜欢她! 颜如玉默默地划掉脑海中那张绿茶婊清单上唯一的名字——高嫣儿!她不配做一个合格的绿茶婊! “现在高府尹天天去官衙找下官麻烦,侯爷不会不知道吧?”颜如玉被迫暂时与李修站在同一条战线,请求帮忙的语气虽然没有很明显,但也不含蓄。 “锦娘你想让我怎么做,尽管开口就好!”李修很是爽快地看着她,不过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不会娶高嫣儿!” “噗”颜如玉差点被茶呛死,就算李修想娶高嫣儿,她也不会同意啊!高嫣儿不是一个合格的绿茶婊,所以不能便宜了李修! 李修当然不会想到颜如玉这细思极恐的心理活动,双眸清澈单纯地等她开口。 “下官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过可能需要侯爷你明早陪我去趟高府!不知侯爷意下如何?”颜如玉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眼尾微翘,蝶翼般纤长的眉睫几不可查地闪动了两下。 “乐意奉陪!”李修轻启唇瓣,口齿留香。 —— 据琴瑟打听得知,前几日在灞河英雄救美的青衣男子叫孟白,是前段时间在洛阳城里参加春闱的举人,趁等待放榜的日子来长安省亲。 举人?他有功名在身就不算一介白身咯? 次日,颜如玉和李修共乘一辆乌木朱轮黑漆枣红色马车前往高府。 两人对坐,李修那双漂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颜如玉脸上流转,颜如玉很是尴尬地视而不见,轻摇着手中的绢扇,无处安放的眼睛除了不看李修的脸,马车里的角落都被瞧了不止三遍。 最后眼眸有点乏了,她索性靠在马车里闭眸休息。 渐渐地,有温热的气息靠近,而且越来越近。 颜如玉眉睫闪动了一下才怀着一丝厌恶睁开,擦!李修的脸靠得也太近了吧!他怎么坐在她旁边了? “侯爷,你想干什么?”颜如玉条件反射地双手抱着胸,眼神虽然装得像受惊的小白兔,思想却已经幻化成万箭齐发的意念,戳、戳、戳、戳死这个渣男色鬼薄情郎! “想仔细看看你,如果不是你装睡,本侯就吻上去了!”李修直截了当地表白心迹。 高冷禁欲系男神的反差萌!颜如玉早就在欧阳霈身上有深切体会,李修越这样就越让颜如玉认为他和欧阳霈就是同一个人! 她真的好想直接开口询问,可是又怕先暴露了自己颜歆羽的身份……在没彻底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透露真实身份是很危险的!如果对方真是欧阳霈,必定会对她死缠烂打,可是她绝不会原谅他!渣男永远不值得原谅!如果对方不是欧阳霈,就凭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也不可能让她喜欢啊! 022 弥补错误 “你在想什么?”李修见颜如玉瞳孔涣散、若有所思,便开口关心道,声音低沉舒柔。 “我……”颜如玉低声吞吐着,脸颊被李修的气息传染得有点迷离的醉红。 “侯爷、颜官媒,高府到了!”平乐侯府的侍卫甲风撩开帘子提醒道。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马车里的两人坐得太亲近,两人的脸色还泛着桃红,一双灵动的眸光和一双冰凉的眸光通通向他射来。 他牙齿磕巴了一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又默默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而坐在车辕上吹小曲以纾解紧张的情绪。 曲子才吹了几声,后背猛地一痛,他被人踹下了车辕。甲风好险才站稳,拍拍屁股讪讪地望着李修笑。 李修只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全程冷脸。 只有对待颜如玉时才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体贴地欲把手臂借给她扶着下马车。 颜如玉从马车里出来时,看见李修故意凑近的手臂,脑子忽然没转过来,以为他挡着不让她下车了,所以她倍感奇怪和无聊地从另一边下车…… 侯爷的手臂很尴尬啊!甲风好想笑啊,却还得咬着牙坚持,眼睑都不敢往上抬一下。 李修放下手臂,冷眼扫过甲风的头顶,若无其事地与颜如玉一同进了高府。 有了平乐侯这尊大佛开路,二人无须通报,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厅堂。倒是被家丁紧赶慢赶才得到通知的高致远慌慌张张地从小妾的被窝里钻出来,以风一般的速度洗漱完毕并穿戴整齐,然后往厅堂飞奔。 “不知侯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侯爷赎罪!”高致远刚一跨进门槛就拱手认错,并深深一拜。 李修轻轻挥手:“高府尹请平身吧!” 高致远站直身子后,又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颜如玉。宝贝妹妹还在寻死觅活,他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女人扔给高嫣儿让她肆意发泄一番,可又偏偏碍于平乐侯的面子,不敢轻举妄动。 “高府尹!”颜如玉拱手恭敬道。 高致远晦暗不明地浅笑。 “高府尹过去三日都派人前去官衙请下官,怎么今日下官不请自来,您的面子却如此难堪呢?”颜如玉假意不解地问道。 高致远的嘴角抽了抽,强颜欢笑地回答道:“今日总算把颜官媒给盼来了,而且还有侯爷大驾光临鄙府,实在是蓬荜生辉啊!” 忽然他的表情转为忧伤,继续道:“只是舍妹最近因为侯爷拒绝一事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甚至寻死觅活,下官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请求颜官媒帮忙!毕竟舍妹的姻缘还得靠您呢!” 颜如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承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烦请高府尹带我们去高娘子的闺房!”李修沉声打破了高致远的哀伤情绪。 “是是是!下官这就带侯爷过去!” 颜如玉第一次去高嫣儿闺房的时候还会饶有兴致地欣赏这后院的景致,但李修却只顾着脚下的路,目不斜视地朝目的地而去。 真是不解风情啊!颜如玉撇嘴轻轻摇头。 “怎么了?”李修柔声询问。 妈的!阴魂不散啊!再说了,她摇头的弧度有那么大吗? 颜如玉没理他,学着他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走路。 相比上次颜如玉在留景园里听到的动静,这次可就大多了。 “哐叽”一声,有瓷器砸在门上被摔坏。 “嫣儿,平乐侯和颜官媒来看你了!”高致远轻轻拍了下门,里面的动静立刻小了许多。大概是托了“平乐侯”三字的福吧。 一大清早就有充足的精力砸花瓶,说明平时一日三餐没饿着!闹了三日多房间里还有花瓶砸,说明高府尹的确很疼她,能砸的东西都随时供应着呢! 少时,牡丹花双侧门扉被拉开,娇弱的季芸出现在三人面前,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脸上和脖子都有淤青,娇滴滴又带着些害怕道:“大娘子让平乐侯和颜官媒稍等片刻,她要梳洗一下!” “那你还不快去伺候大娘子梳洗?别耽误了侯爷的时间!”高致远冷声命令道。 “是!奴婢遵命!”季芸唯唯诺诺地埋首退下并关上门。 看见季芸身上的伤,让颜如玉心中陡然升出“我见犹怜”之感。季芸是个很伶俐的小娘子,比蠢蛋高嫣儿不知道聪明多少倍,竟然还被她揍成这样,真是太可怜了! 颜如玉不着痕迹地顺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囊中羞涩得连金锭都没有,只是单薄的铜板……为季芸赎身的念头被暂时打消。 但是她的哪怕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也没办法让李修忽视,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侯爷,颜官媒,不如我们先去花厅歇息,等舍妹收拾整齐,再让她去花厅见客便是!”高致远提议,他已经在门口站不下去了,女子梳洗最麻烦,而且花的时间又长。 颜如玉和李修不约而同地点头。 三人在偏厅环坐于镌刻石榴花的四面案几旁,一面喝茶一面等高嫣儿。 少时,清贵娇嫩的高嫣儿被伤痕累累的季芸搀扶着坐在了颜如玉身边。她除了模样稍微清瘦了一圈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大变化。倒是季芸更惨,颜如玉怜悯的眼神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高嫣儿身后站着的丫头身上瞟。 “颜官媒,当初可是你信誓旦旦地对我说能够促成我和侯爷的姻缘,可现在侯爷嫌我是不洁之人,根本不愿意娶我!你们还来干什么呢?”高嫣儿的目光一直在李修冰冷的脸上徘徊,直到对上他更冷的眸子,才着急地看向颜如玉。 “嫣儿!”高致远不忍心责怪她,只是低声轻喝提醒她说话注意分寸。 颜如玉低眸轻轻吹走茶水上的浮沫,不想看高嫣儿那佯装可怜的脸:这能怪谁?谁让你自个儿蠢到跳河啊?我让你跳了吗?妈的!好气哦! “侯爷既然执意不愿意娶高娘子,那只能证明侯爷与高娘子有缘无分,”颜如玉注意到高嫣儿的脸突然又耷拉下去,但她还是继续道,“不过,的确是因为下官的过错才害得高娘子劳心伤神!所以为了弥补犯下的错,下官重新为高娘子觅了一段良缘!” 023 退而求其次 高嫣儿悄悄看了一眼李修,见李修事不关己的一脸冷漠,心中已经凉了大半。她脸色难堪至极,赌气似的开口:“长安城里,还有哪个男子值得我嫁啊?” “高娘子,你可能对你目前的形势不太了解……”颜如玉为难地小心解释,“现在的情况不是长安城里哪个男子值得你嫁,而是哪个男子愿意娶你!” “你!”高嫣儿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差点破音。 颜如玉自觉地避开她的眼神,看向了高致远,高致远面色波澜不惊,似乎对颜如玉的话并不反感,于是她一鼓作气地接着道:“高娘子,下官说的可都是实话!若是高娘子前些日子没有落水,那长安城里的所有优秀郎君自然会趋之若鹜前来高府求亲……但是现在,恐怕肯娶你的优秀郎君只有一位了!” 颜如玉竖起一根食指强调。 高嫣儿的脑袋瓜子里即刻浮现出那日落水之后的落魄狼狈,耳朵边也开始响起围观百姓指指点点的窃笑声。 她秀眉紧蹙,一双柔夷将衣裙捏出明显的褶皱,手背上青筋突兀,似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微微张口:“谁!” “就是高娘子你的救命恩人——孟白!”颜如玉凝神屏息,用清亮的眼睛注意着她表情的微妙变化。 高嫣儿蜷曲一团的玉指慢慢舒展开,眉目疑惑:“是他?” 颜如玉点头“嗯”了一声,试探道:“不知高娘子对孟郎君可满意?” “我连他的样貌都没注意看,怎么说得上满意不满意?”高嫣儿自恃身娇肉贵,面露不屑,“若他只是一介白身,又如何配得上我这府尹妹妹?” 又特么地想要门当户对?拜托醒醒吧! “高娘子,据下官所知,孟白是临潼县人士,会试解元。此次春闱之后逗留在长安是为了省亲!孟郎君才高八斗,又有君子情怀,难道不能为高娘子的良人吗?” 高嫣儿的眼里有几分兴味,偏头细问打听道:“孟郎君好像确实不错!那他长得如何?” 安啦!一般气质好的人,长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颜如玉灵动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孟郎君丰神俊朗,举手投足尽显风度,高娘子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高嫣儿不甘心地又偷瞄了一眼李修,随后彻底泄气。 她再忐忑地望向高致远,见高致远轻轻点了头,她才垂头丧气,无奈妥协:“那好吧!烦请颜官媒帮我去向孟郎君说亲吧!” —— 颜如玉和李修谢绝了高致远留下用午膳的好意,乘马车离开了高府。 高嫣儿的麻烦事才解决一个开头,任重而道远! 街上的嘈杂热闹传进马车,李修见颜如玉时不时地撩开帘子往外瞧,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温柔宠溺的语气不言而喻。 颜如玉用绢扇遮挡李修炙热的目光,心想:看什么都比看你强。 “看美人!”她胡诌道。 李修嘴角噙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刻意打听道:“锦娘,你怎么有把握让孟白答应高嫣儿这门亲事呢?而且还是入赘!” 对啊!还是入赘!那个挨千刀的高嫣儿,颜如玉好想死一次! 她颓败地放下帘子,暂且搁置心中对李修的厌恶,诉苦道:“说实话,我真没把握!不过是孟白从河里救起了高嫣儿,高嫣儿的名节只有他才能维护!我也是情非得已才会害了一个翩翩公子啊!” 颜如玉的模样愁得跟天上攒满水的乌云,想不出办法的她干脆躺在了马车的软塌上,用绢扇盖住脸,弓着二郎腿,闭目深思。 马车停在了一处繁华的场所就不走了,颜如玉正纳闷,李修却先跳下了车,撩开马车的帷帐,笑容如沐春风:“锦娘,快下车!” 颜如玉听他的话下车后才发现面对的是一间酒楼——一休轩! “侯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指着高悬的牌匾,仰头问道。 李修抿唇淡笑:“一醉方休!” “谁要和你一醉方休啊!”颜如玉当场就急了。 李修忍不住露出皓齿伸手拉她的胳膊往里面拽:“办法一时想不出来没关系,一两杯酒下肚或许就茅塞顿开!” 颜如玉被半推半就地坐进了二楼临街靠窗的雅间,雅间以实木牡丹花纱屏风做挡。 “孟白住在崇仁坊,你我喝点小酒,吃了午饭过去刚刚好!酒能壮胆,即便做亏心事也能理直气壮!”李修不咸不淡地继续解释,就好像颜如玉傻到听不出他的讽刺一般。 她静静地看着他优雅而专注地倒了两碗酒,一碗推到颜如玉面前,一碗一饮而下。 他的讽刺和不满就像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般无声无息,无波无澜,轻描淡写寥寥数语,不夹杂一丝该有的情绪。 他还是欧阳霈吗?恋爱三年,颜歆羽从来没有让欧阳霈不满,所以就算欧阳霈就是这种特质,她也没有体验过。 “孟白有仕途之心,他既然有解元的功名在身,此次春闱指不定可以进前三甲,你若想让他入赘,难!”李修自斟自饮第二杯,模样宠辱不惊、不急不躁,眼眸清波流转,面上淡然从容。 “确实很难!”颜如玉表示同意,端酒在唇边喝了一小口。 原本想着浅尝辄止,怎知这酒并不烈! 她很爽快地喝完一碗,那味道和小时候的米酒差不多,挺好喝! 她断定,出了一休轩的这道门,她便可以出师为一名合格的酒鬼。 “不过,孟白救了高嫣儿,女子的名节很重要!我相信他不会坐视不理!虽说入赘确实过分,但是即便孟白可以做到二甲传胪,也不一定能谋到一个好差事!可他如果成为了高府尹的妹夫,高府尹定不会坐视不理!”颜如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解释得还算有理有据。 “以高嫣儿的性格,婚后必定后宅不宁!这是为官者的大忌!”李修接过话,语气依旧风淡云轻。 店小二此时端上了一盘切片牛肉、一盘蒸羊肉和一盘切鲙还有一小碟盐焗花生米。 “男子考取功名还不是为了入仕为官,光宗耀祖!高家足以给他庇护,哪怕高嫣儿现在刁蛮任性,婚后到底性情如何,你我都不敢断言!所以这段姻缘并不一定就像侯爷说得那样不如意!”颜如玉一面吃肉一面反驳,好像真的就像李修所说,两杯酒下肚就真的茅塞顿开了。 “高嫣儿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凭什么这么武断?” “……” 024 孟白(上) 在去崇仁坊的路上,颜如玉和李修的辩驳还在进行,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甲风颇有种闲情逸致,一丝不苟地听着马车里两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的谈话内容,时不时还会偷着乐。 “并不是每一个男子都如此看重功名利禄,像本侯就不会!”李修清凉的眸光忽然深情了几分,“本侯就更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呸!”颜如玉特别不给面子地嫌弃了他,“侯爷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 李修微微一愣,眸中带有些别样的兴味:“锦娘,你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赌注又是什么?”颜如玉微微眯起双眸,觉得有趣的同时又带有点点防备。 “就赌孟白到底会不会为了功名利禄答应入赘!如何?”李修的赌约很直接,简直可以说是简单粗暴。 “没问题!你输定了!”颜如玉巧笑倩兮,胸有成竹,机灵地摊开手心提醒他,“赌注呢?” 李修的眼神里一道精光闪过,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颜如玉见此状有点后悔了…… “如果锦娘你输了,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出入颜府,甚至留宿……而且你还不许生气!”精光闪过后,眸中又迅速恢复了清澈明亮,脸上也重新恢复了正经。 颜如玉愤愤不平:特么的!逗我呢!整得好像你没有随意出入颜府一样,留宿就留宿,反正又不是和我一起睡! “行!”颜如玉讨厌磨磨唧唧,极其爽快地应了下来。 “那如果我赢了呢?”颜如玉直直地盯着李修的眸子,眼神里含着期待,面上透着狡黠。 “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里,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李修高深莫测的笑让颜如玉感到胳膊好像又起了几点鸡皮疙瘩。 放心!绝对不要你! “我要你,”颜如玉故意随口一挑逗,李修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她又不出意料地话锋一转,“给季芸赎身!” “这个可以有!”李修并不意外地点头,也不问原因,害得颜如玉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菩萨心肠的伟大形象没能及时树立起来。 唉! —— 孟白住在崇仁坊的一间小客栈里,即悦来客栈。 颜如玉和李修进去之后就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到达了孟白的房间门口。 “孟郎君,有两位贵人找你!”小二向里面喊道。 瞬时,房门打开。 孟白身着往日那一袭青衫,头上用青色丝带束缚发髻,除了鬓前两缕发丝垂至胸前,其余乌发均潇洒撒落在背心。 他身形消瘦却神采奕奕,眉尾稍长似乎要飞入鬓,双目恬淡,眼眸中却透着一丝沧桑和一丝忧伤。 孟白的目光直接越过了颜如玉,看向了她身后的李修,口吻陌生中带了些疑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李修笑而不语,一向高冷。 “敢问阁下可是孟白孟郎君?”颜如玉拿着绢扇在孟白的眼前晃了晃,梨窝浅浅地笑问。 “哦,是!”孟白似乎此刻才注意到颜如玉的存在,尴尬又不好意思地回答。 “不知二位找在下有何要事?”他记得他在长安城里没什么朋友,尤其是这种锦衣华服的贵人! 若是有贵人来找他,十有八九是来找他麻烦的! 所以孟白的身子一直牢牢地锁在门口,完全没有邀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直到收了李修一锭金子的店小二看不过去,不满地向他道:“我说孟郎君,既然人家两位来找您,您就请人家进去聊啊,你们仨挡在过道上我们小店也不好做生意啊!” 孟白面色有些难堪,他见颜如玉笑得一脸柔和,不像是坏人,于是不大情愿地侧身招呼他们进去。 三人坐在四面榻周围,孟白一手撩起衣袖,一手提着青花茶壶先为客人沏了两杯茶,再把自己面前的空杯里添上茶,认真地问道:“不知二位是谁?如何知道在下的名字?此番前来又是所谓何事?” “在下是长安城的官媒颜如玉,这位是,”颜如玉抿了抿唇,想了一瞬道,“是我们官衙的司法佐!” 孟白轻“哦”了一声,还是不大明白。 颜如玉低眸吹了吹茶,继续解释道:“本官之所以知道孟郎君,是因为前些日子孟郎君在灞河英勇救起了一名落水女子,不知孟郎君现在可有印象?” 孟白眸光一闪,手上动作一滞,茶水尚未送入口中。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站在船上见死不救的男子!”孟白恍然大悟地指着李修。 李修的脸上显露出一点愠色,不过瞬息之间就消散开去,置若罔闻地饮茶。 颜如玉握住孟白的手指,劝道:“孟郎君有所不知,这位李郎君患有寒疾且不谙水性,万不能落水,否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李修听到这番话后,几不可查地向上翘了下嘴角。 孟白疑惑地收回手,拱手不大诚心地道歉:“多有得罪!” “孟郎君,你可知道你救的那名女子是何人?”颜如玉旁敲侧击地层层深入。 孟白眉头轻蹙,摇摇头。 “孟郎君可真是走大运了!您所救的那名女子正是长安高府尹的妹妹!” 孟白的面色惊了一小下,很快又转为平常。 “如今,高娘子为答谢当初的救命之恩想要以身相许,故特地派本官前来向孟郎君说亲!不知孟郎君意下如何?”颜如玉眉飞色舞地说明了来意,但心细敏感的她很容易就察觉出孟白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上面,心中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面上仍然挂着官方微笑。 孟白不动声色地想了不过数息,开口即回绝:“在下多谢高娘子的青睐,也多谢颜官媒的到访传达,不过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恕在下不能从命!” 还真让李修说对了?可这还没说到入赘呢!打脸这么快很痛的啊! 颜如玉的脸就像当场被人抽了两巴掌一样,火辣辣的。 她见孟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就转而说到高嫣儿的态度:“孟郎君,你这样不仅让本官不好给高府尹高娘子交代,而且你还让高娘子今生无颜再嫁他人啊!孟郎君请三思!” 025 孟白(下) “颜官媒此话怎讲?在下出手救了高娘子,反倒成了在下的不是?”孟白慌了,语速加快。 颜如玉拍着他的肩膀点头安抚道:“这怎么能算是您的不是呢?正是因为你英雄救美,所以美人以身相许,这不是一段佳话吗?孟郎君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这官媒怎么看着有点不正经?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恕难从命!”孟白拱手挡住眸中落寞的眼神。 颜如玉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地看向了李修,李修却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颜如玉撇嘴沉思了片刻,又孜孜不倦地继续劝说:“孟郎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若你的心上人肯嫁给你,你又何苦住在客栈呢?” 孟白和李修均一愣,向她投来复杂的眼神。 颜如玉见两人这种反应,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于是继续顺着那条思路推测道:“孟郎君,据本官所知,你来长安城是来省亲的吧?可为何不住进亲戚家,反而沦落这小小的客栈之中?而且还是间主要供外来人落脚的客栈?” 颜如玉目光如炬,让孟白眼里的秘密无处可躲。 与此同时,李修不禁暗自赞叹她的心思敏捷。 孟白不辩驳、不言语,颜如玉就继续推断:“如果本官没猜错,孟郎君不在洛阳等待放榜,反而转到长安,应该就是为了见心上人吧?” 孟白深呼吸了一口气,胸中如同堵了棉花一般难受,他面部表情紧绷,痛苦随时可能断弦溢出。 颜如玉抬眼望去,硬榻帷帐之上束帐流苏的位置悬挂了一根玉屏箫,心中蓦然一动。她起身走过去将玉屏箫取下,一字一顿毫无感情地朗读上面用簪花小楷书写的金色字迹:“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垂下眼睑,用纤长的羽睫掩饰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若无其事地将玉屏箫悬挂回原处。 “如果本官没有猜错,那支箫应该是孟郎君和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吧?”颜如玉强颜欢笑地坐回孟白身旁,循循善诱道,“本官看得出来,孟郎君用情至深!只是孟郎君可曾想过,你的心上人可能因为家里的阻力并不能接受你,你纵有千万种相思,与她还是分隔两地。但是高府尹不一样,他已经接受了你,高娘子也接受了你!一旦你考中进士,仕途之路也会因为高府尹的庇护而一帆风顺!” “我和双碟情投意合,绝不会另娶他人!”孟白苦涩地开口,将眼泪倒流回了心里。 颜如玉一怔,眼圈微红,稍稍调整后问他:“那双碟的父母可会接受你?” 孟白兀自饮下一杯茶,用行动告诉了颜如玉答案。 “孟郎君,本官可否冒昧问一句,双碟的父母为何不接受你?”颜如玉心中一阵酸苦,强忍着问出口。 “双碟家里是做珍宝生意的,腰缠万贯,自然看不上我这寒酸书生,这很正常!”孟白苦笑,将茶水当做酒水,意欲一醉解千愁。 越是情深似海,越是傻到离谱!颜如玉颔首默默地叹了口气。 “哪怕孟郎君考中状元,也不能保护与双碟的这段感情吗?”颜如玉追问。 孟白摇摇头:“我不知道!”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半晌没人开口,一段对话好像突然转进了死胡同,气氛骤然下降到冰点,空气之中满是一触即破的紧张,一种叫做“身不由己”的情绪交织铺就成了一张大网,将三人笼罩在其中。 不!两人,踢出李修,他娘的就跟看戏似的边喝茶边冷眼旁观! “孟郎君,本官可是为你指了一条明路啊!你为何还要去往黑暗里面撞呢?”颜如玉重新堆砌组织了一番词语,将最后的总结办法简单地陈述给孟白,“以你的学识才能,考中进士不是问题!如果你娶了高娘子,除了在感情方面受到挫折以外,在事业上可就从此飞黄腾达!你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吗?难道仅仅是为了风光霁月?男子汉志在四方,怎么可以流连女子温柔乡?” “成大事者就不应该为儿女私情所羁绊!若是孟郎君你一意孤行,拒绝高娘子这门婚事,不仅白白浪费了十余载的读书光阴,还浪费了高娘子的情意!况且,就算你高中进士甚至状元,你却得罪了高府尹!到时候朝中无人帮衬甚至落井下石,你的仕途之路能走得顺畅吗?如果到时候双碟嫁给你,你忍心让她陪你受苦吗?说难听点,人家嫁不嫁你还是个未知数呢!” 孟白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内心的种种纠结矛盾让他头痛欲裂,右手几乎欲把茶杯捏碎,骨节分明且已经泛红,颜如玉的话就像是催命的铃铛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颜如玉紧紧地盯着他手中震荡的茶水,不再滔滔不绝,而是给他留出时间考虑。毕竟,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可能伤得更重的是自己。 华灯初上,客栈里落脚打尖的人越来越多,明月的清辉悠悠然洒进,小店忽然之间热闹了起来。李修命店小二在孟白房间里摆上晚膳。 然而,李修碗里的饭才细嚼慢咽吃了一半,他就被颜如玉拎起胳膊往屋外推。 “锦娘,你这是干什么?”李修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那块肉,转身用手抵着门,求解问道。 “我要好好教育一下那个榆木脑袋!你在会影响我发挥!你赶快回马车陪你那个侍卫,我把他说通了就来找你!”颜如玉两只胳膊揽着门,绝不给他进去的空间。 “说通?”李修半眯着眸子,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眸中掠过轻轻的笑意,“那恐怕本侯得帮你在这里开间空房了!” 颜如玉:劳资好想一脚踹你脸上! “不用,我到时候睡马车,你睡马厩!”颜如玉黑脸扯出一丝假笑。 关门“砰”地一声差点撞塌平乐侯高挺直的鼻梁。 李修悻悻离开,转而上房顶偷听。 约莫酉时过半,颜如玉起身与孟白道别。李修才轻点黛瓦,风驰电掣却又轻巧如燕般钻进了马车,从头至尾气息平稳、毫无波折。 “说通了吗?”李修一反温柔痴情的眼神,淡漠地看向她。 “一半一半吧!”颜如玉随口道,“我让他好好考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来官衙告知我!” “就这样?”李修的眼眸中透着些失望,不过马车里光线不大明朗,颜如玉只感觉到他冰冷的语气。 皎月浩荡,星光几点,月华如梭铺满在马车前行的石板路上。 在清凉的寂寥中,只有马车疾驰伴着风铃踩碎月光的声响,动听又孤独,四周越黑暗,光亮就越可贵,同行的人儿也越可爱! 026 主持公道(上) 三尺长剑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剑风,“咻咻咻”震得人心神一凛,万物生寒。好在午时的日光充足,给院落中的阴寒披上了一层暖融。 长剑扫过,灌木丛林中的迎春花在半空中飞跃激荡,随着通神的剑气起起落落,仿佛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花瓣雨。 “哇——”陈常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但感慨的尾音尚未结束,嘴巴已经被李贤和宋安两人死死捂住。 宋安是士曹参军事宋卿的公子,陈常则是录事参军事陈博延的公子。他们都是李贤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宋安与李贤臭味相投,性格相似;但陈常与他俩性格互补,内向腼腆,却奇迹般地也能玩到一起去。 这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廊下的朱漆明柱后已经多时,李修早就已经发现,只是不想搭理罢了。 金色的迎春花在剑上稳稳地落了一串,剑离花扬,再次弥漫空中,落花似霰! 李修潇洒利落的月白色身影在花间穿梭,飞身旋转,动作刚柔并济,宛若谪仙。 待到花雨纷纷落尽,李修笔直地站在庭院中间,他回身的片刻从李贤三人身上惊鸿一瞥,桃花眸中似有千尺深潭,妙不可言。 李修离开庭院走远后,一直屏息敛神的宋安才呼出一口浊气,重重地拍了一下李贤的后背:“我们躲这儿有什么意义啊?侯爷早就发现我们了!” “那又怎样?这是态度问题!我哥可不喜欢别人打扰他,偷偷摸摸就算了,你难道还想光明正大!”李贤一拳击中宋安的心口,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两人的气势各不相让,两手叉腰、仰头翘着下巴,瞪大圆溜溜的眼睛,谁都不肯认输。 直到不小心沉沦在那一双深邃桃花眸里的陈常回过神,慌忙向李贤询问了一句:“李二郎,你不是说侯爷情场失意,心情不好吗?现在我们都瞧见了,你打算怎么办?” 李贤这才回忆起他的正事——誓要帮助大哥走出失意的状态! “我带你们来不就是让你们帮我出主意吗?”李修想踢足球一样,将问题又踢了回去。 陈常语塞,眉目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余光一闪,似乎注意到庭院之中有异常。 他率先走下门廊前的如意垛,只见方才李修舞剑的地板上,迎春花瓣铺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情”字。 在温柔日光的照耀下,“情”字熠熠生辉。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陈常不禁感慨,油然而生一丝敬佩。 “别说这些酸不溜秋的!我只想让我大哥和往常一样,而不是一天到晚围着个女人打转!”李贤嫌弃地拍了下陈常的手臂,提醒他,“我是让你们来给我出主意的!” —— 睡了一个踏实的午觉后,沈恕慵懒地撑了个懒腰,领着没事无聊的平安在街头闲逛。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得先去醉仙楼小酌几杯,怡情养性。沈恕是醉仙楼的老顾客,只要没有要事在身,他下午都会出现在二楼临街栏杆固定的那一桌喝酒吃花生。 这日,很不巧!他来晚了!刚上到二楼一转角,他就眼尖发现老位置被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先占了! 他不是前些日子在灞河英雄救美的那个男子吗?沈恕用收拢的折扇戳了戳脑袋,凤眸里有一丝丝好奇的意味。 “大郎!要不我们坐旁边那一桌吧?”平安见沈恕深邃的目光已经锁定那借酒浇愁的青衣布衫男子,好害怕他又惹事啊,万一又被揍怎么办?现在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淤青呢!可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啊! 沈恕用折扇挡着他的嘴巴,示意他闭嘴,然后径直朝孟白大步流星走过去。 完了完了,是不是他家大郎天生欠揍啊?平安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孟白眼角瞟到一抹靛蓝色衣角由远及近。 “在下是鹊桥轩冰人馆的老板沈恕!不知阁下是否介意与在下同桌?”沈恕清脆磊落的声音让孟白心中一颤,眉心突突地跳。 “嗯!”他抬头仰视沈恕,眼睛浮肿,声线中透着一丝沙哑。 光听声音都让沈恕感到如同喝了一杯苦茶般。 “在下与阁下曾在灞河有过一面之缘,冒昧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沈恕拱手相问,嘴角扬起恭敬的笑容。 一面之缘?孟白本就肿胀小了一圈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缝,认真凝视着面前这风流倜傥的俏郎君。 沈恕不习惯被男人这样注视,甚至有点厌恶,但他忍了。 孟白好不容易看到他眼角残留的淤青才蓦然记起,面容豁然开朗,语音依旧沧桑:“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日被扒了衣物护着高娘子的那位郎君吧?” 真是丢人现眼啊!沈恕面露羞愧之色,讪讪地点头回应。 “在下孟白,穷书生一名!”孟白自嘲地闷下一本烈酒。 “孟兄看着心情不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如不介意可以告知在下,说不定在下可以帮忙一二!”沈恕热心询问,一双凤眸流露出真心实意的关切。 孟白一手撑着额头,颓然地将酒杯往口中送,轻晃着脑袋表示无能为力。 他越是这样欲语还休,沈恕越是按捺不住那颗急躁的心,干脆将手掌覆在酒杯上,迫不及待地追问:“孟兄但说无妨,说完之后,如果我帮不上忙,你再喝酒解愁也不迟啊!” 孟白心中有所触动,一双绝望的眼睛对上沈恕诚挚的眼眸,唉声叹了一口气后,开始将他与珍艺阁掌柜梁盛的女儿梁双碟相恋相知的故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原来,孟白与梁双碟同是临潼县人士,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于微时、彼时豆蔻,情愫暗生。然而,梁盛做生意发了一笔横财之后就带着全家老小来长安定居,转行做珠宝生意,开了那家珍艺阁。梁双碟来长安与孟白分离之时才十五岁。 孟白将心中所属和颜如玉乱配鸳鸯一事向沈恕和盘托出,希望沈恕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沈恕越听越义愤填膺,再加上是颜如玉给高嫣儿做媒,更是新恨添旧仇,气得牙痒痒。 “孟兄,你放心!只要你与梁娘子真心相爱,我沈恕一定帮你把她娶进孟家!”沈恕眼神坚定,拍着胸脯铿锵有力地保证道。 孟白立即感动得涕泗横流,就差没有当场跪下五体投地了。 027 主持公道(中) 珍艺阁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沈恕带着孟白以及平安走到门口之时忽而想到上次就是因为颜如玉的存在,害得他花了双倍价钱买了一只翡翠玉镯…… 在日积月累的大仇恨之上再添上这一层薄薄的小仇恨,沈恕内心更加坚定。 他抬腿迈上石阶前,又转身帮孟白整理了一番青衫的衣领和胸前的两缕乌发。孟白有些不自在地颤了颤身子,沈恕立刻警醒,咽了咽口水,强行解释道:“那——那个,我没有断袖之癖!不过你好歹是进去求亲的,还是得注意一下形象!” “恩恩!”孟白紧抿唇点头,但他的目光还是不敢和沈恕对接。 沈恕心头拂过一点纳闷,草草忽略后提步上前。 梁盛一瞧见他,立刻就跟黄鼠狼看见鸡一样,两眼放出金灿灿的光芒。 “沈郎君,好久不见!小店今日刚摆上了新款的珠钗金簪,沈郎君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梁掌柜的眼睛已然眯成了一条缝,眼里除了沈恕,再也看不见穿布衣的平安和孟白。 “梁掌柜,在下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珠宝首饰啊!”沈恕笑着上前解释,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被滑开。 “那——沈郎君如此春风得意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好事要和小的分享啊?”梁盛笑得天真,看着沈恕的眼神更直了。 沈恕的一双凤眸眨了眨,白皙如玉的脸上挂着桃花般潋滟的笑容,他喜气洋洋地冲梁盛抱拳道:“恭喜梁掌柜、贺喜梁掌柜,在下此次前来是专程带孟郎君向梁家娘子提亲的!” 此刻,梁盛脸上谄媚的笑容骤然僵硬,在看见站在平安旁边的孟白时更是换了一副面孔。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情,厉声质问:“你怎么还在长安?” 孟白手里抱着两只脖子系有红带的木雁,规矩恭敬地轻轻唤了一声:“伯父!” 语音刚落,梁盛就从柜台后面走出,一面不客气地撕扯推搡孟白,一面骂骂喋喋:“谁是你伯父?你快滚!我们梁家不欢迎你,我更不会允许双碟嫁给你!” 眼看孟白就快被推出珍艺阁,观察半天的沈恕总算开口喝止:“梁掌柜且慢!” 梁盛这才反应过来还有沈恕在场,他缓缓松了手里的劲儿,吞了吞唾沫,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后,笃定道:“沈郎君,你一直以来都是我珍艺阁的贵客,小女的婚姻大事我也有意找你帮忙,但是如果你让小女嫁给这个穷书生,我梁盛万万不会答应!” 沈恕轻松惬意地颔首微笑,摇着纸扇随口问梁盛:“敢问梁掌柜,这里的奇珍异宝可有劣质货或者赝品?” 梁盛太阳穴一阵刺痛,立即辩白道:“沈郎君此话何意?我珍艺阁的东西从来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怎么可能卖假货?” 沈恕走向柜台,直接从一小巧的紫檀描金木盒里取出一支蝶恋花缀珠金簪,细细审视良久后,意有所指地点头赞叹道:“真是巧夺天工啊!” 梁盛的额头不经意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木楞了半晌,若不是沈恕向他投来怀疑深沉的目光,他还呆滞不动呢! “是啊是啊!”他连连点头,将孟白这号人物瞬时抛向了九霄云外,疾步走到柜台后面,满脸堆出假笑,“沈郎君好眼光!这只金簪……” 他无意中看向沈恕充满兴味的凤眸,顺手擦了擦脸颊的冷汗,吞吞吐吐地解释:“这只金簪乃是于隽甫大师亲手打造……” “可惜啊,这只是赝品!不过那人能作出这等层次、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也是个天才!”沈恕冷不丁地打断他的话,目光就像是一把刻刀在梁盛的心尖子上剜。 梁盛底气不足,苦笑挣扎:“沈郎君何出此言?这金簪绝对不是赝品,恐怕郎君今日看走眼了吧!” “梁掌柜,还记得上次在下买走的那只玉镯吗?”沈恕将手里的金簪放回原处,突然提到往事。 梁盛不知他意欲何为,先理直气壮地大声道:“那只玉镯可是绝对万里挑一的珍品!” “梁掌柜你紧张什么?”沈恕笑呵呵地看向他。 梁盛害怕露出马脚,立刻缄默不语。 “在下之所以提到那只玉镯,是因为在下想让梁掌柜知道,在下的这双眼睛非常识货!无论是识人还是识物!不过,梁掌柜你可就不同了,在珠宝鉴别方面,你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眼光,甚至对赝品的要求也不是一般二般的高!但要论到识人,恐怕你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沈恕侃侃而谈,手中的折扇生出一缕一缕带着清香的微风。 梁盛听出沈恕的话中话,知道他不是决意来找麻烦,不然为何偏偏选在今日? “沈郎君这话怎讲?莫不是想要说他孟白不是穷书生,可是一块金镶玉?”梁盛记起一边站立的孟白,瞟了他一眼后,轻叱道。 “难道不是吗?”沈恕反问,沉着冷静而又坚定不移,“梁掌柜恐怕并不了解孟兄吧?你可知他不日将会进士及第,运气好或许还可摘得前三甲?” “就他?”梁盛冷哼一声,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出不屑的笑意,“哪怕他进士及第又如何?还不是个穷书生!” “要不怎么说你有眼不识金镶玉呢?”沈恕看他的眼神与他看孟白的眼神都是同款的蔑视,“进士及第后,孟兄的仕途之路可就开始了!当今皇上尤其爱才,而孟兄又文采斐然,如若有幸得到皇上赏识,从此扶摇直上不是问题!倒是可怜了梁娘子,本来她与孟兄就是一对鸳鸯,无奈受到你的阻拦,使他们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而后等到孟兄高居官位,梁娘子可就欲哭无泪了!” “沈郎君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小的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叟,真以为那么好骗吗?”梁盛一脸傲气地撇过头,双臂枕胸不理沈恕。 沈恕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了敲他的肩头,心平气和地继续道:“梁掌柜,我骗你意图何在啊?我所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你好好想想,就算孟兄只是一个九品小官,那也是你梁家无法企及的啊!《大周律例》中的《户婚条例》有明确的规定——官民不婚!梁掌柜莫非真要等到后悔的那一日?” 梁盛的面上有所松动,他淡淡地扫过孟白,孟白触及到他的目光后赶紧上扬嘴角。可梁盛还是觉得他碍眼,同时又纠结担心如果孟白真的高中,以后当官了会不会记仇为难他? 028 主持公道(下) “沈郎君,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罢了!谁知道这穷书生以后能不能入仕?我总不能因为你的猜测就将女儿草草嫁出去吧?如果到时候他没能入仕,那岂不是断送了双碟的一生幸福?” 梁盛的这番话让沈恕听出了几分父爱的味道,但又想不通这样一个视财如命的商人又有几分是真正为女儿着想?尤其是他还棒打鸳鸯,将梁双碟禁足,不许二人来往! “那行!我就不和梁掌柜说那些有的没的猜测,就说眼前的事实,这样可好?”沈恕坦荡地问梁盛的意思,眼波仿佛被清风拂起几圈水纹。 梁盛不明白他又想耍什么花招,先木然地点点头:“好!” 经过梁盛的允许后,沈恕又重新打开折扇,在柜台前面来回踱步,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那架势就像如果给他一块醒木,他能当场摆摊说书。 “梁掌柜难道不知现在孟兄可是一块香饽饽?高府尹已经命令颜官媒,让她尽快撮合其与高娘子的姻缘!高娘子可是长安名媛,连她都可以看上孟兄,足以见孟兄的魅力!仅凭这一点,莫非孟兄还配不上梁娘子?” 梁盛的脸色渐渐温和,他再次看向孟白,也觉得他不那么碍眼,甚至有可取之处。比如,孟白长得好、身材好、温文尔雅又有功名在身……无奈就是穷了点…… 唉!穷了不止一点点!可是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他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也许,他真是一块金镶玉呢? 梁盛斟酌片刻后,皱眉又想到些不对劲,趁机追问:“不过我听说高娘子在灞河落水,名声尽毁……莫非是因为名声才会下嫁?” “哈哈哈哈——”沈恕大笑地摇头,眼里强憋出几滴笑泪,认为这可笑至极,“梁掌柜你好好想想,以高娘子的身世,就算她名声尽毁,娶她的人再怎么也轮不上一个你口中的穷书生吧?而且高娘子一向心比天高,选婿之事更是精挑细选,精益求精!据我打听,高娘子上次看中的人可是平乐侯啊!” 梁盛一怔,看向孟白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欣赏——没错,就是看金子的眼神! “那不知沈郎君此次前来需要小的做些什么呢?”梁盛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恢复了当初见沈恕进门时那一脸的谄笑。 沈恕心知已经说通梁盛,现在要做的就是乘胜追击,他招手示意孟白过去,孟白还有点云里雾里,平安见机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才三步并两步踉跄地蹦到了梁盛面前。 “梁掌柜,如果你认孟兄是你未来的女婿,就请你收下这两只木雁,再将梁娘子的生辰八字写在庚帖之上。”沈恕说话间已经将写有孟白生辰八字的庚帖放在了柜台上。 梁盛洋洋洒洒写下梁双碟的生辰,正准备递给沈恕,珍艺阁里就进了两位不速之客——颜如玉和李修。 颜如玉身着鹅黄色银纹绣百蝶绣花裙,怒气冲冲地闯进珍艺阁,而旁边的李修一身淡雅竹纹银丝皓色锦服,气质清新脱俗,眸光冷静疏离。 “孟郎君!”颜如玉的声音惊得孟白浑身一哆嗦。 三人见平乐侯来此,慌忙拱手欲行礼,但李修抬手示意不必,他们才渐渐心安。 颜如玉眉心轻蹙,一双流星眉下的眼眸更是凌厉如剑锋,石榴裙翩然起风,快步走到孟白和沈恕中间。 “诶,你干嘛?”沈恕慌忙将梁双碟的庚帖护在怀里。可眼疾手快的颜如玉直接抢走了孟白的庚帖藏在衣袖中。 “李兄,你也不管管他?”沈恕直接越过颜如玉向李修求助,无奈李修只是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星眸闪出半点光彩,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好像是有意等着看好戏。 而颜如玉因为感到沈恕这句话特别不中听,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背:“谁管谁啊?侯爷在官衙归我管!” 沈恕痛得面部扭曲,嗷嗷地点头:“是是是!” 平安赶紧上前揉脚。 “颜官媒,我与双碟情投意合,你又何必苦苦为难?”孟白着急地想要拿回庚帖,却又不好意思对女子下手,只好焦灼不安地看着她。 颜如玉这么一闹反而让梁盛更加确定自个儿捡了个宝。 他连忙绕出柜台对着颜如玉向前一福,悲切地拱手劝道:“颜官媒,小女双碟和孟郎君青梅竹马,你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滚开!”颜如玉不讲究什么君子风度,一声呵斥吓得梁盛脊梁有点冷,“梁掌柜,你好意思提‘棒打鸳鸯’四个字吗?当初棒打鸳鸯,不让梁娘子和孟郎君在一起的是你吧?现在高娘子托我说媒要嫁给孟郎君,你现在又突然冒出来瞎搅和,就不怕高府尹找你麻烦?” “额——”梁盛额头上的汗珠连成线,层出不穷地往外冒。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知道万万不能得罪了高府尹,可是如果得罪了孟白,以后指不定也会遭到报复……左右很是为难啊! “颜如玉!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替高娘子说媒,我替孟郎君说媒,咱们互不相干!”沈恕推开揉脚的平安,大义凛然地站在梁盛身边,与颜如玉一高一矮,怒目对视。 “笑话!高娘子要嫁的人就是孟郎君,怎么可以说是互不相干?”颜如玉嘴角泛起轻蔑的笑意,朝他翻了一个不大明显的白眼,长长的羽睫透着丝丝俏皮。 沈恕求助的眼神再次望向好哥们李修,李修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淡漠地朝他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颜如玉当然发现了沈恕和李修之间的小动作,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李修一眼,李修立马抬眼看房梁,那认真的模样好像在数蜘蛛结了多少圈网。 “行!你说的都对!”沈恕摆摆手,看似求饶实则不然。 当他再次与颜如玉对视时,眸中已经被激起几点狡黠的涟漪。 “颜官媒,你可是为高娘子说媒?”沈恕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但语气之中夹杂着讥诮。 “废话!”颜如玉轻轻摇着手中的绢扇,不可一世地看向面前四个不大中用的男人。 除了沈恕还有点胆色敢和她争执以外,其他三个都是怂包!对了,还有她身后也站了一个怂包。 “那就对了!”沈恕合上折扇,恍然大悟般拍打了一下左手手心,灿然笑道,“你跟高娘子说媒,我给梁娘子说媒,这总两不相干吧?最后孟郎君到底选谁,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你这趁火打劫的小人!”颜如玉鼻翼微微翕动,立即调转矛头指向梁盛,“沈郎君说他替梁娘子说媒,你可承认啊?” “啊?”梁盛依旧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一抬头,脸上还满是惊恐和虚汗。 沈恕用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个胳膊,他才唯唯诺诺地点头:“对对对,沈郎君说的都对!” 029 过文定(上) 颜如玉微微垂下眼睑,杏眸骨碌碌转了转,唇边漾起一丝笑意,抬眼朝沈恕放出狠话:“沈恕,咱俩走着瞧!” 说罢她就拂袖而去,落日的橘红色余晖恰巧洒进店内,颜如玉精致的侧脸剪影一瞬间让沈恕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张扬地摇着纸扇,微笑回应:“颜官媒慢走!” 李修在店门口止步,回头朝沈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沈恕不明所以,条件反射地抱拳埋头恭送。 他方才那一笑到底是几个意思?沈恕追到石阶上,望着李修挺拔玉立的身姿渐渐远去,心中的疑惑更盛。 “沈郎君,高府尹不会找小的麻烦吧?”梁盛走至沈恕身边,担忧地望着他。 沈恕“嘿嘿”一笑,一掌拍在梁盛宽厚的脊背上:“放心吧!有我在!” “那就好!那就好!”梁盛用袖口一个劲儿地擦拭鬓边的细汗。 —— 街道上的摊贩已经准备收拾回家,人烟相对稀少。抬眼望去,不再刺眼的鸡蛋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没入城头,周边的云层被晕染出闪亮的金斑,颜色层层渐进,就像悬浮在高墙之上溢满金色的羽毛,随风摇曳,荡出光芒。 “我们必须得赶在沈恕之前过文定!你现在就拿着这个去高府,劝高府尹即刻将高娘子和孟白的生辰庚帖奉在祠堂。我立马就去赵老板那里购置明日所需要的聘礼!”颜如玉从衣袖中取出孟白的庚帖递给李修,头头是道地吩咐着,她的脸庞映衬在夕阳里有种别样的风华。 李修告辞之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锦娘,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啊?”颜如玉对他的问题有点小小的意外,偏头不解地望着他,他的眼眸深如寒潭,着实让她不仅猜不透,反而容易陷进去。 颜如玉不着痕迹地轻轻掐了下左手食指,小小的痛意可以让她清醒,她微微一笑,问道:“我为何要后悔啊?” “官媒之职应该是督促好姻缘,互为良配!你硬要将高娘子和孟郎君牵在一起,不是乱配吗?”李修冰冷地反问,用词直接,寒意刺骨。 “官衙之事下官说了算,侯爷身为司法佐只用听下官的安排就好!其余的事情实在是不宜多问!”颜如玉被问得脸上有些发烫,但她依旧不卑不亢地走她认为对的路,做她认为对的事。 李修沉默不语,极力扯出一丝苦笑:“锦娘,我是怕你会后悔!有情饮水饱,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可能会是一种折磨!高娘子不是孟郎君的良配!” 哈哈!露馅了吧!古人的婚姻大多讲求“门当户对”,他这现代二十一世纪“先恋爱后结婚”的思维还说不是欧阳霈?颜如玉心中窃喜。 “沈贤弟在这方面和我想法一致!”李修忽然拖沈恕下水,给了颜如玉一记回马枪。 噗—— 他会读心术吗? 颜如玉不满地望向他,他幽深寒疏的眸中实在是看不穿内心。 “那侯爷还向下官送纳采礼?”颜如玉翘起一边嘴角,嚣张地轻问。 李修不急不躁,眸中的寒意顷刻间转为炽烈:“因为本侯对锦娘是一见倾心!” 噗—— 肉麻!不要脸! “你快走吧!别耽误时间!”颜如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挥手催促他快走。 “好!”李修沉声走在前面,刚走出不过十步,就听见颜如玉“诶”了一声叫住他。 “锦娘还有什么吩咐吗?”他回头笑问,逆光的视线望过去让颜如玉心生一种妙不可言的暖绒感觉。 “明日早点来官衙,我有新任务安排与你!”她快步走近,俏皮地勾了勾手指,在他的耳边淡淡道。 “好,没问题!”李修温柔一笑,一双眼眸清澈明亮熠熠生辉。 颜如玉不禁走了神:男人心,海底针,真特么善变! —— 与李修分道扬镳后,颜如玉先去宝澜轩购置了明日所需要的聘礼物什,并且吩咐赵老板次日五更就将东西送去官衙,辛苦费自然少不了。 赵老板点头哈腰,喜上眉梢。 第二日月亮还未没入云层,天色仍旧幽蓝,颜如玉满意地从颜似月手中接过盖有官印的聘书和礼书,带着花了大手笔的聘礼离开官衙前,仰头在李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修眼睛一亮,看颜如玉的眼神里更是满满的宠溺。 颜如玉顿感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下意识别过眼:别看我,再看戳瞎你眼睛! 她哼着小曲坐在紫蓬杭稠帘幕的官轿里,琴瑟和鸣分别走在官轿两旁,身后的聘礼队伍足有百米多长,挑夫们个个穿得喜气洋洋,满面红光,浩浩荡荡地往崇仁坊的悦来客栈去。 —— 天光初现,东方露出鱼肚白。 天青色纱帐下,宝蓝色织锦棉被里,沈恕正呼呼大睡。 平安推开窗牖,恰巧看见颜如玉那一行彩礼队伍正从东边而来。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是“鬼迎亲”了!好在官轿旁边的琴瑟用余光注意到头上有人,随即仰面冲他甜甜一笑,顺便招了招手,他才立刻警醒,宛若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这颜官媒动作也忒快了吧!他忙不迭地往沈恕房间跑,“Duang”的一下,推门的时候直接摔进屋。 “大郎!不好了!不好了!”平安揉着半边屁股,疾步蹦跳到沈恕的软塌边,掀开纱帐继续喊,“大郎不好了!快起床啊!别睡了!” 沈恕两耳不闻床外事,一心只想做好梦。 他任由平安一个劲儿地推搡他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冲他耳边叫唤,他还是稳如泰山地一动不动,口中还有喃喃之音:“别烦我睡觉!” “ 那好吧!别怪我没叫你起床!”平安委屈地嘟囔嘴,准备起身离开,“人家颜官媒都去过文定了,你还好意思睡觉!” “腾”的一下,沈恕总算魂归附体,挣脱掉好客的周公,受惊坐起在床上。 “你刚刚说克夫相过文定去了?去哪家啊?”他一面掀开棉被坐在床沿穿靴,一面着急问。 “应该是孟郎君落脚的客栈吧!”平安挠挠头。 “那你不早说!”沈恕眼里满是急切,脸颊胀得通红。 一边的平安从衣架上麻利地取下外袍伺候他穿衣,无辜道:“你也没问啊!” 擦! 030 过文定(中) 沈恕身穿雪青色锦衣,胡乱梳洗了一番后,就边扣上牛皮腰带边匆匆出门。 平安此时已经按照吩咐,从后院的马厩里牵出一匹紫骝马在鹊桥轩门口候着。 “大郎,你马术那么差!真的要骑马吗?你或许用跑的更快!”平安迟疑地劝道。 “我腹中空空如也,哪有精力跑?”沈恕没好气地瞪了平安一眼,随后在他的搀扶下踩上马镫稳稳翻坐在了马背上,视野立马就高了好几个层次啊! “大郎,不如我给你准备些干粮吧?”平安仰头讨好地问道。 “不用了!我赶时间!”沈恕挺直了脊梁,玉树临风地端坐着,两腿狠狠一夹马腹,“驾!” 身下的紫骝马即刻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站在鹊桥轩门口的平安看见绝尘而去的沈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咽了下唾沫才转身回屋。 —— 颜如玉坐在官轿里打瞌睡,好不容易渐入佳境时,官轿突然颠簸了一下,她被惊醒后,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下意识两手扶住轿架,才幸运地没有倒栽葱出去。 “呼”她眨眨眼清醒了一瞬,然后撩帘走出。 “沈郎君,你干嘛啊?好狗不挡道!” “挡道的不是好狗!” 琴瑟和鸣挽起衣袖,露出娇嫩的小手臂,站在官轿前,冲着沈恕大声嚷嚷。 “我又不是狗!”沈恕一面回呛,一面还得小心翼翼地安抚身下乱动的马儿。 这马看着好像不大听话啊!颜如玉摁着下巴琢磨着。 “克夫相!你既然为了自己的仕途,就置别人的幸福于不顾,你简直——简直、简直是妄为官媒!”沈恕伸出一只手愤怒地指着颜如玉,另外一只手死死地抓住缰绳,手心里满是汗。 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他不仅口齿没昨日利落,而且脸色也是如海棠般嫣红。 “要是我不为仕途着想,那我还做什么官媒呢?”颜如玉反问,秋瞳剪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你、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沈恕心里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颜如玉对他笑得越漂亮,他那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 “那你拦着我干什么?没瞧见我们这么一大群人正在赶路吗?”颜如玉问完这话后,琴瑟和鸣即刻上前叉腰,站在她的两旁。 “只要有我在,你今日就不能过文定!”沈恕目不转睛地瞪着颜如玉。 颜如玉悄悄给了琴瑟一个手势,琴瑟意会,轻勾唇角,两步来到紫骝马的面前,先试探地顺了顺它的鬃毛,然后拉过缰绳往旁边扯。 “喂喂喂!你干什么?”沈恕这才反应到身下的动静,急得大叫。 颜如玉却乐呵呵地站在马儿的旁边,以“过来人”的口气笑劝他:“你马术不精还学人家骑什么马啊?” “你、你想干什么?”沈恕的声音在颤抖。 颜如玉的笑眼弯成了月牙:“我想拍你马屁!” 沈恕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下一瞬他就被马儿载着撒欢儿似的往回飞奔,风中还飘荡着他的声音。 “克夫相!你给劳资等着!劳资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啊啊——” 颜如玉将右手放在耳边做了个喇叭状,在确定已经完全听不见沈恕的嚎叫后,她才春风得意地一挥手:“我们继续走!” 免费看了一场热闹,大家更是精力十足,风风火火地朝悦来客栈去。 —— “‘凤凰于飞’梳子一对,恩爱相守、白头到老;‘吉祥如意’算盘一对,精打细算、财源广进;‘凤凰来仪’凤簪一对,比翼双飞、琴瑟和鸣;纯金镜子一对,永葆青春、花容月貌;‘恭贺新婚’金牌一对,夫妻甜蜜、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金一对,龙凤呈祥、百年好合!” “‘喜结良缘’金一对,‘乘龙配凤’手镯一对,同心金锁一对,合卺宝瓶一对,‘鸳鸯戏蝶’金碗筷一对,‘纯金剪刀’一对……”颜如玉刚刚念到“八大件”,沈恕就夺门而入。 “沈兄,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孟白赶紧上前扶住他。 沈恕却摆摆手,表示无碍,勉强动了动有点扭伤的腰,理直气壮地冲颜如玉吼道:“克夫相,我劝你最好尽快把东西搬走,否则就别怪我出手打女人了!” 琴瑟和鸣紧紧挽着颜如玉的胳膊,一脸嫌弃地看向沈恕。 颜如玉用绢扇挡住半边面,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沈郎君,你该不会是被你的马儿甩进排水沟了吧?蓬头垢面,浑身肮脏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臭啊?”颜如玉放下绢扇,捏着鼻子吼道。 “死克夫相,要不是因为你,劳资能掉下去吗?”沈恕忍不住爆粗。 “沈兄,要不先沐浴?我让店小二去准备!”孟白忍着臭气劝说。 沈恕认真地抬肩嗅了嗅,果然是臭气熏天。然而,他见颜如玉主仆三人一脸鄙夷地与他保持距离,立即心生一计! “沐浴也行!你们仨快把这些东西统统拿走!” “凭什么?我们就是来过文定的,凭什么拿走?你换别的地儿洗澡去!”琴瑟和鸣伸长脖子叫嚣道。 颜如玉沉默不语,她似乎看穿了沈恕可以会用的计谋,正在想着如何应对之时,沈恕已经臭不要脸地朝她们仨步步逼近。 “你想干什么?不要过来!”颜如玉一面用绢扇指着沈恕,一面被琴瑟和鸣拉着后退,“沈恕,你还要不要脸啊?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很臭啊!” “我知道啊!可是一路上我都闻习惯了啊!”沈恕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干净,而且含着旖旎风光外,其他地方都辣眼睛。他展开双臂,坏笑地走近颜如玉,俨然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颜如玉站定,举扇与他保持一臂之宽,眼眸里迸发着火花。 “很简单,找人把东西抬走!”沈恕不依不挠,滑开纸扇正经道。乍一看,又有些风度翩翩的味道。 “文定已经过了,礼也已经成了,聘书和礼书都已经在孟郎君的手上!怎么可能说退就退?孟郎君就算不给本官面子,也得给高府尹面子吧!还有你,沈恕!你这种不按章程不按规矩办事的冰人,小心我褫夺你的冰人品牌!”颜如玉狠下心回道。 031 过文定(下) 沈恕怔了怔,孟白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劝道:“沈兄,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你万万不可为了我而失去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成就啊!” “孟兄,我且问你,你到底是要娶梁娘子?还是要娶高娘子?”沈恕面无表情地扫过颜如玉主仆三人,偏头问孟白。 孟白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道:“在下当然想娶双碟!但是……” “没什么但是!”沈恕打断他,坚定道,“既然你都不怕得罪高府尹,那我也不在乎这区区头衔!大不了你带着梁娘子回老家成亲,而我离开长安便是!” 说话间,他一把推开孟白,继续朝颜如玉走近:“颜官媒,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怕!你赶快把东西抬走!” 颜如玉心里有点慌,使劲摇着绢扇扇风,半晌后瞪着他憋出两个字:“做梦!” 沈恕彻底被激怒了,见过泼的,没见过像颜如玉这般泼的。反正他浑身酸臭,干脆大摇大摆地继续向颜如玉逼近,意图让她就范。 “沈兄,”孟白欲言又止,软绵绵的声音对沈恕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颜如玉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握着绢扇挡住下半边脸,小心翼翼地后退。 或许是沈恕太得意忘形,他两只眼睛都长在颜如玉身上,恨不得把她身上瞪出个窟窿来,因此忽略了脚下的路。 “沈兄小心!”孟白紧张地提醒。 但沈恕在听到提醒之时,已经绊到了子孙桶,并且往颜如玉身上扑过去…… 颜如玉的两杏眸睁得又大又圆,根本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就已经被沈恕压在了身下。而她能够反应过来的事情就是:深呼吸一口气,别过头,用绢扇挡住侧脸! 沈恕的唇与颜如玉的右脸之间只隔了一面绢扇的薄纱,他现在除了听见胸腔里的心跳加速以外,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臭! “啊啊啊啊啊啊——”颜如玉惊天动的尖叫声才让他回过神。 他的唇缓缓离开扇面,心跳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定定望着颜如玉被绢扇遮挡、隐约可见的如白瓷般的肌肤。 “哗”地一下,绢扇被颜如玉撤走,她怒目正视着沈恕,好看的杏眸倒映出他好看的倒影。 不过,杏眸里好像憋着一团火! 等到沈恕清醒过来时,颜如玉已经抡起拳头朝他的右眼砸了过去:“给劳资起开!我靠!” 沈恕的气势被浇灭得连星儿都不剩,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撑着地,慌慌张张地从颜如玉身上爬起来。 “你俩眼瞎啊?还不快扶我!”颜如玉气不打一出来,朝着那俩木雕一样的丫头吼道。 琴瑟和鸣急忙蹲下扶着她起身。 “沈兄,你没事吧!”孟白拉着沈恕的衣袖,脸色极其不好看,偷偷瞄了一眼颜如玉的眼睛又立马错开,目光避之不及。 “没、没事!”沈恕不大好意思地摇摇头,侧身对着颜如玉。 “太臭了!”颜如玉简直不敢闻她身上的那股味儿,嫌弃得五官已经纠结在一起。 忍不了!忍不了!实在是忍不了! “和鸣,去向店小二要热水,我要在这里洗澡!还有,一会儿琴瑟留下来看着,你去帮我买衣裳,这衣裳太臭了!”颜如玉吩咐下去。 “是!”和鸣应声退下。 “等等!”沈恕突然叫住走到门边的和鸣,揉着被打的眼睛,尴尬地开口道,“那个……帮我也要两桶热水,我也要沐浴!” “……” “沈恕,你什么意思啊?我已经被你连累得很惨了!你居然还有脸和我抢地儿洗澡,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啊?”颜如玉边挽袖子边气势汹汹地朝沈恕冲过去。 “站住!”沈恕抿了抿唇,尽量掩饰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害怕感觉,“这里是孟兄的房间,当然应该我留下!你就算再泼辣,再不像个女子,再不会自己的名声着想……你——你也——你也要为孟兄的声誉着想吧!” 孟白看向了彪悍的颜如玉,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之后又匆匆移开。 “行!本官看在孟郎君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颜如玉忍下一口恶气,对琴瑟道,“走,我们另外开间房!” 沈恕等到颜如玉离开房间,又等到店小二挑着两桶热水递给门口的琴瑟。随后他伸手拦住店小二,从腰间掏出两锭黄澄澄的金子放在他的手心,凤眸半敛,脏兮兮的脸上堆满诚意的笑容:“小二,给我开间房!住三天!然后你去找一些人,趁现在时辰还算早,把屋里的这些聘礼搬到我新开的房间里!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打理妥当后,剩下的钱都归你!” “行行行!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店小二急不可耐地将金子揣进了怀里,连连点头。 “沈兄,你再不洗,热水可就冷了!”孟白撩起一只袖子,在澡盆里试温。 沈恕合上门扉走了过去,一边脱衣裳一边安慰孟白:“孟兄,你大可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让你如愿以偿娶到梁娘子!” 孟白被他说得鼻子直抽抽,拱手欲下跪又被沈恕拉住胳膊扶起身。 “沈兄的大恩大德,孟白今生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恐怕要等到来生……” “打住!来生我也不会喜欢男人!”沈恕玩笑道,说罢就立刻脱得一丝不挂跳进澡盆。 孟白将屏风挡在澡盆前,转身回到硬榻上坐下。 他算了算日子,或许明天,最迟后天,高府尹应该就会派颜如玉来退婚了! —— 颜如玉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准备打道回府,却一出客栈门就瞧见沈恕刚好上了一辆精简的马车。 又见瘟神!真是倒霉! 沈恕感应到有人盯着他的背心,钻进马车的罅隙偏头瞧了一眼,颜如玉轻哼一声,轻蔑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径直上了官轿。 可能是因为他不小心吻了颜如玉的侧脸,所以对她方才的轻视并没有很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钻进马车。他认为,不管怎样,颜如玉都是个女子,女子被轻薄都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既然他做错了,就默默地让她一两次也无所谓。 032 家宅不宁 夜未央,月色凉如水浸透满院的寂静。 “咚——咚咚!”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打碎了那满档的静谧,高家大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像虫鸣、不像清风,几道黑影迅速闪过又迅速没入夜里…… “啊啊啊啊——”正院和西厢的三声女子尖叫声几乎同时刺破黎明,天边晨光熹微。 “来人!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让她们统统去夫人那儿!我稍后就过去!”高致远一脸怒容地从宠妾小琳的床上起身,披上一件青莲色大氅,在丫鬟的伺候下简单梳洗后,与小琳一道朝红枫斋去。 一路上,被派去打听情况的家丁气喘吁吁地报告:“回主人,夫人早上起床发现一双绣鞋平白无故不见了一只,而陶姨娘则是发现昨晚准备在衣架上的衣服不翼而飞了,林姨娘的菱花镜也凭空消失了……” “有这等怪事?”高致远不禁听得后背发凉,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许。 “夫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妾身感觉瘆得慌!”小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挽着高致远的胳膊。 “别自己吓唬自己,或许就是有人恶作剧!”高致远嘴上虽这样说,但脸色已经无比凝重,喉咙还有一丝颤音。 “谁敢在府中恶作剧啊!”小琳几不可闻地嘟囔道,头埋得更低了。 高致远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这种无声的温柔劝她安心。 “不好了、不好了……”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致远和小琳此时刚刚迈进红枫斋的院门。 “又发生何事了?”高致远的怒意中还有几分惊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跌跌撞撞跑来匍匐在他腿边的小厮所吸引。 “今早不知道怎么回事,厨房里的鸡、鸭还有门房的两条狗全都跑进花园里面,盆栽草铺全被糟蹋了!”小厮跪在地上哆嗦道。 高致远的硬生生吞下一口气,脸色极其难看:“随我先去花园看看!” 花园距离红枫斋不远,高致远一进圆月门就瞧见了一阵鸡飞狗跳,十几名蓝布家丁在花园里来回追鸡逐狗,忙的不可开交,扰得一片乌烟瘴气。 “咯咯咯咯咯——” “汪汪汪——” 公鸡母鸡上窜下跳地躲避,霎时鸡毛满天飞。 “咳咳!”高致远捂嘴轻咳了两声,一片鸡毛悠悠地落在他的头顶,他愤恨地拂下鸡毛,心疼地看着满院的狼藉,其中不少珍贵的花草都被糟蹋的奄奄一息,比如前些日子才花重金购买的素鼎荷冠。 高致远心里绞痛不已。 “主人!不好了!”又有一名小厮踉跄地扑倒在他脚边。 “报!”高致远退出花园,背对着圆月门,紧绷着面容咬牙道。 “大娘子,大娘子睡在祠堂里!”小厮轻轻咽了咽口水,慌张禀报。 “什么?”高致远更怒了,“叫上夫人和姨娘通通去祠堂!” “是是是!”小厮摸爬打滚地退下。 —— 高家祠堂里,高嫣儿正躺在用三个蒲团搭成的十分简易的床榻上,她穿着素白色中衣,窝在蜀绣牡丹锦面棉被里呼呼大睡。 家丁们在祠堂外发现了祠堂有人,进去一瞧是大娘子,忙不迭地跑出去通报,再也不敢踏进祠堂一步。 “嫣儿,你快醒醒啊!你大哥来了!”识趣的小琳赶紧扑上去轻轻摇着她。 高嫣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有点沉,声音也轻飘飘的:“大哥,我这是在哪儿?” 高致远面沉似水,张口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好端端地睡在了祠堂里?” 高嫣儿眼眸浑浊,拍了好几下脑门也没想起怎么回事,身子还有些飘飘然。 “大娘子、大娘子,你没事吧?”季芸急急忙忙地从祠堂外面冲进来跪在她身边。 高嫣儿在季芸的搀扶下,才定定地清醒了过来,望着四周略显诡异的氛围,满眼惊恐,弱弱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祠堂里的氛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重。 夫人和两位姨娘此时也一同从红枫斋赶来,他们一进门自然都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了高嫣儿身上,但夫人目光锐利,一眼就望见了香案上的物什。 “我的鞋!”她伸直手臂颤抖地指向香案。 分立在夫人两边的姨娘顺着视线望过去,都同时捂嘴惊叫。 “我的衣服!” “我的镜子!” 高致远的面部表情更加凝重,所有人都屏息敛容望着他,指望这个一家之主可以道出个所以然来。 “把昨晚值夜的人通通叫来!”高致远吩咐下去,依稀可以听见他垂下拳头发出的清脆声响。 不多时,十二名值夜的护院都在祠堂门口跪了两排,他们都高喊着冤枉又不敢抬头,发誓确实没有见到可疑人进院,也不敢干这等恶作剧。 潜散值夜的护院后,高致远回到祠堂中央,挺拔地站在祖宗灵位前,若有所思。 “不会是我们冲撞了哪路神灵吧?”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古井无波的眼眸竟然颤动了几分水纹。 “夫人吃斋念佛数年,就算真有神灵惩罚,也绝不会找上夫人的麻烦!”高致远从来不大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声音平淡却有足足的威慑力。 夫人噤声不语,低眸颔首。 “夫君,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啊?”陶姨娘蓦然瞧见高致远脖子上有红色的抓痕,脱口问道。 高致远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轻“嘶”一声,真有点痛! 而后,这一点痛如星星之火迅速蔓延,高致远开始觉察到浑身都有点不对劲,低头的刹那注意到右手手腕也有红印,他立即褪去两臂衣袖,平时光滑的手臂上赫然出现无数道红色抓痕,触目惊心! 小琳起身轻轻掩嘴,摇头委屈地望着高致远,娇滴滴道:“夫君,不是我干的!” 高致远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小琳,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抓成这样还浑然不觉?指甲里残余的皮屑提醒他,这很可能是他自己干的! 高嫣儿房里的两个二等丫头已经伺候高嫣儿穿上衣裳。 祠堂比闺房冷太多,能在祠堂睡一夜本就已经很古怪,再加上大哥身上的抓痕,嫂子们不见的东西,高嫣儿越发觉得事情离奇惊悚。她灵光一闪地走到香案面前,拿上她与孟白的庚帖递给高致远:“大哥,您说会不会是我和孟郎君八字不合,所以我们祖宗祠堂容不下他?” 高致远眉头紧锁,红色庚帖上的每一个字的每一个比划都像是一根银针分毫不差地刺进他的眼眸,警示他今日早上所发生的一切。 033 退婚 “来人,即刻去请颜官媒!”高致远阔步走出祠堂,将命令传达下去,手背青筋突兀,孟白的庚帖在手中被捏成废纸。 这日官衙休假,颜如玉还窝在床上做着与胜西子相识相恋的美梦,直到琴瑟和鸣异口同声形成双倍效应的起床夺命符:“二娘子,快起床梳洗,高府君派人来寻你了!” 颜如玉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下意识擦了擦嘴,还好做梦规矩没流口水。 穿衣穿鞋、漱口洗脸、梳妆打扮,为了在最短的时间收拾整理干净,三人顿时手忙脚乱。 一刻钟之后,略施粉黛又大方得体的颜如玉已经顺手操起绢扇、提起裙摆飞奔了出去,琴瑟和鸣紧随其后。 这两日都起得有点早,等到孟白的事情一过,她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颜如玉默默许下承诺,随后在马车里枕着琴瑟的大腿开始打盹。 “二娘子,快到了!”琴瑟摇了摇她的肩膀,轻声唤道。 颜如玉本来就属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慵懒地坐起身,反应了小半会儿。 待马车停稳,高府的家丁撩开车帘,她不由分说就先跳下马车,抬头望一眼朱门上的“高府”二字,登时就完全清醒了。 她一面疾步走上垂带踏跺,一面在心里腹诽可能发生的事以及应对之策。 “下官拜见高府君!”颜如玉拱手恭敬道。 她抬眼溜了一圈,发现高致远和高嫣儿面容严整、眼神犀利,心里暗道“不好”。 “颜官媒平身!” 颜如玉挺直身躯后,心里有点发虚,不由自主地在高嫣儿锋利的目光注视下微微整理了一下上裳的衣襟。 “颜官媒,本官思虑良久,决定向孟郎君退婚。烦请你多担待!”高致远漫不经心地说道,轻轻吹了吹茶盏里的碧螺春。 “高府君,这是为何?昨日文定已经过了,现在后悔恐怕为时已晚吧!”颜如玉急切道。 见高致远淡定自如的模样,她只好转向高嫣儿:“高娘子,你真的不愿意与孟郎君成婚吗?只有他才能护你名誉啊!” 高嫣儿挑眉不屑道:“我本来的确有意和孟郎君成亲,可是我与他八字不合!自从将写有他生辰八字的庚帖放进祠堂后,我们家就开始不得安宁!先是我的珠钗坏掉,大哥最钟爱的砚台意外摔碎,我闺房门前的山茶花突然枯萎……后面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更离谱,我就不便告知颜官媒了!” “或许——或许,或许这些都只是巧合呢?”颜如玉试图解释。 “颜官媒不必多说,当时侯爷劝我尽快过文定,为的就是赶在梁家之前把孟白入赘一事定下来,可如今我府内发生这等怪事!这门婚事必须得退!”高致远态度坚定,完全不给颜如玉周旋的余地。 “可是文定已经过了……而且三书俱全……”颜如玉表示很为难,流星眉拧着了一条线,眼睛里满是委屈,“现在退婚会不会对高娘子的名誉影响更大啊?” “再大也得退!”高嫣儿怒容明显,起身绕出案桌,几步走至颜如玉跟前。 这气场强大到让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名誉固然重要!但是生死攸关,我可不想被他克死!”一说到死,高嫣儿的气场瞬间化为零,撇嘴剜了颜如玉一眼,“反正我不嫁!你看着办!” “高府君,”颜如玉两手一摊,左右为难,焦灼道。“你这突然退婚,我这没法向孟郎君交代啊!况且三书齐全,只要婚书一拟好立刻就能请期迎亲……这突然退婚可怎么办啊?” “当时本官也是为了舍妹的名誉着想,所以才会选择孟郎君,如今为了她的性命,也为了本官家宅的安宁!这婚必须得退!”高致远言辞凿凿,放下茶盏,招手即来一名捧着檀木匣子的家丁。 “本官深知退婚一事让颜官媒为难,这里是本官的一点心意,还望颜官媒笑纳,尽快处理好退婚事宜!”高致远风淡云轻地将事情交代下去,笑得轻轻浅浅,眸光狡黠。 颜如玉接过家丁交到手上的匣子,顺手打开一瞧,这金光闪闪的心意果然不是一星半点啊! “高府君,孟郎君与高娘子八字不合实在是出乎下官的意料之外,不然下官也不会因为与沈恕的意气之争,让高府早早地过文定。整件事都是下官的疏忽,下官定当处理好退婚事宜,还望高府君收回如此贵重的心意,下官承受不起!”颜如玉身子向前一福,埋首恭敬地将木匣举过头顶。 高致远嘴角微动,与高嫣儿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地点了点头。 刚才奉上木匣的家丁在高嫣儿眼神指示下又从颜如玉手中取走了匣子。 靠!果然不是真心实意!还好没贪心上当!颜如玉在心里抽了那两兄妹一人一巴掌。 “颜官媒要是可以帮本官办妥此事,不让孟郎君来我府中找麻烦,本官日后一定会在户部周尚书面前多美言几句!” “下官先谢过高府君!”颜如玉皮笑肉不笑地告辞离开。 —— 未免夜长梦多,颜如玉准备立即出发去悦来客栈找孟白退婚。可她刚一跨出高府大门,就撞见李修在高府门外恭候多时。 他与侍卫甲风同坐在车辕上,手臂搁在一条弓着的大长腿膝盖上,笑容明媚地望着跑下台阶后一脸茫然的颜如玉。 高府的马车呢?琴瑟和鸣呢?没良心!居然没等她! 李修笑眼弯弯,潇洒恣意地从马车上跳下,他穿着荼白色暗纹锦衣,身材修长挺直,就像是一抹风景慢慢朝颜如玉靠近。 咚!咚!咚! 颜如玉抑制住不安分的心跳,不动声色地把欧阳霈诅咒了上百遍,面上却笑容如莲般抬眸望着徐徐走近的男子。 他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本侯让琴瑟和鸣先回去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啊!” “我,”颜如玉才说出一个字,肚子就特别不懂礼貌地“咕咕”叫起来。 “听说西市一家新开路边摊的芝麻胡饼特别好吃,不如我带你去买两块?”李修目光炙热,眸中流光溢彩。 颜如玉摸摸干瘪的小腹,爽快地答应道:“好啊!我们去尝尝!” 说罢,她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昂首挺胸地与他错身而过:“快点,我们还有公务在身!” 李修贴身跟上去,笑意在暖光中直达眼底。 034 私奔 西市路边摊的芝麻胡饼金黄酥亮,又香又脆,带馅的蒸饼一咬就顺嘴流油。颜如玉不顾形象地嚼着手里的美味,这是二十一世纪地沟油芝麻饼不能比的。 李修含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如玉的吃相,看着她怎么一口一口地把芝麻饼吃干净,看着她用手绢细细地擦嘴,看着她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然后狠狠地瞪着他……直到马车的颠簸突然停止,他们到达了悦来客栈。 颜如玉先跳下车,她实在是受不了李修一路上那深情又别有用意的眼神,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说: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要不是因为两块芝麻胡饼,吃人嘴软,她肯定会忍不住在车厢里训斥他一顿。 悦来客栈里的客人大多都是做生意的商人,每天来来往往,客流量不算小。颜如玉进去找孟白才从店小二那里得知他今早就已经退房离开了。 “颜官媒,这是孟郎君托我交给你的信!”小二恭敬地将一写有“颜官媒亲启”的信封递给颜如玉。 颜如玉迅速拆开,一目十行,直接忽略那些酸得掉牙又煽情的语句,目光落在四个重点字上。 “东边码头!快走!”她急匆匆地钻回马车,李修一直跟在她身边。 甲风快马加鞭,驾着马车往码头的方向赶去。 “信上写什么?”李修平淡的询问,没有一丁点好奇的意思,就像是一句普通的招呼语。 颜如玉顺手将手里的信纸放在李修手上:“我没仔细看,不过大概是他和梁娘子要在东边码头乘船私奔。” “私奔?”李修忍不住冷笑一声,“梁掌柜会答应吗?” “梁掌柜一心扑在钱上,在沈恕的撺掇下,他已经将孟郎君视为一个大宝贝!如果沈恕再添油加醋,说私奔可以让他的麻烦减小到最小,梁家又不是世代书香门第,并不迂腐古板,他干嘛不答应啊?”颜如玉嘴角噙起一丝早有预料的笑意。 “还真如你猜的那样,孟郎君和梁娘子果然是去码头私奔了!信上确实这样写的!”李修垂眸看信,长睫随之覆下,微微颤动。 颜如玉轻摇着手中的鹊桥绢扇,更加得意地扬了扬眉。 —— 柔和的日光给清澈天空中漂浮着的缕缕羽状流云镶上了层层金边,码头上一派秀丽风光, 葱茏的树林,平静宽阔的河面。 码头边停泊着一叶小船,船夫懒懒地坐在船头小憩。 码头前面有一堆硕大又奇形怪状的石头,孟白和梁双碟正互相依偎坐在石头上眺望风景。 沈恕站在一边,手里搭了个凉棚,半眯着眼遥遥分析太阳的高度。 “孟郎君,梁娘子,现在都快午时了!你那朋友应该不会来了吧!”沈恕急躁道,一个劲儿地催促他们上船:“你们先走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高府的人追来怎么办?” 孟白为难地看向梁双碟,温柔贤惠的她怎能不明白他眸中表露的急切?这次离开长安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孟白不想留遗憾。 “沈郎君,不如我们再等等吧!如果午时过,孟郎的朋友还没来,那我们就立刻上船好不好?”梁双碟的声音就像是啼啭的黄莺,娇嫩清脆。 她抬眸一笑就已经是温柔如水,百媚千娇,码头再秀丽的风光也不及她眉间的一点愁。 沈恕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漂亮女人,尤其是这种肤若羊脂玉、声如天籁,一颦一笑都使周遭美景黯然失色的大美人儿。 “这……万一……万一……今天走不成了,可、怎——怎么办啊?”沈恕支支吾吾,眉头攒作了小山,他或许不知道蹙眉的他比眼前的美人更俏上三分, “沈兄,就让我们等到午时吧!她或许并没有收到我留在客栈的信,午时不来,我们即刻就走!”孟白起身拱手恳求,诚意拳拳。 沈恕极其不情愿地妥协:“那——那——那好吧!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 “哟!沈大美人儿一皱眉,这正午的太阳就怕要跌落河里了!”颜如玉嚣张肆意地轻摇绢扇款款而来,李修与她并肩走在前面,身后还跟了一个身着鸦青色劲装的侍卫甲风。 “克夫相!你怎么来了?”沈恕更慌了,他急急忙忙地一手一个,拽着孟白和梁双碟朝河边跑。 “沈兄!”孟白使劲挣脱掉沈恕的手,转身抱拳朝颜如玉倾身一拜,“孟白在此多谢颜官媒成全!” 颜如玉赶紧三步并两步上前扶起他:“孟郎君不必多礼,这本来就是身为官媒的职责所在!” 梁双碟见此情形立刻明了,她盈盈上前,柔声细语地道谢:“小女子多谢颜官媒!” “梁娘子请起!”颜如玉的心都被她的声音给酥麻了一半,慌忙阻止她拜谢。 沈恕不禁腹诽:梁娘子和克夫相一对比,更是美得大气! 不过,他登时又有点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颜如玉不是高致远那边的人?他急于求解的眼神瞟向了李修。 李修眸光清澄,清浅若明镜,了然一切的眼神都像在告诉他:其实你上当中计了! “克夫相!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给高娘子说媒吗?怎么现在孟郎君和梁娘子都把你当恩人一样拜?”沈恕扯了一下颜如玉的衣袖,不愿意被蒙在鼓里。 “颜官媒,你今日去了客栈,是不是说明高府君已经主动退婚?”孟白惊喜地问道。 “嗯!”颜如玉笑着点头,自信张扬的梨涡挑衅着不明不白的沈恕。 “沈兄,实不相瞒!当初在醉仙楼邂逅,是颜官媒故意安排,想让你插手我和双碟的事!她知道你为人正直又心地善良,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所以颜官媒便主动唱白脸,目的就是让高府君主动退婚,以免因得罪他留下后患!”孟白开心地向沈恕解释道。 颜如玉听见孟白说自己夸沈恕“为人正直又心地善良”,不禁脸上有点挂不住,升腾起小片的红霞。她错开与沈恕对视时得意的眼神,略微尴尬地低眸摸了摸鼻子。 035 赌约 沈恕本来还有点气愤,不过听到夸他,气也消了一大半,他又举一反三地问道:“所以,你上次带我去珍艺阁提亲也是故意安排的?” “没错!就是我让孟郎君去的,然后我再插手抢走孟郎君的庚帖,让侯爷转交给高府君!第二日又迫不及待地过文定,无非就是想让高府君产生错觉,以为我在尽心尽力为高娘子的婚事着想!”颜如玉潇洒地与沈恕擦肩而过,有条有理道。 其余人跟着她慢慢朝河边走去。 “当高府君将高娘子和孟郎君的庚帖奉在祠堂之后,就要多谢侯爷帮忙了!”颜如玉偏头感谢地望着李修,双眸灵动如刚出芽的泉水,在柔光的照射下晶莹瑰丽。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李修的盛世美颜上,而他却只是淡淡地默认点头,不置一词。 倒是甲风开口解释道:“侯爷派我,还有另外三个兄弟,乙火、丙雷、丁电一起潜入高府,在高娘子贴身婢女季芸的帮忙下,制造了一系列的诡异事件。” 他越说越痛快:“我们把高府君的砚台掰成了两半,再用一点浆糊黏在一起,还把他夫人的绣花鞋、小妾们的梳妆镜和衣服甚至他妹妹都搬去了祠堂,高府君的晚膳也被我们下了痒药……” “我明白了!你让侯爷把高府弄得鸡犬不宁是为了让他推测是高娘子和孟郎君八字不合,故而退婚?”沈恕醍醐灌顶。 “没错!”颜如玉满意地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高府鸡犬不宁,但三书俱全,文定已过。高府君必定会更加后悔莫及!我就是抓住他这一小小的心理,顺利让其退婚,而且还不牵扯其他人!” 这时,颜如玉等人已经将孟白和梁双碟送上了船,孟白和梁双碟准备回临潼县成亲,随后再去洛阳。 岸上的人和船中的人再互相寒暄嘱托几句便挥手道别,船夫解了绳子,撑着船桨离了岸。小小的扁舟越游越远,原来天地间的离别就在只言片语和一瞬之间,直到船桨扬起的涟漪再也荡不过岸,船上挥手的人儿如星点一般再也看不清楚,船和人都一并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从此红袖添香,长伴身旁,同立斜阳、并吹红雨,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忽然而至的清风扰乱了发丝和裙摆,颜如玉的目光渐渐深邃。河面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时光流淌,却没有在水中留下痕迹,刚刚远去的那对璧人好像被风吹走,又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 风吹散了流云,吹响了树杪上的新叶,吹开了河面的波纹…… 他们匆匆忙忙地离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见面?颜如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伤感,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这样忧伤,她开始想念父母、想念纪谦、想念薛婧,她的离开对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诀别。 面对不熟的人尚且会难过,更何况是亲人挚友? 日光渐渐暗沉,被云海淹没,似乎即将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 “谁说没牵扯其他人!你无缘无故害我牵扯其中,还把我蒙在鼓里,耍得我跟猴似的!你不觉得应该道歉吗?”沈恕用手肘捅了一下颜如玉的臂膀,打断了她沉浸思乡的情绪中。 “……”颜如玉无语地望向他,“戏要做足必定不能告知你!” “快下雨了!我们回马车吧!”李修的声音清淡如水,缥缈如风。 —— 刚上马车没多久,春雨就淅淅沥沥地没入了河水中,没入了土壤里,没入了绿叶树干内,没入了摇曳小草…… 野外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气息,丝丝的甜草香气沁人心脾,哗啦啦的雨将春天的味道发酵得更加浓郁。 “侯爷,你和克、不对!你和颜官媒双剑合璧演的这出戏真厉害!”沈恕一出声就打破了马车里别样的静谧。 颜如玉放下车帘,疑惑了看了一眼沈恕,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开始这个计划时,侯爷并不知道!” “侯爷不知道都还那么放纵你,果然是真爱啊!”沈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哎哟哟!”活该他被颜如玉踹,抱着腿肚子一个劲儿地搓揉。 李修坐在对面冷眼旁观,弯起一抿值得玩味的笑意,不禁不慢地开口:“其实本侯知道锦娘的计划!” 他偏过头柔情似水地望着颜如玉。 “你怎么知道?”颜如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如果知道为什么还会问我后不后悔,甚至对我还挺失望?” “我……”李修垂目思量了一瞬,抬眼讪笑道,“那日你和孟郎君的对话,我在房梁上都听见了!不过想着配合你演戏,所以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侯爷真是良苦用心啊!”沈恕一面口无遮拦,一面往与颜如玉更远的方向挪。 “你居然偷听?而且你偷听完还装作若无其事!你、你简直是太可怕了!”颜如玉的青葱玉指直直地指着他惊道。 李修立即懵懂单纯地迎上她的目光,轻轻撇嘴的模样有点小委屈。 丫的!还卖萌! “锦娘,别忘了我们的赌约!”萌不过三秒,李修就一本正经地入了正题。 “你们还打赌?早知道我也参一个啊!”沈恕仰头靠在马车上,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好戏。 颜如玉算是挖坑埋了自己的典范。 “没忘!如你所说,高娘子和孟郎君确实没能在一起,那你日后当然可以随意进出颜府,甚至过夜!我愿赌服输!”颜如玉慷慨大方地一挥手,表示毫不在意。 敢打赌,就得输得起! 还过夜?沈恕从刚才的那句话里嗅出了香艳的气味儿。但偏偏这气味儿让他蓦然想起了昨日那一吻,虽然那个吻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却又在心尖子上萦绕不去。 他不敢直视李修,索性背过脸去假寐,白玉般的脸蛋浮现出淡淡红晕。 “那——季芸怎么办?她好歹帮过你!”颜如玉试探地询问。 “可是我赢了啊!”李修假装听不懂,黑曜石般的眸子透着不知世事的天真。 颜如玉咋舌:“……” 丫的!和谁装呢! 036 赎身 雨初歇,夜阑珊。 桂魄淡淡,凉风习习,拂过阵阵清新。雅颂酒肆二楼最豪华的包间里,一名藏青色蹙金锦衣男子与一名紫棠色蜀绣外袍的男子相对而坐。 九微灯淡纤尘绝,夜更幽。绿釉狻猊香炉的熏烟袅袅,红木案上两只芙蓉白玉杯,一瓶琼浆玉露液,酒香四溢,怡人自得。 门口站有两名身姿笔直的侍卫,他们目视前方却又谨慎得耳听八方。进门处的玉刻湖光山色屏风,勾勒出案桌旁的二人举杯饮酒的剪影,隐约可见锦衣男子的翩翩风度和对面男子的相对局促。 “上次是本侯办事不力,所以才会导致高府尹家宅不安,出现那些诡异事件!这杯酒就当是本侯向高府尹赔罪!”藏青色锦衣男子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眉峰凌厉,笑意淡然。 “不敢不敢!”高致远讪笑地喝酒,幽怨地解释道,“侯爷是在尽心尽力为舍妹的终身大事着想,怎么能说是侯爷的过错呢?怪只怪舍妹时运不济,怨不得别人!” “高府尹为高娘子也算是操碎了心,今日就多喝几杯,千万得喝痛快!”李修从容自若地为他添满了酒。 “难得侯爷高兴,这是下官的荣幸!下官今晚一定舍命陪君子!”高致远又举杯,诚意拳拳地喝下。 “高府尹果然够痛快!只不过还谈不上舍命,我们俩也算是互相陪伴喝酒罢了!来,再满上一杯!” 李修说话间已经波澜不惊地又为他添了一杯。 高致远微醺,但见李修却还精神抖擞、笑容满面,不好扫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喝。 …… 酒过三巡,夜深人静,房间里的灯似乎更亮了几许。 高致远撑着昏沉沉的脑袋,视线已经模糊。 “高府尹,本侯看上了贵府的一个叫季芸的丫鬟,不过她好像是高娘子的贴身侍婢……不知道高府尹能否忍痛割爱,将她卖到我府上?”李修的声音依旧条理清晰,丝毫不像是醉酒人口中说出的话。 “季芸?那个小丫头片子!”高致远口齿不清地自言自语,手中把玩着芙蓉白玉杯,脸色红透了一大片。 “怎么?高府尹舍不得?”李修逼问,星眸灿若银河。 “不敢不敢!”高致远倒在案桌上,一只手臂枕在脑袋下,另一只手一个劲儿地挥舞,慷慨陈词:“别说卖!送给侯爷都没问题!” 李修勾唇浅笑,绕过案桌坐在了高致远的身旁,将绣着自己名字“修”的锦囊塞进了他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胸脯道:“高府尹,本侯不懂行情,不知道那丫头值多少钱,所以估摸着给了二十两金。明日本侯就去府上带走季芸,这样可好?” “好!好!好……”高致远的眼皮已经沉重到完全耷拉下去,他那本就如蚊鸣的声音说到最后彻底没了音。 李修起身站在一旁,低头满意地看着醉成一摊烂泥的高致远。他轻轻拍了两下手,甲风和乙火立即进门等候指示。 “你们俩把高府尹送回高府!路上小心,注意安全!”他交代下去后即刻转身离开。 甲风一向沉不住气,他直言问道:“那侯爷你呢?” “我回颜府!”李修走至门口,步履不停,唇角情不自禁上翘。 甲风:“……” 乙火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眼里冒出八卦的星星之火:“诶!依我看,侯爷好事将近!” 甲风见怪不怪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太多,凭我跟着侯爷与颜官媒那几次接触,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难哪!” 乙火挑眉不屑,全当没听见。 —— 雨后果然空气清新,到处都弥漫着惬意舒适。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刺破云层洒进院落时,露珠闪动,花色更显娇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在床上虚度? 颜如玉早早地起身,一边哼歌一边穿戴梳洗,随后领着琴瑟和鸣到官衙附近新开的一家飘香楼吃了一碗香喷喷的馄饨早餐,才慢悠悠地去了官衙。 颜似月和颜若恩在堂上悠闲可乐地下着围棋。 “等等!落子无悔!你可不能耍赖!”颜似月一把抓住颜若恩的手腕,嬉笑地望着她。 “哎呀!我又输了!你也不让着我!”颜若恩鼓嘴佯装生气,一扭头就望见颜如玉进来,甜糯糯地叫道,“二姐,你来了!” 颜如玉张望了一番大堂,最后将目光落在两姐妹身上,皱眉疑惑:“官衙最近是不是比较闲啊?” 颜似月听罢优雅地起身,缓缓解释道:“有了侯爷在,婚书的办理顺利很多,所以自然就空闲下来了。” “哦!”颜如玉赞同地点头,未几又斟酌地问道,“那找我们说媒的人呢?” 颜似月眸色瞬时暗淡了下去,模样唉声叹气。 “自从我们给高娘子那门亲事说砸了以后,生意都被沈郎君抢走了!我昨日路过鹊桥轩,那可真是门庭若市啊!”颜若恩托着腮,幽怨地望着颜如玉。 颜如玉心想:我的计划成功了反而让沈恕坐收渔翁之利,而我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真亏啊! “锦娘!”李修领着季芸从大堂外进来,声音清润洪亮。 “季芸?”颜如玉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多谢颜官媒为奴婢赎身!”季芸轻蹲施礼。 颜如玉匆匆上前扶起季芸,顺便递给李修一个感激的眼神:“赎身这等事应该谢谢侯爷才对,我只不过是提过一次罢了!既然你已经被消除贱籍,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以后就找个良人嫁了吧!” “回颜官媒,季芸从小孤苦伶仃,五岁时就被父母卖进了高府伺候大娘子,从此与家人就断绝了联系。如果颜官媒不嫌弃,就请收下季芸,让季芸在这官衙里谋份差事吧!”季芸说着说着又欲下跪,不过还好被颜如玉一直托着才没有得逞。 “这……”颜如玉的眼眸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思忖着这官衙也不缺人啊,季芸柔柔弱弱的身子能做些什么呢? 忽然她灵光一现,想到了一出碟中谍戏码,试探地问道:“小芸啊,你可想要做冰人啊?” 季芸眼睛一亮,使劲点头:“季芸求之不得!” “那我给你找一个好师父怎么样?”颜如玉精明地笑着,眼中流光溢彩。 037 借花献佛 鹊桥轩红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豪迈又大气。 “原来如玉姐是想让我跟着沈郎君学艺啊!”季芸恍然大悟道,抬头望着“鹊桥轩”三字,面露憧憬。 “沈郎君是全长安唯一的特级一品媒,你要是跟着他学艺,以后肯定在冰人界大有出息!”颜如玉认同地点点头,很快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过我得让你帮我个忙!” 季芸心下一紧,惊讶问:“什么忙啊?” “鹊桥轩作为全长安最大的冰人馆,沈郎君作为鹊桥轩的老板,肯定有一套独特的经营之道!你要好好学习!到时候也教教我!我拉不下面子去求他,就只得拜托你了!”颜如玉恳切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季芸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言自明。虽然让她去鹊桥轩做内应不大符合仁义道德,但是颜如玉对她有恩,她不能不顾恩情。 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颜如玉又细语劝道:“小芸啊,我是一个好人!就算我和沈郎君有什么过节,也绝对不会把他怎么着!只不过我身为官媒之首,他却常常仗着特级一品媒的身份不大服管,让我很难堪!所以我才让你帮我盯着他!你以后不仅是他的徒弟,也是我官衙的人啊!” 季芸诺诺地点头,又别扭地问:“如玉姐,你怎么那么肯定沈郎君会收我为徒呢?” “我不肯定!”颜如玉边回答边拉着她的手先进了鹊桥轩再说。 “……” 官衙门可罗雀,而鹊桥轩的生意简直让颜如玉嫉妒得想发疯。 在门外就瞧见里面有点不对劲,一进门果然不对劲。 大堂左右两边各自摆放了一条长长的黑漆硬木几案,不少人扒在那里在一张八寸长三寸宽左右的纸笺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他们把纸笺卷作圆筒状,然后用一条红丝带绑好,放去中间的一尊金铜大鼎里。 颜如玉好奇地走到大鼎旁往里看,可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呢,=平安就出现在她背后,惊喜问道:“颜官媒怎么来了?” “呵呵,”颜如玉转身只好干笑了两声,然后将季芸拽到平安面前,慎重地说明来意:“平安,这是季芸,她想要拜沈郎君为师,以后可就算你们鹊桥轩一份子了!开心吗?” 平安见季芸和他差不多大,模样娇俏可人,登时羞得满脸通红。他当然开心啊,可是他不敢擅自做主啊! “我……我去问问大郎!”平安一低头,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上楼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季芸的方向瞧了一眼。 颜如玉认为平安喜欢季芸,这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虽然剩下的一半很难对付,不过万一沈恕也喜欢季芸呢?谁知道呢! 在等待沈恕的过程中,颜如玉拽住一个往大鼎放纸笺的小老百姓,打听道:“你写的是什么啊?为什么要放到这里面去?” “我写的是我的姓名、性别和生辰、我个人及家中情况还有我对良人的期许!这口鼎叫鸳鸯鼎,只羡鸳鸯不羡仙嘛!放进里面图个好兆头!”布衣男子解释道。 “鸳鸯鼎?那为什么不做成鸳鸯的形状?”颜如玉习惯性地抬杠。 “庸俗!”沈恕欠揍的声音由远及近。 颜如玉抬眼望去,沈恕下楼梯后径直朝她走来,一身暖白色束腰锦衣外套鹅黄色刻丝暗纹织锦外袍,手中的“鹊桥轩”纸扇款款生风。 美人如玉,他这粉雕玉琢的俏脸着实很难让直男直女不动心啊!不过颜如玉自诩已经看破红尘,再漂亮的皮囊在她面前也都和臭狗屎差不多!比如李修! “是是是,本官的确庸俗,比不上沈郎君雅致!”颜如玉有事相求,肯定不会找死地当面硬来,只好服软地笑着,笑眼弯弯,梨窝浅浅,煞是可爱。 虽然沈恕知道她这一套很假,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 “无事不登三宝殿!颜官媒有空来我这鹊桥轩不会只是单纯来串门的吧?”沈恕摇扇的力度大了几分,似乎想要扇走心里忽然冒出的妄想,一双凤眸专心地打量着她的模样,最后在心里判决:瘦!丑! “沈郎君果然是料事如神啊!本官确实不是来串门的!”颜如玉赶紧又把季芸推到沈恕跟前,殷勤道,“本官是来给沈郎君你介绍徒弟的!这是季芸,以前是高娘子身旁的婢女,不过已经被侯爷赎身了!她跟我说想要拜沈郎君为师,做一个正直的冰人。所以我就带她来了,还望沈郎君成全啊!” 要不是颜如玉突然把季芸推到他眼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颜如玉旁边还跟了一个季芸。 “哟!颜官媒为何不亲自调教,反而要假手于人呢?”沈恕眼神犀利地望向季芸,季芸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心虚匆匆埋下头。 “与沈郎君相比,本官还是有一丁点的自知之明!让全长安城唯一的特级一品媒来调教季芸,肯定比我强多了!而且这也是季芸的心愿!”颜如玉媚笑地解释着,目光灼灼。 沈恕咽了咽唾沫,移开眼神看向季芸,眉头蹙了蹙,半晌后反应道:“克夫相!你该不会是想向我这鹊桥轩安插内应吧!” 靠!这么直接?太不给面子了! “哪儿能啊?”颜如玉忐忑地笑道,“沈郎君未免太多疑了!人家平安还很欢迎季芸呢!而且退一万步说,你要是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还怕季芸给我通风报信吗?” 颜如玉说着就悄悄推了一把季芸的腰,季芸意会,一言不合就下跪:“沈郎君,请你收我为徒,季芸一定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给您丢脸的!” “诶诶诶!你别这样啊!你先起来,我们好好说!”沈恕赶紧退后两步,伸手欲扶起季芸。 “不!沈郎君若是不收季芸为徒,季芸就长跪不起!”季芸不从,紧接着就向他磕了一个响头。 沈恕容易心软,咬咬牙立刻就答应了:“你快起来,我答应你便是!” “呼!”颜如玉终于舒下一口气。 “小芸,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行拜师礼给你师父奉茶!”颜如玉挽着季芸的手臂扶她起身,使眼色催促道。 038 香积寺遇袭 平安已经把香茶备好,害羞地递给了季芸,季芸轻声道了句谢,声音甜糯,酥到了平安骨子里。 平安红着脸,赶紧离她远了点。 颜如玉顺利让季芸打入了鹊桥轩内部,随时掌握沈恕的动静。她从季芸那里得知,沈恕第二日会让她和平安带着那些纸笺去城外的香积寺为有情人祈福,保佑他们的姻缘。 于是,颜如玉便女扮男装悄悄跟了上去。 —— 雅颂酒肆二楼临窗的位置,李贤身穿青莲色锦衣,一条腿压在屁股下,另一条腿踩在坐榻上,津津有味地啃着手里的鸡腿,时不时往街上张望。 “公子!”一名布衣小厮走进双手抱拳道。 “说!”李贤边嚼边吐出一小根鸡骨头。 “颜官媒女扮男装独自一人去了香积寺!”小厮禀报道。 “那陈公子和宋公子呢?他们准备好了吗?” “两位公子已经跟上去了!他们也已经准备妥当!”小厮继续道。 “那行!”李贤用手帕擦了擦油腻的爪子,从怀中取出一包金珠扔给了他,“赏你的!” 小厮眉开眼笑地稳稳接住,忙不迭地道谢后退下。 —— 香积寺香火一向鼎盛,拜佛之人络绎不绝。颜如玉进了山门之后,更是觉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她好不容易才瞧见一角玉色的布料闪过,二话不说就边推搡人群边追了过去,但是却扑了空。 “人呢?”颜如玉用收拢的折扇戳着脑袋,自言自语地琢磨道,“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啊?” “这位施主!如果你是要烧香拜佛祈福请往前面走!那里才是正殿!”一名身着百衲衣的小和尚双手合十,礼貌地为颜如玉指路。 颜如玉可是思想觉悟很高的唯物主义者,烧香拜佛祈福?开什么玩笑! 她斟酌片刻后灵机一动,十指局促地握着纸扇,羞赧地询问:“敢问小师父,如果我要求姻缘,除了烧香拜佛以外,我还需要做什么啊?” 小和尚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垂目解释道:“无论是求什么,烧香拜佛给佛祖添香火钱都是必不可少的!” “那——之后呢?”颜如玉杏眸含光,双手比划着,期待着小和尚的答案。 “之后?之后就会去后山的月老树,信徒会将带有愿望的竹筒套在红色绸带的一端,然后抛挂在树枝上!”小和尚平静地如实道来。 原来如此啊! “谢谢小师父!”颜如玉将纸扇夹在胳肢窝下,双手合十诚恳低头道。 “阿弥陀佛!” 小和尚走远后,颜如玉便随手拽了一个香客,打听了一下后山的去向,然后根据那位香客的指示,她摸索地绕过天王殿和牌廊,一路上欣赏了千树万树的桃花,大片大片的粉红真是美到让人窒息。 在她顺着钟鼓楼继续往前走时,居然有个走路不出声的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颜如玉登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头一看。 他娘的!居然偷袭! 一包白色粉状的东西全都喷到了她脸上,这是面粉吗?显然不是!颜如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两个鬼鬼祟祟的蒙面人麻利地将麻袋套在她身上,扛着就她轻松地跑掉了。 —— 后山的桃花开得更是香艳,一簇一簇美不胜收,置身花海恍若置身仙境一般。尤其是当稀稀疏疏的光线通过花瓣的间隙倾泻下来时,更是光影交错渲染出别样的盛景。 “你把我带这里来干什么?”李修任由身体地被李贤拽着走,此处美景虽好,但他深知他的宝贝弟弟没有这等情怀。 “让你英雄救美啊!”李贤回头胸有成竹道。 李修攒眉,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意思?”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贤兴致勃勃地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两人路过月老树时,李修远远瞧见平安和季芸在参拜,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穿过繁茂的桃花林,来到一处更为偏僻的小树林,陈常和宋安突然从一株大树后冒出来。 “侯爷来啦,就等你们了!快走!”两人奇奇怪怪地将李修和李贤夹在中间,拽着他们朝远处比较开阔的地界走。 柏树下有躺着一麻袋,麻袋前有俩双臂环胸、两腿叉开站立的蒙面灰布衫男子,男子旁边还搁着一桶水。 李修的眉心不禁突突地跳,还未开口就被陈常他们拉去了一边躲着。 “大哥,等下你就英雄救美!颜官媒一定会感激你的!”李贤自作聪明地冲他挤眉弄眼。 “麻袋里的是锦娘?”李修问得流畅平稳,一点儿也不惊讶。 李贤连连点头。 宋安立即朝时刻注意他们方向的蒙面男子打了一个手势,蒙面男子点头意会。 李修想阻止也晚了。 颜如玉身上的麻袋被取走,昏迷不醒的她被一桶迎面而来的凉水浇了个彻骨的透心凉。瞧见这一幕的李修连心肝子都在一寸一寸地抽痛,指节不自觉已经捏得泛红。 颜如玉抬头见两名蒙面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她,第一反应便是赶紧站起来。她迅速起立,背靠着树干,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要抓我?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你是颜如玉?”其中一名蒙面男子确认她的身份。 颜如玉愣了一瞬,急忙摇头:“不是!” 难道抓错人了?不会啊!陈常和宋安的确指的是她啊! 两个匪徒登时懵逼了,面面相觑地对望了一眼,很快又将皱眉聚焦的目光落在颜如玉脸上。 颜如玉心头一紧,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口水,双手向后抱着树干,整个背部恨不得贴在树上,或者藏进树皮里。 “两位侠士,颜如玉是个女子,而我分明是个男子!你们真的抓错人了!”颜如玉苦口婆心地解释着,双眉已经扭成了一股绳。 两个蒙面人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认真打量了她好久,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看得颜如玉心底发毛。 “他们怎么还不动手?”李贤小声地问俩哥们。 陈常宋安却只是一头雾水地晃头。 倒是被计划的李修冷静地道了一声:“静观其变!” 039 月老树下求姻缘 一缕清风拂过,吹散了颜如玉鬓边的冷汗。 “管她是男是女,先验身不就好了吗?”其中一个大声提议道,有意让树后躲着的四人听见。 “大哥!该你上了!”李贤轻轻推了推李修,李修手中的拳头已经卯足了劲儿。 他正准备华丽登场,却见颜如玉给朝她淫笑着走近的男子来了一记“断子绝孙腿”,男子立即躬身跪下去,痛得“嗷嗷”叫。 而另一个抡起拳头马上向她砸过来时,颜如玉模仿香港电影里女猪脚对待色狼的惯用手段,狠狠地插了他的双眼,然后一脚踢在他的腹部,一气呵成! 趁着两个匪徒正痛得直不起腰,颜如玉一溜烟地跑掉——跑掉了。 李修还没英雄救美呢!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接下来可怎么办啊?白忙活了! “这女子太生猛了!”李贤出神地摇着头,“大哥你说是吧?你还没出手呢?” 他用手肘去捅李修,没捅着,偏头一瞧,人呢?怎么也不见了? “你们俩看见我大哥了吗?”他匆忙质问陈常和宋安。 回过神的宋安怔怔地摇头,而出奇冷静的陈常只是淡淡地吐了两个字:“飞了!” “……” —— 颜如玉体力比不上那俩男人,但是跑步还不赖,尤其是在逃命的状态下更是发挥超常。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跑,时不时也会朝后看看,确保他们没有追上来。 她一路跑到了月老树下,回身张望一番,发现确实没人追上来,卸下警惕的她从腰间取出折扇,“啪”地一下打开,累得深呼吸一口气,安心地摇着纸扇,随后潇洒地一个转身,高大的身影投下,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名男子的胸膛,男子穿着月白色斜襟锦衣。 “啊!”颜如玉惊吓得落下了折扇,握扇的那只手还有点抖。 “你没事吧?”李修的声音很苏很柔。 没事你个大头鬼啊!人吓人吓死人啊! “没事!”颜如玉弯腰捡起折扇,木然地回答道。 李修嘴角噙起一丝放心的淡笑,仰头看向挂满红绸带的月老树。 颜如玉顺着他的目光往上面望,忽然好奇道:“侯爷,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李修脸上一烫,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是来求姻缘的!” “是吗?”颜如玉狐疑地抬眼向上看着他。 李修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张嘴正想着再多解释一下,又害怕说多错多,一时之间有点小慌。 “永乐坊的布商黄郎君和蒋娘子的婚书实地核查了吗?”颜如玉怀疑的眼神紧紧锁定在他身上。 李修紧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恢复了淡定:“已经派甲风去落实了!” 平乐侯当上媒探的好处就是他的工作可以分摊给他府中的侍卫,而且还不用官衙出钱养他们! “那就没事了!你慢慢求!”颜如玉拍了拍他的右肩,满意地从他身后错过。 李修从容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冰冷却又不容拒绝:“一起求吧!” 颜如玉仿佛被他冷若寒潭、深邃如同黑洞的眸子给吸了进去,莫名其妙地就回到他身旁,平静地问道:“怎么求?” “心诚则灵!”李修严肃道,转身到一旁的硬木长几案处写下他与颜如玉的名字然后装进小竹筒里,再系到红绸带上,随手一抛就稳稳地挂上了最高的树枝。 颜如玉霎时目瞪口呆。 只见李修双手合十虔心祈祷的模样分外认真,颜如玉若无其事地望着他绝美的侧颜,心里忍不住嘲笑道:切,想得美!求神拜佛要是能灵验,当我马克思唯物主义是吃素的啊! 李修低垂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眸,笑容舒展。 “你笑什么?”他锐利的眼神捕捉到颜如玉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笑了吗?”颜如玉立刻轻轻捂嘴,嘴角轻微抽动,僵硬地别过头望着月老树上的红绸飘飘。 “诶诶诶,你干嘛呀?” 李修再次拉着她的手来到几案边,温声道:“竟然说了一起求,锦娘还不快写下你的姻缘!” 颜如玉无奈地跪坐在蒲团上,向上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可他还是言笑晏晏不为所动…… 写什么呢?她提笔想了好久,又抬眼望了望李修,李修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 就算字很丑,那也豁出去了!希望佛祖不要怪罪吧!要怪就怪李修吧! 颜如玉托腮拧眉,在纸笺上郑重地写下九个大字:“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满意地轻轻吹了吹墨迹未干的纸笺,举着它欣赏了半晌,毕竟这是她尽力写过的最好看的簪花小楷了…… “就这样?”李修语气怏怏不乐。 “不然呢?”颜如玉懒得抬头看他的面瘫脸,她仔细卷好纸笺放进竹筒里,再缠到红绸带上,起身义正言辞地面对李修拍着胸脯道,“我作为冰人之首,当然要担负起撮合天下姻缘的责任!” 李修抿唇不语,注视着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颜如玉错开他的眼神,走到月老树下,摁着下巴寻思着将绸带挂哪儿。 “我来吧!”李修没等颜如玉同意,就乐于助人地拿走红绸,倏地一下挂上了树梢。 “谢了!”颜如玉一点也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快。 李修心里登时也不痛快。 两人转身离开时,月老树下其他的许愿人全都向他俩投来异样的眼光。 颜如玉不解地望向李修,李修清冷中又暗含温柔的眼神分毫不差地注入她的秋波,她立即就明白了:敢情这些老百姓把他俩当断背了!真特么丢人! 此地不宜久留,得速速离开! 颜如玉错开纸扇,低头遮面快步走在前,李修的一双桃花眼本就好看到摄人心魄的地步,再加上足以吹开十里桃花的淡笑,更是让在场的小娘子不禁心跳漏了半拍。 两人走出山门后,却见李贤和那两哥们等候多时。 李修和颜如玉心里同时暗道:不好! “大哥,好巧!你也在这儿啊!嫂子,也在啊!我们一同坐马车回去吧!”李贤兴高采烈地邀请道,两眼笑得都快没了,不过弯弯的月牙很好看。 李修:“……” 颜如玉:“谁特么是你嫂子!” 040 花魁之夜(上) 或许是颜如玉的语速太快,声音不算大,所以李贤并没有听懂她的气话。 回程的途中,马车里的氛围还算和谐。李贤和宋安、陈常两人坐在李修和颜如玉对面,颜如玉故意与李修保持了一人之宽的距离,拘谨地挺直了后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对面三小子脸上。 宋安的肤色虽然不及李贤和陈常白净,但是他小麦色的皮肤更有男人味儿,再加上五官精致、棱廓分明,乍一看就有种阳光开朗的纯净气质,但是一开口却毁形象。 “听说芷兰轩前些日子来了一个漂亮的娘子,叫什么丹霞!你们知道吗?”宋安兴奋地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当然知道了!”李贤两眼放光,毫不顾忌坐在对面的大哥和他口中叫得欢快的“嫂子”,兴致勃勃地和宋安讨论道,“据说她一去芷兰轩就艳压众人,成为了大家艳羡的花魁,今晚林嬷嬷将会当众拍卖她的初夜!” “那——我们去瞧瞧?”宋安挑眉示意。 李贤嬉笑地立即答应:“肯定啊!” 两人你来我往,彼此心知肚明。倒是一旁的陈常沉默寡言,有种格格不入之感,他和这两人不像是一条道上的,可又怎么走在一起了呢?颜如玉在心中不解地摇摇头。 陈常长得就像个文弱的白面书生,唇红齿白,面相温和。尽管李贤和宋安如火如荼地讨论着美人,但他却低垂着眼睑,纤长的眉睫安静地覆在如墨玉般的的眸子上,就像是一株含羞草般。 “丹霞?花魁?初夜?听着挺刺激的!芷兰轩在哪儿啊?”颜如玉的表情和宋安李贤如出一辙,杏眸里眼波流转、熠熠生辉。 李贤仿若现在才意识到李修和颜如玉的存在,抿了抿有点干燥的唇瓣,又觑了一眼大哥不大好看的脸色和他对颜如玉见怪不怪的眼神,斟酌了片刻才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平康坊!” “颜官媒也有兴趣同我们一起去?”宋安追问,双眸大放异彩,用志同道合的眼神注视着她。 “嗯嗯嗯!”颜如玉开心得点头跟捣蒜似的,“谁不想看热闹啊?况且还有美人可以看!这么幸福的事,我必须得去啊!” “就凭咱们英雄所见略同,你就当得起让我叫你一声‘嫂子’!”李贤大气磅礴地一挥手,眉飞色舞道。 呵呵!颜如玉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尴尬。 李修坐得端正,眉目和唇角洋溢出浅淡的笑意。 细如牛毛的春雨再次毫无预料又飘飘扬扬地洒下来,声音叮咚清脆。颜如玉轻轻撩开帘子,透过交错的层层雨幕,望见远处的雾气笼罩的翡翠山色更是多了好几分清新。 放下车帘后,窗外细雨缠绵,车内其乐融融。颜如玉和李贤宋安兴致盎然地交流关于风月场所的“美人”话题。 “我听说那个丹霞,长得真是肤白貌美!她的肌肤吹弹可破,俩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起来又委屈无辜又楚楚动人!真的是我见犹怜啊!”宋安臆想着丹霞的美貌,想入非非的样子特别赞! “怎么?宋公子你还没有见过丹霞美人吗?”颜如玉不禁问道,心中对丹霞的美貌更是怀了几重好奇。 宋安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李贤帮忙回道:“今下午丹霞娘子在芷兰轩献上琴艺,但是只能邀请一位郎君做入幕之宾!我们仨就没去凑那份热闹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今晚的热闹上!芷兰轩到时必定客满为患!” “那我们还得早些时候去?”颜如玉追问。 李贤狡黠的眸光闪动一刹,勾唇一笑:“嫂子大可放心,我已经向林嬷嬷知会了,让她给我留一桌最好的观赏区域!” 颜如玉习惯性屏蔽了“嫂子”二字,把这俩字当做别人给起的难听外号,意会地点头回应:“如此甚好!” “一会儿我就先回去准备好金子,然后直接去芷兰轩!”宋安迫不及待搓着手。 颜如玉和李贤听后都不约而同地点头。 共同的话题让他们三人沉浸在同一种期待里,三个擅长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准备晚上去秦楼楚馆眠花宿柳大干一场,并且对此心照不宣。 而李修和陈常则是格局外的人物,一个安静儒雅,闭目聆听着三人关于美色热火朝天的讨论;一个则充耳不闻,眼神飘移间只会停留在斜对面男子波澜不惊又丰神俊逸的脸庞上。 —— 春雨洗净了白墙陶瓦,青石板上水光潋滟,闪耀着夕阳的余晖。绿叶如新,春花吐蕊,长安城街道上各种各样的油纸伞在收伞的瞬间漾起无数晶莹的水花。 明月初升,清冷的月光透过繁复的梧桐枝丫隐约可见。 颜如玉身着一袭雪青色斜襟窄袖锦衣,腰间系有玄色玉带,手持折扇刚上马车就被同样一身男装的颜若恩逮了个正着然后还蹭上了马车。 “你这身装扮是要上哪儿去啊?”颜如玉蹙眉疑惑,折扇指着她被裹了布的酥胸。 “芷兰轩的花魁今晚要竞标初夜,我要去凑热闹!”颜若恩调皮道,但很快又意识到往男人堆里扎不大好,渐渐忏悔地埋下头,手指紧张不停地抠着锦衣上的石纹。 颜如玉抚额不语,别过头不瞧她。 良久之后,颜若恩才鼓气勇气抬起头,试探地问道:“二姐,你去哪儿啊?” 颜如玉脸色一慌,尴尬地摸摸鼻子,声如蚊呐:“和你一样……” “真的啊?那太好了!”颜若恩的尾巴霎时翘得老高了,起身坐在了颜如玉身旁,挽着她的胳膊与她分享风流秘闻。 “二姐,你知道吗?我下午去逛了趟鹊桥轩,帮你监督视察那些私煤有没有徇私枉法,令冰人界蒙羞的行为!然后吧,我就从健康那里打听到,那个沈恕刚从芷兰轩回来,而且他还是芷兰轩花魁丹霞娘子的入幕之宾!”颜若恩神神秘秘地道来,双眸盈盈闪亮。 颜如玉联想到李贤所说关于丹霞只邀请一位入幕之宾的话,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幸灾乐祸的笑意,她用扇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心:今晚指不定有好戏看! 041 花魁之夜 (中) 精简的黑漆朱轮平头马车停在了芷兰轩门口,颜如玉和颜若恩一前一后跳下车。 门前两行精致的走马花灯璀璨温馨,林嬷嬷和手下的莺莺燕燕们在聚集在一起热情地招呼专程前来寻欢作乐的郎君们,声音刺耳尖利。 “李郎君,你总算来了,还不快进来,可想死奴家了!”烟花之地的娘子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尽惹上了凡尘烟火气息。 乌云散开,银盘总算露出了整张脸,皓白明亮,高悬在青楼瓦楞之上,洒下淡淡清辉。 “二哥!我们进去吧!”颜若恩反应极快,没有叫错称呼以至于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颜如玉理所当然地抬头望见白石牌坊上的“芷兰轩”三字,“啪”地一下错开纸扇,微微点头,跨步与颜若恩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她刚往前走出不到三步,就有人的用长剑剑鞘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右肩。 颜如玉偏头,李修正好走上前与她并肩:“等你很久了,一起吧!” 他眸中星光熠熠,嘴角噙起欣喜的笑容。 “你……等我?”颜如玉不敢置信地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手指白皙纤巧。 “不然我还能等谁?你不是说想凑热闹吗?贤儿和陈常宋安都已经进去了,我们也尽快吧!” 他面容儒雅淡定,说话一旦认真就让人无法抗拒。 “嗯!”颜如玉继续往前走,李修始终护在身旁。 在三人穿过层层叠叠的狂蜂浪蝶时,李修更是着急地把颜如玉护在肩窝里,尽力不让那些骚里骚气的青楼女子朝她搔首弄姿挤眉弄眼甚至缠上她…… 颜如玉在李修的腋下连头都抬不起来,只感到头顶有无数丝带手绢扫过的触觉。她并不领情李修对她的好,而是在心里不平衡地骂他。 傻子都想得到,芷兰轩的娘子肯定最喜欢平乐侯李修啊,恨不得变成他身上的毛发黏在他身上!他不把自个儿的脸藏好,藏她颜如玉干什么?他才是长安城百万少女的梦,女扮男装的颜如玉顶多算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少年而已啊!凭什么要掩护她?她是来看美人的,不是来看地板上的板砖和美人脚上的绣鞋! 直到通过了大大敞开的双侧菱形门扉,李修才松开了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颜如玉站直了身子狠狠地瞪向他,瞪到他意识到她心里的不满才罢休。 颜若恩好不容易挤过层层人墙,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一样终于松口气活着站在了颜如玉身旁。 “二哥,这些娘子太热情了!我上本身都被她们摸透了!”她后怕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颜如玉登时感到胸口凉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些女子居然这样如狼似虎,那——侯爷岂不是…… 她不敢再深入想下去。 “你也被摸遍了吗?”颜如玉扬起头不好意思地问道,双眉愧疚地皱着。 “本侯用手臂挡着呢,况且她们也不敢太放肆!”李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嚣张气场,眸色因为方才颜如玉的不满而略显黯淡。 “那我们去找他们吧!”颜如玉讪讪地对他道,随后急忙扭过头不瞧他。 “想不到侯爷也来了!是和公子一起的吧?侯爷这边请!”一位身着绯色衣裙的女子巧笑倩兮地上前招呼道。 颜如玉第一个跟上去。 紧跟其后的是李修,颜若恩快走两步拽着李修的衣袖。李修登时蹙眉,却听颜若恩糯糯地夸道:“二姐夫你真棒!” 他的眉头适时舒展,唇角勾出漂亮的弧度,低眸淡淡回应:“应该的!” 颜若恩的这声“二姐夫”真是叫到他心坎里去了! 绯衣女子将三人领到了视角最好的那一处紫檀木四方案,四方案上细致地摆上了翡翠玛瑙酒壶和五只鎏金玛瑙夜光杯还有几样下酒点心精巧地摆放在碧色莲叶盘中,案边围了一圈鹅黄色的细软塌。 李贤预订的位置都是上等上的座位区域,所以每桌四周除了面向玉石砌成的舞台的一方因便于观赏美人而留有视觉空间,其余三方皆用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做挡。 绯衣女子见人多杯少,立即多拿了一只鎏金玛瑙夜光杯放在案桌上。 “芷兰轩好有钱啊!竟然准备了这么多漂亮杯子,这趟真没白来!”颜若恩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眸光惊喜。 李贤像看乡巴佬一样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玉指轻轻滑着杯沿,冷漠解释道:“这些东西都是本公子搁在这里的,是本公子的私有物品!” “哦?是吗?”颜若恩看不惯李贤态度的不屑,听不惯他话里的轻蔑,故意素手握着杯子转了几圈,几次都差点摔掉,看得李贤心惊肉跳。 “二姐夫,这人是谁啊?”颜若恩甜甜地唤李修。 颜如玉心里一阵作呕,但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无暇顾及同桌的人,而是仔细欣赏着芷兰轩里的奢华布置,房梁下的仙音烛旋转生辉,看似温馨实则冰凉!案桌间各色裙摆穿梭,繁忙如同采蜜的蜜蜂,舞台上的丝竹声哪怕再声声悦耳、余音绕梁,也难遇知音。 整个场地都充斥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还有男子女子的挑逗娇喘以及觥筹交错的大肆喧哗。这里是一处纸醉金迷、让人流连忘返、不知何处是他乡的玩乐胜地! “咳咳!这是胞弟!”李修半握拳轻咳了一声,迅速意识到李贤和颜若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哦哦,原来是李公子啊!难怪和二姐夫您长得这样相似,不过没二姐夫好看!”颜若恩在李修面前马屁拍得溜极了,飞舞的睫毛在花灯下更是浓密微卷。 “你!”李贤气急败坏地瞪着她,双颊鼓成了包子,委屈的大眼睛盛满横塘水波望向冷若冰霜的李修。 好歹是自己的亲弟弟,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贤儿,这是官衙里的司户佐,颜若恩娘子!”他简单介绍了一句,以舒缓两人之间的相看两厌的情绪。 李贤当然知道这是颜如玉的妹妹颜若恩,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人儿他都悄悄见过。不过没想到面对面的颜若恩比听闻的还要让人讨厌。 “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李贤顺口揶揄,抿唇假笑。 042 花魁之夜 (下) 颜若恩气成了兔子,狠狠地盯着他。 不过林嬷嬷走上中间舞台的话打断了她的恨意,她立即兴缓筌漓地转移目光看向了舞台。 与此同时,颜如玉也停止了她四处打望的好奇眼神,专心致志地听林嬷嬷讲话。 林嬷嬷站在舞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郎君,那眼神就像是看宝贝古董似的,神情模样分明是在精打细算可以从这些郎君身上榨取多少金子。 “想必诸位郎君今夜都是为我家花魁娘子丹霞而来吧?嬷嬷我一张老脸实在不敢打扰郎君们的兴致,因此即刻就请出我们芷兰轩的花魁——丹霞!”林嬷嬷说完后识趣地退到了舞台一侧。 台下的郎君们个个面泛桃花,高声鼓掌,急不可耐地想要一睹美人风采。 二楼正对舞台的一间房门缓缓打开,美人从里面莲步轻移到阑干前,她内着樱草色窄袖夹衫,镂金百蝶穿花云缎半露胸裙,外套对襟羽纱广袖长裳,一双柔夷轻轻扶着阑干向下望,眼波妩媚动人,面若银盘、唇若朱丹。 “哇!”郎君们顿时就沸腾了。 丹霞在小丫鬟的虚扶下身姿摇曳地走下旋转的黄花梨木楼梯。待她走上玉台,美人笑靥如花地盈盈一拜,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如同剥了壳的荔枝,光滑诱人,底下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以及紧盯酥胸咽口水的声音…… 颜如玉就是咽口水的那号人!太大了!比馒头还大!若是搁到现代,这起码得是D罩杯!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各位郎君的样子很是猴急啊!”林嬷嬷再次走到玉台中央,站在丹霞身旁笑得合不拢嘴,“本来还想让丹霞为诸君献上一曲,不过老身现在觉得恐怕没这个必要了,不如咱们闲话少说,直接竞价吧!丹霞娘子的初夜价高则得!” 丹霞身边站了一个相形见绌的老妈子,愈发衬托得她风姿卓越、美若天仙。 真是妙啊! “好!好!好!”颜若恩也跟着起哄,胳膊举着老高。 为了在妹子面前树立姐姐的威严形象,颜如玉只好憋着放肆的举动,坐得端正挺直,时不时向颜若恩投向羡慕的眼神。 “那好!底价十两金!请各位郎君竞拍!”林嬷嬷伸出两只十根手指比划着。 “我出十五两金!” “我出十八两金!” “我出二十两金!” …… 这声音好熟悉,是他! “我出二十五两金!”颜如玉举手大声吼道。 “还有比二十五两金出价更高的吗?”林嬷嬷问道。 与此同时,玉台上的丹霞美人却向她投来焦急的目光,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颜如玉见此景有点疑惑,但却在心头一掠而过并未多做关注。 “二姐,你喊价干什么?你又不是男子!”颜若恩拽过她的胳膊,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 “图开心而已!”颜如玉端着酒杯浅笑吟吟地尝了一口酒。 “我说颜官媒,就算美人脱光了躺榻上,你也不能用啊!你又何必跟我抢呢?”宋安急切地撇嘴问道,双眉拧成了一座小山,握着夜光杯的小麦色手指节泛白。 “就算我不和你抢,你也抢不到啊!”颜如玉同情地看着他,并且用手中的夜光杯碰了碰他的杯沿,自信地笑着点醒他,“有人志在必得!我这是在帮你报复他!” 宋安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闷下一口酒,满脸疑惑:“不懂你说什么!而且你有钱吗?” 颜如玉立即俏皮地指着李修:“他有啊!” 宋安与李修对视了一瞬,被他冰冷的眼神冻得心神涣散,堪堪移开目光望向李贤,李贤别过脸不看他。 完了!李贤可是他的钱袋子啊,现在他真的非常确定今晚没法沉浸温柔乡了。 “三十两金!”有人不甘示弱,猛烈地回击颜如玉。 “三十五两金!”颜如玉慢悠悠地举手道,就跟闹着玩似的,不是自个儿的钱果然不心疼! “二姐,万一被你赢了!你要让这么娇滴滴的美人独守空房吗?”一旁看好戏的颜若恩不禁问道。 颜如玉早在叫价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脱身之计,她在颜若恩的额头上敲了个爆栗,眸光明亮:“谁付的钱,美人就归谁啊!” 李修的余光停在颜如玉的侧颜上,神情复杂。 颜若恩意会地将眼神移到李修脸上,无奈又同情又羡慕地望了他一眼。 “我可不想睡她!”李修表明态度,语气如同寒冰。 “那侯爷到时候可以让给我!”耳尖的宋安亟不可待地拍着胸脯,渴求地望着李修和颜如玉。 但是却被二人用样无语的眼神给瞪了回去,他只好默默地侧过身子,可怜地看向玉台上可望不可即的美人儿。 “四十两金!”那人继续喊价。 “四十五两金!”颜如玉严丝合缝地接道。 喊价的郎君总算坐不住了,起身往颜如玉的方向张望,恰巧对上颜如玉向他抬头望去的清冷灵动的眼眸。 沈恕先是一惊,而后指着她的手臂不由地发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五十两金!”他伸出五指朝着林嬷嬷喊道,目光却凶巴巴地瞪着颜如玉。 颜如玉看出他嘴唇微动未说出口的三个字是“克夫相”,反正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而且她的目的既然达到,犯不着再让沈恕输得倾家荡产。 最后,沈恕抱得美人归!他上台领走丹霞时,直接忽略了美人满脸的期待,目光如锥地瞪着颜如玉,恨不得把她的眼睛剜下来下酒喝! 颜如玉朝他悄悄吐了吐舌头,还赠送了一个大白眼,心满意足地端起酒杯虚敬了他一杯,气得台上的沈恕心肝子颤,连林嬷嬷说的什么话也没有听进去,只顾着用眼神报复颜如玉。 直到丹霞主动挽上他的胳膊,娇嗔地提醒道:“沈郎君,你我该回房了!” “嗯!好!”沈恕心不在焉的回答,随后与丹霞在满堂喝彩之中离开。 只要沈恕眼睛的余光可以瞟到颜如玉,他都会不遗余力地瞪着她,只因为她让他多花了好多金子!肉疼! 043 你喜欢他? 颜如玉注意到丹霞对沈恕含情脉脉的期待,才后知后觉难怪当初她喊高价时丹霞看她的眼神焦灼不安。 “好戏都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二姐走吗?”颜若恩心满意足地偏头问颜如玉。 “走吧!”颜如玉嬉笑着起身,随口向李贤他们道,“你们还要玩?” “我还没玩呢?你们先走!”宋安挥挥手,兴致不高。 这时四个美貌娘子见机行事地向宋安涌了过来,一个捏肩,一个捶腿,一个敬酒,一个往怀里钻,一口一个娇滴滴的“宋公子”叫得他心里酥痒酥痒的。 “那我们先走吧!”李贤无奈地摇摇头,与陈常一起绕过案桌离开。 颜如玉和颜若恩走在后面,两人说说笑笑,让沈恕吃了大亏绝对是件足以笑三日的喜事。 “咦,侯爷呢?”颜若恩蓦然发现笑着笑着侯爷就没了。 颜如玉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顿时僵硬了,她转身张望了一圈,芷兰轩附近的人实在是太多,再加上今夜的特别,所以她踮着脚尖看了良久也没看见那熟悉的颀长身影。 罢了!李修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能走失?况且李修本来就不是和她一起来的,所以她也没有义务要等他啊! 颜如玉内心挣扎了一小会儿就心安理得地钻进了马车。越是远离繁华的平康坊,喧嚣就渐渐归为安静。 月明星稀,夜风微冷撩开车帘吹进马车,若是排除杂念、凝神屏息,说不定还能听见湮没在夜色中的虫鸣声。 李修的狗屁高冷性格确实让人讨厌,颜如玉一想起他不声不响地离开就一阵胃疼。恍惚之中,她仿佛想起当沈恕起身与她眼神对峙的时候,李修的表情就极其难堪,不过她那会只是匆匆一瞥,只顾着和沈恕较劲,并没有在意李修的态度……再后来,她已经完全忘记他了,等到经颜若恩的提醒才想起,但是李修早就不见了! 颜如玉闭眸反思,颜若恩则一个人在那里臆想沈恕眼耳口鼻都气歪的表情,甚至开始怜香惜玉。 “唉,沈郎君生气了会不会对花魁娘子不好啊?” “人家可是娇嫩的花朵,他会不会伤着人家啊?” “他会不会把对你的火气发泄在人家身上啊?” “应该不会!人家多温柔美丽啊!他肯定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呢!哪里还能对人家不好呢?” …… 到达颜府后,两姐妹分开回房。 月上中天,院子里落满了银辉。颜如玉抬眸望见闺房上的青瓦上坐着一个穿雪白暗纹锦衣的男子,他一面喝酒一面赏月,姿势潇洒不羁。虽说远望看不清五官样貌,但却不失为一处极好的风景,那是落进颜如玉眼底的美景。 美人、美酒和美景,自古以来都是歌颂赞美的对象,颜如玉心中溢出一种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无关风月,而是关乎自由、关乎浪漫、关乎人与自然的和谐。 “侯爷,这么晚了不睡觉,落在我的房顶上干什么?”她冲着李修嚷道。 李修眼神迷离,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的她,不急不缓地开口问道:“你想上来吗?” 颜如玉心中一动,却嘴硬道:“不想!”但她再没有向前移动半步。 李修仰面对月喝下一口酒,俯仰之间见颜如玉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他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迷醉的桃红,唇角轻勾,抿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将白瓷酒壶放在正脊之上,转眼间就迅捷利落地站在了颜如玉面前。 李修就像是踏月而来的仙人,哪怕他在空中流连的光景只有一瞬,那样的俊逸潇洒也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颜如玉清晰地听见胸腔里的小心脏舞出了怎样的狂乱节奏,她不自觉的娇羞倒映在李修清亮的眼波里。 夜色朦胧,眼前男子的五官相对柔和,扑面而来的酒气比摄魂香更要醉人几分。 “啊!”颜如玉轻声短促地叫了一下,因为她的纤腰被李修一把握在了手中。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李修会趁醉强吻她,于是很自然地向后仰,双手撑着他的双肩,身子僵硬。 李修的脸上浮起迷人邪魅的笑容,淡雅如夜半的昙花。 不过昙花一现的工夫,颜如玉已经稳稳站在了房顶上,心神安定后才明白刚刚是自作多情,也看清了眼前雪白的衣襟和他脖颈处如白雪般晶莹白皙的肌肤。 颜如玉赶紧从他怀中脱身而出,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屁股落在了正脊上。李修将酒壶递给她:“要喝吗?” 颜如玉的目光从皎洁的月亮转到了眼前的酒壶,再转向了李修的脸庞。 月色再美再冷,仿若不及眼前男子的万分之一。 心中忽然生起的情丝千丝万缕,交织成一张繁复的千结网,颜如玉接过酒壶,把酒水当白开水一样咕噜噜地往下灌,并在脑海中反复提醒自己:你这见色起意的混蛋!美色当前一定要坐怀不乱!你忘了他是个渣男贱人王八蛋了吗? “嗝”颜如玉一声响亮的饱嗝打碎了这浪漫的氛围,也打破了心中情不自禁的妄想。 “锦娘,你是如何知道沈贤弟在芷兰轩,并且知道他对丹霞娘子志在必得?”李修从颜如玉手中拿过酒壶,刻意选择了她方才入口的地方,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因为我从三娘那里得知,今日下午丹霞娘子的入幕之宾便是沈恕!”颜如玉偏头看向李修,眼中微波荡漾,细声道。 “那他晚上也不一定会出现啊!” “可是在竞拍的时候,我听见了他的声音!”颜如玉自信地望向空中的圆月,“所以我才会故意抬高花魁的初夜价格!” 李修纤长的手指用力地握着酒壶,望着月亮的双眸显出几分黯淡失落。 “你喜欢他?”他好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问出口,语气萧瑟清冷。 “啊?”颜如玉感到可笑,望着他一本正经又满面愁容的模样,不有自主地笑出了声,“你怎么会认为我喜欢那个兔儿爷?”(从9-11到9-14日,每日两更~爱你们,真心的~) 044 月下惊魂 李修的目光渐渐深邃,白玉无瑕泛着微红的脸上写满了十二分的认真,他轻启薄唇,声音如同夜空倾泻而下的的月华:“第一,你我都知道,他不是兔爷儿;第二,你对他的声音很敏感!” 颜如玉蹙眉憋着笑,伸出一根手指头搁在他眼前,语气坚定:“第一,他是不是兔爷儿,我真不算知道!万一他男女通吃呢?第二,我对你的声音也很敏感!所以你说出的这两点原因真是滑稽可笑!” “你对我的声音也很敏感?”李修讪讪地垂目俯视着手中光亮的酒壶,语气里夹杂了一丝欣喜。 “当然!”颜如玉大声地拍着胸脯肯定道。 李修不由得弯起一边嘴角,自以为在对方的心里又多了几分重量,他预备将手中的酒壶再次递给颜如玉,想着与她共饮。 谁知,颜如玉接下来的一番话差点把他气个半死。 “我要是在人群中听见你的声音,我立刻掉头就跑!”颜如玉正儿八经地望月道,没去注意身边李修的脸色一霎红一霎白,继续侃侃而谈,“听见你的声音依旧够倒霉了!要是我在撞见你,那不得倒霉到家啊!” 李修“腾”地一下站直身躯,颜如玉被笼罩在他那颀长的白色身影里。 “你干什么?”她仰头弱弱地问道,李修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手指关节处的清脆声响依稀可闻。 “既然本侯让锦娘如此不快,那恐怕也没脸继续坐在你身旁!本侯就不打扰锦娘赏月的好雅致,先行告辞!”李修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着气话。 “诶——”颜如玉伸手未触及他的衣裳,锦衣流过指尖,李修已经飞身轻巧地落在了院落里。 他兀自将手中的酒壶再次送入口中,接着潇洒地往身后一抛,琉璃酒壶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绝美的抛物线,随后“啪嗒”一声绽开出一地琉璃渣。 李修头也不回地离开,白衣飘飘的背影就像是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银边,衣袂潇洒倜傥地转出圆月门直至消失不见。 颜如玉的目光一直专注地追随着他长身玉立、飘逸利落的背影,直至见不着了那一刻才从一脸的花痴模样中回过神,醍醐灌顶般冲着远处喊道:“李修!你给我回来!我要怎么下去啊!混蛋!” 好冷!竟然没人理她。 一阵夜风吹过,明月被幽蓝色的流云遮住了半边脸,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应景的喷嚏。 透过流云,模糊可见月明的皎洁光晕,颜如玉认命似的坐在屋脊上沉默不语,托腮呆呆地望着寂静的夜空。 气温愈来愈低,凉风习习,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加清晰。 颜如玉双手报膝缩成一团,五官愁成了苦瓜脸,直直地盯着足下方圆一尺的青瓦片:混蛋李修!劳资可不能冻死在这里! 她抬眼瞧见一株粗壮的银杏树,脑子里立刻显现出了一个不大靠谱的想法,要不爬树下去? 颜如玉不大敢站起身,害怕脚滑直接摔下去,摔死都比半身不遂强!她蹑手蹑脚地弯腰朝银杏树移动,刚刚鼓起勇气伸手摸到一条枝丫,还没怎么用力,“咔擦”一声,枝丫断了…… 她神色惊恐地紧抿着唇,吞了吞唾沫,脚上就跟灌了铅似的,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 这棵银杏树根本没法让她爬下去,刚才那清脆的断枝声更是在她的耳旁萦绕不去,就好像断的不是树枝,而是她身上的骨头,不小心摔下去即刻粉身碎骨。 她缓慢地回身,心中想着冻死都比摔死强,哆嗦着双腿往屋脊方向走。 “啊!” 擦!脚滑了! 颜如玉向前一扑跌倒在房顶上,几片陶瓦噼里啪啦地落下地,惊得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严阵以待,眼眶里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朦胧湿润,就像是笼上了一层雾,水汪汪地看不清面前的景物,关键是她还神经紧张到不敢腾出手擦眼泪。 不知道用这个姿势趴了多久,反正她的腿真麻了……她没法再匍匐前进,也没法后退,卡在中间更是着急又气愤,一不留神已经在心里把李修的祖宗十八代全都操遍了。 慢慢地,她感到不对劲儿,重心在以加速度的趋势下移…… 噗——她什么也没有抓住,闭着眼睛就掉了下去。 颜如玉的五官纠结在一起,神经绷成了一条弦。她以为她会听见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就跟那断掉的枝丫一样,她以为她会痛得“嗷嗷”叫,然后躺在地上痛苦地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启明星从东方升起,黎明破晓……等到琴瑟和鸣发现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急忙把她抬进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在软塌上……如果她有幸没有冻死的话。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她浑身上下一点儿痛感都没有,纠结的五官舒缓下来,全身的触感重新发挥了作用。她清醒地意识到她没有躺在冰凉的地砖上,而是被人公主抱着呢! 谁啊?身手居然还这样好? 颜如玉不安地睁开一只右眼,李修温润如玉的精致脸颊映入她的眼帘,除此以外还有他嘴角噙起的那一勾淡笑。 “混蛋!劳资吓得半死你还好意思笑!”颜如玉脱口而出,脏话张口既来。 李修立马抹平嘴角,神情严肃。 “跟谁在这里装孙子呢?混蛋!放我下来!”颜如玉的嗓音带着些沙哑湿濡的气息。 嗯,她被吓哭了! 李修听话地将她放下去,动作小心谨慎,虽然面上空白无表情,心里却在偷着乐。 颜如玉脚踏实地后,才感到三魂六魄全都归位,伸手一摸脸,脸上全是泪水。她又不是小孩子,居然被吓得哭鼻子,这简直是太丢人了! 颜如玉双手在脸上胡乱地擦眼泪,带着哭腔嘴硬道:“你走开!劳资没哭!” 李修心里一抽,有点疼!他见颜如玉哭得梨花带雨,心下觉得这模样特别可爱,实在是不忍心离开。 颜如玉见他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索性放下手,直接上脚踹他:“劳资让你滚呢!” 她踹空了,委屈的眼泪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不由自主又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冒出,前赴后继地往下滚。 “行了,本侯先走,你好好休息!”李修伸手挡在前面,后退着离开,星眸璀璨如同装进了整条银河系。 道歉都没有,更别说救她的诚意了! 颜如玉撇着嘴回房,唯一庆幸的就是没有被吓尿,不然更丢人! 045 指腹为婚(上) 最糟糕的赏月也不过如此了,颜如玉做了一晚上粉身碎骨的噩梦,第二天在官衙里扒在漆几上呼呼大睡。 温婉的颜似月摇摇头,将一沓文书改放在另一旁的书案上,端正跪坐在后,眉目认真地审查拟定婚书。 颜若恩则在库房里对应户籍资料查实婚书,李修在大堂前的空地上练剑,剑法灵妙,身姿飒爽。 偌大的官衙里最无所事事,偷懒最肆无忌惮的就只有颜如玉一人! 如果有人前来请求说媒,李修会把那人拦在院落里,与对方在梧桐树下圆漆几旁,一面饮茶一面详聊,绝不允许来人前去打扰颜如玉的清梦。 可颜如玉的回笼觉还是没能睡到自然醒,仿佛是一阵劲风刮进来一个身着雅青色劲装的男子。 此人不走官衙前门,反而从房梁上蹿下来,成功地逃脱了李修的监视。此刻,李修正在与一名年近不惑,穿着秋香色直裰的中年男子在院内洽谈。 甲风瞅了一眼满脸惊讶地望着他的颜似月,眉头皱了皱,不以为然地径直走向正位上的颜如玉,却见她在呼呼大睡,眉心蹙得更深了几分。 “颜官媒,我家侯爷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甲风“啪”的一下把合上剑鞘的配剑重重地掷在了颜如玉面前。 颜如玉惊得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表情放空,眼神飘忽地看了一转才回到甲风的脸上,轻飘飘道:“你干嘛?” 甲风跪坐在她身边,白了她一眼:“我家侯爷呢?” 颜如玉用手撑着脑袋,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模样,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才慢悠悠地挥了挥手:“我不知道啊!” 甲风登时有点懵。 而更让他懵的是,李修从院外走进,全然不顾他飞扬的眉毛和快要扯到耳边的热情微笑,怒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刚!”甲风发现苗头不对,赶紧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他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怜巴巴地觑着李修的眼色,双手严丝合缝地贴着大腿,身躯向前佝偻。 “你来找本侯?”李修神情严肃地向他靠近,目光深沉中透着威严的气势。 “是、是是!”甲风嘴笨到吞吐。 “既然你为本侯而来,为何要吵醒锦娘?”李修掷地有声地责问道,双眸平静无波。 果然三句话不离颜如玉,刚好第三句!甲风迅速意识到一向不怎么重视规矩的平乐侯怎么突然搭错了弦。 “属下——属下,属下知错!请侯爷责罚!”甲风犹豫了一瞬,干脆简单明了地双手抱拳,大声认错。 “你还是向锦娘讨罚吧!本侯可不管!”李修严厉的眸光转到颜如玉脸上时已经化为了绕指柔。 若不是前一晚被他吓得没睡好觉,颜如玉也不会失眠,所以她才不会感念他这片刻的好意呢! “甲风请求颜官媒责罚!”甲风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好像很诚恳。 颜如玉托着腮,瞟了一眼痴汉相的李修,又瞟了一眼硬汉像的甲风,轻松地伸直蜷缩已久的双腿,大度慷慨地问道:“你找侯爷何事啊?” “哎——呀!”甲风狠狠拍了一下宽阔油亮的大脑门,如梦初醒般朝李修道,“侯爷,侯府出事了!公子让我尽快来寻你回去!”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颜若恩抱着一摞婚书从库房出来,幸灾乐祸地打听。 李修面沉似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甲风濡濡嘴,迟疑了一小会儿才道:“今日有个漂亮娘子来侯府见公子,手里还拽着半块玉佩做信物,她还说是公子指腹为婚的妻子……公子当场就吓得不轻,慌忙让属下来请侯爷回去!” 指腹为婚?未过门的妻子?这……大噱头啊! 颜如玉和颜若恩两个好奇鬼一个激灵地两眼放光,颜如玉的瞌睡即刻醒得七七八八,颜若恩鬼使神差地已经站在了李修身旁。 她没羞没臊地扯着李修的衣袖,撒娇地撺掇道:“姐夫,我想去看看你未来弟妹到底有漂亮,我和你一起去呗!” 李修顿时感到脑袋瓜有点疼,眼角更是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伸出修长的中指揉了揉太阳穴,半信半疑地向甲风确定道:“指腹为婚的漂亮娘子?” “嗯!”甲风坚定地点头。 颜如玉起身将漆几上的佩剑双手奉上还给甲风,豁达道:“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才知道!侯爷,不如把本官也带上呗!如果真是公子指腹为婚的未来妻子,本官就可以当场替公子做媒,如若不是,本官也可以以骗婚为由将其抓到官府究办!” 李修轻轻笑了笑,望着颜如玉的目光里带有一丝波澜:“行,那现在就出发吧!” “好嘞!”颜若恩乐坏了,拍着手激动道,顺便扭头问颜似月,“大姐,一起吗?” “你和二妹去吧,官衙总得有人守着!”颜似月温柔地看向俩姐妹,并且贴心嘱咐她们,“早去早回!” “放心吧,大姐!”颜如玉搂着颜若恩的肩膀跟在了李修身后,朝后向颜似月挥动着手臂。 颜若恩是第一次进平乐侯府,一双猎奇的眸子没少打望。 园中的十二奇峰均为上选的太湖石打造,泉石幽静,衬托花木美而茂盛,亭台楼榭均不失为一处胜景。 两重曲廊小院时明时暗、时松时紧、曲折幽长。这里以水为主,环以山石楼阁,穿越游廊及至正厅敞轩,其北以宽广平台临池,正对着池北山景。 李贤无可奈何地坐在罗汉床上,一条腿垂在坐榻边,一条腿蜷在身前,手肘杵在矮几上,双手抱着头。 一听见李修跨进门的动静,他立马就跟见到活菩萨一样奔上前:“哥,你总回来了,救命啊!” 李修被他拽到罗汉床前,并且撩开衣摆,风流不羁地坐了上去,锐利的眼神已经锁定了右边几案后文静娴雅的女子。 女子衣着朴素,身上套的是一件半旧的碎花齐胸襦裙,头上只用绯色丝带打了个结绑住发髻,眉目清秀,既不施粉黛也不佩戴一件饰物。 “小女子拜见侯爷!”女子绕出几案,站在软绵绵的红色草绒地毯上,颔首向前一福,举止大方得体,一点儿都不拘谨也不胆小害羞。 总之,她给颜如玉第一印象绝不会是那种农舍小家碧玉,可这与气质截然相反的衣着打扮又不会是大家闺秀啊! 真是奇了怪了! 046 指腹为婚(下) “这位娘子,请问你是谁?来我侯府所谓何事?”李修探究的眼神在女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女子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之前,恭敬礼貌地抬头道:“小女子姓唐名若水,扬州新平县人士,家父唐川曾是新平县县令,家母苏离离与孙夫人自幼交好,情同姐妹。十八年前身怀六甲的孙夫人回乡探亲在老侯爷的陪同下回娘家探亲,与家母重逢,恰巧家母当时腹中也怀有孩子。两人相谈甚欢后,孙夫人将腰间的和田玉牌一分为二,交给了家母一半,并许下承诺,若两人腹中的孩子为一男一女则结为夫妇!” “家道中落之后,家父家母相继离世,家母在临走之前才将这半块玉牌交于小女子,好让小女子的终身大事有所着落,不至于孤苦伶仃,而她也能在黄泉之下安然闭目。” 若不是因为唐川曾经是新平县县令,查有所据,那她孤苦伶仃的身世真是很容易让人怀疑啊!颜如玉和颜若恩坐在左边的几案后,细细品着口中的君山银针茶,抬眼望着堂中央的唐若水。 此时,李贤的脸已经愁成了天边蓄满水的乌云,随时可能因为突然冒出的未婚妻大哭一场。 李修记得好像母亲孙夫人去世之时确实向他交代过这件事,那半块玉佩也是作为母亲遗物,一直由李贤随身佩戴。 “烦请唐娘子将玉佩呈上来!”李修朝她伸出手,面容严肃到一丝不苟。 唐若水微微扯出一丝浅笑,莫名地竟有点担心。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用蓝色条纹布方帕的什物,动作轻柔地打开方帕,将小心翼翼保护在里面的玉佩交给了身旁的侯府家丁。 家丁躬身呈到李修手里。 他随意翻看了两下玉佩的花纹和切口,然后让李贤交出他的那半块玉佩。李贤极其不情愿地将腰间玉佩再次取下,闷闷地单手递给李修。 李修从他手中接过半块玉佩时,目光一闪,瞧着他显现于脸上的郁闷,轻勾嘴角摇摇头。 两块玉佩无论怎么翻来覆去地查看,都可以分毫不差地紧密凑在一起,李修盯着玉佩的眼眸都没有懈怠过,他的眉头也再没有舒展开。 一盏茶后,他将这两块半边玉佩分别还给了李贤和唐若水,思量斟酌道:“唐娘子,你远道千里而来,就暂且先在这侯府住下,至于你与舍弟的婚事,慢慢再谈也不迟!” 唐若水喜上眉梢,目光盈盈地望向李贤,但李贤却慌忙错开眼神不愿意瞅她。她再将略微尴尬的眼神移向李修淡漠高冷的脸上,拜道:“多谢侯爷,若水给侯爷添麻烦了!” “唐娘子请起,谈不上什么麻烦与不麻烦,你我日后会成为一家人,这些都是本侯应该做的!”李修轻轻抬手,示意唐若水平身,目光里依旧看不出半点情绪。 等到唐若水由家丁领着退下之后,看尽好戏的颜若恩兴冲冲地蹦到李贤跟前,抱拳乐呵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不知公子是否有意将这桩天大好的婚事交给我们官衙承办呢?下官一定不负公子所托,尽快将三书六礼备齐,早日用八抬大轿将唐娘子迎进门!不过唐娘子现在已经在侯府了也……” “滚!”李贤偏头咬牙切齿地打断她的话,怒目而视。 颜若恩立马屏息敛容,瞬息面容严整,小心谨慎地觑着李修和颜如玉脸上的微妙表情。 “锦娘,这桩婚事你怎么看?”李修语气轻柔,如同和煦春光温暖地照进人心。 颜如玉虽然心中疑点重重,感到唐若水身上哪哪儿都有问题,可又觉得哪哪儿问题都不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她干脆站起身,绕过几案向李修告辞道:“侯爷,这既然是孙夫人身前已经定下的婚事,公子和唐娘子都是指腹为婚,如果侯爷不觉得有何不妥,那舍妹说的也没错,人已经住在了侯府,这桩婚事恐怕也拖不久了!不过毕竟是侯爷的家事,一切还是要由侯爷定夺,下官和舍妹就先行告辞了!” 颜若恩听颜如玉这样袒护自己,心中一股暖流流过,越发认可方才对李贤说的那番话,她向李贤和李修拱手之后就随着颜如玉离开了侯府。 “大哥,这都算什么事啊?你怎么把她俩给带来了?真觉得我不够丢脸啊!”李贤气呼呼地道,垂头丧气地盯着敞轩外的风景。 “先让唐若水住在侯府,也是为了便于监视,至于你和她的婚事,本侯总感到没那么简单!如果她真是母亲身前定下的那个女子,那你是娶定了,如果不是,本侯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易上当受骗!”李修端过茶盏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小口后,命令道,“甲风,你即刻前往扬州新平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好好查探唐若水方才的那些话!” “是!”屋顶传来甲风的回音,而他真人已然去无影。 —— 傍晚日落西山,颜氏三姐妹从官衙回来,还没到正堂就听见冯夫人高亢的笑声,那穿透力简直可以刺破晚霞与夕阳肩并肩啊! “碰!哈哈,小四喜!承让了承认了!”冯夫人拱手笑道。 “娘!”颜若恩尖利地唤道,三人简直快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呆了。 平乐侯李修、平乐公子李贤还有冯夫人以及琴瑟,他们居然围坐在一起打马吊,玩得不亦乐乎! “呵呵,你们回来了?吃饭了吗?”冯夫人注意手底下的牌,一直没工夫抬眼正视三人。 这样的寒暄多疏远多见外啊! “公子,你不好好在侯府陪您未来的小娇妻,来我们这儿干什么?”被亲娘忽视的颜若恩不管什么尊卑长幼,抓住李贤的肩膀,将他一把从四方案上拎起来,呵斥道。 “三娘!不得无礼!”冯夫人败兴地训斥她,“还不快给公子道歉!” “娘——”颜若恩娇嗔地拖长了尾音。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李贤反常地连连摆手,“本公子一直把三娘当亲妹妹,所以兄妹之间打闹太正常不过了!” 谁特么是你妹妹!颜若恩的小拳头已经捏成了肉包,眼中的怒火正在徐徐升起。 047 茗月轩喝茶 颜如玉进门后的目光完全被悠闲打马吊的李修给吸引住了,他从容镇定地看着这场嬉闹,面对颜如玉时更是笑得如沐春风。 “实不相瞒,大哥既然不住在侯府,侯府里又有外来女眷……本公子也不好意思住在那里了,所以才会上门叨扰!冯夫人菩萨心肠,已经答应收留我,还望三位娘子莫怪!”李贤拱手轻轻一拜,展现出难得的君子礼仪。 “你——”李贤罕见的客气把颜若恩气得进退两难,她紧握的拳头没有着落点。 颜如玉伸手把她挡在了身后,仰面皮笑肉不笑:“这么说来,公子和侯爷是来颜府避难得咯?” “锦娘!”冯夫人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刚才按下小女儿,二女儿又蹦了出来,还是大女儿颜似月最不让她操心。 颜似月端庄地站在最后面,这间房里的奇妙氛围让她找不出什么说辞,只有静观其变、沉默是金。 “锦娘说得没错,本侯兄弟二人确实是来此避难,对于冯夫人的慷慨收留,本侯感激不尽!”李修坐在原处,偏头向冯夫人道,实则是在说给颜如玉听。 “不敢不敢!这是老身的福气啊!”冯夫人的头埋得比李修更低。 颜如玉不再抬杠,而是选择依着冯夫人的话顺水推舟,粲然一笑道:“阿娘说得没错,我颜府如今住进了两座大佛,这是三生有幸才对!”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有意看向李修的侧颜,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轻轻弯起的弧度。 —— 平乐侯府的两主人为了躲避一个客人居然跑到了颜如玉家,这样的消息传出去真是个笑话啊! 颜若恩对李贤本来就有偏见,所以更是光明正大地处处为难他!她把颜府少有的家丁丫鬟基本都聚拢在她身边,每天呼风唤雨地指使他们做这做那。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除了灶房的婆子统一准备一日三餐外,其余的事情李贤不得不亲力亲为。 李修和李贤明确的冷淡态度让侯府里的唐若水深切地感受到危机,她的目的是在侯府长久居住下去,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而不是暂避风雨,最后落得被赶出去的下场。 唐若水在长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思来想去后,她来官衙找到了颜如玉,并且约她到茗月轩喝茶。 唐若水的眼眶里好像总是泛着泪水,随时可能泪如泉涌。 她楚楚可怜地向颜如玉讲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先是说到小时候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后又说到好日子没过多久便家道中落,父母相继身亡,留她在这世上孤苦一人。 时光轴慢慢拉近,唐若水一声三叹息,一边用手帕抹泪一边低声诉道:“小女子命苦,孤身一个人从新平来到长安,盘缠在官道上被劫,小女子为护清白慌忙逃脱,身无分文只好借宿尼姑庵,靠跟着小师太们下山化缘攒够盘缠才又上路……本以为好不容易进了侯府,可以结束这半生漂泊,也可以了却母亲的一桩心愿……可怎知公子对我无意,必是嫌弃小女子身份低微!小女子走投无路,才会恳请颜官媒帮忙,望颜官媒成全小女子!” 颜如玉正在一边仔细思考她的话,一边细啜这上好的洞庭碧螺春,却没料到唐若水一言不合就下跪磕头。 她赶紧放下茶杯,伸手弯腰去扶唐若水:“唐娘子请起,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好好说!” “如果颜官媒不答应帮忙,小女子就长跪不起!”唐若水的脑袋又开始往地上撞,还好被颜如玉托着才没有挨着地面。要是她的额头被撞得淤青一片,外人还会以为平乐侯府的人或者以为她颜如玉对一个弱女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唐娘子化缘一定很厉害吧?不然这长途漫漫,日子得过得多辛苦啊?”颜如玉旁敲侧击地浅笑问道,双手仍然扶着唐若水。 唐若水微微发愣,先是掩饰性地微笑,而后才解释道:“不瞒颜官媒,其实小女子是在距离长安不远的官道上被劫盘缠,所以即便化缘得来的银子不多,小女子也可以住破庙吃窝窝头,一路来到长安!” “真是辛苦唐娘子了!你的忙本官帮定了!”颜如玉佯装诚意地肯定道,双眸清澈纯澄。 唐若水苦笑着起身坐回了原位,对颜如玉的话疑信参半。 颜如玉却朝着她眨眼点头,用胸有成竹的态度示意她安心。 一个长途跋涉吃窝窝头的女子,怎么能够请得起她喝这洞庭碧螺春?真是笑话!颜如玉借着张望四周的清幽环境的理由,不着痕迹地将唐若水的表情尽收眼底。 唐若水长得清纯可人,虽然皮肤不大好,但也不算差,日后注意防晒和保养定也会恢复白皙娇嫩。 她的外表虽然人畜无害,但是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其绿茶婊资质更是比高嫣儿上了好几个档次!这样的女子,干嘛撮合她和李贤啊?应该撮合她和李修才是嘛! 颜如玉接下来的任务目标便是:把唐若水这个大麻烦转到李修身上! 想着想着,她不禁开始偷笑,就连握茶杯的手都不小心抖了两下。直到唐若水轻柔抱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里。 “颜官媒,实在是抱歉!小女子不知道这茗月轩的茶竟这样昂贵,所以……所以……” 颜如玉看向案桌旁一脸嫌弃的茶博士和无助委屈的唐若水,当下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她大方地安慰唐若水不必介怀,然后从腰间取下绣有鸳鸯戏水的水色钱袋,微笑着付了茶钱。 在回去的路上,唐若水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不停地承诺要报答颜如玉。颜如玉笑说了无数次“不用”,可她还是不罢休。 这女人戏太过了!她真是典型的戏精啊!就算她真没钱,难道还没有眼力劲儿?她看不出来出入茗月轩的人都是些绫罗绸缎包着的达官贵人吗?她之所以后面叫苦没钱,只不过是为了与她之前的回答不自相矛盾罢了!还真当颜如玉傻啊! “唐娘子真的不用抱歉,如若你真要报答本官,就等你成功嫁入侯府之后再说吧!到时候本官不会和你客气的!”颜如玉挑挑眉,装傻充愣地配合她演戏。 唐若水羞赧地颔首答应,心下以为颜如玉这颗棋子已经为她所用。 048 借钱 即便颜如玉已经对她抱有怀疑,但是颜如玉只要撮合了她和李贤,便可以从中得到一笔不菲的媒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唐若水早就向侯府里的丫头们打听清楚了,她知道颜如玉一向不待见李修和李贤。所以,她想不出颜如玉不帮她的理由! 颜如玉早先与季芸约好,尽量每三日就将沈恕的情况汇报给她,地点就在飘香楼。颜如玉在那里长期包下了一格雅间。 一日中午,颜如玉到达指定地点时发现季芸已经点好菜恭候多时。 “小芸,你出来和我见面没被沈恕怀疑吧?”颜如玉将绢扇搁在食案上,略微担心地问道。 “如玉姐放心吧!我这次主要是出来订货,所以师父不会怀疑的!”季芸笑眯眯地为颜如玉斟上一杯酒。 颜如玉见她笑容纯净,想必在鹊桥轩过得不错,所以打心底为她高兴。 从季芸的口中,颜如玉得知昨日李修和李贤已经去过鹊桥轩,并且他们和沈恕在书房里谈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他们三个人应该达成了友好的共识,因为李修和李贤离开鹊桥轩时满面春风。 颜如玉据此推测,沈恕一定答应了李修兄弟,会帮助他们解决唐若水这个大麻烦。但是,沈恕要怎么解决呢?颜如玉不得而知,却更是满腹好奇。 她回到颜府后得知李修在房间午休,所以计上心头。哪怕李修表面上再淡定,他也不可能对亲弟弟的终身大事无动于衷,不然他也不会带着李贤去找沈恕帮忙。 而一个弱女子居然可以劳驾俩大男人这样大动干戈?要么是因为李贤脾气倔强,打死也不肯娶这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要么是因为李修本人也察觉到唐若水的异常,不想让这样不简单的人嫁入侯门。 颜如玉来到李修的房间门外,侧耳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很安静,李修果然在午睡!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扉,门立即就开了,不警惕的李修并没拴上插销。颜如玉蹑手蹑脚地走进,回身轻轻合上门。 中午的太阳最容易让人疲倦,小到屋子的微尘都跳跃着慵懒的气息。 琐花窗前的香案上,缠枝木带翠叶熏炉的紫烟袅袅升起,屋子里弥漫着清幽的檀香。 颜如玉走到李修的卧榻前半蹲躬身,用手指在虚空之中描绘他的眉目和嘴角。李修闭目休息的脸庞精致得如同画像一般,完全可以忽略掉呼吸。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频率很小但依旧被颜如玉捕获。 颜如玉随意坐在榻前,用手托着腮,眉心蹙成了“川”字,想着要怎样才可以把他叫醒却又不扰他好梦。 她托腮的手指在脸颊上来回跳动,半晌没想出办法,就这么呆呆地望着熟睡的人儿。 不对!颜如玉应该是呆呆地望着她以为熟睡的人儿。 “你还要看本侯多久?”李修忍不住开口,交握在小腹上的双手一动不动。 磁性好听的声音差点把颜如玉吓得当场磕头。 “你没睡啊?”她花容失色地撑着床沿欲起身,结果在匆忙之中粗心大意地踩着了裙子,下一秒就被投怀送抱到李修的身上。 李修很自然地接住了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瞳孔里倒映的影子,鼻尖相触,彼此间呼吸交错。颜如玉的脸在悄然之间已经红透了,她的眼神根本无处安放,抬眼便可见李修如墨点漆的眼眸,垂目又可见他一线轻抿的嘴唇,桃红水润的唇瓣更是让人面红耳赤,再往下……脖子上肌肤胜雪,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再向下看……李修只着了一件白色的织锦中衣,衣服不够厚,她的视线仿佛可以穿透看到他身上的每一条肌肉纹路,感受到它们传递给她的体温。 平乐侯的身材真的很棒啊! 咚、咚、咚! 颜如玉的心跳已经按捺不住了,她的呼吸急促温热,她必须得起开! 可是,她被李修的双臂紧紧箍着,根本无法动弹。 “你——”她羞得咬牙道。 “怎样?”李修轻轻动了动唇,挑衅道。 他的脸色比颜如玉白不了多少,淡淡的红霞晕染开去。两人这样的姿势很难堪,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仿佛在亲吻一般,轻轻掠过,气息交融。 颜如玉很快发现,她放在李修肩上的双手可以轻松动弹,所以她好想掐死他啊! “你不要说话,然后放开我,不然我就掐死你!”颜如玉撇着嘴道,双手已经放在了李修的脖颈处,指尖冰凉,他的肌肤却带着适宜的温度。 还有,李修的身上有很好闻的淡淡紫檀香。 他即刻松手,颜如玉立马起身,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弹开跑老远。等到李修从榻上起来,随手取下楠木衣架上的月白色锦衣穿上,眉目间带着宠溺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正在埋头整理衣裳的颜如玉,就好像她刚刚真被非礼了一般。 侯爷对此感到很冤枉,他连裸露的肌肤都没碰到呢! “你来找本侯有事?”他轻轻开口,犹如潺潺流动的清凉泉水,在阳光下氤氲着湿润的水汽。 “嗯!”颜如玉立即站得笔直,刚正不屈地迎上李修的目光,重重点头。 “说吧!”他朝颜如玉走近,步子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却好似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 “我——”颜如玉杏眸呆呆地望着他靠近,直到她以最舒适的角度仰视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一臂。 颜如玉的脸更红了,垂下眼睑,轻轻咬唇道:“借我五十两金!” “五十两金?干什么用啊?”他语气温柔舒缓,追问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透露更多的不是好奇,而是欣喜。 “女人家的东西,你就不要多问了!”颜如玉身子绷成一根弦,紧张到差点口齿不清。 “可我不想借你!”李修走近一步,有意挑逗道。他的气场立即强大了不止一倍,颜如玉登时感到压力山大。 纳尼?不借?不借早说啊!早知道干脆掐死算了。 颜如玉双瞳剪水地望着他,嗓音里带着丝丝乞求的语气:“真、真的不借啊?” 李修的桃花眼眼尾微翘,形状甚美,一串令人酥痒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间流出:“有借就得有还,本侯的钱就是锦娘的钱,怎么可以说是借呢?” 他的这番话把颜如玉脸上的委屈都凝成了冰。 她好想脱口而出一句“果然是有福同享的好兄弟!” 不过,此话一出,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估计捞不到钱不说还得重新哄他…… 颜如玉在心里摇摇头,轻而易举地咽下那句话,任由眼前的男子再走近一小步,把她僵硬的身子揽入怀中! 这算为了钱不惜出卖色相吗?丫的!这怎么感觉这么贱呢?颜如玉感到更苦憋了! 049 请求合作(上) 如果李修知道颜如玉拿着他的钱去讨好沈恕,会不会气得杀了沈恕和她啊?可是她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很正当啊,应该不至于吧…… 然而,一个女人拿着一个男人的钱去给另外一个男人,这又好像怎么想都觉得这女人有问题!她一定不是一个好女人! 颜如玉的不大的脑袋瓜子里装的全是这种复杂的道德问题,差点开始怀疑人生。 最后,她重重地拍了拍脑袋,豁达地表示:不管好女人还是坏女人,先干正事要紧! 颜如玉走进鹊桥轩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差不多就是午睡的人儿该醒来的时辰。 鹊桥轩里的杂役有些在整理归类刚刚买进的过文定备用礼品,有些则在扎纱灯笼,而且是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纱灯笼。 颜如玉纳闷地看了一眼,总感到找沈恕找对了,他肯定在干大事! “颜官媒,你怎么来了?”平安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朝她走来,那眼神就像看见了扫把星一样。 “我来找沈郎君!”颜如玉难得地礼貌道。 平安眨了眨眼睛,脸色不大好看,嘴唇微张,牙齿磕碜了半天却表示为难道:“要不颜官媒,你先坐下喝口茶,大郎他还在午休呢!” 颜如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狐疑,她用绢扇拍了一下平安的脑袋,玩笑道:“你逗我吧?这都什么时辰,沈郎君也该起床了!我去叫他!” 平安反应迟钝,使得颜如玉顺利从他身旁溜了过去,提着衣裙往楼上跑。平安吓得冷汗都快滴进眼眸里了,赶紧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颜如玉刚上二楼就停了下来,摸着下巴思考到底哪一间才是沈恕的房间。 要不怎么说平安傻的可爱呢?他无意中帮了颜如玉一个大忙! 平安快成功追上颜如玉时,颜如玉佯装继续往里走了两步。他着急地越过她,用后背抵住门扉,两只手臂死死抓住门框,眯眯眼小而有神,态度坚决:“颜官媒,大郎真的在睡觉,你……” 话未说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沈恕从里间打开门,平安重心后坠,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儿。更重要的是把准备出门的丹霞娘子吓得够呛。 丹霞捂着胸脯,惊魂未定地看向沈恕,又看向门外的颜如玉。 颜如玉一眼就认出了这芷兰轩的花魁,微笑着挥手和她打招呼,丹霞怔了怔,她没有认出颜如玉,害羞地又低下了头。 “你在门口干什么?”沈恕朝躺在地上的平安怒道。 平安指着颜如玉委屈道:“大郎,颜官媒找你,我怕她闯进来!她不相信你在睡觉!” “这下信了!这下信了!”颜如玉改口,意味深长地笑着,美目在沈恕和丹霞脸上流转。 想不到芷兰轩还可以上门服务啊!真是周到啊! 沈恕的脸被她气成了猪肝色,怏怏不乐地瞪着她。 “沈郎君,那我先离开了!”丹霞轻轻俯身道。 沈恕看向丹霞的眼神马上变得无比温柔,冲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平安道:“你送丹霞娘子回去!” “是是是!”平安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将丹霞送走。 颜如玉刻意依依不舍地望着丹霞的背影,直到她转下楼梯再也看不见。 “看够了没有?你又不是男人!”沈恕倚在门框上,嫌弃地瞅着她。 颜如玉收回目光落在沈恕细腻白净的脖子上,沈恕谨慎地皱眉,自然而然地拢紧了上身的衣袍。 颜如玉轻轻一笑,跨进门槛,绢扇指着他的脖子,戏谑道:“你脖子上的吻痕太明显了!” 噗——这女人到底懂不懂害羞啊?怎么什么事都百无禁忌地往外说?等等,她怎么认得出那是吻痕? 沈恕的脸红得快要爆炸,“砰”地一下关上门,插上插销。 “你为何来找我?”他回身坐到书案后,脸上愠色明显。 颜如玉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将五十两金沉甸甸地搁在书案上:“上次在芷兰轩竞拍一事都是我的错,我是特地来认错的,这桌上的五十两金就是我的诚意!” 一提到芷兰轩,沈恕的太阳穴就直疼,再想到刚才被颜如玉撞见那一幕更是羞恼不已。 “你的诚意我收下,但我不信你是为诚意特地而来!”沈恕双手撑着书案,身子前倾向她靠近。 颜如玉眸光晶莹,一股脑儿地将她知道李修和李贤来过鹊桥轩的事全都告诉沈恕,她还据此作出推论,猜测出李修和李贤是为唐若水的事而来。 沈恕并没有否认,而是眼中别有兴味地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我在鹊桥轩附近埋伏很久了!”颜如玉顺口胡说,唇角微翘,梨涡深深地陷下去,可爱俏皮地望着沈恕。 沈恕心中流淌过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他慌不择路地移开视线,寻了半天落脚点,最终聚精会神地盯着装有五十两金的明黄色钱袋。 “那——那个,侯爷和公子确实来找过我,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侯爷除了托我想办法摆平唐若水以外,还托我办另一件事!”沈恕说话间又匆匆瞥了一眼颜如玉清澈如水的眸子,眼神有些复杂。 “什么事?”颜如玉不自觉地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让沈恕惊得向后退,挺直脊梁坐得端正,喉咙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侯爷托我办的另一件事就是怎么让你喜欢上他!”沈恕试探地瞟了她一眼,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就把李修出卖了,因为这五十两金子? “哦!”颜如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仿佛对李修的尿性已经习以为常。 “咳咳,我脖子上的那不是吻痕,是被蚊子咬的红疮!”沈恕突然解释道,说之前还故意轻咳两声引起颜如玉注意。 颜如玉憋着笑,托腮不置可否地认真问道:“蚊子这么毒啊?” 沈恕的表情极其不自然,简单地“嗯”了一下。 “哦——”颜如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故意拖长了尾音,随后尾音戛然而止,她神情严肃地告诉沈恕:“我骗你的,你脖子上并没有吻痕!” 沈恕的脸立即羞得色彩斑斓,目瞪口呆地盯着颜如玉,而颜如玉却已经扒在书案上笑个不停,双肩一耸一耸的,好像随时可能笑抽过去。 050 请求合作(下) 颜如玉笑到肚子疼,起身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口中还喃喃道:“真是太好笑了!” “笑够了吗?”沈恕冷眼旁观地看着她笑,从开始的羞怒到现在的平静,甚至他开始莫名其妙地觉得颜如玉好像也没有那么丑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更加相信是眼花的原因——最近要多喝一些明目茶了! “笑够了!”颜如玉重新正襟危坐,顺手端过沈恕放在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后正经道:“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那是我喝过的茶!”沈恕的关注点明显和她不再一个层面。 “可是你的待客之道有问题啊,我进来这么久都没人给我倒茶!”颜如玉强词夺理,“我说了这么多,老早就渴了!” 沈恕又忍不住争辩:“待客之道?你见过哪个男人待客会直接把女客人请进卧房的吗?” “丹霞娘子不就是从你卧房出来的吗?”颜如玉一笑而过,过后才发觉失言,两人之间陡然升起一种比尴尬还要凝重的气氛。 半晌,沈恕的茶被颜如玉喝干只剩茶叶了。 “唉!算了!”她重重地将茶杯搁在桌上,又小小地吓了沈恕一激灵。 “我长话短说吧,我们至少有一个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让公子和唐若水的婚事泡汤!你我可以合作!”颜如玉厚着脸皮道,方才的失言好像在她的记忆力已经完全抹去了。 沈恕半眯着凤眸,抛下刚才平白无故冒出的情愫,认真地直视她的眼睛,敏感道:“那你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颜如玉身形一抖,干笑着撒谎:“没什么,后面你就知道了!” 沈恕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垂眸一瞬后抬眼,质问她刚才提出的合作:“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合作?” 颜如玉自信地笑着使出威胁的手段:“如果你不和我合作,我就捣乱!而且,我就向侯爷承认错误,说我把他给我的五十两金子给你用了!” 她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沈恕脑子里“轰”的一下,直觉被人摆了一道,顺手将金子推到颜如玉跟前:“我不要了!” “就算你不要,我也会在侯爷面前这样说!”颜如玉面不改色。 沈恕又无奈叹一口气,把书案上的金子又揽到面前:“那行吧!我答应你!” 他一向花花肠子、诡计多端,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呢?颜如玉感到一丝丝不可思议。 “那你把你的计划告诉我!”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杏眸亮晶晶地好像开出了桃花。 “过不了多久,你自会知道!”沈恕淡淡地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坚定,看来他是铁了心不会将计划外露。 “那我们怎么合作?”颜如玉皱眉不解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在唐若水那里!”沈恕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狡黠,清浅地笑着。 颜如玉立即意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五十两金揣进了衣袖里,容光焕发地起身告辞:“我明白了!多谢沈郎君提点,后面我们再详聊!” 沈恕一路将她送到了鹊桥轩门口,有些如鲠在喉的话不吐不快。 “颜官媒,我想问你一件私事!”沈恕斟酌着如何用词,可最后还是别扭地问出。 “沈郎君但说无妨!”颜如玉从马车里探出头,好奇地俯视着他。 沈恕以手做挡,在她耳边附耳问道:“你怎么知道吻痕这东西?莫非你和侯爷已经……” “别瞎说!”颜如玉慌忙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简单解释道,“书上看的!” 随后,她甩下车帘,马车渐渐远去。沈恕一面摇着纸扇一面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越想越觉得颜如玉不正经。 不怪沈恕瞎想,一个正经姑娘怎么会去看那种书呢? —— 在颜如玉的脑子里,女人之间的友谊非常简单,要是只建立在物质上就更加简单了。 所以,按照沈恕的提示,她时常去平乐侯府看望唐若水,热情亲切地带着她到处玩,让她好好见识了一番长安的繁华盛景,品尝了长安四大名楼的招牌菜系,还带着她去绫罗绸缎庄添置了几件新衣裳,去珠宝玉器店买了一二件首饰。 期间,颜如玉偶尔催眠一两句,告诉她有多少贵公子喜欢她这样的娘子,甚至伸直手臂指给她看:“唐娘子,你瞧,那个桥头上的郎君在偷看你呢!” 她的彪悍吓得桥头的郎君落荒而逃……而身旁的唐若水更是笑得千娇百媚,无疑又吸引了一大批青睐的目光。 日落黄昏,当庄严壮观的平乐侯府笼罩在金色的光晕时,屋脊上的鸱吻就像是披上了金甲般熠熠生辉,更是添上了几重雄伟的意境。 唐若水远远地望见这幢建筑,就已经出了神。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平乐侯府的女主人! 马车缓缓停下,颜如玉将她送到了侯府大门,临走之时先让侯府的俩丫鬟把买的东西抱进去,随后不忘拉着她的手走开一段距离,素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小声贴心道:“唐娘子,这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满地都是,您长得这样标致,难道一定要嫁给平乐公子吗?” “我与公子乃是指腹为婚……”唐若水轻咬着唇瓣,露出一丝小小的犹豫。 颜如玉知道她已经被哄得动摇了心思,于是添油加醋继续劝:“那你和侯爷呢?要知道我可是奉了侯爷之命才带你在长安城里到处游玩,还给你买那么多的可乐玩意儿……侯爷对你很上心啊!” 唐若水含羞低头,脸蛋跟红彤彤的苹果似的,红霞蔓延到了耳根,再蔓延到了脖颈。 “侯爷是公子的大哥,将来指不定还会是我的大哥……”唐若水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是卡在喉咙里支支吾吾一般。 “指不定而已,说不定日后关系更亲密呢!唉,侯爷可是长安城里百万娘子的梦啊!当初若非我身染隐疾,时日不多,也不会拒绝侯爷提亲的一番好意!”颜如玉一面说着,一面怀想欧阳霈在荷花池四角亭劈腿甘畅一事,眼角顺利挤下了好几滴眼泪,泪眼婆娑的同时还不忘装病轻咳了两声。 颜如玉身形微颤,唐若水出手扶稳她:“颜官媒你没事吧?” “我没事!现在还死不了,要死也得看明年!”颜如玉抽了抽鼻子,拨开唐若水的手,强颜欢笑道,“唐娘子,我说那么多无非是不想让你后悔罢了!谁更值得你嫁!你肯定心中比我更清楚!” 颜如玉说完之后,就移步走下台墀,留给她一个独自抹泪的萧条背影。 051 小冤家(上) 李修给她的五十两金全都花在了唐若水身上,颜如玉就不信唐若水不会动心!哪怕唐如水只动那么一点点心,她也有办法让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小姑娘家正是春心萌动、风花雪月的年龄,李修又长得英俊潇洒,我只要从中斡旋,让唐若水误会李修对她勾了勾小指头,她还不立马扑到怀里去吗?不过——李修那里不大好弄……要不把两人直接捆绑打包扔床上去?”颜如玉摸着小下巴想入非非,微风吹动车帘,明月初升,马车外树影婆娑,钩织着月夜的相思。 颜府外面已经掌灯,颜如玉刚下马车就瞧见府外还停了另外一辆精致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她轻蹙着眉心正纳闷,想着会不会是李贤不甘寂寞,和沈恕一样请青楼女子上门服务? 香艳的一幕还没在脑海里拉开帷幕,颜如玉的表情立刻变的惊讶,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一个艳压群芳、仪态万千的窈窕淑女,甚至不是一个女子,连老妪都不是,而是一个衣着华丽儒雅、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 颜府的一名家丁在前带路,老头身子硬朗,疾步走在家丁身边,一个挎着药箱的灰布家奴紧随其后。颜如玉距离他们不过数尺,居然也能被完全无视。 他们眼神不好?颜如玉敛眸想到,随即立刻小跑追上去:“大夫,我府上是谁生病了吗?” 老头没理她! 这老头的气质真高冷啊! “二娘子,是公子生病了!侯爷让小的专程去侯府请来薛神医给公子治病!”领路家丁不敢不给颜如玉面子,一面气喘吁吁地快步在前,一面还得应付颜如玉的问题。 李贤生病了?奇怪!今中午不还活泼乱跳地和颜若恩打架吗? 颜如玉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问,小家丁堪堪松了口气。 四人马不停蹄地走过抄手游廊,穿过圆月亮门,就瞧见颜若恩孤零零地一人站在李贤的房门外。 颜如玉越过家丁和薛神医,两步跨上台阶,颜若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你这是怎么了?”颜如玉用手指替她揩去脸上的泪花,柔声问道。 颜若恩哽咽半天说不上话,一股气憋在喉咙里上上下下就是出不来。家丁带着薛神医路过颜如玉直接进了房间。 薛神医看到李贤只穿了一件中衣,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他正要跪坐,李贤虚弱地抬了抬手指,眼力劲十足的宋安和陈常立刻上前,陈常急忙忙地把他拽起来伏在宋安的背上,宋安立即健步如飞地跑了出去,陈常在后面扶着李贤的背,与宋安的步调一致。 他们跑到门口时又双双瞪向颜若恩,然后继续往茅厕的方向奔去。 颜若恩撇着嘴摸着眼泪,“呜呜咽咽”的抽泣声都没有消停过。虽然她没有告诉颜如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陈常和宋安恶狠狠的眼神里,她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致轮廓——李贤生病一事绝对和颜若恩脱不了干系! 电光火石之间,颜如玉很快又想到,李贤跑厕所那样着急,莫非是被颜若恩下毒了? 她扔下颜若恩一个人站在屋外吹冷风,兀自进门,房间里的气压低沉,只听见李修和薛神医在讨论李贤的病情。 颜似月搀扶着冯夫人站在一旁,冯夫人的脸上老泪纵横,颜似月则轻轻拍着她粗糙干燥的手背,劝慰她不用担心。 青瓷夹油灯火光摇曳,嵌贝流光阁帘上影影绰绰,颜如玉绕过黑漆葵文槅扇,冯夫人与颜似月见到她欲言又止,千言万语积在口中却又被压抑得说不出口。 李修朝来投来的目光看不清喜悲情绪。 “公子怎么样了?”她干着嗓子问道,小心翼翼地觑着李修的脸色。 “薛神医还没有把脉,目前说不清楚!”李修长话短说,不愿意透露推测。 “哦!”颜如玉轻轻点头,蓦地看到食案上动了一点的冷菜冷饭,心中有了猜想,抬眼大胆开口:“侯爷,公子不会是食物中毒了吧?” 李修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颜如玉以为又要冷场,不过好在颜似月带着哭腔,娇柔地解释道:“公子说这些菜都是三娘端来的,说是为了中午吵架一事道歉……可是我们问三娘她到底在菜里放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是麻仁,可是麻仁怎么可能这么厉害呢?所以侯爷才会不放心,特地把薛神医请来!” 颜似月话音刚落,李贤已经解决干净被背回来了,这次是陈常背着,宋安扶着,来去的分工很明确。 薛神医从棕色的小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给李贤服下,随后悬线把脉。 须臾之后,薛神医面上焦灼的神色已经释然,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抬头淡然道:“侯爷请放心,公子的确是因为麻仁才会导致腹泻,并无其他影响!当时请我来的小厮先前向我描述了一些公子的病症,所以我就随身携带了几服药,熬好之后给公子服下即可!” “多谢薛神医!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啊!”冯夫人终于稳住了心神,上前向薛神医深深一福。若不是颜似月在一旁拉着,她估计得跪下去。 冯夫人殷勤地亲自将薛神医送上马车,颜如玉则即刻命令颜若恩去熬药,好好伺候李贤,否则就接受家法伺候——跪在祠堂抄书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颜若恩抱着药屁颠屁颠地往灶房跑了,宋安和陈常留下来多陪了李贤一段时间,一直陪到监督颜若恩老老实实地给李贤喂完药才离开。 李贤虚脱地躺在床上,视线好像已经模糊,索性闭眸听宋安和陈常在他的床边唠叨。 宋安倚靠在床架子上打趣儿道:“李二郎,要我说你还是尽快离开颜府吧,我真怕你把小命儿搭进去!至少娶那个唐若水比丢了命强吧?而且你不说她长得不错吗?” 李贤“恩恩”了两声,示意可以考虑。 陈常的语气异常平静,声音低沉清淡:“二郎,我看你们平乐侯府和颜府估计风水相冲,侯爷被颜官媒迷得神魂颠倒,而你又被颜司佐弄得丢了半条命……你真的还想让颜官媒做你嫂子吗?” 052 小冤家(下) 李贤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略作思忖后骂道:“陈大郎,你不早说?劳资都这样了你才马后炮!” “你要是不遭点罪,谁又看得出来这层意思呢?”陈常翻了个白眼,心平气和地俯视他。 “那现在怎么办?”李贤泄气问道,刚才的那句好像花光了他闭眸积蓄的所有力气。 陈常正欲开口,颜若恩就已经轻轻踹开门进来了,她双手恭敬地捧着甜白瓷小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 “公子,喝药了!”颜若恩不得不挤出一丝讪笑,眼角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透了。 陈常起身给颜若恩让位,宋安小心谨慎地扶起李贤,用引枕抵在后背。 三双不善的眼神盯得颜若恩心底直发毛,她真想捏着李贤的鼻子把药水灌进去,然后迅速离开这倒霉屋子。 但是她不敢! 颜若恩难得温柔贤惠地用小白勺舀了一口伸手往李贤嘴边递。 “烫!”李贤嫌弃地抬了抬眼皮,弱声道。 “不烫!”颜若恩认真地反驳。 宋安蔑视地扫过她的脸庞:“你又不是病人,你吹一下啊!” 颜若恩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忍气吞声地轻轻吹气。 “小心别把口水喷进去了!”宋安又啧啧嘴挑剔道。 颜若恩还是忍了,她忍辱负重一直到把最后一勺药送进了李贤嘴里,然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松了一口气,顿时感到通体舒畅。 宋安在李贤的眼神示意下,扶他躺了下去,并替他盖好了被子,用手特地掖了掖被角,才起身面容严整地俯视颜若恩:“以后喂药的时候,记得随手要携带酸梅糖!这次就算了,原谅你的不懂事!” “干你屁事啊!我又不欠你的!”颜若恩趾高气扬地顶嘴道,圆圆的下巴扬得老高。 宋安被她噎住了话,抿抿唇抬手指向她,话未出口,只听“病秧子”李贤轻描淡写却又铿锵十足道:“你欠我的,就是欠我兄弟的!” 颜若恩这才体会到“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悲痛,她觉得嘴里就像含了一口盐巴一样,闷闷不乐地甩袖离开。 —— 自个儿造的孽,跪着也得还完! 次日拂晓,颜若恩是被“李贤恶鬼缠身”的噩梦给吓醒的,她呆坐在床上半晌,呼吸沉重不均,冷汗把中衣都浸湿了。 “啪”地一声,她扇了右脸一巴掌,随后利落地穿衣洗漱,当冷水拂面才彻底精神。 她去厨房那会儿,老婆子都还没起床,天知道她是有多辛苦。 为了不想因为打瞌睡熬坏一锅药,她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蒸汽袅袅上升,呛得她眼泪直流。 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水走进李贤房间时,李贤还在呼呼大睡呢。 颜若恩将药碗放在花梨木条案上,蹑手蹑脚地靠近榻前,她自以为李贤脸色已经白里透红,心下比较满意。 李修翻了一个身,身子从被窝里翻到了被窝面上,抱着棉被的模样就跟怀里抱着个小美人儿一样,垂涎三尺地做着美梦。 他这样不会着凉吗?颜若恩怀着复杂的心情想到。 根据她的分析,李贤别说是着凉,就算是死翘翘了,她也不会有半点伤心,但是吧——现在李贤可不能着凉,不然就算不关她的事,她也有理说不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伺候! 颜若恩鼓着腮帮使劲儿摇头,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跪在李贤的榻上,想要从他的怀中使劲儿将被子扯出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济于事。 天哪,醉生梦死躺在床上的李贤真的是昨晚拉肚子拉到虚脱的他吗?莫非是薛神医的药太厉害? 颜若恩放弃地跪坐在榻上,想了一会儿,她起身打开了紫檀暗八仙立柜,从中取出了一床新被褥,“哗”的一下展开铺在李贤身上。 被褥展开带来一阵风,才经历了中毒事件的李贤非常警醒,他蓦地一下睁开眼,与棉被落在身上几乎同一时间,坐直身子双手向上一翻,颜若恩的一声“啊”被捂进了被子里,身子重重地倒在一双腿上,眼里漆黑一片…… 李贤将来人死死捂住后,瞥眼瞧见女子的鹅黄色裙裾,心中若有所感。 颜若恩的一双手也被压制得紧紧的,只有一双腿不停地上下摆动。 李贤似乎听见被子里的女子发出“嗯嗯嗯”的声音,被子有点厚,所以声音相对较小。他也害怕闹出人命,于是松了手,反手向后撑在榻上。 被子里的颜若恩感到压力没了,才撩开棉被起身冒出了头。 “是你啊?”李贤舒下一口气,“本公子还以为谁要谋杀我呢?你大清早地跑本公子房间干嘛?” 颜若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就因为昨晚梦靥缠身没睡好觉,今早起来一脸倦容,现在头发还被李贤弄得一团糟!她突然好想摁死他啊! “你有病啊?分明是你差点谋杀我?”颜若恩如葱叶般的手指戳着李贤的肩胛骨,恨恨地一字一顿道。 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倒映出面前男子玩世不恭的模样。 “我有病!你不是有药吗?如果你不鬼鬼祟祟的,本公子也不会差点误杀你啊!”李贤偏头瞧见条案上的药碗,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 颜若恩就是看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态度,火冒三丈地冲他吼道:“我哪里鬼鬼祟祟了?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担惊受怕吧!要不是我怕你着凉,我会差点被你憋死在被窝里吗?” 李贤垂目果然看见他原本盖的那床被子已经被他踢到了一边,睡觉不老实是他从小到大的坏毛病。所以他有点明白颜若恩的好意了。 “那个——我要喝药!”他有点羞愧地摸了摸鼻子。 颜若恩气得脸色铁青,起身从条案上把药碗递到李贤面前,不爽道:“自个儿喝!” 李贤理亏,没资格生气,只好听话抱着药碗,“咕噜咕噜”地喝干净了。 “给!”他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把药碗还给颜若恩。 颜若恩接过药碗,从衣袖里取出一用织锦手绢裹好的东西递到他方才举碗的手心里:“酸梅糖!自个儿吃去吧!哼!” 李贤望着她忿忿不平离开的背影,低眸打开手绢,里面确实是六颗酸梅糖,不过有一点熔化了,白色手绢上出现深深浅浅的糖渍。 053 房和雅 天朗气清,深邃澄澈的蓝色幕布下,棉花糖似的白云时卷时舒。几只飞鸟自由地掠过天空,不着痕迹。云中碧波荡漾,涟漪在水中一圈一圈地划开,各式各样精致的画舫在湖面上飘荡,湖畔嫩绿的柳絮随风纷飞,白石桥上的行人来往穿梭。 长长的波形水廊蜿蜒曲折,四角攒尖的湖心亭中,红木四方几案上的乌漆小茶盘里有一套描梅紫砂茶具。 两方秋香色坐榻相对摆放。 远处青山绵延,倒映在湖水里,山高云低,当湖中波纹荡开时,别有一番美妙景致!一缕清风飘过,夹杂着远处栀子花的香气和近处水的湿气。 颜如玉特地带着无所事事的唐若水来此赏景,茶香四溢,两人一面品着碧螺春,一面欣赏着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一直都是颜官媒对我照顾有加,若水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激这份恩情?”唐若水轻呷一口茶,将小小的紫砂茶碗搁在案上,脸上流露出万分感激。 颜如玉的双眸弯成了小小的月牙,梨窝浅浅,皓齿微露:“唐娘子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她没有提及李修,却在眼神中传递出关于李修的无限遐想。 唐若水被她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急忙敛目,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晕染出淡淡的红霞,语气柔软地询问:“颜官媒,不知道公子在府上可还如意?他可曾提过何时回府?” 颜如玉的眼神开始朝四面八方飘,茶碗端在唇前思索着回道:“公子还不错,他也没有提过何时回府!不过——侯爷倒是说过让唐娘子好生住下,其他事情毋庸担心!” 她注意到唐若水低头时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颜如玉的茶水还未送进嘴里,一位身着暗红色华贵锦服的男子就从水廊上翩翩而至,手中的金色纸扇上画有大片大片的西府海棠。 “两位娘子安好,在下房和雅,不知可否打扰了娘子们的雅兴?”男子收拢折扇,拱手恭敬道。他站得笔直,宽背窄腰,眉目嘴角尽显妖艳,一双柔情似水的清眸里仿佛可以看穿人心。 一个字,美!两个字,妖孽! 唐若水微微偏头见到一个如此貌美的男子竟有些自愧不如地移开眼神。而两眼已经看得发直的颜如玉则起身毫不避讳地靠近他,甚至围着他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绢扇挡住了她的半边脸,只露出了一双清澈干净的杏眸,审视的目光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遍。 沈恕去哪儿找的这样美艳的男子啊?莫非是个兔儿爷?管他的,按计划行事吧!让他好好接近唐若水,尽快把她勾引到手,这样她和李贤的婚事也就黄了!至于……李修,后面再让她慢慢钓! 如果她是合格的绿茶婊,那么她一定不会任由李修从她指缝中溜走;如果她不是,那么她也不配嫁给李修!不过,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隐瞒? 颜如玉在内心自言自语,当目光对视的一刹,房和雅点漆墨玉般的瞳仁竟有种如黑洞般强大的吸引力,以至于让她仿佛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十里桃花的盛景、流光潋滟的十里宫灯、温馨浪漫的洞房花烛…… 若不是脑子中忽然闪过欧阳霈穿着运动衫投篮之后的回眸一笑,她就沉陷下去而不自知了。 啊呸!此人有毒! 颜如玉移下绢扇轻轻摇动,为了避免再次陷入他勾魂摄魄的媚眼里,她错开眼神看向他挺直微翘的鼻尖,大方地微笑介绍与邀请道:“本官是这长安城里的官媒颜如玉,这位是唐娘子!房郎君若不介意,大可与我二人共同欣赏这满目的美景!” “在下却之不恭!”房和雅媚眼如丝,声音和软,仿佛叩开山门的清泉。 颜如玉不小心瞥到他一双骨节分明又晶莹雪白、纤长如玉葱根的美手,立即感到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这等妖艳贱货,要是多看几眼那不得要了小命? 颜如玉即刻吩咐一旁伺候的琴瑟和鸣再添上一方坐榻,房和雅的位置在颜如玉旁边,待他落座之后,和鸣再上前为他斟茶。 他轻轻端起茶碗,茶香在鼻翼间游走,他又闭眸集中注意力,极其微弱地晃了晃头:“嫩香清鲜,果然好茶!” 房和雅满足享受地深深一吸,精雕细琢的脸庞在茶碗水汽的萦绕之下更显阴柔了几分。 他睁开双眸的一瞬间有意看向颜如玉,颜如玉警惕快速地将目光下移,移动到他握茶碗的手上,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尖白色的小月牙干净剔透。 房和雅非常敏锐地捕捉到颜如玉突然的拘谨,他微微勾起一边唇角,心中升腾起征服的欲望。 低眸品茶的须臾之间,他的眉眼淡淡扫过对面的唐若水,唐若水的心跳立即漏了一拍,捧心喘息了片刻。 这个房和雅的美太有侵略性了! “清新甘醇,余味在口中久久不散!”房和雅的声音带着德芙般的丝滑味道,他搁下茶碗,心满意足地看向二人,心思着重放在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虽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房和雅水润粉嫩欲滴的唇瓣勾勒出完美的唇形,嘴角含春的暧昧气息荡漾笼罩在她的周围。 这厮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吧?怎么好像在全神贯注地接近她啊?莫非是沈恕那个智障没有交代清楚? “颜娘子,你身上的气味儿比茶香更好闻!”他顺手撩起颜如玉的一缕发丝,贪婪地嗅着发香。 颜如玉双手捏成了小拳头,随后故作镇定地从房和雅手中抽回发丝,急切地抬手闷下面前一杯茶。 房和雅将被发丝拂过的手指凑近鼻尖,仿若指尖还有残余的清香。 颜如玉余光一闪,暗自骂了一句猥琐! 唐若水识机地为两人斟上茶,目光大胆地在房和雅脸上流转,她意识到只要完全把他当做女人看待,其实也不会多不好意思。 “房郎君长得如此英俊貌美,又对颜官媒赏识有加。今日你们在这湖心亭不期而遇,也算得上是一段缘分,若水在此仿佛有些多余,不如先行告辞!”她笑容清浅,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唯有一双深邃含浊的眼睛透露了心机。 054 美男计(上) “恕不远送!”房和雅清凉润脾的声音道出一句近乎绝情的话语,他若无其事地端上茶碗,低眸轻轻吹开浮沫,全身散发着事不关己的苍凉。 唐若水面上轻微抽搐,流露出礼貌又勉强的笑意,她扶着案桌预备起身,却被颜如玉拉住了手腕:“坐下!” 颜如玉的认真严肃让唐若水不敢怠慢,只好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房郎君,我们好像不熟吧?如果你想交个朋友,我和唐娘子都非常欢迎,可是如果你存心捣乱,欺负我朋友,那我就只能请你离开了!”颜如玉直勾勾地盯着他动人心魄的眼眸,指尖泛白地紧握茶碗。 随后,她握着茶碗的手逐渐松缓了力度,默默暗示对房和雅的美卸下心防: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什么好怕的?泰国的人妖不也这样吗? “颜娘子莫生气,在下也只是顺着唐娘子的话,想与娘子您单独相处,一面欣赏这大好美景,一面品尝这清新的碧螺春罢了!”房和雅的语气不含一丁点的抱歉,为了拉拢唐若水,他看她的脸色已经柔和了好几度。 颜如玉忍着想吐的心情,在心里狂骂沈恕办事不牢靠,怎么找了这么个登徒子?而且还眼神不好,认错了人……不行,满腔情思要是付错了人,一会儿还怎么圆场?白白浪费这么个妖孽也不好呀! “颜官媒,房郎君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别生气了!”唐若水伸手覆在她的衣袖上,甜丝丝软糯糯的声音让她不得不放松紧绷的脸颊,露出从容不迫的微笑。 “唐娘子,你误会了,我没有生气!相逢即是缘,房郎君之与我是一段缘,之于唐娘子又何尝不是呢?所以唐娘子就不要做无谓的顺水人情了,有些人是缘分,有些人确实有缘无分!”颜如玉说得云淡风轻,但字字珠玑击打在唐若水的心上,她再次挑眉看向房和雅时,有意使了个不大明显的眼色。 唐若水暗暗叫冤,她的一番“好意”怎么落得个满身不是呢? 房和雅微微眯起双眸,眼中显出惊异之色,斟酌了半晌却想不通透,索性开口问道:“颜娘子可是有话要说?” 颜如玉面如菜色,在琴瑟的伺候下又闷了一杯茶:‘没什么,只是左边眼角一直跳个不停,不知道有何寓意?’ “那——房郎君可知道?”唐若水语笑嫣然地因势利导。 “可能是红鸾星动桃花降临吧!”房和雅不咸不淡地睨了一眼唐若水,嘴角泛着轻轻的笑意。 唐若水紧了紧手中的手绢,她着实猜不透眼前这美艳的男子到底是什么目的。她自恃在认男人方面眼光毒辣,可没想到却在这房和雅身上翻了船。 打从房和雅进来湖心亭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此人阴气深重,虽然可能不是断袖但也难以对女子一见钟情,尤其是对颜如玉这样娇小没肉的女子!他肤色虽然白净,但手内侧却有深深的茧纹,应该是个长年使剑的人,但他浑身上下却并没有长剑的踪影,莫非藏在衣袖中?或者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个练武的美男子平白无故地接近素不相识的女子,妄图来一场风花雪月?即便如此,谁会找上七品官煤? “房郎君说得有理!”颜如玉与唐若水异口同声,彼此微微一惊后抿唇浅笑。 “房郎君可是长安人士?”颜如玉悠闲自在地问道,反正她也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人,事已至此就当邂逅一朵烂桃花好了! “在下家住万年县,不过长年在外游荡,偶尔回家!”房和雅豁达道,挺直脊梁,双手撑在大腿上。 “那——房郎君在外可是做什么生意?”唐若水趁机追问。 “倒没做什么生意,不过游山玩水罢了!”房和雅眼波流转,正准备深情款款地看向颜如玉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僵硬,眼神也由温柔变作了疑惑。 颜如玉和唐若水同时惊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湖色绵延觳纹新,青山浮云水中移。芬芳茶香惹人醉,疑是陆羽女儿身!”一名身着豆绿色锦衣的男子,环佩叮咚地走进湖心亭。 颜如玉错愕地微微张嘴望向他,这不是老熟人——梨园的墨灵吗? 她眨巴眨巴眼更加看不清楚情势了,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想不到颜官媒也有如此雅兴,实在是缘分啊!”墨灵不客气地与颜如玉寒暄。 颜如玉绝对不会相信墨灵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吟四句狗屁不通的诗,她不明所以地笑着起身走近,一双杏眸使劲儿向他使眼色,到底怎么回事啊?莫非他是觊觎房和雅的美色? 墨灵身子前倾,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颜如玉掩口附耳小声道:“沈郎君让我来的,怎么多了个男人?” 颜如玉一个激灵,余光里似乎还闪现着房和雅的温和笑意。她抿抿唇,以绢扇做挡,礼尚往来地在墨灵耳边咬牙嘟囔道:“那个男人有问题!你别管他!沈郎君怎么和你说的,你就怎么做?” 墨灵微微点头。 两人光明正大地小声交流完毕后,才开始应付案桌旁边的房和雅和唐若水,他们两人齐刷刷地投来不解的目光。 颜如玉讪笑地拉着墨灵的手腕,并把他摁在了她原先的座位上——房和雅的身边! 唐若水的心“咯噔”一下,无处安放的惊讶眼神只好望向颜如玉:“颜官媒这是何意啊?” “本官不想辜负这良辰美景,也不想辜负房郎君!恰巧墨郎君路过,所以想让他代替本官陪你解闷,也请唐娘子给本官一个面子,不要让墨郎君孤零零地与山水作伴!”颜如玉随口讲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借口,然后揪着房和雅的肩头的衣裳,想要把他一把拎起来,可是……拎不动…… 房和雅意会,顺势向上站起,却佯装是被颜如玉拽起来的虚弱模样。 “可是——”唐若水抬眸不安道。 “唐娘子放心,在下绝不是登徒浪子,你我以君子之礼谈天说地即可!”墨灵勾唇轻笑,模样纯净,气质儒雅淡定。 即便他按照沈恕的吩咐,已经尽力褪去身上花旦的娘气,但始终逃不过唐若水的法眼。 “墨郎君见笑,您是颜官媒的朋友,若水怎么会不放心?只是若水担心墨郎君会怕无聊而已!”唐若水淡然低笑道。相对于面前是房和雅的紧张,面前是墨灵反而更让她轻松。 颜如玉趁着两人开始聊天,眼神指示琴瑟和鸣看着唐若水,然后单手拉着房和雅的衣襟往别处拽。 055 美男计(下) 和风温柔,房和雅任由颜如玉拽着往前走,即便路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也毫不在意。 大不了只有被风中拂乱的发丝碍眼时,他才会用手轻轻撩开。 颜如玉气急败坏地拖着房和雅穿过水廊上到湖畔,然后将其豪放一推,房和雅顺势倒在垂柳身上。 他扶着垂柳树干才勉强站稳身子,俨然一副娇弱模样。 颜如玉一直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但是他却好整以暇地收拾刚刚被抓得有些发皱的衣襟,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才舒舒服服地抬头笑道:“颜娘子兴冲冲地带我来这儿是为何事啊?其实,这里也不失为一处观景胜地!” 未等颜如玉回答,他又兀自转身背对她,尽情眺望着湖面上的风景,微风习习混同着清新水汽,白云苍狗更是变幻莫测,和煦的阳光温柔地倾泻在眼前,偶尔传来一曲让人销魂的悠扬琴音。 “喂!”颜如玉不客气地握住他的肩头,替他调转了一下方向,让他们可以保持当面对质的最好距离。 房和雅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嘴唇微动,口中的话想了一刻又咽了下去。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谁让你来的?”颜如玉眸色凛冽,双手环胸,开门见山地望着他。 房和雅颇有兴味地淡笑,媚眼里柔情满满,可就偏偏不说话。 娘的!颜如玉强迫压下冲到嗓子眼的怒气,伸直手臂指向他,掷地有声地再次问道:“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接近我是什么目的?谁让你来的?” 房和雅嘴角轻佻一笑,柔情蜜意与风情万种并存。 可惜,颜如玉对娘炮不感兴趣! 她甩下手,向前大跨一步,立在他跟前,凶狠地瞪大一双杏眸:“你到底要劳资问几次?” “够味儿!”房和雅的睫毛微微一颤,魅惑地抿唇道。 颜如玉脑子里十万匹草泥马浩浩荡荡地奔腾而过。 “够味儿是什么味儿?你特么什么意思能一次性给劳资说清楚吗?”她气势汹汹地嚣张道,已经抑制不住体内想要喷涌而出的火气。 紧接着,颜如玉只感到腰间一酥软,被一只大手揽进了怀里,就像是被风吹倒一般,连一丁点的反抗力都没有。 这丫还是刚才被她拽了一路的娘炮吗? 她强烈地感受到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气息喘不上去又下不来,而这妖艳贱货居然还深情地垂眸以吻封缄…… 颜如玉死死地咬紧牙关,脸蛋憋得通红,委屈的眼泪一直在瞪大的眼眶里打转:娘的,劳资穿越过来的初吻居然被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给抢走了! 房和雅纤长微翘如同蝶翼一般的羽睫被一米阳光镀上闪闪的光晕,颜如玉几乎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细腻娇嫩的唇纹,这让她心里更加反胃恶心。 当乱哄哄的脑子里所有纷杂的思绪开始沉淀,她才意识到脚边是房和雅的脚……于是,她用尽全力狠狠地踩了上去。 房和雅的吻因此一顿,颜如玉趁机推开他,然后“啪”地一声,他的白皙的左脸即刻盛开出一朵娇艳的粉玫瑰。 “你打我?”他似乎有点不可思议,轻轻抚着被揍的半边脸。 颜如玉使劲抹了抹嘴,连连往地上“呸”了好几声,才理直气壮地冲他翻白眼道:“劳资打你又怎样?” 房和雅的眼皮抽了抽,体贴地再次走近:“你哭了?” 说话间他就抬起左手准备替她拭去眼泪,却被颜如玉愤恨又嫌弃地拨开:“你有病啊?劳资被东方不败强吻还不能觉得委屈吗?” “东方不败是谁?”房和雅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对她的兴趣仿佛更浓了。 他嘴角含春,笑容邪魅地走向颜如玉,垂下的手臂开始缓缓上抬。 “歘歘歘”颜如玉的脑子在第一时间里闪过无数个应对方法:第一种,喊救命,大庭广众之下虽然有用,但是很丢人;第二种,撒腿就跑,用尽全力不一定甩不掉他;第三种,直接上拳脚揍他,但是可能反被揍…… 事到临头时,她却用了最粗暴的一招——“断子绝孙”腿。 房和雅明显没有想到她可以这么猛,身子一偏,堪堪躲过去。 踢偏的颜如玉心急如焚地继续踹,可是却有一强有力的力量在身后拉住她的胳膊,迫使她躲在了来人的身后。 “你没事吧?”沈恕的声音头一次在颜如玉的耳朵里竟然会生出暖融融的感觉。 “有事!”颜如玉肯定地点头,先前眼眶里饱含的热泪还没有倒流回心里呢。 沈恕偏头轻轻地扫过她晶莹澄澈的眼眸,心里酥麻了一瞬。 “你是谁?”房和雅从腰间取出折扇,凤眸轻笑,饶有兴致地望着沈恕。 “干你屁事!”沈恕冷笑地回应,清秀绝伦的他越看面前这妖艳贱货越不顺眼,“你是谁啊?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 “我怎么忍心欺负颜娘子呢?这位郎君真是误会了!”房和雅优雅地错开折扇,一边轻轻摇着一边和风细雨地解释。 颜如玉和沈恕彼此对视一眼,然后皆不由自主地对房和雅的话感到厌恶。 “颜娘子问我什么味儿,所以我才吻她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她什么味儿呢?”房和雅越说越得意,甚至故意抿了抿唇。 “他吻你了?他吻你哪儿了?”沈恕登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急匆匆地偏头质问颜如玉。 颜如玉的手已经捏成了结实的拳头,给了沈恕一记眼刀让他自己体会。 沈恕立即开了窍,在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已经跃跃欲试热血澎湃的时候,颜如玉已经将手中的绢扇递给了他,然后镇静地从他身前走过,直到笔直地站在房和雅面前。 他也立即跟了上去,万一打架也能及时出手。 “那我什么味儿,你尝清楚了吗?”颜如玉的冷笑在房和雅眼中不仅仅是凛然的刺骨,还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感。 沈恕有点懵,颜如玉恬不知耻的程度在他的心里又悄然爬上一层。 “有点辣,但辣中有点甜!我喜欢这种味道!”房和雅煞有介事地回味道。 颜如玉好像听见指骨关节的声响,低眸一看才注意到沈恕的拳头已经发颤,指节更是泛红。 她没有多想就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恕意会,手上的动静霎时小了不少。 “房郎君,那你能让我尝尝你什么味儿吗?”颜如玉一语惊人。 房和雅的眉目更深沉了几分,眼中的意味更加浓厚。他嘴唇微张,还没来得及回应,沈恕却抢先一步。 “不能!”他发飙地冲颜如玉吼道,吼得她怔了怔,即刻用手指堵住耳朵。 风驰电掣间,沈恕的拳头已经狠狠地挥向房和雅的左边脸颊。 数息之后,他脸色一变,直接拉着颜如玉的手腕跑开,徒留房和雅如同一朵妖艳却带着巴掌伤和拳头伤的红海棠在风中凌乱。 056 酒后 “你跑那么快干嘛?”颜如玉茫然地问道,手臂被沈恕拽得有点痛,脚下如同生风一般都不能挨地。 “刚刚我打了他一拳,发现他衣袖当中藏有利器,我没仔细看,可能是匕首,也可能是飞镖!”沈恕气喘吁吁地解释,若不是因为要逃命,他有生之年还不曾跑得如此之快, 颜如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后的汗毛似乎都倒竖起来,一双腿完全处在逃命的麻木状态。 房和雅望着沈恕和颜如玉越跑越远的背影,他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眨眼浅笑,手中的折扇频率极小地摇着风。 “大郎!”平安从车辕上跳下,眼看着沈恕和拽着颜如玉跑得大汗淋漓,这情形好像一对亡命鸳鸯。 平安不厚道的笑还没在嘴角展开,沈恕就伸手用力拨开他,然后先扶着颜如玉上了马车,自己再跳上去。 他推开镂空的红木车门,焦急地冲平安嚷道:“你愣着干嘛啊?还不快驾车!” “越快越好!”颜如玉窜出个脑袋补充道。 平安云里雾里,跳着坐上车辕,挥动马鞭卯足了劲抽在马屁股上,马儿长“嘶”一声,吃痛奋力地撒腿就跑。 马车里的颜如玉和沈恕重心不稳突然后仰倒下,差点滚到一起。 望着马车的蓝色顶棚,两人心照不宣地发现,在跑得半死的情况下,躺着比坐着舒服多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再也没有坐起来。 “克夫相,你是不是真的没把自己当女人?居然还要亲他?你还真是礼尚往来啊!”沈恕嘴欠道,胸脯一起一伏地调匀呼吸。 “你懂什么啊?我的计划是想要趁其不备,戳瞎他的眼睛,再赏他一脚断子绝孙腿!结果被你打乱了!”颜如玉其实挺感激沈恕为她出手,不过刀子嘴豆腐心,说出来的话就与本意变了调调。 “切,我怕你还没戳瞎他的眼睛,他的凶器就已经把你宰了!”沈恕戏谑地开玩笑,颜如玉简单粗暴的办法对他蛮受用。 颜如玉麻利地起身,在沈恕疑惑不解的眼神里,她轻轻推开车门,对平安道:“去醉仙楼,我请你家大郎喝酒!” 沈恕听到此话,眉目漾起满意舒畅的笑,双手枕在脑袋下,顿时心情大好,悠闲自在地闭目感受马车的晃荡。 —— 当马车的震荡越来越小,车外的喧嚣越来越盛,各种各样的摊贩叫卖声承载着馥郁的酒香传进马车时,沈恕猛地睁开眼睛:“到了!” 果然,马儿在一声促长的“吁”里停了下来,原地动了动前蹄。 平安轻轻叩了叩车门,笑眯眯道:“大郎,颜官媒,醉仙楼到了!” “你狗鼻子啊!”颜如玉嘲讽地夸道。 “呸!你才狗鼻子!”沈恕率先跳下马车,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颜如玉紧随其后,在进门之前还警惕地望了望房和雅有没有追上来,而后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沈恕让酒博士拿了两坛珍藏版女儿红,一开盖立马酒香四溢。 两人你来我往地干了几大碗后,颜如玉忍不住质疑道:“对了,你那个相好——墨灵,他能搞定唐若水吗?” “呸!谁是我相好?你别乱说!放心吧,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多了去了!”沈恕喝下一碗酒,迫不及待地又倒上一碗。 他坐没坐相,一条腿盘着压在屁股下,另一条腿弓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地喝酒吃菜。 颜如玉的姿势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懒散地斜坐着,手肘撑在案桌上,指腹轻轻揉着太阳穴,表情非常不解:“那个墨灵不是喜欢你吗?怎么还对女子下得去手啊?” 噗—— 沈恕口中的酒差点喷到颜如玉脸上,颜如玉忙离远一点。 “你别胡说!劳资不是兔儿爷!”他急了。 “哦!我明白了!你和墨灵都是既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对吧?”颜如玉眼眸很清亮,似乎有一条拖着尾巴的流星飞过。 她伸出一根手指惊喜地指着沈恕,樱桃小嘴边两深陷的梨涡比美酒还醉人。 沈恕感到心里有一团火,别过头不看她,也不与她争辩。 颜如玉感觉没劲儿,呆望凭栏外金乌下沉晕染出的一大片火烧云,看着看着就枕在桌上甜蜜地睡过去了。 沈恕一直偏着头没注意她,眉头深锁地望着街上渐行渐少的行人、归巢的燕子、缕缕炊烟…… “大郎,我们要不要把颜官媒送回去啊!”平安推了推他的肩膀,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油酥饼,满嘴流油。 回神的沈恕看着对面颜如玉呼呼大睡的模样稍微怔了片刻,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咬唇道:“你去让侯爷过来接颜官媒!” “哦——好!”平安不明所以地愣愣道,将剩下的半块酥油饼全都塞进嘴里,飞快地跑掉。 沈恕继续喝着手里的酒,面上却心事重重。 —— 夜幕降临,繁星如锦,李修身着一袭白衣如同天阶月色,凉凉地负手站在屋外门廊处。在如瀑的星光背景下,一名鸦青色劲装男子踏风而来。 “侯爷!”男子旋身潇洒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埋首恭敬道。 “过来说话!”李修的嗓音中透着慵懒。 甲风笑呵呵地三步并两步跨到李修跟前,一张古铜色的俊俏脸庞藏在夜色里只有牙齿最鲜明。 “让你调查唐若水的背景,情况怎么样?”李修神情寡淡,唯有点漆般的瞳仁光泽明亮,但又露出几分疏离陌生。 “回侯爷,属下去了新平县多方打听,唐娘子确实是上任新平县令唐川和苏离离之女。而且的确如唐娘子所言,唐川和苏离离回乡之后,没过多久就生病相继去世!”甲风一面觑着李修的脸色,一面仔细汇报道。 “没有发现一丝丝的可疑之处吗?”李修眉头一紧,眸光扫过他的眼睛。 “有,只是吧——”甲风挠挠头发,叹气无奈道,“只是那可疑之处无法查证!” “此话怎讲?”李修眼中忽然精光一闪,英姿勃发地盯着他。 “属下去了唐川离世的乡下,乡里的百姓对他们家都不大熟悉,甚至没有半点来往!不过据一个乡亲所说,唐川和苏离离回乡是事实,但是两人却并没有带上女儿唐若水!就连唐川和苏离离相继去世,唐若水也并不在身旁,后事都是乡亲们帮忙打理的!”甲风侃侃答道。 “没人知道唐若水去哪儿了吗?”李修抬头望向缀满星星的天空,喜忧参半。 057 同房 夜风丝丝,凉入骨髓,长身玉立的李修却不为所动。 甲风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缓缓道来:“属下找到以前在唐府干活的家丁,有的人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有的人却完全不知情,即便属下用美色和金钱勾引也无济于事!” 李修垂目盯着身前的玉阶,淡然道:“或许不是因为无济于事,而是讳莫如深的人本来就一知半解,说不明白!” 他看向甲风,眼神晦暗不明:“不早了,你下去歇息吧!” “是!属下告退!”甲风拱手欲退下。 李修眼波流转后转身推开门扉,无声地跨过门槛走进,再轻轻掩上门。 甲风偷偷瞅着紧闭的房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侯爷该不会是想今晚把人家给办了吧!在颜官媒面前长能耐了? 一道残影从门廊处闪过,甲风像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修不缓不急地从紫檀八仙八宝纹顶竖柜中取出两床棉被和一个枕头,一床棉被铺在地砖上,另一床棉被盖在身上,他临睡前偏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颜如玉,虽然看不大真切,但还是满意地闭上眼睛。 —— 第二日,雄鸡鸣啼划破熹微的晨光。 闺房里静谧得只可听见均匀有节奏的呼吸声,屋里的家具似乎笼上了一层稀薄的微光,唤醒了星星点点跳跃的浮尘。 颜如玉前一日并不是因为醉酒才睡觉,而是因为女儿红和夕阳的双重催眠效果,所以才倒了下去。 这一睡就睡了个昏天暗地,她睁开双眸,躺在床上舒服又慵懒地撑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顺便在脑子里搜寻昨日睡觉前的记忆。 想不起来了,睡觉前好像就是和沈恕在一起喝酒! 她低眸检视了一番身上的衣着——莹白杭绸中衣! 颜如玉又望向头顶的绯色纱帐,想必是沈恕送她回来,琴瑟和鸣替她更衣。她拈起衣襟闻了闻,这件中衣熏过香,她身上的酒气因此被掩盖了不少。 颜如玉撩开纱帐起床,登时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立刻就踹了床边的人一脚,着急喊道:“侯爷!你睡在这儿干嘛啊?” 李修其实早醒了,故意假寐等踹呢! 他迷迷糊糊地先后睁开两眼,揉了揉眼角,温柔地笑着问候道:“锦娘,你醒了!” “……” “你怎么睡在这儿?”颜如玉一面起身一面熟练地套上衣物,正当她在系齐胸襦裙上的丝带时,琴瑟和鸣已经缓缓推开了门扉,两人呆呆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琴瑟端着一盆水,铜盆边缘还搭了一条洗面巾,和鸣用朱漆托盘盛有漱口盅、一盏清茶和牙粉。 四双眼睛两两对视了良久,颜如玉慷慨地挥挥手打破沉寂,命令道:“你俩把东西放下,人出去!” “是是是!”得到指示的琴瑟和鸣赶紧将铜盆和托盘搁在了榻边的香案上,离开时还不忘用心领神会的眼神偷偷看向李修,李修也臭不要脸地点头抿笑回应,似是默认了她们脑子里的污浊想法。 待俩小丫头喜气洋洋地离开闺房后,颜如玉将李修挂在楠木雕花衣架上的衣裳扒下来扔给他:“赶快穿上!到底你为什么会睡在这儿?” 李修暗喜,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穿好月白色暗纹锦衣,抬眸轻轻扫过颜如玉的眉目,发现她脸上已经开始积蓄愠色,急忙开口解释道:“锦娘,你别误会!本侯昨晚之所以会睡在这里完全是出于保护你的心,因为沈贤弟昨日在醉仙楼告诉本侯有个叫房和雅的人想加害于你!” 一提到“房和雅”三个字,颜如玉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不由自主地战栗。 “哦!”知晓了缘由的她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洗漱,把李修完全忘在了脑后。 李修思忖了半晌,刷存在感道:“锦娘,你放心!今日被琴瑟和鸣撞见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本侯一定会对你负责!” 颜如玉认认真真地洗完脸,拧干洗脸巾重新搭在铜盆上,大度道:“没事,看见也无所谓!我不在乎!侯爷也不必放在心上!” “呵——呵呵——”李修苦笑。 —— 颜如玉对“墨灵勾引唐若水”一事不大放心,早饭之后先去官衙处理完一些公务,随后就匆匆赶往鹊桥轩,李修陪同左右。 她一进门就直奔平安而去,平安正在用鸡毛掸子扫去大大小小锦盒上的灰尘。 “平安,沈郎君呢?” “额——”平安难以启齿地皱眉。 颜如玉盯着他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 “大郎,大郎昨晚去了芷兰轩……还没回来呢!”平安为难羞耻地颔首小声回答道。 切!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我们等他便是!”颜如玉冲着季芸打招呼,和李修一起不客气地自个儿找坐榻歇息。 季芸立即停下手里的活儿,给二人奉上六安茶。 约莫日上三竿,鹊桥轩里人来人往,偏偏不见沈恕的影子。 “这个沈恕,关键时刻还去寻欢作乐!还不如直接约我俩去芷兰轩呢,省得在这里干等!”颜如玉眼看着鹊桥轩的生意井然有序,不免开始发牢骚。 “再等一会儿吧,不急!咱们可以聊天打发时间!”李修的身子坐得端正笔直,慢悠悠地品茶劝慰道。 颜如玉软若无骨地托腮扒在案桌上,偏头抬眼看他,他虽然始终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但是心情却始终闲适。 “你看我干什么?”李修微微弯了弯唇角,略带少男般的娇羞。 颜如玉正欲张口,就听见了平安忙不迭地叫声:“大郎,大郎!你可算回来了!侯爷和颜官媒都在等你呢!” 沈恕模样有点颓废,凤眸下的青色太明显,脸色苍白中透着疲惫。 “侯爷!颜官媒!”他拱手勉强笑道。 颜如玉见他这幅模样,一不小心就想歪了,不怀好意地问他:“沈郎君,昨晚有多辛苦啊?今早起得这么晚!” 沈恕一怔,委屈中带着一丝气愤地瞪着她。 李修听她这样露骨的暗示,心里也不好受,委屈的目光锁定在她的左脸上。 058 熏香 娘的!这丫某宫图看多了吧!到底是不是个女人?沈恕又开始自我怀疑反思,猜想灞河桥上的判定或许是错的……但转而又想到不小心吻过她的侧脸,而且感觉还不错!如果真是个男人,那岂不是……忒恶心? 沈恕忿忿不平地上前,兀自倒了一杯茶在天青色旧窑茶盅里,然后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 他放下茶盅,从衣袖里拿出一条手绢,细致地擦了擦嘴,抬眼道:“我昨晚的确很辛苦,在芷兰轩等了墨灵那厮一夜,可他居然一晚上没来!” 什么?颜如玉心中那飘萍无依的不祥感渐渐落实。 “他……不会出事了吧?”她双目含有惊恐地望着沈恕。 “如果墨灵真的出事了,你们认为谁会对他不利?”李修淡漠的眼神轻轻瞥过颜如玉与沈恕,轻飘飘地问道。 沈恕眉头一拧:“唐——唐若水?” 莫非墨灵昨晚与唐若水待在一处?春宵一刻值千金,真是销魂啊!颜如玉一不小心就开始浮想联翩。 李修看着她想入非非形于色的脸颊,平静地打断道:“唐若水昨日傍晚只身一人回府,天黑以后也没有再出门!” “不是唐若水还能是谁啊?”颜如玉吃惊的眼神从李修的脸上转到沈恕脸上。 沈恕不解地摇摇头:“墨灵整天除了唱戏就是唱戏,要不就是逛逛小倌楼,没有赌博嫖娼等不良嗜好!我的确想不出他会得罪什么人?而且一般只要是我约他,他从来未曾爽过约,从来都不会让我多等片刻!” 哟哟哟!看来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呢! 颜如玉盯着沈恕的眼睛都直了,李修故意伸手挡住她的视线,从容道:“既然如此,我们去梨园找他便可!先看看他是否安好!”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想到约了你们在先,所以先回一趟鹊桥轩!”沈恕连连点头。 三人目标一致,一齐乘车前往梨园。 梨园的红色牌楼前悬挂着红底祥云边金字隶书镌刻的从右向左“梨园”二字,马车稳稳停在牌楼前。 赶车的乙火和坐车的沈恕、李修以及颜如玉先后下车。 走进牌楼后,沈恕在前面带路,途中经过一秋水池,仿若美人那望穿秋水的眼眸。池塘水面清澈,池岸自然低平,有石平桥跨水而过。 四人走过石平桥即见一口特别形态的古井,古井上方是一座古朴的“温故”茅亭,悬山披檐,古意盎然。 “其声壮,铁骑刀枪乱哄哄,其声幽,落花流水轻溶溶。?其声高,风清月朗鹤唳空,?其声低,儿女窃语小窗中。他那里思不断,我这里情已通;他那里曲未终,我这里意转浓。怎奈娇鸾雏凤失雌雄,怎奈伯劳飞燕各西东……” 亭中有一个身着堇色杭绸斗篷,手里摇着折叠扇,白粉敷面,胭脂抹红的戏子。颜如玉等人老远就听见了他的唱词。 沈恕上前拱手礼貌地问了一句:“敢问墨灵可是在宜春院?” 同样唱花旦的男戏子“咿咿呀呀”地没有住嘴,而是擢素手翘起妩媚的兰花指,指向了宜春院的方向。 看来墨灵确实在这儿! “怎样?你是不是对不起人家?所以人家闹脾气爽约了?”颜如玉学习方才花旦,有模有样地翘了同款兰花指指向沈恕的脸颊。 沈恕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气得鼻孔出气“呼哧呼哧”的,但依旧继续赶路。 李修冷眼看着颜如玉调戏其他男人,胸中似有块垒,眼神如刀锋般刮向毫无意识的侍卫乙火,乙火本来嬉皮笑脸地盯着前面俩人斗嘴,余光闪现李修的眼神后立刻识相地闭口,面部紧绷,偶尔东张西望假意看看园中景色。 宜春院很快就到了,在院墙外就已经可以听见里面各种各样的吊嗓子声,透过白墙上的漏窗还可以瞧见院中的藤架秋千和衣架上洗净那些随风飘荡的戏服,一股皂角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恕带着其余三人旁若无人地穿过前院,直奔墨灵的厢房。 颜如玉忍不住又开始在他的耳边好奇地絮叨:“沈郎君,你怎么对墨灵的房间这么熟悉啊?你是不是经常进去啊?” 沈恕忍无可忍地给了她一记眼刀,看在李修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地解释道:“我以前喜欢听他的戏,有一次他生病我来看望过他!已经很久了!” “哦——”颜如玉做了一个“o”的唇形,明显不把他的解释当回事。 墨灵的厢房朝着西面,再加上门前两棵大松树,长年日光稀疏。 沈恕现在门口敲了敲:“墨灵!是我!快开门!” 屋子里死气沉沉,连李修和乙火都只感受到仿若游丝的呼吸。 颜如玉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面色少有的凝重。 李修递给乙火一个眼神,乙火意会,拨开扒在门上的颜如玉和沈恕,一脚揣在门上。 乙火用力很猛,可这一脚仿佛踢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 双侧门扉打开的同时,他也差点因为重力前倾而跌进去,还好被李修拎住后脖颈的领子才拽了回来。 “娘的!都没插销!”他记恨的眼光瞟向沈恕,沈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第一个进屋。 哪怕正是晌午。屋里的光线却昏暗如同傍晚,树影婆娑刚好映在了窗棂上的高丽纸,室温也比外面凉了好几度。 “小心!”李修猝不及防地伸手捂住颜如玉的口鼻,目光如锥地看向菱花镜前的古铜彝,青烟缕缕,里面还有未燃尽的余香。 乙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箭步上前,捂鼻将里面的香块熄灭。 李修的手这才从颜如玉的脸上拿下,瞬间的风让她嗅到了他手上好闻的檀香。 “侯爷,那是毒香吗?”颜如玉没管古铜彝里面的熏香,而是上前看见墨灵软绵绵地躺在床上,仿佛身体被抽空一般,所以不禁怀疑道。 李修的脸上霎时开出了桃花,他站在颜如玉的身旁,望着床上一丝不挂、只用一层棉被盖住三点的墨灵,拉着她的衣袖,近乎乞求道:“这里不是女子待的地方,要不你出去等我们?” 059 看好戏(上) 颜如玉眉心一蹙,错开他的欲说还休的眼神,又看向躺着的墨灵,纳闷地拒绝道:“我不出去!不就是裸睡吗?一会儿把他弄醒了,我转过身闭上眼睛就好啦!” 李修拿她没办法,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乙火更是佩服眼前这个百无禁忌的“未来侯门夫人”。 不要脸!只有沈恕在心里骂骂喋喋。 他仔细瞧了瞧古铜彝里的余香,走上前对好奇的颜如玉解释道:“这香不叫毒香,是催情香!一般是……” “打住!我懂了!”颜如玉伸手制止,两眼放光,“看来——昨晚上墨灵玩得挺大的嘛!” “……” 世间居然有此奇女子!沈恕都感到自己的脸没地方搁了。 “我们现在要叫醒墨灵,你……”李修低眸温柔地向她请示道。 “好了好了!我转身我闭眼我不看!”颜如玉摇了摇手中的绢扇,偷偷地最后一次瞄了瞄床上墨灵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与众人错身而过,站在了相思小屏风前。 沈恕和李修同时呼出一口浊气。 睨了一眼颜如玉的背影,沈恕才俯身上手轻轻拍打墨灵的脸颊:“墨灵!起床了!快醒醒!” 看来这催情香的药效确实很厉害,墨灵“嗯嗯”了两声,又没了反应。 沈恕正准备多打两下,却被冲动的乙火用手拎到身后:“让我来!” 乙火一掌下去,墨灵的脸上即刻显现出五根鲜红的手指印,比他的半张脸还大。 墨灵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左边脸火辣辣地疼,他伸手捂脸,惊恐又委屈地望着榻前的三个大男人,余光里还站着个女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昨晚干什么了?”沈恕焦急问道。 墨灵看见心上人,模样就更委屈了,本想着抱着沈恕哭一场求安慰,可偏偏屋子里又站了这么多不速之客,他那一点小心思只得往肚子里咽。 他撑着床板勉强起身,用棉被捂住胸部及其以下,整个人缩在了硬榻的一角。 “昨日我与唐娘子分开之后就回了这里,用过晚饭大概酉时左右。正当我准备吹灯出门去芷兰轩找沈郎君您时,外面有人敲门……我以为是院里的师兄弟,所以毫无防备地开了门……”墨灵弓着腿,双手可怜地抱住膝盖,抽噎道,“可谁知道,居然敲门的人是——是,是那个在白日在湖心亭的红衣男子!” 房和雅?颜如玉的眼角开始莫名地抽搐,太阳穴也有节奏地突突跳。 “他——他一把推开我,并且掩上了门!我正准备大叫,他却上前直接把我打晕了……然后然后发生的一切我都没有意识……醒来就看见你们了!” “呜呜呜——”墨灵把头埋在膝盖里,“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颜如玉也因此气得七窍生烟,握拳怒道:“啊呸!原来昨日强吻我的那人居然是个兔儿爷!醉仙楼的所有女儿红拿来给我漱口都不顶用了!” “强吻?”李修抓住关键词,疾步走到她面前,拽过她的胳膊,眼神凌厉如同准备齐放的箭矢,盯得颜如玉的脊背冒出一条凉丝丝的冷汗。 “嗯!”颜如玉诚实地点头,却见李修眼中的怒火更加旺盛,好像他已经在臆想中把房和雅碎尸万段。 颜如玉很少见他如此凶狠的眼神,斟酌片刻劝慰道:“没事!反正又没伸舌头!我都还没你那么介意呢!” 此话一出,众人窒息不语,好像谁的呼吸声略大了一些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李修继续咬牙瞪着颜如玉的清澈的眼眸,仿佛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凶狠的愤怒模样,如同一头即将爆发的困兽。 “侯爷!你生气归生气,可以不要抓我胳膊吗?”颜如玉表情略带痛苦,右手覆在他抓住她手臂的手背上,企图挣扎开他的禁锢。 李修慌忙收手,眼神游离,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痛么?”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但是却浸染了浓厚的醋意,那深沉的酸味儿飘荡在墨灵的整间屋子。 “废话!”颜如玉揉着被他抓的手臂,赌气生硬道。 “……” 这两人的打闹告一段落,沈恕又开始细问墨灵:“那——你倒是说说,昨日你和唐娘子相处得怎么样?” 墨灵两眼弯成了小鱼,讨赏似的对沈恕道:“沈郎君你就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怎么会搞砸啊?昨日唐娘子与我在湖边相谈甚欢,她还说倾慕我的文采,并且约我今日酉时去雅颂酒肆一叙!” “真的?”沈恕开心地望向乙火,乙火却一脸木讷不知所以,仿佛对牛弹琴,他嫌弃地移开眼神,继而转向颜如玉和李修,却发现他俩正惊喜地对视……无奈之下,他只好落寞地收回眼神看向可怜的墨灵。 “当然是真的!”墨灵坚定地点头,继续道,“我对拿下唐娘子有十足的把握,你们只管埋伏在邻近的雅间,从我与唐娘子共处一室开始计时,一炷香过后,你们就尽管闯进来就好!”墨灵将以自己为主演的“捉奸在床”戏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炷香的时间真的足够吗?”沈恕担忧道。 “放心吧!如果一炷香的时间她还不顺从我,我就靠近她,假意与她私语,你们闯进来的一刹,我就用力紧紧抱住她!到时候她也有理说不清啊!”墨灵眨了眨好看的眼睛,好像事情的发展永远会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如果到时候成事,本侯必定大大有赏!”李修抬起衣袖,上前承诺道,颀长的身姿和强大的气场给了墨灵剧烈的压迫感。 事情似乎进展得太顺利,顺利得让人不可思议。颜如玉的左眼尾又开始轻微的刺痛,她顾虑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沈恕,恰巧与沈恕的眼神对撞上。 原来,这里还有人与她有着同样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颜如玉被房和雅强吻之事在李修心中久久无法释怀,所以一直从墨灵的房间出来以后,他的周身似乎有笼罩了一层阴郁的气质。虽然,他还是保持着以往的高冷风度和少言寡语的习惯,但总掩盖不了他那肃杀之气。 060 看好戏(中) 待到唐若水走进雅颂酒肆并且订下了一格雅间,那格雅间旁边的房间理所当然被平乐侯包了。 为了最大限度地让唐若水放下戒心,李修、颜如玉和沈恕、李贤都没有从临街的正门进去,而是买通了酒博士,从后门穿过后院,小心翼翼进入预定的包间。 沈恕和李贤站在支摘窗旁边,窥探着街上的情况, 当街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当叫卖声逐渐销声匿迹,当橘红色的鸡蛋黄完全堕入云海,再有透射不出一丝的暖光。 一个熟悉的豆绿色身影悠闲自得地进入了雅颂酒肆。 李贤和沈恕立即扒在门口,透过门缝往外面张望。 入夜之后,雅颂酒肆的客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许多纨绔子弟都喜欢带着小郎君或者小娘子来这里潇洒,这里的酒一流,这里的环境也是一流,每格雅间不仅有熏香玉屏,琴案灯台,还有软塌和帘幕、珠光珍珠珊瑚树、碧禧麒麟等。最重要的是,这里相对私密,隔音效果更是一流! 等到墨灵转进了唐若水的雅间,李贤匆忙在青花缠枝香炉里插上一炷香。 一切准备就绪,只用凝神等候便可。 “哥,那个墨灵不过一个戏子,信得过吗?”李修恨不得整个人都镶进墙里,耳朵紧紧贴在墙上,却连隔壁的任何动静都听不见。 “现在信不过也得信!除非你想娶她!”李修悠闲地端着酒杯,轻轻饮了一口,又满意地放下。 李贤不甘心地又听了半晌,确定实在听不见后才重新坐回李修的身旁,胸腔里的那颗心早就悬在隔壁了。 “虽然我确实不想娶那个唐若水,可是她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万一真被墨灵那个小王八蛋给玷污了,耽误一生幸福可怎么办啊?”李贤突然菩萨心肠地担忧道。 “公子请放心!墨灵是我的朋友,而且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沈恕劝慰道,旨在让他放宽心。 李贤幽幽地点头,眼里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你要想娶她为妻,你大可以现在过去阻止!如果你不想,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喝酒!”李修的语气不善,李贤识趣地闭了嘴。 —— 隔壁房间里,鹤膝棹上的栀子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儿,与缠枝牡丹碎叶熏炉的麝香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了某种淡雅又魅惑的氛围。 唐若水身着碎花翠纱百合裙,脸上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比往常白了好几个层次,眉若远黛、口若朱丹,双颊的红晕不知道是脂粉气还是酒气,一双涂满豆蔻的柔夷轻轻地举酒饮下,声音含有丝丝入扣的温柔:“墨郎君,今晚你一定要好好陪奴家才是啊!” 墨灵佯装觊觎美色的纨绔子弟,喉咙明显地滚动了两下:“一定一定!今晚在下定不负娘子!” 说罢,他就起身走向唐若水,唐若水羞怯地颔首,手里仍然握着琉璃酒杯。 墨灵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双肩,手感柔软细腻,他的呼吸因此急促而温热。 眼看他就要除去唐若水的外袍,将手掌滑进她的内里的肌肤时,唐若水却起身害羞地轻轻推开了他。 墨灵愣了一眼,明白时间估计快到了,他必须速招速决。于是,他朝唐若水追了过去。 唐若水走到琴案边跪坐下,百无聊赖地开始抚琴。墨灵匆匆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左手从她的手臂缓缓滑向她拨弄琴弦的手背,他温热的气息一丝不落地吹进了唐若水的耳蜗。 唐若水抬眸柔情似水地娇嗔道:“墨郎,不如奴家为你谈一曲《广陵散》可好?” “娘子有那闲心弹曲子,不如你我好好快活一番……”话音刚落,他就将唐若水扑倒在地。 —— “一炷香已经烧完了!我们过去吧!”李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柱香,开心地拍手跳起来。 “走吧!”李修从容地起身,预备和李贤一同过去捉奸。 刚从坐榻上下来没走出两步,他就疑惑不解地看向一动不动的沈恕和颜如玉,冷漠问道:“你们不一起去?” 沈恕同颜如玉面面相觑后,颜如玉越过他走到李修和李贤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他们,眸光虽然清澈却透着不自信。 “我认为事情顺利得有些不正常!不如我们再等等?” “有什么好等的?再等下去,万一他们提上裤子不认账怎么办?”李贤急道。 颜如玉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小孩子一样:额……我的公子!你的关注点这么快就从害怕她失了清白之身转移到害怕她失了清白还不认账? “贤儿说的有理!”李修帮腔道,古语里都说“帮里不帮亲”!他这典型的“护犊子”啊! 在场的只有沈恕听出李修话里的酸味儿,估计他还在为“颜如玉被强吻”一事生气呢! “我知道公子说的有理!可是……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可能就是女人的直觉吧!”颜如玉越说越没底气,因为她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像沈恕移去求助的眼神,沈恕却端着夜光杯,双目涣散地思索着。 没办法!颜如玉只好死乞白赖地挡在两人面前:“侯爷,公子!你们难道不觉得唐若水一出现就有问题吗?” 李修眸色一凛,想到甲风去新平县打听到的消息,可是这些消息和今晚的行动关系不大啊!他为什么要听从颜如玉所谓的女人直觉? 更重要的事,他还在生她的气呢?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放弃原先的计划? 李修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推开颜如玉的手臂,那一刹那把李贤都看呆了,他大哥这还是第一次在颜如玉面前耍威风呢! 李修领着李贤走到门口。 “诶!” “慢着!” 颜如玉和沈恕几乎同时出口。 正欲出门的二人脚下一顿,李贤转身无奈地喊到:“沈大哥!你又怎么回事啊?可别告诉我你也有什么‘女人的直觉’!” “男人的直觉!”沈恕把玩着手中空荡荡的夜光杯,面上轻轻勾出一抹淡笑。 他潇洒大步地走到李贤面前,此时李修也回身面对他,似乎对他那“男人的直觉”多了点兴趣。 061 看好戏(下) 这是一群直男在坦荡荡地歧视“女人的直觉”吗? 颜如玉没来得及忿忿不平的理论,只听沈恕慢悠悠道:“颜官媒和我一样,对唐若水轻而易举被勾引保持怀疑,事情的进展过于顺利!” 李修轻笑一声:“沈贤弟难道认为,这样的顺利不好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害怕我们如此着急反而上了唐若水的当!”沈恕诚恳地解释着。 “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是真不想娶那个女人!”李贤急切得像壁虎一样扒在了门上。 “我有办法!公子不必担心!”沈恕胸有成竹地看向面前的三人,当清亮的目光经过颜如玉脸上时不禁多停留了一瞬。 李修看他的眼神登时多了几分敬佩,但声音依旧疏冷:“说来听听!” —— 墨灵伏在唐若水的身上,贪婪用力地扯开了他的衣襟,白花花的胸脯立刻露出了一大半,墨灵的呼吸更加急促,双目猩红望着身下的肌肤,大手爱抚上去,尽情地感受每一寸细腻。 身下的唐若水好像对风月之事特别在行,懂得如何调整呼吸和身体的柔软来迎合身上的男子。渐渐地,她的嘴角溢出娇滴滴的呻吟。 墨灵俯首在她的脖颈之间,胸腔一起一伏。同时,唐若水已经妩媚地张开双腿,姿势撩人。 正当墨灵在犹豫要不要脱裤子时,雅间的房门突然被踹开。 几乎只有一瞬息的工夫,墨灵被踹出老远,后背重击在墙上,直感五脏六腑都颠倒了过来。 他抚着心口勉强起立,只见唐若水已经从琴案边跑到了门口的屏风,用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比在雪白的脖子前,凄厉地喊道:“我唐若水生是平乐侯府的人,死也是平乐侯府的鬼,岂容你玷污?” 墨灵懵了,这“捉奸在床”的戏码要演成“烈女守贞”了?剧情反转太快,他的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唐若水的气势咄咄逼人,一双充血的大眼睛如同吐信的毒蛇死死地盯着他。 踹开门的男子身材魁梧,愤怒不已地绕过山水屏风,定睛一看这衣衫不整的男女,怒火冲天的气愤被当场浇了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 魁梧男子就像一个瘪了气的皮球,与刚才踹门的气概判若两人。 “对不住!对不住!两位继续——我,我认错门了!”男子弯腰抱拳道歉,随后用蒲扇似的大手挡住眼,猫着腰退了出去,并且顺便带上了门。 这下轮到唐若水一脸茫然了…… 这个墨灵难道不是谁专门派来勾引她的兔儿爷?她又看走眼了? “墨郎……奴家……”唐若水即刻将匕首扔下,泪眼朦胧的她踉踉跄跄地匍匐在墨灵的脚边,假惺惺地哭着求原谅:“墨郎……奴家一时糊涂……” 沈恕没有上当让墨灵感到安慰,同时他也明白眼前的女人到底有多狠毒,他将计就计,轻轻地拂下唐若水的手,声音悲切:“我待娘子的心日月可鉴,不料娘子却视我为玩物!” “墨郎——” 唐若水娇弱地嘤嘤着,目光一直追随到转出门扉再也望不见。 良久,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起身敛衽后走出雅间,面上的情绪只留下对自我的怀疑,一双秋瞳涣散浑浊。 她订下的这间房靠在走廊最里面,与它相邻的只有左面一间。如果墨灵联合了人要陷害她,那么他多半会让出谋划策的人躲在隔壁。 纤纤素手敲响了隔壁的雅间,声音清脆明快。 唐若水在门外等了半晌,手指不断绞弄着手帕,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你谁啊?”开门的是一位玉面锦衣男子,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唐若水。 唐若水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男子没有穿鞋,一只脚穿着白色云袜,另一只脚则赤着……她联想到踹门的那个汉子,推断这个人应该是在干那些苟合之事。 “不好意思!奴家找错门了!”唐若水颔首道歉,声音轻盈让人不忍心责怪。 “你走吧走吧!”男子挥挥手,不耐烦地让她离开。 唐若水如同福至心灵,匆匆走开。 —— 晶莹的繁星缀满泼墨的夜幕,一辆精简的黑漆朱轮马车此时已经在往回的路上。 “还好还好!要是我们当时冲进去了,指不定她得扑进我怀里让我见证她的坚贞不屈,然后尽快娶她呢!”李贤拍着胸脯庆幸道。 “我就说了那个唐若水不对劲!你们还不信我,现在知道女人直觉多厉害了吧?”颜如玉嘚瑟地指了指李贤和李修,张扬道。 “主意是我出的,买通那个粗汉、上下打理的钱是侯爷出的!干你什么事啊?”沈恕牙尖嘴利地回击道。 颜如玉不爽地瞪着他,“直”字还未说出口,沈恕抢先一步:“直觉我也有!” 随后,他悠哉悠哉地摇着折扇,得意得嬉皮笑脸,拽的跟个二八百万似的。 颜如玉扭头不瞧他,生闷气似的靠在车厢里,心里只盼望沈恕能够快速圆润地滚开。 李修不想给自己添堵,撩开车帘抬头看向闪烁的繁星,这样的美景在二十一世纪的钢筋水泥大城市里得多稀有啊! 李贤很难得地察觉到车厢里近乎诡异的气氛,他试探性地假装轻咳了一声,只有沈恕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关心道:“公子,你没事吧?” 而亲大哥李修和颜如玉则事不关己地正眼没瞧他! “没——没事!”李贤拨开他的手,不安地吞吐道。 沈恕不明所以,继续潇洒地摇着折扇。直到马车抵达鹊桥轩,他才开心地收扇抱拳告辞:“侯爷、公子,先走一步!” “沈贤弟慢走!” “沈大哥慢走!” 被沈恕忽略的颜如玉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他,当他猫着腰推开镂空雕花的车门下去的时候,就近的颜如玉动了一丢丢坏心思,狠狠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走你!” “哎呀——”沈恕受力前倾摔了出去,坐在地上愤恨地瞪着她。 颜如玉却向他吐了吐舌头,叫嚣道:“男人的直觉若是有用,你怎么没有想到我会踹你一脚呢?” “你!”沈恕被她点醒才蓦然感到屁股摔成了四瓣,一边揉着屁股,一边轻轻“嘶”着。 颜如玉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关上镂空车门,李修却从她身旁经过,眉眼冷淡中透着温情:“若是女人的直觉有用,你怎么没想到我会下马车呢?” 他唇角轻轻一勾,清浅的微笑苏尽了颜如玉的骨子里。 062 打斗 李修从马车里钻出后,脚尖轻轻点在车辕上,不过一转眼就纵身飞上了瓦砾。寥寥几个瞬间,他挺拔秀丽的身影就没入了夜色中。 颜如玉有点小失落地回到马车上,不解地询问李贤:“你哥这么晚去哪儿啊?” 李贤摊摊手,撇嘴道:“不知道,刚刚乙火在车窗外向大哥小声嘀咕了几句,我也不清楚说的什么,后来他就走了……” 乙火?自从出了梨园就没见过他了,连车夫也换成了甲风……他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 城西的一处别苑里,灯火通明,满室生香。除了主人亲手调制的百合香以外,还有火炉上正在细火慢烧的酒香。 别苑的后面是一处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影影绰绰的树影时而惊起一片飞鸟。这里环境幽静,只有一人居住,每日明月清风相随或是虫鸣鸟兽、树木花草相伴。 李修手持长剑,轻巧沉稳地落在别苑中间,衣袂无风自动,仙气凛然。今晚没有月亮,而他披星戴月而来,比月光更柔更美。 屋子的人很容易察觉到院落里的动静,左手肆意地提着酒壶饮下一大口:“痛快!” 右手袖中的长剑倏地射出,被他稳稳地握住剑柄,下一瞬他用内力震开门扉,整个人如同一阵风闪了出去,并且已经与李修拉开三丈距离。 “房和雅?”李修眉心轻轻蹙了一下,淡漠地开口。 房和雅一袭海棠红的缎子袍,明灭的暗纹随着动作光影交错,在夜风中就像是一团摇曳的火焰,他凝眸注视着李修白净如玉的脸庞以及那如雕刻般恰到好处的五官,多一分则显过,少一分则不及。 “莫非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平乐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我可真是喜欢你这张脸!”房和雅嘴贫道,态度一如既往的轻挑。 “恶心!”李修从齿缝里简短冰冷地蹦出这两字,目光如锥。 “啧啧啧,”房和雅对李修的冷漠不以为意,左手拇指轻轻抚过下嘴唇,享受道,“你的味道应该和颜娘子一样够味儿!” 房和雅故意提到“颜如玉”,无疑是触痛了他的软肋。 李修握着长剑的手背青筋凸起,他举剑快速移动,朝着房和雅的心房狠狠刺去。即便他速度已经够快,频率瞬息万变,几乎脚不沾地,身形一绝。 然而,房和雅却下腰堪堪躲过这一剑。 紧接着,冷铁相接,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两柄长剑泛出银霜的光芒。 旋身、弯腰、李修仰面一脚踢在房和雅握剑的手腕,房和雅吃痛,险而又险地回身收手,与他再次拉开一丈远。 “侯爷想要杀我,也得让我知道缘由吧?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房和雅微微一笑,虽然他被李修踢到的右手腕已经在止不住地抽搐。 “很简单!因为你欺负了我的女人!”李修的话很霸道,可他的语气近乎平常,一双桃花眼荡漾出的不是柔波而是寒冰。 房和雅飞入鬓边的多情眉无力地跳了两下,眼角如同泼墨般轻扫微翘,眸光不明,佯装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为了颜娘子啊!” 李修没工夫和他浪费时间,长剑在掌心中旋了一圈,又一次刺向房和雅。 两人在院落中的打斗身影缭乱,却又不失精彩和酣畅淋漓。 房和雅渐渐处于下风,但他的模样却一点儿都不慌张,反而淡定从容得让李修有些不知所措。 “侯爷,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是房某能死在你的剑下,必定也是风流鬼一个,实在可喜可贺啊!”房和雅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李修明白他这是心甘情愿死在他剑下的节奏,他本来不应该多疑,更不应该突然松懈,可他手上的剑还是偏了几分。 因为他着实不愿意做房和雅那句放荡不羁话中的“牡丹花”,而且他对这样的形容感到厌恶! 房和雅悠悠然避开那偏了几分的剑刃,一切好像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对准李修的心口掷出宝剑,李修应急挥剑挡下,短短片刻,房和雅的空空妙手忽然开出了一朵硕大的百合花,继而百合花朝着李修虚空一洒…… 李修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他却趁机腾空抓住从空中滑落的宝剑,袖中甩出一波烟雾,模糊了李旭的视线,李修脚下一滞,不敢轻举妄动,耳朵敏锐地听着八方动静。 房和雅已经飞身站在了远处树林的树冠上,他大袖一辉,神色妩媚:“侯爷,既然我的身份已经被你戳破,那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颜娘子跟前!不过,侯爷确实太美,连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更何况是其他人。” 他抿唇轻笑,轻功卓越、优雅地御风离开,等到李修冲出烟雾时,早已经不见房和雅的影子,耳边却回荡着他千里传音的话语:“侯爷,房某乃是怜香惜玉之人,怎舍得伤你?百合花香尤其适合侯爷高冷清雅的气质!哈哈——” 李修握紧了手中剑,咬牙怒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只可看见一片被惊动的飞鸟黑压压地点缀天际边,房和雅的回声却一波一波逐渐减小,但是每一声都重重地击在李修的身上。 剑回鞘,他转身一跃而起,身轻如燕般迅速离开了这座幽静的别院。 几起几落间,李修就已经回到了颜府,凭着最简单的喜欢,他准备推开颜如玉的闺房。 可惜……推不动!颜如玉在门后插上了插销。 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憋了一肚子气,本打算晚上可以好好地发泄,却偏偏出师不利,让那个采花大盗房和雅给跑了! 虽然他不知道采花大盗到底会不会再次找颜如玉的麻烦,但他还是加派了平乐侯府的侍卫暗中保护以防万一。 李修略微落寞地站在门廊前,右手抚着朱漆明柱,凉飕飕的冷意在掌心流转。夜晚更深露重,虚空中仿佛可见渺茫的点滴尘埃,飘荡在天地间,编织成一张无形无色无味柔和稀疏的大网。 063 筹备花灯会(上) 墨灵使美男计勾引唐若水一事泡汤了一半,在没有沈恕下一步的指示前他不敢再接近唐若水。 一是因为唐若水为人阴毒,他再次接近恐怕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时候被揍还算轻,万一被打死怎么办? 二是因为他已经向唐若水表明了心意和态度,如果唐若水对他有意,自会想办法联系他,而不用他死皮赖脸地犯贱找上门。 沈恕说过,这叫欲擒故纵! 只是吧,墨灵已经放纵了唐若水好几天了,却半点收获也没有。 而颜如玉那边,虽然她费尽心思又不着痕迹地从唐若水口中套话,但唐若水似乎完全忘记了墨灵这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或是半点不舍。好歹颜如玉与她姐妹相待多时,实在不便撕破脸,所以只好任由对方使用化骨绵掌将她的话轻轻地拂开,就像是拂去灰尘一样简单。 唐若水心安理得地住在平乐侯府多时,对此最坐不住的就是颜如玉和李贤!颜如玉不想在家里摆上两尊大佛,想要李贤尽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李贤住在颜府也不痛快,上次中毒之事让他对颜府的饭菜点心感到心有余悸,常常食之无味不说还得提防颜若恩,万一一个眼神触怒了她以致引来杀身之祸怎么办?哪怕颜若恩不是存心杀他,可是任凭她那没心没肺、没轻没重的下毒劲儿,谁知道会不会误杀? 相反,沈恕作为李修请的化解唐若水这道难题的谋士,整天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对鹊桥轩的生意上心。 暮春之际,天气渐渐暖和,湖面上已经开出了大大小小的莲叶,天空的颜色也越发澄净。路上的行人稍微走得有点急,也会不小心生出些汗。颜如玉因唐若水一事被扰得心烦意乱,午饭之后在街上闲逛散心,李修在一旁默默陪伴。 可能是心事太重,她哪怕是散心都有明确的目的地,专心前往鹊桥轩。 鹊桥轩的生意在中午时分相对凋零,吉祥如意、健康长寿都在案桌旁边打着盹儿,季芸则背靠在书屏明柱,坐在坐榻上专心致使地看书。 平安在一边殷勤地替她削苹果,看见颜如玉和李修冒冒失失地进来时,差点被刀片划破手指。 “颜——颜——”他挺直了腰,伸长了脖子,却突然口齿不清,用手中的小刀慌慌张张地指着颜如玉。 季芸被他惊动后轻轻“啊”了一声,连忙收起书预备起身:“如玉姐!” 颜如玉伸出绢扇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直接挑眉问道:“沈郎君呢?” 平安的舌头在口腔里已经搅不清了,他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告诉颜如玉他家大郎的具体方位。 不过季芸没他想得那么多,巧手愉快地指向二楼:“师父在书房呢!” 汗!平安缩回脖子,软了腰,继续削手里的苹果。 颜如玉和李修直奔二楼,书房的门大大开着,她没有礼貌地闯了进去。沈恕刚听见动静,一抬眸两人已经进来,并且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坐在了他身旁,还一人坐一边,把他死死夹在中间。 “李兄、颜官媒,大中午的不午休,气势汹汹地来我这儿干嘛啊?”沈恕无奈地将手中的软毫毛笔搁在碧玉笔山上,左右望望。 左边的颜如玉额上有几滴细密的香汗,隐约带给他一种灼热之感;右边的李修则是寒冰一块,生出不明朗的疏寒之意。 登时,他脑子里适时地冒出“水深火热”四个字。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或者计划没有告诉我?”颜如玉咄咄逼人,将绢扇抵在他的脖子上,杏眸熠熠生辉。 沈恕瞳孔一闪,讪笑地用两个手指拈花一般夹住扇面缓慢移开:“你这么冲动干什么?着急吃不了热豆腐!” “莫非沈贤弟果然有办法?”李修的语气略显惊讶,顺便将长剑搁在案桌上,“噔”地一声惊得沈恕的心跳也突兀地撞了下胸腔。 李修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冰火两重天,让他感到时冷时热。 “锦娘告诉我你有办法,我还不信,所以她今日特地带我逛到这里!”李修说这话时有意温情地看向颜如玉,忽而给沈恕一种他们二人“琴瑟和弦”的错觉。 颜如玉听得这话别扭,避开李修温和的眼神,将目光转移到翘头案上的书文。 “你写这些帖子干什么?”她素手拿起一张描金鸳鸯的红色手帖,抬眸疑惑地望了沈恕和李修一眼,而后仔细审视上面的内容。 “这是邀请帖,邀请郎君娘子参加七日后的花灯相亲会,已经送出去了一部分!”沈恕半敛眸解释道。 “哦——你邀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颜如玉懵懵懂懂地继续问。 沈恕刚张口,李修又推断性地追问道:“这花灯相亲会与唐若水有什么关系?你邀请她——和墨灵?” 沈恕听罢立即打了一个响指:“还是李兄聪明!我确实会邀请唐若水和墨灵前往花灯会,进一步撮合他们!” 颜如玉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只不过她对墨灵制服唐若水一事保持着非常强烈的抵触心态:“这花灯相亲会该不会是为他俩专门举办的吧?唐若水很聪明,太明显突然的事情会引起她的怀疑。” “你当我傻啊?这次的相亲会,我可是筹备一个多月!我邀请的那些都是曾经在鸳鸯鼎里放过纸笺,并且由季芸和平安带到香积寺月老树前求过姻缘的人!一半靠天意,一半靠人为!不过——” “不过什么——”颜如玉两眼放光,对沈恕精明的生意头脑差点就到五体投地的膜拜程度了。 “不过人为肯定就不比天意众生平等了!所以,我只是从那些人当中精挑细选了一百对男女参与!”沈恕得意地望向李修和颜如玉,贝齿闪耀着珍珠光彩。 “这太不公平了吧!”颜如玉不满地叫嚣道,“上次投鸳鸯鼎的少说也有上千吧?你就选一百对,这太苛刻了吧?把老百姓的钱骗到腰包里后就不惯后续了?奸商!你们私煤真不堪!” 064 筹备花灯会(下) 她一面反驳一面抓起鸳鸯帖一张一张浏览。 “谁说我们没管后续了?我们不也送到月老树祈福去了吗?”沈恕皱眉不干,“况且,你要是在花灯相亲会上,这么浪漫温馨的场合,碰上一个歪瓜裂枣的男子,你心里乐意啊?” 颜如玉被怼得一时语塞,倒是一旁的李修随意地拿起沈恕在案上未写完的那张鸳鸯帖,看了一眼后纳闷地问沈恕:“怎么连芷兰轩的丹霞娘子也有邀请帖啊?” 顿时,两双不怀好意又疑窦重重的目光一齐投向他。 沈恕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口水,面色难堪,中气不足道:“我私人请她来玩而已!” 话音如同呢喃。 李修的眼色匆匆闪过颜如玉,发现颜如玉脸上不仅没有一丢丢的失望,反而堆满了八卦好奇,他心里突然很安稳。 气氛凝滞了几个呼吸,颜如玉扒在翘头案上,托腮认真地仰视着沈恕:“恕我直言,唐若水不会喜欢墨灵!” 沈恕对此并不意外,他捏了两下眉心后舒缓道:“墨灵会再试一试!不过花灯会一定要举办,我已经向高府尹报备过,所有的程序也已经走完,昨日才将批准文书拿到手!而且参加花灯会的郎君都是一表人才,说不定墨灵不行,其他男子可以啊!” “你就这样置你客人的终身幸福于不顾吗?”颜如玉扑闪着俩清澈晶莹的杏眸,看好戏地望着这个长安城里唯一的特级一品媒,这个口口声声绝不错配良缘的沈恕沈大郎君! 沈恕面上有些抹不开,刻意将眼神飘移向了李修,李修潭水深千尺的桃花眼里好像也蓄满了疑虑。 “当下是要尽快解决公子的事情,至于哪个倒霉蛋会看上唐若水暂且不管,后面再慢慢拆散吧!”沈恕不痛不痒地避重就轻道。 颜如玉狡黠的眼光先是瞟向了李修,李修及时感应到她的眼神,迅速回眸。可她偏偏又撤走目光,尖锐地直视沈恕的眼睛,害得沈恕的一双丹凤眼差点变成斗鸡眼。 李修有点不明白颜如玉的心意了! 沈恕有点明白颜如玉的意思了! “说吧!你有什么好办法?”他闭目一息,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唇。 颜如玉可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别有意味地冲他眨了一眼,唇角紧紧抿起小而媚的弧度。 沈恕习惯性地看向李修,李修习惯性升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两人的默契习惯性的诡异。 “我的办法就是——”颜如玉不怀好意地斜睨着李修,李修感到不知名的冷意袭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我的办法就是——用侯爷作饵!”颜如玉并不期待从他们脸上看到支持,所以二人一脸严阵以待的冷漠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不同意!”饵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抗议。 与李修同一条战线的沈恕自然会点头附和他的抗议。 颜如玉坐直了身子,颔首敛衽,双目放出精光:“这是目前而言最好的办法!长安城里的其他郎君再优秀又怎样?始终比不上平乐侯啊!最最最最最关键的是,你要对唐若水使的是美男计,当然要请长安城里最美的人出马呀!如果侯爷都拿不下唐若水,那你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失败的!” 颜如玉的言之有理听得沈恕如堕云雾,花了片刻时间抽丝剥茧才不屑道:“哼!唐若水那样的娘子用得着我们侯爷出马吗?” “那你是准备一直和她耗下去了?”颜如玉机灵地睁大了圆溜溜的杏眸,随即看向被她冷落了许久的李修,“侯爷舍不得为亲弟弟做一丢丢的牺牲吗?” 亲弟弟?算吗?或许算是吧! 李修垂目思忖了小会儿,抬眼悠然一笑:“没问题!只要可以让贤儿摆脱唐若水,我做些牺牲无所谓!” 他的大义凛然把颜如玉小小震慑了一下。 “侯爷真不愧为一个好哥哥!”颜如玉怅然若失地勉强笑道,奸计得逞的她居然少了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奇了怪了! 沈恕背对颜如玉,不解地向李修使劲挤眉弄眼:李兄,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嚷着让我撮合你和颜官媒吗?怎么现在自愿去做倒霉蛋? 李修的桃花眼会说话,意味深长地扫过他的眼睛,随后低眸移向案桌上的长剑。长剑的剑柄和剑鞘都有特制的银色凸花,让宝剑多了一些清寒的意味。 李修:大不了杀了她! 沈恕不禁倒吸口凉气。 颜如玉心不在焉地翻弄帖子,突然拽过沈恕的衣袖质问:“你会邀请我吗?还有我大姐和小妹!” 沈恕特别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 颜如玉登时有种想要将他的脑袋当做麻花一样拧下来的冲动,瞳孔兀地放大:“我们仨也要去!我是冰人之首!你一个私媒办这样大型的活动,我必须得去视察巡逻,以免你弄出什么不雅的事情!” 面对颜如玉在他面前一个劲地挥舞绢扇,他也从腰间取出折扇,“啪”地一声滑开,意气风发道:“这可真不用颜官媒你担心了!高府尹感念我将高府的‘瘟神’配给梁娘子以免去他上高府找麻烦,所以特地让县衙里的捕快帮我维护花灯会当天的治安!” “沈恕!你居然不要脸地坐收渔翁之利!”颜如玉气得“腾”地一下站起身俯视他。 “彼此彼此!”沈恕摇着纸扇轻蔑地抬眼望向她。 “沈贤弟可否给本侯面子,让锦娘她们可以去花灯会热闹一番?”李修的声音清凉如同潺潺流动的溪水拍打在岸边的嶙峋石头上。 李修说这句话的时候全程没有正眼瞧过颜如玉,这以德报怨的举动未免太不诚恳!但颜如玉心中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波澜,那是愧疚在作祟! “既然李兄发话,我怎么可能不给面子,不就是多几个人吗?没问题!”沈恕嬉笑着与李修一唱一和。 颜如玉此刻的心情百味杂陈,还没来得及回味,沈恕就赤裸裸地向她提出条件:“不过花灯的数量还不够,如果颜官媒可以下楼去帮忙扎纱灯,那我定然双手奉上三份鸳鸯帖!哦!不对,四份!还有唐娘子的帖子麻烦颜官媒替我送到!” 靠! 李修沉默不语,保持一贯冷眼旁观的气质,其实他的眼神在注视着颜如玉时仍然有眷念。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愿意做! 颜如玉的眼神虽然有点无助,但是这样的眼神却并没有看向李修,她只是稍微垂眸深呼吸,而后挤出一丝不情愿的微笑,双眸的神采已经掩盖了方才的无助:“行!没问题!” 065 花灯相亲会(1) 七日之后的花灯会在明月初升时正式开放,规模占据了大半个杏园。从四时插花画屏影壁进去,园中火树银花不夜天。 沈恕安排鹊桥轩的吉祥如意、健康长寿还有平安、季芸守在入口处临时搭的柜台后面,他们几人后面摆放了做成十二生肖模样的花灯。 县衙的衙役被派到这里站了两列维持秩序。 不仅如此,沈恕还专门从芷兰轩借了十二位身姿绰约的风月娘子作为嘉宾们的引路人。 季芸等人主要负责检查来人的邀请帖,然后根据郎君娘子的喜好给予相应的十二生肖花灯。 花灯相亲会的入场顺序主要分男女两个批次,先是自备灯谜的娘子和她们的丫鬟进去,灯谜的数量由娘子自行安排,她们手里选择的花灯样式将决定由哪位引路人领着她们去相应的十二宫区域。 到达指定区域后,娘子们便将手中的花灯挂上去并在花灯下挂上自备的灯谜条屏,随后娘子与丫鬟寻一处风雅之地,娘子便可在此歇息,由丫鬟返回花灯处等候能够猜中灯谜的有缘郎君。 待到娘子们已经就绪,郎君们在开始入场,根据郎君喜好给予相应的十二生肖花灯,再由相应的引路人引向相应的十二宫区域,郎君们只要从琳琅满目的灯谜中猜中一个,便可由灯谜娘子的丫鬟带领着去会佳人。若两人郎才女貌又情投意合,则此不失为一段良缘;若两人没有看对眼,则礼貌寒暄之后,郎君重新回到先前的灯谜区,而娘子则将第二款灯谜交给丫鬟替换原来的灯谜。 这晚,杏园门口车水马龙,热闹喧天。各家各户的马车有序停在路边上,马车上下来的锦衣男子各个意气风发,潇洒倜傥。 多亏是在晚上,脸上有点小瑕疵也可以很好被夜色和柔光掩盖。 颜似月与颜若恩已经随着第一批入场的娘子先进去了,她们俩身负着冯夫人让她俩“钓到佳婿”的使命,所以不敢怠慢。 但颜如玉不一样,她在家也是任性洒脱惯了,冯夫人对她这小身板也不抱有任何希望。再则,平乐侯的追妻之路漫漫,冯夫人也不能扫平乐侯的面子,公然指使颜如玉去相亲啊。 所以,她乐得自在。 虽然她对相亲不感兴趣,但好歹也要凑个大热闹,穿着自然不能太寒酸。颜如玉身着月白色刻丝牡丹绣齐胸襦裙,外套撒花烟罗衫,洁白如玉的擢素手持着一面缃色“鹊桥相会”的细洁绢扇。 她轻盈地跳下马车,身边没有带上琴瑟和鸣,因为她俩已经跟着颜似月和颜若恩先一步进去。 颜如玉混在一群郎君里排队进去,不少郎君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有人想要好奇地上前搭讪,转念又想到还是前面的美人儿要紧,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但那些郎君们对她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是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颜如玉在门口就被沈恕给拦下拽到一边,他惊异地打量了一番趾高气扬洋洋得意的颜如玉,舔了舔唇瓣:“颜官媒!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和先前的娘子们进去,你现在混在郎君里还有没有规矩啊?” “本官是来视察工作的,又不是来相亲!”颜如玉振振有词地挺直了腰仰视他,小而尖的下巴轻轻抬起,眸光明亮,“况且我明明看见丹霞娘子好像也没和其他娘子一道啊!你怎么不抓她啊?我可是冰人之首……” “少来这套!”沈恕无情地打断她的话,不屑的眼神从她脸上扫过,“她不一样!我就是带她凑热闹而已!” “我也是热闹的呀!”颜如玉用绢扇拍打了一下他的肩膀,眉飞色舞从他面前路过,“才不和你在这里磨蹭呢!” “诶!等着!”沈恕叫住她。 “干嘛?”颜如玉回眸一笑,她的脸庞在树上灯笼的映衬下添上几分朦胧的柔美,尤其是唇角上翘露出的俏皮微笑和两边小小的梨涡。 沈恕感到胸中有种莫名的冲动,心跳不安分地加速,他磕巴了一下才面无表情道:“你在这儿等着!” 颜如玉挑眉点头,沈恕快步走到平安那里,选了一个猴子捞月的纱灯又回到颜如玉身边,将纱灯不客气地塞进她手里:“我这儿好歹是在举办花灯会,你要是连灯都不提一个,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说罢他就错身走开,也不给颜如玉道谢的机会。 颜如玉提高纱灯,仔细欣赏了一番灯面上的猴子捞月图,转身就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 按照手里的花灯样式,她本来应该去猴子花灯的区域,可她却偏偏一个劲儿地乱窜。 抄手游廊是游龙花灯的区域,曲池水桥是猴子花灯的区域,假山石林是小蛇花灯的区域…… 整个杏园被笼罩在月光与烛火之中。 颜如玉提着灯笼无所事事地走到了游廊处,游廊里每两根明柱间挂了三个灯笼,梁上还有精致的走马花灯,花灯下的灯穗流苏温柔地摇曳着。 “白衣仙子下凡尘,误落淤泥能自洁。生来爱水却不妖,谦谦君子爱如许。”颜如玉抬头一字一顿地品读着这首灯谜诗。 这太简单了吧!她脑子里很容易就回忆起中学老师讲的那篇《爱莲说》,心里蓦地刺痛了一下。 “这是白莲!”一清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颜如玉想回头却又感到身子想被冻住了一般,麻木了好一阵。 “恭喜这位郎君答对啦!不如与奴婢去见我家娘子吧!”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喜笑颜开地恭喜道。 这个身着斜襟紫檀色滚边蹙金暗纹锦衣的男子负手站在花灯前,眉目温柔地婉拒道:“恕在下不能同小娘子前往,还望小娘子见谅!” 他的眼神随即定格在颜如玉的青丝上,小娘子见此番情景只有通情达理地退下回到花灯旁。 男子上前两步,刻意与她并肩,偏头勾唇轻笑:“这位娘子为何混在郎君堆里赏花灯呢?而且还提的是猴子捞月的灯笼?娘子不应该去水桥那边吗?” 066 花灯相亲会(2) 颜如玉被冻住的血液似乎开始回暖,而当她的目光斜向上看到男子英俊阳光的脸庞时,激动和兴奋在极短的时间里转为了疑惑和陌生。 纪谦? 不对,他的眼神不大像!这书里的熟面孔还挺多!先是欧阳霈,再是纪谦,老天确定没玩她? “您是?”颜如玉听到自己颤抖的嗓音,有点意外。 “在下陆允之,游山玩水的闲人一个!冒昧请问娘子芳名?”他拱手前倾,十分恭敬。 闲人一个?那就是说身份不好调查咯? “颜如玉!长安官媒一个,来这花灯会视察活动而已!”颜如玉生冷回答。 “原来是颜官媒啊!”陆允之回味着这三字,齿如瓠犀。 颜如玉低眸一瞬才察觉到陆允之与她提的都是猴子灯笼,不过她是猴子捞月,陆允之是猴子偷桃! 两只猴子怎么在龙的地盘上相遇了? 或许陆允之也发现了这点,讪笑着解释道:“我也只是随意逛逛,没想到遇见和我同样随意的颜官媒!” “相请不如偶遇,你我一同游览可好?”颜如玉主动邀请,心中却已经筑就了千层城墙。 就想要看看他到底什么企图?什么来路? 陆允之明显一愣,而后忙不迭地答应。 —— 李修出现在花灯相亲会时并没有盛装打扮,与平时穿着相差无几,内里一身莹白色斜襟广袖锦衣,腰间束有金色躞蹀玉带,在外披上一层同色暗云纹滚银边的缎子袍。 他提着沈恕塞给的双龙戏珠灯笼意兴阑珊地走向游廊,无意中看见颜如玉与一名男子相谈甚欢。正当他要快步走近,却又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冲散,拨开形形色色的人群后进去游廊也又见灯不见人。 “李兄,快快快!”沈恕从身后窜到他身前,拽着他的胳膊一直到达唐若水的花灯前。 守在花灯旁的丫鬟正是平乐侯府的人,小丫鬟羞涩地拢了拢耳边的鬓发,轻蹲行礼道:“奴婢参见侯爷!” “免礼!”李修握着屏条细细看着谜面,神思恍惚地想起颜如玉和那名紫衣男子的背影。 沈恕发现他心不在焉,凑过去帮他大声念道:“桥头佳人相道别,猜一字!” “樱!”李修脱口即出,眼神涣散。 沈恕满意地递给小丫鬟一个眼神,但小丫鬟为难地颔首低语:“唐娘子说了,只有公子猜对才能见她!其他郎君一概不行!” 意料之中! “可我方才好像见到你带墨郎君离开过?”沈恕狐疑地看向小丫鬟。 “奴婢不敢欺瞒侯爷和沈郎君,墨郎君确实猜对了灯谜,奴婢也确实是带他离开过,不过奴婢不是带他去寻唐娘子,而是害怕他会失态,所以带他去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转告唐娘子的话!”小丫鬟赶紧跪下,语音恳切。 “唐娘子说什么?”李修的疑惑之色很快没入眉间。 “唐娘子说‘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墨郎君好自珍重’!”小丫鬟弱弱道,头埋得更低了。 沈恕向李修使了使眼色,李修却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他只好扯过他的衣袖,附耳小声道:“侯爷大可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调查,有八成的把握让你摆脱她!” 李修与沈恕眼神交错的刹那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八成把握摆脱她,十成把握杀掉她! “本侯猜对了灯谜,还不快带本侯去见唐娘子!”李修冰冷地对小丫鬟命令道。 小丫鬟抬眼对上李修寒冷彻骨的眼神,立即低头犹犹豫豫道:“奴婢遵命!” 她起身颔首快步走在前面带路,一直将李修带到了曲池旁。 一眼望去,水面漂浮着好多精致的小游船,船头挂上了有别于十二生肖的花灯,有的是桃花灯,有的是鸳鸯灯,有的是蝴蝶灯…… 曲池的水面星星点点,夜色波光粼粼的倒影比夜空的热闹更胜一筹。 “侯爷请!”小丫鬟施施然鞠躬行礼,抬手指向一艘挂有并蒂莲花灯的游船。 李修衣袂翻飞,越过小丫鬟,眨眼间便闪进了船舱。 唐若水指尖流转在琴弦上,古筝响出几声碎音。 她估摸没想到进来的人会是李修,轻轻抬眼一触及他的桃花眸,立刻惊慌欲行礼。 无奈船舱狭小,李修径直坐在琴案旁的秋香色坐榻,伸手按在了唐若水的香肩上。 他的手很凉,几乎可以浸透唐若水的菊纹上裳冷进她的心里。不过,让唐若水感受更深切的不是他手心里的凉,而是从他触碰到的那块皮肤呈发散状蔓延开去的酥麻,好像她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乃至骨头都因为这小小的举动变得兴奋。 “侯爷,若水只是因为好奇、想凑热闹,所以才会接受鹊桥轩沈郎君的邀请来参加花灯会!可是若水并没有对公子有半点不忠!”唐若水跪立在李修面前,挺直了脊梁,两眼泪汪汪。 “若水娘子,本侯都明白!你务须自责!”李修难得对颜如玉以外的女子这般温柔,他的双眸在暖光的映射下温馨璀璨得让唐若水移不开眼。 仿佛、仿佛李修眼中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唐若水的错觉让她一步错就步步错,义无反顾地跳进感情的深渊。 “多谢侯爷通情达理!”她脸颊绯红,不敢再直视李修的眼睛,而胸腔里那颗原本以为如同死灰的心脏竟然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既然本侯猜对了灯谜,不如若水娘子为本侯弹奏一曲可好?”李修佯装出饶有兴致的模样看向她。 她立刻含笑点头:“既然侯爷发话,若水怎敢不从?” 《风入松》优美的琴音从唐若水的一双巧手下流出,宛转泠泠。她时不时会偷偷看向李修的反应,却每次都与他的眼神撞个正着。 李修哪怕是最平常不过的垂目抬眸都会对她产生摄人心魄的魔力,让她的满腔情思尽数赋予眼前的男子。 “噔”的一声,因为李修的存在而分神的唐若水弹错了一个音。 “侯——”她刚一局促地张口。 李修就举手打断了他,温声道:“今晚是花灯会,不如你我出去逛逛,也好比在这小小的船舱里要舒畅许多,不是吗?” 唐若水羞赧地迟疑了片刻,才落落大方地回答道:“好!” 她又怎么会知道李修之所以提出去岸上走走,是因为颜如玉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窜呢? 落花在有意,流水终无情! 067 花灯相亲会(3) 李贤和他俩哥们陈常宋安当然也不会放过这场盛大的热闹,况且还是个可以光明正大看美人的相亲会!哪怕没有邀请帖,凭李贤的影响力再加上他和沈恕的关系,带俩人进去简直是易如反掌。 宋安提着白兔灯笼第一个猜对灯谜,率先脱离其他俩人去约会美人。他乐滋滋地朝俩人挥手道别,跟着一名小丫鬟嘴上吹着哨子摇头晃脑地走了,留下李贤和陈常两人在杏坛附近晃悠。 “陈大郎,你帮他猜对了一个,也赶紧帮我猜对一个啊!我的目的又不是在浪漫的夜晚和你约会!”李贤赌气似地剜了陈常一眼。 陈常轻摇着头淡笑:“我这是想给你找个好看的!刚刚领着宋大郎的那个丫鬟长得就圆圆滚滚跟个水桶似的,估计她家娘子也不会好看到那儿去!” 李贤的眼神里向他流出刮目相看之意,戏谑地搭上他的肩膀:“哟!我们陈大郎也学会捉弄人了!还捉弄到鼻祖宋大郎头上?你不怕他往你脖子里放蛐蛐啊?或者在你茶杯里下泻药?” “灯谜是他选的,我不过是帮他猜对而已!万一那个娘子真的其貌不扬,也万万不可赖在我头上啊!”陈常笑若清风,不以为意地看向李贤。 “好吧!”李贤放弃了和这个古板寡淡的兄弟继续开玩笑的念头,给他的肩膀掸了掸灰。 不料,他一个转眼就瞧见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鬟,樱花色的短打与头上的白兔灯笼里放出的熏黄色光线交相辉映,粉雕玉琢的小脸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真是布衣荆钗掩不住倾国之姿啊,衣着朴素的小丫鬟都长得这样秀气,那她家娘子的长相还得了啊? 李贤一双好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丫鬟的脸,搜肠刮肚地想长安城里到底哪家娘子有惊为天人的容颜? 长安城里的有名的美人都没能逃过他垂涎三尺的法眼,可是美人太多,他还真有点想不过来。 “上去瞧瞧是什么灯谜吧!”陈常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拽着差点挪不动道的李贤来到那只花灯前。 李贤还兴致勃勃地盯着小丫鬟的脸蛋看,小丫鬟年少害羞,匆匆抬眼后就怯怯地垂眸,浓密的羽睫轻轻颤动。 陈常无语地用手心扳过他的头,将条屏凑到他眼前。 李贤定定地看着条屏上的灯谜,疑惑不解地缓缓念道:“离、魂、飘、荡、各、东、西?” 他立马转头就对陈常眨眼睛。 军师陈常以手掩嘴,在他耳边小声道:“风云!” “风云!”李贤咧嘴笑道,一双眼睛好像长在了小丫鬟的脸上。 小丫鬟肉嘟嘟的脸红彤彤一片,所幸在夜晚柔光下反而多了一丝稚嫩的妩媚。 “郎君答对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娘子!”小丫鬟脆生生道。 李贤意得志满地朝陈常挑了挑眉,感谢地拍了下他的背:“多谢兄弟,我先走一步啦!” “对了!我祝你你今晚找一个美娘子!”快要错身的刹那,他还不忘偏头使眼色祝福。 陈常沉稳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松口气继续提着白兔灯笼闲逛,却见和鸣匆匆忙忙地跑来站在了刚刚的花灯旁。 “和鸣,你怎么……”陈常不解地与她打招呼。 和鸣脸色难堪,捂着肚子郁闷地嘟囔道:“奴婢吃坏了肚子,所以让小雨帮我看着……” “你是和哪个娘子来的?”陈常忙问。 “三娘子呀!” 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陈常狠狠拍了拍脑门,为李贤默默祈祷。 李贤与小丫鬟并肩走着,丝毫不知前路有多么的险恶,他还一个劲儿乐呵呵地问东问西。 “你叫小雨啊?是‘春雨’的雨吗?你家里有几口人啊?你芳龄几何啊?你家娘子肯定很美吧?” “这位郎君,我们到了!”小雨停步,伸手指向前方的八角亭。 李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位身着鹅黄色缎绣氅衣的娉婷少女背对他站立。 亭中的娘子连倩影都这样清秀,正面还得了啊? 李贤痴迷了一刻,一不小心就将小丫鬟抛诸脑后,上了两步台阶就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这小丫鬟不上前禀报一声呢? 他纳闷地回头,小雨已经跑回去了……可她跑回去干什么?不应该近处待着吗? 夜色撩人,怎可辜负如此浪漫美景?李贤抬头望向辽阔苍茫的夜幕以及零落的星星和明月,又见明灯闪烁点缀在树梢游廊假山亭台和水面,天上人间似乎融为了一体。 他心情舒畅地继续迈上石板阶梯,八角亭的八面各悬挂了一盏鲤鱼灯笼,灯笼的底下各是红橙黄绿蓝靛紫白色的流苏灯穗。 颜若恩罕见地娇羞捻弄垂在胸前的一缕乌发,快要按捺不住乱跳的小心脏,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后更是全身紧绷成了一条弦,弦上更是浇有火油,一触即发…… 她清晰地听见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已经让她的思维停滞。 “在下乃是平乐公子李贤……”李贤出言礼貌恭敬。 “你来干什么?”颜若恩一个激灵恢复刁蛮本色,转身愤怒地指着他。 李贤一见是她,吓得自觉地退后两步,风花雪月瞬间变成了镜花水月…… “怎、怎么是你?”他差点口齿不清,后悔都来不及。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颜若恩急得直跺脚,小圆脸上清丽的五官快要凑到一起,秀眉更是拧作了小山。 不是李贤天生犯贱,而是颜若恩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对他拳打脚踢或者恶语相向确实挺让他感到意外。 两人怒目对视半晌后逐渐冷静,想到其实这也没什么,既然彼此看走了眼,颜若恩换一块灯谜条屏就好了! 很快,他们达成共识,准备一同回到白兔灯笼的区域。 颜若恩的好心情算是被破坏了干净,现在憋着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别提多郁闷了。李贤的心情则是大起大伏,刚开始是满眼憧憬,而后是满眼惊恐,此时此刻确实还不错。 他垂目瞥向颜若恩的侧颜,目光自上而下望过去,颜若恩要是不说话确实漂亮,看久了就越看越好看。 更何况为了今晚的相亲会,颜若恩还特地化了精致的妆容,脸色白里透红,皮肤水嫩润泽,红唇风情万种又不染风尘气息,而她噘嘴使性子的模样更是显得调皮可爱。 正当李贤饶有兴致地欣赏颜若恩的柔和的轮廓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影撞进了他的眼里。 而且面前这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着实不大入眼。 “宋大郎,你干什么去了?”李贤嫌弃地嗤之以鼻。 068 花灯相亲会(4) 宋安身后还牵了一个女子,女子一直羞怯地低头,不愿意以正面示人,她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另一只抬在小腹前的手还止不住地哆嗦着。 不及宋安开口回答李贤,李贤和颜若恩的眼神已经由看向左边小树林的好奇转为了满眼的猎奇打探这一男一女。 身后女子的头埋得更低了,她轻微地又往宋安的身后挪动了两步,紧张不安的眼神在抬眸的一瞬刚好跌进颜若恩睁大猎奇的眼波里。 她的眼里刹那放出惊喜,但惊喜的火苗还未怎么持续就转为了惊吓…… “Duang”的一声,宋安的左眼被揍了个结实。 “混蛋,居然敢欺负我姐!”颜若恩紧接着上腿踹到他膝盖,而后一阵粉拳就像百年难见的流星雨一样,扑簌簌而来。 “劳资还没解释呢!我靠!”宋安哀嚎。 “三、三、三——三娘,不是你想的那样!”颜似月赶紧拽着她解释,但又语无伦次地啥也没说清楚。 颜若恩打在兴头上,胳膊一挥就撩开了颜似月,全然不顾周遭发出的狗屁声音,双目猩红地狂揍宋安,可怜的宋安好像很冤枉地做了一回受气包。 可惜士曹参军事宋卿并没有教导宋安“君子怀德,小人怀士;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之类的孔夫子圣贤书。 宋安只明白“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于是在狼狈的躲躲闪闪中,他愤怒的拳头一下砸中颜若恩的胳膊。 颜若恩轻“嘶”了一声,眼角不争气地噙满了泪,但是她咬牙没有哭出来,而是将所有的委屈和悲愤都化作了手上的小拳头。 李贤不能袖手旁观啊,他一直在拉架,但总是力不从心,既害怕自己受伤,也害怕他俩受伤。很快,畏首畏尾的他成功卷入了这场混战,三人扭曲厮打在了一团。 看热闹的郎君娘子们一不小心就将这里围了好几层。彼此之间乐呵呵地指指点点,有种一边谈恋爱、一边看耍猴的既视感。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 颜如玉只身一人提着一只“猴子”走走停停,绕过假山、穿过水桥,在曲池旁边的草埔上坐着欣赏水面上的风光。 那个陆允之!真的是一个顶奇怪的人,不仅披了一张纪谦的脸皮,还装了一副纪谦的嗓子!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才华横溢,一面散步一面吟诗作对讲述游山玩水时的趣闻以及各地风土人情。 颜如玉确实对满腹珠玑的男子没什么抵抗力,虽然他长了一张让她没法动心的脸,但也实实在在地撩拨了了一番她的心弦。 如果纪谦也像陆允之这样有才有学识,她估计与欧阳霈分开之后会很快就投入下一段感情吧? 颜如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根泥土,挑着“猴子”再次投入无所事事的漫游当中。 陈常的身姿笔直地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若不是白兔灯笼的一点光亮,真的很难让人注意到茕然孑立的他。 “陈公子,你在和谁说话吗?”颜如玉疑惑地走过去。 陈常明显惊了一小下,而后却扯出标准的君子微笑:“没有,就无聊而已!” “是吗?”颜如玉先警惕地朝陈常的身后望了一眼,黑漆漆地好像确实没人,后又恢复和睦的微笑,“真是想不到在这灯会,还有和我一样无聊的人!” “颜官媒见笑了!”陈常声音风平浪静,漠然的神色让人接不下去话。 颜如玉识趣地低眸浅笑告辞:“陈公子别有一番雅兴,我也不便打扰,先走一步!” “不送!”陈常恭敬地点头。 颜如玉与他擦身而过之后,失落感呈几何级数上升,她本以为是找到了陆允之,结果走近一看却是陈常…… 这个陆允之撩完就跑,简直是太不道德了!颜如玉在和他结伴同游的时候用怀疑筑好的千层堤防被他的如同洪水猛兽的才学冲毁成渣渣,结果他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他这是大变活人吗?就像他从虚空中抓住一枝玫瑰花送给她? 颜如玉下意识地去摸衣袖中的玫瑰花,没有摸着,蓦然想起好像刚才放在草铺上了……算了!顺其自然吧! 这灯会里的灯比人还多,她微微感到一点“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更与何人说”的凄凉。 “锦娘!”一声如高山泉水般沁人心脾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该死!真闹心! 颜如玉脚下一顿,呼吸仿佛也跟着滞了一瞬,她回身的时候已经先露出了“恭喜早生贵子”的媒婆微笑:“侯爷、唐娘子,真是巧啊!” 她鬼使神差地竟然重读强调了那个“巧”字。 “侯爷说船上闷得慌,让若水陪同一起闲逛散心!”唐若水的声音甜丝丝的,这分明是恋爱中女子才有的腔调。 侯爷出马,一个顶俩! “侯爷果然有雅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神仙眷侣畅游灯会,先行告退!”颜如玉拱手欲离开。 她的话不偏不倚地说进了唐若水的心坎里,可唐若水尚且还没有细细品味,李修就先发话道:“且慢!” 这二字仿若一颗石头投进了身边女子平静的心海,激荡出缱绻悱恻的涟漪。 “啊?”颜如玉有点惊讶地看向李修,这才反应出他眉间将要隐没的淡淡不快。 李修点墨般的眸子有些暗淡,即便头上有柔光洒下,也被他寒冷彻骨的眼神拒之门外。 “你一个人?”他的语气带着期待与不安。 “对啊!我又不是来掺和这些风光霁月的,我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视察灯会的情况而已!”颜如玉轻启薄唇,不痛不痒道。 一阵疾风从李修身旁袭来。 “侯爷,我听说公子和人打起来了!就在前面!”沈恕气喘吁吁地用手压着李修的肩膀,“我们快去看看吧!” 颜如玉一怔,太阳穴没来由地隐隐作痛,她急忙转身先跑,沈恕紧紧跟着她,李修为了照顾唐若水不便跑得太快。 眼看着被颜如玉和沈恕拉了好长一段路,心急之下,他将手中的灯笼放在路边,一声“得罪”从他口中蹦出,随后他一手揽过唐若水的小蛮腰,腾空跃起,在树梢上疾驰而过,却又半点不惊动树杪上的灯笼。 069 花灯相亲会(5) 唐若水依偎在他的怀里,仰面即可见李修削尖的下颌以及修长的脖颈,她贴近他的衣襟,淡淡的檀香在鼻翼间流窜。 清风拂过,她情不自禁地将侧脸靠在他的肩上,好像连风的味道都沾染了他的气息。李修的手心即便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也让她幸福陶醉到全身都酥麻柔软。 幸福如同捕风,越是期待久一点再久一点,它就越短暂。 当李修轻轻将她放下,当她的脚尖触碰在地上,她才恍然大悟梦醒了。 “多谢侯爷!”唐若水矜持地后退一步,脸上挂着知书达理的微笑。 李修没工夫管她,先拨开人群挤到了最里面,片刻之后,沈恕和颜如玉才姗姗来迟。 李贤、宋安还有颜若恩三个人已经打做了一团麻花,一旁的颜似月狼狈地坐在地上一直拽着颜若恩的胳膊,但无济于事。 “贤儿!” “三娘!” 李修和颜如玉默契地同时出声吼道。 忌惮于自家冰山大哥和自家母老虎二姐的威力,两人堪堪松手,宋安被压迫的胳膊打算挥起他酝酿很久的拳头,可眼疾手快的颜如玉和李修立刻采取措施。 颜如玉从他的身后向前,用手心按住他的五官往后推了一把,李修上前欲握住他的拳头。就在这失之毫厘的差错间,他的手握住了颜如玉的手腕,两人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目光相对时竟怀有一份初遇的纯粹。 “郎君,奴家找你好辛苦,你怎么扔下奴家就跑了呢?”一个可以顶三个颜如玉的胖女人在一个水桶腰丫鬟的搀扶下提着裙子直奔宋安而去。 颜如玉回过神,望向宋安,才注意到他哪儿还是宋大郎,分明就是灰太狼啊! 宋安和李贤身上都是伤,脸上也是,而颜若恩虽然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但至少没什么显露在外的淤青。 “这到底怎么回事?”颜如玉转向颜似月,严肃地质问道。 颜似月作为旁观者应该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修则把宋安和李贤拽到一旁,认真询问来龙去脉。 “别看了,别看了,都散了都散了!两情相悦的郎君娘子们赶紧去入口处登记!”沈恕用手做喇叭状大声遣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而后他一个箭步到胖娘子跟前,几近央求和无奈:“我说黎娘子,你这是干嘛啊?我们不是说好,我给你邀请帖,你就不惹麻烦吗?” “沈郎君,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啊!他就是我喜欢的类型!”黎悦心紧紧盯着宋安的脸,春心泛滥地舔了舔唇。 沈恕当即不忍直视,忙欲撇开脸,但丫鬟小舒却牙尖嘴利地告状道:“沈郎君,你可得为我家娘子做主啊?不知道是谁把我家娘子打晕在小树林里,还好我发现不对劲儿及时赶到,要是遇上不怀好意的坏人可怎么办啊?” “坏人肯定不会怀有好意的!”沈恕无聊地咬文嚼字,一双凤目略微凶狠地瞪向小舒,“现在黎娘子不没事吗?你又何必给我惹麻烦呢?” 小舒欲言又止地低头闭嘴。 颜如玉从颜似月那里得知,原来颜似月在小树林前面的凉石旁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郎君前来,所以她就无聊地进了小树林闲逛。 谁知没走多远就瞧见一个长得跟庞然大物一样的女人压在了一个瘦弱的男子身上,并且还在饥渴地扒他的衣服,男子被压得生不如死,但他迫于面子又不敢大叫。 颜似月蹑手蹑脚地走近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宋安。她本来打算事不关己掉头就跑,但宋安却也看见了她,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面对这样激烈的求救信号眼波,颜似月于心不忍,当即就在地上挑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从身后偷袭胖女人,砸向了她的脑袋。 虽然颜似月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是胖女人倒下的那一刻确实把她吓得不轻。她哆嗦得还没有反应过来,地上爬起的宋安就拉过她的手飞快地跑掉。 这样的做贼心虚让颜似月更加不安。 后来,宋安撞见李贤,正准备告诉他自己的遭遇,结果就被没处撒气的颜若恩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胖揍。颜似月上前劝架却被撩倒在一旁,而李贤上前劝架更是被搅了进去,最后落得个鼻青脸肿的下场。 颜如玉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罪魁祸首就是她那个冲动暴躁的好妹妹! 她甩袖转过身,严厉的眼神向颜若恩看过去,却见她缩在唐若水怀里躲着呢,唐若水正在温柔贤惠地安慰她! 颜如玉看到这一幕更是心烦,她快步走过去拎着她的胳膊脱离了唐若水的怀抱。 “二姐,疼疼疼!”颜若恩软绵绵地呼呼道。 颜如玉放轻了手中的力道,把她交给了颜似月:“我们走!” 回去之后的家法伺候肯定是不可避免了!颜若恩先低头慢慢酝酿情绪,一会儿回家好使出杀手锏——抱着冯夫人大腿死乞白赖地撒娇。 李贤和宋安坦白之后,李修才得知事情经过,其实李贤和宋安没什么矛盾!宋安脸上的伤是颜若恩揍的,李贤脸上的伤是替颜若恩挡的。 李修简单冷漠地训斥结束后,他白了一眼两人,转身利落地走在前面,对身后的人不管不问。 唐若水本想追上去,可是又怕自己给他添堵,小心翼翼得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尽管如此,她却已经在李修和颜如玉须臾之间的对视中,将颜如玉视为了眼中钉! 衣如月华,待到李修匆匆赶到杏园入口时,颜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他纵身跃上一匹来时的汗血宝马,尽情驰骋在长安的大道上,任由夜风肆无忌惮地灌进他的衣襟。 颜如玉的马车在马夫的一声长吁声中骤然停下,还好众人坐得够稳,否则非栽出去不可。 “怎么回事啊?”颜如玉不耐烦地撩开车帘,探出头去。 “一起回去呗!”李修浅笑道。他的一条腿已经踏上了车辕,温润如玉的脸庞与颜如玉不过几寸之遥。 “上来呗!”颜如玉赶紧错开眼神,以防被他深邃坚定的桃花眸给吸了进去。 070 乌龙解决 花灯相亲会上闹出的乌龙费了沈恕不少力气才算解决。 那天晚上,黎悦心哭着闹着不准宋安和他离开,一定要让他为自己主持公道,死活要嫁给宋安。 沈恕没法,只好将黎悦心主仆,宋安和李贤一干人等带去了画堂商议解决办法,断不能因为一个饥渴的泼妇毁了他将近两个月的心血啊! 画堂里火树烛台灯火摇曳,明月恰好点缀在窗外那一方幽蓝的幕布上。天青色的纱帐随风惊动起波澜。 雕花银质酒壶里盛满了西域的葡萄酒。 沈恕先恭敬地为三人斟满酒,后为自己添酒的时候才幽幽地开口问道:“黎娘子果真要嫁给宋公子?” 黎悦心胖乎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举起娇小玲珑的嵌玛瑙银杯,细细啜了一口美酒,舔唇意犹未尽地点头:“那当然!” “我不同意!我才不要娶她!”宋安大声拒绝,紧张得毫无品酒的兴趣。 “宋公子,我家娘子的清白可都毁在了你的手上,你怎么可以脱得了干系呢?”一旁伺候的小舒不甘心地质问道。 “是她……”宋安急忙反驳,却被沈恕举手打断。 “小舒,麻烦你说说为何宋郎君要毁你家娘子清白?”沈恕不紧不慢道,犀利的眼神盯得小舒心里发慌。 “奴婢,奴婢怎么知道宋公子心里的想法?奴婢只知道宋公子猜对了灯谜,奴婢就按照灯会的规矩带他去见我家娘子,奴婢通报之后就在外面守着,让宋公子自行进去!而后奴婢隐隐感觉事情不大对,就转身回去,却发现我家娘子衣衫不整地晕倒在地上……除了他宋公子,还能有谁毁我家娘子清白啊?” “血口喷人!”宋安指着小舒拍桌子怒道。 小舒脾气臭性子又硬,愣是毫不为君地迎上宋安的目光,与他来了个势均力敌的对视。 宋安倏地转移目光瞪向沈恕:“沈郎君,你是李大郎的朋友,也是我宋某的朋友,你可不能坑我啊!你不是对外宣称参与灯会的娘子都是精挑细选、百里挑一吗?如今怎么货不对板呢?” “宋郎君,我黎悦心对你痴心一片,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我呢?”黎悦心不满地重重搁下酒杯,小小的四方案桌似乎抖了三抖。 沈恕被这气势吓得咽了咽口水,可是宋安的那番话确实让他心虚,瞎子也看得出来黎悦心怎么可能是“精挑细选、百里挑一”?不过是因为黎悦心是苏州首富黎光明之女,她在江南找不到老公所以上长安碰运气,硬是给沈恕塞了好多金子才得到了相亲会的一纸邀请帖。 灵光乍现,沈恕开口一面品酒一面狡黠道:“刚刚小舒说自个儿并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毁了黎娘子清白,怎么可以将这种模棱两可的推断硬加在宋公子身上呢?这难道就不是污蔑了吗?” 黎悦心和小舒一时咋舌,但小舒很快又垂死挣扎地咆哮:“当时和我家娘子在一起的就只有宋公子,除了他以外还能有谁啊?” “有证人吗?”沈恕轻描淡写地看向她。 小舒一下子就像焉了的黄瓜,气势落了一大半。 “公子,你与宋公子在小树林外面纠缠那么久,你可看见他对黎娘子不轨啊?”沈恕将问题抛给李贤。 李贤从头至尾都在品酒吃点心,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本公子只看见宋大郎衣衫不整地拉着颜司佐从小树林跑出来,哪儿看见什么黎娘子啊!”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贤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安忙不迭地道:“没错,没错!我在小树林里可是和颜司佐待在一起的!就算要负责,我也该对颜司佐负责,与黎娘子你毫无关系!” 汗!沈恕直觉挖了一个更深的坑跳下去。 “沈郎君——”黎悦心急得撒娇,满脸肥肉颤抖。 “黎娘子,这我真的没办法!宋公子已经放言要对颜娘子负责……好像已经没你什么事了?”沈恕皮笑肉不笑地抱歉道。 黎悦心本想着“他乡遇故知”,自己的终身大事总算有了着落,怎知老乡也联合外人欺负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沈恕!你会后悔的!还钱!” 沈恕被嚷得骨头都软了,但他还是佯装镇定地点头道:“没问题!” “沈大哥的钱,本公子替他还了!”李贤吊儿郎当地从衣袖里取出一颗硕大透亮的夜明珠放在黎悦心眼前。 在场所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本公子原想把这稀罕玩意儿送给今晚与我聊天解闷的娘子,不过娘子没找到反闹出这样的乌龙!黎娘子为了追求幸福也确实不容易,这夜明珠就送你好了!”李贤将挥金如土的纨绔脾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谢谢公子!”黎悦心赶紧抓走夜明珠让小舒好好收起来,阻断了这些人艳羡的目光,“那——我与宋公子就算两清了!” 宋安的事情算解决了,但沈恕怎么也忘不了黎悦心离开杏园的时候递给他的眼神,那个眼神足以让他浑身战栗,从此寝食难安…… 翌日,平安兴冲冲地回来告诉沈恕他打听到的消息——黎悦心等到宋安成亲后就启程赶回苏州,他的一颗小心脏停止跳动了那么一瞬,随后瘫死在弦丝雕花软塌上,就像是一条咸鱼般。 “大郎、大郎,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啊!”平安扑在他身上鬼哭狼嚎地使劲推搡他。 沈恕双目空洞地望着水蓝色的纱帐,忧伤地感到他的好日子快要走到头了…… “大郎,你别担心,说不定黎娘子大发慈悲回去后不会告诉大娘子你在长安呢?说不定大娘子认为长安不好玩,不来找你呢?说不定大娘子以为黎娘子看走眼了呢?毕竟大郎告诉她你去西域做生意的时候,大娘子还是很相信你的!”平安在床头喋喋不休地安慰道。 沈恕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这时,季芸从没有关门的房间外冲了进来,顾不上那么多礼节,直奔床边喊道:“师父!宋公子来托你去颜府向颜大娘子提亲了!” 他娘的!心力交瘁的他居然还有那么一大堆破事等着呢…… 071 宋安提亲 明晃晃的日头在天上安稳地挂着,沈恕一袭珍珠蓝色回纹散花锦衣精神萎靡地站在鹊桥轩门口,半敛着眸子望向刺眼的太阳,满心怨气地想举弓把它射下来! 反正他的生活已经快从青天白日堕入暗无天日…… “沈郎君,我们走吧!”宋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才将他从跌落谷底的情绪中拉了出来,然后堕入深渊。 黎悦心说她要等到宋安成亲以后才启程赶回苏州,其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她在沈恕面前摆了两条路,一条是趁着宋安与颜似月的婚事尚未定下,帮助她把宋安弄到手,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五花大绑,总之要把宋安扔上她的床;另一条是不再掺和她的事,尽心尽力地帮助宋安娶到颜似月,而她在宋安大婚之后立刻赶回苏州,并且将长安鹊桥轩一事告知远在苏州的母老虎丁梦桐。 沈恕与宋安并肩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大箱小箱的铜皮包边朱漆箱子,箱子上还捆了喜气洋洋的红色绸带,一直绵延好几里。 他气宇轩昂地摇着手中的鹊桥纸扇,面露恬淡的微笑,内心却煎熬无比。 “宋公子,你一定要这样急迫地去颜府提亲吗?”他不安地低声询问。 宋安理所当然地看向他,面露疑惑:“不然呢?早点把丽娘娶进门,那个胖女人才会早点离开长安,我这颗心才放得下!” “也对!也对!”辞穷的沈恕点头低声附和。 天知道他此刻多想颜如玉突然从官衙折返回去,然后大大咧咧地叫嚣让他滚,绝不允许她貌美贤惠的大姐嫁给宋安这样的纨绔子弟,甚至再附送他一个大嘴巴他也能乐开花。 然而,事与愿违! 沈恕一路走来的臆想在冯夫人看见丰盛的纳采礼以及言谈举止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宋安后彻底变幻为无迹可寻的泡影。 宋安的油嘴滑舌特别有一套,哄得冯夫人恨不得此时此刻就将颜似月嫁给他。整个纳采流程完全没有不用沈恕出马,他好像只说了两句话——“恭喜冯夫人”,“贺喜冯夫人”!之后彻底就没他什么事了,他只用一面陪着笑,一面附和着点头,轻轻松松地便将颜似月的庚帖拿走。 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一点幺蛾子都没有出,风平浪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 从夕阳西下到明月初升,颜府一直吵吵嚷嚷,不大太平。而这正是沈恕喜闻乐见的场景,虽然来得晚了一些,但好歹来了! 厅堂里吵闹的声音源头主要来自两方,一方以冯夫人为首,没有人声援;一方以颜如玉为首,颜若恩破天荒地与她同仇敌忾,完全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谁罚她在祠堂抄写家训,痛得她白天差点直不起腰来。 颜似月正一如既往地转悠着劝架,忙得晕头转向。 颜如玉:“阿娘,宋安就是个纨绔花花公子,他怎么配得上大姐呢!” 颜若恩:“没错!阿娘,你要是疼大姐你就不应该把她嫁给一个小麦色的丑八怪!” 冯夫人气得手指发颤,指着颜若恩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小王八蛋!昨晚谁对你家法伺候啊?谁又替你求情啊?你——你好了伤疤忘了痛,你个小白眼狼!” 颜若恩心下更委屈了:“阿娘!昨晚要不是宋安那个大王八蛋揍我,我怎么可能被罚抄家训?他才是始作俑者!都是他的错!” “你——”冯夫人懒得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转而对颜如玉道:“宋公子情真意切!哪有你想的那样不堪?我相信宋公子的为人,也相信沈郎君的慧眼识人!宋公子一表人才,与我们颜府又门当户对,丽娘怎么嫁不得了?” 颜如玉提上一口气还没有说出口,冯夫人又滔滔不绝道:“锦娘!你别忘了!我才是一家之主!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今已经答应了宋公子和沈郎君,这事没得商量!” 冯夫人霎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抚着胸口一起一伏,颜似月赶紧奉上茶盏劝她消消气。冯夫人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端茶饮下的罅隙还不忘递给颜如玉和颜若恩一个严厉的眼神。 颜若恩和颜如玉登时觉得像有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一般,有话不能说,别提多难受。她俩只好默默地站着,安静地听着冯夫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话。 等到冯夫人喝完茶还给唯一的“乖女儿”颜似月以后,她又慢悠悠地开始张口,语气相比方才要平缓冷静得多。 “丽娘的终身大事再怎么也轮不上你们两个小辈插手!如果丽娘认为我这个作娘的不应该应下这门亲事,也理应由丽娘和我争论!关你俩小王八羔子什么事?” “我——我,我可是冰人之首……”颜如玉只孤零零地蹦出一个“我”字,就听当事人颜似月缓缓道:“阿娘说得没错!儿女的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宋公子打过几次照面,昨晚他牵过我的手,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其实,我对宋公子的印象一直不错,今日他肯来颜府提亲,也是我的福气!我应该感激阿娘帮我择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才对!所以,二位妹妹就不要浪费口舌,辜负了阿娘的好意!” 颜似月说得风淡云轻,既没有一丝怨恨,也没有一丝欣喜,她以宠辱不惊的姿态面对突如其来的人生转折,不悲不喜,不惊不扰。 颜如玉和颜若恩如果这个时候还据理力争,那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加之不孝了!所以二人很有默契地闭了嘴,低眸颔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安静地等待着冯夫人的发落。 “你俩去祠堂,把颜家家训给我抄十遍!”冯夫人伸直手臂,指着她俩发话。 颜如玉不敢怠慢,沉默地领命出去。 “娘——”颜若恩娇嗲嗲的声音果不其然地在她背后响起。 “娘,三娘知错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三娘这一回呗!”颜若恩拽着冯夫人的衣袖来回晃荡,屁股也跟着一扭一扭的。 “你个小白眼狼!还不下去我就让你抄二十遍!”正在气头上的冯夫人铁面无私。 颜如玉听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幸灾乐祸,而颜若恩却只好撇着嘴灰溜溜地跟上来。 072 打听 颜如玉走到祠堂将颜若恩忽悠进去后,自己却掉头就离开。 “二姐,你去哪儿啊?”颜若恩转身追问。 她一只腿还未迈出门槛,颜如玉就用绢扇指着她郑重其事道:“我有公务在身,得回趟官衙!你先抄,我去官衙抄!” 颜若恩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真的回到祠堂,端正地坐在黑漆几案后,提笔埋头抄写,模样煞是认真。 而颜如玉则带着琴瑟和鸣回到闺房,从书案上的集册中间抽出一沓写得密密麻麻的熟宣纸,从中数了十份交给琴瑟并吩咐下去道:“半个时辰后,将这十份家训交给夫人!我出去逛一逛!” 琴瑟和鸣毫不掩饰地对她流露出“先见之明”的赞赏,两眼饱含的钦佩差点溢了出来。 颜如玉自然也不会假装谦逊,她意得志满地扔下俩小丫头,成功地溜出了门。 即便是走在路上,她也会情不自禁地赞叹自己未雨绸缪的聪明伶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早就开始担心被罚抄家训,主要是她那狗爬的字目前尚且丢人现眼,所以很久以前就拿着颜如玉以前的字帖,花钱请人模仿她的笔记抄写了一百份……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 —— 繁星在夜空中铺就了一条河,蜿蜒曲折中流光溢彩。 天上的星河与地上的流水曲觞两相辉映,雕栏玉砌的抄手游廊旁是同样弯曲的酒池流水,酒香四溢,香气醉人。 李修与唐若水对坐在镂花朱漆四方案桌前,案上用翡翠莲纹玉碟盛了几盘下酒菜,两人面前各放了一只镶金兽首玛瑙杯,案上唯独没有酒壶,需持杯者自行在酒池中取酒喝。 醇美的酒水从削半的酒器竹筒上潺潺流过,最后成股下流进酒池,叮叮咚咚的声音如同山涧泉水般悦耳动听。 李修一手拎起宽大的衣袖,一手握着镶金兽首玛瑙杯,从曲水流觞中舀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面前的唐若水。 他微微泛白的指甲与修长的手指仿佛浸透着白玉般的光亮。 唐若水羞涩地双手接过酒杯,颔首道谢:“多谢侯爷!” 李修轻轻扬起嘴角,声音就像是晚间的清风明月沁人心脾:“若水娘子不必客气!” 唐若水双手端着酒杯优雅地往嘴里送,才入第一口,就听李修又缓缓道:“你我很快将会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见外!” 她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就连喝酒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唐若水放下酒杯,心事重重地试探道:“请问侯爷,是不是公子愿意娶我了?” 李修眉目间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对唐若水的问句不置可否,素手端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唐若水专心致志地望着仰面饮酒的他,他的喉结每滚动一次,唐若水的心就会不由地紧一次。 “若水娘子可愿意嫁给舍弟?”李修搁下酒杯,不羁地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笑容就像是弯弯的上弦月。 唐若水思量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若水与公子本来就是指腹为婚,若水愿不愿意嫁给公子,主要得看公子愿不愿意娶若水!” 李修心中暗叹唐若水的回答天衣无缝,不管怎样,她都要磕死在平乐侯府! 罢了!李修唯有背水一战! “若是本侯愿意娶你,你可还要嫁给贤儿?”李修双眸坚定地望着唐若水,佯装期待她的问答。 唐若水的心跳从来未曾这样快,她好想捕捉他眼中倒映的影子,无奈他的瞳孔如同泼墨的夜色般深邃冰凉,她什么也看不见。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差点喜极而泣:“侯爷能够看上若水,乃是若水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得逞的李修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默认的语气? “如此甚好!贤儿不懂珍惜你,是他的损失,本侯今后一定会好好待你!明日本侯就将此事告知颜官媒,不知若水娘子是否会感到仓促?” “一切都听从侯爷安排!”唐若水浅笑吟吟,低眸羞涩地回应。 李修不着痕迹地轻轻挑眉,举在嘴边的玛瑙酒杯恰巧将他狡黠的一弯淡笑隐藏。 —— “是宋公子闹着要娶颜司佐,又不关我的事,你来找我干什么?”沈恕原本站在窗棂前,毫无兴趣地望着茫茫夜色,突然颜如玉又没有礼貌地闯进他的书房,因此转身淡淡道。 同时他还挥手驱退了平安。 平安退下时不忘恭敬地合上门扉。 沈恕书房里的氛围比平时要凝重得多,单看他的脸色就像是最近欠下一屁股赌资的颓废。 不对啊!昨晚才风风火火地办了一场盛大的花灯相亲会,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颜如玉沉默地走向他,脑子里却在搜肠刮肚地想他的心思。 “你怎么了?”她走近他不过一臂之距,条件反射地开口问道。 沈恕的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重新判定颜如玉好像并非来找他麻烦,失声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问你一件小事!”颜如玉眸光晶亮,上前一步离他更近,随后在他的耳边神神秘秘道。 沈恕耳垂有点痒,双手握着她的手臂轻轻将她推开,面无表情地错身而过:“坐下说!” “好呀!”颜如玉没心没肺道,走在沈恕的书案前坐下。 铜灯里的烛火微醺,她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托腮望向他,重复道:“问你一件小事!” “是关于宋公子和颜司佐吗?”他实在想不出颜如玉在这个节骨眼找他还能所为何事,索性顺着直觉问道。 “当然不是!”颜如玉唉声叹气地回应,“阿娘和大姐对这门亲事都不反对,我一个人心里不舒服能成什么气候?” “那你找我还能是为什么?”沈恕说话间已经为彼此各斟了一本茶,动作流畅自然又不失文雅。 清茶的浓香扑面而来,颜如玉不客气地浅尝一口,继续道:“花灯相亲会的邀请帖是你亲手所拟!你可记得陆允之这个人?” 沈恕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端着茶杯的手忽然一滞:“陆允之?” 颜如玉清晰地看见他的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心中不详的预感蹭蹭上涨——沈恕必定会敲诈她! “如果我告诉你陆允之的来历,你可否帮我一个忙作为交换?”沈恕放下茶杯,阴险地笑道。 073 夜色撩人 沈恕告知了颜如玉关于陆允之的轶事,但也让颜如玉答应以后帮他解决丁梦桐这个大麻烦。在颜如玉的讨价还价之下,沈恕不得已又告知了她一个可能关于唐若水的秘密…… 两人当晚秉烛聊了很久很久,以致于颜如玉回到颜府时已经戌时过半,她刚准备推门回房,蓦然嗅到一阵酒香。 李修身着宽敞的缎子袍,悠闲地坐在美人靠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屈踩在座位上,执着白玉酒壶的手肘放荡不羁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倚着阑干。 他这架势分明就是在此等候多时,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熟练地往颜如玉脸上飘,唇角勾出绝美的弧度。 “大半夜不睡觉你来我房间门口守着干嘛?”颜如玉不禁心神荡漾,可却面向他冷声质问道。 虽然她面上镇定,但是负在身后的右手却一直在掐左手手心。 李修拎着酒壶,利落地起身走向她,步履轻飘飘,眼神却异常沉稳。 光是闻着他满身的酒气,颜如玉就感觉到了轻微的醉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不料脚下却绊到了门槛…… “啊——” “小心!” 颜如玉惊呼一声,向后倒下撞开了双侧门扉。李修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白玉酒壶清脆落地,摔开了凉薄的花。 他一只手护着颜如玉的头,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腰,随着她的节奏倒了下去,并将她压在身下。 这是穿越过来发生的第二次意外,虽然颜如玉没有来得及偏头,但她还是用绢扇掩面,阻隔在两人之间。 薄唇微凉,清润柔和,蔓延的酒气仿佛更加浓重,那香味儿好像全都渡气到了她的嘴里。她的身子有些木然了。 他娘的! 颜如玉的小心脏已经无法自行控制,在混沌意识的支配下,她才猛地推开李修,李修恍惚的同时抽走自己的两只手,转而撑在颜如玉脸旁的地砖上。 她的理智中响起了一声强而有力“啪”,她应该推开的同时就扇他一巴掌,但她居然没有!对此,她感到很意外。 或许是李修的眼神太具有魅惑性了吧,那样的眼神让她的右手就像是灌了铅一般,丝毫抬不起来。 这样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对视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颜如玉认认真真地凝视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耳朵。这样久违的感觉就像是曾经湛蓝天空下的绿茵场上,她也是这样专注地打量欧阳霈的脸,在虚空中描摹他的眉眼。 温热的鼻息在诡异的暧昧氛围里越来越近…… 李修情不自禁地靠近颜如玉,心跳的速度比她慢不了多少。他精致的五官在颜如玉的视线里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当他的唇瓣拂在颜如玉的唇角时,“啪”的一声真实地响在他的脸上。 可是李修完全感觉不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他只是觉得心里难受。颜如玉一只手撑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手心已经痛到麻木。 彼此之间陌生和疏离仿佛才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好的状态,至少他们的心跳开始回到原来的节奏,尽管两人还是保持着男上女下的姿势。 “本侯今晚来寻你,主要是想问你一件事……”李修的声音带了些沙哑。 “什么事?”颜如玉的嗓音也带了几分哽咽,她莫名地于心不忍。 “本侯答应了唐若水将娶她为妻,颜官媒可否为本侯做媒?”李修目光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汇在那一点星眸中,却又如鲠在喉没法表达。 “当然可以!”颜如玉苦笑地望向他,又不敢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只好错开眼神停在他的脸颊。 “锦娘,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把本侯推给她?仅仅是为了李贤吗?你就那么认为唐若水会是本侯的良配吗?”李修的话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却波涛暗涌。 “侯爷,你醉了!”颜如玉只好用这三个字来掩饰她的无话可说。 醉了?既然醉了,不如醉得更彻底一些。 李修不顾一切地再次吻了上去,可颜如玉却好像预料他会这样做似的,不仅完美地避开他的亲热,还用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将他完美地箍在自己身上。 李修有点懵,他十分了然地听见颜如玉在他耳边急促的呼吸声。 颜如玉舔了舔唇瓣,还未出声就感到重心向上并且翻了个身,李修抱着她滚了半圈,让她覆在了他的身上。 “侯爷,我累了!”她的脸颊离开了李修的耳边,“你也早些歇息!唐娘子到底是不是您的良配,不日之后即可知道答案!” 说罢,她便从李修的身上起开,李修这次没有用力,轻易地放开了她。 颜如玉点亮了房间里的烛台,回身后却发现李修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零落的门扉不知被哪阵风吹过,摇摆了几下才趋为静止。 她走过去掩上门扉,夜风微凉灌进她的衣襟,心口凉飕飕的感觉却没能让她急切关门,反而刺激她仰望着空寂的夜色以及那落单的明月。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并且翻江倒海不停息。 夜越深沉,越安静,就越容易陷入思念的挣扎中。颜如玉躺在床上时已经泪眼婆娑,在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时又被李修的眼神所惊醒……思乡的感觉远了,但他的气息仿佛一直都在。 李修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娶唐若水,颜如玉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在这世间,渣男与绿茶更配啊!如果不是因为沈恕今晚告知她的那些事,她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认为唐若水就是李修的良配。 甭管李修如何不愿意,她就算赶鸭子上架也要把他架到唐若水的床上去! 然而,现在她后悔了!渣男虽然要配绿茶婊,但是不能配一个违反了大周朝《户婚条例》的绿茶婊啊!更何况唐若水已经不仅是绿茶婊的行列,她的另一条腿很可能已经迈入害人精行列了! 颜如玉的初衷是给李修配一个纯粹的绿茶婊,这个唐若水戏太过了! 074 失踪 唐若水和李修“两情相悦”,李贤不靠边站还能站哪儿? 自从那晚颜如玉没有挽留他,他就像一匹脱缰的马儿驰骋千里,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与唐若水的婚事,没几天便闹得全长安城都知道“百万娘子的梦”就要破碎了,据说甚至夸张到有些娘子大半夜躲在被窝里“嘤嘤咛咛”地哭泣呢! 李贤不知道到底是唐若水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让李修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还是李修只单纯地和颜如玉赌气,给她使激将法。 这一厢,平乐侯府里张灯结彩,包装喜庆的红色大箱子堆满了唐若水居住的秋霜院花厅。李修也从颜府搬回了平乐侯府,连官衙也去得少了。不过官衙里司法佐的任务本来也都是他府中的四大侍卫在跟进,所以他去不去都无所谓。 另一厢,在官衙时,颜若恩贼眉鼠眼地窥探着颜如玉的动静,可是颜如玉却该干嘛干嘛,浑身惬意轻松,脸上没有一丝忧伤和不快。 “二姐,我未来的二姐夫都快娶别人了?你是不是悲极生乐啊?故意掩饰你的悲伤情绪啊?咱们都是亲姐妹,不开心你就哭出来别藏着掖着,对身体不好!”颜若恩闲得没事,屁颠屁颠地跟在颜如玉旁边。 就连颜如玉出恭,颜若恩都会在茅厕旁边候着,然后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颜如玉甚至怀疑这厮是不是收了李修什么好处,所以才这样乐此不疲地给她洗脑? 可是她真的太聒噪了! 颜如玉忍无可忍,双手握成小拳头,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颜若恩乖乖闭嘴。 安静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又满脸期待地叽叽歪歪问道:“二姐,侯爷成亲事关重大,你真的不上心吗?” 颜如玉好想仰天喊冤啊! 她本来扒在几案上翻看颜若恩整理的户籍资料,听到这番话后登时直起身子皱眉反驳:“我哪儿不上心了?他们俩婚事的纳采问名不是我亲力亲为的吗?而且我不一直在督促你们等侯爷将他与唐娘子的户籍文书呈上来后就赶紧核实拟定三书,尽早把婚书派下去?并且尽快将三书六礼做齐,了了侯爷的心愿?我都这么上心了,你居然还说我不上心?” “……”颜若恩无话可说,一脸喝了泔水的表情。 在官衙里成功摆脱了颜若恩的喋喋不休,谁知回到颜府还要随时避开李贤不坏善意的偷瞄。 未及李贤将假惺惺的“嫂子”二字连贯地说出,颜如玉先将他堵了回去:“公子不和侯爷一起回平乐侯府?唐娘子可是你未来的嫂子,你还怕什么呢?” 李贤不明白她这句话是得意呢还是失意呢,只有使劲咽了咽口水,然后默默走地从她面前消失。 或许是李贤当晚回到平乐侯府说了些什么,李修第二日就派人送上了官衙所需的户籍文书。 颜若恩也没有想到李修如此配合官衙的工作,而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颜似月在拟好三书后还没来得及拟定婚书,颜如玉就不见了,而且还偷走了唐若水的户籍文书。 颜似月对此有些不明所以,户籍文书已经用不着了,为什么不还给唐若水,反而要偷走呢?更离谱的是,颜如玉一直尽心尽力地操办唐若水和李修的婚事,却偏偏在消失的前一刻拉着她的衣袖在耳边隐秘道:“我要请假一段时间,迎亲之日尽量往后拖延!” 颜若恩此刻更是满脑子浆糊,眨眨眼不解地问颜似月:“大姐,要把这件事告诉侯爷和唐娘子吗?” 颜似月望着天空八字形排开的大雁,半晌后摇摇头:“这是我们官衙内部的事,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能将锦娘偷走户籍文书一事泄露出去!” 颜若恩懵懂地点点头。 颜如玉心上长的心眼多得就快与筛子媲美了,怎能是她单纯的心思可以企及的? 不过,颜如玉好歹也是个大活人,她消失的事情没有瞒过第二天就已经被李修知晓。但同时传到李修耳朵里的还有第二则消息——沈恕也失踪了! 被派去打探消息的甲风匆匆来报,依照平安所说,沈恕消失的时间和颜如玉几乎相同,两人很有可能早就计划好一起离开。 李修顿感头上一大片绿光普照,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贤更是口不择言地问他:“大哥,原来沈大哥一直对嫂子,不!对颜官媒有意啊?他们这是私奔了吗?可是你反正就要娶唐若水了?难不成她怕你要纳她当妾?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就和沈大哥跑了?” 李贤摸着下巴,自以为分析得头头是道,满脸得意地朝向李修,却见李修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少有的愤怒,一双平日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竟然化开了一层血晕。 “大哥不要生气!他们或许不是私奔,哪儿有私奔就带几件衣物的?或许只是散心游玩!而且私奔简直多此一举!最重要的是颜官媒还有官职在身呢!说不定是执行公务呢?”李贤有点慌了,不断地用手给李修扇风,意图让他消消气。 李修右手紧握的拳头沉重地撞在翘头几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李贤的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颜如玉和沈恕离开就是铁打的事实! 在敞轩外偷听的唐若水已经将真丝绢帕在手中扭捏揉作了一团,手背上青筋明显,上牙几乎欲把下唇瓣咬破,一双耀黑的眼眸如同毒蛇吐信聚焦在某一点伺机而动。 从颜如玉和沈恕一起失踪后李修的态度来看,他对颜如玉的感情昭然若揭!唐若水不禁赞叹颜如玉挺有那么一点先见之明,懂得如何未雨绸缪。她早在花灯会那一晚便将颜如玉视为眼中钉,等到她顺利成为平乐侯夫人,她一定会让颜如玉好看! 可是没想到颜如玉居然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颜如玉可以在她安稳地嫁进侯门之前不回来,之后她一定会加派人手搜查,让颜如玉永远也回不来! 075 大喜之日 在得知颜如玉和沈恕一同失踪的那一日起,李修双管齐下,一面派人去寻找颜如玉的下落,一面有条不紊地准备婚事。 七日之后便是娶亲的良辰吉日,就算颜似月有心拖延也没法让黄道吉日让到月尾去啊。 那一日,长安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好事的老百姓纷纷在街上夹道凑热闹,只为一睹平乐侯成亲之日的无限风光。 不少娘子为了寻得一处好的观看视角,老早就预订了许多酒楼茶坊客栈的二楼临街的雅间,兴致勃勃地扒在阑干上,红着眼紧紧地盯着街尾拐角处,哪怕有一抹红色入眼,她们的心都能提到嗓子眼。 这场婚事本就准备得仓促,李修也并没有为唐若水如何铺张浪费,一切从简,不过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的场面还是不能疏忽。 唐若水终于穿上了自己精心缝制的绿色嫁衣,虽然不够新,但是做工绝对是一等一的上乘精细。遥想当年在闺房里,秋风缱绻,她坐在竹帘画卷起的菱格窗牖前,一双细嫩的纤纤玉手专注地缝制着手中的绿色嫁衣,一针一线在一米阳光中闪烁跳跃,衣袂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衣袖上的并蒂莲灼灼其华,这些全都是她的心血啊! 平乐侯李修不比其他人,只有他才配得上穿这身嫁衣的唐若水! 唐若水一身绚烂礼衣,手里的团扇遮住了她面若桃花的容颜,穿着红色衣裳的喜娘颜若恩的搀扶下,盈盈坐进了银顶红盖的八抬大轿。 这日天朗气清,娶亲队伍一路上敲锣打鼓,吹响喜气洋洋的号角声,李修一袭大红色织锦祥云暗纹缎袍,玄色底刻丝暗红色水纹束腰带,头上顶着白玉金冠,胯下骑着纯血白马。他一手拽着缰绳,一只手随意垂下,仅仅是这一份潇洒肆意的态度就可以惹得街边的女子大声尖叫,更别提他如同白玉般剔透光洁的肌肤,一双似冷非冷、似笑非笑的桃花眸,自带风韵的多情眉梢…… 谁要是心细且眼力劲好,捕捉到他嘴角淡淡轻蔑的笑意,即刻恨不得从二楼跌入他的怀中。 在花灯会时,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么八成的把握不娶唐若水,要么十成的把握杀掉她!今日怕是已经到了时候。 可是,如今的他又有些犹豫……如果颜如玉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管不顾地跟着沈恕跑了,那他的心恐怕也不在了。既然如此,娶谁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一具皮囊罢了! 唐若水在大红花轿里静静地听着外面连锣鼓喧天都掩盖不了的长安娘子呐喊的热情,心中更是得意不已。从此之后,她唐若水自会成为让全长安城的娘子都嫉妒的女子,这份殊荣她乐意承受,也承受得起!她双手交叠安静地放在膝盖上,从容悠闲地勾起一弯心机的笑意。 时值正午,两对新人在平乐侯府的厅堂里正式拜堂。 李修此次成亲,虽说唐若水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但是毕竟她的身份不算高贵,而且李修本就对她没什么真心,所以他只是随便请了一些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宾客礼仪之类所有的安排都是由李贤和官衙的颜似月颜若恩俩姐妹全权负责。 一对新人各自牵着寓意“传宗接代”的喜绸,走上众人瞩目的大堂中央,在颜若恩清脆响亮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中,唐若水的开心都快要溢出头上顶着的喜帕,动作积极应和口令。而李修反倒面部表情僵硬,其动作更是滞缓。 “夫——妻——交——拜!”颜若恩刻意拖长了音调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拜”字音刚落,唐若水就侧身鞠躬,李修心里有疙瘩,动作比方才还要迟缓两拍。 “且慢!”一声洪亮干脆的女声打破了这满堂的喜庆。 紧接着就是哒哒的马蹄声和促长的一声“吁”,身下的黄骢马不管不顾地冲进平乐侯府,在大堂前堪堪停下,它原地踏着四方步,身后则有一群侯府侍卫急迫地跟上来,将马儿团团围住。 “退下!”李贤挥手喝退侍卫。 这时,坐在颜如玉身后的沈恕才身姿飘逸地下马,而后他还特有君子风度地伸出手臂,让颜如玉可以握着他的手腕,以此借力,他便扶着她轻松下马。 颜如玉和沈恕这一趟虽然风尘仆仆,不过还好两人气质出众,清水芙蓉也胜过绝色牡丹。 她趾高气扬地轻摇着手中的绢扇走进大堂,沈恕紧随其后,面上自信满满,举手投足别有一番风雅。 两人很明显的有备而来! “二姐!”颜若恩第一个撒欢儿地跑到颜如玉身旁。 “锦娘!”李修惊喜道,声音却并不大。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高兴颜如玉及时出现,另一方面又对颜如玉和沈恕共骑一匹马感到不舒服。 唐若水移下团扇,怒目瞪着那两位坏她好事的不速之客。 宾客里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本来有些长辈应该勇敢地站出来制止谴责这种没有礼貌的闯婚行为。这种行为分明就是破坏人家的大喜之日,是非常不道德的! 可是那些长辈见李修望着颜如玉的眼神就跟一尊望妻石一样,谁还敢上前劝阻啊?他们都都特别审时度势地认怂了! “颜官媒!枉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好姐妹,今日是我与侯爷大喜的日子,你为何要蓄意破坏?”唐若水愤恨地质问道。 被遗忘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新娘子动怒了,她一开口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好姐妹?本官还真不敢当啊!”颜如玉恣意地反问,白了她一眼又冷哼一声道。 她的这些举动气得唐若水牙痒痒:“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官此次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阻止这场不法的婚礼!”颜如玉振振有词,目光如锥直击唐若水的心脏。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唐若水心虚了,虽然口齿有些不利落,但是整体依旧保持着“光明磊落”的风范。 “陆、允、之!”颜如玉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字。 唐若水几不可查地浑身一颤,手里的团扇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双绣鞋前。 076 七日经历(1) 新娘子突然脸色惨白,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摩拳擦掌、屏息凝神地等着观好戏。 “锦娘,陆允之是谁?”李修淡漠地扫过唐若水脸上的惊恐,温情地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古灵精怪地与沈恕对视一眼,沈恕轻勾唇角,粲然一笑解释道:“允之不过是陆兄的字号,其实他单名一个‘安’字!” “陆安?”李修意会地喃喃道。 陆安,著名的造假鉴宝大师,别说在长安城,就是在五湖四海也都听说过他的大名。只要是经他手制作出来的仿冒品,以假乱真轻而易举。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没人可以看出仿冒品与真品的差异在哪儿。 “你们找他干什么?而且你们找到了?”李修不解地追问,眉间的凝重与疑惑拂之不去。 陆安从来神出鬼没,极少有人知道他的住址,而且哪怕是知道他住址的人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他。平时如果有生意找上门,一得凭运气,二还得有靠谱的中间人!他又生性自在洒脱,凭喜好做生意,要么分文不收;要么狮子大开口,一单生意吃一年。 “对啊,你们是找他鉴宝还是找他仿造啊?”沉不住气地李贤更加感觉如堕云雾,这鉴宝和成亲有什么关系? 沈恕昂首挺胸、英姿飒爽地错开手中的折扇,一面轻摇着送风,一面阔步上前与颜如玉站在一行,颜如玉自觉地退后半步,将主场留给沈恕。 两人难得如此默契,你一句我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让状态之外的李修不由自主地心生嫉妒。 “此事那就说来话长了!”沈恕的声音里故意带了一丝沧桑以及几许胸有成竹的嘚瑟。 —— 事情得追溯到七日之前。 颜如玉穿着一身樱草色窄袖斜襟云锦,外套同色罗纱半臂衫,腰间系有荼白色腰封和鹅黄色腰带。她在背上捆了一个秋香色的包袱,握着刚在古玩店买的劣质长剑,兴高采烈地到鹊桥轩寻沈恕。 沈恕一身苍青色回纹散花锦衣,肩上挎着平安和季芸准备的干粮包袱。颜如玉找到他时,他也已经准备妥当。 两人一同离开鹊桥轩时,平安在门口备好了一匹上好的黄骢马。 “你这是干什么?”颜如玉指着那只看起来桀骜不驯的畜生,轻轻咽了咽唾沫。 “还能干什么?骑马去啊!难道走路?”沈恕轻蔑地看着她,随即干脆地翻身上马。 身上的马儿一声长嘶,开始躁动地踱步,颜如玉惜命似的离远了几步。她还没有来得及嘲笑沈恕,只见沈恕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温柔地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哄它。 不一会儿,黄骢马果然不闹腾了。 “你确定可以驾驭它?我可不想被甩进臭水沟!万一摔死了怎么办?万一残废了怎么办?”颜如玉不堪回想沈恕浑身曾经散发的酸臭,下意识地将食指放在鼻下,一脸嫌弃。 “你放心吧!我的马术不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也所差无几了!”沈恕扬眉得意,并且弯腰将手伸到她面前,邀请道,“相信我!上来呗!” 马术有没有好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知道,不过马术不好早登极乐的可能性会更大! 颜如玉虽然想得比较远,想得比较糟糕,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紧紧抓住了沈恕的手,然后坐进了他的怀里…… 不得不说,沈恕的手真漂亮,长得和女子一样纤弱秀气,而且修长白皙。她那一颗色心瞬间成功将她可能的怀疑、警惕还有那些预料的危险都粉碎成了渣渣,飞蛾扑火似的上了他的马。 即便是生死关头,她也可以怀有一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浪漫情怀!沈恕就是那朵儿牡丹花! 沈美人的手很嫩很柔,摸着真舒服,而他的怀中更有一股芙蓉的熏香。颜如玉坐在她的怀里,怡然自得地享受着他身上的香气,哪怕马儿疾驰中呼啸带过的风吹乱了她发丝,也扰不了她的兴致。 在马上的她什么也不用做,心情空前的轻松。她只管安静不动就好,反正沈牡丹会操纵马儿,反正沈牡丹的双臂护着她呢! 上马之前的危险幻想被莫名的强大安全感顺利取代。 两人骑了半天马,终于到了终南山的那片树林。 沈恕将黄骢马拴在了树林外面,并给它准备了一些干草,而后才与颜如玉一起进去。 骑了那么久的马,屁股都快成四瓣了,能下马走路绝对是恩赐! 这会儿已经申时下三刻,日落西山的余晖给这片树林镀上耀眼的温馨,缥缈的日光依依不舍地穿梭逗留在林间,将树影和他们的身影都拉得好长好长,万物投影在泥土上的黑色剪不断理还乱地交错在一起。 “你确定陆允之就住在这里面?”颜如玉越往前走越感到不对劲。 “你放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沈恕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我们可以走通这片林子,肯定可以找到他的家!” “万一他不在家呢?”颜如玉忽然后悔跟着沈恕进来,担忧地看向他的侧颜,夕阳的柔光爬上他的脸,为其添了一层慵懒的美感。 “你不是说上次花灯相亲会时碰见他了吗?而且他还不由分说地消失了?”沈恕很坚定自己的猜想,“由此推断,他应该还会找你,只是不知道他多久会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主动一点!” 当凉凉的太阳光线慢慢撤走,颜如玉止步望了望四周情景,表情异常严肃,偏头镇定地问沈恕:“你知道为什么有人知道陆允之的住处却还找不到他吗?” “为什么?”沈恕天真地回应,眸中一丝好奇都没有。 颜如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直手臂,指着前方让他仔细看,语重心长道:“我的沈郎君,你认真看看,这处树林就是一座迷宫,我们俩一直在这附近绕圈子呢?怎么走得通?” 沈恕半敛着眸子定睛一看,眼前的景物好像确实似曾相识, 登时他拍着额头懊悔不已:“好像真是这样!” “那现在怎么办?”颜如玉走到一棵松树下,背靠松树、双臂环胸,叹道。 “反正也走不出去,那就委屈你和我在这里住一晚咯!晚上又不好认路!”沈恕抱歉地看向她,态度乐观随意。 077 七日经历(2) 颜如玉内心本来是想拒绝,可是眼见树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各种各样窸窸窣窣的小动静渐渐泛滥,胆小的心理开始作祟。 没有帐篷的情况下还得在荒郊野外过夜,颜如玉从小到大真的想都不敢想。 “那行!我们去找些枯枝生个火吧!”她害怕地哆嗦了一下,离开背后的松树走向沈恕。 沈恕思量了片刻才点头答应,颜如玉把新买的长剑举过头顶,“划”地一下拔出半截,剑身锋利明亮。 “你想干什么?我、我——我准备了、干、干粮!”沈恕不自觉地移开两步,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你想什么呢?”颜如玉“倏”地一声收回剑,可笑地看着他的怂样,“万一遇见什么凶猛的动物,总得保护好自己吧!” 沈恕掩口用干咳掩饰尴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她的身旁。 “为了避免咱俩走散,你就握着剑鞘吧!”颜如玉十分慷慨地让他拉住长剑剑鞘的另一头,突然颇有女侠风范。 两人没有磨蹭多久,夜幕已经降临,上弦月遥遥挂在天边,树林里的异响更加猖狂。 沈恕清了清嗓子,伸手握住剑鞘。 颜如玉走在前,他走在后。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一种走路顺序对于男人来说特窝囊,特别丢份儿!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让一个瘦不拉几的弱女子牵着走,若是传了出去,可太没面子了!不过幸运的是这里没有其他人…… 一声诡异的狼叫让二人的心脏都为之一颤,沈恕更加心安理得地被颜如玉牵在身后。颜如玉本来也没什么胆子,可是手无寸铁的沈恕居然会让她的心中升腾起强大的保护欲。关于这一点,她也没想通,莫非是母爱?反正好别扭! 总而言之,颜如玉已经化身为了一颗行走的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 他们有惊无险地捡了许多枯树枝,颜如玉还用长剑砍下一些粗壮的枝丫,就近在一棵百年大松树下烧柴生火。 熊熊燃烧的火焰不仅可以驱走山上夜间的寒冷,也可以让凶猛的动物不敢近身。 窜动的火星在夜晚的树林里美得绚烂,甚至比抬头即可从树叶间隙里瞄到的零落星星还美。因为星星太远不说,而且还很冷! 沈恕和颜如玉紧密地靠在树下,一面吃着平安烙的酥油饼,一面陷入各自的沉思。 直到沈恕鬼使神差地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吃饱了撑的?还是夜晚的寂静会让人容易反思?然后找回良心? “什么意思啊?”颜如玉惊讶地看向他,“你现在和我说对不起该不会是想着后面走不出去就把我烧烤吃掉吧?” 她大胆的推测让沈恕的眼眸中蕴含了一丝惊悚,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柔软情绪被彻底摧毁。 “我说克夫相!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我不过是觉得因为我没有打听清楚就连累你和我困在这里,所以感到抱歉而已!”他大声地解释道。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不会是心虚吧?这树林里就我们俩人,而且还挨得这么近!你放个屁我都听得见!你嚎叫什么啊?”颜如玉皱眉不爽地用手指堵了堵耳朵,脑袋跟着身体偏离了他几寸。 “你!”沈恕顿时瞪大了一双丹凤眼,其间火苗轻轻跳跃。 “你什么你啊?就算你真感到抱歉,你也不用那么大声地解释啊!当初我拔剑的时候,你不也离我忒远吗?你敢说你当时脑子里的想法和我刚才不一样!”颜如玉嗤之以鼻地怒视着他。 “你!你、你——你小声点!”沈恕低眸看向那堆燃烧的柴火,懒得再理她。 “……” 火光上的青烟折射扭曲了笔直的树干,颜如玉越看越没劲儿,身边的沈恕因为斗嘴斗不赢她,已经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沉默是金。 她从包袱里取出了作换洗准备的衣裳搭在身前,恍恍惚惚地看着那堆火,在无聊与沉闷中拽了几下脑袋,最后沉重地耷拉在沈恕的肩头,睡着了! 沈恕感到肩头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一个女子头的体重加诸在上面。 他偏过头见颜如玉睡得安稳,面容素净,鼻尖小巧,纤长的羽睫向上微翘。 沈恕对熟睡中的她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好感,其实她不闹腾的时候还是很乖巧的,谁会把这样安静的她与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张牙舞爪联系起来呢? 他的目光从颜如玉光洁的额头俯视下去,出乎意料地觉得其实她长得也不丑,就是瘦而已,若是胖一点、再胖一点,一定比颜若恩还漂亮! 沈恕的脸上洋溢着他不曾察觉的浅笑,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放在颜如玉的鼻下,感受她均匀的呼吸,她的呼吸带着温度萦绕在他的指尖。或许是因为十指连心,这样的感觉又暖又痒,一直绵延进他的心里。 他也不清楚他就这样在火光中瞧了她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光破晓,从遥远的山头开始泛出鱼肚白,朝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绚丽的日出染红了周边的云霞,千丝万缕的柔光刺破静谧幽蓝的树林,艰难地穿过枝丫树叶间的缝隙,稀稀疏疏地铺洒在二人身上。 沈恕的右手臂紧紧地揽住了颜如玉的肩膀,全身上下只有左手的动作不会让他感到费力或者不适。 他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掀开眼睑——天亮了! 昨夜里的那团火也已经燃烧殆尽,徒留一地黑灰和残枝,而残留的几缕冉冉上升的余烟正好是大火燃烧后的证明。 颜如玉睡得很舒服,现在还没醒。她侧躺在沈恕的怀里,右手越过他的脖颈,搂着他的左肩,右腿更是嚣张地搁在他的小腹上。 难怪沈恕感到浑身酸痛不舒服,敢情是被颜如玉给箍得没法动弹…… 这特么是个女人吗?沈恕苦恼地推翻了前一晚对颜如玉的改观,重新开始怀疑人生。 “诶,克夫相!你醒醒!天亮了!”沈恕用腾出来的左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没动静?他又轻轻拍了两下…… “你找死啊?”颜如玉的话比梦呓要清醒一些,右手非常顺便地拂了下沈恕的下巴。 “……你醒了?” 078 七日经历(3) “嗯!”她混沌地睁开眼睛,嗓音里发出的声音略显生涩。 待到脑子里轻飘飘的意识开始沉淀清醒,她的手脚才满不在乎地离开沈恕的身子,站起身没皮没臊地撑了个懒腰。 颜如玉清醒之后的状态让沈恕乍然生出一种男子不该有的错觉,那就是好像他昨晚被凌辱了一般,而当事人今早醒来还全然不当一回事。 沈恕僵硬地坐起身,稍稍活动了一番酸痛的筋骨,骨头关节处发生清脆的响声。 颜如玉拿着一根树枝,猫着腰在泥土上比划着什么,模样还有几分认真。 沈恕从包袱里取出两块饼,闹脾气似的心不甘情不愿地递给颜如玉一张:“克夫相!拿着!” 颜如玉回身,面容整肃、眉心微蹙。她心不在焉地从沈恕手中接过饼,然后又弯腰站在原先的位置,一手拿饼吃,一手用树枝在地面上划横划竖。 沈恕啃着饼的同时还要留意颜如玉到底在折腾什么,但他伸长脖子也没看懂颜如玉写的什么鸟字,最后只好放弃,回归到本分地专心啃饼。 比划了半晌之后,颜如玉终于挺直了腰杆,舒服地微微扭动了两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画的那副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她随手扔掉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走向他:“别干坐着啊!收拾收拾,我们该出发了!” 沈恕一脸费解地开始拾掇他的包袱,颜如玉说罢也蹲下身将昨晚搭在身上的衣裳折叠整齐重新装进了包袱里。 “往哪儿走?”沈恕望着东西南北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茫然开口。 “我也不知道!”颜如玉豁达地承认自己的无知,害得沈恕更加懵了。 “那——我们,瞎走?”他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指了指前面,他的眉间山峦叠嶂,看起来十分忧愁。 颜如玉却可爱地一笑而过,梨涡深得可以盛下眉眼弯弯的两条鱼。 “我刚才冥思苦想了良久,终于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文王八卦图!如果单凭卦象来看,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乾六、兑七、艮八、离九,离九位于南方,我们应该往南走!”颜如玉先高深莫测地干咳了一声才慢条斯理地道来。 “你会算卦?”沈恕半眯着眼睛,颜如玉着实看不透他这是在鄙视还是在赞赏。 “不会!试试看呗!”她撇嘴利索地回答,率先往南面走去。 沈恕紧跟上去。 为了避免走到重复的地方,两人边走边用石子在树干上刻一条横线做标记。 约莫走到将近午时,却还是没有绕出去。 沈恕开始怀疑颜如玉的判断,虽然嘴上一直在损她,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随着她。 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困死在原处好! 一直走路对体力的消耗不小,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平安准备的干粮很快就只剩下一张了。 “只有一张了!”面对颜如玉贪得无厌伸过来的手心,沈恕可怜巴巴道。 “那你吃吧!”颜如玉大度地拍了一拍沈恕的肩膀,还冲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恕有些纳闷,这些饼本来就是他让平安准备的,理应都是他的!怎么倒头来像他才是被施舍的呢? 他双手握着最后一张饼,心中却纠结得怎么也咬不下去。最后一张饼就算是被平均分配也应该归他啊?他为什么心里会过意不去呢? “我好歹也是个男子汉,你吃吧!”沈恕咕咕叫的肚子忍了又忍,慷慨地把饼让给了颜如玉。 虽然肚子饿,但是至少心里舒坦。 颜如玉没有接过饼,她在转身的一刹那,视线越过沈恕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让开!”她魂不附体地轻轻拨开沈恕,郑重地走到那棵树下。 正午的太阳明晃晃地闪耀在树梢上,地上一层又一层的枯枝烂叶偶尔也会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斑。 “怎么了?”沈恕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当颜如玉伸手细细地触碰皱巴巴树皮上的的刻印时,沈恕的神经愈加紧张起来。 “这是?”他指着那条刻痕出声道。 “这是箭头!”颜如玉难以镇定,立即欣喜若狂道,“应该是陆允之刻的!我们只要沿着箭头走,就可以找到他的家!” 沈恕登时也不感到肚子饿了,庆幸地松了一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两人各自的食指抚摸着刻痕的一端,相视而笑的模样就像是多年的好友或者一见如故的知己。 正午的阳光充溢着温煦照在两张单纯的笑脸上,细腻的指尖抚过粗糙的印痕,白玉无暇的肌肤更加泛着青葱岁月里的温柔。 振作了精神之后,颜如玉和沈恕目标明确地找有箭头的树干,然后跟随箭头的指示方向去。 果然摸着石头过河比瞎转悠要强多了! 他们还没到未时就已经找到了陆允之的小木屋,古朴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空地上,木屋的门廊前还放置了一架古琴,廊柱的底下焚有香炉。 空地上很干净,沈恕判断陆允之今早上还打扫过。 颜如玉上前敲门,才敲一下,木门就“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没人?”她偏头怀疑地看向沈恕。 沈恕先迈进门槛,颜如玉紧随其后,小屋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中央放了一张四方几案,几案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北面悬挂了六张名画,看样子应该都是他手下的仿冒品。西面的香案上陈设有各式各样的古董玩意,还有扳指玉镯以及珍珠项链,同心锁、腕钏等饰物,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将桌面堆得满满的。 南面镂空的木窗户处栽种了一盆卷丹百合花,不过目前还只是花苞。 “陆允之好像真不在家?”沈恕穿过大堂,推开内室的门,往里张望了一番道。 “他不会又离开了吧?”颜如玉急了,疾步匆匆地进了他的卧房——还真没人。 “再找找!”她快步走出,沿着门廊进了灶房,里面的蔬菜都还很新鲜,大锅里面还有好多黏稠的皮蛋瘦肉粥。 “他应该还会回来!”沈恕摸着下巴断定。 颜如玉望着锅里的粥咽了咽口水,随即赞同地点点头。 079 七日经历(4) 两人坐在门廊处无聊地等待陆允之归来,四条腿自在地垂下摇摆。 颜如玉望着瓦蓝澄澈的天空,还有零散漂浮在天空上面羽毛状白云,似乎感到心灵被这种清新的景色涤荡得更加清澈明净。 她闭眸想起那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外云卷云舒”,想到那陆允之的生活挺悠闲惬意。 在无尽的遐想中,她的嘴角慢慢弯作舒适的弧度,头也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靠。 “克夫相!你又占我便宜!”沈恕大声嚷嚷地推开颜如玉搁在他肩上的脑袋,一脸受欺负小媳妇儿的委屈。 又? 颜如玉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万分疑惑不解地望着他,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想着到底她哪一次故作漫不经心地调戏失手被发现了? 上马的时候趁机抠了一下他的手心? “谁占你便宜啊?你以为你国色天香啊?沈大美人!”颜如玉嘴硬地与他对视,俨然一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损样。 沈恕舔了舔微微干燥的唇瓣,气得鼻子出气,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股绳。他“腾”的一声跳下门廊,站在松软的泥土上,指着她的鼻子控诉道:“昨晚你占了我便宜你忘了吗?你把我折腾得今天早上起来浑身酸痛,现在我身上都还不舒服呢!” 折腾?多么引人遐想的两个字啊。 颜如玉憋着笑,眸光晶莹地仰视着叉腰暴跳的沈恕,低眸酝酿了一刻情绪才抬眼解释道:“对不起啊!沈大美人儿!所以你是想让本官对你负责吗?” “呸!”沈恕甩脸不屑。 “可是本官不想对你负责啊……你虽然长得美,但是不宜于家!”颜如玉正儿八经地胡说八道道。 此话一出,立马惹得沈恕火冒三丈:“克夫相,你什么意思啊?我沈恕堂堂男子汉,需要你负责吗?你以为你谁啊?” “既然不需要我负责,你生什么气啊?”颜如玉眼神无辜地看向他,阳光在沈恕的背后镶了一道暖融融的金边,他生气的模样裹在了光晕里,逆光瞧过去让人心里升出一种别样的舒服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雪后初晴,树梢上的雾凇闪耀着晶莹如钻石般的光亮。 负责和占便宜是两码事好伐?沈恕都快被颜如玉绕来绕去的文字游戏给气炸了。 “克夫相!你以后不许占我便宜!”他怒目俯视着散漫无所谓的颜如玉,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宣示着他最后的倔强。 颜如玉歪着头,纠结地攒眉,半晌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好像已经走神,瞳孔涣散地盯着沈恕的脸,双唇轻轻地抿成一条直线。 “你——你怎么了?”沈恕的声音失去了方才的强硬,心平气和中夹杂了一丝懊悔一丝担忧一丝关心。 “其实吧,你长得确实倾国倾城,而且人品也不坏!我发现我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你了!”颜如玉摸了摸下巴,眉目认真道。 “……”沈恕无语了一会儿,深感“话不投机半句多”,无奈回到门廊处转身坐下。 简简单单地没闹腾多久,居然太阳就快下山了,眼见那颗橘红色的鸡蛋黄慢慢下沉,直到完全堕入翻滚的云海,就连它慷慨装扮的晚霞也慢慢褪去了火红的颜色。 “都已经日落西山了,陆允之会不会今日不回来了?”颜如玉颓然地问道。 沈恕摸了摸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咕咕叫”都成了勉强和奢侈。 他踏在门廊上略显费力地站起身,轻车熟路地往灶房走去:“不用管他了,我们把他的粥吃掉吧!” 此话正中颜如玉下怀,她急忙忙地小碎步跟上前去。 沈恕从灶房一角抱了一把干柴放进灶台下面的洞里,然后用打火石点燃,一只手拿着木棍严肃认真地拾掇里面的柴草和木头。 “你会生火?”颜如玉惊喜地睁大了一双求知的杏眸,心中对沈恕的好感蹭蹭上涨。 沈恕煞有介事地干着手里的活儿,灶台里烧出的白烟一个劲儿地往外窜,越窜越高,越来越浓。 …… “不会!”他一面捂嘴咳嗽,一面回答。 颜如玉此时也没心思去研究他的答案,只顾着捂鼻扇走那些呛人的白烟。 很快,两人所在的小小十几平米的灶房内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只有咳嗽的声音最响亮。 这简直比雾霾还让人难以忍受。 颜如玉二话不说干脆冲出了灶房,使劲呼吸着外面比较新鲜的空气。沈恕见她跑掉了,自然也不会傻愣愣地待在里面,两人在外面站了许久,又因为饥饿的困扰,如临大敌般忐忑地走了回去。 不过是热一锅皮蛋瘦肉粥而已,两人的脸却被熏得跟花脸猫一样。 夜色袭来,颜如玉点亮了厅堂里的煤油灯,灯芯如豆,只可以很将就地照亮这十方之地。 她一面用小木勺舀着陶碗里食之无味的粥往嘴里送,一面突然感到不对劲地询问沈恕:“你说,如果陆允之今日回不来,那他锅里的粥给谁准备的呢?”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恐怕也不过如此,沈恕停止了嘴里的咀嚼,同样疑惑地看向颜如玉,一双凤眸在昏暗的小屋里更加深邃,就好像是化开了的墨,疑虑重重。 两人几乎同时将手里的碗扔在了几案上,面面相觑的神色里满是惊恐。 窗外凉风拂过,吹得窗口的卷丹百合轻轻摇曳,如黄豆般的灯芯则诡异地剧烈晃动,在将散不散之际徘徊。 一股寒意直往脑袋上窜,他们不约而同地裹紧了面前的衣襟。 “这粥里会不会有毒啊?”颜如玉最终还是不安地问道。 话音刚落,沈恕还未来得及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煤油灯被风吹灭,二人眼前均一黑,而后就没了知觉。 —— 当一缕清新的暖风在脸上温柔地拂过,如同羽毛一般挑逗着每一寸肌肤。颜如玉略显沉重地睁开眼眸,并且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前不太刺眼的天光。 光线透过指缝落进眼里,等到她完全适应了这样的感觉才放下手,然后仔细地观察情况。 她正睡在一张木榻上,头上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硬榻正对的墙上是一扇没有糊纸的菱形镂空窗户,阳光和清风正好可以透过那一方空隙洒在她的身上。 颜如玉推了推昏沉沉的脑袋,而后急忙撩开粗布棉被,检视了一番身上,还好衣衫完整。 080 七日经历(5)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撑着床板坐起靠在床头,使劲捏了捏眉心,脑子里除了那碗皮蛋瘦肉粥以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木门“嘎吱”响了一声,紧接着就是环佩叮咚悦耳动听。 一名身着紫檀色锦衣的男子轻盈地走到她的床沿坐下,明眸皓齿地笑道:“锦娘,你醒了?” 颜如玉有点呆,她快速地眨了眨眼,恍然大悟般盯着来人,口齿有些磕碜:“陆大哥,是你啊?真——真巧啊!” “巧?确实是巧!锦娘不在长安城里待着,怎么跑到了我这荒郊野岭里?还晕倒在寒舍的几案上?”陆允之就像一只狐狸似的面露精光,狡黠含笑的眸子直戳人心。 颜如玉讪笑地错开视线张望,而后随口关切地问了一句:“沈恕呢?” “你很关心他?”陆允之自以为捕捉到了颜如玉露出的小尾巴,严丝合缝地接过话问道。 颜如玉被他这个问题惊了不小,她呼出一口浊气,轻松地反问:“有吗?”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陆允之垂目一瞬后向颜如玉解释道,“沈郎君比锦娘你先醒,我替他做了几道小菜,他正在享用!” 颜如玉顺着他的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自骂沈恕没良心,醒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填饱自己的肚子! “想必锦娘你也饿了吧?不如先下床吃点东西?”陆允之心平气和地建议道,明眸里诚意满满。 “好呀!”颜如玉当即眉开眼笑,掀开棉被就下床。 可能是太饿的原因,她双脚刚刚触及到地面就感觉虚浮到站不稳。还好一旁的陆允之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他的声音顺着风吹进了颜如玉的耳蜗,就和蒲公英一样轻飘飘的。 “我居然会饿到站不稳!”颜如玉自嘲道。 陆允之脸上漾起淡淡的笑意,贴心地用两只手捏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往外走:“其实这很正常,不是因为太饿,而是因为你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 他不紧不慢的解释差点让颜如玉摔了出去。 “什么?我已经昏迷了七天七夜?”颜如玉瞬间感到头晕目眩,长安城会不会已经天翻地覆啊? 她全身无力到想直接瘫坐在地上,幸亏陆允之承载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这都怪我,我在那锅粥里下了一种名叫七安香的药,那种药会让人一觉睡上七天七夜!”陆允之温柔地解释着。 可颜如玉偏偏没怎么听出他语气里的抱歉意味,一直面无表情地任由他搀扶,脑子里浮想联翩:会不会李修和唐若水已经成亲了啊?会不会李修已经把唐若水给杀了啊?会不会唐若水先下手为强把李修给杀了啊? 最毒妇人心!谁知道呢! 陆允之领她去了厅堂,沈恕正在大快朵颐呢。 “你终于醒了!赶快吃!吃了办正事!”沈恕抬头催促她,手里的筷子游走在几道菜之间的速度并没有放缓。 吃你妹! 颜如玉没好气地瞪着沈恕满嘴流油的模样,被陆允之轻轻地安置在几案旁的坐榻上才有种魂归附体的踏实。 “陆大哥,可否请你把我的包袱给我啊?”她恳求道。 颜如玉满腔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一桌的饭菜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办正事!办正事!办正事! “反正都已经睡了七天了,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吃饭呗!”沈恕豁达地劝道。 颜如玉一记眼刀飞过去,他迅速闭嘴。 陆允之听话将她的包袱递给她,颜如玉赶紧解开,从中麻利地取出了唐若水的户籍文书。 “陆大哥,我知道你是鉴宝大师,请你帮我瞧瞧,这张户籍文书可是伪造?”她双手捧着恭敬诚恳地递给陆允之。 陆允之淡然一笑地接过户籍文书,随意瞄了一眼,反问颜如玉:“锦娘,这文书是真是假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颜如玉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他一口:认得出来还来找你干嘛? 她懵懂地摇摇头。 “可是——你已经知道它是伪造的,而你却看不出来,所以才来问我,对吧?”陆允之进一步细问。 颜如玉忽然感到脑细胞不够用,里面装的全是十万个为什么。 沈恕吃完抹净,无意识地推测道:“莫非这纸文书是陆郎君你亲自伪造的?” 这一句简单的对话让颜如玉醍醐灌顶,她的一双杏眸更加晶莹水亮,直勾勾地盯着陆允之。 陆允之却只是唇角浅笑,将那一张文书铺在案面上,沈恕和颜如玉识相地将碗碟移到一边。 只见他用好看的右手食指沾了沾汤水涂在红色官印的位置,红色官印上的“长安府衙”四个字立刻变为了“陆安之印”。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颜如玉和沈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正事办妥后,颜如玉扒拉了几口饭又喝了陆允之自制的补充体力解药汤,而后就收拾东西要和沈恕赶回长安,陆允之一直将他们送出了树林。 黄骢马在这七日里还好有他照料,否则现在不饿死也跑不动了! —— 沈恕在颜如玉面前摊开手,颜如玉配合地从包袱里拿出唐若水的户籍文书。 他学着陆允之的方法,将文书放在几案上,然后用茶水润湿了手指沾在官印上。很快,官印上的字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变作了“陆安之印”,唐若水更是屏住呼吸差点晕厥过去。 “唐娘子,现在证据确凿,你的户籍文书根本就是假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颜如玉冷冷地质问道。 唐若水以一种极其轻蔑的眼神扫过众人,最后温情脉脉地落在李修的脸上。但李修的眼眸就像是两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剜着她的心。 这下,她的心真死了!而且深切地感到了被凌迟的痛! “我当然还有话说!”唐若水绷着脸颊,直直地朝颜如玉走过去,愤恨的眼神不偏不倚地瞪着她。 颜如玉本来想要后退,但是又觉得这样做顶没面子,而沈恕更是好心办坏事,急忙走到她身后,用肩膀抵着她,附耳小声道:“别怕,这么多人呢!她不敢对你怎么样!” 081 良贱不婚 他算什么?坚强的后盾?为什么颜如玉只感到自己作了他结实的肉盾呢? “没错,我承认!我的户籍文书确实是假的,但是我唐若水的身份却并没有造假!真正的文书在来长安的途中被劫走了,所以我才会请陆郎君帮我做了一份!”她的声音平静得一点都不像在垂死挣扎,“我知道错了,当时只是想着报官之后并不能尽快重新获得户籍文书以证身份,却没有想到会给侯爷还有颜官媒带来麻烦!” 颜如玉拍手为她鼓掌,趁此机会从沈恕身前绕过——她才不要站在唐若水面前。 “唐娘子果然反应敏捷!可是你敢把真正的户籍文书公之于众吗?”她轻摇着绢扇,浅笑吟吟地望着唐若水。 唐若水的嘴角轻轻抽搐:“我不大明白颜官媒的意思!” 颜如玉只负责不怀好意又心知肚明地朝着她笑,而沈恕却从衣袖中取出了另外一张纸,当着唐若水的面交给了李修。 唐若水注意到李修的眉间轻轻皱了两下,抬眼后的眼眸泛着森森寒光。 她全身不寒而栗。 “方才我当着众人交给侯爷的那张纸,便是唐娘子你将自己卖给春心楼老鸨的卖身契!”沈恕刻意重读了“卖身契”三个字,在场所有人都惊呼不已。 太意想不到了!平乐侯的新妇居然是个青楼女子!而平乐侯本人对此都毫不知情! 唐若水的手指甲快要抠破另一只手的掌心,脸上的表情却是意外的镇定。 “沈大哥,你是怎么知道她是青楼女子的?”李贤的话正中沈恕下怀。 沈恕得意地摇着折扇在大堂内来回走动,总算又可以卖弄他的聪明才智了。 “这还多亏了唐娘子肯给沈某面子,参加了沈某举办的花灯相亲会!正是在相亲会上,沈某的朋友丹霞娘子觉得唐娘子特别眼熟,她告诉我说她曾经在通州老家的春心楼与唐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唐娘子当时的艺名是叫琵琶吧?” “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好奇心特别强,所以我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让平安去找行脚帮的朋友帮我查探虚实!并且我还特地让平安带了不少金子去办事,如果唐娘子真的就是琵琶,而老鸨手里还有卖身契,就让行脚帮的兄弟把卖身契给我买回来!”沈恕头头是道地解释着,尾巴已经翘得老高老高了。 “我朝《大周律例》里的《户婚条例》中明确规定良贱不婚!侯爷身份尊贵又怎能娶你这等贱民?”颜如玉添油加醋地冷笑,一双杏眸嚣张地盯着唐若水。 但是她身体还是很诚实却又不明显地望沈恕身后躲。 “来人!把唐若水给本侯带下去,交给衙门审判!” 李修铿锵有力的命令一出口,两名平乐侯府的侍卫即刻上前抱拳,随后一人拽着唐若水的一条胳膊往外面带。 唐若水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无声地流淌在脸上。 哪个出嫁新娘子会想到等待她的不是红烛氤氲的洞房,而是冰冷压抑的铁栅栏?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最幸福的一天,而且从今开始她就可以和心爱的男子共度终身,在侯府里相夫教子。她将会和平乐侯一起出席各种各样盛大的聚会场合,成为长安城里让人艳羡的名媛夫人。 但是她的梦碎了…… 她不会放过让她梦碎的人,所以在侍卫们经过颜如玉和沈恕身旁时,一把锋利的匕首突然亮出,目标明确地刺向沈恕的胸膛。 颜如玉本来躲在沈恕身后,因为她担心唐若水狗急跳墙会咬她。可她没想到唐若水居然把匕首刺向了沈恕。 或许是她脑子里的某一根弦搭错了吧,颜如玉在匕首亮相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第一时间推开沈恕,然后一脚踹在唐若水的小腹。 唐若水吃痛,动作缓慢了好几拍,再加上侍卫反应迅捷及时控制住她,颜如玉胳膊处的衣裳被划破了口,但是并没有受伤。 “锦娘,你没事吧?”李修总是第一个扑到她面前关心她的人,目光灼灼、呼吸急促。 颜如玉用力过猛,沈恕被她推到一边摔了一跤,颜若恩赶紧扶起他。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目光晦涩不明地投向他的救命恩人,心尖上流淌过一股温暖又暧昧的气流。 “没事!”颜如玉淡淡道。 李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唐若水的双臂被两名侍卫反扣在背上,精致的妆容被眼泪印出明显的水渍,就像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瓣被破了两条伤疤,触目惊心。 颜如玉以为唐若水会报复性地说个只言片语,但是她错了,唐若水就算把下唇瓣咬破出血也不会说出什么狠毒的话,真正狠毒的人往往都把阴狠藏在心里。 唐若水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押送出去,好好的一场婚宴硬是变成了一场闹剧!宾客们也没脸继续待在平乐侯府坐席,更没脸拿走亲自送上的礼品,只好各自悻悻地离开。 —— 为报答颜如玉的救命之恩,沈恕邀请她晚上在鹊桥轩做客,跟屁虫李修义不容辞地黏在她身旁。 沈恕吩咐家丁们在正厅里摆上一张高足食案,将厨房里准备的饭菜通通放在上面,食案边再放置三条又宽又大的板凳。 夜色太美,入席的人分别是李修、沈恕、颜如玉以及平安、季芸。 总之还算热闹! 颜如玉终于可以垂腿而坐,浑身肌肉骨骼简直不要太舒服。 沈恕真是在哪儿都要发挥冰人特长,三句话不离李修颜如玉,卯足了劲儿要把他们撮合在一起。 “颜官媒,你那么费心费力地去求陆允之找线索,对侯爷真是用心良苦啊!”沈恕举杯敬向两人。 然而,给他面子的只有李修一人,颜如玉全当没听见,狼吞虎咽地夹菜吃。天知道她现在是有多饿! 李修和沈恕彼此心领神会地堪堪放下酒杯。 “颜官媒为了侯爷的事太辛苦了!今早上在陆允之的白屋里连饭都没有吃几口,就担心来迟了,害怕侯爷和唐娘子已经拜堂,她后悔都来不及。”沈恕越说越夸张,可怜李修还真信。 “真的吗?”他满眼期待地问颜如玉。 “假的!”颜如玉头也没抬。 这回答在李修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并不生气。 “对了,曾经本侯派甲风去调查过唐若水,发现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但就是无从查证。行脚帮的兄弟可打听到什么消息?”李修忽然问道,表情骤然由温柔变得凝重。 沈恕一听,他卖弄的机会又到了,忙不迭地准备开口。 “那个唐若水就是一个害人精!”颜如玉一出声就打碎了他的机会。 082 害人精 “哦?此话怎讲?”李修那一瞬的凝重忽而转为小心翼翼的温柔。 颜如玉手中繁忙的玉箸总算歇了一口气,被她暂且杵在碗底,口中的咀嚼也渐渐停止。她叹了一口气,眉心显出一丝复杂的纠结。 “唐若水的身份虽然没有错,但是她却早已经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十四岁那一年唐家有一个自称是远房表哥的秀才安英杰住进了唐府,两人都是大好的青春年纪,很容易就暗生情愫,而后更是私定终身。”颜如玉说到此处,心中竟生出一丝于心不忍。 青涩的感情往往纯粹,让人不愿苛责。 然而,她还是沉住气继续道:“两人虽然人前装作以礼相待的表兄妹,背地里却行的是夫妻之事。后来此事被唐母撞破,为了避免家丑外扬,她与唐父商量与唐若水断绝了关系,给了她和安英杰一笔盘缠让他们尽快离开唐府,并且让同样知晓丑闻的两三名家丁丫鬟对着祖宗祠堂发誓不许将真相泄露出去半句,同时也给了他们一笔可观的封口费!” “虽然断绝关系确实有些残忍,但是唐父唐母给他们钱让他们俩私奔也算是不错,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李修眸底的疑惑晕染开来,想不通地掐了掐眉心。 颜如玉彻底将玉箸搁在碗边,面对着这一桌除了沈恕以外翘首以盼后续故事的人儿,鼻翼沉重地翕动,同情道:“唐府也算是仁至义尽,毕竟唐若水犯错在先。后来,唐家对外宣称的是唐家若水娘子身体抱恙已然赶回老家调理。实际上,则是安英杰带着她回到了通州,安家的父母不大承认这个没了娘家的儿媳妇儿,所以对她不算好,再加上唐若水过惯了千金小姐的生活,来到安家尽管遭受白眼也誓死十指不沾阳春水!安英杰很宠媳妇儿,安家两老自然拿她没法。不过,安家凭着自己的包子铺小本生意也能勉强养活一家四口。可惜仅仅不到半年光景,唐若水就红杏出墙,开始对自个儿那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秀才丈夫厌倦不已。” “真是个不安于室、不宜于家的女子!”李修轻摇头判定道,小巧的酒杯在手中转动摩擦。 沈恕终于坐不住了,见颜如玉好不容易消停地喝了一口杯中酒的空档,见缝插针地接着往下说,前一刻才黯淡无光的眼眸霎时星光璀璨,口中更是滔滔不绝:“侯爷说得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行脚帮的那些兄弟向来最会打听各种小道消息。据他们所说,与唐若水苟合的那名男子正是安家隔壁卖猪肉的壮汉。壮汉身强体壮、力大如牛,背着家里的母夜叉老婆经常和娇小的俏娘子唐若水私会。唐若水其实更看重的是壮汉的功夫,那个壮汉年轻时曾经在少林寺学过棍法,是一名俗家弟子!唐若水一面与壮汉享受鱼水之欢,一面让壮汉教她武功。两人办事极为小心谨慎,再加上唐若水悟性很高,所以她学得又快又好!这样的关系一直持续了两年才被安英杰发现蹊跷,懦弱的他却被唐若水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敢说半句话。” “那——她又是如何沦落青楼呢?”季芸听了半晌,抓耳挠腮地追问。她还是不明白这样彪悍的良家女子怎么就沦落青楼了呢? “谁说她是沦落青楼?她是自个儿向春心楼的老板毛遂自荐,进了那风月场所!”沈恕轻轻嗤笑一声,不屑的眼神快要抛出天际。 平安和季芸的嘴巴不约而同地张作了铜铃,吃惊地望着沈恕。 “唉!”颜如玉一面叹气一面吃菜,腮帮子重新开始匀速运转,顾不上再津津乐道。而且她对季芸和平安的表情并不意外,当时她在听到这句话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 倒是最开始提起这个问题的李修反而有些不在状态,他无动于衷地听着沈恕讲述真相,一心二用地推测唐若水既然没那么简单,那又怎么会在婚宴上如此简单地被制服,她会不会在积蓄着什么阴谋?以后平乐侯府和颜府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沈恕将垂下的一条腿不羁地踩在宽板凳上,眉眼失去了侃侃而谈的星辉,平淡地接着叙述:“安英杰怎么也不允许自家媳妇儿干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因此他怒气冲冲地去春心楼问老鸨要人,已经改名琵琶的唐若水假装与他陌不相识,更是让青楼的护院打手打残了安英杰的一条腿!青楼在官府有人撑腰,这事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安家只好自认倒霉。” “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居然也想着攀上枝头当凤凰!”李修话里的轻蔑就像是冰渣一样让人感到令人呼吸停滞的冷意。 “我听丹霞说, 曾经她去春心楼卖过艺,不仅与唐若水有过一面之缘,还从春心楼姐妹那里知道了一些小事。话说唐若水去春心楼的目的也不单纯,她开始说是过怕了穷日子才会卖身到青楼,这样至少可以吃好穿好。但是有次醉酒后她又大言不惭说卖身只是为了赚离开通州的路费,还说什么她要嫁去长安做侯府夫人……姐妹们只当她是醉话,没有放在心上,偶尔甚至会用这句话调侃她!” “谁知她心底早就有一把打得精巧的算盘,在春心楼待了不到三个月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偷偷跑掉了,由于有点功夫傍身,一般的小贼根本没法靠近。因此她很顺利地回了新平,行脚帮兄弟后来在新平也见过她!也许她知道了唐府已经家道中落,并且唐父唐母回乡下没多久就病故,故而更加以为天意如此,才会愈加肆无忌惮地用陆允之足以假乱真的户籍文书办理了过所,一路来到长安骗婚!”沈恕将事实和推测结合在一起完整地讲道。 知晓这些细节后,李修所有的疑点串连成线,一一被解答,脑子里顿时豁然开朗。 在鹊桥轩里酒足饭饱又得到了问题的答案,李修先让马车自行离开,然后陪同颜如玉漫步在回去的月光路上。 他原本想与颜如玉详细探讨一下关于唐若水这件事,可转而又不想让她担心,干脆闭口独自思索。 各怀心思的两人全程话不多。颜如玉再次听到沈恕讲出关于唐若水的事情后,不祥的预感在心里开始无故蔓延。而李修也是如此,他将颜如玉送回颜府后又怀着忐忑的心情辗转去了一趟牢房。 083 探望 此时已是深夜,牢房外的狱卒正背靠着坚固潮湿的砖墙,站着打盹,怀中紧紧抱着佩刀,小心谨慎地打着呼噜。 暗黑深邃的夜色给这座怨气冲天的建筑增添了诡秘阴森的气氛,不习惯的人总会四面楚歌,随时能听到冤魂不散的哀怨声音。 李修来到这里时刚好轮到换班,牢房外站着打盹的两名狱卒在半清醒半迷糊的情况下拖着轻飘飘地身体回到了旁边的小瓦房里休息。 轮流换上刚刚睡得半梦半醒的两人站在牢房外,呼呼的冷风吹过,远处树叶打着卷儿飘落在地。 “啪”的一下,一名狱卒给了自己的脸颊一巴掌, 冷意和痛意让他立即清醒。 李修挺拔的身姿渐渐朝两人靠近,浑身上下都含着一股摄人的寒意和威严。 尽管他的面貌让狱卒心里一惊,但暗夜让人不敢抱有一丝丝的侥幸。 “你是谁?大牢禁地怎容你放肆?”两名狱卒握着佩刀,伸出的手臂交叉挡在李修面前,厉声喝道。 李修绝美的轮廓被大牢门口两盏气死风灯里昏黄的光线勾勒得清柔迷离,他的脸上看不清情绪,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更是难以揣测。 他淡淡地扫过两名外强中干的狱卒,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随意流畅地取下腰间的金镶玉牌在他们眼前晃了一晃。 那是一块长不过六寸、宽不过三寸的长方形金牌,其边沿镌刻有卷云图案。金牌的中间镶嵌了一块椭圆形如同鹅卵石一般大小的汉白玉,玉佩上凸出的“修”字散发着凉意。 “原来是平乐侯大驾,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侯爷赎罪!”两名狱卒吓得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异口同声地求饶,声线均是一波三折。 “起来吧!”李修平静地开口,疏离漠然的眼神紧紧盯着铁门,“开门,本侯要进去查看一下今日送来的那名叫唐若水的女子!” “是是是!”掌管钥匙的狱卒颤抖地从腰间取下那一串钥匙,慌张地选出正确的那一把,然后郑重地插进锁眼。 只听见两声钥匙之间清脆的碰撞,铁门被顺利打开。 “侯爷请进!”开门的狱卒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修抬脚从容地走进铁门,另一名狱卒赶紧跟上前来带路。 大牢里的砖墙上的煤油灯摇曳闪烁就像是地狱里的鬼火,影影绰绰地晃动让人心神不宁。沉闷的环境里,潮湿的气息混同杂七杂八的臭气更加肆无忌惮地往鼻息里蹿,许久之后才会麻木到无知无味。 “侯爷,前面转角过去就是女子的关押区域,唐若水就在第一间!”狱卒低声下气地介绍道,一直不敢抬头。 此时的唐若水已经脱下了熏香喜气的红嫁衣,只留有里身一件白色的中衣。她靠着冰凉的石壁呆滞地坐在地上,满眼空洞无神地望着脚下坑坑洼洼的肮脏地面,稍微一抬眼即可看见几只愉快的小耗子撒欢儿地你追我赶,大胆地从她面前穿过。 如果、如果她当初在安家的时候没有无意中从包袱里翻出那一块差点被她遗忘的玉佩,那后面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她很有可能会长久地待在安家,从此相夫教子、聊度余生? 只是,没有如果! 唐若水开始回忆安英杰给她带来的幸福与不幸,铁栅栏外面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她微微抬头,李修已经站在了栅栏外,目光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自己。 她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泛起水雾,把眼前男子的形象充盈得温柔。 李修将双手负在身后,目光如锥般刺探着唐若水,哪怕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一举一动他都要尽数思量。 唐若水眼里的水雾开始干涸,这才看清李修的模样是多么的冷酷坚硬,他的每一眼都是一根扎进她心里的刺,最后把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直至万劫不复。 “侯爷怎么来这污浊之地?难道仅仅是为了探望小女子?”唐若水的声音在这压抑的牢房里显得更加空灵,却又带着几许挑逗的意味。 她的双眸盈盈,嘴角轻轻弯起,自在轻松、毫无畏惧地看向李修,仿若她没有待在牢房,而是待在新房一般。 李修没有吭声,轻蹙的眉心动了动。唐若水的话让他感到恶心。 唐若水见李修一言不发,更加大胆地起身走向他,双手紧握冰凉的铁栏。她的头轻轻地抵在铁栏上,不算脏但有点乱的秀发垂下几缕掩在脸颊上,给她添上几分慵懒的美。她媚眼如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李修如寒潭般冷冻的眼眸,随即卖弄风骚地咬了咬下唇瓣,嗓音充满魅惑:“侯爷一定不会只是为了探望小女子……如果侯爷真的对小女子哪怕还有一点眷念,又怎忍心把我扔进这臭气熏天又脏乱差的大牢?今日如此良辰美景,你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与我洞房吧?” 身旁的狱卒听到这番话后,骨头都开始酥了,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李修的太阳穴一阵短促的刺痛,他咬紧的牙关悠悠然松口,声音如同九天寒地里的雪:“本侯问你,今日婚宴之上为何你还藏有匕首?你的目的该不会是刺杀本侯吧?” 唐若水心中一颤,原本握在铁栏的手指堪堪松开,柔夷轻轻抚上李修绣有金丝线回纹图案的衣襟,娇嗔地回答道:“若水对侯爷一片痴心,哪儿能干得出这等荒唐事?身上藏有匕首仅仅是若水的习惯罢了!若水只是一介弱女子,出门在外肯定要有利器在手,这样才会有安全感嘛!若是吓到了侯爷,若水很抱歉!” 李修抬手握住她游走在他身前的手腕,几不可查地把脉后得知唐若水确实没有内力,一个只动拳脚功夫的女子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他嫌弃地甩开她的手,唐若水的手腕上立刻显现五条鲜明的红色指印。 李修不愿意再让她脏了自己的眼,他的眼神闪烁一瞬,立马转身离开,狱卒低头连连追了上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唐若水鼻翼翕动,撇嘴憋了满脸的委屈,尽管眼睛里波光流动,但她还是半仰头将那又咸又涩的液体倒流回去。 084 婚宴出事(1) 颜如玉从陆允之的住处回来之后,先将李修和唐若水的婚事搞砸了,紧接着她又要满心投入到颜似月和宋安的婚事当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们俩的婚宴扮得风风光光! 要不然,先是高嫣儿事件,后又唐若水事件,将来谁还敢找官衙说媒啊?沈恕从来坐收渔翁之利,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平乐侯娶亲当日,长安大街颇有“普天同庆”的欢乐气场。如今颜似月出嫁虽然比不上那日热闹,但敲锣打鼓吹唢呐与十里红妆也不可避免。 颜如玉与颜若恩轻轻地扶着盛装的颜似月坐进了八人抬的大红花轿。 “起——轿——”一名红衣小工拖长了音调大声道。 紧接着,鞭炮齐鸣,各种乐器欢快地吹奏出喜乐,一路热热闹闹地朝宋府行进。 宋安身着红色新郎服,挺直了脊梁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地朝着夹道看热闹的百姓挥手招呼,眼神和微笑里泛着抹不去的喜悦。 从今日起便可彻底摆脱掉黎悦心,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大喜事? 醉仙楼二楼临街的阑干旁,两名算不上漂亮的女子脸色都不好看。 “大娘子,你看那个宋安的样子多得意啊?奴婢真为你抱不平!”小舒快要将手里的手帕绞作麻花了,怨恨地望着那一行红色队伍。 黎悦心徒手使劲往嘴巴里塞食物,仿佛只有几案上的大鱼大肉才可以填补她内心的空虚,肚子上的赘肉哪怕隔着衣裳也清晰地看得见抖动的频率。 “呜哇哇!”她满嘴流油地边吃边啜泣,油水和泪水在脸上噼里啪啦地糊成了一团。 “也许、也许——也许我真和宋、宋公子,有、有——有缘——有缘无分呢?呜呜——”黎悦心期期艾艾地哭着,差点被羊肉呛得噎死过去。 小舒立即上前一边替她拍背顺气,一边安慰道:“大娘子别伤心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全是沈恕搞的鬼!等我们回到苏州后一定要将他欺骗丁大娘子的事情全盘托出,看到时候丁大娘子找上门,他该怎么办?” “嗯嗯嗯嗯!”黎悦心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话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哽咽,“我——我,我们明日一大早就赶回——苏、苏州,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通——通通告诉梦桐,让她——她、她来替我主持公道,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那个沈——沈恕!” “没错!”小舒掷地有声地应和,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 当晚月光晦暗,繁星如瀑洒满泼墨幽暗的夜空。红色绸带的大红灯笼挂满了宋府的里里外外,宾客们齐聚在大堂外的院落里享受晚膳,家丁丫鬟们端着托盘忙忙碌碌地穿梭其间,酒席间喧嚣漫天。 不过热闹从来不属于新娘子,颜似月孤零零地坐在洒满花生、桂圆、枣子以及莲子瓜子栗子的红色婚床上,手指紧张得将大腿上的嫁衣捏出了褶皱。 两盏白瓷烛台上红烛摇曳,整间屋子都用红色的纱帐装饰,在火光氤氲中更加温馨浪漫。 屋子外的喧闹从来不曾间断,在她的耳边显得那么远又那么近,她努力想要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打发时间,但是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外面太嘈杂了! 酒过三巡,宋安满脸通红地走向颜如玉这一桌,他像一只红色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走近,若不是身旁的家丁扶着,他险些摔倒。 “侯爷!公子!还有颜官媒!不!以后得改口叫你二妹!”宋安晃头眨了眨眼睛,立刻又清醒了几分,总算稳住了手中止不住颤抖的酒杯,“还有,三妹!还有,沈郎君!这次我能娶到丽娘多亏了沈郎君!你们放心,我宋安今后一定会好好地对待丽娘,决不让她在我们宋家受半点委屈!” 宋安抑扬顿挫地讲完后,正准备一饮而下,颜如玉却抬手轻轻阻止了他,狡黠地笑道:“姐夫莫急!妹妹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远处的红色灯笼倒映在宋安醉意的眼眸里,更加多了几分迷蒙懵懂之意。 “姐夫,我大姐性格很温柔,她可真真正正是水做的,你要是敢欺负她,”颜如玉的笑更加不怀好意,“小心揍你的就不止三娘一个人了!” 宋安回想往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直接略过颜若恩不敢直视。 “一定一定!”宋安愈发清醒的同时,忙不迭地将杯中酒灌入胃里,才感到了一点点的暖意。 待到宋安又摇摇晃晃地被几个家丁搀扶着走向另一桌时,颜如玉脑海中忽然冒出特别污的想法:他都醉成这样了,一会儿怎么洞房啊? “锦娘,想什么呢?”李修发现颜如玉望着宋安离开的背影出了神,不禁问道。 “没事!”颜如玉简单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有苦难言,她那个吃里扒外的妹子不知道收了李修什么好处,居然让出坐榻,让他堂而皇之地卡在她和颜若恩中间。 她吃好之后起身在宋府里随意闲逛,李修本来要死乞白赖地黏着她,不过被李贤强拉硬拽到去宋安收藏宝贝的房间里看他新进的稀奇玩意,比如蛐蛐之类玩物丧志的东西。 李修很想拒绝李贤,可是顾虑到颜如玉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温柔友善,与其让她徒添烦恼,不如离得远一点。距离产生美,或许远一点后颜如玉就对他产生好感了呢? 虽然只是抱有一星半点的假设,但他还是安心地陪着李贤,谁让陈常今日感冒卧榻不便出门,没人与他宝贝弟弟一起玩了呢? 宋园虽然比不上平乐侯府大,但是也不会很小。颜如玉无所事事地欣赏着园中的夜景,不顾形象地爬上假山,观望了一番俯瞰的景色。 真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啊! 等到她把风景都看透,而后小心翼翼地爬下假山时,却发现假山下站着一名埋首恭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小丫鬟。 “前院和厨房应该很忙才对,你在这里干什么?”颜如玉好奇地打量着瑟瑟发抖的丫头,走近她正欲柔声安慰。 谁知小丫鬟一抬头,那一双仇恨的眼神吓得她面部抽搐了一瞬,接着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085 婚宴出事(2) 李贤突然尿急,他将李修一个人扔在那件堆满稀奇玩意的房间里,李修只好无聊地逗着七色鹦鹉玩。 “你是不是叫傻蛋?”他十分正经地仰头问道。 “你才是傻蛋!你才是傻蛋!”鹦鹉用尖利的嗓子叫嚣道,它的小眼睛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本侯才不是傻蛋,你才是傻蛋!”李修勾唇轻笑,乐呵地望着那个尖嘴小家伙。 甲风没想到自家主人除了在颜如玉面前不顾及高冷的形象外,居然还有在小动物面前嬉笑的兴致。这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啊,所以他不小心入了迷,又把正事给忘了。 李修不知不觉和鹦鹉闹腾了许久,直到他突然想到李贤没理由这么久还不回来,才面色凝重地抛下鹦鹉,抬脚往外走。 “参见侯爷!”甲风见李修准备朝他走来,立即抱拳忍住笑。 李修面上红了一片,心中无限咆哮。 “你有何事?”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啪”的一下,甲风重重地拍了一下他与夜色混为一体的额头,皱眉懊悔不已,赶紧禀报道:“侯爷,衙门那边传来消息,唐若水弄晕狱卒越狱了!” “什么?”李修不敢置信地紧张大喊,他往外走的速度越来越快,并且急切地吩咐道,“你赶快去找贤儿,他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本侯现在要去寻锦娘!” 甲风听出李修话音里的惊慌,不难意识到他可能犯下了大错,因此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李贤。 李修脚下生风,不断地向酒席中尚且清醒的人打听颜如玉的下落。 —— 芙蓉帐暖,李贤浑浑噩噩地躺在一床素雅的藕荷色的锦被里,身上轻飘飘地找不到附着点。没一会儿,身边的枕头上好像摔下来一个女子,因为他感知到有热气儿和女子的香气儿靠近。 唐若水搁下颜如玉后,得意地走出去关上门,可是她依旧不放心,便又离开想去找一把铜锁挂在上面。 她前脚刚走,颜若恩和沈恕便从游廊转角处露出俩脑袋。 “快去把他俩救出来!”颜若恩首当其冲地跑向厢房,“我当时就发现那个扶着我二姐的丫鬟不对劲,还好及时发现她是唐若水,不然我要是叫了出来或许现在已经被她杀人灭口了!” “你应该去告诉侯爷才是!”沈恕虽然语气里有些埋怨,但是脚下的速度并不比颜若恩慢。 沈恕进到厢房之后并没有闻出什么奇怪的香气,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警惕,但同时又搞不清楚唐若水怎么会如此好心让颜如玉和李贤仅仅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也不做呢? 也许是他与颜若恩追在唐若水身后时不停地为颜如玉祈祷的缘故吧! “你先将二姐背出去!我来弄醒这个蠢蛋!”颜若恩不客气地命令沈恕。 沈恕见颜如玉并没有脸泛潮红的迹象,先在心底默默地谢天谢地了一阵,而后在颜若恩的帮忙下背着颜如玉就往外跑,临出门时嘱咐了她一句小心。 随手关门一直以来都是沈恕的好习惯,以至于在这样相对危险的境地,他也没有忘记。 尽管背着颜如玉会有诸多不便,但他还是很贴心地带上了门。 颜若恩除了特别鄙视他那狗屁习惯以外,也没做多想。她重重地拍了拍李贤的脸,但是没什么反应。未几,她也不大明白这李贤的脸颊是不是被她拍红的,毕竟她自以为没怎么用力啊! 忽然,她瞥见香案上有一杯茶,二话不说立即下床走到香案旁边含了一大口,随后鼓着腮帮子爬回了床,用尽力气将口中的茶水全数喷在李贤的脸上,李贤的脸红得更厉害,一双凤眸半敛着,仿佛被沙子眯了眼。 倏忽之间,颜若恩感到头晕目眩,头重脚轻地就栽倒在床上。 “咔嚓”一声,门外挂上了一把铜锁,门里面巫山云雨娇喘连连。 唐若水自以为恶毒的计划已然得逞,如今她只等着看好戏!她爱李修,但李修偏偏心系颜如玉。既然如此,她就要让李修最爱的女子被他的宝贝弟弟破身,看他今后还如何面对李贤和颜如玉! 她在大牢里装死骗了狱卒进去,一般大男人都对弱女子没什么防范之心。所以唐若水成功地让狱卒还未发出一丁点声音就打晕了他并顺走了钥匙。 随后,她将狱卒藏在干草堆里,从中衣内口袋中取下她那薄如蝉翼的香膏,从粉红色的那一面刮下一丁点撒进门口的盛水的破碗里。这香膏无色无味,也是她在通州的时候向陆允之买来的。只要少许,无论火烧还是水泡都可以在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让方圆十里以内的人陷入昏迷。 这块香膏白色的一面便是解药,它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少许只会让人昏迷,可是如果剂量够大并且再加上女子的体香便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催情效果。这本来是她成亲当日为洞房准备的良药,真是可惜了! 沈恕背着颜如玉没走多远就感到累得不行,更夸张的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前院和厨房,大半夜有那闲情逸致逛花园的人少得可怜。 他将颜如玉放在美人靠上,轻轻地扇了她几下,颜如玉没反应。 算了!沈恕选择放弃,兀自坐在一旁喘气。他偏头四处张望,果然四下无人,转眼的罅隙就将目光沉沉地落在颜如玉的脸上。 此时颜如玉的头靠在朱漆明柱旁,廊前大红灯笼投下的光亮正好映在她的脸庞。她安静地闭目歇息,呼吸均匀,这样的感觉就像是花灯相亲会那晚她在树下的回眸一笑。 沈恕毫无意识地慢慢靠近,左手更是不听使唤地抚上她的右脸。一时间,他只感到眼眸中的所有景象都化作了虚无,只留下倒在美人靠旁边的女子;一时间,他的耳朵好像也失去了听觉,再大的喧嚣叫声都变作了靡靡之音,只有眼前女子的呼吸最为清晰。 可能是他手中温度的触感让颜如玉的意识慢慢清醒,也可能是她本来就该醒了。 颜如玉的羽睫自然地颤动了两下,迷蒙地睁开眼睛,首先落入眼中的便是沈恕晶莹剔透的黑眸和他惊慌羞涩的表情。 沈美人白里透红甚是娇羞! 086 婚宴出事(3) 沈恕触碰她肌肤的手在急忙僵硬收回的那一刹却被颜如玉迅疾的右手死死扣住,她的手心很柔软也很温暖。 “沈大美人,你这是在调戏我吗?那——咱俩扯平了!”颜如玉调皮地笑道,杏眸弯作了残月。 这哪儿跟哪儿啊?沈恕简直要被又气又恼又羞到窒息,脸色更是姹紫嫣红、千娇百媚。 “你醒了!那咱们快去找侯爷吧!”他平静无波地开口,尴尬地与颜如玉拉开一段距离,而后快速站立起来。 颜如玉如梦初醒般惊跳道:“对了,我看见那个、那个唐若水了!” “我就是把你从她手上救出来的!”沈恕飞快地走在前面,耳根子也是红得特别可爱。 颜如玉不相信地几步追上去,与他步调保持一致,有节奏地调节呼吸:“你救了我?你怎么救的?” “你别管!”沈恕不想和她再说一句话,紧紧闭了嘴。 一个人走路比背着一个人肯定更轻松,走得也更快,尽管他的故意较劲儿让他有些气喘吁吁。 “……”幼稚! 颜如玉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 最后李修长身玉立地落在屋脊之上,月白色的衣袂随风飘摇。他心急如焚地纵观宋府大院,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 星辰浩瀚,铺天盖地以倾轧之势袭来。俯仰之间,李修敏锐地捕捉到一名举止异常的女子——一个正常丫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能优哉游哉地观赏星空! 唐若水痴情地望着李修笔直的身姿,好不容易当李修的目光流转到她的脸上时,她满足地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一个心如止水般的浅笑。 夜风将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吹到了她的面前,不过男子脸上写的满是愤怒,十分粗鲁地拔剑指向她的细长的脖颈,距离她的肌肤只有一寸之遥。 “锦娘和贤儿在哪儿?”李修的声音比剑身上的白芒还要惊心。 “温柔乡!”唐若水满不在乎地动了动嘴,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紧了李修的眼眸,亲眼看见他眼里愤怒的火苗是如何转换为震惊、哀伤、心碎等等复杂情绪交织的流光在跳蹿。 李修死死地咬着咬,再重复问了一次:“锦娘和贤儿在哪儿?” 同时,他的手腕轻轻转动了几分,力度恰好合适地在她光滑的脖颈处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汩汩流下。 唐若水嚣张地望李修,饶有兴致地品味着他眼底泛出的红色血丝,对脖子上的伤口的疼痛好像毫无察觉。 —— 沈恕和颜如玉及时赶来,远远看见宋府的十几名护院通通围在了一处,心下得知必是发生了大事,便撒腿直奔了过去。 两人匆匆拨开护院挤进到里面。 “侯爷!”沈恕和颜如玉几乎异口同声。 唐若水眼中的得意已经在顷刻间通通换作了意外、失落和绝望,尤其是看见颜如玉衣衫整齐精神抖擞地站在她面前。 李修见颜如玉完好无损地来到身边,登时百感交集,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破碎惊恐后的希望全都混杂在了一起。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眼前的女子平安喜乐,只要与她白首相依,这才是他穿越时空追随而来的目的,只是为她! 李修不再顾及唐若水一副吃了屎的丑陋表情,即刻收剑归鞘,怀着满腔的思念与重获的喜悦,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颜如玉。 一旁的沈恕嘴里有些苦涩,别开眼将目光落在别处,比如唐若水的脸上——她的脸色苍白,领口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一个踉跄之后跌倒在地上。 颜如玉被李修箍得差点喘不过气,挣扎了好久才推开他,略带厌烦地盯着他如获至宝的眼神:“侯爷,你请自重!” “你没事就好!”他庆幸地凝视着颜如玉如漓水般清澈澄净的秋波,万分谨慎的左手想要爬上她的右脸。 “啪”的一下却被她无情地打掉。 “对了!贤儿可是和你在一起?”李修期待地望着她,柔情似水地轻声问。 颜如玉眉心轻蹙,眼中满是疑惑,诧异道:“公子也不见了吗?” 沈恕一经提醒才蓦然想起被他遗忘的颜若恩和李贤,他伸长脖子眺望了一圈,却连他俩的影子都没有瞧见,心中不祥的预感陡然上升。 “侯爷,你不想知道公子的下落了吗?”唐若水斜坐在地上,气若游丝,一双素手费力地撑在地上以勉强支撑身子的重量。 她抬眸迎上李修眼里的恨意和愤怒,眸中秋水盈盈,自我怜惜般地落下一滴泪。 “贤儿在哪儿?”李修生硬地问道,居高临下的气场足以让任何屈服在他脚下的人感到呼吸不畅的压力。 唐若水牵起嘴角,清浅地笑了笑,霎时惨白的唇瓣被口中涌出的血液冲垮了最后一丝气息。 沈恕拔出从背后刺入她心脏的利刀,她才瞠目欲裂地颓然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侯爷,我知道公子在哪儿?”他手中的刀脱力,虚弱地摔在地上。 颜如玉和李修均发现沈恕的脸色很是难堪,他就像是失了魂魄的躯壳,恍惚无神。 “你怎么了?”颜如玉绕过唐若水的尸体走至沈恕跟前,体贴地询问。 沈恕双目涣散,面上更是焦灼不安,好不容易定神之后他才掠过颜如玉向李修忐忑道:“侯爷,或许我知道公子在哪儿!” 李修眉间的阴云更浓重了几分。 —— 两名护院麻利地收拾了唐若水的尸体,宋府举办的婚宴虽然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但不足挂齿,其余人还是依旧沉浸迷醉在一派喜悦氛围之中。 不就是死了一个丫鬟吗? 沈恕不敢带多人前去寻找李贤,只带了李修和颜如玉两人,三人的头上好像被一大团密布的乌云压顶,气氛压抑沉闷到了极点。 如果谁的步调或者呼吸与其余两人不一致,即可感到突兀又真切的羞愧,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更是会达到紧致。 李修反复琢磨了一番唐若水临死之前的话以及沈恕突然的失魂落魄以及眼中无尽的自责,他在心里对李贤可能的状态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轮廓,但是他们之间被一层水雾阻隔,以至于无法看透。 当他愤怒地一脚踹开被唐若水上了铜锁的厢房门扉,犹如戳破了他与真相之间的水雾,渐渐清晰的事实由远及近…… 087 婚宴落幕 三人在门外的时候就感觉到里屋别有一番天地,跨过门槛后,果然是冰火两重天。 李修恨不得立即挡住颜如玉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而他确实也这样做了! 颜如玉听见芙蓉帐里传出的淫声浪语,身形不禁抖了三抖——这小子玩得这么开! 可是?他怎么被人反锁在里面了呢?难道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唐若水? 她还没来得及想通,刚要上前迈出一步,却被身前投下的暗影挡住了去路。李修用双手紧紧捂住她的耳朵,转头沉声吩咐沈恕:“你去把李贤那个混小子给本侯揪出来!” 沈恕有点迟疑,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艰难地挪动着步伐靠近床榻。 榻边青花茶盏落了一地,不多的茶水溅湿了红色的祥云纹地毯,留下触目惊心的污渍,沈恕眉心一紧,继续上前。 倏忽,他注意到琐花窗前袅袅升起的紫烟,心中的疑团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开一般,开始条分缕析地呈现。 李修在颜如玉的眼神示意下偏头,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恕的异常。 床榻震动不已,不知道是纱帐里面的一对人儿太投入还是这屋子里有问题。 “锦娘!你先出去!”李修的声音含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次颜如玉并没有心思和他抬杠,她深知这样的香艳场合确实应该避嫌。虽然她百无禁忌,但是人家平乐公子总是要面子的嘛! 她微微点头后,就快步走出了厢房,站在门外干等。 咦,颜若恩呢?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转瞬之后又心安理得地想到:或许她先回去了!毕竟家里还有一场热闹,冯夫人不一定忙得过来! 李修劝离了颜如玉,立刻三步并两步走向床榻。 “哗——”的一声,帘帐被拉开!两条赤裸的身体就像是被鬼魅迷了心一般对外界突如其来的干扰浑然不觉,仍然痴迷地享受着交合的欢愉。 中毒了?李修红着脸尽量对颜若恩的身体视而不见,一人一掌劈晕了他俩。 速即,他匆匆扯过榻上的藕荷色棉被盖在了他们身上,而后拉着李贤的手腕把脉,脉象紊乱波动剧烈,果然是中了奇毒。 “如何?”颜如玉听见屋里的呻吟戛然而止,便又大步跨了进去,背对着床榻询问。 眼看她脸上的天真与无知,李修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移开半步给颜如玉腾出位置。 颜如玉的呼吸一滞,隐约察觉到不妙。 她逡巡的眼神扫过锦被缓缓移在了女子的脸上,顿感心神俱颤,犹如被五雷轰顶炸了个外焦里嫩。 颜若恩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颜如玉自然是知道这一切定然与已经死掉的唐若水脱不了干系!她不由地捂住口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很快便在杏眸中积蓄了一层水雾。她实在难以置信大大咧咧的三妹居然会被人这样毁掉一辈子的清白,而且——而且往深入了想,唐若水的目标是她才对,可是她幸运地被沈恕救走,却让颜若恩阴差阳错地中了套…… 沈恕将窗户大大敞开,熄灭了青花海水八卦纹瓷炉中的熏香。 “这香没有气味便是最大的问题!”沈恕转身断言。 之后,他径直走到李修和颜如玉中间,榻上的两人虽然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丁点的意外,但还是感到眼眸中犹如落进了一根刺一般难受。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直到凉风吹得琐花窗左右摇摆碰撞白墙发出“吭吭”的声音,颜如玉才将眼泪倒流回心中,嗓音湿润语塞:“你俩把窗户关上,出去的时候带上门!我要给三娘换衣裳!” 沈恕心中有愧,很自觉地移步窗前关上窗牖。 李修眉间的褶皱始终没有舒展开,如鲠在喉。 “你放心吧!我会小心谨慎到不看公子的身子,等到我替三娘换好衣裳后,你再进来收拾他便是!”颜如玉秒懂他脸上的顾忌,心虚地解释着。 实话实说,她可以保证不看到关键的部位,但是这两人窝在同一个被窝里,难免一会儿打理颜若恩的时候不会瞧见一些肌肤…… “转身闭眼!”李修的命令语气很轻但又让人没发忤逆。 颜如玉乖顺地转身闭眼,她不算很灵敏的耳朵听见李修好像在榻上拾掇着什么…… “带上衣裳,跟我来!”他的声音依旧很轻。 颜如玉睁眼才瞧见,原来李修用锦被将颜若恩裹成了一只粽子,然后打横抱着她离开。 她迅速收罗完颜若恩的衣服,急忙跟了上去,沈恕也鬼使神差地从众。 “你守在这里!”李修对沈恕道,沈恕身形一顿,立即驻足。 他抱上颜若恩,领着颜如玉到了隔壁厢房,抬脚推开门扉,凭借着廊前的大红灯笼照进屋子里的昏暗光线,李修朝床榻的方向走过去,将颜若恩小心翼翼地搁在榻上。 此时,颜如玉已经摸索着点亮了白纱灯罩里的烛台。 “你就在这里帮三娘收拾吧,我回隔壁!”李修冷静地看向颜如玉,漆黑的眸子深邃得更加暗沉,好像含有的千言万语和纵横交错的情绪被蚕蛹束缚隐藏,所以看上去才会冷酷。 他的目光在颜如玉脸上多待了片刻才垂目依依不舍地出去。 最后,李修背着李贤,沈恕背着颜若恩悄无声息地上了回去的马车,即便有人注意到他们也只是误会他们背上的人喝醉了而已。 马车里昏睡着两个人,清醒着三个人,两个人在商讨这件荒唐事的解决办法,另一个人在内疚当中自我折磨。对了,自我折磨反思的除了沈恕还有赶车的甲风,他的心里也万分不是滋味。 听说吃核桃可以长记性,甲风决定回去要吃上一斤核桃! “贤儿虽然玩世不恭又不上进,但是他绝对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并且,他虽然喜欢美人,但同时也洁身自好,不像宋安那样喜欢眠花宿柳……”李修轻声肯定道,抬眼观察颜如玉的态度。 颜如玉踟蹰了半晌才叹气回应:“这件事等三娘醒来之后再说吧,我尊重她的决定!如果她不愿意嫁给公子,就算公子愿意负责,不也白搭吗?全都是唐若水那个小贱人搞得鬼,三娘也是因为我才会失掉清白!”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含了一丝难受的哭腔。 088 成亲便是 “锦娘,事已至此……不要难过了!”李修淡然安慰,抬手欲揽过她的肩膀,但在途中却又瑟瑟缩回。 他略带悲伤的道歉声如蚊呐:“对不起!” 颜如玉没有回应,她并没有怪罪李修,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不是先知,没法预料事情发展的态势会到达哪种程度。 她也不怪沈恕,沈恕一路以来反常的默不作声和脸上写满的“对不起”让她生不出气。事实虽然对颜若恩很残酷,但是没法否认是沈恕的的确确救了她,要不然她的后果或许更加不堪设想。 一切的一切只有等明日天光大白,两位当事人醒来才能做决定。 现在,伴着阑珊夜、长安风与满天星赶快回去才是正事! 安静守在洞房里的颜似月恍若身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从来没有被外面的动荡所惊扰,成亲不就是应该有这样翻天覆地的热闹吗?她只顾着安分守己、做好新娘子应该做的事,默默又焦急地等待新郎进门、用系有喜结的秤杆挑开她的红盖头,接着交杯喝下合卺酒,最后同衾就寝。 —— 当天外第一道光线刺破层层暗云,给了黑夜会心一击。 当颜府的第一声鸡鸣啼破天晓,浅睡的人儿立刻被惊醒。 李修出了个主意,他和颜如玉分别在李贤和颜若恩的房间里面候着,为的就是等他们醒来之后可以第一时间询问其感受,尽快商量出解决办法。 他们做不到安心睡觉,除非事情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既然如此,那还回什么房?直接守在床边不就好了吗?这样急切的心情恐怕只有真正关心的人才能体会。 颜若恩的眼睑及睫毛颤了两下,颜如玉赶紧起身点亮了案上的铜灯。 “你醒了?”她轻声询问。 颜若恩半眯着眼睛,眸子上黏了一层水雾。 她朦朦胧胧地望着颜如玉百年难遇的温柔脸庞,好一会儿之后才睁开眼清醒,她抬手揉了揉眼角,软糯糯地问道:“二姐,你在我床边干什么啊?” 颜如玉抿抿唇,试探道:“三娘,昨晚发生了什么你想得起来吗?” 颜若恩拍了拍脑袋,可脑袋瓜子里偏偏一片混沌,她嘟嘴急道:“我想不起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见颜如玉脸上显出难以启齿的尴尬,心中更是急迫,而她稍微使劲儿动一下,下身便疼痛难忍。虽然不谙世事,可她并不是真的傻到离谱,这些男女之事在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时候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颜若恩的脸上登时煞白,双手死死地握住颜如玉的手,浅浅月牙状的指甲差点抠进她的手背:“二姐,我、我昨晚——昨晚,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我——我把谁给干了啊?” 颜如玉眨眨眼,方才手背捏痛的感觉顷刻间忘却,白皙的脸上一片木然:“……” “姐,你别吓我!是不是那人很丑很难看?”颜若恩倏地放开她的手,用小手臂死撑着床板要坐起身。 颜如玉借力给她,握住她的胳膊帮助她坐直了身子。 挺直脊梁不过数息,她就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床架子,眼泪委屈巴巴地在眼眶里打转,恳求道:“二姐,如果那个人很丑,我不要他负责!还有——如果,他硬要以保护我名节娶我,你——你一定要想办法打发他走!我不要嫁给丑八怪!” 颜若恩说着说着就开始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呵——呵呵,颜如玉苦笑。 原来,她老妹在男女方面“百无禁忌”的这一点和她如此相似,亏她漫漫长夜还为她的清白和归宿担心不已。 “那——帅的你要吗?”颜如玉双眸泛出琉璃的光彩,挑眉问道。 “那就成亲呗!”颜若恩抹了一把脸,立马转悲为喜地笑着。 天哪!长安城有名的大美人怎么还这么愁嫁?这世道怎么回事啊? —— 颜如玉糊里糊涂地就把颜若恩这方面解决了,她吩咐琴瑟和鸣好生照顾颜若恩,并且谎称她感冒受凉下不了床。 日上三竿,暖绒的阳光洒满了庭院,清晨的露珠早已经蒸发干净,绿油油的树叶草丛反射着亮晶晶的微光,恍如一粒一粒闪耀着的珍珠。 颜如玉本以为颜若恩会很厌烦李贤,即便他是帅哥也不会嫁。但事实往往出乎意料,生活比小说更加戏剧化,总会突如其来地反手一耳光!颜若恩愣了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就欣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她美其名曰:“貌美如花的我真是便宜他了!” “……” 颜如玉用食盒装了一些甜点,局促不安地来到李贤的房间。 “侯爷、公子,我给你们带了几碟点心,你们尝尝!”她先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才假笑着走近。 李贤与李修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四方案旁边饮茶。 李修望向颜如玉的目光充满了惊喜愉快,唇角轻轻勾出一抹轻轻浅浅的淡笑。由此看来,他应该已经和他的宝贝弟弟交涉妥当。 颜如玉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她走过去直接坐在两人中间,并将食盒放在身侧,利索地从中取出几盘用青釉莲瓣纹瓷碟盛装的甜心。 “嫂子,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吗?”李贤眼睛都看直了,不客气地上手拿着往嘴里送。 女人的直觉告诉颜如玉,李修今早上一定和她遭遇了同等级别的尴尬。 李贤和颜若恩绝壁是一对不能以常人思维揣测的活宝! “怎么可能?”颜如玉和李修异口同声道,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冷笑摇头。 两人合适宜的默契让李贤顺手揣了好几样糕点,急急忙忙地起身离开,懂事地为他们留下二人空间。 “大哥、嫂子,我不打扰你们了!”临走之前他如是说。 李贤出去时很体贴地关上双侧门。 颜如玉一直追随着他的目光总算收回落在李修怡然自得的脸上:“侯爷,公子这么爽快地就答应娶三娘了?没有闹别扭?” “做错了事就得负责!他没什么好说的!”李修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好看的玉手拣了一块形状漂亮的梨花糕放进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本侯见你面带桃花、春风得意,想必三娘也很直爽地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颜如玉眨眼点头示意。 089 丁梦桐(上) 颜似月三日之后与宋安回门,新婚燕尔的俩夫妻恩恩爱爱羡煞旁人。莫非爱情真的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颜如玉平白感到颜似月比出嫁那日还要漂亮。 李贤的纳采礼也正是在这一日被沈恕送进颜府。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妹子的婚事应该自己操办才对,但是沈恕对此心有愧疚,主动请缨分文不取也要将李贤与颜若恩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人家想道歉,你总不能捂住人家的嘴巴啊?就像人家不想磕头,你也不能拽着人家的脑袋往地上撞啊?所以颜如玉也就由着他去了。 颜若恩和李贤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初六,自此以后颜府嫁不出去的闺女儿就只剩下颜如玉一人了……以至于现在冯夫人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凄凉与无奈。 “阿娘,我要是也嫁出去了就没人陪你了!”颜如玉撒娇似的挽着她的胳膊宽慰。 “我看这全长安除了平乐侯也没人愿意娶你了!你就从了吧!”冯夫人的这句话比晨昏定省还准时,每天都得至少念叨两次,每次持续时间不定,主要看颜如玉忍得了多久。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听说平乐侯府新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所以李修很少来颜府串门,更别提过夜,连官衙也几乎不去了!而据从颜若恩那里得到的可靠情报得知,那位尊贵的客人就是微服出巡的当今太子李成宏! 李修许久不来颜府后,冯夫人也不再念叨她的“口头禅”,因为她开始烦恼连用情专一的平乐侯李修也不要她的二女儿了! 颜若恩紧接着颜似月的步伐以光速嫁出去后,冯夫人为了颜如玉的婚事愁白了不知多少青丝,连一向“事不关己”的颜如玉都开始心疼起来。 百行孝为先,颜如玉就算宁死不屈,不要嫁给李修,却还是要顺从冯夫人的意思——开始她的增肥计划! 清晨,在冯夫人与琴瑟和鸣三双眼睛的监督之下,必须吃掉两个鸡蛋和一碗浓浓的疙瘩汤,然后挺着快要撑到爆的肚皮钻进官轿,一路打着饱嗝去官衙。 正午,在颜似月和颜若恩两双眼睛的监督之下,必须吃两碗饭、一碗肉和两碟青菜外加一碗汤。 黄昏,冯夫人亲自下厨煮二两饺子,煲一盅燕窝汤,颜如玉必须吃干净才能离开。 如果她中途没有好好履行冯夫人的指令,那晚上回到颜府之后,她的胃将会受到变本加厉的折磨,山珍海味对她而言就是恶魔般的存在。 天知道她半夜起身去茅厕上吐下泻的时候是有多凄凉! 增肥容易瘦身难,按照一天长一斤的速度,颜如玉已经光荣长了十斤,并且成功脱离了冯夫人乐此不疲的折磨。 当陆允之风流潇洒地踏进颜府大门时,冯夫人更加自鸣得意,笃定是她增肥计划的功劳! 这不,破天荒地终于有除了平乐侯以外的男人来找她家二娘子了! 呵——呵呵!颜如玉满脸苦笑。 客观地说,冯夫人确实功不可没!增肥之后的颜如玉光是胸脯就大了不止一个罩杯,也省掉了不少用来填补胸中虚空的诃子缎。她脸颊上的肉稍微多了一点,看起来有些婴儿肥,捏起来就更是肉嘟嘟的,手感非常不错。 冯夫人现在看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眼神也和以前截然不同,其中不仅仅含有看亲生闺女的宠爱,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看明珠古董宝贝的珍惜。 与此同时,她更是不吝赞美之词夸道:“我说锦娘,你胖了之后真的比三娘还好看!以前我怎么就没觉得你的五官这么精致呢?果然要胖了之后才能显露出你的美!” 这话说得好像颜如玉有意把美丽藏着掖着一样……算了,审美观不同不相为谋! 颜如玉陪同陆允之在长安街上闲逛,正琢磨着请他吃哪家酒楼比较好,毕竟上次鉴定唐若水假户籍一事,陆允之的协助万万少不了! “其实,唐娘子那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我没有答应替她造假,后面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陆允之十分客气道,语气中含着几丝内疚。 “陆大哥不必介怀!事情的发展也不是你所能控制的!”颜如玉和气地劝道。 她轻摇着绢扇散步,一双流转的杏眸时刻打望着附近的酒楼客栈,纠结地询问陆允之的意见:“如果陆大哥对酒有偏好,不如我们去雅颂酒肆好好喝上几杯可好?” 陆允之抬眼望见“雅颂酒肆”的金字招牌,两眼放光的同时勾唇轻笑:“那就劳烦锦娘破费了!” “不碍!” 两人放松地走进酒肆,刚转上黄花梨木楼梯,就听见其中一雅间传来特别突兀彪悍的女声。 “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那个女人是不是她!” 颜如玉的流星眉嫌弃地扭在了一起,摇头在心中默默想到:听声音都这样油腻,说话的人身材一定很魁梧! “两位客官,这边请?”灰布短打衣衫肩头挂着一条抹布的店小二丝毫没受那位女顾客的影响,脸上仍然洋溢着热情的谄笑。 颜如玉与陆允之都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尤其这还是别人两口子的家事,只顾低眉顺目、步履低调地从那女人雅间门口路过。 “沈恕!你一声不吭是怎么一回事?”女人又提高了腔调,怒气和委屈并存。 颜如玉一个激灵,和陆允之不约而同地驻足望向雅间。 雅间的双侧门扉大大敞开着,但是进门处的刺绣屏风遮挡了两人的视线。 “客官,你们怎么了?”店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问道。 颜如玉抬手示意他闭嘴。 她凝神屏息地注视着屏风上浅浅淡淡的臃肿剪影,猜测这名彪悍女子应该就是沈恕在苏州的妻子——丁梦桐! “怎么?你要进去帮沈郎君出气?”陆允之用洞悉的目光审视着颜如玉认真的面容,戏谑地笑道。 “其实我是不愿意的,不过日前他告诉我关于唐若水的秘密时,向我提了一个交换条件,那个条件便是帮助他摆脱丁梦桐!而我现在不过是为了履行承诺罢了!”颜如玉严肃地叹气道。 090 丁梦桐(下) 话音刚落,她就晃着绢扇自信地大踏步走了进去,一点也不见外地绕过刺绣屏风。 沈恕一脸丧气地站在坐榻旁边,丹霞娘子则楚楚可怜地挽着他的手臂,脸蛋憋得通红却又不敢哭。 他们俩向颜如玉投来齐刷刷的惊喜目光中饱含着求救的讯号。 “你是谁啊?”丁梦桐浑厚的嗓音果然和她的身材如出一辙。 只见她的两条大象腿笨重地垂在坐榻外,臃肿的身材被昂贵的绫罗绸缎包裹着,只露出一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雪白酥胸。她全身上下除了那对超大号的馒头和衣裳上大名鼎鼎的苏绣花纹,其他的还真是入不了直女的眼,更别说直男了? 颜如玉明显地感受到身旁陆允之嗤之以鼻地别开视线…… 如果说黎悦心的身材相当与三个颜如玉加起来,那丁梦桐也是如此,不过丁梦桐加的是颜如玉现在的身材,不巧现在的颜如玉胖了十斤,所以两个胖娘子的貌美程度高下立见。 真是可怜了沈大美人啊! “本官乃是长安官媒,也是、是沈郎君的——朋友!”颜如玉吐了吐舌头才收住拖长的音调。 “朋友?”丁梦桐阴阳怪气地从高高的坐榻上跳下来,身边的小丫鬟青青有眼力劲儿地上前搀扶。 丁梦桐的一双拥挤得差点让人找不到的小眼睛露出不善的精光,而她身旁伺候的丫鬟也是用着同样的目光打量着颜如玉。 在颜如玉浅薄的认知里,这丫鬟也绝非善类! 她故意翻着白眼对面前两名女子的不怀好意视而不见,甚至越过她俩嫉妒的脸庞堂而皇之地朝沈恕抛媚眼。 沈恕一个不留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着。 “她是谁?”丁梦桐怒火攻心地伸直手臂反手指向颜如玉的鼻子冲沈恕嚷道。 青青更是咬着牙怒目瞪着颜如玉,好像要把她瞪丑或者瞪死才甘心。 沈恕轻轻拨开丹霞玉手的同时,向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现在就离开! 丹霞呆呆地望向凶悍的丁梦桐,丁梦桐没工夫瞪她,她又望向颜如玉,颜如玉则回了她一个迷人挑逗的眨眼。 不得不说,沈恕和颜如玉的默契确实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颜如玉一向他抛媚眼,他就瞬间明白颜如玉是在引火烧身,这样才能给无辜的丹霞不声不响地离开创造机会。 丹霞确实够无辜!她是被鹊桥轩的伙计骗到了这间酒肆,一进这间房就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眼看丹霞得空飞快地转过屏风,绯红色的衣袂扫过转角消失不见,沈恕才一个箭步冲到丁梦桐跟前,焦急地比划手势道:“她——她是……” “是!谁!”丁梦桐的鼻孔喘着粗气,两边的腮帮好像要抖掉二两脂肪。 沈恕又和颜如玉眼神交接,牙齿磕磕巴巴地就是说不清楚。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口齿越是不伶俐,那他们的关系就越是扑朔迷离,越是扑朔迷离,那关系越是不正当! “我明白了!你就是为了她所以才抛下我一个人在苏州独守空房,而你、你却来长安逍遥快活!都快两年了!你把我置于何地啊?你对得起孤苦伶仃的我吗?”丁梦桐差点声泪俱下。她的嗓门虽然大,但音色有些哑。 “我爹娘不也在苏州吗?而且那么多人伺候你,你哪儿会孤苦伶仃啊?”沈恕不痛不痒地反讽道。 “你!”丁梦桐总算收回了隔空戳着颜如玉鼻尖的手,胖乎乎的手指移向了沈恕的鼻子,“沈恕!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反正我现在人已经到了长安,你也就别想甩掉我!也别想着拈花惹草!” 沈恕的一张小白脸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幸运的是没有立马晕厥过去。 英雄救美从来都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此时不救更待何时?有便宜不占、有豆腐不吃,这不傻子吗? “沈郎君!她谁啊?这么凶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温柔!”颜如玉佯装娇羞地侧着身子从丁梦桐和青青之间的空隙溜到了沈恕的面前,甚至有意轻轻推了一下丁梦桐,害得她险些重心不稳跌倒,所幸眼疾手快、训练有素的青青及时扶稳她。 颜如玉的小心脏“咯噔”一下,脸色变了一瞬才恢复常色。 她顺势挽上沈恕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沈恕没想到颜如玉一靠上来,他的身子就酥麻了半边,不小心往后退了半步。 她太重了吗?真丢脸啊!颜如玉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闪过这个念头,而后还好心地腾出一只手扶住他的腰,以防他倒下去。 俗话说,男人头女人腰是摸不得的!虽说沈恕不是女人,但依旧有些不自在。 “她是,”沈恕抿抿唇,略显丢人地移开眼,望向颜如玉好奇懵懂的一双秋水,温柔回应,“她叫丁梦桐,是我在苏州老家的内人!我记得曾经向你提起过,你忘了?” 做戏就要最全套,沈恕宠溺地用右手微屈的食指勾了勾颜如玉的鼻尖。他低眸看向她的目光好像含着一汪水,情真意切到容易让人当真。 “哦!当然记得!”颜如玉眼尾微微上翘,狐媚地又扫了一眼丁梦桐涨红的脸,不屑地轻声道,“就是你说的那个母老虎嘛!” “啪”地一声清脆,几案上的琉璃酒壶被丁梦桐长袖一挥后沉重落地。 “沈恕!你居然在这个骚浪贱货面前这样说我?”她赤红的眼瞳几乎要杀人,肥硕的身躯仿佛一座矗立在眼前的巍峨泰山。 颜如玉头一次见这样疯狂的女人表现出这么疯狂的一面,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拽住沈恕的手腕就跑。 一旁看戏的陆允之反应也极快,他一把拉住颜如玉的手腕,飞速地跑掉。 时间太快,颜如玉只听到身后丁梦桐河东狮吼般的咆哮,无暇顾及其他,只有面容紧绷地被陆允之牵着跑,每跑一步好像从未踏在实地上,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地好像要飞起来。 她身后拽着的沈恕也有着同样的感觉。 091 湖畔饮酒 难怪啊!颜如玉突然想到陆允之好像是个纵情山水的闲人,那么就算他有点功夫傍身也不足为奇。比如轻功! 三人撒腿跑了老远,一直目视前方、脑袋放空的颜如玉才听清楚身后沈恕那一直被淹没在风声和市场嘈杂声的怨声载道。 “你们歇一歇!跑那么快干什么?她那么重,根本跑不动,又怎么追得上我们?” 颜如玉醍醐灌顶,并且将沈恕的话转述给一直带头跑的陆允之。 陆允之猛地一停下,颜如玉和沈恕差点就倒栽葱出去,还好他的胳膊和后背够结实,挡住了他俩扑倒的命运。 除了陆允之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其余两个最深切的感受就是捡回了一条差点被拽废掉的胳膊!两人一面气喘吁吁,一面温柔地按摩手臂。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得稀疏,最热闹的叫卖声也渐渐消失了踪迹。浪漫的陆允之提议简单吃点东西后就去湖边饮酒,沈恕欣然答应,因为他确实很需要借酒消愁。 陆允之的目光转向颜如玉,寻求她的意见,颜如玉犹豫了一小会儿也笑着点头答应。解决丁梦桐这个大麻烦,必须得靠脑子,所以她需要和沈恕找个时间好好商量,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不就很是良辰吗? 月明初升,却仅仅只能看见被淡淡月光晕染后的那片云,那片云如同发亮的晶莹薄纱悬空漂浮着,好像是嫦娥睥睨凡尘的影子。 平静的湖水倒映出漫天的繁星,偶尔一颗流星划过,熄了尾巴之后又不知道要落到何方,反正不会是在湖里,因为没有被触动的波纹荡开。 夜风轻轻拂过,沈恕醉得迷离的眼眸好像清醒了几许,他缓缓地凑近颜如玉,鼻息和口气都含着酒香。 “你——一定——要——帮——我,休——休掉、休掉那个——那个、悍妇!” 念叨完之后,他很自觉地移开半分距离,弯唇轻轻笑过,又将手中的亮堂的棕色酒壶往嘴里送。 这次他又不知道往嘴里灌了多少酒,酒壶移开嘴边后,他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眼皮也沉重地耷拉着。 颜如玉望着他四仰八叉的睡姿,无奈地摇摇头后才继续含了一口酒,并且还潇洒地与身边的陆允之碰了一下酒壶。 月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云层中冒出了一个勾,陆允之的声音如夜色与酒水般清润:“锦娘,你的酒量不错!” “还行吧!”颜如玉习惯性地谦虚道。 她偏头发现陆允之也保持着一贯的清醒,脸上没有一丝晕红,是夜色太暗?还是酒量太好? 陆允之眉间漂浮着一抹淡淡的忧伤,就像天上嫦娥的影子。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是在后悔什么吗? 不过,他作为一个资深的造假鉴宝大师,后悔也很正常?谁让他经常和假冒伪劣产品打交道呢? “锦娘,明日我就要离开长安去四处游历了!临走之前,我有必要向你坦白一件事!”陆允之疑似反复思忖了很久才开口。 坦白?颜如玉莫名地开始紧张,甚至想要将沈恕一脚踹醒,然后借给她一点勇气。 “什么事?”她的每一寸肌肤情不自禁地如临大敌,每一寸毛孔都严阵以待。 “其实——我就是房和雅!”他的嗓音很清亮,说得十分随意。 房和雅?那个夺走她穿越初吻的死断臂?而且他还是个死变态。 颜如玉的全身不由自主地绷成了一条弦,脑子里无数只小蜜蜂“嗡嗡嗡”地乱叫。她要怎么回答?说“好巧吗”?这不犯病吗? “你想干什么?”颜如玉搁下酒壶,“腾”地一下站起身,背对着盛满斗星的湖水,满天星光在她的脑后闪烁。 陆允之温和地牵起嘴角,双眸塞进了一晚繁星,如同颜如玉身后那片深邃的湖。 他平静地仰视着颜如玉,慢慢道:“锦娘,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邀你来这湖边就是想趁着漫漫长夜,向你坦白一些事!” 颜如玉的太阳穴“突突”地刺痛了两下,她明白坐在地上的陆允之此刻看不清她警惕的眼神,干脆直接问道:“什么事啊?你说吧!” 陆允之语气坦然随意:”其实吧,我这个人的癖好有点奇怪!我不仅对男人感兴趣,也对女人颇有好感!” 双性恋?颜如玉小心翼翼地后倾半步,余光偷瞄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沈恕。 “曾经我在长安的时候与录事参军事陈博延的儿子陈常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 颜如玉的心脏又猛跳了一下——那个粉雕玉琢的陈公子? “不过,后来我离开了他,所以对他存有一份亏欠!如今他找我帮忙,我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 “他让你帮什么忙?”颜如玉半敛眸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生硬问道。 “勾引你!让平乐侯死心!”陆允之说到此处,仰面喝下一口手中的酒。 颜如玉不自觉地用指尖拂过唇瓣,原来当初的强吻就是他的勾引方式? “你的意思是……陈常陈公子喜欢平乐侯?”颜如玉目露惊喜,轻快地问道。 陆允之听出颜如玉的口气中非但没有悲伤不快,反而多了几丝喜悦。他轻轻地噙起嘴角,以看穿一切的淡然态度道:“锦娘,我欣赏你,所以才向你坦白。与此同时,我也欣赏平乐侯!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如此般配,或许我真的可以插上一脚!” 这话让颜如玉听出几分毛骨悚然的味道,上次被强吻触电的感觉再次袭上嘴唇。 陆允之撑着大腿坦荡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将娇小的颜如玉笼罩。 “唉!”他轻松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夜幕繁星豁达道,“如今,我喜欢的男人和我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这也不失为一个美满的结局!” “呸!谁要和他在一起啊?”颜如玉不小心蹦出了心里话,未免尴尬,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道,“你喜欢他,那你去和他在一起啊!” 她的话音支支吾吾,明显有些口不对心,不过颜如玉自己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一个小小的疏忽却被眼前的男子一眼看破,他大步上前,脸上散发着自信的微笑,清冷得如同今晚的月光。他以一种笃定的语气告诉颜如玉:“女子最喜欢口是心非,我暗地观察过你和他,你看他的眼神与看其他人不一样,只是你没有在意罢了!” 废话,谁看前男友的眼神会和看其他男人一样啊! 颜如玉本想辩驳一两句,但理智地压下了这口气。她仰视着陆允之那张与纪谦几乎同出一辙的面容,好奇地张口:“到底房和雅是你的真面目?还是陆允之?你的易容术挺高超啊!” “就现在啊!你看见的就是我的真面目!”陆允之展开双臂后退一步,戏谑中透着认真地微笑道。 092 想办法 陆允之宽大的衣袖潇洒地在夜风中摇摆,他面上的微笑渐渐被风吹得凝固了,敛容专注地看向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子。半晌之后,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呼呼大睡的沈恕身上,眉心轻蹙道:“沈郎君也是个性情中人……” “嗯?”颜如玉不明所以。 不料陆允之欲言又止地轻笑,话锋一转道:“还好现在天气炎热,不然这么大晚上睡在湖边肯定会着凉!” 这又哪儿跟哪儿啊? 未等颜如玉脸上惊异的表情消失,陆允之已经侧过身子面向平静无波的湖面,半眯着双眼似是望到了湖水暗黑的尽头。 接着,他眉目清淡、眸光深情地扫了颜如玉一眼,而后足尖轻点地面,双臂展开,从容地御风踏水离开。他飘逸利落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幕与湖水相接的尽头。 颜如玉的耳畔只留下他那句浅浅淡淡又无限绵长的“后会有期”,树林中的枝叶随风发出的“唰唰”声似乎也在喧闹着这四个字。 她转身回到沈恕旁边躺下,执壶饮下一口酒,又望了望沈恕已经慢慢褪去红色的侧颜,才安心地闭眸睡觉。 这是第二次露宿在荒郊野岭了,没想到身边还是同样的人…… —— 当拂晓来临,第一缕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千丝万缕的光线接踵而至。朝阳慢悠悠地从远处的山包头上冒出了脸,紧接着脸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它又圆又红地从东方升起,染红了好大一片云霞,彻底驱退了昨夜的寒冷和黑暗。从一片漆黑到光芒万丈,时间并不算漫长! 颜如玉福至心灵地发出感慨:“这里的日出真的好美!” 她遥想曾经和欧阳霈在华山看日出的情景,仿佛那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胖了之后也漂亮多了!”沈恕并肩坐在她身旁,半眯着眸子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胖了”对于颜如玉来说是一件特别煞风景的话,哪怕这里“以胖为美”!哪怕沈恕的本意是夸她! 颜如玉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堪,她“轰”的一下站起身,随手拍了一下沈恕的后脑勺,催促道:“我们回去吧!你媳妇儿一定准备好了搓衣板,准备家法伺候你!” 沈恕吓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想象力丰富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丁梦桐张牙舞爪向他扑来的情景,登时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不安。 “我只是动嘴皮子说了一句你就怕成这样?看来新婚洞房那晚,她把你整治得不轻啊!”颜如玉一边轻声嘲讽地笑道,一边率先走在了前面。 沈恕的脸更是羞愤地胀作了大红灯笼,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这件事我没告诉其他人,你别给我说漏嘴了!” “放心吧,我颜如玉还是很有原则的!”颜如玉一面摇着绢扇扇风,一面又摇摇头叹气道,“不过你这件事确实比较棘手啊!你想想,当初你是在丁梦桐大哥丁义的赌坊输得倾家荡产,所以才被迫娶了他那嫁不出去的妹妹!你这和卖身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少了一张卖身契而已!” 沈恕如同瘪了的皮球,不否认颜如玉说的都是事实。 过桥之后,街边的小摊贩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摆摊做生意,酒旗和幌子朝气蓬勃地迎着日头飘荡。 颜如玉很随意地坐在了一家路边摊的草席上,沈恕眉间现出一抹非常清楚的嫌弃,但他最后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快坐在了她的对面。 “老板,两碗阳春面!”颜如玉开心地冲灶台旁边忙活着的大汉举手喊道。 “得了!”大汉身材魁梧,肤色黝黑,灵活地在案板前甩着拉面,腰部还会极小幅度地跟着手上的节奏扭动。 颜如玉继续头头是道地说道:“就算后来你知道了丁梦桐老早就看上了你,并且赌坊一事也是他们兄妹联合设计,但是现在这些已经无从查证!相反,你与丁梦桐的婚姻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阳春面很快端了上来,满腹心事的沈恕哪儿还有心思顾虑这面干不干净?他直接拿着一双竹筷,想也没多想就津津有味地挑面吃。 “按照《大周律例》里面的《户婚条例》,女子只要犯了七出之条中的一条就可以休妻!可是你偏偏没有休妻,反而要骗她说你去了西域做生意,以此来避开她……你是怕你休了她之后会遭到他们兄妹的打击报复?”颜如玉吸了一口面,试探地问道。 沈恕若有所思,吃面的速度也缓了下来。 “可是我没法休她啊!”他愁眉苦脸地望着颜如玉,那模样儿和街角蹲着的小叫花子雷同。 “你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了……你还不休掉她,不可能是真爱吧?”颜如玉把脑袋瓜子凑近,玩笑地问道。 新婚之夜被新娘子压在身下肆虐,而且手腕和脚腕还被红布条绑在了床柱上,这不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委屈,还简直是奇耻大辱! 沈恕条件反射地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自动闭嘴。 颜如玉喝了一口面汤后又想不通地抓耳挠腮:“你当初只告诉了我你被设计娶了一个恶婆娘,让我帮你解决掉她!可是很多细节你又没有告诉我,比如你为什么不能休掉她?” 沈恕的脸色又黑又臭,哪怕桌上这碗不是普通的阳春面,而是美味佳肴他也咽不下去。 颜如玉见沈恕像只呆愣的木雕一样一言不发,索性自己掰着手指动脑筋猜:“我想想,女子的‘七出之条’分别是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丁梦桐还年轻,无子这一项排除!而以她的体格,估计淫佚第二项也得排除!她腰缠万贯,不至于盗窃,排除!她昨天差点追着我们打,而且皮肤光滑白里透红,不可能有恶疾,排除!所以,她可有与不尊敬公婆?不好好侍奉他们?她可有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地说闲话?可有跟妯娌小姑们吵架拌嘴?” 093 打架(上) “没有!”沈恕摇摇头,颓然地唉声叹气道,“我爹娘哪里敢让她伺候啊,就算她愿意,我爹娘也不想啊!而且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她就算想要和妯娌小姑吵架拌嘴,我也拿不出啊!” 颜如玉杏眸中流露出对他深深的同情,用手中的竹筷一字一顿地敲着桌面:“妒忌!她一定有!” “你认为我敢吗?在苏州的时候,她把我盯得牢牢的,连出恭都有人在茅厕守着!要不是因为前年年末,我的一个远房表哥带着他的商队在我家留宿休整,我连去西域做生意的借口都没有!” “真惨!”颜如玉撇嘴托腮注视着阴云罩顶的沈恕,忽然灵光乍现,她伸手拽住沈恕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腕,兴奋道,“在苏州你不敢,在长安可以啊!” 沈恕一点就通,不动声色地撬开颜如玉握着的手指,面容严整地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你的意思是我俩演一场戏?” “未尝不可!”颜如玉笑容明媚地放下六枚铜板的面钱。 —— 幸运的是,丁梦桐的到来并没有让鹊桥轩的生意冷落,反而比以往更热闹了几度。 这不废话吗?长安城里唯一的特级一品媒、风流倜傥的沈大美人儿沈恕居然娶了一个彪悍的母老虎,百姓多多少少都会有好奇心想要一睹丁大娘子的风采,这和人们参观动物园是一样的兴致。 这日天朗气清,沈恕和颜如玉在鹊桥轩对面胭脂铺旁边的巷口处伺机而动。 “算了!万一这事传开了对你的名节不好!李兄也会找我麻烦!伤害兄弟情谊!”沈恕见鹊桥轩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心虚地想要拔腿就溜,却被早有预料的颜如玉反手扯住了后脖子领。 “我一个弱女子都不在乎,你着什么急啊?休想认怂,给我回来!” 沈恕咽了咽口水,无话可说地被拖了回去。 颜如玉松开他后,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襟,拍着他的胸脯鼓励道:“走吧!演戏去!” 她的眼眸流光溢彩,嘴角笑出的梨涡更是小巧可爱。 沈恕盯着她的脸只走了一会儿神就被她拽着胳膊到了鹊桥轩门口。 “等等等等……”他忙不迭地甩开颜如玉的手,退后到门扉的一侧,挤眉弄眼地质问,“你该不会就是想利用我让李兄误会,让他不再纠缠你吧?” 颜如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并不否认这个想法,但这只是顺便之事!如果真如沈恕所说可以奏效,那何乐而不为呢? 她抬手朝他勾了勾如葱叶般纤细的食指,傲娇地示意他过来。 沈恕低眸犹豫了数息才靠近,然后被颜如玉拽着胳膊硬生生地拖了进去,他的模样很尴尬。 “大郎,你回来了啊!”平安匆匆忙忙地上前扶着沈恕,焦急地抱怨,“你昨晚去哪儿了啊?担心死我了,大娘子——她、她也担心死了!” 平安突然机灵了一回,小眼睛冒出精光打量着颜如玉恃宠而骄的模样,再得到颜如玉的眼神肯定后,他更是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沈恕对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很是烦恼,他无语僵硬地拨开颜如玉的手,不咸不淡道:“你去找她!我——我待会儿去!” 颜如玉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望着他,双眼充满了狐疑。 “信任呢?我都已经进来了!你还怕什么?”沈恕无力地解释着,“你先去!” 颜如玉料定他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想要逃,不然就真的太孬了! 平安对着她指了指楼上:“卧房!” 颜如玉意会,先顺从沈恕的意思,从他面前走过,自行去找丁梦桐。 她在上楼时,本能不放心地偏头看向沈恕,却发现沈恕附耳在和平安窃窃私语。平安懵懂地点头,随后一溜烟地就跑掉了。 颜如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没有多想。因为沈恕很快就跟了上来,特别反常地搂过她的肩膀,并且亲昵地解释道:“这样戏才真嘛!” 他的一双凤眸情真意切得就像表白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暂且静观其变! 颜如玉猛地推开卧房的门扉,丁梦桐正盘腿坐在榻上,榻前摆放了一张四方几案,几案上有水果点心和烧鸡,青青摇着团扇站在一旁伺候。 “你们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她抬眸瞪着进门的颜如玉和沈恕,面上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 颜如玉正准备嚣张地回应,却明显感受到沈恕抱她的力度更紧了,这算被吃豆腐吗?那以后占他便宜不就有理了?礼尚往来是传统美德嘛! “怎么?你看不出来吗?”颜如玉得意地轻勾唇角,特地往沈恕的怀里钻了一下,蓦然听见他如击鼓般快节奏的心跳。 然而,他表面上还是很镇静地揽着她走至丁梦桐跟前,放肆道:“我昨晚与锦娘把酒言欢到天亮,你信吗?” “沈恕!你太过分了!”丁梦桐气急败坏地起身,一脚就踢翻了面前的四方几案,上面的东西全都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沈恕抱着颜如玉赶紧往后退,才幸运地没有被瓷碟砸脚。 “丁梦桐,你疯了!”沈恕伸直手臂,怒火冲冠地指丁梦桐,好不容易男子气概地朝那如泰山般雄壮的女人吼道。 丁梦桐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大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就蹿到了两人对面,一种不言而喻如泰山压顶般强大的气场直逼而来。 可能是颜如玉太入戏了,将“小三”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委屈巴巴又楚楚可怜地与沈恕站在一起。 忽然,她脑子里闪过曾经看到的“原配暴打小三”的新闻,内心不禁颤抖了一下。 颤抖的心情还未平复,卡在真实与角色之间还没反应过来,颜如玉就被丁梦桐用大力拽开,脱离了沈恕怀抱的同时还被撂在了一边,然后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孽,不可活”? 颜如玉扒在地上,抬眼看见青青习以为常地看戏,而沈恕则被丁梦桐拳打脚踢,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有要紧牙关默默承受。 丁梦桐“哼哧哼哧”的拳头虽然很狠,但是却招招避开沈恕的脸,这算是“法外开恩”吗? 094 打架(下) 沈大美人儿的脸一定不能被打坏,可是其他地方被打残也不好啊!眼看沈恕被揍得那样凄惨,颜如玉的一双眉毛都皱成了绵延的山川,那一拳接一拳地就像打在她身上一样,肉疼! 沈恕不还手或许只是因为碍于“好男不和女斗”的面子,但是她颜如玉是个女汉子啊,怎么不可以打女人? 想通这一点后,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赤手空拳地朝丁梦桐打过去,无奈却被丁梦桐的贴身侍婢青青从后面环抱住了腰。 “放开我!”颜如玉使劲儿地掰青青交握在她腰前的手指,青青的力气很大,抱住了就不撒手。 颜如玉干脆就掰她的小指头,看她还松不松! “啊!”她尖叫一声,没想到这丫鬟属狗的,一言不合就咬她的胳膊。 擦!颜如玉发狠继续用力掰她的小指头,同时一脚踩在青青的脚背上,青青这才吃痛放开。 不过青青也不是省油的灯,颜如玉才朝丁梦桐和沈恕扭打的方向走出两步,就听见被揍成一坨的沈恕望着她的方向着急地大声提醒道:“小心!” “啊?”颜如玉一脸茫然,随即就感到后腰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然后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 “嘶——”这一次比丁梦桐推的那一下要严重多了,她用小手臂撑着地砖,扶着腰转身,见青青如释重负地喘气,而自己的脚边还躺着撞了她腰的罪魁祸首——四方几案! 颜如玉的杏眸中晕染出几丝猩红,紧抿着唇瞪着青青。 青青一看就是经常打架的好手,膀子差点和腰一样粗。她只是稍稍歇了一口气就满血复活,举着两只大粗手就向颜如玉扑了过来,颜如玉忍着腰痛也得和她纠缠到一起。 这个女人很过分,居然只打脸! 颜如玉本来还有一只手护腰,现在完全无暇顾及腰伤。她不得不一只手护脸,另一只手还要时刻还击。 “Bitch!贱人!小婊砸!小蹄子!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再打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小心把你拖回官衙挨板子!”颜如玉情急之下,什么脏话不过脑子就直接往外飚,也不考虑人家听不听得懂。 “她真是朝廷命官!你怎么不信呢?别伤着她!”沈恕被揍得已经直不起腰来却还要顾着帮颜如玉解释。 这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倒让丁梦桐火大,本来她揍累了要中场歇息,现在精力被激活,连休息也免了。 颜如玉除了在心里骂他傻也没辙了。 “丁梦桐,按照《大周律例》里面的《户婚条例》,你已经犯了‘七出之条’里面的‘妒忌’,沈郎君完全可以休了你!你快叫你丫鬟住手,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颜如玉用一只手臂与青青的两只手臂周旋搅和在一起,堪堪保住脸面。 青青听到这话后,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下手的速度和力度以及精准度都少了三分之二。 “住手!”愤怒又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屋里的人立刻受到震慑住了手,偏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李修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外,身旁的平安趁着战局消停的空档急忙从李修身侧溜进,目标明确地跑到他家大郎身边体贴入微地关心。 “你又是谁啊?”丁梦桐感到可笑地问李修,声音比和颜如玉说话时起码温柔了九分。 “本侯是谁,还轮不到你张嘴问!”李修深邃冰冷的眸光不屑地从丁梦桐胖乎乎的脸上扫过,丁梦桐的脸色难堪得就跟吃了一口盐巴一样。 她注意到李修的气质不同凡响,身上的衣物也是上等的云锦,样式花纹均有考究,因此不敢轻易得罪。稍作斟酌后,她唯唯诺诺地先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青青还从未见过这样英俊帅气的男子,一不小心眼睛都看直了,腿也走不动道。 “咳咳!”丁梦桐一声有意无意的咳嗽才把她丢了的魂儿给勾回来。 青青赶紧颔首小跑到丁梦桐的身边。 颜如玉的目光与李修交错,不过短暂的一瞬,她就心虚地撤开看向别处,眼观鼻鼻观心地原地不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才想起原来沈恕在平安耳边说的话是让他去找李修?这算什么?沈恕居然主动向李修坦白,颜如玉那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被失算了…… 李修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边,待了半晌才温柔地开口:“你没事吧?” 颜如玉听出他声音里的埋怨与不快,只有硬着头皮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看戏的丁梦桐有些云里雾里,不解地大胆开口问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颜如玉害怕李修乱说话,忙欲开口解释,却听见李修冰冷如铁地回答道:“兄妹!” 她不小心抬眸正好又对上李修的如寒潭般刺骨的眼神,他的样子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在赌气。 “哦——妹妹啊?那你把你妹妹管好,不要让她出来胡乱勾引人!”丁梦桐十分得意地盯着李修的后脑勺道。 李修全程没理她,俯身靠近颜如玉,再一次冷静地关心道:“你没事吧?” 颜如玉只要一偏头就可以和他碰鼻尖,所以她一直倔强地扭着头,双唇紧抿成线。 两人之间的交流和姿势都异常暧昧,平安默默地扶着沈恕起身,他起身费力地经过丁梦桐面前的时候,轻声道了一句:“跟我来!” 丁梦桐感到莫名其妙,可沈恕的脸色认真到让她匪夷所思,所以她先咽下这口气,领着看戏的青青随沈恕离开。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颜如玉和李修,李修换了“俯身”的姿势,改为单膝跪地,眼眸中的清寒已经褪去,温存地第三次问道:“你没事吧?” 颜如玉在心里无数次提醒自己,气势不能输,气势一定不能输!她谨慎地动了一下,腰伤痛得她差点哭爹喊娘。 “腰——疼!”最终,她还是厚着脸皮妥协,却始终低眸不去瞧李修的眼神。 李修进门前就发现颜如玉的姿势不大对劲,因为她的一只手始终撑着腰。 “我抱你!”他理所当然地揽过颜如玉的肩膀,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公主抱起。 为了让重心平衡,颜如玉不得不用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莫名其妙的愧疚让她不敢抬头。 她之所以感到莫名其妙,是因为她一不是真小三,二没有红杏出墙,可就是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愧疚。她到底是对不起李修什么呢? 颜如玉想着想着就想偏了:对!欠他一个绿茶婊!绿茶婊就是爱装,表面清纯可人,实际心机满满!陈常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合格绿茶婊吗? 真爱往往都是跨越性别的存在,她值得一试! 095 养伤 青天白日里,李修抱着颜如玉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来往的路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惊奇的目光。就连沿街叫卖的小贩看见他们,叫卖声都得一波三折才堪堪收音。 光天化之下居然这样搂搂抱抱,简直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颜如玉使劲别过脸往李修的怀里钻,这太丢人了! “侯爷,你和平安是走路来的吗?”颜如玉仰头不满地嘀咕道,眼神四处躲闪旁人的目光,恨不得马上遁地。 “哦,本侯是骑马而来,不过锦娘你腰椎受伤,还是不要骑马为好!”李修理所当然地为她好,低眸含情脉脉关心的同时,唇角勾出一弯灼灼其华的桃花。 颜如玉心头微颤,被他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由地有些炽热到发麻的感觉。 “那——那个,沈恕就没有给你安排马车?”颜如玉掩住半边脸轻声抱怨。 李修目视前方,步履不停,坦荡道:“我拒绝了沈贤弟的好意!” 呵——呵呵! 颜如玉有意颔首错开他又要发骚的眼神,继续捂着脸没面子见人。 尽管颜如玉无数次地提醒他走错了道,但是李修却不管不顾,美其名曰:“腰伤可大可小,就让侯府的薛神医替你好好诊断,以免以后留下后遗症!” 颜如玉大动一下就感到腰部撕裂般的疼痛,于是除了缩在他怀里任由他穿街过巷回到平乐侯府以外别无他法。 平乐侯府门前的侍卫以及府内的家丁丫鬟看到这一幕时差点笑出声,颜如玉则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们的嘴角在抽搐,他们的心里一定在得意洋洋地笑话:咱家侯爷总算抱得美人归了!这还真的是抱!不是背也不是牵哦! 李修特别不见外地将她小心翼翼地搁在自己的床榻上,躬身时颈间的檀香轻柔地扫过颜如玉的鼻尖,气味儿比在他怀里时要清淡了不少。 这是雕荷花纹紫檀床榻,榻上叠了好几层软和的床褥,颜如玉躺在上面顿时感到纤纤细腰总算得了救,软绵绵的舒适感直接窜到脑子里,一下子就不想再动了。 她闲来无事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布置,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立在秋香色纱帐之下,槅扇两旁的明柱下有俩齐肩高的青花山水图瓷凤尾尊,菱花窗前的黑漆雕花翘头案上的博山炉升起袅袅紫烟,西南角边摆放了一棵漂亮的宝光珍珠珊瑚树,而中央的描红镶边黑漆金丝楠木几案上放置着全套的青花黄陶茶具。 目光由远及近,流转到榻上坐着的李修,颜如玉立刻自动跳过他不容忽视的盛世美颜,假装饶有兴致地欣赏头顶松绿色软烟罗的褶皱纹路。 薛神医很快就跟着甲风进了房间,李修直接免了他的礼节,让他赶紧上前诊断。 颜如玉咬牙维护最后一丝尊严,哪怕疼也绝不哇哇大叫,而是用气若游丝的湿润鼻音坚定道:“疼!” 薛神医一番折腾之后,他留下了几包专治跌打损伤的膏药,并且告诉李修让他要叮嘱府内的丫鬟定时上药,睡前再多按摩几下,不出十日即可痊愈。 十日?颜如玉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李修不会让她在平乐侯府待十日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李修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为了让颜如玉可以安心养伤,他调遣了十余名丫鬟贴身伺候她的饮食起居,自己却移居到了隔壁的花厅歇息。 刚开始颜如玉是十万个不愿意,哭着吵着要回颜府。然而李修只把她的话当耳边风,一个劲儿地指挥下人将侯府里御赐的珠宝首饰一件一件地拿到她面前,让她自个儿挑。 眼看着丫鬟们一个个手里都捧着精致的木匣子,木匣子里还嵌了一层软缎,里面要么躺着亮晶晶超大号的夜明珠,要么就是镶着一颗颗细碎红宝石的金步摇,要么是流光翠色的祖母绿手镯…… 这些宝贝把颜如玉看得眼花缭乱,但她一个也没有占为己有,观赏一圈后,眼皮就开始乏了,索性闭眼休息,让李修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李修不负她望地将所有颜如玉看一眼就眸光发亮的宝贝都送给了她,再吩咐丫鬟们把购置的新衣裳用红漆托盘捧着在床榻前的条案上放了两排。 颜如玉假寐的双眼忍不住睁开了一瞬又匆匆闭上,情非得已地听着李修在耳旁的聒噪。 “锦娘,你暂且安心在侯府住下,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一会儿本侯让三娘来陪你聊天解闷可好?” 颜如玉条件反射地连连点头,稍微对住在这个金丝笼里有了一丁点的期待,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在装睡,立刻又尴尬地不动了。 站立在床榻前的丫鬟们腮帮子被憋得鼓鼓的,低眉顺眼地看向足下一方砖。 李修的唇角轻轻上扬,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宠溺微笑。 他十分配合颜如玉演戏,将她盖在身上的锦被往上提了提,还特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侯爷,太子让你过去!”甲风匆匆进门禀报。 李修眉心一蹙,上扬的唇角轻易抹平,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颜如玉感受到他起身拂袖在空气中留下的一抹余香,以及他转身刹那送来的一缕拂面的香风。 及至门口,甲风回身掩上门扉,陈常和李贤正坐在美人靠上说笑。 待甲风关上门后,李贤才雀跃地上前压低了嗓音细问:“大哥,嫂子有没有很喜欢那些东西啊?” 李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抿唇道:“或许吧!” “太子让我过去一趟,你要一起吗?”他刚准备下台阶又想起什么似的偏头轻声问李贤。 李贤懵了一瞬,眼神瞟过陈常,摇头道:“不去,我陪陈大郎!” “行吧!别去打扰锦娘!”他不放心似的补充了一句才和甲风离开。 陈常深邃的眼眸如同泡在冰潭里的黑曜石,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味道,可他的这种眼神在看向李修的时候又会多一丝丝暖融。 “怎么?羡慕我大哥的盛世美颜?都看出神了!”李贤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嗤笑道。 096 不能休(上) 陈常回神,从美人靠上起身,刻意用手挡了挡已经不大强烈的太阳光线,半眯着眸子转移话题感叹道:“看来那些东西,颜官媒收下的不少啊!” “怎么?不是你让我给大哥出的主意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送些东西讨女子欢心不也是情理之中吗?”李贤纳闷地看着他这面上温文尔雅实则满肚子憋着坏水的好兄弟。 陈常面容高深莫测,不喜不悲,很少可以看出情绪。他左手白皙纤长的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右手堇色锦衣滚边袍袖上的刻丝花纹,微微抿笑,薄唇轻启:“如果女子收下男子的礼物,并且接受了那名男子,那她的确是一个好女子!可如果她只要礼物不要那个男子呢?” 话音刚落,李贤的脸上就百味杂陈,单纯的心又开始不是滋味。可陈常又偏偏笑容得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颜官媒肯定不会是那样的女子!侯爷那么喜欢她,她一定很好,不是吗?” “额……”李贤似信非信地点点头,他眼神瞟向门扉时流露出的一点点迟疑被陈常捕捉。 陈常爽快地勾过他的肩膀,反而非常随意轻松:“我们也别在这里待着了,去看看太子和侯爷今晚又要去哪里寻欢作乐?” “唉,太子逛青楼还得我们兄弟作陪,幸亏三娘相信我为人正直,否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李贤忍不住怨声载道,“同样是新婚不久,那个宋大郎天天没事就黏着大姐,两人如胶似漆、腻歪得很!凭什么我就得陪一个男人啊!” “太子来长安又待不了多久,你也何必如此耿耿于怀呢?”陈常假意安慰,映着金色阳光的眸子显得有些暗淡。其实他心底并不想太子离开,因为只要太子在,侯爷和公子就不敢怠慢,他也便可以蹭着李贤好友的身份一起作陪,如愿以偿地住进侯府,如愿以偿地见着李修。 —— 傍晚暮色四合时,颜若恩才从官衙回来,而且她还拖了俩人,一个是生龙活虎的平安,另一个是生龙活虎的平安架着的差点被打得半身不遂的沈恕。 可怜的他在颜如玉离开后又被丁梦桐用大粉拳揍了一顿,因为他向她摊牌要以“妒忌”之名休掉她,接着就落着了这样凄惨的下场。 他俩是到平乐侯府躲灾来了。 如今太子为大,颜若恩回到侯府的时候李贤兄弟都陪太子过夜生活去了,就她留在偌大的侯府倍感无聊。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从外面捡了两人,再加上她在官衙的时候就得知颜如玉在侯府养伤,更是喜上加喜——四个人可以凑一桌马吊了! 平时丫鬟家丁打马吊都会让着她,所以一点也尽兴,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开心开心了。 颜如玉住的房间里灯火满堂,丫鬟们井然有序地伺候在一旁。四个人围坐在四方几案旁,马吊掷桌的声音清脆响亮。 在烛火摇曳之中,气氛略显沉闷。 哪怕是“碰”、“糊了”等声音都有些干涩的味道。 主要原因在于,其一平安是只马吊菜鸟,他脑筋转不过弯、反应又慢,所以经常被吃牌,而且三番四次犯同样的错误也不吸取教训;其二颜如玉和沈恕都是心事重重的“重伤之人”,他们根本没有兴趣陪颜若恩玩,所以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应付罢了。 玩了几轮之后,颜若恩每把都赢,她觉得毫无意义,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三位心不在焉的“牌友”。 颜如玉正大光明地把沈恕留了下来,颜若恩则意味深长地望了沈恕一眼,才带着平安施施然离开。 刚才坐着打马吊的时候,就算有凭几撑着也没法拯救她的腰痛。这会儿在两个小丫鬟搀扶下,颜如玉总算回到了床榻,全身有了附着点后就又开始通畅柔软。 她严格遵照薛神医的吩咐,趴在床榻上让小丫鬟给她按摩腰部,咬牙享受着这份疼痛的快感。 自从丁梦桐又闯入沈恕的生活后,他就觉得生活开始变得没滋没味儿。尤其是当他挽起衣袖,看到两只如霜白净的手臂上一处又一处的淤青时,更是感到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他拖着满身伤走到床榻旁边的地上,背靠着床沿,兀自叹息。 按摩结束后,颜如玉驱退了伺候的小丫鬟,趴在床沿边,戳了戳沈恕冒出床沿的脑袋:“你怎么又被揍了?把她休成功了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喜事的吗?”沈恕仰头颓然地看着她。 颜如玉抱歉地吐了吐舌头,不明白地问道:“如果她不同意,我可以以官媒的身份,强制休掉她!反正她‘妒忌’这一条已经落实了!” 灯火的暖光映射到她那一双杏眸中,闪烁着说不上来的柔情。在她的眼神中,沈恕感受到了她的支持与期待,心中又开始升腾出那不应该有的情愫。 “唉!可是她哥哥病死了!”沈恕侧身蜷腿,右手臂搭在床榻上,声音有气无力。 颜如玉登时更茫然了,流星眉皱作一团:“她哥哥病死了?那不更好吗?” 沈恕的眉间闪过一丝惊讶,颜如玉以为是因为她的话太没心没肺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误解。 于是,她又舔了舔唇瓣讪讪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她哥哥没了,她就没有人给她撑腰了!就算把她休了,你也不用怕她啊!” 沈恕的诧异更重了几分,咬着下唇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素净柔和的脸庞,而后在颜如玉惊讶的眼神中掐了掐眉心解释道:“我说颜官媒,你身为官媒之首难道不知道‘三不去’吗?” 颜如玉愣了,她当然知道“三不去”,可是她忘了具体是哪“三不去”,只好眼神呆萌地闭口不言。 “‘经持姑舅之丧’不能休妻,‘娶时贱后贵’不能休妻,‘有所受,无所归’不能休妻!”沈恕掰着手指头认真地讲给她听。 所以呢?什么意思?她记不清了! 097 不能休(下) “丁梦桐是我当初明媒正娶的妻子,现在她没有娘家可回,单单只凭‘有所受,无所归’这点我也不能休妻啊?”沈恕更为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脸上的无可奈何呼之欲出。 颜如玉总算听明白了,同情地望着他那双暗沉的凤眸,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总不能说“虽然你的末日已经来临,但是庆幸的是你此刻还活着”吧? 她的一些不合时宜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安慰在嗓子眼溜了无数次,最后还是堪堪咽了回去,不甘不愿地承认自己确实不太会安慰人。 沈恕将她欲说还休的眼神以及两片薄唇的轻微开合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望着她在烛光中柔和却没什么血色的面容,苦笑地自嘲道:“没事,或许她就是我沈恕命中的克星,所以我这一辈子都被她压迫在五指山下,逃不出去了!” 两人双双一时陷入沉默,彼此深切对视时蓦然升出一种相顾无言的默契。 直到李修忽然推门而入,绕过槅扇,差点被一口猝不及防的陈年老醋呛个半死。 沈恕放荡不羁地坐在榻前的地上,仰头可怜巴巴地凝视颜如玉,颜如玉则双手扒在床边,俯首纠结同情地望着沈恕。 “咳!”李修极度不满地以手轻轻捂唇,假意咳嗽,“沈贤弟这么晚还来我侯府串门?” 沈恕全身都不自在地轻微抖动了一瞬,显出一种像是被捉奸在床的恐惧,而后才尽可能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道:“李兄不要误会,我只是在和颜官媒商讨拙荆一事……” 李修见他身形微颤,动作也不是很利索,狐疑地大步上前来到他面前,不客气地褪去他手上的衣袖,触目惊心的淤青让他的眉心紧紧蹙在一起。 颜如玉从李修那一声刷存在感的咳嗽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感到问心无愧、光明磊落,她依旧扒在床边,抬头仰望着两名男子,认真的眼眸若有所思。 她的眼神最终定格在李修脸上时,李修还一点莫名其妙的欣喜。怎知她一开口就是:“找个男人勾引丁梦桐如何?” 她两眼闪过的精光让李修感到一丝丝后怕,面上虽然强作镇定,嘴上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表明态度:“我不去!” 颜如玉嘴角一抽,差点笑出声,唯有憋着笑瞧着李修一脸委屈的小媳妇儿样,侃侃解释道:“丁梦桐那样的女子,哪儿能轮得上侯爷你出马呀!你就大可放心吧!” 其实,没人知道她还有一半的心里话憋在肚子里:丁梦桐就是一个彪悍女,又不是心机女,只要不是绿茶婊都通通配不上你!况且,三号绿茶婊陈常还在等着你呢! 李修缓缓舒下一口浊气,心里轻松多了,嘴角也不自觉地上翘。 沈恕却觉得此举不通,连连摆手道:“我认为此计不行!丁梦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勾引,而且就算这样和离成功,对她的名声也不大好,太绝情了!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颜如玉见沈恕都被揍成一滩烂泥了居然还有为他人着想的心思,不免油然而生一些小小的佩服。他的善良恰好反衬出颜如玉的不近人情。 但是这佩服的火苗还未燎原,他又本性毕露地自恋道:“还有,她有了我这样完美容颜的夫君,你认为她还能上谁的勾?” 此话一出口,李修自觉地移步走进背光的暗影里,企图让其他两人忽视他的美貌。 颜如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同时对沈恕正儿八经的自恋德行嗤之以鼻。 她轻轻地“切”了一声,盘腿坐在床榻上,眨眨眼继续出馊主意:“既然丁梦桐是看上了你的美色,不如你毁容吧?” 沈恕眼中闪过火光,炙热地看着颜如玉在虚空中指着他的手指,碍于李修的面子才忍住强行扳下她手指的冲动,咬牙憋出了三个字:“不可能!” 颜如玉早有预感他会这样说,耸耸眉撇嘴当自个儿没出那个馊主意。 “我倒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李修坐在了几案旁,添了一碗茶细品,轻飘飘道。 颜如玉没想到李修会认同连她自己都看不上的馊主意,而沈恕打心底觉得李修说的是气话,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和颜如玉待在一起才吃醋报复。 “侯爷,你开玩笑吧?”相比沈恕心虚得一声不吭,颜如玉则大胆地质疑。 李修挺直的脊梁和冷肃的面容一点也让人看不出他在开玩笑,沈恕不由地心疼地摸了摸他那张俊俏的脸蛋。 “本侯没开玩笑!如果沈贤弟想要下半辈子摆脱丁梦桐的纠缠,毁容恐怕是最简单的方式!只要你丑了,她未必不会答应和离!”他放下茶碗,清波荡漾的眼眸在沈恕与颜如玉二人之间流转,唇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得意。 颜如玉始终不会相信李修会如此恶毒,干脆试探一下他到底想怎样,于是推波助澜道:“沈郎君,侯爷说得在理诶!你是要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是要你这张俊脸啊?” 面对颜如玉和李修双剑合璧地咄咄逼人,沈恕的脑子飞快地运转,最后脱口而出大声回应:“我都要!” 李修与颜如玉皆被他的音量震慑了一下,还好两人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只是徒睁着两双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沈恕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又苦口婆心地详细解释了一番:“侯爷,颜官媒!你们不可以对我这张脸这么残忍!你们想想,如果我失了美貌,那我下半辈子还是不会幸福啊!而且、而且,万一我毁容之后,丁梦桐还是要赖着我怎么办?毕竟以她的价值考量,不一定还有男人愿意娶她呢?她干嘛要放弃我这样一个便宜夫君?而且、而且,最关键的是,如果我真的毁容,她又不肯和我和离,那我下半辈子更是要活在阴影之中!她揍我的时候也不会顾及我的脸面了!” 说的甚有道理!颜如玉不禁拍手点头。 098 假毁容(上) 房间里的灯光照射在沈恕肤白貌美的焦急脸蛋上,窗棂上的高丽纸被呼呼大作的狂风吹出胡乱的剧烈响动。 窗外树梢波涛汹涌的“沙沙”声更是给屋子里的刹那安静添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 这是雷阵雨将要来临的前兆! 沈恕刚要开口询问李修的意思,一道白光“歘”地划破深邃的夜幕,在颤抖的高丽纸上留下一闪而过的残影,紧接着一声悍雷“轰”的一下惊破苍穹,震耳欲聋! “又没让你真毁容,不过是做做戏而已!”李修淡淡地开口,眼尾微翘,挑眉看向沈恕,空气中凝成一丝略显轻佻的味道。 沈恕咽了咽口水,表情不可思议:“啊?” 颜如玉立刻拍榻大喊“没错”,惊得两人的目光一齐投向她。 她的一双杏眸晶莹透亮,恍然大悟似的向沈恕解释道:“沈郎君,侯爷说得对!你大可以假装毁容,然后再与丁梦桐商量和离,如果她不同意,你就承诺给他找一个相貌端正的如意郎君!我想那个时候无论是找谁,都比毁了容的你好看吧?她反正看上的也只有你的颜,她一定会答应!” 沈恕这时觉得有意思了,细细回味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话,点头同意:“此法可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以给她找一个外地来的郎君,像你一样老实被欺负的那种。等他们离开长安,你就可以露出真面目了!”李修风淡云轻地又补充道。 颜如玉摸着稍圆了一些的小下巴,顿感李修也是满肚子坏水,琢磨他更不是什么好鸟! “话虽这么说,可就是有点麻烦!”沈恕运动了几下被揍得有些僵硬的老胳膊老腿,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修起身,拢了拢长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抬在腹前走向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沈贤弟要是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那可甘愿葬送后半生的幸福?” 经过这一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威胁,沈恕脸色已经正气凛然:“未免夜长梦多,明日我就去找她!” “万事开头难!还有我们呢!”颜如玉打着哈欠,麻利地脱掉外袍扔在床尾,只着中衣躺回了枕头上,手脚并用地挑开了锦被覆在身上,一点不介意榻边站着的两男子用怎样惊异的目光打量她。 “你俩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熄灯,还有别忘了带上门!”她吩咐清楚后就安稳地闭眸睡下。 李修和沈恕互相对视一眼,跟做贼似的赶紧熄灯离开,并且按照她的吩咐轻轻带上了门。 —— 这一夜狂风骤雨肆意地洗刷着长安的土地,打雷的声音源源不断,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接踵而至。 “轰隆隆——欻、歘——轰隆隆——欻、欻欻——” 颜如玉一直以来都把这“只应天上有”的声音当做是催眠曲,曲子越大声,她反而睡得越安心。 翌日,日常拥有一颗躁动心的颜如玉在床上实在是躺不下去,她硬要下床和沈恕一起去鹊桥轩,明说是为了做他坚强的后盾,实际上却是为了看戏。 李修担心她的腰伤,不想让她随便乱跑,但是又不忍心让她跪在榻前抱着他的大腿不放。 “侯爷,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不放手!”颜如玉将“臭不要脸”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死死地拽住李修的大腿不放。 这样一个毫不顾及面子,甚至一点都不高冷的女子怎么会让侯爷这样死心塌地呢?而且死心塌地就算了,为何侯爷这么优秀还追不到呢?房间里的丫鬟瞪大了眼睛观看免费好戏,生怕不小心一眨眼就错过关键的细节。 李修的右腿被完全箍住,他不舍得走动,害怕给颜如玉的腰伤带来二次伤害。 他深呼吸一口气,正色问道:“你那么想去鹊桥轩?” “嗯!”颜如玉委屈地抬头,皱眉撇嘴地试图挤出一点眼泪水,可惜挤不出来。 “也行!那我们得先说好几件事!”李修态度有所松动,俯视着她的眼神流露出温柔和无法掩饰的狡黠。 “嗯!”颜如玉坚定地点头,表情有些僵硬。 “在你腰伤没有完全康复之前,你不许离开侯府!如果硬要离开,那你也不许离开本侯的视线范围之内!哪怕你在外面要上茅厕,本侯也得在外面守着!如何?” 侯爷真浪漫啊!只不过这浪漫怎么带了一丢丢的异味儿呢?丫鬟们明显对李修的浪漫有所误解。 什么鬼?得得得! “你说了算!”颜如玉彻底没了脾气,况且她确实腰很痛,捡个便宜保镖服侍正好! 话音刚落,她自然而然地松了手,无力地扶着腰。 高大的阴影从上面投了下来,还未及她看清楚,她就已经被李修再次公主抱起。 “走吧!我抱你上马车!”他那桃花眸中的爱慕之情好像随时可以溢了出来,清澈得似乎能倒映出怀中女子的一颦一笑。 颜如玉的脸霎时红成了火烧云,她只是匆匆地瞥了他一刹那,就本能羞涩地垂目,两只手臂却还是比较老实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李修抱着她潇洒地从房间走出,沈恕站在门廊处等候时的浓浓笑意却让颜如玉迅速意识到她好像又着了他的道!沈恕一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别有用意地望着她,在发现颜如玉眼神里的怀疑后,他又刻意匆匆错开,假装看天看云看风景。因此,颜如玉更加确定今早这一出又是沈恕这小王八蛋给李修出的馊主意! 颜如玉被抱上马车时注意到庭院门口的李贤和陈常,他们二人或许只是路过,但她有意多瞧了陈常一眼,发现陈常时常涣散的眼神好像聚焦在了李修的身上,心中更是大喜。 可她的喜还没来得及形于色,陈常已经在余光的提醒下看向了她,眼神立马变得晦暗不明,尽管他的嘴角还是恭敬地勾出苍白的笑意。 099 假毁容(下) 黑漆朱轮平头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在石板路上。今晨虽然雨过天青,但是昨夜才下了雷阵雨,路面难免坑坑洼洼积了满满的水,车轮稍不注意就容易激起水花四溅,惹得车身的帷帐泥点斑斑。 颜如玉腰伤未愈,李修特地嘱咐甲风驾车一定要稳,千万不能颠簸伤着她。所谓术业有专攻,甲风是一个专业侍卫,不是一个专业马车夫,所以为了单纯地求稳,他驾驶得特别慢,只有够慢,才能百分百保证够稳。 而这些好像都在沈恕的预料之中,他慢吞吞地拿出女人用的化妆工具匣子,在平安帮忙举铜镜的协助之下,悠悠然地给自己“毁容”,他一面往脸上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面还乐此不疲地哼着小曲。 一辆可以与蜗牛行驶速度媲美的豪华马车,在连续被其他朴素马车无数次超车之后,终于功德圆满地停在了鹊桥轩门口。 除了圆圆的车轱辘有些泥水以外,其他部分还是崭然一新。 四人陆续下车,李修不顾颜如玉是否同意,硬要抱着她下车,而后更是兢兢业业地搀扶着她。 鹊桥轩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红火,沈恕对此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多亏我给你介绍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徒弟!”颜如玉用邀功的眼神得意地扫了他一眼。 沈恕用浅蓝色的手帕遮住了半边脸,所以颜如玉看不出他什么表情,不过他的凤眸里倒是划过了点点不屑。 进门之后,季芸立即迎上前关心道:“师父,你的脸怎么了?” “大郎……”平安迫不及待地示好。 却被沈恕不讲情理地拍掉他的手打断:“没事!过敏!那个,大——大娘子呢?” “书房呢!” “平安,你就留在大堂帮忙,反正你在上面也没什么用!”沈恕表面上很嫌弃他,实则也算是懂事地给他制造了和季芸相处的机会。 平安的脑袋瓜子从来笨得只有一根筋,眼巴巴地盯着其余三人径直地上楼的背影,撇嘴不服,还好有季芸安慰她才转悲为喜,跟着她忙活去了。 “蒙面侠”沈恕风流倜傥地推门而入,颜如玉只感觉他遮脸之后好像胆色也增了不少。 “怎么?昨晚又去哪里眠花宿柳了啊?”丁梦桐头也不抬,正埋头看着一本闲书,身边的青青也没大没小地扒在她身边,一面为她扇风,一面寻找完美的视角切入点从缝隙中捡漏看。 “丁梦桐,我要跟你和离!”沈恕气势汹汹地过去坐在书案前的坐榻上。 丁梦桐这勉为其难地抬眼,不小心被蒙面的沈恕惊了一下,而颜如玉此刻也被李修小心翼翼地扶到沈恕旁边坐下,他自己则充当凭几,揽着她的肩,横眉冷对着对面的主仆。 “沈恕,这才几个时辰啊?你皮子又痒了是吧?”丁梦桐此话一出,沈恕应景地打了一个冷颤,即刻感到不寒而栗。 他正欲从衣袖中取出那纸和离书,丁梦桐却当其他人都是空气,随便撒娇道:“放心,我今日才不会打你呢!不过,今晚休想再逃出去!咱夫妻两人可是好久都没有同床共枕了呢,你白天可要好好养身子哦!晚上有你受的!” 胖娘子就连撒娇都这么黏糊糊的,沈恕只感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强烈抗议——它们被蹂躏。 颜如玉则下意识地捏了捏最近肚子上长得一圈肉,立马丧着脸欲哭无泪。 “你胖一点也很可爱啊!”李修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在不合时宜的场合不合时宜的冒出。 除了颜如玉尴尬地瞪了他一眼以外,其余人都有些不在状态。 可爱?颜如玉不禁想起薛婧说过,只有一个男人觉得你长得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浑身上下一无是处的时候才会说“其实你挺可爱”! 幸好“蒙面侠”沈恕力挽狂澜拉回了节奏,他重重地拍了一下书案,手心痛到发麻,并且整条手臂都有点颤。 但他还是强颜欢笑:“丁梦桐,你确定不签和离书?” 丁梦桐这才将懵懂的注意力从李修脸上移到了沈恕脸上,他脸上挂着的抹布真寒碜人,丁梦桐轻轻啧了啧嘴。 “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我怎么舍得离开你?”丁梦桐努力睁大被周边的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尽力想让沈恕看清她眼里的柔情万种。 当然沈恕根本不领情,他只是觉得恶心,尤其是面前的娘子还一个劲儿地冲他节奏感极强地眨眼睛,抿笑的嘴唇都快把两颊的赘肉挤到耳垂了,若都黏在耳垂上岂不是会变成释迦牟尼? 他忽然扯下浅蓝色的面巾,露出近段时间最得意的笑容,挑了下眉还未说话,丁梦桐和青青就“嗖”的一下跳开多远。 “哎呀,妈呀!你怎么这幅鬼样了?”丁梦桐尖着嗓子大喊道,一只手不停地抚顺心口。 她当时跳起来的速度与她的体重简直不成正比,并且还随手把刚才看的小说不小心打在了颜如玉脸上。 颜如玉略微郁闷地翻开看了几眼那本闲书,棉线装订的墨蓝色封面上写着《倾国之恋》四个大字,登时感到心头一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是胜西子大大的第一本小说…… 晕!时空错乱了吗?颜如玉的目光再也移不开,虽然周遭很嘈杂,但是她都没工夫去掺和,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她慢慢移开了右手拇指,原来被它覆盖的三个字——“胜西子”比太阳还要灼热刺目。 “你怎么了?”李修揽着她往怀中靠了靠。 腰伤的疼痛才让她回过神,她掩饰性地笑道:“没事没事!” 随后,颜如玉在下面偷偷摸摸地将那本《倾国之恋》卷成圆筒,藏进了衣袖,一双杏眸警惕地在丁梦桐和青青脸上扫过,还好她们没有发现。 李修时刻注意着她的注意,勾唇轻轻一笑却并没有揭穿。 在吵吵闹闹之中,丁梦桐实在是不堪忍受沈恕的丑样子,就连揍他都感到可能会脏了手。但是得个便宜夫君不容易啊!如果真的和离,她真得很纠结,也很肉疼。 “我向你承诺,如果你签下这份和离书,我就给你说一个如意郎君!如何!”沈恕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那我签!”丁梦桐答应得很干脆。 100 东宫太子 沈恕的麻烦事就算解决了一半,为了尽快甩掉另外一半的麻烦,他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大张“招婿帖”,吩咐平安贴在了鹊桥轩门口的的公告栏上。 一时间喜爱热闹的百姓纷纷围了上去,指指点点的同时还发出阵阵窃笑声。 颜如玉从鹊桥轩二楼的支摘窗往下面观望,看见那么多人围着那纸“招婿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忍不住用绢扇的扇柄戳了一下沈恕的胳膊:“你那下堂妇的魅力还挺光芒万丈啊!怎么人与人之间的欣赏水平差距这么大呢?” 沈恕往身后探了探,露在面巾外的俩眼睛机灵地将杂物间的各个角落扫视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丁梦桐和青青的身影,才放心地错开纸扇,自信满满道:“非也非也!不是她丁梦桐的魅力大,而是我根本没有写谁招婿,只写了是我鹊桥轩里的娘子,他们大多数都以为是季芸呢!” “你这不属于骗婚吗?”颜如玉先是嗤之以鼻,而后又义正言辞地警告他:“骗婚可是要受惩罚的,当心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本官褫夺你的冰人品牌!” 她故意挺了挺脊梁,但扯到腰部的肌肉还会有些疼,她又只有默默放弃,干咳了一声继续俯视楼下。李修心疼地护着她的腰,偏头问沈恕:“就算这些百姓以为招婿的娘子是季芸,等到被选中之后,那个人还是会见到丁梦桐,不就露馅了吗?” 俗话说“男人头、女人腰摸不得”,这颜如玉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沈贤弟!”李修不满地又重复强调。 沈恕这才将目光从李修揽着护在颜如玉腰上的手移开,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冷若冰霜的眼眸,紧张地卖关子道:“侯爷大可放心,这个我自有分寸!” 李修见他胸有成竹,知道他爱耍小聪明,便又不再多问。 —— 也许是因为沈恕怕待在鹊桥轩容易被发现假毁容一事,也许是因为鹊桥轩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不敢久待的龙潭虎穴……只有哪天把丁梦桐这头母老虎给打发走,他才会有勇气回到这座他一手打理的冰人馆。 所以,沈恕在处理完那些参加明日选婿大会的报名名单后,就灰溜溜地跟着李修颜如玉又上了回平乐侯府的马车。 同样的一段路,甲风高深莫测的车技让返程所用的时间是来时的两倍。 颜如玉微微张口想要回家看冯夫人,但又想到早晨才答应李修要在侯府养伤,再又想到侯府小香香的按摩技术简直不要太舒服……又讪讪地闭嘴掰着手指玩。 “锦娘,你可是有话要说?”李修体贴道,声音又细又温柔。 “啊?没——没有!”颜如玉错开他的眼神东张西望。 李修笑笑不说话,继续正襟危坐在她的身旁。 沈恕无聊至极,在脑子里盘算着明日的招婿大会各项事宜。突然,颜如玉心血来潮地问他:“沈郎君,今日报名的有多少人啊?” 沈恕凭着记忆心算了片刻,抬眸含糊道:“百来个吧!” “小芸这么厉害?”颜如玉不由地惊叹鼓掌。 “不是小芸厉害,是我厉害!”沈恕急不可耐地纠正她,“我在招婿帖上承诺了免费做媒,不收一文媒人红包!所以才会吸引那么多人报名!” “哦——”颜如玉意会地连连点头,佩服沈恕确实有一颗全是窟窿的小心脏。 回到平乐侯府换完膏药之后,在小香香高超的按摩技术下,颜如玉简直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没错她就是想喝酒了! “小香香,你的技术怎么这么好啊?你是侯爷的御用按摩师吗?还是公子的呀?”颜如玉舒服得发出“嗯嗯唧唧”的声音,随心打听道。 “回颜官媒,奴婢是侯爷的御用按摩师!侯爷从小练功夫,所以跌跌撞撞经常受伤,我的手艺也是从小练出来的!不过今年侯爷还没有怎么让我去给他按摩!”小香香如是回答,语气中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过颜如玉并没有在意那么多,继续扒在枕头上享受。 大概晚上戌时过半,她正悠闲自在地盘腿坐在坐榻上,一面喝酒一面翻看那本从丁梦桐那里偷来的闲书,书中的内容和她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她的宇宙难题又开始在脑海中翻腾控诉——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突然,一个醉鬼撞开门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也将在场的丫鬟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有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跌跌撞撞地绕过槅扇,直接扑在几案上,半眯着眸子望着颜如玉轻浮道:“你就是让修魂牵梦萦的那个颜如玉?” 修?谁啊?李修?平乐侯? 颜如玉情不自禁地多动了下脑子。 “不是!”她干脆道,随后向丫鬟使了个眼色,她们平时最会察言观色,自然明了。 “咦?”锦衣男子有些糊涂了,他爬起来的动作有些艰难,就近的两个小丫鬟赶紧上前帮扶了他一把。 锦衣男子七拐八拐地在走到颜如玉的床榻上坐下,醉眼熏熏地盯着她看。 颜如玉虽然喝了酒,但是没醉,她饶有兴致地用虎口卡着男子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他的长相。浓眉大眼、颧骨不高、脸圆、鹰钩鼻、嘴唇厚度适中、有点招风耳,单看不怎么样,五官组合起来还算有点英俊。 “你是谁啊?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对本宫不敬啊?”他嘟嘴不开心地打掉颜如玉的手。 “你是太子啊?”颜如玉明知故问,明眸皓齿地望着他。 “没错!本宫就是那个天天被人嘲笑的窝囊废太子!”李成宏真伤心地哭了。 颜如玉一下子心软了,她记得在《非貌美颜如玉》中,太子真的很惨,在东宫徒有虚名,没有什么实权,而且还要处处提防被母亲的娘家人陷害,以免落得个连李家的血脉都保护不了的下场。 “别伤心了!借酒消愁呗!我陪你喝一杯!”说罢,她就很贴心地将自己的酒壶递给了李成宏。 李成宏就跟喝水似的,咕噜噜地灌下肚后,眼前的颜如玉就立马变成三了,而后又变成了更多的颜如玉,再然后,他就眼前一黑毫无意识了。 101 酒后调戏 等到李成宏醉倒在她的脚边,颜如玉才注意到李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几案旁。 他身上穿着一件荼白色的长袍,内里好像没有穿衣物,颜如玉的视线直直地过去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胸膛雪白的肌肤,于是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他轻轻挥手,用充满磁性的嗓音命令道:“把太子弄回他的房间!你们也都下去!” “是!”丫鬟们上前将李成宏从颜如玉的腿边拖走。 等到太子和丫鬟等闲杂人等都走干净,李修才从身后取出一白色的琉璃酒瓶,朝颜如玉缓缓移近。 他撩开衣摆随意地坐在床沿,先不言不语地取走颜如玉手中的酒瓶,再将自己手上的酒瓶放进她的手里,声音如同温水淌过心中:“锦娘,这个酒更适合你!” 颜如玉似信非信地盯着他泛着柔光的墨玉眸,目光从他微微上翘的唇角扫过,渐渐落在手中的白色琉璃酒瓶。 反正她酒量好,这里的酒都醉不倒她! 抱着这样的自信,颜如玉轻轻仰头尝了尝手中的酒…… “好呛!”她喝了一口酒立即抹嘴感慨。 “这酒才适合你!”李修淡淡道,用肯定的眼神凝视着她。 确实!不喝烈酒怎么算得上醉生梦死?颜如玉在李修的眼神鼓励下,更是只想着贪杯。 自从穿越之后,她就没有酣畅淋漓地醉一场,万一后面回去了得多亏啊? 她举起酒壶,忍着那浓重的呛鼻气味儿,一鼓作气地就喝了个干净。 “嗝!”她一点儿都不拘谨地打了个嗝,软绵绵地将手中的酒壶还给李修。 “脑袋有点晕了!”她的声音几不可闻,用手不停地拍着太阳穴。 李修抱着她的肩膀,嘴唇在她的额头上有意无意地轻轻拂过,闭眸认真地从酒香中挑出她发香的气味儿。 “晕了就好好睡一觉!祝你好梦!”他的吻柔情似水地点在了颜如玉光洁白皙的额上。 本以为她乖乖地躺下睡一觉就好,谁会料到她会发酒疯呢? 颜如玉两只胳膊出乎意料地撑在李修的肩膀上,弄得李修有点怔,不明所以地看向眼前醉眼朦胧、白里透红的女子。 她忽然就咧嘴盯着他笑,眉眼弯作了夜幕中最美的月亮,灿烂的贝齿将两边的梨涡映衬得更加深邃,好像里面盛了两碗梨花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美人儿!叫什么名字啊?家住何方?从哪儿来啊?”她伸出纤长的食指,细腻的指尖轻轻触及李修的下巴,光明正大地调戏道。 汗! “锦娘,你喝醉了!先好好休息!”李修紧紧握住她不安分的双手,眉目认真地劝道。 喝醉的人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我没醉!”颜如玉将两只手从李修的手中挣脱开,气势磅礴地抬杠道。 这下真醉了! “锦娘,你真的醉了……”李修无可奈何地重复。 但颜如玉接下来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他脑子里所有串连成线的想法,原本清楚明晰的大脑一下子混沌了。 颜如玉的两只胳膊攀援上了他的脖颈,脸和身体都以相同的速度缓缓靠近。 虽然动作不算快,但是距离够近。 所以在李修的感觉中,不过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颜如玉的鼻尖就已经触到了他的鼻尖,心跳顿时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颜如玉似乎在他热烈心跳的刺激下更加来劲了,她“呵呵”地笑出声音,而后温润的唇瓣轻轻覆在了李修的唇上。 李修的手已经不由大脑使唤,急切地抱住了眼前的女子,而且越抱越紧、越抱越近,直到颜如玉停止了亲吻,稍稍移开一寸距离,声音近乎魅惑:“小美人儿,你身上真香啊!” 下一步,李修的理智已经不知道被什么吃了,直接抱着她滚在了床榻上。 颜如玉的手臂始终搂着他的脖子,李修的亲吻就像是春风拂面般温柔,在她的唇角、唇瓣上流连忘返。 “小美人儿真是主动啊!”颜如玉抚着他的后背和头发,享受着美人温柔的同时,还不忘调戏。 李修的手开始游走在颜如玉的腰带处,“嘶”的一声,他轻轻地解开了身下女子的衣衫,滚烫的手正准备探进去,却听到颜如玉继续调侃道:”小美人儿用的是什么香啊?真好闻!比沈大美人儿身上的香还要好闻!“ 手上的动作一滞,李修恍若如梦初醒,他的手轻柔地将颜如玉面上的发丝拂到一旁,语气近乎严厉:“锦娘,你怎么知道沈恕身上是什么香?你是不是闻过?你怎么会闻到?你们是做了些什么吗?” 他一连串问的问题太多,颜如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半敛着眸子一手继续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则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那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件上层的丝绸一般,舒服极了。 “小美人儿,你长得真漂亮!我就喜欢调戏美人!”她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道。 “锦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这样调戏过沈恕?”李修眼圈已经红了,声音里有一丝湿润。 “沈恕?沈大美人儿?”颜如玉终于听清了李修的话,乐呵呵地解释道,“他很小气,不让我调戏!” 李修的一颗心还没完全归位,颜如玉又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他的脸与她错开,下颌抵在她的肩上,只听见颜如玉在耳边细声道:“不过我可以让他调戏,这样我要调戏他他就没话说了!” 什么鬼! 他立刻将手撑在床榻上,与颜如玉的脸保持着一臂之宽,因为她的手臂还搂着他。 颜如玉的酒疯似乎还没有撒完,她巧笑倩兮地凝眸望着他冰幽深冷的眼眸,嘟着樱桃小嘴又要凑上去亲她。 李修忍住心中的悸动还有那千丝万缕想要霸占她的魔鬼,手起刀落间,颜如玉被他打晕了。 他抱着软绵绵的她,眼眸泛出丝丝红霞,轻吻如同羽毛一样落在她的眉心。 李修替她覆上单薄的锦被,并且还将她偷的那本《倾国之恋》放在了她的枕头边,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颜如玉和那本闲书,后才几不可查地叹气离开。 从那晚起,李修下定了一个决心,除非他在身旁,否则颜如玉一定不能喝醉!那简直太恐怖了! 102 报名 堂堂的东宫太子,不在洛阳过那养尊处优、招奴唤婢的生活,反而跑到长安来找远方兄弟喝酒聊天逛窑子,这得有多落寞啊! 于是颜如玉秉着自己善解人意的本性,次日天还没亮就将昨夜醉酒的太子爷用凉水弄醒了。 虽然饱受精神折磨但仍然身娇肉贵的太子差点被气得直骂娘,但是他的生性懦弱让颜如玉有机可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安抚得妥妥帖帖。 太子不就是想寻开心吗?那就换着法儿让他高兴就好了呀! 官衙有了太子撑腰,颜如玉更是死不要脸地将由鹊桥轩独家承办的招婿大会改为了官衙与鹊桥轩联合承办。这样一来,官媒也可以跟着炒作一把,对以后的生意极为有利。 沈恕不仅拗不过颜如玉,也不敢和太子讨价还价,除了妥协好像也没别的法子。但是他转念一想,反正最终目的是将恶婆娘丁梦桐给嫁出去,中途怎么折腾都无所谓,而且有太子坐镇说不定可以嫁得更快。 招婿大会原本地点定在鹊桥轩,原本时间定在了今日。由于颜如玉突然横插一脚,正式时间则往后推了一天,而正式地点则改为了官衙。 今日的主要活动就是将太子加盟评委一事宣传出去,最重要的是走到最后的人会被太子御赐千两黄金。所以这一日消息才放出,报名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长龙一样的队伍一直排到街尾,直到金乌沉落才一轰而然、各自扼腕叹息地散去。 一个可怜的小叫花子刚好排到他的时候就截止报名,差点眼泪都飚出来了,不过低头看着豁口的破碗里一路排队讨来的不少铜板,心里也算有所收获,只是摇摇头悻悻地走开。 而鹊桥轩的吉祥如意、健康长寿这一天下来都快把手写废了,搁下狼毫笔的那一刻右手始终抖个不停,按都按不住。 颜如玉和李修还有李成宏坐在鹊桥轩斜对面的茶寮喝茶,她一面摇扇一面观察着门口报名的情况。 待到人群散去,李成宏才忍不住问道:“锦娘,这么多歪瓜裂枣报名,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这样明日才热闹嘛!”颜如玉轻轻呷了一口茶,打趣道。 反正这些都是炮灰,明日一并淘汰掉便是!她心里暗暗道,喝茶的时候不禁发笑。 李成宏看着她无故傻笑,眉头登时皱成了小山,偏头看向李修,心说:你的品位真独特啊! 李修笑而不语,无处着落的眼神反而看向了姗姗来迟的李贤和陈常。 这次招婿大会轰动全城,颜如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牵红线”的大好时机,她特地邀请李贤和陈常担任评委也无非就是为了给陈常接近李修制造机会。 经过颜如玉的观察,就陈常这种太沉得住气了,背地里干那么多事,明面上又故意不闻不问,只会旁敲侧击又怎能抱得美人归? 无关性别,无关年龄,爱他就得让他知道!暗恋算个什么鬼! 关于昨夜醉酒一事,颜如玉似乎只记得李成宏喝成了一滩烂泥,全然记不清她也喝醉调戏良家美男一事。 “锦娘,你昨晚喝多了,你知道吗?”李修扶着她的腰在侯府花园散步的时候,不禁试探道。 清风明月、假山亭台,小桥流水、花香四溢。 “有吗?”颜如玉不可置信地笑出声,清澈不染尘埃的眼眸对视李修宠溺柔情的目光。 “你真的不记得了?”李修清润的声音轻轻反问。 “没印象!”颜如玉坚定地摇摇头,又一头雾水地看向他,“我酒量很好啊!如果我昨晚真喝醉了,不会对你做什么了吧?” 她轻浮的语气和暗示性的眼神让李修的脸颊连同耳根都红了一片,还好、还好,这夜色深沉,看不大真切。 “那倒没有,你喝醉了之后比较乖顺,躺下立马就睡着了!”李修口是心非地夸道,薄唇抿成一弯淡淡的微笑。 “那就好!”颜如玉低眸庆幸。 她不是庆幸她昨晚没有调戏良家美男,而是庆幸她影后式的演技成功骗过了看似纯良的李修。 明月藏进云层中,花园里的光线好像暗了几分。 李修再次确定,今后一定不能让颜如玉喝酒!一定不能! 颜如玉暗自下定决心,今后一定不能喝醉!一定不能喝醉!否则千万匹野马也拉不回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好色心。 夜深人静,两人各自回房,躺在床榻上睡不着的时候,偶尔怀想起昨夜差点就得逞的温存,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不该有的后悔。 那样的感觉、那样的温柔,好像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他们都只能靠着曾经的回忆来想象昨晚可能发生又并未发生的缠绵。可那样的回忆早已在遥远的二十一世纪…… 颜如玉裹了裹身上的衣襟,在一片幽蓝中渐渐入睡,一不小心就做了一晚春梦。 翌日清晨,她嘴角含笑地被李修唤醒,睡眼朦胧地看见李修的脸,一度以为还在做梦。 直到…… “颜官媒!你到底起不起啊?选婿大会要开始了!”槅扇后的沈恕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颜如玉猛地睁开眼,慢慢适应了窗外透进的天光,自觉地瞪着李修。 李修这才若无其事地淡笑起身走到槅扇外,与沈恕一起坐在几案旁边喝早茶。 沈恕对百无禁忌颜如玉的所作所为早有领教,只是没想到儒雅体面的平乐侯的所作所为也挺不要脸。他俩在他的眼里就是同一类奇怪的人,而且这种奇怪让他感觉莫名其妙。他有的时候会认为李修和颜如玉是八字不合,有的时候又会认为李修和颜如玉是天作之合。 颜如玉特地安排官衙的衙役将大堂前的空地打扫干净,然后将三张黑漆长条几案拼凑在一排,几案后面放上六块雪青色的坐垫,再从侯府借去了四个丫鬟,负责端茶递水小心伺候。 空地的中央也放有一块海棠色的坐垫。如果说前面是评委席,那这个位置就是报名男子坐着回答问题的地方。 衙役分列左右维持秩序,而平安则站在东北角的位置负责点名,点到名字的男子依次进来。被误会成此次选婿大会女主角的季芸则坐在西北角——沈恕的身后十公分。 而真正的女主角丁梦桐和她的贴身侍婢青青就坐在偏厅前的廊庑下喝酒吃肉,津津有味地观望。 103 招婿大会(上) 招婿大会上,长条几案后的位置很有考究。颜如玉殷勤地拽着李成宏和李贤的手腕让他俩坐在中间的坐榻上,而后又安排李修坐在李成宏身旁,故意和陈常坐在一起,陈常喜出望外的同时又疑惑不解,一双漂亮到寒意凛然的眼睛盯了颜如玉良久,颜如玉却微微一笑递给他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眨眼。 陈常的确想不大明白,堪堪坐下。李修浮躁不安地坐在他身旁,却又不怎么与他有眼神交流,基本上都在伸长脖子张望与他中间相隔了三人的颜如玉。 颜如玉与沈恕坐在一起,沈恕一脸嫌弃地想要和李修换座位,李修的开心还没有形于色,却被颜如玉早准备地制止:“你俩随便换来换去,可有把太子放在眼里?” 沈恕乃一介白身,当然不便坐在太子身边,只好心有不甘地闭嘴。李修又想到可以和李贤换座位,但李贤身后坐着小娇妻颜若恩,想必没那么容易如愿以偿。 果不其然,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颜如玉已经抢在李贤之前坚决不同意:“侯爷,你别想拆散我们三姐妹!” 也对,李贤的身后是颜若恩,颜如玉的身后是颜似月…… 罢了!李修彻底放弃“换座位”的念头,好整以暇地坐着正视前方。他不再东张西望,努力在心中憋下这口让他非常不痛快的怨气。 “侯爷,要不在下去和颜官媒换个座位可好?”陈常善解人意地搭讪。 “不用了!”李修的语气很生硬,转瞬又感到着实不应该把对颜如玉的不满牵连到无辜的人身上,故语气相对柔和地解释道,“她不会和她俩姐妹分开,你就安心坐在这里吧!” “谢侯爷!”陈常登时就乐开了花,心里暗喜。 “对了,为何最近没见你们和宋安来往?你们仨不从小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吗?”李修想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幽默挽回刚才的尴尬。 陈常强制压抑住欣喜之情,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回侯爷,宋大郎近日身体有所不适,在家休养,所以与我俩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减少!” “哦!”李修颔首,优雅地端上青花茶盏,掀盖轻轻地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 “宋安?本宫明明听贤儿说他是在家调理身子想要儿子呀?怎么?他感染风寒了吗?”李成宏的干脆直接让陈常猝不及防,他只好抿唇苦笑。 他能怎么说?说宋安婚前纵|欲|过度、花天酒地,婚后力不从心,所以日日在家里调理生儿子? 陈常的苦笑让李成宏当即感到莫名其妙,还好他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识趣地转移攀谈对象,开始与李贤东拉西扯。 颜如玉时刻有意无意地偷瞄李修与陈常的情况,看他们好像相处不错,聊天也聊得蛮开心,心里霎时安稳许多。 把直男掰弯是一件相对比较困难的事情,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招婿大会开始之后,每一个进来面试的人都会遭受李成宏、李贤、沈恕和颜如玉的轮番审问,像那种口齿不伶俐的男子刚一张口就直接被太子爷淘汰,可谓不幸至极。 颜如玉忽然发现,其实太子在东宫受欺负与他本人性格也有莫大的联系——谁让他缺心眼啊! 沈恕起身跑到李成宏身边隔着面巾斗胆进言:“殿下,这些百姓都没见过世面,如今太子亲临难免会紧张到语无伦次、舌头打结。希望殿下莫怪,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成宏仰头正好对上他那一双好看的眼睛,本来有些小不爽的心情也立刻被顺毛。 “行!”他豁达地应下。 后面结巴的男子可就比前面的要幸运多了,至少不会因为一开始紧张得说不清楚话而被淘汰。然而,尊贵的太子殿下虽然给了他们足够的发言时间,但是爱美人的颜如玉和李贤却总是会因为看不惯来人脸上的痘痘或者大肉痣,将他们草草淘汰。 面试了六十多个郎君,好多不结巴的反而因为长得不够美来不及回答更多问题而离开。 沈恕又坐不住了,一把拉过颜如玉的胳膊,小声又凶狠地质问:“我拜托你!你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对,不想让丁梦桐嫁出去啊?” 颜如玉无辜地看向他,眨巴眨巴眼:“你什么意思啊?” “你是在选美还是在选婿啊?刚才那个不就鼻头上一个大黑痣吗?人家哪里碍你眼了?而且又不是你嫁?你就不能行行好,闭上你的金口吗?”沈恕说得咬牙切齿,颜如玉面上确实有点小羞愧。 她扬手揭开沈恕的面巾,嗤之以鼻地看着他“毁容”之后的脸庞,稍稍点头:“我明白了!比你现在这张脸漂亮的都行,对吧?” “嗯!”沈恕闷声回应,见她终于领悟了,才撇撇嘴松开手。 颜如玉端正地坐回,一面敛衽一面向李贤传达沈恕的意思,李贤意会点头。 接下来,紧张到结巴和长相略丑的男子也可以获得更大的入围几率。 面试了一百多号人,却只有不到十个人勉强符合要求,沈恕心很累,而颜如玉、李贤和李成宏则玩得不亦乐乎,遇上一个长相气质俱佳的男子大概可以从家长里短问候到人家祖宗十八代。 陈常正襟危坐地看着那些前来相亲的男子,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余光里的李修,李修低眸敛容几乎不在状态中,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在入定打坐一般。 李修不问世事的假寐反而让陈常兴趣陡升,他大胆地偏头直勾勾地看着他的侧颜,每一处都勾勒得完美无瑕,纤长翻飞的睫毛在太阳光下更显浓密可爱,挺直的鼻梁和微翘的鼻尖弧度刚刚好,仔细观察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光晕下浅浅的汗毛,再往下看是他那紧抿的唇线,唇瓣水润,唇纹…… “这个不能入围!”沈恕大声提出反对意见。 104 招婿大会(下) 李修被惊醒,警惕地睁开双眸。 “砰”的一声,陈常一个激灵慌忙喝茶,不慎脱手摔倒了茶盏,丫鬟赶紧上前擦拭收拾。 李修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他的注意力始终在右边。 “沈郎君,为何这个不能要?”李成宏挠头不解。 颜如玉和李贤也是同样的皱眉表情,满脸问号。 李修自然也将目光投向跪坐在中间的男子,男子身着苍黄色锦衣,微微有些驼背,但是长相和气质还算不错,头上戴着金冠,想必还是个富家子弟。 “他太有钱了!”沈恕直截了当地挥挥手,双眸中透露的满是对那人一身铜臭气的鄙夷。 要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人也是非富即贵啊!他这一句话得一竿子打死多少人啊?最关键的是,他一个商人,居然嫌弃钱?这和臭美的人嫌弃自己太漂亮有什么区别? 李成宏和李贤尚未提出抗议,底下跪坐的男子先不答应了。 “我有钱是我的错吗?”男子委屈地质问沈恕,拧成了一对囧字眉。 “对!”沈恕直视着他的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你的错!谁让你太有钱啊?你有钱你还来贪图我这免费的媒人红包和太子殿下的千金赏赐,你分明就是贪得无厌!” 有道理!有道理!这人品行不端!要不得!要不得! 方才还同情男子的三只墙头草顺利倒向了沈恕这一边。 “你!你血口喷人!”男子气得指着沈恕的手臂已经在发抖,“我分明就是对季芸娘子一片真心,所以才会来报名相亲!沈郎君何苦污蔑我!况且、况且来这里报名的人有多少不是因为殿下的赏赐呢?” 男子的诚实直爽又让三只墙头草似是而非地点头。 沈恕在面巾下勾唇轻笑,故意设套:“你说你是对季芸娘子一片真心?” “没错!”男子坚定如铁地重重点头。 “行了!下一个!你可以走了!”沈恕再次挥手,眼不见为净地不看他。 平安愉快地念出下一个相亲者的名字;“李茂尔!” 锦衣男子手足无措地被上前的衙役带走,他却依旧不甘心:“为什么?” 沈恕连头都懒得抬,声音也慵懒无比:“因为我不信!” “……”男子无语。若不是因为当今太子在场,他真想上前踢翻沈恕的几案。 沈恕看似无理的行为却没人阻止,只因在场的六人都清楚,这场招婿大会与季芸没有半毛钱关系……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若他对季芸是真心实意,为何早不来提亲晚不来提亲,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提亲?还说不是为钱?不是贪得无厌? 最后,一整日下来,入围的人只有五个。 而且这五个人全都是沈恕拍板定下的,就连太子李成宏都被他的威力震慑得没有抗议。 这五个人的都有三个共同点——长相身材一般、憨厚老实、家境贫穷! 本来,李成宏、李贤和颜如玉分别拍板定下了三个,可沈恕总会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将那九人淘汰,淘汰理由更是前后矛盾。 “这人说话都不利索,以后谁陪娘子吵架啊?” “这人巧辩!娘子吵不醒万一气坏了怎么办?” “这人太丑,会吓着娘子!” “这人太俊,会拈花惹草!” “这人身材太好!肌肉太多,万一揍娘子怎么办?” “这人身材不好!一身懒肉太多,不会干活的人会苦了娘子!” “这人瘦不拉几不成事,娘子都背不动还能背得动柴火?” …… 天地良心,这九个人绝对没有沈恕说得那样不堪,绝对不该被贬得那样一文不值!颜如玉三人刚开始还要凭着良心,公正地反驳他眼瞎的一面之词,可每次他们三张嘴还是说不过沈恕强词夺理的一条巧舌。 于是,三人慢慢地放弃了挣扎,昧着良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与他计较,最后六人之间的讨论发展成为沈恕一个人的独角戏。 然而巧的是,他拍板定下的那五个人还都挺符合丁梦桐的胃口。 颜如玉对此不解。她曾经以为丁梦桐看着沈恕如此武断莽撞地决定她的终身大事,以她的脾气一定会暴躁得跳到大堂中央抗议。 但是丁梦桐自始至终都很安静,除了吃就是喝,津津有味地看着空地上的男子,津津有味地听着四人之间的辩论,她却像个事不关己的看戏人一样,从不掺和! 这些都太反常了,这是要颠覆颜如玉的三观吗?她揉了揉还未痊愈的腰伤,丁梦桐转性也不至于这么快啊! 回到侯府用过晚膳之后,颜如玉终于在李修狗皮膏药地搀扶之下找到沈恕要问明白。 原来,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人的脸皮可能会无止境地越来越厚。 沈恕恬不知耻地回答颜如玉:“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了解丁梦桐,她腰缠万贯又好强,肯定是需要一个可以屈服在她暴力之下的人,所以那人身材不能太强壮,也不能太有钱,还不能太狡猾!至于长相这方面,她已经嫁给过一个绝世美男子,你认为她还会对怎样的美色动心?所以模样过得去就行!” 绝、世、美、男、子? 颜如玉仰天看去,今夜皓月当空,清光万里,这厮尚且还能张口闭嘴地胡说八道。要是乌云掩月,伸手不见五指,这厮岂不是能将自己神化成天上人间独一无二、超凡绝伦的人中龙凤? “沈大美人的无耻程度在本官心中可谓更上一层楼啊!”颜如玉嘲讽地拍手,一旁的李修憋着笑。 “不敢不敢!”沈恕假意谦虚地摆手,并且将二人送至玉阶下,礼尚往来地拱手回道,“颜官媒在沈某心中的分量也是相差无几!” 颜如玉干笑两声,僵硬地由李修护着远离此等让人扫兴的沈恕、远离此等让人扫兴的地方! 自从她受伤以来,一直鸠占鹊巢,霸占了李修的房间,李修则乐呵呵地住进了隔壁的花厅。或许是因为与沈恕相比,沉默寡言的李修要讨喜一些,也或许是颜如玉良心发现。 她忽然不自在地关心道:“侯爷,要不今晚你还是睡你自己的房间吧,我睡花厅就好!” “不行,你腰伤未愈!”李修态度坚决,未几又贱笑道,“如果锦娘过意不去,本侯可以陪睡!” 颜如玉本来被感动到有点发烫的脸霎时就气得发白了:“那算了吧!男女授受不亲,侯爷还是睡你的偏厅去吧!” 男女授受不亲还能动作亲密到搂腰?李修已经习惯了她口是心非的矛盾性格。 105 招婿大会决赛 次日,入围的五位男子在鹊桥轩进行第二轮的比试。具体地点在沈恕的书房,也是由平安点名,然后依次进去。 不过,第二轮的主考官(也就是评委)缩小到了三人:李成宏、颜如玉和沈恕。 而李贤则是被特赦在家陪媳妇儿,陈常和李修在颜如玉的设计之下出去逛街了,李修对颜如玉的计划全然不知,但陈常却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颜如玉这是要成全他! 至于详细的原因,他得找时间单独约她出来聊聊才可知晓。 五位男子的考试题目很简单,沈恕不知从哪儿讨的一本风花雪月的诗集扔到男子怀中,让男子用一刻钟的时间记下来,一刻钟之后,男子就要将书归还,开始背诵诗集。背诵的时候可以不按照顺序来,最后背下的诗按多少数量依次排名,一二三名即可进入第三轮比赛,第三轮比赛不用等到明日,用过午饭午休之后,下午即可开始。 烈日灼灼,李修和陈常已经进进出出了好几家珠宝首饰店,却还是没有挑到那支让颜如玉心动的珠钗。 “陈公子,你确定你还记得清楚锦娘当初看中的那支珠钗的样式?”李修开始怀疑,白玉无瑕的脸上已经热得泛出极少的红血丝。 陈常不大忍心看着李修为了一支根本不存在的珠钗奔波,索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提议道:“侯爷,不如我们先去前面的那家酒楼歇息一会儿,随后再接着寻?” 李修用手在额前搭了一个小凉棚,半敛着眸子看向那晕开好几轮光圈的太阳,无奈道:“行吧,先休息一会儿,喝口水!” 陈常窃喜。 二人很快进入酒楼,李修心情烦躁,在大堂随便找了一处位置坐下,陈常紧随其后。 茶博士先为他们各自斟上一杯茶,陈常又点了一壶新丰酒和四盘下酒菜。李修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也并未阻止别人的一番好意。 一杯酒后,李修还是忍不住细问:“陈公子,锦娘看中的那支珠钗到底是怎样?你可否再向我描述一遍?” 陈常喝了一口酒,脑子里飞快运转,他诚意拳拳地看向李修,礼貌恭敬地措辞:“回侯爷,当初在花灯会的时候,颜官媒确实是夸过在下身旁那位萧娘子头上的珠钗款式别致,很漂亮!在下也因此留意了一二,但具体怎么样?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对女子饰物确实不甚了解。所以只能知道个大概,恐怕只有真正见到相同的款式才会一眼认出。” 李修无语叹息,径自夹菜喝酒,半晌之后又追问:“那陈公子可知道那位萧姓娘子的住址?你我二人或许可以前去拜访一下!” 陈常的手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分,嘴角轻轻抽搐:“萧娘子的住址?她好像确实和在下提起过,似乎就在这条街的街尾!不过距离那里还有几家珍宝店铺,我们可以先进去看看!如果幸运地找到了颜官媒的心头好就不用多此一举去打扰萧娘子了!” 他故意将住址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以防李修固执地要去拜访那个瞎编的“萧娘子”。 当李修赞同他的说法,打算一会儿先去珍宝店铺再去萧家时,陈常才松下一口气。 后来,他们没有去拜访萧娘子,因为在去萧娘子家路上的一家首饰店里找到了那款珠钗。正如陈常自我评价那样,他确实是一个对女子饰物不甚了解的人。 那款珠钗在李修的眼里极为普通,就是几颗质地一般的珍珠连缀起来的小花,甚至在先前去过的店里也有与它样式差不多的珠钗。李修不相信颜如玉的眼光会这么差,即便是在华灯与夜色下。 “今日真是多谢陈公子!若不是有你在,本侯也买不到锦娘喜欢的这款珠钗!”李修装模作样地谢道。 “在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难得侯爷对颜官媒如此上心,颜官媒实在是幸运!”陈常低眉顺眼道。他在李修面前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礼貌诚恳。 在他低眸的一瞬,李修的眼神已经如同鹰隼般看穿了他的心思。然而等到他抬眸,李修的目光却透着看破不说破的稳重,一笑置之。 下午的第三轮则又换了一种考核方式。 第一、第二、第三名分别由沈恕、李成宏和颜如玉各自带去一间房,这三人根据沈恕为他们准备好的几个问题,依次向相亲者提问,随后三人再聚在一起讨论他们的回答情况,最后敲定的那名男子则由沈恕亲自安排他与丁梦桐明日的相会。 沈恕将第一名叶峰带去了他的房间,李成宏将第二名沐连带去了书房,可怜颜如玉将第三名温文带去了杂物间…… 还好杂物间已经被平安打扫干净,采光条件也很不错,几案和坐垫也已经摆放整齐。 季芸上前为两人斟上茶后退到一边,颜如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她打开沈恕写的那张纸,一面喝茶,一面斜睨着纸上的内容。 很快,她将手中的熟宣纸揉作一团扔掉,笑眯眯地望着茫然无措的温文。 “颜官媒,纸上说的是什么啊?”温文心跳加速,十指交叉不停地揉搓。 “不重要!”颜如玉弯弯地半敛着双眸,“不怀好意”似乎要从眼缝里溢出来。 温文唯唯诺诺地点头。 “温郎君,可否和本官谈一谈,你对未来的娘子有什么期许吗?”她睁大明亮的眸子,真诚地看着温文。 老实巴交的温文先是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而后不好意思地结巴道:“我……娘子……没——没什么要求,就——就希望可以和俺——好好过日子就成!” “哦哦,”颜如玉抿抿唇,低眸斟酌片刻又试探地问道,“长相方面呢?你喜欢什么的啊?” “俺长得又不俊,还黑黑的!什么样的娘子俺都喜欢!”温文被问得更不好意思了,左手一直抠着右手指甲。 “那身材呢?喜欢胖的还是瘦的?”颜如玉目光尖锐,不曾移开他的眼睛半分。 “都喜欢!嘿嘿!” 真是个不挑食的好男人啊!颜如玉精明的眼光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他,看得男子脸红扑扑地在发烫。 “有三个我这么胖也行吗?”颜如玉“腾”的一下站起身补充说明。 温文仰视着颜如玉,模样有点呆,但几个呼吸后就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重重点头:“行!” 106 兔儿爷 沈恕与颜如玉还有李成宏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决定留下温文!因为其他两个对未来娘子的长相和身材都有小小的要求,就温文最不麻烦,只要是年岁差不多的女人且无残无病就好。 晚上颜如玉回到平乐侯府,刚绕过圆月门就远远看见房间里透出暖黄的光线,她走近推开门扉,李修的颀长的背影立即映入眼帘。 他这是恭候多时了? “侯爷!”颜如玉心虚地小声唤道。 李修淡然地转身,面上带着温和又疏离的笑意。他抬手邀请颜如玉与他一同落座,颜如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黑漆雕花四方几案旁,坐姿随意洒脱,就和她的性格一般。 “锦娘,今日下午本侯和陈公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寻得这只珠钗!”李修从金线滚边的衣袖中取出一长方形的精致木匣递给颜如玉,笑容如同天阶夜色沁人心脾。 颜如玉的注意力却偏偏集中在他好看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又修长白净。回忆再一次翻滚开来,她上一次和欧阳霈牵手漫步在校园的林荫路是多久以前了? 思绪放飞一瞬后又回到了此时,她讪笑着接过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一支漂亮的珠钗。珠钗的钗头全是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成玫瑰花的样式,并用金丝镶边勾勒,而且每颗珍珠皆大小均匀,光华明耀,珠花下面还垂有好几缕晶莹的流苏,轻轻拂过指尖清凉细腻。 “多谢侯爷!真是辛苦你了!”颜如玉不暇思索地感谢,充满诚意的笑容落在李修的眼里恍若一根明晃晃的尖刺。 他的唇角冷滞了一瞬,轻轻抽搐后佯装欣然道:“只要锦娘喜欢,本侯再怎么辛苦也值得!” 颜如玉心中一暖,眼神闪烁地将珠钗搁回小匣子。 “对了,侯爷今日和陈公子……那个——相处如何啊?侯爷感觉陈公子怎么样?”颜如玉问出此话后心里七上八下。 李修默不作声,齿间渗着凉意,片刻后苦笑勉强道:“陈公子——还不错!” “哦,是吗?”颜如玉大胆地观察李修的眼神,却看不出半点情绪,也分辨不出半点真假。 李修对陈常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友情?爱情?直男不可能这么快掰弯啊?应该是友情!颜如玉断定。 就算是友情,而后也可以慢慢升华嘛!颜如玉默默自我安慰。她低眸举杯放在唇边细细啜饮。 李修却已经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索性推波助澜地问道:“不知锦娘对兔儿爷可否有偏见?” 颜如玉差点被一口清茶呛得半死,李修熨帖地为她拍背,眸中兴味渐浓,浅笑关心:“锦娘,小心一点!” “咳——咳咳,没、没事……”她连连摆手,眼眶里呛出了眼泪,“侯爷,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李修又故作深沉地笑得神秘。 “其——其实吧,我对兔爷儿没偏见……人各有好嘛!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虽然我经常口无遮拦地说沈恕就是兔儿爷,可我也没有看不起他啊!”颜如玉紧张地解释道,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眨眨眼继续强调,“况且就算他真是兔爷儿,也挺好的啊!至少不辜负他的漂亮容貌嘛!” 李修意会点头,高深莫测得让颜如玉完全如堕云雾:他到底几个意思啊? “锦娘,你说的对!没想到你对感情的理解比一般人要豁达很多!”他伸直右手,唇角轻勾,满意地欣赏着他好看的手指和修剪整齐晶亮的指甲。 这动作,这眼神……好娘啊!颜如玉不敢置信的眼神飘向李修。 李修警醒地放下手,做作地拢了拢衣袖,抹平唇角起身告辞:“锦娘,你好好歇息,本侯先告辞了!” 颜如玉一脸懵,慌忙点头并将他送至门口。 掩上门回身之后,她甚至感觉事情顺利得就像做了一场梦,不就一个下午的相处吗?居然变心比翻书还快?直男真的那么容易被掰弯吗?还是……李修骨子里就有那么一点倾向呢?搞不懂,先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吧! —— 翌日,沈恕将温文约在了浪漫的湖畔柳荫下。 湖中荷花开得正盛,碧绿的莲叶一簇一簇漂浮在湖面,粉嫩的荷花点缀其间,有的还是花骨朵儿,有的已经灿烂。 碧波荡漾,莲花随风摇曳,沈恕命平安与季芸早已在此处布置好桌案和两张坐垫。 桌案上准备有香茶和点心,全是在醉仙楼买的。 温文依照沈恕的安排,穿上了他最好看的衣裳,也就大年初一那天穿过一次,后面一直压箱底,舍不得再拿出来。 虽然那是他最好看的衣裳,不过平头百姓的衣服再好看也是布衣,只是相对崭新罢了。 温文很早就坐在了柳荫下等待丁梦桐,他一颗小心脏都快紧张到挤出胸腔。 沈恕在马车里看见他焦急到不停搓手的模样,就后悔选了这么个地儿,万一他一见到丁梦桐想不开,跳湖了怎么办? 丁梦桐的大脸一凑近,沈恕赶紧捂着面巾移开。 她一只手撩开车帘,另一只手手指插进镂空车窗的窗花,眉头深锁:“沈大郎,你给我找的夫君怎么是他啊?没有那个叶峰长得好看,也没有那个沐连身材好!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下半辈子好过啊!” 丁梦桐的抱怨在他的意料之中,沈恕不紧不慢地取下面巾,冷静地劝道:“瞧!他比我长得好看吧?” 一瞟见沈恕的脸,丁梦桐就冷不丁地一哆嗦,咽了咽口水才稳定心神:“是你比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好看!沈恕,你居然为了与我和离情愿毁容!我有那么可怕吗?” 沈恕撩开帘子,望了望窗外艳丽的风光,忽然浪漫情怀泛滥:“我不过是想要一份真挚的爱情罢了!而你不过是爱我这幅皮囊罢了!所以,我们注定走不到最后,又何必互相折磨?” “那你丑成这样就能找到一份真挚的爱情了?”丁梦桐酸道。 “在真正的爱情里,容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玩意!”沈恕自视清高地嗤笑一声。 “那颜官媒可还喜欢你啊?” 沈恕被丁梦桐忽然的阴阳怪气吓了个激灵,他都把这茬事给忘了…… “那是当然!”他故意提高腔调掩饰心虚。 107 心动 丁梦桐满脸写着“我不信”,但是约定的时辰已经快到了,她还是不情不愿地下马车走去温文面前,青青随身伺候。 沈恕继续躲在马车上静观其变,还好远处的二人相处还算融洽,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颜如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上马车,与沈恕并肩张望着远处看似和谐的画面。 “诶!”她用绢扇拍了一下沈恕的肩膀。 沈恕正兀自出神呢,却被颜如玉吓得哆嗦,条件反射地就推了她一把,瞳孔放大地惊叫道:“你干嘛啊?什么时候上来的?” “有一会儿了!我以为你知道呢!”颜如玉有点尴尬,她被推到坐在坐垫上,反手撑在背后。 “你没事吧!你的腰伤怎么样了?”沈恕内疚地询问,主动伸手去扶她,颜如玉在他靠近时仿佛又闻到了浅浅的芙蓉香。 “好得差不多了!我身体恢复快!”她一向不拘小节,笑容比炎炎夏日还要热情,沈恕被晃花了眼,丁梦桐揶揄他的话无法控制地在脑海里飘荡。 当颜如玉无意中再次看向车窗外时,却发现丁梦桐主仆和温文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她紧张到抓住沈恕的胳膊。 沈恕疼得回过神,望向窗外一瞬,非常淡定地回应:“他们应该上画舫了!” 颜如玉轻笑一声,眉目舒展:“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是怎么让丁梦桐接受了温文,又怎么让温文接受了她呢?” 沈恕稍稍偏头就撞上颜如玉毫无意识的钦佩目光,突然胸腔里小鹿乱撞得厉害。 他态度拘谨又尽量表现得几不可查地与颜如玉拉开距离,坐在了马车的另一边 颜如玉也调整了坐姿面向他,准备洗耳恭听。 “让他俩互相接受其实很简单!”沈恕两腿盘坐,撩了撩衣摆拢在腿上,声音稳重认真,只是眼神不大敢向颜如玉的脸上飘,“我昨日下午已经将丁梦桐的情况如实告诉了温文,他刚开始不大想接受!不过以他的条件,日后确实难娶媳妇儿,他要是娶了丁梦桐,不仅可以得到在苏州的嫁妆,还可以得到太子的赏赐! 从此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着实没理由不答应!” “丁梦桐不是普通的富家小姐,温文成亲后不敢放肆!她的目的很简单,一个长相过得去,身材过得去,无病无残的男人即可!温文是我基于丁梦桐的条件,为照顾她的自尊心,经过多重筛选才确定的人!她要的人首先就不能比她更有钱,而且不能太壮,不然会欺负她!其次就是,那个男人不能太有心机,必须得敦厚老实,不然丁梦桐的下半辈子也不会好过!” 颜如玉听着听着,不禁心生感慨道:“沈郎君,没想到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啊!” 沈恕不吃这一套,白了她一眼纠正道:“我不过是尽一个正直冰人该尽的职责而已!” 颜如玉倾慕地连连点头,一双清澄纯澈的杏眸直勾勾地望着沈恕。 沈恕心跳漏了半拍,他捏了捏眉心,将不该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抛到九霄云外,继续解释道:“温文那里比丁梦桐好应付,毕竟他很缺钱。但是丁梦桐不一样,为了让她可以尽快地接受温文,我才会让那五个男子背诵诗词,女人嘛,都喜欢才子!哪怕不是正经的才子,她们也喜欢,只要会点风花雪月的诗就可以了!这次见面也是费了我不少心思,不仅要安排他们今日的行程,昨晚还教了他一晚上说话和姿势!” “佩服!佩服!”颜如玉罕见地拱手恭敬道。 沈恕一时找不上话,脸上竟有点羞涩。 日落西山,温文与丁梦桐站在画舫上眺望湖面远处的夕阳,温文有感而发地将粗矿的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丁梦桐的肩上,丁梦桐有点诧异,她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以待,小小的感动让她的心跳加速,脑袋也情不自禁地靠向了温文的肩膀。 温文身体猛地一颤,但很快就强颜欢笑站得笔直,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有点僵硬,身体更是像一根旌旗一样杵着一动不动。 丁梦桐明白是自己太胖的原因,她面色难堪地缓缓离开温文的肩膀,目光瞟向马车的方向,恰巧看见颜如玉和沈恕一同下马车,两人朝湖畔的方向走来。她的心头突然暖绒,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好像霎时就明白,爱情真的如沈恕所说与相貌无关!虽然沈恕变丑了,但是颜如玉不还是一直陪着他吗? 想通之后,丁梦桐伸手腼腆地抱住了温文的腰,一同欣赏着夕阳在水天相接处渐次落下的美景。 丁梦桐和温文的事算是已经确定,沈恕顶着他的浅蓝色面巾忙得不亦乐乎。温文在李成宏那里得到千金赏赐后,第二日就带上年迈的父母,与丁梦桐一起告别了沈恕踏上回苏州的路。 从此丁梦桐与沈恕再无瓜葛,婚丧嫁娶两不相干。 “其实你得感激我!”颜如玉站在沈恕身旁,在朝阳冉冉升起时一起目送那辆精简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视线尽头。 “感激你?关你什么事啊?”沈恕佯装失忆地问道,故意表现得忘恩负义。 不过颜如玉没有和他计较,轻轻摇着绢扇,精明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大恩大德地解释着:“给你出主意这点小事就不用你感激了!可是拉了太子这个大后台,你总得感激我吧?” 沈恕心里蓦然一阵酥痒,看她的眼神中透着温柔和感谢。 “你想想啊!丁梦桐与你和离之事以及她与温文成亲之事,连太子都参与了,哪怕后面她知道了你假装毁容来欺骗她,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她的这口气只得生生咽下!”颜如玉得意得眼尾翘成了一钩弯月,期待着沈恕的回复。 “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虽然没有太子助阵,她以后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有了太子参与,后面的确会免了很多麻烦!”沈恕的一双凤眸中流露出感激,可惜他真诚的笑容却掩藏在了面巾之下。 108 水月洞天(1) 自从颜如玉让陈常陪同李修去买珠钗那日起,他们就经常在一起“厮混”。 当初谁口口声声说腰伤没痊愈之前,颜如玉出了侯府之后就不许离开他的视线?现在事实却是,颜如玉方圆几里之内基本上瞧不见李修的影子…… 天公作美,这日天高云低,和风惊扰了平静的池塘,激起几缕波纹。两根细长的钓鱼线笔直地垂进碧波里,好几圈涟漪争先恐后地荡开。 池塘面上的荷叶白莲紧密地簇拥在一起,在清凉的风中摇曳欢笑。 李成宏屏息敛容,害怕吓跑了水中的鱼儿,抬眼望去,天青云白,池塘对岸假山嶙峋。 “修,七夕之后,本宫就要启程回洛阳,你真的不愿意和本宫一起走?”他淡淡地开口,略带感伤。 李修握着鱼竿的右手轻轻一颤,语气柔和中带着坚决:“不了!在长安待的时间太久,尔虞我诈的东宫不适合我!” 李成宏一声三叹息:“也罢,如果本宫是你,也不会想要去洛阳淌东宫的浑水!” 李修没有反驳,只沉默地站在他身旁。 身后的琴案上,紫烟袅袅,一曲阳春白雪从陈常流转的指尖下绕梁三日。他温情地注视着李修挺拔玉立的背影,嘴角噙起满意的浅笑。 颜如玉站在远处的白石桥上,看见三人在六角攒尖亭里和谐的一幕,脸上露出喜滋滋的微笑。 她步履轻快地走进攒尖亭中,陈常抬头仰视她的目光中仍然带有一丝戒备。 “下官拜见殿下、侯爷!”她盈盈施礼。 “平身吧!”李成宏愉快地笑道,他一瞧见颜如玉面上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就察觉到估计她又有什么好玩的鬼主意。 果不其然,颜如玉靠在朱漆明柱旁,双眸晶莹透亮,神神秘秘地问道:“太子今晚可有什么安排啊?” “目前没想到!你可是又有什么好建议啊?”李成宏的眸底闪过一丝惊喜。 颜如玉明白内心已经被李成宏看穿,毫不避讳道:“不如今晚去水月洞天吧!” 陈常指尖一滞,弹错了一个音,李修神色复杂。 李成宏攒眉疑惑:“水月洞天?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啊?为何修和贤儿都没带我去过?” 他将责备的目光投向李修,李修的脸色除了复杂以外,还有点难堪。这使得李成宏更疑惑了。 “殿下,水月洞天是平康坊赫赫有名的小倌馆!”颜如玉小心翼翼地试探解释,后又匆匆补充,“那个——沈郎君请客!” 她已经想好如果太子不感兴趣甚至还嗤之以鼻后的措辞,不料李成宏特别给她面子,当即就应了下来:“小倌馆!哈哈,本宫从小到大还未曾去过这种地方,反正此处离洛阳远着呢,今晚就去凑个热闹!” 李成宏就像是从金丝鸟笼里放飞的金丝雀,对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哪怕只是稍微高一点的空气,他转头兴奋地邀请李修:“修,今晚一起啊!” 李修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明朗,他轻轻地扫过颜如玉期待的面颊,点漆墨玉般的眸子如同千年寒冰雕琢的冰花,虽然冷却又透着不可名状的温柔。 “好啊!”他浅浅地微笑,目视前方,手中的垂线轻轻抖动,有鱼上钩了! “你们侯府的鱼是不是认生啊?怎么老喜欢凑往你的鱼饵那边凑?”李成宏羡慕地看向李修,又很铁不成钢地扔下自己的鱼竿去拽他的那副,“你怎么不钓上来呢?当心跑了!” 李修任由他折腾,缩回手立在一边冷眼旁观。 两人纠缠的时候,颜如玉已经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攒尖亭,她优哉游哉刚刚转出水廊,陈常却从后面追了上来。 颜如玉听到身后急促的跑步声,一转身就刚好撞进他的怀里。 她揉了揉额头,万万没想到陈常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却还有这么结实的肌肉。 “颜官媒,你是不是知晓了什么?所以一直在撮合我和侯爷!”他单刀直入,丝毫不闪烁其词。 面上直来直往,背地里不知道耍什么心计呢,真真的绿茶婊典范! 颜如玉精明地笑了笑,轻轻摇着绢扇围着陈常一面转圈一面慢悠悠道:“陈公子真是够直率啊!既然我们目前是站在一艘船上的人,那我也没有必要瞒着你!很简单,陆大哥已经向我坦白了,所以我也知道你暗恋侯爷一事!” 陈常虽然早有预料,但听见真相的时候手指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蜷在一起。 颜如玉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明白他这是被撕掉面具之后的紧张与害怕交织。 “我不喜欢平乐侯!所以我想撮合你们!”颜如玉干脆道,并且胸有成竹地站在他面前。 陈常很难不相信颜如玉坚定的目光,他踟蹰地问道:“可是侯爷喜欢的是你,你准备怎么办?” “那是以前!以后谁知道呢?”她漠不关心地顺其自然道,“只要他爱上了你,你管那么多以后干嘛?” “不如你在撮合我和侯爷的时候,也多花点心思考虑你的终身大事!”陈常的话带着轻飘飘的沉重感。 颜如玉不禁感到脊背发凉,她低眸思索了一瞬,抬眼纠结地质问:“陈公子是想要我做两手准备?好让侯爷对我彻底死心?” “在下正有此意!”他随即露出狡猾的淡笑,眼神如同一只盯着猎物的狐狸,散发出杀人不见血的冷意。 为了给李修配婊,她还得把自己的终身幸福绑在另一个人身上?她又不傻! “不行!我又没有喜欢的人!”颜如玉果断拒绝,撤走眼神看向别处,手里的绢扇不自在地摇动。 “颜官媒可以演戏啊!”他勾起一边嘴角,轻轻笑着逼近,“比如和沈郎君演戏!” 颜如玉心里“咯噔”一下,嘴角无语地轻轻抽搐:“沈恕可是侯爷的人!他千方百计都想要撮合我和侯爷,怎么可能和我演戏?” “颜官媒可以演独角戏啊!”陈常挑眉,笑意更深,“只要侯爷看见你的满腔心思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那我也就更容易走进他的心了!” 绿茶婊的心思真是滴水不漏的缜密啊!高!真高! 109 水月洞天(2) “说白了,你就是想让我演独角戏!让我去勾引沈恕?这欺骗别人感情多不道德呀!”颜如玉轻蔑地盯着他,顽强的眼神一点不输气势。 “怎么?颜官媒以为沈郎君会喜欢你?”陈常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话里的语气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颜如玉眼神闪烁,舌头抵着上牙堂略作思考后就肯定地摇头:“绝对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颜官媒又怎么会是欺骗别人感情呢?况且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周朝律法的《户婚条例》里面明确规定‘官民不婚’,沈郎君单凭这一点也不会对你有意思!”陈常说得句句在理,完全是早就计算好,有备而来。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颜如玉没有想到如何反驳他,只好痛快地点头认同:“好吧!反正我俩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就按你说的办!” “多谢颜官媒!”陈常假惺惺地拱手恭敬道。 两人分开之后,望着陈常鹅黄色锦衣的笔直背影,颜如玉只感到被冷风刮过的刺骨感。 —— 夜色初染,平康坊的水月洞天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一辆精简的素色帷帐马车低调地停在水月洞天的招牌下,颜如玉一行五人依次跳下车。 既然是逛这样的小倌馆,颜如玉肯定又得女扮男装,对此她已经驾轻就熟、乐此不疲! “你确定殿下喜欢这类地方?”在临近门槛的时候,沈恕错开折扇做挡,小声确定道。 颜如玉外强中干地使劲眨眼点头,其实她的目的在李修和陈常眼里简直昭然若揭。 他们都知道颜如玉是想要试探李修对小倌们的反应。 水月洞天从外面看不出与别的客栈酒楼有何区别,但是只要穿过大门和前院,正堂里面就是一派纸醉灯谜的情形,与芷兰轩的醉生梦死程度不相上下。 一位身着水红色薄纱外衫、四十来岁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姿势恍若无骨软绵绵。 “今儿个是什么风啊,居然把侯爷给吹来了!老身明日真是得去香积寺多烧几柱高香求神拜佛呀!”郑老板握着一把绣有“嫦娥奔月”的团扇不停地在李修耳旁扇风,笑容更是花枝乱颤。 “咳咳!郑老板,先找个小哥带我们去最好的包厢!再找五个姿色上乘的小郎君上来伺候!”颜如玉先是轻咳了两声吸引老妈子的注意力,而后又温文尔雅不失条理地吩咐道。 “好咧!这位郎君就是实在干脆!”郑老板向颜如玉抛了一个反胃的媚眼,随后就叫来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面白唇红的郎君领着众人去包厢。 颜如玉不禁在心里开始默默地比较,这芷兰轩的老妈子确实比水月洞天的老妈子多几分姿色啊。 不过除了水月洞天的老妈子稍显逊色以外,她家的小郎君倒是个顶个的非常漂亮,完全不逊色与芷兰轩的小娘子们。 领路的郎君声音甜酥酥的,他带着五人走上朱漆楠木台阶,穿过空中复道,走在廊庑下,依着栏杆向下俯视,院落中花草众多,环境幽雅,只是那些在几案旁边抱着小郎君吸食寒食散的男人们有些煞风景。 李成宏从小幽禁在东宫,做事说话都不敢出格,也很少见到这些烟雾缭绕的糜烂场景,如今见了世面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颜如玉不想李成宏学坏,就故意慢走等着他,然后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与他攀谈。 李成宏无心搭话,弄得颜如玉有些尴尬,只好摸摸鼻子,错开折扇又走到前面与沈恕并肩,颇有一番翩翩风度。 男人风骚起来果然就没女人什么事了!颜如玉注意到领路的小郎君走路时臀部的扭动弧度比芷兰轩的娘子们可要柔美灵活多了。 “侯爷、郎君们,里面请!”他轻轻地推开一扇双侧门扉,站在一边恭请一行人进去。 包厢里面的烛火早已经被点燃,银红色纱帐后面是彩色妖娆的画壁,画上的都是好几个男人在几案旁伺候一个男人的图像,几案上果盘、糕点和茶壶茶杯,被伺候的人舒服得闭上了眼睛,而有的男人在捶背,有的男人在捏肩膀,有的男人依偎在他的怀里捶腿,还有的男人在弹着琵琶,每一个的脸上都笑意深重。 颜如玉尽量不去瞧那些拙劣的画工,只是安安分分地与李修等人围坐在大圆几案旁。 李修此时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一般,其实颜如玉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个包厢里面除了画壁让她不舒服以外,格栅上悬挂的画轴以及屏风上的刺绣图都是非常销魂的画面。 房间里面的香案上放置了三个香炉,虽然是静气凝神的作用,可还是让颜如玉有点不适应。她的一双杏眸将在座的各位都扫视了一遍,发现只有李修和沈恕面如菜色,模样非常拘谨,而陈常见怪不怪,李成宏则是看哪儿哪儿新鲜。 不多时,刚刚领路的小郎君就礼貌地敲门,领着几个姿色平庸、还没有怎么长开的小男孩进来放下了菜肴和美酒后便躬身退下。 还这么小居然就……颜如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男孩们出去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五个姿色上乘的郎君就推门而入,如狼似虎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李成宏觉得很好玩,就选了一个长相最妖艳的小郎君抱在怀里,那个小郎君也特会照顾人,不停地给李成宏倒酒喂菜。 李修明白颜如玉的目的,所以干脆就顺着她的意思来,潇洒地将一个刚刚走到他身边的小郎君一把拽进怀里,小郎君旋了个身刚好枕在他的臂弯上。 “侯爷,你真坏!”小郎君羞涩地咬唇,并用如柔夷般的玉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李修就像调戏女孩子一样刮了刮他的鼻尖,笑容风流:“怎么?本侯若是不坏一点怎么讨你喜欢呢!” 对面的颜如玉和沈恕看得目瞪口呆各怀心事。 颜如玉心道:这李修对男倌果然有点意思,莫非现在已经弯了? 沈恕心道:天哪!皇亲国戚的爱好真是广泛啊,侯爷居然连男人也喜欢! 陈常听到李修的这番话,心里痒痒的,握着夜光杯的手指指甲已经用力到泛白。 110 水月洞天(3) “陈公子,喝酒!”陈常身旁的小倌捧着酒杯往他嘴里送,他抿唇皮笑肉不笑地接受了男子的温柔。 沈恕为了给李成宏面子,不敢给伺候他的小倌脸色,只有僵硬地与他互动,至少表面上看着和谐美好。 颜如玉正想入非非地欣赏着这些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风致,突然一碗酒就送到了她的唇边。 “郎君,喝一碗呗!”小倌笑容可掬道。 颜如玉心塞:兄弟,人家都是用酒杯,你怎么用酒碗呢? 她端过酒碗一饮而下,抹了抹嘴上的酒水,特别赏脸地捏了捏小倌的脸颊:“小郎君叫什么名字啊?真会伺候人啊!” “讨厌,奴家叫阿圆!”阿圆轻轻拍掉了颜如玉的手,动作很是温柔。 他揉着刚才被掐的那块肉,模样委屈极了:“郎君你把奴家掐得好疼啊!奴家要补偿!” 颜如玉搂着他的肩膀,杏眸里含着万种风情,挑逗道:“小坏蛋!你想要什么补偿啊?” 李修几不可查地轻咳了一声,在她身旁的沈恕更是全身汗毛都苏得竖了起来。 “郎君真是讨厌!”阿圆娇嗔道,欲上手摸她的胸,不过却被颜如玉早有防备地捏住了手腕。 她轻轻一笑,将小倌的手转个方向,贴在他自己的胸上,好色地摸了一把小倌的纤纤玉手,果然嫩得跟白豆腐似的。 小倌眉目婉转,盈盈一笑后, 薄唇猝不及防地凑到颜如玉脸上,献给她一枚香吻。 颜如玉还没回过神,却听见对面的李修撞翻了几案上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铿锵”音。 “侯爷真是不小心啊!”伺候李修的男倌驾轻就熟,他赶紧用手帕抹干净洒出来的酒水,嘴里更是一个劲儿地说不停,佯装生气地嘟着小嘴责怪。 颜如玉不敢触碰李修的眼神,她变本加厉地转头附耳在男倌的耳边浅笑调情,看得李修登时直感到一团怒火将胸腔填满,面容更是紧绷到极致。 陈常有意无意地递给颜如玉一个眼神,颜如玉瞬间明了。 她抱着小倌的腰,在他的耳边温柔地笑着吹气,全然不顾对面李修时不时用余光监视她的眼神。 李修差点又撞翻小倌递到他唇边的酒杯,可颜如玉身边的那个男子竟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与原来伺候他的小倌分坐两旁,身子倾向他,手臂也自然而然地伏在他的肩上。 他不大想左拥右抱好像也没辙了! 李修心道:锦娘到底什么意思?不过这个小倌过来伺候本侯总比让他占她便宜好! 颜如玉见李修对俩美男左右开弓的架势挺足,便又在陈常督促的眼神下将沈恕身边的那个小倌打发走去伺候李成宏。 沈恕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用眼神示意道:“你干什么?” 颜如玉故意亲切地靠向他,错开折扇挡着两人的脸,在他的耳边细语解释:“没什么!只是你我对这种场面都不感兴趣,不如我们俩玩啊!” 沈恕眉间疑云深重,警惕地轻声问:“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她和陈常的计划这么快就穿帮了?颜如玉有点小慌,脸皮不自觉地抽搐。 “就你这色迷心窍的女子,怎么可能对貌美如花的男倌不感兴趣?”沈恕双眸晶莹透亮,提出合理的质疑。 颜如玉被戳中内心,头皮有点麻,不过很快她就化险为夷地正当调戏沈恕,一手握着折扇,另一只搭在他肩头轻轻挑逗了两下。她的脸慢慢凑近,顿时给了沈恕无限的压力和紧迫感。 对面的李修已经顾不上两旁风骚娇媚的小狐狸,气得他握酒杯的手也止不住地抽搐,一双冰冷深邃的眸子只想看穿折扇背后的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在你侬我侬! “要说貌美如花,谁也不及你沈大美人啊!”颜如玉与沈恕的鼻尖轻轻交错,一双杏眸如同揉碎了满江桃花的春水。 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到让颜如玉可以清晰地听到沈恕紧张的心跳,她正准备再火上浇油,却听沈恕两片温润的薄唇里防不胜防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擦!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会在这样浪漫的氛围里说出这么不文雅的两个字啊!颜如玉被他一语惊人,重心不稳不慎将他扑倒在地。 躺在地上的沈恕已经完全懵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颜如玉清丽的脸颊,尤其是她那一双秋波盈盈的杏眸……他感受到自己呼吸的急促和脸上的炙热,还有身上的僵硬。 颜如玉意外扑倒了他却不带半分愧疚,反正姿势越暧昧就越符合陈常的要求。 陈常心中的喜悦已经溢出了唇角,勾勒出满意的弧度;李成宏只顾着左拥右抱,眼中哪里还容得下旁边的小打小闹? 李修则不然,他眼里的火已经喷涌而出,手上的力气没轻没重地拨开两旁温柔伺候的男倌,怒气冲冲地起身绕过陈常。 陈常与被推到在地的男倌看李修的眼神都直了,只见他粗鲁地拽着颜如玉的胳膊,往后一带力就将她拉了起来。 颜如玉只感到胳膊酸痛,她还没有站稳,嗓子里也只是无意中“诶”了一声,紧接着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往前走。 李修胆大包天地扔下太子爷,拽着别扭不安的颜如玉摔门而去。 李成宏从小被忽视已成习惯,再加上此时的他正在兴头上,所以就更无暇去责怪李修;陈常则怨气深重地望着那扇虚掩的门扉,再也没有兴致迎合身旁的美人,而是面容严肃地闷下一口酒,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直流进心里。 沈恕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身侧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待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经已经平稳,他才起身恭敬地向李成宏深深一福,一个字未出口就开门奔了出去。 陈常半眯着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剪影在高丽纸上消失,冷哼一声后又陷入了美人们的温柔里。原本伺候李修的两个小倌也审时度势地扑进他怀里争宠,短暂的沉闷过后又是一片温言细语的气氛。 111 醋意大发 李修愤愤不平地拽着颜如玉的胳膊往水月洞天外面拉,那力气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我说侯爷,你也太不给殿下面子了,大家玩得好好的,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疼啊——疼——疼,你轻点!”颜如玉在他身后聒噪得不停,疼痛让她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 一向待她温柔备至的李修今晚被她气得反常,整个人就像是在醋缸里泡了一宿似的,浑身都是“酸味儿”以及慑人的寒意。 李修不闻不顾,他握着颜如玉的手臂的力气并没有因为她的求饶而放松,颜如玉直觉得骨头快要被捏碎的痛感,仿若李修的指腹已经摁进了她的皮肤挟持着她的骨头,只要他想,那骨头就能在他的手下被碾成渣。 “侯爷,你轻点,你别把我骨头捏碎了!”颜如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 “残废了,我养你!”他严丝合缝地接过话。 颜如玉骨子里渗出一阵凉意,丝毫不感到浪漫,反而有一些惊悚。 李修面无表情地将她拖进了水月洞天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里面光线昏暗,抬头只可见不甚圆的月亮高高地悬在两堵高墙之间的夜幕上,清辉淡淡,孤寂凄凉。 “你——你怎么了?”颜如玉被他推到了墙壁上,齿间颤抖地望着李修。 他一只手臂撑在她的脸旁边,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双眸中蕴含着蓄势待发的愤怒,这样的怒意在他的胸腔里已经饱和。如果眼前的女人再出言刺激,他指不定会作出怎样疯狂的事。 “你说呢?”李修的眼神很真挚,目光虽然灼热却又让人心生凛冽的寒意。 “呵!我怎么知道?你平白无故把我拽出来……”她一手揉着胳膊,抬眼匆匆触及了一下李修的眼睛,立刻低眸干笑着。 只是她话音未落,身体就被人用力往前一带,心跳也因此停滞了一瞬,她被李修牢牢地箍进怀里,动弹不得。 李修炽烈的吻疯狂地啃噬她的唇瓣,任由她怎样推搡摇头拒绝也无能为力。她咬紧的牙关在李修面前毫无顶抗力,对方不过舌尖轻轻一撬就瞬间崩溃。 “嗯——不要!”颜如玉没法做到口齿清晰,只能用僵硬的身体和纠结紧绷的表情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偏偏就在李修上下其手,尽情亲吻她的时候,颜如玉脑子里突然窜出一个非常清晰的想法——李修一定不是欧阳霈!欧阳霈从来不会强迫她!欧阳霈虽然很渣,但是渣得很有风度,可李修已经渣到没边了! 颜如玉想到此处,心里有点刺痛,她的贝齿用力咬了一口李修的唇瓣,呼吸交错中含有腥甜的气息。 李修放开了她,不敢置信地用白皙修长的食指拂去唇瓣上的腥红,再次望向她的眼神里虽有抱歉,但更多的是讥讽:“怎么?水月洞天里的小倌可以吻你,本侯却不行?” “人家亲的是脸,而且人家也没有伸舌头啊!”颜如玉的手指用力擦去唇上的口水,冷不丁地反驳。 不知不觉,两人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你……”李修的声音总算柔和,或许是因为找回了慈悲怜悯之心吧。 不巧的是沈恕忽然转进巷口,找到了他俩。 “侯爷,颜官媒……你们没事吧?”他尴尬地笑着,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好互相揉搓。 “没事!”颜如玉勉强挤出一丝豁然的笑容,朝沈恕走去。 在与李修擦肩而过的刹那,他握住了她的手腕,颜如玉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李修本想从被咬破的唇瓣中蹦出“对不起”三字,但转念又想到这种“挨一巴掌给颗糖”的做法在颜如玉那里根本不会被买账。他缓缓松开手,什么话也没说。 —— 颜如玉在李修瞠目欲裂的眼神中,堂而皇之地拉着沈恕的手离开小巷,她那霸道任性的程度与刚刚的他不相上下,只是力气上要差一点。 沈恕出乎意料地被牵手那一刻几乎惊慌地望了李修一眼,李修却站在原处没有上前阻止。 “我说克夫相,你到底要把我带哪儿去啊?”沈恕任由自己被她牵着,刚开始手心有些酥麻,后来整条胳膊,整个人都处在魂不附体的阶段,好不容易堪堪站住,他才装腔作势地凶道。 “你自个儿不知道看字啊!”颜如玉比他还凶。 沈恕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眼睛和耳朵也已经恢复了本来的作用。他不用抬头,光是看到那些迎来送往姹紫嫣红的小娘子也即刻明白了——芷兰轩!他沈大郎君可是这里的常客啊,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呢! 颜如玉牵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她继续一路拉着他进了芷兰轩,拨开扑上来的莺莺燕燕,直接找到老妈子点名要丹霞娘子伺候。 虽然颜如玉让她感到面生,但是沈恕这败家子面善啊。林嬷嬷赶紧上前好言相对,余光打量了一番颜如玉身上的锦衣玉佩,再瞧二人手牵手的架势,心中着实觉得奇怪。 即便如此,有钱的都是大爷!况且丹霞与沈恕本来就关系不一般的好。当沈恕拿出一袋金珠沉甸甸地搁在她手掌心时,林嬷嬷立刻眉开眼笑地唤了一个普通姿色的小娘子在前带路,领着他们去找丹霞。 “不用麻烦林嬷嬷,他知道路!”颜如玉不耐烦地打断了林嬷嬷的呼唤,牵着沈恕就继续往前走。 丹霞来到门槛处迎接,笑意盈盈的脸颊立刻僵持在那里,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二人的手上,半点也移不开。 颜如玉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才恍然大悟地甩开沈恕的手,恶人先告状地瞪着他:“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沈恕惊讶到无语,可丹霞娘子却“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用手绢掩口,声音温温柔柔:“颜官媒本就是女子,何来对男子不感兴趣之说?” “丹霞好眼力!多亏了你,否则我才跳进黄河洗不清!劳资不是兔儿爷!”他率先一步跨进门槛,将丹霞一把拥入怀中,怒气未消地偏头啐了颜如玉一口。 颜如玉笑着摸摸鼻子,尴尬地走进去。 112 梦呓 李修在小巷中冷静了半晌,才心情复杂地走回了水月洞天。 他推开门扉,望见那五个小倌已经离开,李成宏搂着陈常的脖子又开始酒后吐真言地抱怨。 “殿下!”李修大声喊道。他拉长着脸,语气非常不快。 李成宏作为当朝太子本就不应该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现身,更不应该随便拽着一个人就吐露衷肠。平时李成宏醉酒后搂着他的脖子在一旁絮叨他就不多说什么,明白他心里的苦。可现在呢?他居然当着外人的面还这样肆无忌惮,在东宫如何不落人把柄? “陈大郎,本宫告诉你!当太子真的一点也不好!”李成宏恍若没听见李修的声音,依旧眼神迷离,满口醉话连篇,“那都是表面风光,本宫在有些大臣面前连屁都不敢放,就只敢吆喝使唤那些小宦官小宫女!不对,有些宦官宫女,本宫还不敢得罪,万一他们去向皇位上那个母老虎告状那本宫可就完了……” “殿下!”李修提高了音量才终于喝止了他继续“胡说八道”。 “诶,修!你来了!快来陪我喝酒!”李成宏抬眼瞧见他,立即招手让他过去,他满脸通红已经醉得不轻。 李修心情烦闷,确实也想一醉解千愁,就是不知这里的酒能不能有这个本事。 他在李成宏的旁边坐下,举杯的同时不忘向陈常抱歉道:“殿下喝多了,有些醉话你听完忘了便是,不要传出去!” 陈常目光柔和地地盯着李修,意会点头。 因为没有小倌伺候,李修喝酒反而更尽兴一些。他不知道陈常在他离开之后,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在他面前的酒壶里放了醉心散,这种药是陆允之自制而成,足以让白水变成烈酒。 李修没喝多久就已经醉得不行,浑身软弱无力,陈常自告奋勇地将他送回了平乐侯府,并且全程带着笑意,贴心地为其宽衣解带。 他将李修安置在床榻上后,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情不自禁地俯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如同蜻蜓点水般温柔。 李修迷迷糊糊地晃着脑袋,虽然手很沉,可他还是握住了陈常的手腕,迷迷糊糊地祈求道:“小羽,别走!” 陈常心中一惊:小羽是谁?何时又多了一个小羽? 他的另一只手覆在李修的手背上,胸腔里的心跳紧张到不行,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侯爷,小羽是谁啊?” “小羽……小羽……”李修毫无意识地叫着这个名字,声音渐渐弱下去。 陈常知道他现在从李修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只好落寞地轻轻松开他的手,起身注视了一阵他的脸庞,舒下一口气出门。 七月的夜晚即便有风,也是凉爽宜人的风,可陈常偏偏觉得冷意刺骨,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李修口中的小羽是谁,好不容易可以摆脱一个颜如玉,没想到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 另一厢,颜如玉将沈恕和丹霞晾在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送酒,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现李修霸道强吻她的画面,感到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 丹霞只管伺候沈恕,眼神偶尔会移到颜如玉脸上,却见她旁若无人地喝着闷酒,仔细一看还会发现鼻翼上有晶莹的反光,她流泪了。 “那个——克夫相,你就别哭了!不就是被侯爷占便宜吗?长安城里的女子谁不想被占便宜啊?”沈恕心里有些酸,牛头不对马嘴地胡乱安慰。 颜如玉倒酒的手抖了两下,酒水溢了出来,可她却不慌不忙地抬头生气地责备道:“好你个沈恕,你一直躲在附近看我被占便宜对吧?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啊?亏我帮你搞定了丁梦桐,你居然不帮我撵走那块狗皮膏药!” 敢骂侯爷是“狗皮膏药”,颜如玉是第一人! 丹霞垂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抬眼偷偷注意着沈恕略微难堪的脸色。 沈恕心里抽痛得厉害,天知道当他在巷口转角处看见那个场景的时候是有多难受……若不是这样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他也不会意识到他真正地爱上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他曾经讨厌,现在却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女子。 “呵呵!克夫相,你别胡说八道,你帮我搞定丁梦桐,是在履行你的承诺!你可别想拿这个和我讨价还价!”沈恕苦笑道,举杯饮了一口酒,嘴里酒气绵延,全是艰涩的味道,“况且,我本来就是侯爷的人!别说你只是在巷子里被占了小小的便宜,就算侯爷对你作出更过分的事,我也只会袖手旁观,甚至帮你们把风!” “沈恕,你个助纣为虐的王八蛋!”颜如玉破口大骂,双眸因为泪水盈盈而更加清明。 沈恕苦闷地仰头又饮尽一杯酒,默默成承受了她的痛骂,他迟疑了片刻,挥手让丹霞出去,他不需要人在旁伺候。 丹霞左右看看,见这两位客人各怀心思,不禁叹了口气才提裙起身离开。 待到她缓缓合上门扉,房间里只剩下颜如玉和沈恕,沈恕的耳边自动过滤了屋外的喧嚣,轻声相问:“锦娘,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侯爷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锦娘”,此时不安分的心跳清晰可闻,脑子里的某根弦更是绷得紧紧的。 颜如玉一手托腮,一手吊儿郎当地转动着空酒杯,明知故问地望着沈恕:“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说过,我就是不喜欢平乐侯!不想嫁给他!你干嘛非要把我和他凑一块啊?他都已经渣到没边了!” 沈恕没怎么听懂她后面一句话,不过前面的都听懂了——颜如玉还是不愿意嫁给平乐侯。 “不过——侯爷对你的心我都看在眼里……”沈恕弱弱地劝道,期待地望着她。只是颜如玉不知道沈恕的期待是想她“不听劝”。 “那你嫁好了!”颜如玉此话正中沈恕下怀,沈恕开心得摸了摸鼻子。 “咳!”他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接着出谋划策道,“要不——看在你帮助我摆脱了丁梦桐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把?表面上我还是侯爷的人,背地里帮你摆脱他,你看怎么样?” “你要玩无间道?”颜如玉无意识地脱口问道。 113 心里有人 “什么道?”沈恕凑近了脸,还以为耳朵出毛病了。 颜如玉舔了舔唇瓣,刹那间就忘记了刚才说的话,只是懵懵地望着他。 沈恕无语,放弃刚才的问题,继续道:“我想了一下,如果你想要摆脱掉侯爷,仅仅是靠给他牵红线是远远不够的!侯爷的脾气油盐不进,不那么容易对付。所以,你还必须得给自己牵红线!等你觅得如意郎君,侯爷不放弃也难了!” 这话好耳熟!颜如玉迷蒙着醉眼,恍惚间忆起陈常给她说过同样的一段话。 “嗯!你说得没错!那——本官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沈大美人!”颜如玉笑眼弯弯,露出的贝齿和深深的梨涡均让沈恕从头皮麻到脚底,恍若触电一般。 让他亲手将自己喜欢的女子许给其他男子,这无疑非常残忍! 沈恕踉跄地起身坐在她身旁,伸手温柔地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淡笑承诺道:“没问题!我一定会替你找一个你心仪的,配得上你的郎君!” 颜如玉苦笑地摇摇头,眼角情不自禁地又开始落泪,她特别委屈地用手抹掉眼泪,可是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从来没有人会永远千杯不醉,那只是因为她在喝酒时没有想起那个会让她心醉的人。 “对不起啊!如果我当时站了出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你也别哭了!”沈恕突然自责内疚,用指腹帮她拭去脸上的泪花。 颜如玉索性不再擦泪,而是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她从失恋到现在还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大声哭过呢! 沈恕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缩回手正想着如何措辞劝解,却听到颜如玉带着哭腔抱怨:“混蛋!他就是个混蛋!亏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还劈腿!渣男!” “啊?谁啊?”沈恕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明白她在嚎什么。 颜如玉真的醉了,只是这次醉酒后发的酒疯和上次不同。上次的她是酒后壮了色胆,这次她是酒后打开了话匣子,罗里吧嗦地就像村口大娘。 “欧阳啊!除了他还能有谁?”颜如玉泪流满面地扑上去抱着沈恕,哽咽地骂道,“我对他多好啊……我哪儿对不起他啊?他居然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是当我死了吗?果然长得越帅的人就越不靠谱!沈美人,你一定给我找个靠谱的……算了,丑的我看不下去,还是给我找个好看的吧!反正我的心也死了,和谁成亲都一样!” 沈恕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颜如玉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好像是她早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心里霎时有点悲喜参半。 “锦娘,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不愿意嫁给侯爷?”他温和地试探道,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颜如玉的头枕在沈恕的肩上,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胸腔一起一伏的模样难受极了。 “人?没人了!我早就当他死了,还有什么人啊?”她的自我安慰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沈恕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锦娘,没关系!死了就死了吧!我发誓,今后我一定给你找一个比他好一百倍一万倍的男子!” 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出口这样一个沉重的承诺。 颜如玉呜呜咽咽地抱着他的肩膀,伴随着浓重的醉意以及他身上轻轻浅浅的芙蓉香气,终于疲惫地睡去。 沈恕的耳畔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他轻轻偏头抚摸着颜如玉的秀发,神色凝重地公主抱起她,动作轻柔得就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古董,害怕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惊着了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颜如玉放在床榻上,拉过靠墙的锦被,仔细地覆在她身上,更是体贴地掖了掖被角,将她紧紧地裹成了一个粽子。 沈恕坐在床沿盯了半晌熟睡中的颜如玉,而后才起身放下帷帐,兀自走到几案旁又烦躁地喝了好多酒。 —— 翌日,天色刚亮。 李修打开房门,从里屋走出,站在门廊处。他一袭雪白色的银丝滚边缎子袍随着晨风摇摆不停,目光所及之处是天际缓缓升起的朝阳。 “侯爷!”甲风像是被风吹来跪在了地上,双手抱剑恭敬地埋首道。 “说吧!”李修面沉似水,语气却轻飘飘的难以捉摸。 甲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迟疑了一瞬才堪堪报来:“禀报侯爷,昨晚属下一直跟在颜官媒和沈郎君身后,发现他俩进入了芷兰轩,并且喊了丹霞娘子作陪。不过不到半个时辰,丹霞娘子就走出了房间,房间里面只剩下沈郎君和颜官媒两人……然后他们搂搂抱抱了一阵,说了一些熨帖的话……但那里太吵,属下没有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甲风的声音越来越小,抬眼瞧见李修的脸色已经黑得如锅底一般,便更是磕碜得说不出话来。 “继续!”李修瞥了他,冷冷道。 “是!”甲风鼓起勇气,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地回答,“颜官媒和沈郎君一直在房间里待了一宿……不过他们应该什么也没有发生!因为颜官媒睡在榻上,沈郎君却是在几案旁打盹!今早……今早沈郎君将颜官媒早早地送去了官衙,而后他又折返回去了鹊桥轩!” “行了,本侯都知道了!你下去吧!”李修墨玉般的眸子仿佛化开了的墨,深邃得让人心惊胆战。 “是!”甲风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如临大赦般风一样的消失了。 —— 颜如玉回到官衙,神情倦怠地翻看各位大媒呈上来的三书,她实在是想不出昨晚她到底对沈恕说了些什么,沈恕今早看她的眼神里有着难以言表的温情。 莫非她昨晚酒后乱性把他给上了?颜如玉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震得她一个激灵立马精神抖擞。 “二姐,我和大姐商量了一件事,或许你会有兴趣!”颜若恩与颜似月从内室走出,她神神秘秘地对颜如玉道。 “说吧!”颜如玉挑眉轻快回应。 “七夕节就快到了!我们官衙可以举办一场乞巧会,让已出阁和未出阁的娘子都可以参加!你看怎么样?”颜若恩一双机灵的眼睛眨个不停,每一个眼神都是在祈求表扬:二姐,你看我多聪明!快夸我啊! 颜如玉定下心仔细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嫌弃地自言自语:“这身衣裳酒味儿太重,我得去沐浴熏香一番!”说罢她就起身从颜若恩身旁经过。 颜若恩:“……” 114 乞巧会(1) 一大清早,陈常就拉着李贤在侯府曲水流觞的花亭里,一面饮酒,一面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而后话锋急转直下。他的面上再如何镇定,也没法掩饰他急不可耐的内心活动。 “李二郎,你从小和侯爷一起长大,可曾分开过啊?”他的嘴角轻轻上扬,示好的笑容有点僵硬。 “陈大郎,你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怎么笑得这么假?”李贤一向心直口快,呷了一口美酒才无意识地回答道,“我和我哥有没有分开过,你和宋大郎会不知道?” 陈常轻咳两声,目光游移到别处缓解尴尬。 李贤放下酒杯,遥望天边的云彩回忆起如烟往事,沉沉道:“我呢,是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离开过长安,至于我哥……三年前,那啥——咳咳,那圣上登基的时候,朝堂和东宫经常动荡不安,一会儿张相被贬,一会儿李尚书涉嫌谋反被灭满门,一会儿七王爷贪污赈灾款被流放……为了殿下和先帝留下的一些忠臣们的性命着想,我哥曾经只身在洛阳东宫待了半年光景……东宫和朝堂稳定之后,他才又回到了长安!” 李贤说到敏感的地方还会下意识地用食指抠一抠鼻子,就像鼻子真痒似的。 “侯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些事我也早有耳闻……”陈常陷入遐想:莫非那个小羽是侯爷在洛阳认识的女子? 百思不得其解后,他又抬眸心有不甘地追问,“李二郎,你可认识一个叫‘小羽’的女子?” “小雨?”李贤眉头一皱,搜肠刮肚地掏了一遍记忆,终于摇头道,“小雨?女子?没印象,不过男的倒有两个!” 陈常杯中的酒差点洒了出来,垂下的眼眸里神色晦暗不明。 “男的?”他尽量压低声音,眸中流露出好奇。 李贤无所谓地点点头:“对啊!一个便是我们侯府四大高手之一的丙雷,他的小名就叫小雨,还有一个是安乐王世子李祺羽……不过你也知道,三年前安乐王是最反对圣上登基的人,所以安乐王府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在李贤略带忧伤的叹息中,陈常又细问道:“那个李祺羽和侯爷关系怎么样?” “很好啊!你小时候来侯府玩的时候,不就经常见到一个长得柔柔弱弱又可爱粉嫩的小男孩吗?”李贤回过神,随意回答,偶尔想起一些往事总会不由自主地叹息。 “他?你当时不是说那是个小娘子吗?还说是什么小郡主!”陈常被口中的酒呛得鼻子犯冲,赶紧从衣袖中拉出手帕,捂着嘴一阵猛咳。 李贤见怪不怪地四处瞄了一转,气定神闲地解释道:“当时就骗你而已!你和他一样文静,我也是这样骗他说你是小娘子啊,他也信了!” 陈常:“……” 从侯府离开后,他开始推测李修口中的那个小羽很有可能就是已经去世的安乐王世子李祺羽,因为永远得不到的才会最让人牵肠挂肚。 至于丙雷……他黑得跟块炭似的,李修对男人的审美水平应该不会那么差!而且,如果真是丙雷,那为何常常跟在李修身边的会是甲风呢?说不通啊! 再过两天就是七夕佳节了,陈常有意在七夕那日向李修表白,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是赶上了好时候也别浪费了! —— 颜如玉故意将官衙举办乞巧会一事透露给季芸,邀请她到时候也来凑热闹玩玩,季芸不负众望地将此事告诉了沈恕。 沈恕的脑子多灵活啊,这一年一度的牛郎织女相会日,他怎么可能不算计算计呢? 当日下午,沈恕就亲自上官衙找到了颜如玉,主动与她提出合作一事,颜如玉佯装心情复杂,纠结要不要多考虑考虑。不过沈恕的三寸不烂之舌果然厉害,颜如玉终于答应了他,提出的要求是让他出资包下整座雅颂酒肆,沈恕爽快答应。 随后,两人就开始张罗乞巧会的相关事宜。 颜如玉让官衙的衙役们把消息都放出去,吸引了不少未出阁的娘子们报名参加乞巧会的比赛,最终按报名先后顺序确定五十名参赛女子。 而沈恕则负责安排二十名还未成亲的郎君作为“奖品”静候在酒肆二三楼的雅间。其中大概有十五名郎君是由他精挑细选的人中龙凤,自然包括李修在内,本来他也去游说了陈常,但陈常拒绝了好意。而李修答应沈恕的条件则是最后一定要让颜如玉进他的房间,沈恕发誓保证。 至于其他五名歪瓜裂枣则是自己找上门要倒贴沈恕,雅颂酒肆还有五间房虚位以待,价高则得。最后,沈恕用这些郎君的钱包下了酒肆,其他的理所应担地装进了他的腰包。 —— 乞巧会在晚上举行。按照七夕节的习俗,白日里则要将屋子里的被子和书拿出来晒太阳。 颜府里,颜如玉帮着冯夫人与琴瑟和鸣等一众小丫鬟一起,将衣裳都拿出来搭在了竹竿上。 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别说是衣服和书需要晒,颜如玉自个儿都想躺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晒着睡觉。 她将屋子里的书籍都分类翻开放在了条案上,让它们尽情地沐浴在阳光下。随后她又拿着那本从丁梦桐那里偷来的小说,坐在院落中间边晒太阳边沉思。 “这个异世里竟然存在《倾国之恋》这本小说,那会不会也存在胜西子这个人呢?”颜如玉灵光一闪,情不自禁地想到。 她清晰地记得,当初她是在看小说的时候,穿越到了这里……那如果现在她继续看胜西子的小说,那会不会又穿越回去呢?正好这也是一个下午,上次的穿越时间就是在下午! 颜如玉怀着期盼,随意翻着小说,想到她可能会穿越回去,嘴角不自觉地喜滋滋上扬,甚至发出“嘻嘻”的声音。 她想到,如果她真的回去了,那她一定要告诉纪谦,这里有一个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智商拉他N条街。至于……欧阳霈,唉,想到他就莫名的忧伤,哪怕是再明媚的太阳也驱散不了她忽然而至的不快。 115 乞巧会(2) 颜如玉望着泛黄的页面出着神,直到暮色四合,枝繁叶茂的投影在书上被拉长…… “二娘子,想什么呢?太阳都下山了,奴婢们得把书和衣裳都收回去,沈郎君与大娘子、三娘子在正厅等你呢!”琴瑟轻轻推了推颜如玉的的胳膊,小声提醒道。 颜如玉这才失魂落魄地起身,顺手将那本小说塞进了衣袖里。 在冯夫人的热情挽留之下,沈恕不客气地与颜氏三姐妹享用了一顿简单的晚膳,而后四人才告别冯夫人往雅颂酒肆去。 今晚的雅颂酒肆热闹异常,后院里摆放了五行长条几案,每一行几案后都端正跪坐着十名娘子,娘子们面前则放有五彩丝线和九连环针。 院落里除了参赛的娘子以外,还有维持秩序和防止作弊现象发生的衙役以及周边看热闹的百姓。不过百姓都在大堂的门槛处扶着几扇门扉张望,不能随便踏进院落扰乱比赛秩序,否则就会被拉下去挨板子。 颜如玉和沈恕作为公证人则站在西南角的方位,一览全局。 明月初升,当清辉温柔地洒满后院,平安即刻敲响铜锣,大喊了一声:“开始!” 借着月光,五十名娘子开始着手于用五彩丝线穿过九连环针孔,模样十分认真细致。别说比赛的娘子们一个个紧张得汗如雨下,就连一旁的颜如玉也忍不住替她们捏了一把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穿完九个针孔的娘子必须将穿好的五彩丝线递给沈恕和颜如玉检查,确认无误后站在一旁等候。直到前二十名完成穿线的娘子们都站成一排,院中的灯笼被点亮,其余的参赛娘子便可以收拾东西各回各家了。 接下来,看热闹的百姓差不多也都开始散去。 季芸从沈恕身后拿出一个装满竹签的笔筒,然后挨个让那二十名娘子抽签,竹签上写有郎君们所在雅间的名字。 如愿以偿的娘子们只用将手中的竹签递给守在楼梯下面的衙役检查,便可上楼与郎君会晤,如果见面之后不甚满意,娘子们可以出来交换手中的竹签,直到双方都满意为止。当然,娘子如果没了兴趣,也可以将手中的竹签还给季芸,然后自行离开。 颜如玉和沈恕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堂中央,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子上楼,着实感到非常欣慰。 “这些女子资质都上佳,不知道这次可以成几对?”她摇着绢扇满意地望着楼上。 “给你!”沈恕忽然拿出两根竹签递到她的眼前。 颜如玉惊了一下:“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有比赛!” “我早就买通了那些娘子!求求你给我个面子好不好,我答应了侯爷要把你送进他的房间,你就算进去待个一盏茶的工夫也行啊!”沈恕好说歹说地望着她。 颜如玉撇嘴不高兴,迟迟不肯接过竹签。 沈恕又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了?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不会害你!还有,你先去‘竹林颂’,侯爷在里面!等你拒绝他之后再去‘梅霜雪’,我给你准备的如意郎君在里面!” 颜如玉狐疑地接过竹签,喃喃问道:“如意郎君?靠谱吗?” “额——如果按你的标准,长得好看的就不靠谱,那确实不大靠谱!”沈恕抬眼望了望横梁上悬挂的花灯,没底气道。 没想到颜如玉竟然爽快地答应,明眸皓齿笑开了花:“那我要了!” 沈恕对她一惊一乍的反差还有些不适应,他正想要嘱咐一两句,谁知颜如玉就已经握着两根竹签兴致勃勃地走开了。 “真是色心未泯啊!”沈恕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在大堂处找了一方几案坐下,命人上了几盘下酒菜和一壶好酒,自斟自饮。 李贤颜若恩夫妇以及宋安颜似月夫妇在看完穿针比赛的热闹后已经随大流回去了,只有鹊桥轩的平安季芸和官衙的衙役还留在这里。 此时平安见沈恕不开心,便好心上前想要与他一同饮酒,不料却被沈恕没好气地喝走:“你来我这凑什么热闹?去去去!一会儿看对眼的郎君娘子还要登记呢!” 平安只好扁着嘴,满脸委屈地走开,还好有季芸在一旁安慰陪伴,要不然他真可能哭出来。 —— 颜如玉推开竹林颂的门扉,悠扬的琴音更加清晰。 房间里香烟袅袅,李修潇洒肆意地坐在古琴后面,一只手在琴弦上来回拨弄,优雅的手指像是在跳舞一般,另一只手搭在没规矩的膝盖上,手心握着棕色光亮的酒壶,唇瓣还残留有酒水的润泽的香气。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柔。 颜如玉掩上门扉后朝他走过去,重重地“嗯”了一声才规规矩矩地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 李修的眼神轻轻地扫过颜如玉的脸庞,温柔得很锋利。 “侯爷!”颜如玉拘谨道,两只手交握在大腿上,难得坐得如此整齐。 “怎么?你怕本侯?”他的话中带有戏谑的味道,轻佻地扬了扬嘴角,颇有种可笑挑衅的意味。 废话! “当然没有!”颜如玉回想起那一晚在巷子里被强吻一事仍然心有余悸。虽然她可以肯定李修不会再那样对她,否则早在她先前醉酒的那晚就已经失身了…… 尽管她的回答在强作镇定,可李修还是从她的微表情当中捕捉到了她的紧张不安。 他败了!真的彻底败了!他带给她的不是愉快和轻松反而是沉甸甸的压力,这是他不愿意得到的结果。 李修转了几圈握在手中的酒壶,深思熟虑之后想到他还有最后的机会,于是他便放手一搏。 “你是不是爱上沈贤弟了?”他将酒壶搁在古琴旁,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壶口边缘,声线有些喑哑。 清清淡淡的一个问句没想到会有这样强烈的震慑力,颜如玉立即挺直了脊梁,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嗯!对!”她犹豫斟酌了片刻才点头回答,而后心里酸涩难耐,没想到撒这种谎会给她带来如此大的压力,胸中仿佛藏了一块巨石,不停地砸向她的心脏,她的眼圈已经泛红,脸颊有点发烫。 116 乞巧会(3) “本侯祝福你和沈贤弟!以后,本侯不会再让锦娘为难,也不会再向锦娘提亲!”李修艰涩地说出这些心口不一的承诺,心如刀割般难受。 颜如玉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起身向前轻轻一福,恭敬道:“多谢侯爷成全,锦娘告辞!” 她尽力控制住颤抖的声线,不敢用蓄满液体的眼眶再直视他,只有颔首缓缓退下。 从“竹林颂”出来之后,她不由地仰头将快要落下的眼泪倒流回去,指腹轻轻拂过眼窝处溢出来的泪水。 然后,她边走边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状态?不就是撒个谎吗?她从小到大撒谎都不脸红的,怎么现在却这样丢脸?难道是因为李修长了一张和欧阳霈一样的脸? 一定是这样!颜如玉将所有的反常都归结为李修的那张脸!要知道当初她可是因为被劈腿才狠心分手,并不是因为不爱了。在一个与他长相几乎一毛一样的男子面前承认她喜欢另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痛苦? 不过再大的痛苦都是暂时的,无论是欧阳霈还是李修都是不可原谅的渣男!颜如玉自我安慰道,慢慢抚顺了胸腔的起伏。 她走下楼梯后径自将“竹林颂”那支竹签交给了男扮女装的陈常,陈常半掩着面,小心谨慎地路过衙役,往楼上去。 颜如玉走到沈恕面前坐下,愣愣地将那支“梅霜雪”还给了他。 “你没进去?还是对那个郎君不满意?”沈恕停止了喝酒的动作,纳闷地看着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欣喜。 “没进去!”颜如玉夹了几颗盐焗花生在嘴里嚼着,边嚼边解释道,“主要是因为侯爷已经向我保证过以后不会再缠着我……而且他还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承认了!所以,你找的那位郎君没意思了!” 沈恕一个激灵,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水全洒了出来。他本能地往后移了些距离,用手帕粗心地擦了擦,抬眼激动地质疑:“锦娘,咱俩可是官民不婚……侯爷能相信吗?” 颜如玉满不在乎地歪着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勉为其难地继续解释:“沈!大!哥!你那么聪明就没有想到‘爱情’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和身份地位没有关系吗?我就说我爱上你了,他怎么能不信?我爱你,这就够了!” 这原本只是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陈述句,但是却因为颜如玉的用词,让沈恕听到了其中的缠绵悱恻,他的心有些飘飘然了。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也不过如此! —— 陈常推门的一刹让李修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是颜如玉折返进来,心里还存有一丝惊喜。但是等到陈常穿过珠帘,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惊喜全都被冲散,只剩下惊吓。 陈常本就是白面小生的模样,所以即便男扮女装也是非常显眼靓丽的大美人。 但是李修之所以会感到惊吓,是因为他已经洞彻了陈常此行的目的。 “参见侯爷!”他双手抱拳,声音充满磁性,表现出与装扮截然相反的男子气概。 “没想到陈公子也在这雅颂酒肆……只是你为何这番打扮?你找本侯又所谓何事?”他的眼神冰冷刺骨,态度也十分散漫。明摆着不待见他。 陈常当然不会放过此等良辰,他毫不在意地坐在颜如玉方才落座的位置,姿态风流地用指尖调拨了几下琴弦,琴音有些刺耳,让李修心中一紧。 “侯爷,这是在下送你的七夕礼物!”陈常从衣袖中摸出一包香囊放在琴案上,随即开始害羞地表白,“在下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想不出到底要送什么礼物才可讨得侯爷欢心。在这世上,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只有你不想要的!所以思前想后之下,我便去香积寺替您求了一道平安福……至于这香囊,则是我母亲的遗物……香囊虽然算不上金贵,但却承载了我对侯爷所有的心意!” 陈常试图用温情热烈的目光融化对方如冰锥般坚硬寒冷的眼神。 李修好看的右手拾起那枚香囊,很有直男风度地还给他,淡漠道:“陈公子,这七夕佳节确实是一个表白的好时候,可是你却错对了人!” 陈常的眼神开始焦灼,嘴角轻轻抽搐了两下,硬着头皮接着道:“侯爷,我对你发誓,我是真心喜欢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可以完完全全走进我的心里,并且在里面畅通无阻!只要你肯接受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你让我去死,我也二话不说立刻从这窗台跳下去!” “陈公子,你太激动了!”李修的话波澜不惊,但说心海没有被他的那番话激起一点涟漪也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直男,他不可能喜欢陈常,更不可能接受他。 然而,陈常的话让他很感动!因为那些全是真心话!如果这些话是从颜如玉口中说出来,恐怕他早就幸福到眼泪直流甚至晕厥过去,可惜不是! “侯爷,在你面前我根本没法做到真正的冷静……只要是你的一个眼神、一个浅笑,我都会为之疯狂!我原本估摸着今日是个好日子,所以才会掏心掏肺地向你表明心意!”陈常无力地望着李修,话音越到最后越显得薄弱,眼眸中盛满了期许和希望。 李修垂眸,羽睫轻轻颤动,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琴弦,响起断断续续的“流水淙淙”之音。 “陈公子,你为何认为今日是个好日子呢?除了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以外,还是因为你与锦娘约好,今日她会彻底拒绝我,承认她爱上了沈恕?这样一来,你没了情敌,我也处于失恋的状态,所以你才认为这是你最好的表白时刻。对吧?”他风淡云轻地笑着,嘴角弯起如沐春风的弧度美到让他窒息。 “侯爷……”他不知道还能在李修的面前辩解什么,在他的笑容浸染下,他根本无力抵抗。 117 离开长安 李修却从容不迫地喝了一口酒,面颊有些淡淡的红晕:“陈公子,实不相瞒,当锦娘骗我说她看中一支珠钗,让我和你一同去买的那日下午,我就已经察觉到你的不对劲……后来我是一直故意在迎合你们,包括我与殿下在一起时安排你陪在身边,甚至是去水月洞天……” 陈常的脸红了又白,被戳穿秘密的他犹如被剥掉衣服在大街上游街示众一般,脸色极为难堪,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语音很弱:“侯爷,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早一点揭穿我不好吗?” “怎么揭穿你啊?如果不是一步一步地试探,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只有你表白,我才能拒绝啊!”李修抬了抬眼皮,轻轻浅浅地笑着。 “……” 李修现身说法诠释了什么叫“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陈常浑身不自在,身子僵硬地坐在蒲团上。如果可以,他真想遁地。 李修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夜光杯,盛满一杯酒,潇洒地递给陈常,好言相劝道:“陈公子,你的性格一向沉稳内敛,并且有种不露锋芒的坚韧!本侯一直都不明白你这样的公子应该自视清高才对,怎么会和贤儿以及宋安玩到一块儿去?” 陈常从李修手中接过夜光杯的那一刹,心跳都不自觉地漏了半拍。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酒杯的杯茎,尴尬地尝了一小口酒,舔了舔唇瓣才回道:“李二郎和宋大郎虽然纨绔了一些,但是心思极为单纯,我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 “陈公子心思缜密又学富五车,甘心每日就混迹在各酒肆赌坊秦楼楚馆?难道你对仕途没有任何抱负吗?”李修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陈常差点闪了腰。 陈常再次凝视着李修的双眸,点漆墨玉的眸子依旧让人看不清情绪。 “侯爷——莫非是想让我明日和殿下一起回洛阳?”他哑声推测道。 李修弯起一边嘴角,得意地轻笑一声,微微颔首:“陈公子果然机警,本侯只是稍微一提,你就明白了话中之意!” 对于李修的夸赞,陈常错开他近乎魅惑的眼神,笑容很勉强。 “太子身处东宫,那可是千百年来宫闱争斗的中心,也是朝堂之上谋臣斡旋、暗流汹涌之地,堪比龙潭虎穴!太子的为人,你这段时间也有所了解……他原本是想劝本侯与他一同回洛阳,但本侯确实不愿意再踏上那片伤心之地,也不想再参与那些权力纷争!” 李修平静地诉说着他曾经亲眼所见的那场政变,皇宫内血流成河、满目疮痍,无冤无仇的厮杀惹红了人眼,哀嚎满地,从此过目难忘、过耳难消,如同烙在记忆深处的伤疤,就算已然结痂,撕开之后的伤口同样触目惊心,再遥远的时光与场景也会有身临其境之感。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李祺羽在他怀里死去时的眼神,不甘、痛苦以及绝望! 江山易主,李家的江山从此改了姓,只要是姓李的人都会心存怨恨,而李家所有的期许和抱负都在太子身上,武氏一族更是虎视眈眈地盯紧了太子,作为两股势力的交叉结合点,太子的压力可想而知。 “唉!侯爷的意思我都明白……”陈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太子不甘心寄人篱下,却又骑虎难下……如今虽然政治清明,但是依旧很多有识之士感念先帝的贤德,不愿意入仕在朝为官。” “陈公子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李修不禁佩服他男扮女装不谙政治的表象下审时度势的眼力与智慧。 陈常抿唇淡笑,短暂的思虑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爽快地答应了李修的要求:“侯爷眼神毒辣,一眼就看穿我心中所想,实在是佩服!今晚果然是良辰吉时,侯爷虽然拒绝了我的满腔情思,却又在以德报怨给我谋了一份好差事,也不失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李修当然听得懂陈常语气中的抱怨,他再次举杯,推心置腹地敬道:“虽然本侯与陈公子今生无缘,不过陈公子才思敏捷又聪慧过人,能得这样一知己也算得上此生无憾。” 欧阳霈从小发到大的好人卡穿越时空甩在了陈常脸上。 陈常恭敬地喝下李修敬的酒,心里没有得到半点安慰与补偿,不过退而求其次得到“知己”这一头衔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七夕那晚,陈常回到府中就立刻着手收拾衣物,他已经下定决心次日陪同太子启程回洛阳。 虽然东宫处境危险,而今后待在太子身边更是得步步为营,可是正如李修所言他满腹才华总要有用武之地。既然他不愿意为女帝所用,那为何不辅佐太子?保住李氏江山的血脉?更何况,李修拒绝了他的求爱,已经严重伤了他的心,他确实需要换一个地方来治愈情伤,洛阳也是一个好去处!从今以后在波诡云谲的政治漩涡里,谁还有空来伤春悲秋、怀念儿女情长? —— 颜如玉被陈常下楼之后僵硬板直的丧气脸吓得不敢说话,而走在陈常身旁的李修全程无视她,脸上也是阴霾密布。 待到李修和陈常分别钻进回程的马车,颜如玉才沉重地摇头对沈恕讲:“完了,这一对没成!” “意料之中!”沈恕风度翩翩地摇着折扇,目送两辆马车远去。 他偏头轻轻瞥了一眼颜如玉,轻松道:“你单单凭侯爷在水月洞天的反应以及他早前对兔儿爷这类男子的理解就认为他喜欢男子,这本来就过于武断!” 颜如玉望了望今晚多情的月光洒在石板路上的一地清凉,心中不解地反驳:“或许是我太武断!但是,一个比钢筋还直的直男怎么可能在水月洞天做出那样的反应?” “什么?钢筋?直男?”沈恕怀疑他的耳朵和脑子同时出了故障,一双英俊的眉毛拧成了一股麻绳。 “没什么!”颜如玉甩手敷衍,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又被李修反套路摆了一道…… 118 秋 颜如玉当晚回到颜府,瞧见院子里的条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果盘,除了应季的瓜果以外还有鲜花、酒水和香炉,总之格外丰盛。 莫非这是在拜祭牛郎织女?颜如玉登时有点懵。 以她浅薄的知识来看,她只知晓七夕当晚有在葡萄藤架下听牛郎织女讲悄悄话的传统,没听说过还要祭拜吧?而且,如果是要祭拜,那为什么琴瑟和鸣还有其他一些小丫鬟不端端正正地跪好,反而在树下、院墙、屋檐等地方上蹿下跳呢? “锦娘,你来得正好!”冯夫人的目光迅速锁定到她,笑里藏刀地向她走来。 颜如玉当即捂住肚子猫着腰,表情扭曲地边跑边抱歉:“阿娘,有事明日再说!我肚子疼!” “诶诶诶——臭丫头!”冯夫人摇摇头,心碎叹息。 如今颜府就只剩下颜如玉嫁不出去了,她能不着急吗? 次日清晨,颜如玉从闺房走出,面向屋脊背后远山处破晓的晨光,撑了一个舒服的懒腰。 目光由远及近,终于俯视到门廊台阶下的摆满瓜果、鲜花与酒水、香炉的翘头案。 她急急忙忙走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瓜果之间都结了复杂致密的蜘蛛网。颜如玉二话不说,立即上手将那几只罪魁祸首的蜘蛛扔在地上踩扁了。 “真是恶心啊!”她振振有词地自言自语,一股子嫌弃劲儿快要溢出眉梢。 “哎呀,二娘子,你这是干什么啊?”琴瑟和鸣见状,赶紧将洗漱的铜盘面巾等搁在了美人靠上,匆匆步下台阶,一人拉着她的胳膊往后拽。 她俩来晚了,蜘蛛已然成为了颜如玉脚下冤魂。 “不就是一只蜘蛛吗?你看这些蜘蛛多讨厌,把这些水果弄得多脏啊!”颜如玉疑惑地手指蜘蛛网。 琴瑟和鸣面面相觑,复制粘贴出比她更不解的表情,看得颜如玉一个头两个大。 “二娘子,你是不是没睡醒啊?”琴瑟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眼神焦灼。 颜如玉立即反应到可能自己又做了什么傻事,抚额半敛着眸子装糊涂:“是啊,昨晚肚子痛到失眠,应该是吃坏了东西!” “难怪了!”和鸣松了口气,正经地解释道,“昨晚奴婢们抓了好久才抓到这两只蜘蛛,让它们乖乖替二娘子结网!奴婢们可都是以二娘子的名义向织女乞巧的!可是……它们昨晚工作那么辛苦,今早居然惨死在二娘子你的脚下……” 听和鸣说得这样可怜,颜如玉直感到瘆得慌,皱眉反问:“乞巧这种事也能你们帮我乞?” “这是夫人的意思!”琴瑟盯着那两只惨死的蜘蛛,委屈巴巴地补充道。 “……” 原来她误会这两只小蜘蛛了,它们不但不是罪魁祸首,反而还是她的大恩人。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它俩也算功德圆满了!”颜如玉心虚地双手合十,轻轻俯身拜了拜,而后良心发现提议道,“我们把它俩埋了吧!” ——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秋季总会给人萧瑟零落之感。 眼见候鸟南飞,黄云漫卷,屋前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枯黄飘落,地面时时都铺上薄薄一层“黄蝴蝶”。 颜如玉喜欢手持书卷倚在美人靠上,欣赏着黄叶翩翩起舞的美景。时光荏苒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她来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 入秋之后没多久,颜似月和颜若恩相继宣布怀孕,冯夫人整日开心得合不拢嘴,见谁都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除了见颜如玉。 “哎呀,我说锦娘,你怎么又瘦了啊!你看看你姐姐、妹妹们都怀上孩子了,我都要当外婆了!你的肚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行你得多补补!”冯夫人每次都会垮着脸数落她一番。 而颜如玉却只是默默翻着白眼,厚着脸皮顶嘴:“我肚子又没货,补什么补啊?况且,如果老天没长眼,我肚子里真有了什么动静,恐怕那时候就家丑不可外扬了!” “你——你不好好反省就算了,居然还强词夺理!”冯夫人气得用食指戳着她的脑袋下命令,“赶紧去厨房把那乌鸡汤喝了!” 颜如玉不敢违抗,只好悻悻地走开。 她就不明白了,她又没怀孕,凭什么一日三餐还得照着那俩孕妇的标准来?每次全部塞进肚子里再去茅厕吐出一部分,这简直要了她的小命,每日还要被索命三次。 平乐侯李修依旧在官衙当差,自从他承诺不再缠着颜如玉之后,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很多司法佐的差事他都亲力亲为,与颜如玉之间的交流仅仅限于公事。不过,偶尔颜如玉在茅厕里吐得七荤八素时出来碰见他时,他会大发慈悲地递给她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着几颗酸梅糖。 “吃不下就少吃一点,你这样不但长不胖,反而会更瘦!而且对身体的损伤也更大!你若不好开口,本侯去给冯夫人说说!”李修最近一次递给她酸梅糖的时候,好心提醒道,眼神里那重沉沉的温柔在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候转瞬即逝。 演戏总要演足,李修一日不成亲,颜如玉就还得继续“爱”沈恕。幸运的是,沈恕也很配合,两人经常厮混在一起。除了说媒的时候颜如玉可以女扮男装跟着他学习学习技巧以外,空闲的时候她也是身着男装,与沈恕一起花天酒地,过着玩物丧志的纨绔生活。 所以呢,颜如玉得出了一个结论,成亲有什么好的?还是做男人好!她不仅可以搂着美人喝着小酒,还可以听着小曲讲着荤段子,甚至还能去赌坊碰碰运气。估计用“狐朋狗友”这四个字用来形容颜如玉和沈恕的交情是再恰当不过了。 几个月前,颜如玉因为腰伤在侯府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李修送了她好多好多金银首饰。后来她回到颜府不久,李修又派人把东西送到了她闺房。 如今目光不小心扫到那些精致的木匣子,颜如玉还会莫名的心塞。这日官衙休假,她一不做二不休,用一鹅黄色的包袱将那些首饰全部打包起来,约上沈恕去赌坊搏一搏! 119 胜西子 沈恕和颜如玉均穿着靛蓝色的云锦缎袍,腰上束有玄色玉带,头上顶着同种款式的发髻,并且均用玉簪固定。 两人走在一起很容易被误会成兄弟俩,因为他们面容有些相似,肌肤白净、五官端正,只不过颜如玉看着要更有灵气一些。再加上她的身板娇小,个子比沈恕矮一个头,脸也要清瘦一圈,所以理所当然地被认作了他的弟弟。 赌坊位于一条胡同深处,门口还摆放有两座貔貅,用来吸过路人和出入赌坊人的气,人不聚气就不能聚财,所以一般十赌九输!赌坊乃龙蛇混杂之地,里面当然乌烟瘴气,汗臭味满溢。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护着胸前的包裹,沈恕则揽着她的胳膊贴心解释着赌坊的规矩,以及如何下注。 其实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颜如玉在穿越前已经从电视剧里学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身处这样的境地,再从沈恕口中复习一遍也无妨。 赌场里面很热闹,还有不少青楼女子衣着暴露穿梭其间,不过娇弱的声音很快湮没在粗汉们的吼叫声中。由于环境太吵,颜如玉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沈恕讲的那些话。 “赌大小是最不费脑子而且最简单的赌博方式,我们去那边瞧瞧!”沈恕一面解释,一面搂着她往一处长方形的赌桌去。 “沈郎君可好久没来了!快请快请!”赌坊里的小厮立即上前欢迎,眼神如同看见财神老爷降临一般,脸上更是乐开了花,态度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到那一处赌桌。 小厮绕过桌案走向庄家,在他的耳旁知会了一声,庄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很快,两名女子便殷勤地扑了上来,声音嗲声嗲气就算了,还动手动脚。关键是姿色比芷兰轩的娘子们差远了! 沈恕不自在地拨开她们,而后两人开始下注。 第一把,颜如玉拿出了那只珠钗,押了个“小”。结果很失望,她赢了。 第二把,在珠钗的基础上,她又加了一只腕钏,同样押的“小”。结果依旧很失望,她还是赢了。 第三把,珠钗腕钏和金簪都放上去,还是押“小”,她事与愿违地又赢了。 她当然明白这是赌坊的惯用手段,于是她和沈恕也很配合地演戏,将贪得无厌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赌桌旁真正的赌徒,尤其是那些手头紧、赌瘾又大,一直犹豫不决不敢下注的人也开始被颜如玉鼓舞,通通跟着她下注。 ……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颜如玉将李修送给她的东西全都输干净了,她焦急得眼眸里晕开一层血雾,身无分文之下由沈恕陪同着颓丧地走出了赌坊。 两人一直出了胡同,警惕地往身后留意了一番,才终于舒下一口气,潇洒地错开折扇,忍不住哈哈大笑。 “去赌坊赌钱却只是为了求输,你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沈恕大肆地总结道。 颜如玉摇着纸扇,打望着路过的行人,坦荡荡地解释道:“眼不见为净!那些东西扔了多可惜啊,卖出去又不如赌出去让人心情畅快!” “你真是一个奇女子啊!”沈恕冷不丁地忽然赞叹。 颜如玉正好奇他的话,目光无意中捕捉到了垂头丧气的平安。 这个点他不应该待在鹊桥轩吗?颜如玉心道。 “诶,平安呢!”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沈恕的手臂。 沈恕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还真是平安! “平安!”沈恕朝他喊道。 “大郎!”平安一抬头就看见了二人,咧嘴笑着跑向他们。 “你不在鹊桥轩里守着,瞎跑什么啊?”沈恕一开口便是责怪。 平安撇嘴眼巴巴地望着他不敢说话。 “你那么凶干什么?把平安吓着了!”颜如玉赶紧帮腔,推了沈恕一把,与平安站在一起。 沈恕又感到了委屈,不过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是咽了咽口水稳定情绪。 “平安,我看你好像不开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颜如玉细心问道。 沈恕翻了翻白眼,不在意地接话:“他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呀?估计就是出来透透气!” “不是的!不是的!”平安连忙摆手摇头,很不给面子地驳斥了沈恕不靠谱的猜测。 “那怎么回事啊?你说说!”颜如玉瞪了沈恕一眼,继续问平安。 平安低着头有些害羞地咬了咬唇,扭扭捏捏道:“在过几日就是小芸的生辰了,我想送她礼物,但是不知道送什么……我的钱不多,买不起那些好看的东西,都好贵啊!” 靠!原来是春心泛滥了!可这都秋天了啊!颜如玉和沈恕心有灵犀地彼此对望。 “平安,小芸生日,你送礼物是应该的!不过吧,你得根据自己的腰包里可以承受的价格和季芸的喜好还选礼物!”颜如玉真诚地盯着平安解释道。 平安没懂,眼巴巴地望着她。 沈恕无语地抚额,而后通俗地向平安翻译了一遍颜如玉不怎么高深的解释:“意思就是,虽然葡萄比橘子贵,但是如果你给一个喜欢吃橘子的人送葡萄,人家不一定会开心!也不一定会觉得你用心!” “哦哦,我明白了!”平安忙不迭地笑着点头。 “所以,你应该送季芸喜欢的东西!但是季芸喜欢的东西不一定是贵的!” “小芸喜欢看书!”平安眼睛一亮,伸出一根食指得意道。 书?这还真提醒了颜如玉,以防一会儿又忘记她赶紧问道:“平安,小芸是不是喜欢看胜西子写的书啊?” “嗯!”平安重重点头。 颜如玉怔了怔,又急迫地追问:“那你可知道胜西子是男是女?住在哪里?如何能拜访他?” 平安弱弱地摇头:“我也想知道他住在哪里,也许还可以让他和小芸见一面,这样小芸一定很开心!” 颜如玉心道:要是我也可以和胜西子见一面,我也会很开心,说不定就穿越回去啦! 她正喜滋滋地臆想着,沈恕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梦:“想什么呢?胜西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见过他,他比陆允之还神秘呢!” “那是你孤陋寡闻!”颜如玉不客气地给他顶回去。 120 思乡意浓 平安灵敏的鼻子隐约嗅到了一丝火药味,未免被殃及无辜,只好傻愣愣地闭了嘴。 沈恕面色不佳,当即给平安甩脸:“你不是要给小芸买礼物吗?那就去书馆看看有没有胜西子新出的小说,别在这儿杵着了!” 平安明白沈恕是在故意支走他,所以很识趣地朝与他俩相反的方向而去。 “书馆?或许我也可以去书馆问一问,万一有人知道胜西子的下落呢?”颜如玉望着平安的欢快跑走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锦娘,送你!”沈恕拿着一只玉镯放在她眼前,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颜如玉不明所以地将玉镯反复查看了几遍,皱眉唏嘘道:“这镯子似曾相识啊!” 沈恕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难以启齿道:“这个——就是,那个——以前我们在珍艺阁争抢的那款玉镯!” “呵!”颜如玉恍然大悟地笑出声,顺手将玉镯还给沈恕,沈恕顿时有点不知所措,“这个拿去让平安送给小芸吧!她应该会喜欢!” “你——不喜欢吗?”他紧张地问道,言外之意有点“既然你不喜欢,当初为什么和我抢”的意味。 颜如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喜欢胜西子,你能帮我查出他在哪儿吗?” 沈恕的眼角“突突”跳个不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都没见过他什么样,你就喜欢他?” 颜如玉被噎了一下,拽过他的胳膊无奈解释道:“你误会了,我的那种喜欢和小芸的那种崇拜是差不多的!就很简单地想要见他一面,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沈恕总算有些事释怀,拿着玉镯又重复问她:“你真的不要这镯子?” 他的表情太认真了,弄得颜如玉有些尴尬,咬咬唇又转移话题道:“要不你把玉镯给我,我以平安的名义转送给小芸好了!你不觉得平安很喜欢小芸,或许我们可以撮合他们!” 沈恕有点心酸,但面上还是很大度地将玉镯塞进了颜如玉手中,卖力地点头同意:“就按你说的办……就是不知道小芸会不会喜欢平安!毕竟小芸是个聪明丫头,平安太傻了!” “平安不是傻!是老实憨厚!”颜如玉急切地出言纠正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小芸聪明,平安老实,他们的性格挺互补的!我觉得有戏!况且只要咱俩双剑合璧,还怕解决了不了他俩的婚事?” 沈恕一个劲儿地点头,平安可是他的人,当然不能被看扁。 “对了,平安可有消除贱籍啊?小芸现在可是良民!”颜如玉担忧问道。 “放心吧!平安的卖身契我几年前就已经撕掉了!”沈恕轻轻地一笑而过。 颜如玉挑眉表示很满意。 两人并肩商讨着怎样撮合平安和季芸,几经商量之下颜如玉决定等季芸生日那日再找她好好谈一谈。这门亲事主要的矛盾攻破点在季芸身上! “其实想想把玉镯以平安的名义送给季芸也不错!季芸比你更适合一些,戴在你手上还是挺浪费的!”沈恕忽然欠揍的话让颜如玉感到莫名其妙地不想揍他。 她只是白眼翻出了天际,眼神示意他好自为之,然后与他分路往颜府的方向走。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颜如玉披着丝棉的大氅,捧着胜西子的那本小说坐在月光下的玉阶上。西风瑟瑟,风中更添寂寞无助。 银杏叶无力地随风飘零,夜色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她在回府的途中路过几家书馆,进去打听了一下关于胜西子的事情,可是打听到的结果与沈恕说的无异,确实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长相甚至性别。 颜如玉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望着那轮圆圆的月亮。 月亮往往寄托着相思,她终于体会到李白的那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何等的惆怅与凄凉。 然而,她每每见到李修和陆允之,这种思乡之情就会淡去很多。可能是因为李修与欧阳霈长相一样,而陆允之和纪谦长相一样吧!他们俩都是她大学时候最亲密的伙伴。 如果说,颜歆羽是穿越进了胜西子笔下的《非貌美颜如玉》,而恰巧《非貌美颜如玉》里面也有一个胜西子,是不是找到了他,她就可以穿越回去了呢?可是,《非貌美颜如玉》和胜西子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她会不会就是胜西子笔杆子操纵下的一个傀儡?只要胜西子愿意把她写死,她就会立马死掉? 颜如玉越想越惊悚,她更希望尽快找到胜西子,然后解决所有的疑惑。 “阔别数月,别来无恙!”陆允之的声音如月色刺破疏桐,他从屋檐下飘然落地。 月白色的锦衣与幽蓝的夜晚相得益彰,手中的折扇轻轻收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心,散漫自在地坐在颜如玉身旁。 颜如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在这思乡情绪正浓的时候,恰恰能够稀释这种感情的人儿就来了,会不会太巧了? “你怎么回来了?”颜如玉诧异问道,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更加空灵。 “闲来无事,就随意走走,算不上回还是不回!反正天下之大,哪里都有我的容身之处!”陆允之豁达地望着她,眼眸比从前好像更清亮了几许。 他别过头目视前方,又淡淡地开口:“我先去洛阳探望了一下陈常,然后来长安的时候又去瞧了瞧墨灵,接着就来看你了……等会儿我再去平乐侯府转一转!” “那——然后呢?”颜如玉的眼里泛出艳羡的神采,毕竟游山玩水的人真是乐得悠闲有趣。 “找个地方睡觉啊!”他理所当然地低眸笑了笑,“比如……水月洞天!” “陆大哥,你听说过胜西子吗?”颜如玉趁机问道,谁知道下次再见到陆允之又是何年何月了。 陆允之眉间轻轻蹙了一下:“听是听说过……但是没见过!我还模仿过他的笔迹呢!” “这么神秘啊!”颜如玉唏嘘了一阵,“居然比你还神秘,真是不可思议啊!” 陆允之则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人家只是不想被名声所累罢了!如今很多隐士不都如此吗?你要是想看他的书去书馆买不就好了吗?又用不着见他真人!” 颜如玉知道她没法向陆允之具体解释,便点点头不再多问。 121 染上风寒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颜如玉挺佩服陆允之来无影去无踪的潇洒,秋夜缱绻,连思念也变得更长。她回到闺房,孤零零地站在窗牖前,对月独酌几杯小酒后,才仰面倒在床榻上,被凉风轻轻一吹,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嘴里还在嘀咕着“渣男、欧阳”几个字。 第二日,她顺理成章地着凉了。 官衙里一时间被“咳咳”的声音充溢,颜如玉一只手撑着昏沉沉的脑袋,另一只手拿着手绢捂嘴咳嗽,视线里的小楷字过目就忘。 她每咳一声,就强烈地感受到心脏猛颤了一下,连带后背都有一种拉伤的疼痛。 一只清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轻声责备:“你发烧这么厉害,还留在官衙干什么?两位颜司佐都有孕在身,你别传染了她俩!” 颜如玉堪堪咽下已经滚到嘴边的“混蛋”二字,随后便被李修公主抱起离开了官衙。 生病的时候往往最柔弱无助。 颜如玉不知道她一直被李修搂在怀里,哪怕是在马车上也一样。李修时不时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时不时用下颌或者脸颊抵在她的额上,眼神满是焦灼不安。 “欧阳!”她的声音如同梦呓般虚弱,在毫无防备中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李修的心霎时被这两个字刺痛,眼圈泛红,眼角已然湿润。他的吻深情地落在颜如玉的额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安慰:“我在,我在呢!” 颜如玉这一病就卧床了三日,薛神医带着女徒弟紫夏在李修的命令下搬进了颜府随时照料。 她睁开眼瞧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李修,李修俊朗的模样和惊喜的微笑就像是秋季里和煦的阳光洒进稀疏金黄的银杏树,颜如玉礼貌中略带羞涩地牵了牵嘴角。这时,琴瑟和鸣将熬好的药水用托盘端了进来。 李修很熟练地扶着她坐在榻上,为她披上外袍,并且将棉被提到小腹的位置,然后左手揽过她的身子,让她舒服地倚靠在他的肩上。 他从琴瑟手中接过甜白瓷碗,在琴瑟似笑非笑的看热闹表情中,亲自喂颜如玉喝药,药水确实很苦,但她却很感动,生病的人总比平时更加多愁善感。 第一日服了薛神医的灵丹妙药之后,颜如玉的风寒确实好了很多。意识逐渐清醒并且慢慢回归到以前外强中干的状态。 “侯爷,你不用这样照顾我!我有琴瑟和鸣就够了,你把薛神医和紫夏都带回去吧,三娘现在有孕在身,薛神医在侯府会方便很多。”她冷淡平静地对坐在床沿的李修道。 颜如玉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典型的“翻脸不认人,好了伤疤忘了痛”啊!她对自己的这种尿性还是很清楚的,所以面上有点尴尬,但是心中更懊悔的是不应该轻易把娇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人前,而且还是在李修面前! 李修似乎对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一举动早有预料,他眉梢眼角里满是温柔,舔了舔唇瓣,柔声回应:“也行!那你好好休息!” 颜如玉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李修为何又反常的柔情满怀了? “侯爷,你还记得七夕那晚,你对我的承诺吗?”她急切地喊住了李修,冷冷地提醒道。 李修应声脚下一顿,背对着颜如玉的神情更加温柔,但是为了满足颜如玉表面的坚强,他只好狠下心带上虚伪的面具,扭头讥讽地笑道:“本侯记忆很好,锦娘犯不着这样!” 他眼角微翘,眼神更显轻蔑,目光急促地扫过颜如玉苍白的脸颊后抬脚匆匆离开。 颀长的背影利落地消失,不带半分留念。 颜如玉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靠在床头,抬眼从敞开的门扉望去,金灿灿的银杏叶扑簌簌地往下掉,临近毁灭前的美丽总是透着绝望。 若不是因为沈恕的探望,她不知道又会伤春悲秋到几时。 “哎呀,你怎么又瘦成一把骨头了!”他一进门就夸大其词的嫌弃让颜如玉嗤之以鼻。 “你放心!我病好之后一定会涨十斤!”颜如玉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可能真是人之初,性本贱吧!这两日吃多了苦口的良药,才开始怀念曾经不屑一顾的珍馐美味。 “诶,我这两日跟着平安转悠了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书馆,真的是连同老板和伙计没有一个人见过胜西子,而且那个胜西子就只有一本小说!唉,他确实挺够神秘,也很奇怪!”沈恕挑眉示意颜如玉有何看法。 颜如玉摸了摸单薄的下巴,这样的触感太真实了,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可能是一个在幻境里的傀儡。 “那——书馆的老板们可还记得当初那本书的原稿是怎么得来的啊?” 沈恕叹气摇头:“就算记得也没用!不是同一个人将原稿卖给他们,而且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关键是还只出现过一次……所以无从查起!” 颜如玉泄气地从枕头下取出那本被翻得皱巴巴的小说,又随口打听道:“过两日就是小芸的生日,平安准备送她什么?” “我给他的提议是让他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就好!”沈恕轻飘飘地答道。 “就、一、碗、面?”颜如玉有点理解为何沈恕年龄不小、长得又靓却没有娘子主动上门自荐枕席的原因了,很可能是他对家里人太抠,只在风月场所花钱大手大脚,这样的夫君谁敢嫁啊?哪家娘子命不好嫁了过去估计也得守活寡! “要不然呢?准备生日礼物这种事当然得花自己的钱,平安的积蓄差不多都伺候他那张嘴去了,剩下的一点又买不了什么好东西。一般好看的簪子就不便宜,便宜的簪子就不好看!一碗香喷喷的长寿面还可以聊表心意呢,毕竟是他亲手做的!而且,那玉镯不在你那儿吗?后面你再以平安的名义送给小芸,不就行了吗?”沈恕条理清楚、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颜如玉感慨万千地拍手点头,能把“抠门”说得这样清新脱俗又诚意满满,沈恕果然有“特级一品媒”的好口才。 122 暗恋(上) 一声尖利的鸡鸣刺破拂晓,季芸揉揉耷拉的眼皮,下床起身。她舒展身姿撑了撑懒腰后才不慌不忙地穿好衣裳,带上铜盆和面巾等去厨房烧水洗漱。 可她刚一打开门扉,就瞧见平安蹲在房间门口,手里还捧着一碗面条,面条最上面是一块漂亮的荷包蛋。 “小芸,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今早特地为你做的长寿面!”平安拍拍屁股,站直了身子,憨笑着将盛面的青花大碗递到季芸面前。 “额……”季芸显然被这样多的面条吓着了。 关键是,这些面条丝儿都黏糊糊地粘到一块儿去了,平安到底是起的有多早啊?面条都凉了…… 平安见季芸的表情有些局促,低眸见到她手上端着铜盘,恍然大悟地拖长了“哦”音,贴心地跨过门槛,从季芸与门扉之间穿过去,把青花碗搁在四方几案上。 还未及季芸反应过来,平安又开心地凑到她面前,从她手中拿走铜盆与面巾:“小芸,我去帮你打水!你先吃面!不然面就凉了!” 哥,已经凉了!季芸欲哭无泪,但是她又不好意思拒绝平安的一番好意,只好规矩地跪坐在面碗前,大口大口地吃面。 她并未体察到平安对此的良苦用心,吃完面还是与平常一样,该干嘛干嘛,对平安的态度也没有因为一碗面而有了见效的好转。 平安对此很是苦恼。 书房里,沈恕捏着眉心,恨自己高估了平安的聪明,后悔莫及地向颜如玉抱怨。 “没事,我去找小芸谈谈!还有玉镯呢,放心吧!说不定能成!”颜如玉晃着绢扇自信地起身。 她勾唇轻轻一笑才走出书房,沈恕的心跳又漏了半拍,赶紧捧心呼出一口气。 颜如玉找着了季芸,她正在用毛织衫缝制衣裳,见颜如玉朝她笑盈盈地走来,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她被颜如玉带到了鹊桥轩的后院,梧桐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树叶。 “小芸啊,今天是你的生日,这个送给你!”颜如玉从衣袖中摸出了用天青色手绢包裹好的玉镯。 季芸受宠若惊地打开看了一眼就退还给她:“如玉姐,这玉镯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颜如玉立即把手负在身后,并且后退一步避开,妙语连珠地解释道:“小芸,玉镯你必须得收下!就算你不喜欢,这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而且,如果你不要你也不能还给我呀,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如果你不想给我面子,硬要退还……那你就还给平安吧,玉镯是他的!” “如玉姐,你误会了!这枚玉镯我很喜欢,可是我不能收,太贵重了!”季芸急道。 “小芸,平安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这玉镯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还给他,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戴在手上不成?”颜如玉揽过季芸的肩膀,与她一同坐在梧桐树下。 几片梧桐叶飘落在二人的发梢与肩膀。 “如玉姐,玉镯很漂亮……可是……”季芸摩挲着翡翠的玉镯,欲言又止,脸色很纠结。 “可是什么?”颜如玉心底生出可能会不大顺利的预感。 “可是就算我接受了这枚玉镯,我也不可能接受平安啊!既然如此,倒不如把玉镯还给他,让他可以送给真心待他的女子!”季芸与颜如玉对视,眼神诚挚真切。 她趁着颜如玉哑然的片刻,将玉镯塞回了她的怀里。 季芸确实很聪明!颜如玉心道。 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季芸和平安果然无缘,那颜如玉确实不必勉强。即便如此,问清楚总没错! “小芸,原来你知道平安对你的心意啊!”颜如玉试探地赞道。 “如玉姐,我在鹊桥轩也待了半年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呀!平安确实是一个好人,他很勤恳、也很善良,可是我对他就是没有感觉!”季芸欲抑先扬道。 颜如玉听得出季芸发的好人卡是真心的,她确实是很欣赏平安的善良勤恳,但也确实不喜欢他。 “小芸,你也说平安是好人,那你年龄也不小了,或许你先试着喜欢他一下,万一慢慢地日久生情就真的喜欢上了呢?”颜如玉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她。 季芸为难地低眸,而后才回应颜如玉炙热的眼神,脸色认真中带有几分羞涩:“如玉姐,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颜如玉登时有点来不及反应。 她愣了好半晌才舌头打结地追问:“喜——喜欢,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季芸重重点头,脸上的红霞尚且没有消散。 “健康长寿、吉祥如意?你喜欢他们当中的哪个啊?”颜如玉掰着手指将鹊桥轩里与季芸朝夕相处的男子举了个遍,未等季芸开口又慌忙补充,“你不会是喜欢沈恕吧?他可是你师父啊!” 汗! 季芸握住颜如玉的手,冷静严肃地解释着:“如玉姐,你喜欢我师父的事在鹊桥轩众所周知。我怎么可能和你抢呢?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可不敢行那等乱伦之事!” 颜如玉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健康长寿和吉祥如意哪方面比得上平安啊?”她又百思不得其解。 季芸没办法,斟酌了一会儿就娓娓道来:“如玉姐,我喜欢的那个男子既不是健康长寿也不是吉祥如意!我喜欢的是陆允之陆公子!” 说到陆允之的名字时,季芸脸上的红霞迅速蔓延到了脖颈处。 陆允之?那个兔儿爷?不不不,那个双性恋?陆大哥! 颜如玉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捋直了舌头细问:“小芸,你说的陆允之是不是长得浓眉大眼,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骚劲儿……不!风骚……不是,风流!” 她紧张到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 所幸季芸并不介意,她轻轻地点头,欲语还休中透着少女本应该有的娇羞:“如玉姐说的没错,就是那个陆允之……曾经在花灯相亲会的时候,他顺手偷走一个猴子灯笼,不过当场被我逮到了,而他又拿不出请柬。我见他风度翩翩,讲话伶牙俐齿,不像是坏人,后来他递给我一块玉佩说当见面礼,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拿着玉佩走了会儿神,他就提着灯笼不见了!” 123 暗恋(下) “后来,”季芸接着说,她的眼中充满了对陆允之的希冀与向往,“就前一日,我去宝澜轩订货,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从雅颂酒肆出来的醉鬼给拦住了。他们几个对我动手动脚,幸好陆郎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替我解了围。” 季芸对陆允之的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她从腰间取出那块成色一般的如意扣玉佩,反复摩擦了好几次,看得出十分喜欢。 “原来是这样啊……”颜如玉摁着太阳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陆郎君知道你喜欢他吗?” 季芸失落地摇摇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半晌后开口道:“上次相遇,我本想着请他吃顿饭作为补偿,答谢他的出手帮忙之恩。可是吧,他只是简单地朝我笑了笑,就没理我。他走路很快,我也追不上,感觉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和陆郎君还是很有缘分,说不定哪日就碰上了呢!”颜如玉随口安慰,拍了拍季芸的肩膀。 季芸兴奋地点头:“不瞒如玉姐,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颜如玉欣慰地笑了笑,叹气道:“那好吧,我去把这镯子物归原主!” “谢谢如玉姐!”季芸很感激颜如玉的理解,猝不及防地紧紧拥抱了她。 其实,季芸的心思颜如玉完全可以明白。陆允之长相风流又巧舌如簧、博闻强识,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娘子来说,真的可以说是致命一击。但是,陆允之说他喜欢男也喜欢女,那他到底对季芸什么态度呢?是欲情故纵还是无动于衷? 颜如玉表情不善地回到沈恕的书房,沈恕意会,挥手支走了正在用鸡毛掸子打扫卫生的平安。 等到平安谨慎懂事地关闭房门,颜如玉还特地栓上了插销才走到沈恕书案对面坐下。 “玉镯还你,季芸喜欢陆允之!”颜如玉将那方折叠的手帕放在案上。 沈恕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季芸是如何和陆允之扯上了关系。 颜如玉只好勉为其难地将季芸的话复述了一遍告诉沈恕。 沈恕撑着脑袋,一双炯炯有神的凤眸黯然失色,心里挣扎道:“唉!我都已经想好如果季芸对平安没兴趣,我用什么计策来为他俩拉红线……怎么突然就跳出来一个陆允之呢?” “要是没有陆允之,一切都好办!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季芸暗恋陆允之,不管平安到底又多喜欢季芸,我们都应该先把重心放在季芸和陆允之身上!如果陆允之对季芸没有意思,季芸又确实要放下陆允之……那样平安才有机会,这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颜如玉用食指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案面,有板有眼地对沈恕道。 “那个……陆允之在长安?”沈恕捏了捏鼻梁,心力交瘁地问道。 “嗯!”颜如玉点头,“应该是吧!” “可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找到他啊?咱俩再去一趟终南山?”沈恕睁大了凤眸,眼睛里有些淡淡的火星。 “我说沈大哥,你也别不高兴。虽然你和平安关系亲近,理应胳膊肘往里拐。可是季芸也是你的徒弟,而且还是你唯一的徒弟,可以称得上是你的关门弟子了!你必须得权衡一下她的幸福!”颜如玉看出沈恕面上不快,但她仍然义正言辞地解释道,“上次我们去终南山找到了陆允之纯属靠运气,现在我们再去不一定可以找到他!” 沈恕知道颜如玉看穿了他那点私心,他没什么好辩驳的,只有逮住陆允之说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们不是找不着他吗?难道让季芸继续等他?平安又继续等季芸?这不荒唐吗?” “荒唐也要试一试!”颜如玉态度很坚决,“你不是季芸,你不会明白暗恋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如果她不等到陆允之,不要到一个答案,那她嫁给谁都不会幸福!就算她嫁给平安,平安也不会幸福!” 颜如玉的话戳中了沈恕心底的秘密,他所有的能言巧辩都被瞬间凝固,最后脸面绷不住,赌气似地幽幽地回了一句:“你明白暗恋什么滋味吗?” “不明白!”颜如玉一怔,傲慢地老实道,“我从不暗恋!我只明恋!无论暗恋还是明恋,反正都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我明白喜欢是什么样的滋味就行了!” 沈恕无话可谁,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盏茶的工夫。 “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陆允之又会拖到什么时候!”沈恕最终妥协。 颜如玉倍感欣慰地挑眉,又笑出了俩深深的梨涡:“放心吧,陆允之既然在长安,说不定等他离开的时候会来和我告别,到时候我就可以问他关于季芸的事!” 沈恕无所谓地点头,从案桌下拿出了五六卷画轴递到颜如玉眼前,心如刀割地对她道:“这些都是我替你留意的备选夫君,他们可都是长安城里一流的人才,你看看呗!” “上次你给我看另外几位郎君的画像时也是这样说的!”颜如玉嘴上习惯性地顶撞,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一个接一个地拉开画轴细看。 她一边看不忘一边数落沈恕:“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比我阿娘还像我娘,我娘都没你对我的终身大事上心!她就只是让我长胖而已,你这倒好,就差送货上门了!” 颜如玉抬眼笑话他,杏眸弯作了欢快的小鱼儿。 沈恕托腮,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发牢骚,凝视着她白玉无瑕的侧颜,心中感慨万千。 “沈大哥,其实你何必呢?”她将这些画轴都浏览完毕后,卷好原模原样地放在一起,“只要我一直喜欢你,侯爷就不会对我怎样了!你不必天天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想,万一对你鹊桥轩的生意有影响,那我就过意不去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吧,你也不能总等着天上掉馅饼,派一个真命天女下凡征服侯爷吧?你得为自己考虑……而且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我考虑吧,你老是整天缠着我,对我的终身大事也有影响呀!”沈恕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颜如玉,“你要是早一点嫁出去,我就解脱了!侯爷也解脱了,他就彻底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124 真命天女(上)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选的这些我都不喜欢啊!”颜如玉忍不住挑刺儿道,“那个周公子长得虽然还算清秀,可是给我一种病秧子的感觉,还有那个邓公子,虽然学富五车吧,但是他还长得个娃娃脸,我可不能接受未来夫君长得比我还年轻,至于那个林公子,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长得也挺好看……可是没有你好看啊!” 沈恕被挑逗地有点尴尬地垂睑无视,颜如玉却眼眸晶亮,手段粗鲁地一把拉过他的衣襟。沈恕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脸就已经凑到颜如玉面前了。只见她巧笑倩兮地轻启薄唇,语气充满了调逗:“沈大哥,以后给我找郎君,一定要找比你长得好看的,否则就免谈!” “那你这辈子就别想嫁出去了!”沈恕十分认真地提醒。 颜如玉早知道他会这样自恋,她翻了翻白眼,松手又将他推回了坐榻上。 “对了!你说你懂‘喜欢’的感觉,你喜欢谁啊?”沈恕屁股刚落座,又状似无赖地冲她暗送秋波。 颜如玉愣了愣,暗自思忖了一下才神秘莫测道:“沈大哥,我也不瞒你了!我喜欢的那个人早死了!” 西风将敞开的窗棂吹得闪动了两下,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沈恕被她一句话说得有些瘆得慌。但他仍然佯装镇定,配合地轻声询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一年前!”颜如玉声音压得更低。 沈恕的面部表情僵硬了一瞬,正欲开口追问,却听颜如玉忽然哈哈大笑,笑声跟秋风下的银铃一样好听。 她轻轻地用手指抹去笑出的眼泪,注意着刚被戏弄的沈恕要如何反应。沈恕却好像习以为常,若无其事地将案上的画轴整理收回,严厉中含着生气的眼神目标明确地往她身上飞。 “行了,我说的都是事实!”颜如玉仍然狡辩。 沈恕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理。 她这才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正正经经地道:“我说的真的是事实!我确实喜欢过一个人,可他不是一个好人,一年前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你想他吗?”沈恕蓦然柔情,凤眸中仿佛盛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水。 颜如玉的心被他温柔的眼神震了一下,措手不及地接话道:“想他去死!” 沈恕轻轻咬了咬唇,无语凝噎,原本柔情满溢的气氛又被打得粉碎。 —— 日暮西山,夕阳把树影拉得好长,给院中的萧索冷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暖融。 颜如玉时近黄昏回到颜府,堂屋内已经点上了灯,还未进去就感受到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肯定是颜似月夫妇和颜若恩夫妇回来了,说不定还带上了李修!颜如推测。 她握着绢扇惊喜地走进去,兴致勃勃的心情立马被现实打击得意兴阑珊。 堂屋的中央摆放了一套黑漆梨花木四方几案和坐榻,颜若恩夫妇坐在东面,颜似月夫妇坐在南面,李修孤零零坐在西面,北面坐着冯夫人和冯玲琅。琴瑟和鸣和其他几个小丫鬟正忙着上饭后点心和香茶。 “锦娘,你回来了!快来见过你表妹!”冯夫人招呼她过去坐在李修旁边。 颜如玉面如菜色,胸中似有块垒,闷闷不乐地坐在指定的坐榻上。 “表姐!”冯玲琅知书达理地莞尔一笑,一双丹凤三角眼总让颜如玉感到里面狡猾心机的内涵。 “表妹!”颜如玉扯开嘴角,笑得忒假。 沈恕才说老天爷不会那么轻易地就给李修掉下来一个真命天女,结果颜如玉一回家就看见了冯玲琅!这……巧得太离谱了吧!沈恕的嘴里的牙是金子做的吗? 颜如玉没兴趣像其余俩姐妹还有冯夫人那样对冯玲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家长里短地通通唠叨个没完。 热闹都是她们的,而她只有如坐针毡般捧着茶盏一言不发。冯玲琅,这名字太熟悉不过了!颜如玉穿越之后最不想碰到的人就是她!冯玲琅是《非貌美颜如玉》里面的女二,外表纯良无害、实在心狠手辣。她家住洛阳,她的父亲也就是颜如玉的舅舅冯佩桀是一等皇商,负责供给皇宫内的瓷器、锦缎等物品,从中盈利颇丰。 冯玲琅身材丰腴,长相貌美,肤若凝脂,口若朱丹,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啊!她在洛阳的时候,排队想要娶她的人可以召之即来一窝,可她却不甘寂寞,经常背地里在好几个公子哥之间周旋。 当然,这些都是颜如玉在看小说的时候了解到的,她原本以为剧情的走向早已经和书中不一样,所以冯玲琅这个人物可能已经不存在,可没想到今天居然出现了,而且美其名曰——探亲! 颜如玉仔细地回想着《非貌美颜如玉》里面的冯玲琅到底有多让她讨厌,她记得冯玲琅好像是她的情敌,所有的栽赃陷害手段都是为了李修。 没错!冯玲琅很爱李修,可以说是为了他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现在的颜如玉对李修没意思啊,那她们还算情敌吗?如果不算,那冯玲琅的那些阴招还会使在她身上吗? 颜如玉一想到今后日子不好过,不由得瑟瑟发抖。 “锦娘,你冷吗?”一旁的李修温存地关心道。 颜如玉颤得更厉害,一记眼刀飞过去,让迅速他闭嘴,身子更是自觉地往冯夫人身边挪了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颜如玉骤然意识到,如若不想引来杀身之祸,必须得离李修远一点!李修越是含情脉脉地看她,反而越是让冯玲琅想要尽快除掉她。到时候她可就死得冤枉了! 颜如玉细细啜着茶,心里默默祈求道:胜西子大大,我对李修没兴趣!如果冯玲琅要杀我,麻烦你让她把李修带走,别找我麻烦。 冯玲琅对颜如玉的不热情很纳闷,特地找话题与她聊天,比如长安的哪家绸缎庄最好,哪家的金饰玉器最漂亮,哪家的酒楼菜色最全口感又好,哪里的秋景最好看。 颜如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倒是李修比较给冯玲琅面子,他对长安的介绍比较全面。 所以,冯玲琅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对李修芳心暗许了吧!颜如玉断定。 125 真命天女(下) 当天晚上,冯玲琅就向冯夫人表明想要嫁到长安的心意,可把冯夫人高兴坏了。次日清早,颜如玉出门前就被冯夫人截住,让她一定要把表妹的事放在心上,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表妹夫,颜如玉敷衍地点头,承诺把手上的一桩亲事处理完毕就替表妹寻如意郎君。 冯夫人对她的话还算比较放心,点头让她离开。 颜如玉顺利摆脱亲娘后就径直去了官衙,颜似月和颜若恩因为怀孕的缘故,工作热情大不如从前。趁着现在她俩的肚子还不是太大,在长安城里随便逛逛也不会动了胎气。颜如玉便放了她们几天假,让她们俩陪表妹好好玩玩,这样表妹或许就可以忽视她的存在了!颜若恩对此喜出望外,得到特赦的她恨不得立刻出去放风。 冯玲琅和姐姐妹妹的相处都很融洽,她也很讨冯夫人欢心,给颜如玉造成的错觉好像冯玲琅才是冯夫人亲生的,颜若恩是表亲,颜似月是捡的,至于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不和她们攀比。 三日之后,颜如玉刚刚送走两位来官衙领取婚书的私煤,就碰见冯玲琅亲自上门找上她。 那会儿正是申时末,冯玲琅身着碎花丝绵半露胸襦裙,菊纹广袖锦缎袍,袅袅婷婷地向颜如玉走近,脸上笑容甜美。 “表姐!”她熟稔地欢快道。 “表妹?”颜如玉惊讶中带着不快,顺手招呼她坐在了条案后,杂役训练有素地奉上一盏应景的菊花茶。 “怎么大姐和三妹没有和你一起啊?”颜如玉好奇问道。 冯玲琅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划开茶盖,轻轻吹了吹,善解人意地回答她:“大表姐的三表妹这两天陪我也挺辛苦的,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我——是不是打扰二表姐了?” 颜如玉微笑地摇头,提笔继续在熟宣纸上练字,来了大半年,总算字写得有点人模人样了,虽然离原主的笔迹还有一些差距。她练完一张纸之后就直接把废纸扔进笔洗里泡一泡,以免被人抓着字迹不一的把柄。 冯玲琅继续说明来意:“二表姐,我听冯夫人说你最近在给我挑选未来夫婿,我不好意思让二表姐太麻烦,所以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二表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李修嘛?都知道! “是吗?”颜如玉假意惊讶地望向她,欣喜道,“不止表妹看上哪家郎君了啊?” “二表姐,我喜欢平乐侯!你能帮我去说亲吗?”冯玲琅直言不讳,从小到大她向颜如玉提要求都很直接,即便是说亲也不会有半分羞涩。 颜如玉的笑容更加真切:“我当然可以帮你去说亲,只是,以我对平乐侯的了解。如果他不喜欢你,我说了也没说,在你之前已经有前车之鉴了!所以我劝表妹你最好是和侯爷多沟通沟通,最好是让他爱上你,然后我才去帮你说,这样成功的机会也大一些!” “那还要多烦请二表姐给我与制造机会呀!”冯玲琅不客气地望着颜如玉。 颜如玉咽下一口气,讪讪地推辞道:“表妹,我官衙里面的事挺多的!平乐侯是三妹的大哥,这方面你可以让三妹帮你!” 冯玲琅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连连点头:“二表姐一语惊醒梦中人呀!那我一定要让三表妹好好帮我!” “官媒大人,官衙门外有一位姓陆的郎君求见!”衙役匆匆跑进大堂,拱手禀报道。 “既然二表姐有公事在身,我就不便在此多留,先告辞了!”冯玲琅起身优雅道。 颜如玉从几案后绕出:“今日官衙比较冷清,我也正想出去,一起吧!” 两人并肩走到门口,陆允之果然在此等候,冯玲琅朝着他微笑颔首后就先自行离开,颜如玉则请他去了雅颂酒肆闲坐。 他们没有坐马车,优哉游哉地走到酒肆时,月亮刚刚升起。 颜如玉点了几道下酒菜和一壶西域葡萄酒,和着月色与陆允之共饮。 冯玲琅的恰到及时的出现让颜如玉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绿茶婊不用她如何去煽风点火,也知道怎样去勾引讨好喜欢的人。而女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单身女人,则应该避而不及,离绿茶婊要多远有多远。 当初的高嫣儿明显的不合格;而后的唐若水身份低微而且超出了“绿茶婊”的定义范围,一脚跨进了“害人精”行列;至于陈常,他哪里都与“绿茶婊”契合,就是亏在性别上,李修不可能对他死心塌地。 如今的冯玲琅,若任由她像小说里面发展,她肯定是一个比唐若水还要阴狠的人,毕竟因爱生恨。可是如果颜如玉躲他远远的,让她自己发挥绿茶婊潜质去追李修,也许就不会发展到书中的那一步,她还会是那个从始至终、比较纯粹的“绿茶婊”! “锦娘,你在想什么啊?心不在焉地望着外面,除了房檐下的灯笼以外有什么可看的?”陆允之用竹筷敲了敲她的瓷碗,边嚼着口中的食物边笑问。 “哦,”颜如玉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在雅间里面璀璨的烛火下熠熠生辉,她回过神盯着陆允之抱歉道,“陆大哥,你刚说你又要离开长安了?” 陆允之点头,虚空敬了她一杯酒:“没错,所以才特地向你告辞嘛!毕竟墨灵、平乐侯和你,就你和我算得上有点交情!” 一个吻的交情?颜如玉想入非非。 “对了,陆大哥,你可曾记得季芸?”颜如玉夹起一小块羊肉放在嘴里,定定地望着他。 “季芸?谁啊?”陆允之的疑惑不像是装的。 颜如玉差点因为他这句话被口中的羊肉噎着。 “就是鹊桥轩里的小娘子啊,你俩第一次邂逅是在沈恕举办的花灯相亲会上。还有,你前段时间就在这家酒肆门口替她解了围!”颜如玉急忙解释道,她盯着陆允之的眼睛都直了。 陆允之醍醐灌顶般拍了拍额头:“我知道是谁了!原来她的名字叫季芸啊!我记得她!” 他的坦然豁达让颜如玉很敏捷地意识到“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可是未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她还是郑重地问道:“陆大哥,季芸是个很聪慧的小娘子,她挺喜欢你,你怎么看?” 126 流水无情 陆允之懵懂地摇摇头,忍不住笑道:“我能怎么看?我不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你送了她一块如意扣的玉佩,你记得吧?”颜如玉轻轻“嘶”了一声,循序渐进地追问。 陆允之稍稍回忆了一下,高低眉更加明显:“记得!还不是因为那个小娘子不让我拿花灯,更不让我进去,所以我随手解下玉佩贿赂她。那块玉佩很普通,但在地摊上还算比较惹人注目,我就买了下来!” 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可能偷走别人的心,更何况还是一块玉佩? “既然陆大哥,你对季芸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不如吃好喝好后陪我去鹊桥轩向她解释一番?季小娘子挺在乎你的!” “行!”陆允之爽快地应下。 —— 颜如玉领着陆允之一进入鹊桥轩,季芸的眼睛都看直了。她欢欣鼓舞地小跑到陆允之跟前,急忙招呼二人坐下:“陆郎君,如玉姐,你们怎么来了?” “陆大哥,要不你和小芸聊一聊,我去找沈大哥!”颜如玉识相地将陆允之推给了季芸,这可是她的最后一次表白机会了,虽然拿下陆允之的概率几乎为零。 平安再傻再愣再呆,看见季芸眼里只有陆允之的花痴模样也霎时都明白了,他失落地转身走开,忽然想到沈恕的吩咐,又赶紧回来预备喊颜如玉,可颜如玉已经上了二楼,且转进了他的视线盲区。 他有些腿软,飞快地跟了上去。可惜……太迟了,颜如玉已经大大咧咧地跨进了沈恕的房间。 这也不能完全怪颜如玉,沈恕自己没插上插销…… “沈大哥!”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双侧门扉,走进两步继续喊道,“沈大哥!” 沈恕一个激灵从波涛汹涌的床帘后面吓得滚了出来摔在地上,赤裸裸的。 颜如玉脸一红,立即背过身,结巴道:“沈——沈大郎,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先出去了!” “站住!”沈恕喝止了她。 接着,沈恕没有再出声,她的身后传来一对男女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二人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 等到丹霞娘子穿戴完毕,她绕到颜如玉跟前拘谨地点点头后匆匆离开,颜如玉才一脸坏笑地转过身子面对沈恕,看好戏的表情一言难尽。 沈恕坐在榻上,低眸敛衽后抬眼冷静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丝的羞愧、生气还有不安。 “我把陆允之带来了!他正和小芸谈着呢,应该在后院!”颜如玉如实回答,看他的眉梢眼角以及唇角都在不怀好意地笑。 “哦!”沈恕简短道,起身与颜如玉擦肩而过,守在窗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梧桐树下的二人。 颜如玉也走过去,站在窗棂的另一边,背靠着窗框,双手枕胸:“沈大哥,还记得我给你说的表妹吧?” “怎么了?”沈恕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她的眼神,耳根子还红着呢。 “她喜欢侯爷!”颜如玉平静道,“或许,她可以是侯爷的真命天女!” “你要撮合你表妹和侯爷?”沈恕一怔,心思从梧桐树下回到了颜如玉身上。 颜如玉却笑着摇头:“事不过三,我都失败三次了!这次我让冯玲琅自己去追!说不定比我参与之后的效果要好很多很多!” “侯爷喜欢你还真是件倒霉事!”沈恕情不自禁地由衷感叹。 “或许吧!”颜如玉轻松地承认,眉间却有些犹豫。 “那个……”两人同时开口。 “算了!你先说吧!”沈恕大度地摆摆手。 颜如玉也懒得和他推辞,口不择言地为他好:“沈大哥,现在丁梦桐已经没有绑在你身上了,你也得好好地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了!像你这样一天到晚找芷兰轩的丹霞娘子那啥,传出去也不大好听……要不,你就给丹霞娘子赎身,然后娶她算了!” 她自知这话说出来挺不好意思,因此微屈的右手食指一直放在鼻下。 “不行!”沈恕直截了当地大声拒绝,而后面对颜如玉的惊讶,他又用平常音解释道,“我与丹霞娘子就是朋友关系,没你想的那样!” 颜如玉腹诽:朋友?以现代准确地说应该是炮友才对。 颜如玉挑挑眉,提醒过了就不打算再深究他的感情生活,于是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沈恕沉吟道,目光再次移向院中的梧桐树,树下的两人已经离开了。 “我们下去看看结果怎么样?”他匆匆瞥了一眼颜如玉,率先走在前面。 颜如玉“哦”了一声,抬脚跟上。 沈恕本来是想向颜如玉解释他和丹霞之间没有什么,就是简单的嫖客与青楼女子之间的交易罢了。但颜如玉的那番话说出口后,他忽然感觉没有必要解释了,心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塞得有点难受。 颜如玉跟在沈恕身后,回想起他刚才毫不犹豫的拒绝,蓦然之间对丹霞产生一种“莫须有”的同情。沈恕只把丹霞当做芷兰轩的花魁或者红颜知己,但是颜如玉作为女人,并非看不出来丹霞对沈恕的感情。早在当初在芷兰轩竞拍花魁初夜的那一次,她就已经觉察到丹霞对沈恕的特别。 丹霞之于沈恕,季芸之于陆允之,她们都陷入了同一种一往情深。或许对于冯玲琅来说,她对李修也是如此。可是如果得不到男子的回应,就只能产生两种结果,一是涅槃重生,二是万劫不复。本性善良的娘子更可能涅槃重生,重新去寻觅幸福,可是本性善妒的娘子更可能万劫不复,因爱生恨地去报复。 季芸把自己锁进了房间,在里面痛哭流涕,平安不停地在外敲门:“小芸,你开门啊!你别哭了!你那么好看,又那么善良,那个人不喜欢你是他没福气!” 沈恕上前捏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一边,轻声道:“你别吵她了!小芸现在只想安静地哭,你让她哭够了,或许她就想通了!” 平安顶着一张苦瓜脸,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恕用鹊桥轩的马车送颜如玉回颜府,颜如玉撩开车帘望着凉如水的月色,估计陆允之此时很可能已经离开长安。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间的感情若真能像落花流水那样简单,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个个都看破红尘,直接投奔和尚寺和尼姑庵,那也就会少很多叩拜求姻缘捐香火钱的善男信女了。 127 英雄救美(1) 冯玲琅果真听了颜如玉的话,常常借着与颜若恩玩得投机之名跟着她随身照顾,照顾照顾着就住进了平乐侯府,表姐妹俩除了睡觉出恭以外几乎形影不离。 颜若恩没多久也察觉到冯玲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那一双丹凤三角眼只要一见到李修就很难挪开。为此,颜若恩还特地因为这事找到颜如玉,毕竟表亲哪里有亲姐妹亲啊,但是颜如玉一笑而过,对此根本不在意,甚至用眼神暗示她纵容冯玲琅去勾引李修,如果可以,她从中推波助澜也行! 这种关系到亲生女儿终身幸福之事,冯夫人也实在坐不住了,她又不好意思直接找到冯玲琅让人家放弃李修,李修又不是颜如玉私人内定了的夫君。既然冯夫人不能找冯玲琅,自然就会怒气冲冲地找颜如玉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颜如玉早有先见之明,为了彻底不在李修和冯玲琅的关系中插上一脚,她简单地收拾了包袱搬进了官衙住,只要冯夫人找上门,她就可以趁着衙役们与夫人言辞斡旋的时候从后门溜走。冯夫人一来二去找不到她,慢慢地也就任由她自生自灭。 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但颜如玉有钱有房有车有事业,干嘛不能自己活得潇洒、活得漂亮呢? 李修对冯玲琅显而易见的示好和追求不以为然,冯玲琅却对李修若即若离的态度很是苦恼。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忽视! 自从陆允之离开长安之后,季芸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常常兀自发呆,做事也是心不在焉。平安担心她又不敢打扰她,只有默默地帮她收拾残局,偶尔递上一杯参茶,一双眼睛随时长在季芸身上。若是季芸不小心绊到门槛,他立刻飞身过去扶着她。 “谢谢!”季芸气若游丝,正眼也不瞧他,轻轻拂开他的手又暗自神伤去。 平安对季芸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不知不觉感动了颜如玉,她与沈恕商量着可以助平安一臂之力。 于是,两人在书房里偷偷摸摸地准备为平安和季芸筹划一件大事,那件大事不仅要能检验危难关头平安对季芸的真心实意,还要让季芸感动不已爱上他……额,虽然难度系数极大,但是未尝不可一试。 在排除了各种异想天开的计划后,颜如玉和沈恕最终敲定“英雄救美”的老梗。虽然梗有点很老,但是经典永远百试不爽! “这次英雄救美一定要让平安见血,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这样才能感动人!”沈恕有板有眼地敲着桌面,神采飞扬地朝着颜如玉递眼色。 “万一刺死了呢?”颜如玉不咸不淡地不给面子,她骤然感到沈恕的这一剑才真的是异想天开。 沈恕不以为意,两眼继续放着精光:“不会,只不过得让剑法高超的人去干这件事!” “侯爷?”颜如玉一点就通,双眉很快不自觉地拧在一起,立马正色道,“你该不会是又收了他什么好处吧?” “庸俗!咱俩什么交情啊,我怎么可能如此不讲义气地出卖朋友啊?”沈恕翻翻白眼,随即解释道,“问题是除了侯爷还有他府中的那几个侍卫,我想不到谁还有那么好的剑法帮助我们!在刺杀的时候避开平安的心脏几寸,而且要掌握好力度,平安人笨,只要他看见血从心口流出来,立马就会误以为快死掉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颜如玉撑着脑袋,叹了叹气,杏眸中别含深意,目光稳稳落在他脸上,“那你去求他!” “这个必须得你出马!”沈恕立刻拒绝,言之有理地怂了,“你为了摆脱他已经把我拖下了水,我现在在路上碰见都不敢正视侯爷,你还让我去求他?太狠心了吧!” 颜如玉无奈收回目光,思前想后决定道:“我去求他也行,但是我不会进侯府……你想个办法把他约出来,最好是生僻一点的地方,我不想让冯玲琅知道我和他见面的事!” “你那个表妹到底多厉害啊?你为了她连家也不回?”沈恕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我是为了避开我娘的唠叨才不回家!”颜如玉及时纠正,并且回了他一个眼刀和半边气鼓鼓的脸颊。 沈恕立刻意会,不再在表妹的事上嘴贫,他咬咬唇点头:“放心吧,我来安排!到时候让行脚帮的兄弟帮你传信!侯爷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待在平乐侯府!” 两人几乎同时有感而发地摸着下巴点头。 —— 街上日头正盛,人流如炽,好不热闹。 “这位郎君,你快来看看,我这虽然是地摊,没有店铺高大,但我这些玉石可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啊!” “来来来,新鲜的蛇羹,十文钱一碗,补气养颜!” “诶,刚剥下来的虎皮,还热和着呢,便宜点卖给你!” 颜如玉连连摇头,双手一直握着错开的纸扇,遮住下面半边脸,只露出两只机灵有神的眼睛。 她礼貌地避开那张被人捧着的虎皮,强烈压制着胃里面的翻江倒海。 “郎君,要鱼吗?”鱼老板将一只刮去鳞片处理干净的死鱼从颜如玉的身后伸到她眼前,谄媚问道。 她忍住作呕的冲动,慌忙摇头摆手,赶紧从鱼贩那里走开。 颜如玉刚走出不出五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吵架的嚷嚷声。 “你这死鱼害得劳资摔了一跤!怎么办?”说话人的声音异常粗鲁。 “知道鱼滑你还要踩上去,你别是个傻子吧?”鱼摊贩的老板冷嗤一声,嘲讽道。 “小子!看来你是不进棺材不掉泪!要么赶紧给劳资磕头道歉,要么信不信劳资抽死你?”粗汉说话间就从后腰取出了一条大指姆粗的皮鞭。 鱼摊贩老板是个十几岁的年轻郎君,颇有些乳臭未干的模样,颜如玉怕那个年轻郎君吃亏,正想着要不要出口阻止,却见鱼老板一点儿也不怵,目怒凶光地将片鱼的菜刀“吭”的一声栽在了案板上,语气嚣张:“谁弄死谁还不知道呢?要不烦请你先留下一条腿!” 四周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他们非但不劝架,反而临时起兴在一旁摆上赌桌开始押注,而且生意还不错! 看得颜如玉登时目瞪口呆,当事人打得不可开交,可这些百姓怎么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呢?黑市难道就真的暗无天日,没有王法的吗?长安好歹也曾是天子脚下啊?沈恕那个挨千刀的,让他选生僻一点的地方,可没让他选如此危险的地儿啊! “哎呀!”她一声惊叫,有人拽着她的后衣领,把她直接拖走。 128 英雄救美(2) 颜如玉收拢折扇,露出两撇英俊的小胡子,不停地挥动胳膊往后戳:“救命啊,放开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黑市杀人都没人管,谁会在乎她这猫叫声啊? “劳资押鱼小子,他年轻气盛,力气足!” “老娘押壮粗汉,他凶神恶煞,够阴险!” “……” 颜如玉呼喊“救命”的声音再怎么大也融入不进人家的喧哗里,而且就算有人路过是多看了她两眼,那眼睛也是冰冷无情的。 她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抵抗身后那人,只有任他半拖半往后挪步。 终于,颜如玉被拖到一胡同深处,那人才替她转了身。 她一回头,撞进眼帘的便是荼白色的祥云浅纹衣襟,鼻翼轻轻翕动,她嗅到了淡淡的檀香。 “你——没事吧?”清怡舒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里面夹杂了一丝丝终究忍不住的笑意。 颜如玉抬眸撇嘴瞪着李修,李修赶紧收敛了方才忍笑的表情,一本正经道:“市面上太吵,你先前约的地方龙蛇混杂,而且本侯要是不拖走你,你万一掺和进去怎么办?那些人可都是些不要命的,随时可能见血,你不怕吗?” 混蛋,她那么惜命,怎么可能掺和?再者,李修分明可以拽着她的胳膊走,为什么要像拎狗一样…… 颜如玉一直在用鼻孔出气,瞪着他的眼神比他解释之前更为恼怒。 李修的目光错开她的脸,对刚才他那一时兴起的冒失之举有点心存抱歉,可是……当初恋爱的时候,欧阳霈就喜欢这样逗颜歆羽的啊!只不过时过境迁,他现在是李修,而她是非常讨厌他的颜如玉。 他的眼神飘忽了一阵才慢慢聚焦,语气恢复了颜如玉期待并且习惯的生冷:“你不是找我有事吗?这里挺偏僻的,说吧!” 为了安心,颜如玉还是下意识地张望了一遍,见胡同的墙壁很高,四周应该无人,她才清了清嗓子将沈恕和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修听了之后微微皱眉,让人猜不透情绪,颜如玉索性后退一步靠在墙上,一条腿绷直,另一条腿踩在墙上,故作轻松地摇着折扇。 如果李修不答应她的请求,其实也在意料之中,谁让她老是给他配婊呢?而且还把他的军师沈恕挖到了自己身边…… 正在颜如玉因为难得的羞愧而想入非非时,李修却掷地有声地回应道:“没问题!” 颜如玉有些受宠若惊地盱向他,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眸中露出的坚定以及嘴角上翘的微小弧度皆让她感到不自在的内疚,而开始被当作“小狗”一样拖进胡同的经历不再那么不堪回想,反而刺激她想到了曾经的甜蜜回忆。 “那……我们——走吧!”她挥了挥手,率先走在前面,李修紧随其后,两步就上前与她并肩。 有李修走在身旁,她心里的安全感呈几何级数上升,也不再展开折扇遮面,而是潇洒自在地露出一张素净英俊的脸,气质出尘地摇着纸扇,当然,平乐侯爷的魅力自然是压过她的! 两人在路上把详细的计划再商量了一遍,很快就总结出一套比较完美的方案:颜如玉带着平安季芸去终南山看日出,从大路上去,他或者甲风在必经的树林埋伏。 出了黑市之后,颜如玉才和李修分开,钻进来时的马车。 —— 颜如玉自知很谨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如果这也能被冯玲琅知道并且背地里搞小动作,那她的主角光环得强大到什么地步啊?以此推断,如果她的主角光环够强,那冯玲琅的招数应该也不能治她于死地……除非胜西子大大换女主角,不过这个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翌日晚饭后,颜如玉找到闷闷不乐的季芸闲聊,兴致勃勃地邀她一同去终南山看日出。 季芸刚开始有点心动却犹豫不决,她偷偷往沈恕的几案方向望了望。不料沈恕从她背后走上前,点头应允她可以和颜如玉一起出去玩一玩,并且刚好他和平安的兴致也很高,所以四人可以同乘一辆马车前去。 他们将马车停在了终南山脚下,各自的包袱里准备了干粮和水、棉衣斗篷还有以防万一的金创药等。 为了让平安季芸的感情发展升温迅速,沈恕提议四人兵分两路,季芸和平安走大路上去,他和颜如玉走小路。 颜如玉不想当一个比手里的灯笼还晃眼的电灯泡,于是欣然答应。两位当事人还以为是他们想要偷偷摸摸地干什么事呢,所以很识趣地走开,平安最后看向沈恕的眼神很是奇怪,有种鼓励的味道。 沈恕和颜如玉均没有理解到平安的意思,一人提着一个灯笼,并肩边走边算计如果季芸和平安的事情成了,媒人红包应该怎么分?因为这门亲事最后肯定是落在鹊桥轩的头上,但是颜如玉作为出谋划策者之一也应该收点小小的补偿啊! 沈恕很大方地说分她六成,毕竟颜如玉找了李修帮忙。 “你怎么这么大气啊?”颜如玉随口一问,幽暗的林子总会有点点诡异。 “以平安的积蓄来看,他能包多少媒人红包,我心里还没有数吗?别说给你六成,给你九成也行,反正最多也不会超过两千钱!”沈恕胸有成竹地道。 “说的也是!”颜如玉点点头,仔细一想,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一阵夜风吹过,竹编灯笼里的火明灭不安,闪烁得让人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树叶摇晃发出的“沙沙”声与二人发抖的频率几乎保持了一致。 颜如玉和沈恕不约而同地搓了搓手,不明白是因为冷才这样还是因为害怕。 沈恕的那把写有鹊桥轩的纸扇和颜如玉的鹊桥绢扇统统被别在了腰后。秋季到来,这种平时装摸做样的的装饰品要不是因为代表了身份,谁还会随身携带啊,天气都已经这么凉爽了。 几声突兀急促的鸟叫声袭来,好多鸟儿刹那间慌乱,在夜幕之下四处乱窜。林子里的环境忽然惊悚诡异到极点。 129 英雄救美(3) 沈恕情不自禁地换了一只手提灯笼,另一只手自然垂下握住了颜如玉的手。 颜如玉冰凉的手心因为他的包裹竟然从心里由内而外地感到温暖,还有一种奇妙的酥麻。 “放心吧,没事!”她先开口安慰,不懂情调地压下了沈恕已经到达嗓子眼的安慰。 沈恕憋了一股气,握着她手的力度更大了几分。 他牵着颜如玉继续向前走,忽然一只状似黑色大鸟的东西从两人头上掠过,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们面前不足三丈的距离——那是个人! 颜如玉和沈恕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注意到男子手中明晃锃亮的长剑。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颜如玉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开口问:“侯爷?甲风?还是谁啊?你等错人了吧?” 颜如玉一问出口当即感到不妙,与此同时沈恕已经熄灭了两盏灯笼,拉着颜如玉往相反方向跑去。 树林里漆黑一片,只有树梢上的明月堪堪洒下幽暗的光晕。 这样的环境虽然对他们的逃跑不利,但同时也阻碍了杀手的视线,夜色反而为他们提供了保护。 沈恕带着颜如玉躲在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下,相握的双手已经渗出了冷汗,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发生丝毫的差池。 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人,树叶摇晃得非常厉害。虽然身处四面楚歌的境地,颜如玉还是忍不住想起刚才要不是沈恕反应快,她会不会已经死在这里了?她当时开口问的那句话不是废话吗?如果是李修或者李修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颜如玉还没怎么缓过劲儿,沈恕已经敏锐得觉察到杀手已经跟了上来,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他敛容屏息,立刻拉着颜如玉跑开,一道剑光将身后的树皮削掉了薄薄的一块,两人腰后的扇子也被内力震落。 杀手穷追不舍,耳畔的冷风呼呼刮过,眼睛适应了奔跑途中的昏暗环境后动作也利索了许多,但神经已经紧张到极致。 沈恕不小心滑了一跤也不敢出声,颜如玉紧抿着唇去扶他,结果没看清身侧的山坡,两人抱着双双滚了下去,中途即便磕到石头,被树枝划伤也要咬牙强忍。 这道山坡距离很长,而且坡度也很陡峭。 他们起码滚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滚到山坡底部。 由于沈恕小心紧张地一手护着颜如玉的头,另一只手牢牢地抱着她的腰,将她紧紧保护在怀里,所以颜如玉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淤青,更别提擦伤了。但沈恕就不一样了,在这下坡路的一段滚动中,他身上被尖锐的石头和枝丫不知道划出多少道口子,还有不计其数的被嶙峋石头磕出的淤青。 颜如玉的额头一直紧贴着沈恕的锁骨位置,他身上的芙蓉香还是那么淡雅悠然,在她的鼻下萦绕,即便是这样紧迫危急的时候也能给她带来安心凝神的效果。 沈恕倒下后直接闭眼没了反应,颜如玉当时吓坏了,她一手捂嘴,另一只手食指微屈,紧张颤抖地置于他的鼻下,确定他还好只是晕过去后才终于放心。 月上中天,约莫已经子时过后, 颜如玉抬头望向坡顶,几乎只能瞧见黑蒙蒙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凭着直觉,她估计杀手应该已经走远,于是将包袱移到身前,卯足了劲儿才把沈恕背上。 她虽然长得娇小,但并不代表没有力气,沈恕不算很重,她可以负重一段路再停下歇息一会儿。很幸运的是,她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不算很潮湿。颜如玉在洞口附近找了一些树枝进去生起了火,接着就是依靠火光给沈恕检查伤势。 颜如玉的野外生存知识虽然贫瘠,但是也足够了。 —— 天光破晓,天空渐渐泛白,万丈霞光从山的那一头射出,整片林子仿佛只是眨眼间就苏醒过来。 这个日出,着实看得她心惊胆战。尤其是夜幕时分的惊险,差点让他看不到这样壮观的景色了。 不知道小芸和平安现在怎么样了?颜如玉不禁想到他们俩会不会遇上一样的糟心事。 而她此刻最担心的还是昏迷的沈恕。 颜如玉细想了一下穿越至今这半年来可能得罪的人,她却想不出到底谁会想要她的命,唐若水的亲戚朋友?她摇摇头,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冯玲琅的形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过《非貌美颜如玉》所以才对她持有偏见,她总觉得这件事和冯玲琅脱不了干系,但她已经很努力地和李修保持了距离,冯玲琅没理由要往死里整她啊?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而且让颜如玉最想不通的是,《非貌美颜如玉》里面的冯玲琅虽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但还不至于置颜如玉于死地,就算小说连载到后面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可也应该循序渐进才是啊,怎么一上来就要杀她以绝后患呢?太狠了吧……不会冯玲琅和她一样是穿越来的吧? 颜如玉被自己这一天马行空的大胆想法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山洞里传来“嗯嗯哼哼”的声音,应该是沈恕醒了。 她总算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小跑进去。 “沈大哥,你没事吧?”她取下披在沈恕身前的棉衣和斗篷,温柔地关心道。 “还死不了!”他扯开一边嘴角乐观道。 随即,他面色一僵,不过一瞬又白里透红。 “你——怎么了?”颜如玉佯装不懂地明知故问。 沈恕的一只手撑在腰上,脸皮微微抽搐,而后当着颜如玉的面解开腰带、敞开外袍,将手伸进中衣…… “你——昨晚给我上药了?”他羞赧地问道。 颜如玉的眼神害羞地飘忽了一瞬,吐了吐舌头道:“反正你受了伤,而我手里又有金创药,那肯定得给你上药啊!” “可——可是,男——男女授受不亲啊!”沈恕无语地望向那堆烧尽的灰烬,心中表里不一地感到甜丝丝的。 “放心吧!我就没把你当男人!”颜如玉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出俩梨涡,“除了腰上以外,你大腿上、还有背上,还有……” “住口!”沈恕的脸已经红得可以媲美日出的霞光。 颜如玉愣了愣,委屈巴巴地低头弱弱道:“那些地方,我都给你上药了!” “……”晕! “不过……夜里光线不好,我没看清楚……”颜如玉为了避免他多想又多嘴解释了一句,沈恕脸上稍稍有些释然,可她偏偏又忍不住夸道,“但是你身材真不错!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就是瘦,想不到昨晚摸了一下,还是有两块腹肌!” 噗—— 130 感情升温 沈恕被颜如玉看得恨不得立刻遁地,他羞涩地望着她,尴尬地挥了两下手:“你不要老看着我啊?” 颜如玉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一手托腮一手搁在膝盖上,面泛桃花,一脸花痴地凝视着他,清波漓水般的杏眸含着烂漫春花。 “沈大美人,你真是越看越好看呀!”她唇角轻勾,就像是在说着醉话,两只手撑着脸颊,看他的眼神更专注了。 自从昨晚沈恕救了她,尤其是在滚下坡的途中还一直牢牢地保护着她,她的心中从那时候就开始翻江倒海,直到现在都还不能平息。 “你别看我了!等我吃完这张饼,我们就回去吧!”沈恕垂目专心啃饼,强装镇定自若,实则皮囊和内心均生出器妙不可言的感觉,而他从苏醒到现在,他的脸和耳朵上的红霞一直未曾褪下去。 “好呀!”颜如玉的声音苏苏的,听得他的骨头都软了。 “对了,昨晚——那个杀手,你有什么想法?”他迟疑了片刻问道。 颜如玉暗忖了一瞬才生无可恋地摇摇头。 沈恕不再多言,慢吞吞地默默吃完饼,颜如玉眼疾手快地上前扶起他。 两人刚刚走到洞口才发现下起了绵绵秋雨,颜如玉暗自高兴,真是深得她心啊! “下雨了,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吧!”颜如玉双眸亮晶晶地望着沈恕。 沈恕别捏地错开视线,轻声“嗯”了一下。 颜如玉又小心翼翼地搀扶他回到了山洞里,随后更是大胆地紧挨他的身旁坐下,饶有兴致地谈天说地。 “锦娘,你要说话就好好说,为什么要一直拽着我的胳膊呢?”沈恕颇为无奈地掰开她的手。 颜如玉悻悻地甩了甩手,特意探出头朝洞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雨还在下。 她伸手打了个哈欠,又莽撞地拽过沈恕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紧紧闭着眼睛,任性地开口道:“沈大美人,我昨晚因为照顾你都没睡好觉,我得借你肩膀睡一会儿,等雨停了,你再叫醒我!” 沈恕愣了数息,点头应允:“你睡吧!”他的声音如水温柔。 颜如玉甜甜地睡着,细致地感受到沈恕将斗篷轻手轻脚地搭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一厢情愿,沈恕如果对她无意,昨晚就绝不会那样紧张地护着她!可是……万一人家把她当妹妹呢?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的吗?颜如玉又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 不过,《大周律例》里的《户婚条例》明确规定了“官民不婚”!一想到这一点,颜如玉想要表白的冲动就被压制在了心里。 沈恕靠在冰凉的洞壁上,脑子里闪过同样的念头,无奈地叹着气。 这场缠绵的秋雨一直下到了下午未时三刻才堪堪停止。 可能是因为认清了现实,也有可能怦然的心动只是产生了喜欢的好感,却还没用升华为爱情,所以颜如玉很轻松地就放下了这份真挚的悸动,又恢复以前百无禁忌的大大咧咧模样。 她轻轻地扶着沈恕往山下的方向走,昨晚的遭遇让他们走路的时候不敢大声说话,并且还要谨慎地留意那名杀手是否还在树林里,虽然那样的几率应该几乎为零。 “如果、如果昨晚那人追上来,你就先跑吧……不用管我!”沈恕不放心地提醒道。 颜如玉小小地感动了一会儿,抽了抽鼻子,豁达地笑着望向他:“你别胡思乱想了!如果那人真追上来,青天白日的我也跑不过他啊!还不如和你死在一起呢!” 沈恕不由地因这句话动容,没有再聊他们之间的事,而是将话题转到平安和季芸身上。 两人一致认为平安和季芸的感情应该会迅速升温,否则就太对不起他俩昨夜的惊魂遭遇了。 雨后的山上格外清新,吸一口空气仿佛也能闻到薄荷的清香,泥土的气息也在大雨冲刷之后愈加浓郁。 微风拂过,带着清润的质感,足以让人精神一振。 一名黑衣男子快速地从二人头上掠过,颜如玉和沈恕心跳骤然停顿了一怕,呼吸也紧跟着一滞,沈恕立即紧紧牵着颜如玉的手。 本来他们应该逃跑才是,但是双腿却如同灌了铅似的,竟木楞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黑衣人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落到地面,面对着他俩。 “侯爷!”颜如玉松了口气,她毫无意识地就松开了沈恕的手,沈恕心里结了一个疙瘩。 “你们没事吧?”他倏地来到二人面前,头发和夜行衣已经被雨水淋湿透,眉眼散发着水润的清新,眼眸底下的黑眼圈以及身上浓重的潮湿气味通通证明了他找了他们一夜。 “没事!”颜如玉晃了晃脑袋,紧抿着唇,眼睛有种被沙迷住了的感觉。 李修将手中的折扇和绢扇递给他们,无暇顾及一旁身心俱伤的沈恕,对颜如玉惊喜道:“本侯昨晚按照计划刺伤了平安以后,就从另一条路来找你们,中途却碰见一个黑衣人朝下山的方向去。本侯担心你们出事,所以就一直在山上找。当本侯发现这两柄扇子后,心中更是没法平静,以为你们已经遇害!如今你们平安无事地站本侯面前,真是谢天谢地!” “侯爷可与那名黑衣人交过手,知道黑衣人是谁吗?”沈恕忧伤片刻后又拾起了正事问道。 李修面无表情地摇着头,而后又向颜如玉承诺:“放心吧,这件事本侯一定会派人查清楚!” “嗯嗯!”颜如玉若有所思地应道,她本想让李修把调查重点放在冯玲琅身上,可是又觉得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仅仅依靠她看过小说的直觉来判断不大靠谱,所以就生生地咽了下去。 到达山下后,不方便再露面的李修先自行骑马离开。而颜如玉和沈恕则走向来时的马车,平安和季芸已经在马车旁等待他们。平安一见沈恕受伤,赶紧上前搀扶又嘘寒问暖道:“大郎,你怎么也受伤了?这山上这不安全啊!我也受了伤,差点以为快死了!多亏了小芸照顾我!” 131 顾明轩 四人上了马车后,颜如玉机敏地望向季芸,关心道:“小芸,你没受伤吧?” 季芸心事重重地回过神,扯扯嘴角反应道:“没有,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那个黑衣人除了刺伤了平安以外,他并没有拿走我们身上的财物……” 颜如玉心中咯噔了一下,想到季芸的确很聪明啊。 好在没等颜如玉和沈恕想出应对之策,季芸就自说自话地圆了回去:“我想——那个黑衣人可能是看错认了!他的目标可能是师父,也可能是如玉姐您!” 颜如玉和沈恕皆点头表示认同。 “英雄救美”的计划虽然实施得不算特别顺利,但是季芸和平安的关系在经历生死之后确实又更上一层楼。 单单是季芸看向平安的眼神都比以往要温柔了好几度,更别提她还要关心体贴地询问他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替他换药。 坐在对面的颜如玉和沈恕直感被塞了一波狗粮,她无聊地掀开车帘欣赏着外面的翡翠风景,难怪功成身退的隐士们都喜欢隐居在大山之中,在这样清新的气氛里,足以忘却人世间的一切忧虑。 俗话说“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只有远离市井、身处山水环绕之中才可体会与自然和谐共处,身心合一的美感。 回到长安后,颜如玉到达官衙下车前还不忘嘱咐季芸别老是关心平安,她师父也是个受伤的人儿,也需要关怀。 季芸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沈恕的脸蛋更是堪比大红灯笼,他身上的伤怎么可以给未出阁的小娘子看?那些伤都在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除了颜如玉厚着脸皮扒开上药,谁还会像她那样百无禁忌?他想了想竟感到了小小的失落。 —— 次日,颜如玉在外办完事回到官衙正值未时,如今秋高气爽,空气没有夏天那么慵懒,人们睡午觉的时间自然也少了。 “哟,顾郎君才评上一品媒不过两个月,跑官衙的次数真是愈来愈频繁了啊!”颜如玉刚跨进正厅就瞧见顾明轩正襟危坐在条案后,慢条斯理地端过茶杯细啜了一口。 论在官衙赖着不走的脸皮厚度,如今的顾明轩与曾经的沈恕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生得相貌堂堂,又是来自书香门第,可惜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对生意方面反而颇有头脑,尤其是在说媒这一行当,他的口才并不亚于沈恕。再加上年纪小,今年才刚刚十六,他以后在冰人界的发展还算得上前途无量。 “颜官媒见笑了!”他很有礼貌地起身作揖,举手投足也不难看出小时候的家教应该很严格。 颜如玉牵了牵唇角,热情得体地与他寒暄了两句就开始办公事。顾明轩在长安开了一家名为一心阁的冰人馆,取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今年开始,一心阁的生意渐渐红火,虽然比不上鹊桥轩,但与去年相比,已经非常厉害!而且他前不久才取的“一品媒”的资格,生意也随之水涨船高。 “顾郎君每次来官衙,经常一待就是一下午,难道不嫌耽搁了您的宝贵时间吗?”颜如玉拿着官印,在婚书上盖上了大大的红色印章,抬眼笑道。 她起身走到顾明轩面前,将婚书交与他。 “一心阁有人打理,我要是不来官衙看着,总会有些不放心!”顾明轩毕恭毕敬地接过婚书,告辞离开,琴瑟和鸣立即上前收拾他留下的茶杯。 他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官衙的办事效率太低了! 但是颜如玉对此能有什么办法?颜似月和颜若恩都在家中安心调养身体待产,除了司法佐的事情继续由李修跟进以外,其他的事纵使有琴瑟和鸣帮忙,她也必须得亲力亲为,效率根本提不起来,她更无心招揽生意与沈恕的鹊桥轩竞争。 —— 黄昏时分,颜如玉用过晚膳之后先去了宋府探望颜似月,与她肚子里的宝宝说了几句话,而后她又去鹊桥轩探望沈恕,毕竟人家是为她受了伤,而且她特别感念沈恕对她的照顾,管他是哥哥妹妹的关心还是青青子衿的爱恋。她不想那么复杂。 鹊桥轩的店铺门口已经掌上了六角双层羊皮灯笼,晚上几乎没什么客人,小厮们一般会关上一扇门,只留另一扇门进出,他们则在大堂打扫卫生,收拾整理,清点过文定的东西与账上所记录的可有出入…… 颜如玉进门之后轻车熟路地找到沈恕的书房,吸取上次胡乱闯入撞破人家柔情蜜意的尴尬,她这次就很正经地轻轻敲了三下门框。 沈恕开门后发现是她,还有点纳闷:“你居然会敲门?” “万一你在书房找乐子呢?像上次那样就多不好意思啊!”颜如玉有意挑眉暗示性地抿笑。 沈恕一囧,匆匆招手让她进来。 平安已经帮他换了药,颜如玉简单地问了问他的伤势痊愈情况,沈恕也如实回答:“那些都是些皮外伤,不足挂齿!” 不一会儿,两人陷入一片沉默的奇异氛围里。昨晚的经历好像真的是无法抹灭的存在,而更无法抹灭甚至随着血液流进心里的是他们之间的感觉,哪怕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个呼吸,也是一份值得回忆的甜美。 “哦,对了!额——小芸对平安的态度确实不一样了,”他抿了抿唇又继续,眼神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正四处飘荡着,“平安再努把劲儿,不难让小芸动心!” “恩恩!”颜如玉积极点头,她灵光一闪,瞪着沈恕激动道,“或许,平安可以趁热打铁,今晚就……咳咳!表个白?” “不会太急吗?”沈恕略显担忧。 颜如玉有些犹豫地挠了挠额头:“好像是有些急迫了!还是慢慢地来比较好,以免吓着小芸!” 两人一来二去的几句话之后,氛围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空气里有一缕甜丝丝的味道在两个装傻充愣的人周围萦绕。 颜如玉早前还信誓旦旦地标榜自己从不暗恋,想不到打脸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132 走访 渐渐日暮西山,李修还站在一家农院门口,一手执笔,一手捧着一沓厚厚的簿子,他正在眉目认真地书写。 冯玲琅身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衫,婀娜多姿的陪伴在李修身旁, 远远望去,真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璧人! 一位村夫忐忑不安地望着簿子上的字,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认识谁。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冯玲琅的脸色,又急忙低下头。 冯玲琅一直嫌弃地捂着鼻,见农夫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抬眼清了清嗓子开始东张西望。 “李郎君,你登记好了吗?”村夫小心翼翼地问道。 “行了!今日真是多谢!”李修将毛笔和簿子放回脚边的书箱,利索地一手提起。 “该我谢谢你才是,以往年间,我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满了两岁,户部才来人登记户籍!想不到现在小儿子才刚满月,你就来了。”村夫感激地拱手道。 “乡亲不必介怀,这些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李修抬手淡淡微笑。 与村民告别之后,他与冯玲琅一同离开。在往回走的路上,冯玲琅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刚开始李修要带她出来的时候,她满心欢喜,结果谁知道居然是跑到乡下的地方做这等事,她心里早就积了满肚子的埋怨。 “怎么,你后悔了?”李修抬腿掸了掸靛青色锦衣上的尘土,心不在焉的问她,“别忘了今下午可是你硬要跟着来的。” 冯玲琅有一些脸红,娇羞的卷弄着腰间的裙带,细声细语道:“人家不是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来乡下吗?而且,这种事不一般都是甲风他们做的吗?怎么今天你要亲自去登记啊?” “春华秋实,趁此机会,看看田园风光也没什么不好。”李修很看得开,并且他还心情大好地走在回去的田垄上。 冯玲琅只好沉默不语,享受着与他并肩的快乐。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好长好长,就像是缱绻的思念,泛着温柔的光晕。 两人回到来时的马车上,路途虽然颠簸,但冯玲琅却异常兴奋地望着李修的脸,眸光之中充满了期待:“侯爷,今天你能允许我陪你,我真的非常的开心。” 李修笑而不语。 “玲琅,你在长安除了锦娘她们以外,可还有其他的朋友?”半晌后,他突然问道,明眸星光熠熠,刻意透出关切。 冯玲琅心中一惊,无聊卷弄裙带的手指也霎时不动了。 很快,她就控制好了面部表情,脸上挤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实不相瞒,侯爷,我虽然出生在长安,可对长安确实不大熟。” 她故意抱歉,显得有些做作,李修却并没有拆穿。 “既然如此,如果玲琅不嫌弃,日后可以多跟着本侯走动走动,毕竟丽娘,锦娘,三娘现在都事物繁多。”他开口邀请,满心诚意。 “真的?嗯嗯!”冯玲琅眼睛一亮,咬牙抿唇,一个劲儿的点头。 李修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撩开窗帘,欣赏着车外的风情。 冯玲琅则一直沉浸在方才的受宠若惊中,良久之后,李修没有理他,她才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李修表面上是让她和他在一起,实际上是在亲自监视她吗?冯玲琅不禁腹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管他这难得温柔的初衷是什么? 马车叮叮咚咚的径直回到了侯府,此时,明月初升。 两人各自回到房间用晚膳,冯玲琅居住在颜若恩院落的厢房中,她刚刚穿过圆月门,就听见了颜如玉的声音,所有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真没想到二表姐也来了?”冯玲琅走进颜若恩的房间,稀奇的叫道。 颜如玉很真切地听见了她声音中的阴阳怪气,于是望着她笑道:“三娘可是我的亲妹子,我亲妹子怀有身孕,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颜若恩聪明的嗅到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儿,立即唯恐天下不乱的帮腔道:“表姐,我二姐说的没错呀,她可是我的亲姐。” 冯玲琅自知一张嘴说不过她们两张嘴,讪笑着告辞道:“二表姐很明显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就是说以后二表姐可要常来看看三表妹呀!那——你们慢聊,我先回房!”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通后,盈盈然回房。 “二姐,你终于知道着急了,你可知道表姐今天下午一直跟在侯爷身边哦。”颜若恩瞪圆了眼睛,坚定地点头。 颜如玉思绪纷纷,应付地笑着。 自从那晚被刺杀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到底是谁要置她于死地。不管是不是出于偏见,冯玲琅始终是她的头号嫌疑人! 颜如玉自问已经避开了李修,不想成为她的情敌。可如果冯玲琅还是那么咄咄逼人,那她自然也不会再坐以待毙。所以她才决定不再刻意避开李修与冯玲琅,主动上侯府探望颜若恩。 至于李修与冯玲琅之间的纠缠,她依旧先决定不插足,采取观望的态度,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李修刚刚回到侯府,甲风就兴致勃勃的上前禀报,告诉他颜如玉也正在侯府当中。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瞬间的惊喜,但却并没有抬脚向颜若恩的院落方向走去。 夜幕上银盘高挂,有朦胧的光晕缠绕在月前的云中。 “甲风,本侯说过,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锦娘的周全!可为什么现在她在三娘的旁边,而你却在本侯身边。”李修望着月亮,淡漠的说道。 甲风眨眨眼,使劲将手里的凤梨酥全数塞进嘴里,说话时嘴里的糕点碎屑乱喷:“可、可是侯爷,颜官媒和颜司佐在一起,难道这还不安全吗?” 李修舒下心中一口气,轻飘飘道:“冯玲琅不是回来了吗?” 甲风眉头一皱,不明所以。 李修于是大发慈悲的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后知后觉地明了,风一般地跑走了。 颜如玉和颜若恩闲聊了几句,而后又去冯玲琅的房里看了看,彼此假意亲密无间地侃了侃家常。 冯玲琅很是谨慎,颜如玉并没有从她那里探到任何口风,最后带着满腹疑虑离开。 133 烛光表白(上) 经历了生死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容易突飞猛进。 就连一向将沈恕视为女子的颜如玉也会对他动心,更何况是季芸对平安,至少他们以前的观念是一男一女吧?感情的产生往往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没有定律,也捕捉不到。有时气氛正好,情势所逼,或许就成了!表白要想成功,也是靠的这么一学问。 冯玲琅深感近段时间的遭遇颇为反常。以前她刚来长安的时候,颜如玉对她是爱搭理不搭理,如今却时常找她聊天,找她喝酒看书吟诗作对。而李修的态度也让她捉摸不透,当初无论她对他怎样献殷勤,李修从来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正直脸,可现在他居然时常约她出去走走,或者让她在书房内红袖添香地侍奉他写字作画,又或者要她站在兵器架旁,守着他练剑舞刀,十八般武艺通通玩一遍,其流畅飒爽的身姿让她心跳与呼吸都变得紧急。 对于忽然的炙手可热,她很不解也很纳闷,总觉得这两人心怀鬼胎,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不可告人的事,她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与二人继续斡旋!还有,其中最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修喜欢和她在一起,颜如玉也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是这两人却从不愿意三人待在一起……她成了被争夺的对象! 一日申时三刻,颜如玉和冯玲琅逛完绸缎庄,买了几匹新进的锦布让琴瑟和鸣先抱回家,而后她又缠着冯玲琅与她一同去鹊桥轩。 冯玲琅与沈恕虽然头一次见面,可沈恕的热情周到让她大吃一惊。 季芸煮了好茶端进书房,三人一面喝茶,一面闲唠,乐此不疲。沈恕的口才滔滔不绝,他总是可以以一件事,联想到另外一件事,然后产生无限的外延话题。 比如,他们从天文地理聊到了历史古今,从风花雪月聊到诗词歌赋,从才子佳人聊到平安季芸。 “二表姐,沈郎君,你们慢聊,我先出去一下。”冯玲琅起身之前羞涩地向颜如玉使了个眼色。 颜如玉意会微笑点头,知道她是茶喝多了要如厕。 等到冯玲琅走出书房,颜如玉与沈恕立即展开讨论。 “你觉得她的诗词作得如何?”颜如玉赶紧痴痴地望着沈恕,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人,所以对古诗词没什么鉴赏能力。 沈恕不明白颜如玉让自己掺和进这次谈话是为什么,还偏偏要让他去评判冯玲琅的诗词水平……他又不是才子,哪儿那么大的脸啊? “还行吧!比我要差一点吧!”他臭美地挠了挠鼻尖,有些口不对心。 “真——的?”颜如玉故意拖长口音,用不相信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眸。 沈恕偏头,匆匆错开。 颜如玉马上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把他的头扭正与自己对视,凑近到彼此相距两个拳头,一字一顿地认真重复道:“真的?” 沈恕心跳加速,两人面对面的空气里皆流动着彼此的呼吸。 注视了好久,等他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心跳恢复了寻常的节奏,才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假的!” 颜如玉眉心一蹙,怀疑当初猜错了关于冯玲琅的某个设定。 “我又不擅长吟诗作对,她肯定比我写的好一点!” 沈恕补充说明道。 此时,他眼里透出的诚恳让颜如玉不得不相信。 颜如玉微蹙的眉心已经平缓,唇角轻勾,语气里带着戏谑的味道:“你确定只比你好一点?” 沈恕有些不乐意了,白了她一眼:“我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也对诗词歌赋有所涉猎,名家大师的诗词也看过不少,我虽然写不出好诗,却并不代表我看不出一首诗的好坏!” 沈恕的自信让颜如玉非常满意,她继续捧着他的脸傻笑着。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冯玲琅推开。 颜如玉赶紧将自己捧着沈恕脸庞的手放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而沈恕此时也是尴尬到眼神无处安放。 “对了,刚刚我们是不是聊到平安与季芸啊?”多亏了冯玲琅还记得先前的话题。 一旁的沈恕和颜如玉点头跟捣蒜似的。 重新回到书房的冯玲琅兴致非常高昂,对话题的兴趣也异常浓厚。 很显然,因为沈恕和颜如玉暧昧的那一幕,是她乐意看见的场景。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今晚就安排,平安向季芸表个白?”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用渴求支持的眼神望着他们。 颜如玉灵光乍现,故意烦恼的撑着额头。她先看向沈恕,又看向冯玲琅,纠结道:“表白?会不会太突然啊?” 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沈恕立刻了解,附和着颜如玉有节奏地轻轻点头。 “就是因为突然,所以才会惊喜啊!”冯玲琅非常坚持道。 颜如玉与沈恕面面相觑,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对墨守成规的老迂腐。 冯玲琅急不可耐的继续劝道:“二表姐,沈郎君,你俩就放心吧!季芸和平安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若是今晚表白肯定事半功倍!” 颜如玉和沈恕故意向冯玲琅透露出他们去终南山看日出的遭遇,但冯玲琅对此的反应并没有什么异常,可颜如玉仍然不死心! “那——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吗?”颜如玉摇摇欲坠地答应了一半。 趁着在这兴头上,冯玲琅撑着下颌思忖了一小会儿,双眸放着精光:“不如咱们在楼下的院子里摆一个心形的蜡烛吧?” “心形的蜡烛?”颜如玉半敛着眸子疑惑问道,心里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冯玲琅突然对自己的一时兴起感到局促不安,但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她只有硬着头皮,继续道:“没错!心形的蜡烛!我曾经在洛阳看过一个郎君这样求爱!” 你确定是在洛阳?不是在你们寝室楼下?颜如玉在心里哭笑不得。 134 烛光表白(中) “心形蜡烛?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沈恕面上有些犹豫,他摸了摸下巴,望着颜如玉。 “我也从未曾听说过,靠谱吗?”颜如玉紧紧地盯着冯玲琅,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一个细微表情。 冯玲琅紧张的手指已经绞在一起,心中无限纠结了好一阵才不安道:“要不我们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要不这事就过了吧,当我没说过!” 颜如玉垂眸一瞬,亲热的揽上她的肩,对沈恕笑道:“表妹推陈出新,这办法我看挺好,不如我们今晚上就试一下吧。” “可是——心形是什么形状呀?”沈恕食指戳着太阳穴,表示不太明白。 颜如玉佯装不解的眼神再次投向冯玲琅,冯玲琅登时心里七上八下,她抬眼看看沈恕,再望向颜如玉,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不如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你们只要准备好红色的蜡烛就行了。” “那这就太再好不过了!有表妹全权负责,今晚平安定能马到成功!”颜如玉兴奋地搂紧了冯玲琅,用眼神向沈恕示意她的得意。 沈恕虽然还在云里雾里。但他明确地知道颜如玉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些事。他只用一会儿支开冯玲琅问一问就清楚了! “那——表妹需要我和沈大哥帮什么忙吗?”颜如玉刻意扑闪着俩求知的眼睛,blingbling地看着她。 冯玲琅沉思了片刻,缓缓道:“你陪着季芸,不要让她知道即可。至于沈郎君——你同我一起,向平安安排后面的事宜。” 沈恕心里十万个不愿意,但颜如玉凌厉的眼神压力山大地逼迫他口是心非地点头答应:“嗯,好的没问题。” 颜如玉以采购布匹为由拉着季芸出门回避,沈恕趁空跑到门口,将颜如玉拉到一边细问:“锦娘,今日下午你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你快告诉我,不然我这心里老是不自在。” 眼看着沈恕两撇英俊的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颜如玉警惕地望了望身边,梨涡里盛满了蜜酒,笑嘻嘻的附耳肯定道:“这个冯玲琅有问题!” 沈恕却更迷糊了:“问题?什——什么问题啊?” 颜如玉高深莫测地笑着,却不方便向他透露太多,毕竟时空穿越这种事真的解释不清楚! “天机不可泄露!”她学着神算子的模样敷衍道,神秘地向他挑了挑眉。 晕!沈恕表示特无语。 颜如玉记得,在《非貌美颜如玉》里,冯玲琅可是一个大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没道理来到长安之后,她的水平仅仅只是比半桶水的沈恕好了一点点。所以,这个冯玲琅已经不是以前的冯玲琅了,虽然皮囊可能还是一样,但是芯子肯定变了!或许这让她真正见识了一把什么叫魂穿! 既然如此,颜如玉便不能从《非貌美颜如玉》里面的冯玲琅来判断她的行为,她得重新考量这个冯玲琅的性格和举动。如果这个冯玲琅也是胜西子的书迷,那颜如玉肯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而刺杀她的那个人极其有可能就是冯玲琅派去的,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颜如玉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她同季芸一起钻进了马车,留下沈恕孤零零地站在鹊桥轩门口,在凉薄秋风中凌乱,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 紫薇堂的布匹质量在全长安城都是数一数二的,颜如玉轻轻摇着绢扇,亲切的挽着季芸的胳膊走了进去,关心地询问她喜欢哪些布料? 季芸有些茫然,但转念又想颜如玉可能是问一问她对绫罗绸缎的意见之类,于是如实回答。 巧合的是,和他们同时出现在紫薇堂的还有一个熟客——顾明轩! 他一袭玄色金钱纹缂丝长袍,高调奢华的铜臭味扑面而来。 更巧的是,他和季芸看中了同一匹布料——新进的苏州宋锦斜纹绸,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后匆匆缩回,季芸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颜如玉注意到这一小动作,心中一惊,脸色都白了:这平安晚上的表白不会泡汤吧? “颜官媒别来无恙!”顾明轩温润如玉的拱手恭敬道,唇角一直乐呵呵。 “顾郎君真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难怪一心阁的生意那么好!”颜如玉随口奉承,口是心非。 顾明轩颔首干笑了两声,眉飞色舞地抬手道:“一心阁只是小本生意,让颜官媒见笑了。季娘子真是眼光独到,这匹布本是我先前预定,不过既然季娘子也喜欢,我愿意拱手相让!” “多谢顾郎君,”季芸将鬓边的几缕发丝拢在耳后,声音温软。 颜如玉莫名地为平安感到紧张,她舔了舔唇瓣,正欲拒绝,却听季芸已经振振有词地回驳。 “君子不夺人所好,顾郎君的好意,季芸心领了。若是这布被季芸拿回去,恐怕会惹师父不开心!鹊桥轩与一心阁本是同行,公平竞争即可,顾郎君又何必搞这些阳奉阴违的小动作呢?” 颜如玉不禁感叹,季芸最后几句话里那尖酸刻薄的味道,真是深得沈恕的真传啊!方才她还为平安担忧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咳咳,”颜如玉明白此时轮到她出声缓和气氛,便轻掩嘴咳了两声,“媒人的职责便是为天下男女造福,无论是鹊桥轩还是一心阁,何必为这些分内之事争执不休?冰人界也是要同心协力才可为百姓分忧!” 顾明轩尴尬地摇头苦笑,举手朝身后动了动手指,一名一心阁的灰布小厮赶紧上前抱走了那匹布,从头至尾不敢抬头。 小小的风波之后,两人又精心挑选了一些布料,托掌柜的日落之前送到鹊桥轩和官衙,胖乎乎的掌柜点头哈腰地应下。 回去的途中,颜如玉忍不住询问季芸:“小芸,鹊桥轩和一心阁是有什么矛盾吗?为什么当时你对顾明轩的态度那么恶劣?” 季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慢慢道来:“师父为了考验我的冰人素质,最近的三单生意都是由我在跟进,可是这个顾明轩却偏偏用卑劣的手段抢走了我两单生意……如果不是第三单生意的客人是老顾客的亲戚,向我告知了顾明轩的手段,那我可能连一单生意都做不成!” 135 烛光表白(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颜如玉唏嘘不已地摇头。顾明轩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衣着服饰虽然有着严重的炫富嫌疑,但是毕竟年龄小,年龄稍长之后肯定会愈发成熟稳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坏心眼那么多,年长之后还得了呀? 季芸观察到颜如玉表情凝重,明白她已经听进去自己的话,便继续道:“师父说了,顾明轩就是一个卑劣小人,让我得离他远一点!师父还说了,我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无品媒’,还不足以和拿到‘一品媒’的顾明轩抗衡。” 她一面说一面珍惜地摸着自己腰间的冰人品牌,那是一块用红色双喜结串成的冰人金牌,这块金牌是她中秋节的时候才从颜如玉手中取得。 “你师父说的对!”颜如玉坚定地点头,伸手覆在季芸的手背上,紧紧握住,“所以你得努力,现在也就不要平白无故和顾明轩树敌,这样对你不好!以后见到他尽量绕道走吧,如果他是个小人,肯定会很记仇的!” “如玉姐,师父说了,顾明轩不是个小人!”季芸摇头反驳。 颜如玉皱眉盯着她,真不知这这对师徒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师傅说他是伪君子,比小人还要可恶!”季芸愤恨的接着道。 “……”颜如玉只好无语的笑着。 颜如玉先带着季芸回到官衙处理公务,而后李修带着雅颂酒肆的几道招牌菜与她们共进晚餐。 她不会再刻意避着李修,除了不接受他以外,顺其自然地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至于配婊一事也顺其自然!她很感激李修在终南山找了他一宿的情分,当前她的首要任务还是查出刺杀她的黑衣人与冯玲琅之间有无关系!恰好,李修的重点也在此处,所以两人对此事心照不宣却又不谋而合。 晚饭过后,明月遥遥在屋檐上空升起,深秋时分的夜幕降临时间越来越早。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前去鹊桥轩看平安表白的好戏。其中季芸是当事人,而颜如玉是筹划人,李修才是最正经的看戏人! 刚到达鹊桥轩门口,表面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只是颜如玉在季芸快要跨进门口的时候,捂住她的眼睛,柔声道:“小芸别紧张,一会儿有惊喜!” 季芸不再握着颜如玉的手,而是缓缓垂下两臂,任由颜如玉推着她往前走。 李修与她俩同行,虽然没人告知他这个计划,可他却早已从颜如玉的只言片语以及目前鹊桥轩的情况洞悉了一切。毕竟,在穿越之前,曾经有好多女孩为他做过这样的事儿,只不过他却仅仅出现了一次,现在想想,那还是一份温馨的回忆! 季芸听见耳边有很多窃笑的声音,她努力地想要从他们的笑声中分辨出即将要面临的事情,可是毫无结果。 “小心门槛!”颜如玉低声提醒道。 季芸磕磕绊绊的跨过门槛,来到了后院,笑声越来越浓郁。 在沈恕和冯玲琅的示意下,颜如玉松开了季芸。 面前用二十支红烛摆成了一个妥妥的完美的“心”形。这感觉与二十一世纪寝室楼下的爱心无差,一旁的李修不知道是冯玲琅的主意,还以为是颜如玉的计划,嘴角自然牵起苦涩的笑意。 平安站在爱心的最中央,傻笑地望着季芸,红红火火的光晕映衬着他的模样更傻了几分! “平安!”沈恕恨铁不成钢地催促。 平安这才如梦初醒,挠了挠头发,羞涩地开口道:“小芸,我、我、我——我喜欢你!” 他十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是煤炭那么烫人。 而季芸的脸色也是妖娆灼人,她紧张得就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颜如玉以为她还是对平安无意,便偏头瞧她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呀!她心想。 颜如玉推波助澜地轻轻推搡了季芸的腰:“快进去!” 季芸木讷地缓缓走进由红烛摆成的爱心里面,声音有些喑哑:“平安!” 在颜如玉和沈恕的带头下,观看的众人立即开始鼓掌。 按照沈恕告知的流程,平安傻傻地从袖中拿出那枚翡翠玉镯,而后慌张又小心翼翼的去牵季芸的手,将手镯慢慢的推上她的手腕,紧张到啧舌:“小芸,这、这玉镯,送——送你!” “谢谢你!平安。”季芸羞涩的声音低如蚊鸣,两人的脸比门口的大红灯笼还要红上几分! 为了方便看戏,颜如玉不知不觉地移到了沈恕身旁,而冯玲琅下意识地站在了李修的旁边。 李修的目光望了一瞬远处开心的颜如玉便匆匆收回,落在了冯玲琅的脸上,面向她微微一笑。在月光和烛光的双重晕染下,他的笑容更加迷人魅惑。 冯玲琅一时产生错觉。仿佛这场表白不是针对季芸平安,而是针对她和李修。关键是这场表白还成功了! 颜如玉站在沈恕的旁边看戏的时候,就在一心二用地告诉他冯琳琅的问题在哪里,但她并没有告诉沈恕关于爱心红烛一事,她总不能把自己也戳穿吧?鱼死网破向来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天哪,原来这世上除了双胞胎以外,还真有皮囊相似的人!”沈恕只有这样推测感叹,目光自然而然地流转到李修旁的冯玲琅脸上。 冯玲琅和李修聊的很开心,看样子李修对她应该很有好感!沈恕大胆的揣测。当他的视线只局域在颜如玉身上时,忍不住为她的终身大事担心,毕竟她的年龄真的不算小了。 “怎么?不开心?”沈恕与颜如玉回到大堂才发现她脸上好像流过泪。 在后院的时候光线太暗,看不清她脸上的泪渍,大堂内灯火通明,所有的表情才会一览无余。 “没有!就感动而已!”颜如玉摆摆手,声音里确实不带有一丝哭腔! 沈恕点点头相信了她的鬼话,趁机开始拽着她的衣袖说媒:“嗯——既然感动的话,那个——我上面还有几幅郎君的画轴,要不你看看选一选,挑一挑呗?” 颜如玉先前温婉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冷漠,白了他一眼:“没兴趣!” 136 小产 “你,你不是感动吗?”沈恕对她突如其来的翻脸很纳闷。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季芸和平安的事情,后面就由你们鹊桥仙操办吧,到时候别忘了把喜帖送到官衙来,我先回去了!”颜如玉挥挥手,头也不回的径直往门口走,利落地将大堂里的一众人甩在了身后。 在回颜府的马车上,她舒服的躺着,夜风轻轻撩开车帘,斑驳的月色恰好从车窗的缝隙投下,在月光的轻抚下,她浮想联翩。 颜如玉深知,她流泪不是因为感动,因为这样的场景她早就看得多了,她流泪是因为思念,是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曾经她向欧阳霈表白的时候,就是在他的宿舍楼下,据说那次是欧阳霈唯一一次出现在表白女孩的面前,所以她是幸运的,虽然她被拒绝了……欧阳霈的出现可能代表她还有机会,以至于经过一个学期的狂追,她终于能抱得“美人”归。 敬往事一杯酒,谁再怀念谁特么是狗!颜如玉郁闷又愤恨地擦干眼角飙出来的眼泪,夜晚更深露重,冷得她起身蜷缩成一团。 颜如玉离开没多久,李修与冯玲琅也一同乘车回平乐侯府。 冯玲琅殷勤地向李修诉说自己对平安和季芸的羡慕之情,眉梢眼神流露出对眼前男子浓浓的爱意,而李修也很吃他这一套,不仅宠溺地点头微笑,还费尽心思地迎合她的每一句话,好一派郎情妾意,柔情蜜意的月光之夜! 回到侯府,关上房间,李修才撕掉了那张虚伪的面具,孤独的站在窗前,冷漠的望着树梢上的月亮。从鹊桥轩回到侯府的这一路上虽然煎熬,但也并不算是一无所获,冯玲琅和他在一起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他身边的一个人,却偏偏不像胜西子笔下的那个冯玲琅。到底是发生了多少意外,才会让他们三个人穿越进同一部小说?李修感到不寒而栗! 季芸和娘家早就没什么联系,甚至她都不记得她爹娘的姓名和住址,家中几口人等等琐碎。而平安又是一个孤儿,所以两人的婚事操办得非常简单。 三书齐全,但六礼直接省去了纳采、请期和问名,变为了三礼。 黄道吉日确定之后,婚事也就差不多办妥。 迎亲的那一天,平安身上罕见地散发出一种男子应有的气质,平时他有些不大自信,但身着大红喜袍的这一天,他却异常的得意,眉目之间自信满满,就连小小的眼睛也愈加炯炯有神。 颜如玉作为季芸口中的“伯乐”,和她口口声声中的姐,自然而然的被她纳入了娘家人的范畴。 所以成亲的前一天,季芸住进了颜府。成亲当日,则有喜婆背着她上花轿。 平安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他那扯开的嘴角一直没有并上过,一口大白牙笑得有些傻乎乎。 颜如玉站在颜府门口送走季芸,目光在平安的身上打量了一转,深切的体会到了那句俗话——人靠衣裳马靠鞍! 即便是长相不怎么好看的小眼睛男人也会有春天!这世上没有丑男人,只有懒男人! 平安和季芸成亲之后依旧住在鹊桥轩,等他们攒够了银子,至少可以租房了,才会搬出去。 颜如玉虽说是“娘家人”,但毕竟不是正统的娘家人,而且她还有“官媒”的身份傍身,所以当晚理所当然也去了鹊桥轩凑热闹! 不仅她如此,李修、李贤,还有宋安也去了,不过有孕在身的颜若恩和颜似月则留在了自家府中静养。 喜宴正热热闹闹地进行时,侯府的一仆从匆匆忙忙的跑进鹊桥轩,伸长脖子张望了一番,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李贤身上,急急忙忙地跑过去,神情焦急的禀报着什么。 颜如玉敏锐的注意到这一反常,因为李贤在听完仆从的话后,脸色立即变得青白,差点没站稳倒下,还好仆从眼疾手快的撑住了他。 随后,李贤顾不得向沈恕说明情况,就火急火燎的地跟着仆从跑了。 不祥的预感开始往颜如玉的眉心上窜,她向沈恕道明原因后也跟着出了鹊桥轩,但是已经望不见李贤的背影。不一会儿,李修与冯玲琅也跟了出来。 婵娟冰凉,街上人烟稀少。 “锦娘,发生什么事了?”李修匆匆问道。 颜如玉沉默了一瞬,看着跟上来的李修和冯玲琅,有些害怕地推测道:“应该是你们侯府出什么事了……或者——是三娘出了什么事!” 颜若恩怀有身孕,可她却依旧闲不住,喜欢蹦蹦跳跳。会不会是腹中孩子出了什么事?颜如玉感到身上更冷了。 甲风驾着侯府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三人一起赶往平乐侯府,身后的喜宴渐行渐远。 事实果然不出颜如玉所料,颜若恩小产了。 李贤懊恼地坐在屏风后的几案旁,李修立刻上前坐在他身边,为他斟满了手中的酒杯。 薛神医的弟子紫夏还在颜若恩的床边为其诊治并开药方,颜如玉和冯玲琅绕过屏风,询问颜若恩的具体情况。 一直侍奉在颜若恩身旁的小丫鬟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说话的声音也是哽咽得断断续续,她害怕侯爷或公子会打死她,因此一直长跪不起。 “回颜官媒和冯娘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好好照顾二夫人。”小丫鬟吓得只顾磕头,问牛答马。 颜如玉索性也跪下去,伸手扶起她的双臂,稳住她颤抖的身躯,语气不容拒绝:“你好好说话!到底二夫人为何会小产?” 小丫鬟顺下一口气,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泪,抽噎的同时尽力让声音清晰:“用过晚膳之后,二夫人说想去花园走走,奴婢就随身搀扶着。可是还未走多远,二夫人说有点冷,就让奴婢回去拿一件斗篷出来,等奴婢将斗篷拿来之后,发现二夫人已经倒在石阶下。奴婢吓坏了,慌忙叫来俩姐妹将夫人送回了房里,并去请了紫霞娘子……” “都怪我没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不关月儿的事。”颜若恩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自责道。 颜如玉赶紧起身坐在床沿关切询问她的情况。 137 紫夏的婚事 “姐,你放心吧,我没事!”她有气无力地任由颜如玉握住她的手,面色苍白如纸。 可她为了不让颜如玉担心,费力地挤出一丝微笑,露出几瓣小白牙。 “唉,没关系,你还年轻!孩子以后也会有的!”颜如玉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覆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轻言细语地安慰,“你好好休息,尽快把身子养好!这样才能快点有孩子!” 颜若恩垂目颔首,嘴唇抿成一条有弧度上扬的细线,稍稍别过头,眼角的液体落在枕上晕开伤心的泪花。 颜如玉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替她掖了两下被角,随即离开并放下了帷帐。 紫夏将药方递给另外一个小丫鬟,并轻声嘱咐了她几句。 颜如玉唤住小丫鬟,从她手中接过药方,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些都是比较常见的养气补血药材。 “薛神医不在府上吗?”她随口一问。 “师父回老家了,他要留在老家过完年,等明年年初才会回回长安!”紫夏唯唯诺诺地回答道,尽管她一直在压制,但也不难看出她脸上的紧张情绪。 “哦,”颜如玉将药方还给小丫鬟,忽然又不解地追问紫夏,“薛神医已经回老家,那为何你不回去呢?” 颜如玉虽然对侯府的一切说不上都了如指掌,但也听说过薛神医这个徒弟和他是老乡,紫夏从小跟在薛神医身边学习医术。没道理薛神医回老家了,她还留在这儿啊? “回颜官媒,师父交代过紫夏,让紫夏要好好照顾二夫人,况且紫夏家中已经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回不回去也无所谓。”紫夏福身,恭敬地回答道。 “如今三表妹身体虚弱,要有劳紫夏娘子好生照看了!”冯玲琅亲热地上前,并将手搭在紫夏的手臂上。 颜如玉本还在嗓子眼儿的问题,被冯玲琅这样一掺和,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她只好习惯性地打听道:“紫夏娘子从小跟在薛神医身边学习,可有定亲?” 紫夏一愣,紧张的情绪被吞食,只留下娇羞,她轻蹲行礼,微微颔首:“回颜官媒,紫夏并未定亲……” 颜如玉便顺水推舟继续道:“紫霞娘子已到适婚年龄,不知薛神医可有替娘子张罗这等事?” “紫夏未曾听师傅说起过!”紫夏拢了拢耳边的秀发,羞涩回应。 “原来如此!既然紫夏娘子家中已经没有长辈,而薛神医对此事也不怎么在意的话。如果娘子对婚姻大事可以自己做主,不妨明日来我官衙一趟!” “紫夏多谢颜官媒!”紫夏难掩欣喜之情。 颜如玉左右看看,忽然意识到聊天跑题了,赶紧自动退出了屏风。 李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沿默默陪伴,紫夏与冯玲琅也跟着颜如玉出来,此时李修已经离开了这里。 颜若恩小产一事也让颜如玉心里特别不舒服,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快有两个小侄子玩儿,结果就这么没了一个……她晚上回去将这事告知冯夫人后, 不知道冯夫人能否承受住打击?顿时她感到心烦意乱! 在毫无意识支配的情况下,她竟然走到了李修的房间门外,抬眸一见熟悉的景色,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立即转身往回走。 不大真切的“咯咯咯”笑声从身后传来,颜如玉回身望了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罢了,她只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夜色苍茫,谁知道侯府有没有鬼! 次日下午,没想到紫夏果然来了官衙找她,并且冯玲琅和紫夏在一起。 颜如玉对紫夏和冯玲琅的关系心存疑惑,但表面上还是非常热情的接待了她俩。 紫夏在冯玲琅的鼓动下,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条件,不过她对未来夫君的要求不算很高,只要识字,读过几年书,并且老实憨厚,年龄恰当就好。 颜如玉兴致勃勃的将合适的人选以及他们的家庭情况通通向紫夏介绍了一遍,大概有二十来位。 紫夏对那二十来位郎君都很满意,矜持地说要考虑之后才能给颜如玉答复! 颜如玉也不急,高高兴兴地送走了她们,而后她在官衙只待了一个时辰,就急急忙忙的赶回颜府。因为冯夫人的贴身丫鬟玉儿前来禀报,说冯夫人又把自己关在了佛堂不吃不喝了。 颜如玉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都快要爆炸,昨晚上她被冯夫人拽着又哭又闹了一宿,今天本来就精神不大好,如今又要赶着回去安慰劝解……关键是冯夫人不听劝啊!颜如玉只感到做孝顺女儿好累! 幸运的是沈恕上官衙拜访,实际上他就是来催婚书的。 颜如玉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他和与她一起上马车回颜府。在马车里,颜如玉将昨晚冯夫人的话又一股脑儿的唾沫横飞,全都告诉了沈恕,她心力交瘁的样子活像神经错乱。 沈恕却很有耐心的听完,摇着纸扇,拍着胸脯对她说:“你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我敢保证冯夫人一会儿听到我的话之后,肯定乖乖地吃饭,也不再把自己困在佛堂!” 颜如玉似信非信地点着头,总算松了半口气。 听完了颜如玉的抱怨,沈恕也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平安和季芸。 只见他满脸愤恨,双腿叉开,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摇着纸扇:“唉!自从平安与季芸成亲之后,两人的心思全都不放在生意上了,还常常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我在鹊桥轩快呆不下去了!” 颜如玉特别明白单身狗的苦衷,为他默哀同情三秒,随后脱口而出:“要不你也赶快找个娘子成亲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说到这个份上,话题也自然终结。沈恕瞪了她一眼,摆摆手不再说话。 颜如玉也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心。 不知道是因为沈恕是外人,所以冯夫人卖他面子,还是因为沈恕确实有着舌战群儒的口才,所以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冯夫人说得服服帖帖。反正总而言之,冯夫人很吃沈恕那一套。 趁着日落之前,颜如玉和沈恕又匆匆赶回官衙,如今颜如玉的目的达到了,可沈恕拿婚书的目的还没达到呢! 颜如玉将早就拟好的婚书盖上官印,开玩笑地双手奉上。 每当颜如玉以这种恭敬的方式将婚书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沈恕总会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要知道当初他们俩可还是宿敌呢,谁会料到不过半年光景就成了亲密的合作伙伴呢? 真是世事难料啊! 138 勾结 颜若恩小产之后,调理身子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由紫夏贴身照料,冯玲琅随李修出门归来之后,也会守在她身边照顾。慢慢地,冯玲琅和紫夏的关系愈来愈近。还有冯夫人,颜如玉和颜似月夫妇也会轮着圈来看她,再加上颜若恩本就年轻,所以她的身子恢复得挺快。 紫夏常常会约冯玲琅去她的药房和书房参观,药房里面有很多珍稀药材,还有一个经年久远的大药炉,袅袅紫烟升起,别有一番太上老君炼丹炉的仙风道骨。药房由小童专门打扫整理,药房外面的空地上也有小童用剪刀将采摘回来的药草折干净晒走水分。 冯玲琅走进紫夏的书房,书房并没有很大,长宽皆只有二十尺左右,但是书架上的医书却玲琅满目,而几案上放着的一大摞也是紫夏最近正在看的书。 冯玲琅观察之后假装随意走近,径自拿起紫夏摊开的那本医书,合上一瞧,封面上写着《神农本草经》五个楷体大字。这本《神农本草经》半旧不新,她随便翻了翻,很容易就看出里面至少有两种不同的笔迹。一种字迹娟秀,另一种字迹粗糙。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勾出不易察觉的奸诈弧度。 “玲琅姐!”紫夏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冯玲琅匆忙放下那本《神农本草经》,疾步走出书房外。 “玲琅姐,你——在里面干什么?”紫夏心虚地用微屈的食指指了指书房里。 “哦,没事儿!我就是随便看看,你里面的医书太多了,我都不怎么看得懂!”冯玲琅天真无邪的笑着,面若满月的脸上陷进俩深深的酒窝。 “自从我跟着师父学医之后,这些书几乎每天都要拿出来翻一翻,即便看过的也要随时温习!”紫夏浅浅的抿笑着,笑容甜美。 冯玲琅亲切的握着她的双手,特意邀请道:“对了,紫夏妹妹,我让丫鬟在房里准备了薄荷茶,不如我们去尝尝?” 紫夏迟疑了稍许,腼腆地笑着婉拒:“紫夏多谢玲琅姐的好意,可我不大喜欢喝薄荷茶。” “哦哦,没事!那我先回去了!”冯玲琅并没有因为紫夏的拒绝而感到沮丧,而是轻快地告辞离开。 眼看暮色四合,金乌沉沉,枫叶在暖黄凉凉的日光下更加火红,金色的菊花招摇着身姿不愿意迎接夜幕的降临。随着院落中被拉长的影子渐渐淹没于黑色,明月渐升。 顾明轩的房间里,烛光氤氲,暧昧的气氛从床榻帷帐延伸到房梁帘幕以及香炉青烟。 床板剧烈抖动之后慢慢趋为平静,两个大汗淋漓的赤/裸身体开始套上白色的内衫,女子小鸟依人地依偎在男子的怀里,目光坚韧。 “你确定已经打听清楚了?”顾明轩低沉地确认道。 “放心吧!我确定以及肯定打听清楚了,”冯玲琅自信地勾起一边嘴角,她的手指如同柔荑在他的心口游走,“你猜的没错。那个紫夏有问题!他根本就不是紫夏,而是紫夏的孪生妹妹晴雪!” “那——真正的紫夏呢?”顾明轩的声音带着低哑的忧伤,眼眶也因为突然的情绪波动而噙满了泪花。 “顾郎君何必对此耿耿于怀,我不是说过了吗?真正的紫夏恐怕早已经遇害。”冯玲琅撅起小嘴,揽着他的腰,“你与紫夏情投意合,如若不是非常原因,她怎么可能不与你相见?” 也对!死生挈阔,与子成说。若不是阴阳相隔。顾明轩相信紫夏不会弃他而去,而他也是如此! “你说的对!既然已经确定那人不是紫夏,而是晴雪,那我们就报官吧。官府自然会给紫夏一个交代!” 顾明轩此话一出,冯玲琅立即松开他,直起身子,怒目圆瞪:“报什么官?报官紫夏能回来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更大的一笔买卖!” “什——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好办法?”顾明轩顿时有了兴趣,但同时又有点不解。 冯玲琅微微一笑,素手拂过他明净的脸庞,慢慢地将食指覆在他的唇上:“好办法是有的!不过,我还想再拉拢一个人!有了他,或许我们更能成事!” 顾明轩半眯着眸子,眼眸中含着狡黠的精光,颇具兴味地点点头。 戌时过半,冯玲琅才回到侯府。 一阵劲风穿过,为深秋的冷更加添了一层寒意。 明月梧桐树下,玉阶清凉。 李修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廊之下,皎洁的朱雀纹锦衣衣摆在随风飘摇。 “如何?”他将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问道,剑眉星目间透着孤傲的清高。 “额……那个——冯娘子去了顾府!”乙火拱手如实回答 ,他的两排牙齿有点打颤,觉得不大好意思。 李修的双眉轻轻皱了一下,随即很快平复。 “她去顾府干吗?”他的声音冷若冰霜。 “额——她找顾明轩!”乙火回答道,他就像是一只捅一下才跳一下的青蛙。 李修有些不耐烦,锐利的眼神直直的盯着他。 乙火抬眼触及到李修的眼神,匆匆低眸。 “她找顾明轩干嘛?直接说清楚!”李修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威严的气势压得他顿时有些喘不过气。 “回侯爷,她——她是寂寞了!”乙火匆忙的回答十分隐晦,但李修一听就懂。 李修的面色很是难堪,他抬手掐了掐眉心,平静地细问:“除了寂寞……他们没有其他的安排吗?” “回侯爷,真没有!”乙火感到自己的耳朵又开始重复出现那“嗯嗯唧唧”的娇吟声还有低吼的粗喘声。天知道他大冷天的还要趴在人家的房顶偷听这等事是多么的难受!所以后面到底冯玲琅和顾明轩之间谈了什么他也不大清楚,因为那个时候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了! “行了,你退下吧!”李修无语地挥手。 等到乙火离开后,李修不禁在风中低声自言自语:“在树林刺杀锦娘的人莫非与顾明轩有关?” 他垂下拳头的关节处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139 抢生意(一) 颜如玉带着画师去平乐侯府,一方面是为了让画师给紫夏画一卷画轴,另一方面是为了和紫夏商量那二十位郎君,最终两人敲定了其中五位。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颜如玉一直拿着紫夏的画轴拜访游说那五位郎君。 紫夏面容俊俏,五官大方,轮廓分明。五位郎君见到她的相貌很容易一见倾心,但是他们又有着相同的顾虑——紫夏孑然一身,没有娘家,自然也就没有丰厚的嫁妆,更没有可能会用得上的娘家关系。 虽然五位郎君都知道紫夏住在平乐侯府,但他毕竟不是平乐侯府的家人,仅仅是一个鼎鼎大名神医的学徒而已。如果她现在小有名气还不错,可紫夏却并没有单独治愈过任何一项重疾,所以在别人的印象中,他们仅仅是知道薛神医身边跟着一个相貌俊美的女徒弟而已。 颜如玉在外折腾了好几日也没有把紫夏的事情确定下来。 正当她摩拳擦掌准备依次再次上门时,却被姜郎君的父母堵在了官衙门口。 颜如玉登时眼中满是欣喜:“伯父伯母这是?” “我们两老为小儿与紫夏娘子的婚事而来。”他们的态度比较诚恳。 “快请进,快请进!”颜如玉开心得已经合不拢嘴。 不得不说,姜贺确实是这五位郎君中她最中意的人选。其一是因为姜家经营着一家药铺,生意与口碑均不错,对于紫夏来说,有几分专业对口的味道!其二是因为姜贺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医术高超,他与紫夏也算得上是兴趣爱好相投,日后更可能过上夫唱妇随,琴瑟和弦的日子。 姜贺在家排名老三,在医药方面从小天赋出众,所以深得姜家二老的欢心,药铺在他手上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姜家父母虽然身着素衣,但是气质和言行举止在同龄人当中都算上佳。 颜如玉领着二老进入正堂,并命琴瑟和鸣端上热气腾腾的香茶。 “伯父伯母可是对紫夏娘子非常满意?”颜如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姜家父母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姜母温婉地笑道:“回颜官媒,我们二老确实对紫夏娘子非常满意!她是名师之徒,以后可以帮助我们打理药铺,将来一定会成为贺儿的贤内助!今后他们兄弟分家,我俩也更有底气将药铺交给贺儿!” 没想到两位老人现在已经想到了“分家”那么长远的事情,可他们明明身体还很健康,不过四十多岁而已啊! 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颜如玉也懒得去琢磨人家的家事!更何况他们对紫夏的态度让她非常满意,有利于她促成这对良缘。 “伯父伯母果然深谋远虑,如果二老对紫夏娘子没有什么异议或需要了解的地方,不如我们协商确定一下纳采的时间和准备事宜?” “嗯嗯,不错!”两老兴奋地连连点头,眼角的鱼尾纹仿佛绽开了花。 有时候,岁月留下的痕迹不一定是沧桑萧败,也会是沉淀的风华之美。 颜如玉弯弯的月牙眼也掩不住眸中的晶莹光亮。 当她将姜郎君的事告知紫夏后,紫夏对姜贺也非常满意。她羞赧地点头,手指绞在一起,默认了这个未来夫君。 既然郎情妾意,双方已经达成一致,接下来就要开始走自然流程了! 很快便到了纳采礼的那一天,颜如玉身穿鹅黄色的齐胸杜鹃花百褶襦裙,外套荼白色牡丹暗纹直领齐膝锦衣。她手摇鹊桥绢扇,领着琴瑟和鸣兴致勃勃地走进姜宅,却不料见到通报的人神色慌张。待她走进正堂之后才发现,原来早有不速之客,比她先一步到达姜宅。 “真没想到在此处也能碰见颜官媒,真是失敬失敬!”顾明轩黄鼠狼给鸡拜年,拱手深深一福。 他的表情在颜如玉看来很是嚣张。 “顾郎君恐怕有所不知,本官今日前来是特地为代表姜家向紫夏娘子求亲!”颜如玉的语气颇为不满,冷眼盯着他的面颊。 “求亲?”顾明轩直起身子,佯装不解,而后又潇洒肆意地错开手中的折扇,“颜官媒竟然说是求亲呢?既然纳采礼还没过,那就说明还没有求了?” 颜如玉眸光冷锐的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姜家父母和姜贺,发现姜家人此时看她的目光非常冷淡,而顾明轩则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得意洋洋。 面对顾明轩言语里的挑衅,颜如玉冷哼一声,心下对这里的情况已经较为了然。 “所以,顾郎君此行是来和本官抢生意的?”她单刀直入,上前两步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同鹰隼。 颜如玉的步步逼近以及她紧抿成线的嘴唇让顾明轩感到无形的压力,脸上嚣张的笑容因此僵硬了一瞬。 然而他的语气还算镇定,嘴角的弧度更加上扬了一分:“不敢不敢!在下不过一介商人,又怎敢和官媒大人抢生意呀?不过这婚姻大事向来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颜官媒也无法插手人家父母的意见吧?” 明眸皓齿却尽露阴险。 颜如玉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姜家父母和姜贺,姜家父母一脸平静,如同事不关己的看客饶有兴致冷眼旁观。而姜贺面上却有点难堪,当颜如玉的目光向他扫来时,他赶紧羞愧地错开,垂目看向另外的地方。 她断定姜贺绝对是一个愚孝懦弱之人!至于姜家父母,亏她前几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明事理的老夫妻。此时此刻再见,颜如玉只恍惚地觉得,当初一定是瞎了狗眼! “顾郎君,哪怕你做生意也应该懂得什么是先来后到吧?”颜如玉薄唇轻启,仰面质问。 “呵呵!”顾明轩冷笑着,挑起一边眉毛放肆地回应,“颜官媒,官场上的规矩顾某不懂,不过做生意这一点,你的手段还很稚嫩啊!做生意管什么先来后到?管的是是否有利可图!” 颜如玉被他这句话气得肺都快要炸掉,鼓着腮帮子愤怒的瞪着他,握成小拳头的左手真想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 140 抢生意(二) “紫夏娘子虽好,可也比不上顾某给二老和姜郎君介绍的那位长安县李庄药铺的周娘子好呀!”顾明轩得意地扇着风,他与姜家父母眼神交流了一阵,接着继续道,“周娘子家与姜郎君家可是门当户对,要说相配,周娘子也未必比不上紫夏娘子!既然如此,伯父伯母为何不可再酌情考虑?” 颜如玉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有眼巴巴地瞪着他。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姜母又上前添油加醋道:“颜官媒,紫夏娘子确实不错!我二老当初也是诚意满满地上官衙,请求官媒大人去说亲!不过正如顾郎君所严,周娘子似乎与我家贺儿更为相配!” 顾明轩更加得意地盱向颜如玉,嘴角轻挑。 放屁!颜如玉在心中默默的啐了一口。 她本来不想要狐假虎威,在俩老人家面前摆出一副官架子,可眼前为了不输气势,她却不得不这样做。 “如此说来,伯父伯母当初来官衙是在戏弄本官了?”颜如玉直勾勾地盯着姜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官衙不是普通的冰人馆,还容不得两位老人出尔反尔,戏弄本官!” 姜母身子一颤,习惯性地仰头看向顾明轩。紧接着,姜父和姜贺也赶上来,一人站在姜母的一旁。 怎么?他们准备三个臭皮匠顶她一个诸葛亮?颜如玉站直了身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琴瑟和鸣见状,为了虚张声势,立即跑来站在她身后,昂首挺胸地瞪着面前三人。 “颜官媒,”姜贺客客气气地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语速适中得体,“试问天下父母没有不为自己子女着想?姜某的爹娘也不过是为了让姜某有一个好的妻子罢了!他们何错之有?如果官媒大人要责罚,姜某愿全数承担!” “儿啊!”话音刚落,姜母立刻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姜贺的手臂,眼神焦灼不安的同时,还不忘用不满的余光瞟向颜如玉!那眼神就像颜如玉欠了他家巨款一样,真是有辱斯文! “颜官媒,你也看见了?姜家一向母慈子孝,你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罪魁祸首顾明轩轻飘飘地居高临下道。 颜如玉极其不舒服地剜了他一眼,心里总算明白了当初季芸向她透露的那些话,以及沈恕对季芸的忠告。这个阴险狡诈的顾明轩果然喜欢抢人生意! “干你屁事!”颜如玉被他惹得火大,眼瞅着嘴边的肥肉就这么溜了,她心情当然不好。既然心情不好,她又怎么会假以好脸色? 顾明轩几不可察地咽了咽口水,对于颜如玉爆的那句粗口,他仍然保持了书香门第应有的风度,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两位冰人在顾府大堂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一直沉默的姜父终于开口,抱拳道:“颜官媒,顾郎君,不管是紫夏娘子,还是周娘子,请二位给我们二老以及小儿多一些时间考虑, 不日之后再做抉择!周娘子也好,紫夏娘子也罢,小儿无论是娶到哪一位都是他的福气!” 姜父的话合情合理,颜如玉如果再不识好歹地言语纠缠,那可就真的是蛮不讲理,说不过去了! “姜伯父言之有理!那今日的纳采之礼暂且搁置,不过,不知道伯父伯母要考虑多久,能否给本官一个恰当的时期?明日如何?或者后日?”颜如玉摸着下巴,意犹未尽地观察这三人的表情,眉间轻蹙,露出有些为难的模样。 “这样吧,后日如何?后日顾某和颜官媒一同前来,请到时候伯父伯母,还有姜郎君,能给我们二人一个准确的答复!”顾明轩文质彬彬地请示道。 好一个妥妥的伪君子啊!颜如玉不胜唏嘘。 “那就以顾郎君所言后日吧!后日,我们姜家一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姜父拱手回应。 “哼,”颜如玉没好气的哼了哼,“姜伯父言重了,到时候答案满不满意也得看人吧?” 姜家人面色如菜,连大气都不敢出。在颜如玉面前,他们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伯父伯母,那本官就告辞了!希望后日给出的答案可以让本官满意!”颜如玉临走之前还不忘一字一顿地强调威胁。 姜家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统一集中到顾明轩身上,顾明轩镇定自若,眼神示意他们不要慌张,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颜如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 “这姜家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前段日子分明和我说看上了紫夏,还亲自上官衙和我交涉这门婚事!我已经将他们的想法全数告诉了紫夏,紫夏对姜贺很是满意,这才几天啊?他们居然就出尔反尔地变卦!”颜如玉气呼呼地抚着胸口,生怕一口气没喘上来会被气晕过去。 沈恕立即殷勤地双手奉上暖暖的红茶,掀开茶盖为她吹了吹热气:“消消气消消气!” 颜如玉接过茶盏,闷了一大口茶,茶水温度适中,暖暖的很是惬意舒服。 “今日本来是准备行纳采之礼,紫夏还在侯府等着呢,结果害得我白跑一趟,又要撒谎安慰紫夏,告诉她姜家那边没有准备好,还要往后推迟几天!如果后天姜家告诉我说他们选的是李庄药铺的周娘子,那我又怎么向紫夏交代?” 沈恕专心地听了颜如玉这番话,态度反而很是坦然:“这有什么的?你直接告诉紫夏,说姜家变卦不就成了吗?” 颜如玉怔了怔,不解的目光投向沈恕,见他正悠闲自在的品着茶,更是感到憋了一肚子无名火! “姓沈的,你什么意思啊?”她一掌拍在他的肩头,威逼他将自己的话烂熟于心,“我已经答应了紫夏,你懂吗?并且是姜家先答应我,现在他们又反悔,肯定是顾明轩从中作梗!后日就要给出答案了!我怀疑明日顾明轩还会有所行动,你必须得帮我!这不仅是我们官衙的生意……” “还是什么?”沈恕顿时哭笑不得。 141 抢生意(3) “还——还关系到咱俩的深厚友谊。”颜如玉口齿不清的解释着。 沈恕耸耸双眉,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整理了一番衣袂。 “哎,你什么意思啊?你真的不帮我吗?”颜如玉摁着他的肩,让他面朝自己。 沈恕很无辜的看着她,委屈道:“我没说不帮你啊,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下手!” “你可是我们长安城唯一的‘特级一品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对付顾明轩?他该不会真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颜如玉怀疑的目光开始在他的身上逡巡。 沈恕从容地掸掸身上的灰,抬眼可笑中又带着宠溺的望了她一眼:“锦娘,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他顾明轩再怎么天资过人,在我面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听到他这句话后,颜如玉的脸上荡漾起笑意。然而她脸上的笑维持时间不过半秒,就被沈恕接下来的一番话深深地打败。 “姜家父母希望儿子娶一个好的妻子,这无可厚非。他们觉得顾明轩手里的周娘子比你手里的紫夏娘子好,认为周娘子与姜贺更为般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你只用向紫夏娘子说明就好,又何必自寻烦恼呢?”沈恕头头是道地劝解道,从案上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颜如玉立即收敛的笑容,不依不饶道:“可——可是姜家的父母已经和我说好了的呀!他们这样出尔反尔让我怎么和紫夏交代?而且也有损我官衙的官威和声誉!” 沈恕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挑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她眼前:“得了吧,你不就是不知道怎么和紫夏交代吗?大不了明日我帮你去说。” 颜如玉眼睛一亮,深深的觉得沈恕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居然这么快就洞悉了她的心思。 沈恕不会就是胜西子吧?颜如玉的脑子里突然窜出这天马行空的想法!她一时出神得发呆。 “你想什么呢?”抬得手软的沈恕轻微嫌弃地问道,直接将手里的桂花糕塞进了颜如玉嘴里。 颜如玉被他的动作惊得回了神,小声地试探问道:“那——我们官衙的官威和声誉怎么办?” 沈恕被他这句话呛得差点把桂花糕从鼻孔里喷出来,他擦了擦嘴,直言不讳道:“你们官衙的官威和声誉?不早就被你糟踏都没了吗?” 颜如玉登时两只眼睛睁得像兔子一样瞪着他。 “难道不是吗?先是高嫣儿,后是唐若水……你自己想想!” 沈恕将颜如玉堵得根本说不了话,她今日上午才被顾明轩和姜家人欺负了,没想到下午还要被沈恕欺负。她顿时感到心很累。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明明是我先撮合的姜贺与紫夏,为什么他顾明轩偏要从中插一脚?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行规吧,他这样做太不地道了!”颜如玉越想越不甘心,可怜巴巴的眼神最后一次投向沈恕,意图将他拉到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你也说了,顾明轩又不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一个伪君子!他以前抢了你们鹊桥轩的生意,如今又抢我们官衙的生意,你就这样坐视不管吗?你就任由他胡作非为,让一心阁的风头盖过鹊桥轩吗?你得未雨绸缪,趁此机会打压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后再也不敢与鹊桥轩作对。” 颜如玉的义愤填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偏偏不吃她这一套,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解释道:“鹊桥轩的生意被抢,那是季芸技不如人,如今你们官衙的生意被抢,也是因为你技不如人!” 沈恕小心翼翼的觑见颜如玉的脸色,看见她一副要将自己吃掉肚子里的愤怒模样,又谨慎的抿了抿唇,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放心吧,紫夏那里我会帮你解决。不过,你还是不要去招惹顾明轩,他就是一个伪君子,招惹她对你没什么好处。还是少惹为妙!” “难道我每次见到他还得绕道走不可?”颜如玉的疑惑更深,“你该不会是怕他吧?” 沈恕特无语地瞟着她,可笑地轻轻道:“可能吗?我劝你只不过是因为你技不如人而已。等你以后有能力了,你再和他对着干,我绝对不会拦你,甚至还会从旁协助!但现在,我怕我帮你反而会害了你!古语有云,‘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伪君子,比小人更可怕!” “哼!”颜如玉似懂非懂,不领情的直接起身走开。 “诶诶诶,慢着慢着!”沈恕眼疾手快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贼兮兮的笑着,“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你别生气了!” 颜如玉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味,在可能的惊喜面前,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屈从。 “什么好东西啊?”她惊喜地问道。 沈恕从几案下抱出一大摞画轴,少说也有十副。 颜如玉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顿感索然无味,她白了沈恕一眼,二话不说 直接起身离开。 “别走啊,这些可都是我最近精挑细选的郎君,你先看看啊!”沈恕在她身后挥手喊道。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关闭,震得沈恕手中的茶水不由得荡了荡。 此时已经立冬,夜幕降临之后更是寒冷。 颜如玉披着厚厚的斗篷,坐在美人靠上,怀中抱着便携式手炉,望着天边的朦胧月色,心中升起一阵全天下的人都不了解自己的惆怅。 “唉!众人皆醉而我独醒啊!”颜如玉应景的想起了伟大的诗人屈原,因此附庸风骚了一把。 鹊桥轩晚上虽然灯火通明,但一般不会有客人到访。 沈恕在书房里整理了一番最近拟好的三书和户籍资料,他正准备起身离开书房,却听见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间点来找他的人,除了百无禁忌的颜如玉,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沈恕的脸上微笑难掩,其实他挺怕颜如玉会生他的气然后不理他,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可双侧门扉打开的那一刻,他的笑容立刻停滞了。因为门外的娘子并不是颜如玉,而是冯玲琅! 142 合作 “冯娘子,怎么是你啊?”沈恕苦笑着,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想冯玲琅找他能够所为何事?不过怎么想也应该不会是好事儿,因为面前娘子邪魅的笑容已经在预示着什么? “怎么?沈郎君心里有人,所以——看见我不高兴了?”冯玲琅娇嗔道,媚眼如丝地紧紧盯着他。 沈恕的心跳滞了一瞬,赶紧挤出又大而又热情的微笑:“哪儿能呀?冯大娘子造访,沈某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冯玲琅见沈恕用身子堵住了门口,嗔怪道:“竟然沈郎君说看见我开心,那为什么还不快请我进去坐一坐呢?” 话音刚落,沈恕立即侧身,抬手恭请:“是沈某鲁莽了!冯娘子,里边请!” 冯玲琅袅袅婷婷地走进,然后回身快速又贴心地关上了门扉。 这一系列的举动让沈恕有些摸不着头脑,身子也跟着有些僵硬无措。 两人先分坐在几案两旁,各自饮了几口茶。随后,冯玲琅似乎有备而来。 在沈恕紧张地再次饮茶的时候,她却起身来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这一暧昧的触碰惊得沈恕差点打翻了茶碗。 沈恕慌里慌张地放下茶碗,并推开冯玲琅的头,义正言辞地喝道:“沈某听锦娘说,冯娘子只钟情于侯爷,怎么如今又对沈某动手动脚?” “怎么,不行吗?沈郎君仪表堂堂、长相貌美,在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玲琅早就对你芳心暗许,今夜如此良辰美景,你我怎能辜负呢?”冯玲琅娇娇柔柔地诉说着相思,立即又扑向了沈恕。 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一直都不撤下来。 沈恕不明白冯玲琅此举何意,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想要使劲地拽开。冯玲琅的力气真的很大,沈恕一时半会儿根本拽不下来。 冯玲琅在他的耳边,气若游丝,吐气如兰,弄得他身子有些不听使唤。 沈恕感到骨头酥软了一阵,紧接着就被冯玲琅扑倒在地。 “冯玲琅,你够了。”沈恕厉声喝道,眼眸里已经猩红泛滥,“沈某尊重你是良家女子,却没想到你连那些青楼女子都不如!” 沈恕用尽全力愤然推开了冯玲琅,冯玲琅受力倒在一旁。沈恕趁着她消停发骚的空档,立即从地上爬起身,指着她鼻子骂道:“出去!我鹊桥轩不欢迎你!” “哈哈哈哈!”冯玲琅轻松地笑着,对于沈恕的愤怒,她不以为然。 她悠然地从地上坐端正,整理了一番刚刚不慎弄乱的发型和衣裳,沈恕的气慢慢消下去,更加怀疑这个女人的到访不简单! 果不其然,冯玲琅嫣然一笑,轻轻抬手:“玲琅让沈郎君受惊了,是玲琅的错!还请沈郎君,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谅解,沈郎君请坐!玲琅有事相告!” 沈恕全程狐疑地盯着她,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才正襟危坐在冯玲琅身旁,面色极其不佳。 “其实,”冯玲琅的声音总算恢复如常,不再娇柔造作,而是清脆可人,“玲琅的目的是为了验证沈郎君对二表姐的一片真心!” 她一面说着,一面为他斟了一杯茶。 沈恕的面部轻微抽搐,轻轻呷了一口茶后,才抬眼不解地问道:“说实话,我真不懂冯娘子此话何意?我和锦娘只是好朋友而已,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况且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锦娘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女子!冯娘子还是得多为你表姐的名声清白着想!” 他说得风淡云轻,眼神却因为心虚不敢与冯玲琅长时间对视,只是匆匆一瞥便赶紧垂下。 冯玲琅早就料到他会如是回答,她的食指轻轻叩着案面,不慌不忙地道:“怎么?原来沈郎君对表姐没那份心啊?你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唉!那可真是苦了二表姐啊!” 她关于颜如玉的每叹一口气,都会让沈恕的心疼一下。 “冯娘子此话怎讲?退一万步讲,锦娘与我就算情投意合,我们也无法逾越《大周律法》中《户婚条例》里所规定的‘官民不婚’的规矩。”沈恕苦笑着,一不小心便把真实的情感流露出来。 冯玲琅嘴角轻勾,自恃得意。 “沈郎君的这番话,玲琅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已经承认喜欢我二表姐了?” 沈恕颔首咬牙切齿,抬起头时却面容严整,淡笑道:“冯娘子的理解能力恐怕有所偏差,沈某刚刚只是做了一个假设罢了!” “呵呵呵——”冯玲琅掩嘴轻笑,笑声犹如风中的银铃。 “也罢也罢!既然沈郎君对我有所芥蒂,不愿意坦白相待,那沈郎君可以当我今晚未曾来过!明明喜欢却不敢承认,莫非是想把喜欢的人亲手推给别人?”冯玲琅气馁地起身,走到门扉旁,撂下一句话,“你们这些人,难道就一直以为,自己心上人的幸福是另外一个人给的吗?” 沈恕被这句话说得心动,唇边的两个字呼之欲出。 “沈郎君,算我看走了眼,也算我二表姐看走了眼!这次的验证还是失败了!”冯玲琅无奈地叹了口气,欲开门。 “等等!”沈恕唇边的那两个字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冯玲琅提到了颜如玉,这让他最后的理智防线彻底崩溃。 背对沈恕的冯玲琅脸上漾出阴谋得逞的诡笑。 “你刚刚说到锦娘,你的意思是锦娘对我也有感觉吗?”沈恕顿感唇瓣有些干涩,期待地望着冯玲琅的背影。 冯玲琅施施然转身,勾唇回应:“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看得出来二表姐对你还是很有好感,我有办法让你们终成眷属!” 她脸上的微笑让沈恕感到毛骨悚然,沈恕不禁眉头深锁,直觉上了她的道。 忽然之间,瓦房顶上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有几片黑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人同时一惊,但冯玲琅相对沉着:“只要沈郎君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不仅可以保住我二表姐的小命和你的小命,还能让你抱得美人归!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143 起疑 冬月迷离,寒气袭人。同样的月色,却各怀心境。 李修在门廊处伫立良久,随即转身回房,坐在四方几案旁边, 侯府的丫鬟奉上刚热好的酒,小心恭敬地倒进李修的碗里,而后屈身退下立在一边。 热酒穿过喉咙与肠道,胃里总算暖和了起来。 院落闪过一道虚影,月色仿佛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参见侯爷!”乙火抱拳单膝跪地。 “怎么?办砸什么事了?莫非是跟丢了?”李修捧着熨帖的酒碗,暖意在手心中蔓延,他抬眸一笑,不以为意地招手命令道:“起来说话!来!陪本侯喝一杯!” 乙火见李修心情愉快,反而为自己的失职感到更加不是滋味。 他心里惴惴不安地走近,恭敬地颔首行礼后,掀开衣摆端正跪坐。 侍女即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其满上热气腾腾的烧酒。 在李修眼神的示意下,乙火举碗饮下一口,热流淌过四肢百骸。他用心回味了一番方才的酒香,抹嘴禀报道:“冯玲琅去找沈恕了!” 李修略微惊讶,举碗的手滞了片刻,酒碗停留在唇边,他垂目淡淡饮下一口后,沉吟道:“她去找沈恕干什么?” 乙火的脸色憋得通红,一脸愧疚地不敢直视李修的眼睛,他墨玉般的点漆眸冷若冰霜,足以让他方才流动在体内的暖流倾刻间变为寒流。 “他们……他们聊了一些话……”乙火吞吞吐吐道。 “聊了些什么?从头和我说!”李修面沉似水,悠悠然荡了荡碗中的酒水。 “额……”乙火觑着他的眼色,扭扭捏捏道,“那个——冯玲琅一进门就要扑倒沈恕……” 李修不小心被这句话呛了一下,他用衣袖擦了擦嘴,立在一旁服侍的侍女立即上前拍背,他不大习惯地示意女子下去,并且抬手让乙火继续说。 “然后属下从中听出的的消息是——沈恕喜欢颜官媒!”乙火发现李修的眼神和脸色都很平静,似乎早有猜到一般。 而后,他又局促地支支吾吾道:“冯玲琅说她是为了颜官媒,所以试探沈恕。然后他们好像达成了某个共识,于是准备再多聊几句。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属下出现了另外一个黑衣人,看样子他也在那里埋伏良久。他很敏锐地发现了属下,接着我们就厮打在了一起,沈恕和冯玲琅到底后面发生什么事,属下也就无从得知。” 乙火原以为任务失败后,他会得到李修劈头盖脸的痛骂。即便不被骂,他也会得到劈头盖脸的如乱箭穿心般的冰冷眼神。可真万万没想到啊,李修居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那个黑衣人?莫非——就是上次刺杀锦娘的那个?”李修自言自语,目光深邃得出神,他偏头定睛看向乙火,“你和那个黑衣人交手,可有看出些什么?” 乙火的脸色愈加愧疚,羞愤地摇摇头:“除了知道那名黑衣人是个男人,而且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以外,其余就不知道了!” “丙雷和丁电还没回来?”他轻轻问道。 “没有,”乙火继续摇头,“依照他们的脚程,从洛阳到长安,再加上打听的事情不一定一帆风顺,估计还有几天就快回来了吧!” “嗯!”李修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继续跟在冯玲琅身边,至于她和沈恕的关系,你也得多留意一下。” “那侯爷——属下还得——跟踪她多久呀?”乙火愁苦的望着他。 李修爱答不理纡尊降贵的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那要看她什么时候把戏唱完,或者被我抓到什么致命的把柄!” “只是吧——属下觉得跟踪这种事太简单太无趣了!”乙火本性毕露地挠了挠头发,撇嘴纠结。 李修深深地盯着他,半敛着的眸子如同远古的寒潭。 乙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侯爷,属下的意思是,你想——嗯——甲风要暗地里跟踪颜官媒,而属下又要跟着冯玲琅,丙雷和丁电又去了洛阳……您现在也很少去官衙了?官衙里面的事情全都压在颜官媒身上,她一个人没法跟进啊!” 说完之后,乙火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默默赞叹自己的急中生智,连两条眉毛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飞舞。 “你说的有道理!”李修点头,声音深沉有力。 未几,他叹气道:“本侯最近确实对官衙的事务没怎么上心,主要是因为不想给锦娘带去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危及生命的祸端。司法佐的事本侯还是会继续跟进,至于官衙里的其他事务,可以从侯府多调派几名侍卫前去辅助锦娘。” 乙火安静地听着李修的安排,却发现人家好像根本没有安排他什么。 他不由得反手指向自己的鼻尖,追问道:“侯爷,那我呢?” “你继续跟着冯玲琅!”李修不冷不热地看向他。 合着他说了这么半天,当什么也没说?乙火的表情有些木讷,甚至委屈。 “本侯知道你是嫌这个任务太简单了,不过你想过没有,如今你已经被发现了……本侯让你再次跟踪她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李修弯了弯眼,意味深长道。 乙火的榆木脑袋转了个弯,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那么回事儿,他连跟踪这样小小的任务都会被人家发现,那李修还敢让他做什么大任务呢?这样一想,他心里就痛快多了!同时更感到羞愧。 “遵命,属下一定不负侯爷所望,认真完成任务!”乙火“腾”地一下站起身,抱拳将头埋进胳膊里,掷地有声道。 “行了,你先下去吧!”李修挥手让他离开。 在侍女的贴身侍侍候下,他又喝了两碗热酒,心中咀嚼着乙火的那番话。沈恕喜欢颜如玉这点,他早有防备,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沈恕替他去提亲,撮合他和颜如玉。 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李修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只是当沈恕与颜如玉站在同一战线之后,他才意识到感情的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144 得逞(1) 次日,平乐侯府的六名侍卫风风火火地去官衙报道,他们的好心让颜如玉近乎崩溃,她在内心悲情地咆哮着:你们确定是侯爷派来的帮手,而不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 “你拟定婚书的格式错了!” “还有你呀?你字写的这么丑,你还写什么婚书啊?一边呆着去吧!” “你连核对户籍资料都不会吗?一边去!” “你你你——你干什么呢?你别碰我的官印!这份婚书不能批!你存心想让我丢官吧!” 颜如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这些逗逼们给赶走了。 午饭之后,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一面投入工作,一面等待沈恕。谁让他昨日信誓旦旦地保证今日要和她一起去向紫夏解释呢? “锦娘,”沈恕双手横握着扇柄,大跨步地走进。 颜如玉整理了一番书案上的书册和宣纸,将狼毫毛笔搁在笔架上,起身低眸敛衽后,走下两步台墀来到他跟前。 相对沈恕的神采奕奕,颜如玉显得有些颓唐,揶揄道:“怎么?你是想到了完美的解释,所以才这么开心吗?” 沈恕故作神秘地靠近她,低声道:“错!我没有想到任何解释!” 颜如玉登时想一口盐汽水喷死他,小粉拳捶在他的肩胛骨:“姓沈的,你存心的吧!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白白地等到明天,让姜家人亲自拒绝我?” 沈恕抚摸着被她捶的那块肉,心里涌起有点贱贱的满足,轻声细语的解释着:“你急什么?姜家人拒绝谁还不知道呢!” 说着他就抛下颜如玉兀自走在前面,风流倜傥的同时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万似的。 颜如玉火速跟上去眉眼弯弯,星眸闪着晶莹:“怎么,沈大美人想要帮我们官衙拿下这笔生意?” “我记得你昨日跟我说想要挽回官衙的颜面,我深思熟虑了良久,觉得让你们官衙继续丢脸下去确实不妥!所以才打算慷慨相助!”沈恕在不咸不淡的解释间,已经踏上来时的马车的车辕。 颜如玉听到这句话,被憋的一肚子气总算找到了爆发点,猛地在后推了沈恕一把,让他狠狠地摔进了马车。 “你干嘛?”沈恕摔下去时的咆哮很尖利。 “明知故问!”颜如玉悠闲地坐下,一转眼就将刚刚的报复行为忘得一干二净,满脸好奇地追问沈恕:“你不是说了让我不要得罪顾明轩那个伪君子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我不是说了吗?不想让你们官衙太没面子!”沈恕眼神飘忽,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被推摔下的时候衣裳上沾上的尘灰。 颜如玉睁大了眼睛表示不信,沈恕却对她水汪汪的求知双眸一点不感兴趣,别过头继续扇风。 “阿嚏!”他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颜如玉拿着娟扇正反翻看,冷冷笑道:“现在是冬季,天气已经这么冷了,折扇装一下风度就好了,居然还真用来扇风……你是不是傻呀?” 沈恕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故作镇定地没理她。 “沈大美人,你的样子很心虚啊!该不会是想害我吧?”颜如玉得寸进尺地瞪着他。 “停车!”沈恕慌张一瞬后立刻恢复常态,大声喊道,并且做足了预备下车的架势,“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不参与好了!” “别——别呀!”颜如玉赶紧上前按住他,差点扑倒在他身上,一面替他捏肩,一面好言道歉:“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当我没说过!当我没说过!” 她的这一套对沈恕很受用,沈恕稍稍整理了心情,不便与她计较。在颜如玉的揉肩、捶背以及甜言蜜语的攻击下,他哪有抵抗力啊?早就缴械投降了! “顾明轩如果存心想要和你争这笔生意,那么他一定不会等到明天,恐怕现在就已经候在姜宅了。”沈恕悠闲地条分缕析道,“所以,如果我们真的想要让姜郎君娶紫夏,今日必须得去会一会姜家父母!”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对付顾明轩呀,也不知道紫夏如何能赢得过周家娘子!”颜如玉垂头丧气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沈恕嘴角一抽,自信地笑道:“有我在,你大可放心!这笔生意最后绝对是你囊中之物!” 他眉飞色舞地笑着,一时间得意忘形,将手覆在了颜如玉搁在膝盖的手背上。 两人顿时都感觉到,一股电流瞬间流遍全身,从头发丝儿开始,皮肤都变得酥麻。 沈恕赶紧缩回手,轻咳一声,有意识地望向车帘浮动的外面,脑子里霎时嗡嗡的,仿似有一群蜜蜂在作祟。 颜如玉简直不敢动刚刚被沈恕触碰的那只手,舔了舔唇瓣后,索性大度地用那只手拍向他的后背,震得沈恕心肝俱颤。 “沈大美人,你刚刚可调戏了我,好歹也得让我调戏一下才算扯平吧!”颜如玉说话间便上手摸了一把他的脸,真是细滑柔嫩如同羊脂玉啊! 沈恕被摸的那半边脸以及颜如玉的指尖不自觉地发麻,这在颜如玉的意料之外,她本来想着缓解尴尬,没想到现在更尴尬了…… 颜如玉的脸无法控制地红了一片,垂下眼睑竟突然地莫名害羞。沈恕回头,鬼使神差地一直低眸望着着她,目光触及之处是她的纤长翻飞的睫毛,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再靠近,再靠近一点…… 颜如玉感到灼热的呼吸在逼近,心跳仿佛快要撞出胸腔,她静静地看着沈恕的吻快要触碰到她的唇瓣,手上用大力捏紧了裙摆。 “大郎,到姜宅了!”马夫的一声呼唤,将两人如脱缰野马般的思维给强行拽了回来! 颜如玉回神一把推开沈恕,率先跳下了马车。 沈恕紧随其后,模样有些怏怏。 姜宅的家丁进去通报之后,两人才一前一后地走进正堂。 果然如沈沈恕所料,顾明轩还真是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 “官媒大人!”姜家父母和顾明轩微微行礼道。 145 得逞(2) “顾郎君不是说明日再来拜访吗?怎么今日就早到了呢?”颜如玉阴阳怪气地先发制人。 顾明轩的笑意依旧嚣张,右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心:“颜官媒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你若今日不到访,又怎会知道我在此呢?” 他的笑容很是欠揍,让颜如玉忍不住手痒痒。 “本官说过,凡事得有先来后到!顾郎君比本官先抵达姜宅,本官要是不来又怎么知道顾郎君还有这点作弊的小心思呢!”颜如玉勉强地笑着,一身气势全靠厚脸皮撑着。 顾明轩无声地笑了笑,目光越过颜如玉,落在沈恕身上。 他殷勤地走近沈恕,毕恭毕敬的拱手问候:“沈郎君,好久不见!” 好在沈恕已经没有沉浸在马车的尴尬当中,他比顾明轩高半个头,所以十分趾高气扬地居高临下道:“顾郎君言重了,咱们见过吗?” 顾明轩的脸即刻像放了个屁一样阴沉沉的,他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沈郎君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也属正常!不过,沈郎君作为长安城里唯一的‘特级一品媒’,在下对您可是膜拜至极啊!” 颜如玉对两人的对话感到暗喜,心想沈恕的孤高傲慢为她扳回了一成,短短的一句话就让顾明轩脸面尽失,果然有底气的人说话气势都不一样! “废话少说,不如我们直接说正事吧!”颜如玉转身走到沈恕身旁,沈恕的心跳冷不丁地又剧烈地颤了一下。 颜如玉圆溜溜的杏眸直勾勾地注视着顾明轩,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对这单生意志在必得。 顾明轩心下当然明白应该怎么做,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配合沈恕,但是戏必须得演好,不能让颜如玉拆穿。 “行!咱们就来说正事!”顾明轩假笑了一下,回身抱拳面向姜父姜母道,“姜伯父姜伯母,在下方才已将周娘子的情况如实相告,不知二老对她可还满意?” 姜父姜母迫于颜如玉的淫威,互相对视一眼后才小心点头。 姜父缓缓道:“周家娘子品行相貌,还算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她家开药铺和我们姜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娶妻娶贤,周娘子确实符合我们二老对未来儿媳的要求!” “那紫夏娘子呢?”颜如玉不满地喊道,与此同时狠狠地剜了顾明轩一眼,“紫夏娘子是名医之徒,难道还配不上你们姜家的药铺吗?” 姜母满面愁容,为难又着急地望着自己的老伴。 姜父浓重地叹了一口气,抱歉道:“颜官媒,虽说紫夏娘子是名医之徒,配我姜家这小小的药铺确实绰绰有余……只是——相比较而言,周娘子的条件更好一些,我们二老不过是想让儿子过得幸福罢了!” 呸!有钱就能过得幸福吗?什么冠冕堂皇的狗屁理由?颜如玉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并在心中轻轻嗤笑。 顾明轩得意洋洋地看向颜如玉,开始被沈恕气得气成猪肝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颜如玉正欲上前给他一拳,手腕却被沈恕紧紧握住。 “别急!”他轻轻道,出口的声音就像耳畔拂过的风,轻柔细致。 沈恕越过她的身旁,走到与顾明轩并肩的位置才停下。 “既然二老口口声声说要想让姜三郎君过得幸福,不如把姜三郎君叫出来,让我们这三位冰人一起出谋划策为他选择一个较好的娘子,如何?”沈恕诚意满满地对两位老人说道。 姜父姜母面面相觑一阵后,点头表示同意。别的不说,光是沈恕“特级一品媒”的招牌也足以让他们信服。 他们吩咐下人将姜贺喊上正堂来,姜贺极其有礼貌地拱手行了一圈礼,而后站在姜父身旁。 “姜郎君,对于周娘子和紫夏娘子,不如您说说您的看法!”沈恕用扇柄指了指他,温声道。 姜贺分别看了一眼姜父和姜母,而后低头唯唯诺诺地婉拒道:“对于娶妻一事,在下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姜父姜母倍感欣慰。 颜如玉不禁想到:难怪姜贺在姜家最得宠,原来是因为听话呀! 沈恕对他的答案也并不意外,反而自顾自地说道:“这样吧,既然姜伯父姜伯母以及姜郎君对此犹豫不决,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迫于官媒大人在此的压力,所以不好意思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 此时,众人的目光很及时的全都集中在颜如玉身上,颜如玉顿时真想撕烂沈恕的嘴。 沈恕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的一瞬,依依不舍地离开后继续道:“不过没关系,在下相信颜官媒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除了沈恕和颜如玉,其余人对这句话好像都有点讳莫如深。颜如玉尽力忽视掉他们看她的眼神,静静地等待沈恕继续周旋。 “在下说以下几点,以帮助二老以及姜郎君判断,并依据你们的判断,做出正确的选择!” 三人意会点头。 “首先第一点,看容貌!相信你们都已经看过二位娘子的画像,论容貌,紫夏娘子俊俏可人,而周娘子只不过相貌平平;论贤惠,两位娘子的风评皆不错;论门当户对,不错,紫夏娘子孤苦一人,的确比不上周娘子家人丁兴旺!况且周娘子家营生的行当与姜家还算同行。” 沈恕忽然皱眉,抱歉地看向颜如玉:“如此一来,紫夏娘子的美貌确实敌不过周娘子的家世!” 顾明轩冷冷地笑着,姜家父母也纷纷点头。 然而,沈恕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惜呀可惜,这些都是表面现象!” 此话一出,姜家父母、姜郎君和颜如玉更是屏息敛容,专心致志地听着后话,而顾明轩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面色紧绷到极致,拳头紧紧的握着扇柄。 “如今,周娘子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她的家世,相信二老也是认为周娘子家可以拿出更多的嫁妆,对吧?”沈恕说着刻意看向了他们,他们的眼神立刻错开,堪堪垂下。 146 警告 “可是这一点在周娘子身上恐怕不能实现了!据沈某所打听的,周娘子在家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对于这样的家庭,她在家中的地位恐怕大家都想象得到吧?周娘子在家中非常不受宠,一个呼来唤去、不受宠的女儿,口口声声的嫁女儿,实际上相当于是在卖女儿!他们把女儿当作一笔生意,难道还会让自己亏本吗?” “其次,周娘子的大哥嗜赌成性,在家中也算得上是一个祸害,周家因此入不敷出,更是负债连连!二哥,三哥从小跟在周父身边学习药理。这样一来,你们认为周娘子除了洗衣做饭以外,她还有时间学习药材和医术吗?既然周娘子根本不通药理,而紫夏娘子又是名师之徒……再加上紫夏娘子此时住在平乐侯府中,如果她出嫁,我相信侯府不管怎么样也会为她添置些东西,至少不会让你们姜家的聘礼有去无回吧?” 姜父姜母听到这一席话,眼睛已经睁圆了,恍然大悟地望着沈恕,他们眼中有诧异有生气,但更多的是庆幸。 “沈郎君所言属实?”姜父连忙起身拱手相问。 沈恕这才得意地错开纸扇,自信回答道:“千真万确!” 姜父将如刀一般的眼神直直地戳向顾明轩,恨不得从他身上剜出一片肉来。 顾明轩登时有些茫然无措,但他有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所以垂死挣扎道:“周娘子再不济,至少也是十六岁的小娘子,而紫夏娘子据我所知已经十九岁了吧!若不是因为身上有什么隐疾,为何现在还未找到如意郎君?” 沈恕莞尔一笑,用眼角轻蔑地瞄了他一眼,面对同样对此忧心忡忡的姜家父母和姜郎君,他又侃侃而谈道:“顾郎君的人品在下真是不敢恭维,紫夏娘子从小跟在薛神医身边,你竟然说紫夏娘子是因为身上染疾所以才迟迟不嫁!如此说来,我是否可以认为,顾郎君是在质疑薛神医的医术!同时也在质疑侯爷的用人之道?” 顾明轩被堵得哑口无言,面如金纸。 可沈恕并不罢休,笑笑继续道:“周娘子年纪轻轻就急着找婆家,莫不是因为周家人向急于甩掉这个负担?” 顾明轩登时一愣,气得只能用鼻孔出气,他无数次在心里告诫自己,此时先让沈恕得意,等以后再慢慢算账,毕竟来日方长。 战局已定,紫夏与姜贺的婚事自然随之尘埃落定,顾明轩很有自知之明地先行告退,颜如玉和沈恕则留下来与姜家父母商量了一下纳采礼的时间与安排。 颜如玉料定姜家父母再也不敢出尔反尔后,轻松地与沈恕告辞离开,两人回到马车之后,自动忽略过滤了来时的记忆,尽量避免尴尬地谈笑风生。 况且沈恕帮她说赢了顾明轩,单凭这一点,她也不能给人家脸色看呀!雁过留痕,既然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完全忘记,所以二人相处起来还是会有一丁点的尴尬,远远不如以前那么自然流畅。 其实,自从二人在终南山的山洞里待了一晚之后,他们之间的氛围就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而现在经历了马车里的那一幕后,这样的变化正在急剧加深。 同时,这也坚定了沈恕心里与冯玲琅合作的信念。 解决了紫夏的事情,颜如玉的心情特别高兴,当晚在冯夫人的督促下食欲大增,待到她大腹便便地回到闺房后,却被吓了一跳! “侯爷,这月亮刚升起,你就装神弄鬼干嘛呀?”颜如玉拍着胸脯自我安慰,不快地盯着他。 李修很是冤枉啊,他只不过是坐在几案旁边看她的那本小说而已,而且他还特地点亮了烛台。如果这样都能把颜如玉吓到,他真的有苦难言,非常委屈。 “侯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往我房间里面凑,人吓人吓死人的!”颜如玉一边嘟嚷着,一边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坐姿一如既往地懒散随意。 依据女人的直觉,李修不会无缘无故的找她,因为他们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单独见面聊天了!她深刻地相信李修不会在幽蓝的夜色下找她谈心。 “锦娘多虑了,本侯可不舍得吓死你!”李修浅浅的笑着,将手中的小说合上放在一边。 屁!一点儿也不浪漫好吗? “本侯听说最近你在为紫夏的婚事烦心?”李修开门见山地问道。 颜如玉不禁疑惑他怎么知道?不过转念一想,紫夏是平乐侯府的人,他就算知道也不足为奇! 她欢快得没心没肺:“侯爷不用担心,我已经为紫夏娘子找好了归宿!” “本侯担心的正是这一点,薛神医年后回来发现徒弟不见了,本侯怎么跟他交代?”李修目光冰冷,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颜如玉清了清嗓子,低眸斟酌片刻抬眼道:“侯爷不必担心薛神医那里,我自会去说明!我作为长安官媒理应督促适婚男女尽快成亲,紫夏娘子年龄已经不小了,并且她也有成家的意愿,薛神医可不能以一己私心留住她,这可是要定罪的!” 李修几不可查地扬起嘴角,眸光深邃如同古潭,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本侯只是担心锦娘会中了歹人的奸计!” 颜如玉眼中精光一闪,不解地追问道:“侯爷此话何意?谁想陷害我?” 她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想起在终南山上追杀她的黑衣人。 “在锦娘为紫夏的亲事操劳的时候,冯玲琅也未曾闲着,本侯听侯府的丫鬟禀报,她时刻与紫夏待在一起,在他耳边夸姜郎君如何如何好,”李修停顿了一会儿,反复思忖后接着道,“本侯派人跟踪过冯玲琅,发现她和顾明轩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偏偏这么巧,顾明轩又参与了紫夏与姜贺的婚事……” 颜如玉不蠢,自然一点就通,她掐了掐眉心,纠结道:“这极有可能是巧合啊!” 147 丢官(1) 巧合?顾明轩、冯玲琅?莫非李修也怀疑当初刺杀她的人是冯玲琅?他仅仅是凭借冯玲琅喜欢他,所以怀疑她?然后派人监视跟踪?颜如玉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指引她往某个方向想,但她却总是通不过去,彼岸近在咫尺,川上却浓雾深重。 “本侯素来不相信巧合!”李修一字一顿地强调,眸色似乎更深邃了几分。 “侯爷,你不相信巧合并不代表巧合不存在!不过有一点我也很纳闷,既然您说,冯玲琅一直在劝说紫夏选择姜贺,夸赞姜郎君如何如何好!如果冯玲琅和顾明轩是一路人,那为何顾明轩还要从中阻止呢?”颜如玉揉揉太阳穴,不大明白。 两人没怎么聊多久,屋里的光线好像又暗了几分,颜如玉起身点亮了所有的烛台。 她再次回到几案边时,执壶为李修倒了一杯水。李修如鲠在喉,虽然他确定颜如玉可能不会相信他,但是他还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对她有所欺瞒。 李修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沉沉道:“因为他们很想再拉一个人参与……” “这种事情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为何还拉一个人参与?他们不怕暴露吗?”颜如玉更加不明白冯玲琅设计的局中局。 李修喝了一口水,目光真挚地望向她,语气坚定:“如果拉进的那个人会让你更容易中计呢?” “谁?”颜如玉不由地开始紧张她可能会听到的那个名字,杏眸在烛光涌动当中流露出害怕的气息。 “沈恕!”李修的嘴里最终还是蹦出了这两个字。 颜如玉感到胸口似乎被闷锤击中了两下,心中非常难受。 “不可能,我不相信!”她扬起下巴,果断道,“你凭什么说沈大哥参与了其中?” 李修料到颜如玉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对此并不惊讶,只是淡淡的吐了一口浊气,缓缓解释道。:“昨晚,冯玲琅找过沈恕!嗯,今日沈恕就帮你解决了姜贺这个大麻烦,你还相信这是巧合吗?” 想让颜如玉相信沈恕会背叛她,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她宁愿相信李修是因为嫉妒沈恕,所以才会编出这套瞎话! 想通了李修有可能会撒谎后,颜如玉感觉好像一切都释然了。 “沈大哥出面帮我解决这个麻烦,是因为我昨日去鹊桥轩求过他,就凭这一点,我并不相信他会出卖我!”颜如玉挺直了脊梁,目光犀利,直直地望着李修。 “可是昨晚,冯玲琅也去鹊桥轩找过沈恕!”李修强调道,但声音却很轻,似乎他并不在意颜如玉不相信他。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沈大哥会背叛我!最重要的是他背叛我对他又有什么好处?”颜如玉的态度异常坚决,就差点没有立刻端茶送客。 “说实话,这也是本侯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所以锦娘你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本侯还是想要提醒你一下,现在既然已经提醒过了,那本侯就先行告辞。” 颜如玉的思绪还在他的这番话里游荡,而李修却已经从他面前绕过,自行离开。 这晚颜如玉辗转难眠,如她所说,虽然她相信沈恕不会背叛她,但是李修为什么要骗她呢?仅仅因为喜欢吗?此时此刻,她更相信沈恕! 因为今晚的聊天让她意识到,她的年纪也不算小,已经十七岁了!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已经定亲才对,可她却孤苦伶仃得连一个对象都没有!时间一长,如果冯夫人没能把她嫁出去,她们俩都得获罪!所以李修可能因为这件事情急了眼,才会构陷沈恕。 虽然官民不婚,但是颜如玉因为喜欢沈恕而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李修如果喜欢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颜如玉自认为想通了这一切,顾明轩和冯玲琅掺和进这件事纯属巧合!而李修也只不过是为她好才撒谎欺骗罢了。 好不容易将所有纷繁复杂的关系在脑海中渐渐沉淀,她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另一厢,李修站在月光下的青瓦上,寒风凌厉。雪白色衣摆随风飘荡,他对月凝视许久,眉间疑虑深重。 他低眸审视了一遍侯府中巡逻的侍卫,挑剔的目光集中在一人身上,随后他稍稍勾了勾手指,其中被他目光锁定的那名侍卫受宠若惊,立即运功跃上房顶。 “参见侯爷!”侍卫抱拳恭敬道。 “赶紧去查一查姜贺的来历以及他的背景,甚至与什么人打过交道!重点查一下,他与顾明轩有什么关系?”李修轻轻地吩咐下去。 “属下遵命!”侍卫领命后欲转身离开。 “等等,”李修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叫住了他。 侍卫脚下一顿,回身继续恭敬埋首。 “顺带也查一查李庄药铺的周娘子与顾明轩有什么关系?”他补充说明道。 侍卫再次应下后,飞身轻快地跳下屋檐。 紫夏和姜贺的婚事确定后,聘书、礼书、迎亲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三书六礼一项不落,颜如玉一个人将此事办得井井有条,冯玲琅偶尔会过来帮帮忙,态度不会特别殷勤,但也绝不冷淡!因为这门亲事是由她二表姐亲自打理,又是关系到她的朋友,颜如玉实在是捉摸不透她的阴谋究竟会是什么? 至于沈恕,他帮颜如玉拿下这门亲事之后,几乎很少参与这门亲事后面的流程,单单只凭这一点,颜如玉就不会相信李修的推断。如果沈恕帮她是有什么企图,那他为什么会对流程如此不上心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迎亲的日子是大雪的那一天,恰巧前一晚刚下过雪,迎亲队伍红装素裹敲锣打鼓。长安的百姓夹道看着热闹,虽然天气很冷,呼吸都带着白气,但是任谁都想沾沾这新娘新郎的喜气。 颜如玉早在定亲之后,便写信托官衙的人寄给了薛神医,薛神医对此并没有异议,他虽没能及时赶来参加婚宴,却也在信中表示了对紫夏小两口的祝福。紫夏读到这封信时,更是喜极而泣!薛神医之于她不仅是恩师,也像父亲一般。 148 丢官(2) 紫夏与姜贺的婚事虽然开头不大太平,可是后面却一直很顺利,即便是让颜如玉提心吊胆的成亲当日也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只是她误会了,因为没有意外发生,所以才是最大的意外!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过了大半个月,一切都风平浪静。 但是偏偏在冬至那一日,变数陡生,这还是巧合吗? 而在成亲的前一日,丙雷和丁电终于回到侯府。只是根据他们的禀报,冯玲琅确实前后性格迥异,李修从中只可确定她真的不是这个异世的人,而她穿越到这个异世后没多久便只身来到长安,途中保护她的冯府的护卫,在到达长安之后也被她呼了回去。李修握紧了拳头,始终想不起冯玲琅的芯子到底是男是女,是否是曾经他身边认识的人? 另外一名被派去打听姜贺以及周娘子的侍卫也在当晚回到侯府汇报了情况,据侍卫所言,那两人的家世背景甚至祖宗八代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李修的脸上阴云罩顶,但想来也没错,如果有人刻意要陷害,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让人抓到把柄? 他没有找到关于拒绝这门亲事的一点借口或理由,所以也只能静静地看着时间流淌,看着十里红妆送进姜宅大门,日子一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时间如水,也没法抚平他焦灼不安的内心。他深深地感到,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可当暴风雨真正来临之时,颜如玉能够自保吗?如果保护不了,他又该如何去保护那个不听劝的她? 那日晌午,颜如玉在官衙刚刚心满意足地喝完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高致远便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闯进官衙。 站在高致远身边的还有新婚燕尔的姜贺,他看向颜如玉的眼神陌生当中带着愤慨。 “颜官媒,你可知罪?”高致远厉声喝道。 罪?什么罪?颜如玉完全云里雾里,不过看高致远今日的气势,她已经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抵御。 “回高府尹,下官并不知道到底所犯何罪!”她绕过几案,站在他面前躬身俯首,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高致远冷哼一声,与她擦肩而过,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坐在翘头几案之后。 “既然颜官媒不知自己所犯何罪,不如就让本官亲自告知你!”他义正言辞地看向堂上的颜如玉,上扬一边嘴角,威严中不失幸灾乐祸道,“本官前日接到姜家三郎姜贺报案,他所娶之妻紫夏根本对药理不求甚解,在简单的病症上她还算得心应手……但是,病症稍微复杂,她便捉襟见肘,她平庸的医术根本不可能是薛神医之徒!” 颜如玉听出一身冷汗,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如果紫夏当真不是薛神医的徒弟,那她就犯了“妄冒为婚”之罪。 可是紫夏七岁之后就一直待在侯府,从小拜薛神医为徒!这点她早就打听清楚,而且侯府的人都可以作证!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不会是薛神医的徒弟呢? “回高府尹,下官不大明白,紫夏是薛神医的徒弟,侯府上下众所周知!”颜如玉拱手反驳道,“至于她为什么医术平凡,这下官也无从得知啊!” 冬至很冷,但她的鬓边还是被吓出了几粒汗珠,此时的她才终于嗅到了李修所说的阴谋味道。可是好像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颜官媒言之有理!本官当初接到报案也不相信,甚至怀疑是姜贺姜郎君想要休妻才报假案!”高致远微微皱眉,语气中含着假惺惺的同情。 颜如玉感到事情果然不像她所想的那么简单,或许她身上还背负有更深层的罪名,惜命的她不小心有些腿软,双腿不禁打了个哆嗦。 高致远眼眸中的兴味更浓,继续振振有词道:“本官不知道颜官媒是否在背后得罪过什么人,所以才会遭到这种报复,正当本官纳闷姜郎君并没有证据的时候,证据却就在昨日下午被匿名送到了本官的衙门里!” 还有证据?颜如玉更感到自己快站不稳了,敌人分明有备而来,而他却毫无防备!是冯玲琅吗?还是另有其人?颜如玉第一次感到被暗算的恐慌。 “下官不知道高府尹手上有何证据?”她明白自己是在垂死挣扎,但好歹也要挣扎一下,万一活了呢? 在高致远的招手示意一下,他的一名随从迅速上前,从他手中拿到了一张通缉令,并且双手递到颜如玉面前。 这张通缉令上面画着的人与紫夏非常相似,但以那个时代的画工,也可以四舍五入为一模一样了! 不过通缉令上面的名字并非紫夏,而是晴雪!她们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余资料完全相同。 颜如玉很容易就想到了李代桃僵!如果嫁进姜家的不是紫夏,那么就是晴雪了!而晴雪又是通缉犯,那她所犯的可就不是“妄冒为婚”,而是让姜家娶了逃亡之女为妻…… 在颜如玉仔细观摩画像的时候,高致远则解释道:“通缉令画像上的人,正是紫夏的双胞胎妹妹晴雪。晴雪在大婚之日杀害了自己的夫婿,而后逃亡!诸多证据显示她后来应该来到长安,找了自己的亲姐姐,甚至杀害紫夏取而代之!” 颜如玉听得毛骨悚然,拿着通缉令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因为太冷。 “那——晴雪现在呢?”颜如玉低声询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个犯妇当然已经被本官缉拿归案!”高致远说这句话时,脸上颇有几分得意,“并且她也已经如实招供!半年前,她来到长安之后,曾约紫夏在云间客栈见面,然后她便制造意外,将紫夏灌醉扔在床上,放火烧了客栈。虽然大火被及时扑灭?但是仍然烧死了几位客人。只不过有的尸体有人认领,有的却无从查证!” 149 丢官(3) 颜如玉半年前确实知道云间客栈起火一事,但当时的很多证据都表明,那只是某位客人醉酒后发生的一场意外……没想到如今细思极恐! “本朝《大周律例》中的‘户婚条例’中曾有明确规定,禁娶逃亡之女为妻!妇女犯罪逃亡,有人娶为妻妾,若知其逃亡而娶,流罪一下,并与同科;唯妇人本犯死罪而取者,流三千里,仍离之。即逃亡妇女无夫,又会恩赦得免罪者,不合从离。其不知情而娶,准律无醉,若无夫,即听不离!【注】” “姜郎君主动报案,其是不知情而娶,故无罪!但颜官媒你核对户籍资料失实,才会导致错配,这失查之罪,你可愿担当啊?”高致远面露轻蔑之意,摇头晃脑地判道。 颜如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嗓音干涩:“回府尹大人,是下官失职才会让姜郎君错娶,下官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所有罪责?”高致远冷冷一笑,语气中含有咄咄逼人的意味,“那——不知颜官媒打算如何承担所有罪责?” 颜如玉愣了半晌,脑子里放空了好一阵,而后磕头沉重地回应道:“下官愿意交出官印,辞官谢罪!” 她的声音中带着湿濡的心酸,两行清泪已经不知不觉地滑下脸颊。 一旁的姜贺始终保持沉默,他的脾性好像从来就是这样内敛。 “颜官媒既然主动提出辞官,那本官就成全你,并且不再追加责罚!”高致远以一种功德圆满的心情起身离开,同时拿走了官印。 当他立在颜如玉跟前时,颜如玉已经记不清她是如何颤抖着手将印盒的钥匙交出去! 正如他浩浩荡荡地来,高致远带着他的一行人也浩浩荡荡地离开。 颜如玉的眼泪虽然止不住的往眼眶外冒,但说实话,她根本没有多伤心。因为她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而且她也不是真正的颜如玉!她的眼泪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愧疚。毕竟颜氏一门一直世袭官媒之位,如今却要拱手让人,又怎能不让人唏嘘?颜父九泉之下会不会已经气得吐血? 高致远离开官衙没多久,颜如玉也离开了。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很远,最后下意识地转进了一条小巷子,走到了尽头。 顺着小巷的石壁,她浑身瘫软的蹲了下去,将头埋进臂弯里,终于放声嚎啕大哭,抽泣声一阵一阵的,听得人心肝碎裂。 颜如玉之所以会跑这么远来哭,是因为不愿意挫伤她强烈又可怜的小小自尊心。她已经交出了官印,便不再是七品官媒,既然她已经不是官衙的主人,又怎么能厚着脸皮留在那里哭呢?至于回颜府……她真的是没脸回去,颜家祖祖辈辈的基业断送在她的手上,冯夫人会怎么看待她?祠堂里的列祖列宗又会怎么看待她?她又将怎么看待自己? 茫茫天地之间,忽然生出一种无家可归的凄凉。她不知道自己蹲在那里哭了多久,只知道冬至真的很冷,但她却无暇去顾及身体的寒冷,只想着好好哭一场来发泄心中的委屈。 最后天气冻得她涕泗横流,颜如玉慌忙从袖中抽出手帕,擤了擤鼻涕,天色已经昏暗,大概将近酉时正。 一抹青莲色的锦衣衣摆落进她的视线里,她眼圈通红,呆愣地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沈恕! 她从头至尾都相信沈恕,现在依旧如此。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腔里含着浓浓的鼻音,手指关节已经冻得木然红肿。 沈恕心疼地蹲下,将手中的暖炉递到她的手里,微屈着食指替她擦拭落下的眼泪,她的皮肤很冷,眼泪却很有温度。 颜如玉紧紧抓着暖炉,被沈恕手指触碰的脸上感到暖暖的酥麻。 “我以为是你要来找我呢!要不你怎么在我鹊桥轩对面的小巷子里蹲着哭呢?”他心疼地温柔道,他的声音仿似有温度一样,让颜如玉感到很温暖。 颜如玉恍然大悟地左右望了望,没想到自己会朝着鹊桥轩的方向走。 “这里太冷了!你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屋再说!”沈恕贴心地扶起她,脱下身上的织锦夹棉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搂着她的肩慢慢地走着。 颜如玉在沈恕的怀里找到了安全感,毫无防备地跟着他走进了鹊桥轩,走进了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早就生好了火炉,比外面确实要暖和多了,颜如玉木然的手好像恢复了知觉。 沈恕吩咐平安下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两人对着火炉吃完面条以后,颜如玉的身上已经回暖。身子暖和之后,脑子里的血液开始正常循环,她竟然一下子就想开了。 “我被人陷害了!”她直言不讳。 沈恕愣怔地看着他,假装诧异了一瞬才细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颜如玉将高致远带着姜贺造访官衙的事通通说了一遍。她说得风淡雨轻,就像是在讲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只是到了最后,她才无限感慨道:“这个官丢了就丢了,只是觉得怪对不起颜家列祖列宗的!我也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向夫人交代!” 沈恕适时地为她倒了一碗热酒,颜如玉一饮而下:“唉!我已经没脸回去了!” “没事,我陪你一起啊!”沈恕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嘴角拈起的微笑就像是冬日的梅花,让人心旷神怡。 颜如玉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转瞬之间想到当初那差点触及的亲吻,脸上不由自主地晕染开一团甜蜜。 “或许我可以帮你说上几句话,到时候如果冯夫人执意要揍你,我就拉着你跑!”他轻轻浅浅地笑着安慰。 “好啊!”颜如玉抿唇笑道,白里透红的脸颊露出熟悉的俩梨涡。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过冯夫人那一关,不能让冯夫人伤心欲绝,万一气得晕厥怎么办?至于官位一事,既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而她又没有证据……如今只好自认倒霉,低调做人了!(注:摘自《唐律疏议》《浅谈唐代婚姻制度中的禁止性规定》) 150 丢官(4) 沈恕和颜如玉很明显都低估了冯夫人的承受能力,其实沈恕也料到冯夫人应该不会怎么为难颜如玉,毕竟她才是此刻最无助的人!而颜如玉的低估则来自于她亲生父母无形的压力,因为在现代的时候,如果她犯了这样级别的错,一定会被暴揍一顿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这里不一样,冯夫人并非不讲事理之人,并且颜如玉这几年一直都是颜府的中流砥柱!一个女子能够为了世袭的荣耀承担这一切,本来就已经实属不易! 如今虽然被陷害辞官,但总比日后在官场上被迫害获罪入狱甚至被砍头抄家幸运太多,冯夫人心中还能有多大的怨言,只是惋惜罢了!她心中最大的期盼就是颜如玉能够嫁一个好人家,从此安稳幸福地过一生就够了,功名利禄都是浮云! 颜如玉被冯夫人罚到祠堂抄录家训二十遍,她领了命令后与沈恕一起退下。 “诶,祠堂不是在那边吗?你这是去哪儿啊?”沈恕不明所以地跟上她。 “嘘!”颜如玉将食指放在唇前,提示他小声一点。 然后她继续带着沈恕到了闺房,沈恕站在门口踟蹰着,却没有进去。要是以前的话,他很了解颜如玉这种百无禁忌的性格,肯定会不做多想就大踏步地走进。 可是现在,他既然有些不自在,心里矛盾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想进去但是又会不好意思! 当他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颜如玉已经拿了一沓熟宣纸走了出来。 沈恕仔细一瞧,这不就是颜氏家训吗? “你早就抄好了,所以有备无患?”他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一沓纸。 颜如玉认真地点点头:“对啊!”她那狗爬的字至今仍然上不了台面,所以才会出此下策,但她认错的心绝对是真诚的。 “我真不知道要说你有先见之明,还是要说你傻到离谱,平时没事抄这个干嘛?”沈恕非常不解地跟在她身后。 颜如玉当然理解他的疑惑,但是她也没法解释呀!所以就只有避而不答,她只是默默地把这沓纸带进祠堂,然后随手把沈恕把关在了外面。毕竟颜氏祠堂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沈大哥,今天谢谢你!”颜如玉隔着一扇朱漆门,真诚地感谢道。 “和我客气什么?我们俩谁跟谁呀?”沈恕笑道,口齿间堵着的话不吐不快,“以后记得来鹊桥轩找我,咱俩还是可以继续合作?” 颜如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吧,沈大哥!除了说媒,我什么也不会,肯定日后会来找你麻烦!” 沈恕心中默道:只要是你的麻烦,我都甘之如饴。 颜如玉跪在祠堂的蒲团上,真挚诚心地向颜家祖宗挨个道了歉。虽然她没有抄写家训,但是却在祠堂跪到了月上中天才回房,因为那时炭火已经烧干净,祠堂里面太冷了! —— 李修在平乐侯府也及时知道了消息,他因此陷入无尽的自责。 原来所有的问题都出在紫夏身上,而他却还一意孤行地认为姜贺与周娘子有问题。这也难怪,紫夏从小都在侯府长大,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机灵的小娘子居然会遇害,然后被亲妹妹李代桃僵! 冯玲琅能够识破紫夏的真实身份,足以说明顾明轩与紫夏的关系应该不简单。如今颜如玉被迫辞官,冯玲琅的计划应该完成了三分之一吧,今天对她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日子,或许,她会去找顾明轩把酒言欢。可是冯玲琅很聪明,她不一定会这样做,那会徒给自己增加嫌疑! 不管怎样,李修已经决定今晚他要亲自去跟踪她。 “侯爷,你确定不去看看颜官媒吗?”甲风试探地问道,声音细碎。 “你不是说她有什么沈郎君安慰吗?那我今晚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李修看似大度地起身,走出书房,流畅地几步下了石阶。 甲风更加不了解李修心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他明明对颜如玉那么关心,可是又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明明今晚是安慰的最佳时机,说不定就让颜如玉感动得一塌糊涂,可他居然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沈恕?他怎么就不着急呢?甲风甫时明白,他只是一个侍卫,不应该操着侯爷他娘应该操的心。 李修刚刚走到圆月门,冯玲琅就愁容满面地走进。 他脚下一顿,故作关心地不解道:“玲琅,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兴致不高呀?” 甲风此刻已经化为一道风应景地消失了。 “今日官衙发生了大事,我怕二表姐心情不好,所以想和侯爷一起去看看她!”冯玲琅不开心地叹了口气,谨慎小心地维持自己的悲伤情绪,并且还要顾着观察李修面部表情。 李修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今日冬至,不如玲琅陪本侯喝喝酒聊聊天?至于锦娘的事,本侯已经有所耳闻!本侯相信锦娘更不愿意看见本侯,我们也不必去趟那趟浑水,让她自个儿安静一下就好!她这样或许更容易想通。” 冯玲琅不清楚李修的邀请是虚情还是假意。不过不管怎么样,能够在冬至时节陪李修围在火炉旁喝酒聊天,这对她而言也算是一件幸事,更何况这一切又是发生在晚上就更加妙不可言了! 正如冯玲琅所想象的那样,他们两人一起围着火炉喝着酒聊着天,还有贴身侍女随身伺候,气氛非常融洽。 再加上烛火氤氲,月光浅淡,此处的环境勾勒得恰到好处。 冯玲琅无数次想从李修的口中试探出他对颜如玉这件事情的看法,可是却被 李修轻松化解,转移话题到别处。 李修与冯玲琅聊风聊花聊雪聊月,风花雪月全都被他聊了个遍,却只字不提颜如玉的名字。 冯玲琅索性不再试探,而是大胆地问道:“玲琅在洛阳的时候就曾听说侯爷对二表姐一往情深,怎么如今二表姐落难,侯爷却不管不问呢?这很反常呀!” 151 扑到扑倒 李修表情微微一滞,但喝酒的动作却依旧流畅,他眼神微眯,嘴角绽开桃花,多情又浪漫道:“那不是因为之前没有遇上你嘛?” 冯玲琅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神中满满的怀疑。 李修如鹰隼般的眼神,急速地捕捉到冯玲琅眼眸里的异动。他在心中默默地自嘲了一瞬,心想自个儿怎么把冯玲琅能当唐若水糊弄了呢?冯玲琅能够一来长安就放大招,说明她对《非貌美颜如玉》里面的人物设定非常清楚。 他抬手压了压眉心,瞳孔涣散地轻轻晃了晃脑袋,俨然一副喝醉的模样。 李修故意拍了拍沉重的脑袋,轻声嘀咕道:“这天气越冷,本侯怎么越来越不胜酒力了呢?” 冯玲琅眼中的疑惑一散而消,转瞬里流露出温柔的暧昧。 她伸手轻轻的捏着李修的臂膀,继续方才李修欲说还休的醉话,眼神迷离,薄唇轻启:“侯爷所说可属实啊?” 李修一愣,暗喜无论多精明的女人都喜欢拣自己喜欢听的话听。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本侯头很晕,恐怕需要早点歇歇了。”李修撑着脑袋,恍恍惚惚地起身,步履有些踉跄。 冯玲琅眼明手快地赶紧上去搀扶,动作颤颤微微却又小心翼翼。她一直握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到了床沿边坐下。 “侯爷既然喝醉,不如玲琅为你宽衣?”她虽然是请求的语气,但是双手已经从善如流地挽上了李修的脖颈。 李修任她摆弄,却并没有出手制止,等到冯玲琅为他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他才握住她仍然游走在他领口的纤纤玉手, 李修的眼神迷离中却透着异常的清醒:“玲琅,本侯要休息了,你先下去吧!” 冯玲琅的温软表情立刻显得有些僵硬,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侯爷,就让玲琅伺候你歇息不好吗?” “你还是黄花大闺女,本侯不能辱你名声!”李修的手僵硬如铁地扼住冯玲琅的脉搏,面上却温情脉脉。 冯玲琅特别不吃李修这一套,她目光冷冽,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李修的手中抽出。 “侯爷呀侯爷,玲琅真的没有想到原来你的色胆这么小。”冯玲琅轻蔑的摇头啧嘴。 李修的嘴角轻轻抽搐,面上非常难堪。他没想到假面具居然会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戳破,仅仅在一瞬之间,就在他不愿意被妥协的床上,冯玲琅这是下定决心要向他摊牌了吗? 她所有的温柔识大体原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旦得不到的时候,她就会露出本来面目!这样的人,欧阳霈身边正好有一个。那个名字让他几乎可以呼之欲出,但是如今,他仍然让那个名字梗在了喉咙,等待着对方先发招。 冯玲琅下意识的将他扑倒在床上,身体灵活如同蛇妖覆盖在他的身上,唇瓣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轻一吻。 “你玩够了吗?”李修漠然如冰地问道,坚定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床顶的纱帐,被这样的女人扑倒,他觉得很郁闷。 冯玲琅停止亲吻,抬头戏谑地望向下的李修,柳叶眉轻轻挑了挑,调戏的手指不安分地描画着他的轮廓,声音魅惑如斯中带着责备:“侯爷,玲琅还真没玩够!游戏可是你喊的开始,现在你撩完之后又跑掉,这特别不负责任知道吗?” 好吧,李修承认,他今晚那句话确实不地道了!“本侯知道啊!”李修的声音涩涩的,“可我不是已经让你亲了吗?你还想怎样?” “我想要你!”冯玲琅的声音很轻,轻得很沉很沉。 “就因为我撩了你,所以你就要要我?这有些得寸进尺了吧?”李修的语气为此感到可笑,而且他也没有再用“本侯”这个自我称谓。 这样洒脱随意的口吻让冯玲琅感到些许毛躁不安。 她定定地望着身下的人,尖锐的眼神好像要看穿李修皮囊上附着的灵魂! “玲琅不敢!”冯玲琅突然非常冷静道,她堪堪收回眼神,柔软的身子在李修那句散漫的话一出口就立即变得僵硬。 冯玲琅低眸起身,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裳后,低眉行礼抱歉道:“玲琅酒后失德,还望侯爷恕罪!” 李修躺在床上没有回答,只是慵懒地抬手轻轻一挥,示意她退下。 冯玲琅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转身离开。 冬夜的风拂过面颊,寒气袭来,连眉骨也一阵刺痛,冯玲琅将手拢进衣袖里,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李修的话。她开始陷入和颜如玉曾经同样的怀疑:李修是否就是欧阳霈? 如果李修是欧阳霈,那他为什么还有李修的记忆甚至武功?同样是穿越,凭什么他的穿越要高级一些? 如果李修不是欧阳霈,那为何他们说话的语气如此相似? 她浑浑噩噩地回忆往事,一时陷入李修身份的问题无法自拔。直到她回到房间,坐在丫鬟们已经生好的火炉旁,才渐渐的意识到自己最纯粹的目的:无论是李修还是欧阳霈,都是她必须要得到的人! —— 丢官的颜如玉开始过上了不问世事的悠闲生活,她经常被冯夫人拽着逼迫学习刺绣,然后一个下午的光阴,都与冯夫人蹉跎在了绣棚上。 颜如玉自知从来都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让她刺绣要了她的小命还要难受。她开始怀念曾经的美好,要是搁在以前这个时候,她铁定在被窝里追韩剧或者坐在床上玩游戏,日子乐得舒服自在!等到中午的时候,欧阳霈就会到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去食堂。 且不说这里对于女子的娱乐节目实在是太少,就连这种刺绣也是真的苦了她!以前她绣过的只有十字绣,而且还是数着格子,一针一针地描摹,依瓢画葫芦那种,绣出的结果一般会让她非常满意,可比现在她手里忙活的这种简单容易多了! “你看你!什么眼神啊?这针又错了!”冯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啐道。 颜如玉欲哭无泪,这个下午她已经拆了很多次线了,一直都在重复同样的动作,连半朵花都没有绣出来! 152 酒肆谈话 不过虽然她被骂得很惨,但是日子过得还是算闲散自在。她颜如玉家有良田收租,冯夫人当初嫁进颜府的嫁妆又非常的丰厚,她不愁吃不愁穿,当下只管嫁人便是,反正嫁了人之后她就跟着夫家吃饭,那她干嘛要自作孽地劳心劳力? 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现在能嫁的对象放宽了,对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且不同姓就都可以嫁了,所以……她与沈恕也不再是官民不婚! 其实,官民不婚主要指的是禁止主管官员与自己所辖的部署官吏、百姓互为婚姻。这里的婚姻应该既包括纳妾,也包括娶妻,甚至还包括嫁女。【注】不过如今颜父早已去世多年,世袭的官媒之位又已经被人夺走,那颜如玉自然也不用顾及太多。 既然她想到了这一点,李修未必想不到。 果然,琴瑟急匆匆地跑进她的闺房,双手递给她一封平乐侯府的来信。 说是来信,其实就是一张纸条!李修约她在雅颂酒肆见面。 莫非李修查到是什么人陷害她了?颜如玉抱着这样的心情准时赴约。 雅颂酒肆的雅间里,李修已经恭候多时。雅间里的火炉烧得很旺很旺,颜如玉一进门便感到一阵暖融的热流扑面而来,李修盘坐在花梨木长条几案后,身披白色毛茸茸的狐皮斗篷,乍一看浑身上下裹得很像粽子。 不过他裸露在外的脸庞却面如冠玉,玉指削如葱根。 “你来了?坐吧!”他举杯在唇边,淡淡道,口中呼出的白气有几分仙雾飘渺的味道。 颜如玉对他的行为特别不理解,明明他烤着火炉又喝着热酒,应该很怕冷才对呀!可是为什么他还要打开半扇窗户呢?为了诗情画意吗? “砰”的一声,双侧门扉被店小二尽量小心地合上。 颜如玉确定应该是为了空气流通,以免煤炭中毒! 她走上前坐在李修的对面,丝丝凉风从衣襟钻进她的衣裳里,颜如玉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并且及时的为自己斟满了一杯热酒。 她一手握着暖手炉,一手举着酒杯,直来直往地开口问道:“侯爷今日约我出来,不知所为何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只是想到很久没有和锦娘坐在一起好好聊天,所以今日突然来了兴致!”他一面说着一面体贴地将敞开的那半扇窗户掩上,只留有一条细细的缝。 见颜如玉没有回答,他又追问:“怎么?锦娘是不愿意和本侯谈心吗?” “锦娘不敢!”颜如玉心不在焉的回答着,脑子里搜索着好像上一次与李修的谈话内容还是关于那场阴谋,当时如果他听了李修的劝,会不会就不会落入别人的奸计?只是现在事过境迁,为时已晚!况且当初若是她工作能再仔细一点,户籍资料查实的时候不粗心,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更不会落人把柄,归根结底还是得怪自己! “本来锦娘还以为,此次侯爷约我出来,是因为您找到了有意设计我的那个人呢!”颜如玉笑着饮了一口酒,虽然自己也有错,但是知道是谁对付她,她以后也好有所防备。 “设计锦娘的人本侯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只不过本侯确实拿不出证据,所以锦娘你不相信而已。”李修语气清淡,并且还有一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嘚瑟。 颜如玉被他此话气得脸上有些过不去,她相信冯玲琅和顾明轩会害她,但无论怎样,他还是不相信沈恕会害她! “侯爷你错了,我当时比较相信你说的冯玲琅和顾明轩联合害我,不过关于沈大哥,我依旧不信。”颜如玉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要相信沈恕。 李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眸的眼神中仿佛泛了千年的冰霜:“锦娘,本侯说的话句句属实,全都是为你好,你爱信不信!” 颜如玉有些目瞪口呆。 李修又缓缓开口:“如今你已经丢了官媒之位,想不到你还相信沈恕!你难道没有想过,沈恕参与这次计划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颜如玉睁圆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李修。 “以前官民不婚,你和沈恕虽然互相爱慕,但是却不可在一起,但如今却今非昔比!敢问锦娘打算何时成亲?”李修的话字字锥心。 “这个就不用侯爷为我操心了!”颜如玉傲娇地拒绝了他的好意,“我和沈大哥对此自有安排。” 李修苦笑地望着她,对她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锦娘,本侯再认认真真地问你一次,你可当真喜欢沈恕?”李修的眼神非常炽热,似乎可以融化两人之间冰冷的寒气。 颜如玉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马车上的那一幕,芙蓉香气再次袭来。 “嗯,喜欢!我很喜欢他!”颜如玉重重地点头。 李修的眼眶却骤然红了:“我后悔放你离开了!” 两人周遭的氛围变得凝重,李修当然后悔,他当初想的是欲擒故纵,反正沈恕和颜如玉官民不婚,不会有结果。而颜如玉的喜欢还并没有上升到爱,她喜欢沈恕没错,不然当初在马车时对于沈恕的亲吻,她也不会呆若木鸡!可是如果要成亲……好像也可以,反正现在除了沈恕,她对其他男子连喜欢的感觉都没有。 “侯爷……”颜如玉唇瓣微动,默然无声。 空气凝滞良久之后,颜如玉才驱逐脸上的愁云,笑着劝慰:“侯爷,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爱慕,只是锦娘承受不起,也不想再承受!如果你企图用你的爱来收服我,不如用你的爱去感化冯玲琅,她很喜欢你,或许你可以改变她!” 颜如玉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些话,可她就是说了出来。冯玲琅明明很可能不是个好人,她为什么还要一根筋地想让李修和冯玲琅在一起?因为她对欧阳霈不可原谅的怨恨? 153 长相相同 “下雪了!”李修轻轻地拨开了一侧窗牖,轻盈的雪花飘飘洒洒,如同柳絮因风而起。 他眉梢眼角凝成的愁绪也因此化开,嘴角噙起一丝似笑非笑的自嘲。 颜如玉推开另外半边窗牖,真的下雪了!好美! 后来李修也没有怎么为难她,两人天南地北地随便聊了几句。只是李修的兴致一直不高,颜如玉也实在是笑不出来。 一个下午浑浑噩噩地过去之后,李修却没有送颜如玉回颜府,或许是因为怕有人在背地里监视,而后又给颜如玉带来麻烦吧!他先自行离开雅颂酒肆,约莫一刻钟之后,颜如玉才起身离开。 她起身之前,不经意间望了望李修座位面前的酒杯,心中升起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场雪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缓缓停下。 而伴随着雪停的还有另外一则消息,高致远向户部尚书提交的关于“由顾明轩任长安官媒”一事的章奏已经获得批准,顾明轩年后即可走马上任,而高致远也已经将官印转交给了他! 顾明轩出任长安官媒?李修话里的可信度又深了几分,但是一心阁与鹊桥仙分明是死对头,沈恕怎么可能会帮顾明轩?仅仅只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如果真的是这样,颜如玉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去恨沈恕? 很久很久都没有上门拜访的冯玲琅,终于想起了她这个刚刚丢官没多久的二表姐。 “我先去榻上躺一会儿,你尽快把这朵牡丹花绣好,我起来后要检查!”冯夫人撂下这句话后,就回了里屋躺下。 颜如玉委屈地继续在绣棚上刺来刺去,而一旁的冯玲琅则饶有兴致地看着。 “我听说表妹的刺绣功力一绝,不如教教我?”颜如玉心血来潮,有意试探。 冯玲琅似乎早就料到颜如玉会这样,她并不惊讶地上前从颜如玉手中拿走绣棚。 颜如玉以为她真的会刺绣,没想到冯玲琅却只是把绣棚拿到一边放着,一弯抿笑后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双手恳求道:“二表姐,都这么久了,侯爷好像对我还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要不你帮我去说说吧!” 颜如玉生硬地缩回手,尴尬地笑道:“表妹,我都已经不是官媒了,这种事情要不你让一心阁的顾郎君去帮你说吧。” 她有意无意地提到顾明轩,而后明显地发现冯玲琅的眼神有所闪动。 “唉!表姐要是帮不了我,其他人就更没法了!至于那个顾郎君,我都未曾和他见过面,还是不要了!”冯玲琅赌气似的转过身,恰巧将复杂的情绪掩饰在颜如玉的视线盲区里。 颜如玉大度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振振有词的宽慰道:“表妹,感情的事情你不要急啊!你得一步一个脚印才好!所谓滴水石穿,只要你真心地对侯爷好,并且坚持下去,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她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啊,当初她追欧阳霈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但是冯玲琅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的这番话,反而认为颜如玉是在故意揶揄她,凭什么她冯玲琅要去追李修,而颜如玉就坐享其成,等李修把自己送上门?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冯玲琅表面和善地告辞离开,心里却又在盘算新的计划!她得去找沈恕好好商量一下,沈恕太不给力了! 但是不巧,她在沈恕那里碰了壁,沈恕的说法和颜如玉一样,让她要慢工出细活,不能过于着急! “我怎么着急了?你难道就不急吗?如今二表姐现在已经没有官职在身,你怎么还不趁热打铁,抓紧表白?”冯玲琅不解地冲沈恕喊道。 沈恕不胜其烦地抬抬眼皮望了她一眼:“冯娘子,我和锦娘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安排!你只用好好地牵制住侯爷就行!” 冯玲琅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问道:“看来沈郎君对二表姐是志在必得啊,你就不担心侯爷的一句话就把她勾跑吗?” “锦娘对侯爷完全没有感觉,我为什么要担心这一点?岂不庸人自扰?”沈恕无语地摇头笑道,手中的狼毫笔一直洋洋洒洒,没有一刻停歇。 冯玲琅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转,将身子趴在沈恕的书案上,神神秘秘地点道:“沈郎君此言差矣!难道二表姐之前没有跟你说过她心里住了一个人吗?” 沈恕的笔这才停了下来,笔尖触及的地方在熟宣纸上晕开一个大大的不合群的墨点,他诧异地望向冯玲琅,脑海中蓦然想起颜如玉曾经所说她不是真的冯玲琅一事,可是如果眼前的冯玲琅不是颜如玉的表妹,那她又怎么会知道颜如玉曾经的事情呢? “冯娘子此话怎讲?”沈恕优雅地将笔搁在青花笔山上,假意不解地问道。 冯玲琅此前就怀疑过颜如玉很可能就是颜歆羽,只是不敢确定,不过通过怀疑李修可能会是欧阳霈之后,反而坚定了她颜如玉就是颜歆羽的想法。 不管是她的想法是否正确,现在最主要的是能够让沈恕坚定不移地与她站在一起,并且尽快把颜如玉追到手。不然,她可能又要使出杀手锏了……只是那种方式需要等待时机,并不是每天颜如玉都会往人烟稀少的地方瞎窜的! “表姐曾经很久以前跟我说过,她心里面住着一个人!”冯玲琅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眸里生出熠熠光辉,灼热地望着沈恕。 她的脸靠的很近,沈恕仿佛都可以数清她的睫毛有多少根了,只是他不屑于去数。 “而且二表姐之所以不愿意和侯爷在一起,就是因为侯爷与她曾经喜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冯玲琅肆无忌惮地说道,其中不乏她的推测,最关键的是她还猜对了! 沈恕确实没有想到这一茬,颜如玉也没有和他提过那个“欧阳”的长相,他的心跳因此骤然“铿”地一下。 154 林间质问(1) “我凭什么相信你?”沈恕调匀了呼吸,说话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底气。 冯玲琅微微翘了翘嘴角,笑意狡黠,语气急促:“沈郎君,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沈恕沉默稍稍思索了片刻,抬眸妥协:“那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你放心,我会尽快向锦娘表明心意!” “那就先预祝我们俩都梦想成真!”冯玲琅随手端上手边的茶盏,灌下一大口热茶。 这种随便的风度和颜如玉真有几分相似,莫非他们真的是表姐妹?该不会是亲姐妹吧?沈恕微微蹙眉,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 待到冯玲琅离开之后,沈恕才让平安把她方才碰过的茶杯拿出去洗干净,然后开始琢磨要怎样向颜如玉表明心迹! —— 时间转眼间便到了除夕,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春节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喜庆的日子了吧。 这日下午,和鸣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颜如玉,她派去盯在顾府门口的护院回来禀报,顾明轩往城东郊外的方向去了。 颜如玉立即吩咐和鸣备上马车,然后回房换上了一身男款的玄色锦衣,内里衬的是羊皮衣,外面再披一件白色貂皮大氅,头上随意捆了一个长长的马尾,抱着暖手炉就急匆匆地跳上了一辆精简的楠木镂空雕花马车。 达达的马车抵达了城东郊外的树林,颜如玉命令琴瑟和鸣与马夫一起在树林外等候,随后她单独一人进了小树林,这个树林不大,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顾明轩。 从他的背影望过去,顾明轩就像是一直黑色的貂伫立在一座无字碑前。墓碑前搁置着一盘苹果,一盘烧鸡,一杯酒,三柱香! 颜如玉略作思忖猜到这里应该是紫夏的衣冠冢。其实当她被迫交出官印那天就想到顾明轩与紫夏的关系非比寻常,因为冯玲琅眼神再毒辣也不可能一击命中此紫夏非彼紫夏!除非,冯玲琅身边还有一个与紫夏关系亲密的人,薛神医回了老家,依照李修探得的消息,那就只剩下顾明轩了!她早早地就派颜府的两名护院在顾府门口蹲点,一旦发现顾明轩行踪异常就向她通报。 “顾郎君,在除夕之际也难忘旧情,所以特地来给紫霞娘子上香?”颜如玉走上前与他并列而站,双手合十向着墓碑拜了拜! 顾明轩脸色紧绷,他早就发现有人跟着她,但是因为又不是去做什么亏心事,所以就没有多在意,但没想到跟踪的居然会是颜如玉的人。 “颜官媒,哦不!现在应该叫颜二娘子!本官不大明白颜二娘子此话何意?”他刻意在前任官媒面前做足了官架子,昂首挺胸、睥睨无双地扫了她一眼。 颜如玉颔首很随和地笑了笑,仰头比较真挚道:“顾郎君不用明白我的意思,我不过是好奇你与紫夏娘子之间的关系罢了!” “颜二娘子,本官确实不明白你说的什么!这个墓碑是我一个好友,并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紫夏娘子!”顾明轩守口如瓶地反驳。 颜如玉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知道这墓碑下的人到底是不是紫夏。顾明轩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她不会冲动着急,而是慢慢地套取她想要的消息。 “顾郎君对紫夏娘子还真是情真意切呀!”颜如玉自说自话,对他的解释视而不听,“不仅利用他人之手帮紫夏娘子报了仇,还顺带平步青云,做上了官媒之位。” 顾明轩袖中的软剑仿佛已经在开始震动。 “颜二娘子可是在暗示本官当初有意设计你?要知道,当初我可是一直在阻止姜郎君和紫夏的婚事啊!若不是你孤注一掷,又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顾明轩佯装委屈,双眉皱成了小冰山。 如果不是因为官媒之位花落顾明轩,颜如玉也不会这么快就相信李修的判断!不得不说冯玲琅确实厉害,这一招不仅把她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而且还成全了顾明轩。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承认,紫夏与姜郎君成亲一事确实也算得上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但如果没有顾郎君您的推波助澜,我也不会死那么快!对吧?”颜如玉洒脱随意地吐出了一抹白气,对于丢官一事她表现的非常的淡定。 她的态度妥妥地在顾明轩的意料之外,袖中的软剑有种按捺不住的趋势,欲要破袖而出。 顾明轩勾起一边嘴角,眉目间含着淡淡的阴森。 “顾郎君,既然你自己已经表明态度,认为这件事情与你无关!那就算你告诉我,这墓碑下的人是谁,又有何关系呢?反正我手上也没有什么证据!”颜如玉替他分析道。 天寒地冻,顾明轩不想和她争辩。 “颜二娘子果然心思敏捷,没错!这墓碑下的确是紫夏的衣冠冢!”顾明轩松了一口气,缓缓道。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遥遥地望向树林深处的风景。 “我与紫夏两年前就已经相识,当时我姐姐怀有身孕,却又不幸感染风寒,病情日渐加重,多亏了薛神医与紫夏,才救回两条命。在我姐姐养病期间,薛神医回了侯府,将紫夏留下,紫夏一直对姐姐照顾有加,直到姐姐完全康复,她才离开我们顾府!” “也正是在那段期间,我与紫夏情投意合,不过碍于身份以及父母的阻挠,所以只能书信来往。今年年初,我与紫夏商定,如果我父母还是不答应让我迎娶她,我就带她私奔!”顾明轩说到此处,眼神里满是向往和期待,连笑容都情不自禁地勾出幸福满意的弧度。 然后他的眼神视线都黯淡下去,目光如锥盯着那无字石碑,声音里含有切切的悲戚:“然而有一次我约她在醉仙楼见面,想要敲定私奔的时间和地点……可是她却失约了。就在前一天晚上,云间客栈发生大火,死了六个客人……” 顾明轩摩挲着腰间的那块玉佩,动作轻柔,格外怜惜,颜如玉料定,那应该是紫夏送于他的定情之物。 155 林间质问(2) 那是一块蝴蝶玉佩, 寓意着“比翼双飞”,红色的同心结从玉佩中间穿过,丝丝缕缕垂下的流苏被寒风吹得润满了清凉。 “紫夏没有赴约,让我心生不安。我以为是她没有收到我的信,但是信鸽明明已经把信传到。我回去之后又赶紧写了一张纸条另约时间,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让它带给紫夏。第二日下午,我又准时去了一趟醉仙楼,正当我一筹莫展以为紫夏不会再来之际,紫夏来了……不,应该是晴雪来了,但她不是因为我的字条才赴约,而是单纯来买桂花糖蒸栗粉糕。” “你是如何发现她不是紫夏?你们说过话了?”颜如玉抱紧了手中的暖炉,侧头猜到,杏眸晶莹如同滋润了满池菡萏,将冬日的严寒萧索抵挡在外。 顾明轩按了按袖中不大安分的佩剑,提了一口气继续慢慢道来:“我与晴雪并没有说话,从她一进酒楼,我的一双眼睛就惊喜地钉在了她的身上,可她却随意扫视了一遍酒楼中的客人,当她看见我时,眼眸里没有一点波动,与看其他人的眼神一样——陌生生疏!而后她径直向店小二要了三两桂花糖蒸栗粉糕,拎着一捆糕点就离开了醉仙楼!” 寒风萧萧,林间一座孤坟,越是佳节至,相思愈难消。 恐怕只有挚爱的人才会因为一个眼神就看破真相吧,颜如玉的脑子里又开始浮浮沉沉李修与欧阳霈的眼睛,太像了! “以前,我听紫夏谈到过她有个双生子妹妹,但是什么名字我没有记清楚。后来,我回到家中却发现信鸽迟迟没有回来,我坐立不安了三天,总算摆脱家里人的监视去了一趟平乐侯府,但是一名一直与紫夏共事的药童却告诉我说紫夏前两天已经回老家了。” 颜如玉蓦然想到曾经薛神医到颜府给李贤治病的时候确实没有紫夏跟在身旁,那时候紫夏应该已经遇难,而李代桃僵的晴雪则借口回老家以防被拆穿。 “所以……你去了紫夏的故乡?”颜如玉轻飘飘问道,语气中露有一丝丝的沉痛。 顾明轩无力地摇了摇头,右手握紧了那块蝴蝶玉佩:“紫夏忽然的反常行为让我的内心没法平复,本来打算将一心阁的事情交代干净,就与她私奔。怎知中间会出现变数?我暂时没法离开一心阁,便派了亲信去紫夏的家乡打听,一来一回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我的人告诉我说紫夏家乡已经没有亲人,唯一的妹妹也因为谋杀亲夫罪逃亡,而且他们在那里并没有碰见紫夏。” “我夜夜祈祷,希望紫夏平平安安,并且无数次推翻心里可能不祥的猜测,我告诉自己仅仅凭那一眼,我并不能确定紫夏已经怎样,也不能确定那人就是晴雪,或许是我看走眼产生了错觉!我还想再见紫夏一面,却又害怕亲手触碰那滚烫的真相,怕承受不住!晴雪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她一直跟在薛神医身边形影不离,我无从接近,哪怕去侯府找她,她也是避而不见!”顾明轩心塞道,“我越想越不是滋味……” “直到你遇见了冯玲琅?”颜如玉波澜不惊地说出她表妹的名字,倒是把顾明轩小小地惊了一下。 “你居然怀疑到自己的亲表妹身上?”顾明轩冷冷笑了笑,不可思议地低眸一瞬,想不出机敏的冯玲琅怎么会露出马脚。 颜如玉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显出一抹得意:“顾郎君怎么知道冯玲琅是我表妹?你们认识?” 顾明轩的脸更僵硬了,偏头恰巧撞上她眼里的眸光反映出的嚣张,他生冷地牵起唇角:“你诈我?” 颜如玉默认不语。 “没错,我确实认识玲琅,早在洛阳的时候我与她便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我在侯府外游荡,发现她可以自由进出侯府,于是我就找上了他,我们也算是一拍即合吧!”顾明轩坦然承认。 他蹲下身,白皙的手指抚过森冷的墓碑,眼眸被寒风刺痛,晕开浅淡的血丝。 “你还买通了姜家人,对吧?”颜如玉平静地望向天际的轻云,白茫茫的一片仿似一团堵在心口的棉花。当初姜家父母来官衙殷勤地让她替姜贺说媒开始,她就已经一步一步踏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至于高致远为这件事情出面以及顾明轩接替她的官媒之位,恐怕就是冯玲琅的功劳了,皇商之家多的是钱,用钱打通关系往往又是最简单最粗暴见效最快的方式。 顾明轩沉默了一阵,撑着膝盖站直了身子,灰云暗淡,卷走旧时的尘埃。颜如玉抬起暖和的左手捧了捧脸颊,这才感觉一丝丝的暖意侵入肌肤,脸颊不再麻木,不过极短的时间,左手在暖手炉上储蓄的热量已经散发殆尽。 “颜二娘子,你既然这么聪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推测得八九不离十,怎么没猜到最关键的一点呢?”顾明轩的话含着阴测测的味道。此处太空荡,以至于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让不远处躲着的人心口猛地震颤了一下。 颜如玉的脊梁习惯性地挺直,脸颊冷到苍白,她半敛着眸,不大确定地问道:“你——什么意思?莫非想杀人灭口?可是我只身前来又在高府尹面前拿不出任何证据,不过求个真相罢了!你总不能因为这样的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背上一条人命吧?” 顾明轩呼出一口浊气,神清气爽地挑眉道:“此地空旷,确实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我不大像辜负这大好时机啊!” 我擦!说得好像他还挺为难似的! “你杀我有什么好处?”一向惜命地颜如玉熟练地趋利避害,跑开两步后质问。 她对于“杀人灭口”这种白痴行为一向嗤之以鼻,因为“杀人”的动静得有多大啊?不出意外事后肯定会惊动官府,一般嫌疑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谁会走到这鱼死网破的一步啊? 156 杀人灭口 然而,古代的查案速度以及证据的收集情况包括验尸地方和手段的简陋,还有高府尹那不大“清正廉明”的长相都让颜如玉开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没什么好处!”他回答得很洒脱,脸上不再虚伪,露出快要唾手可得的阴险坏笑。 “刷”的一声,一把三尺长剑从右手袖子里滑出,被他稳稳地握住剑柄,剑身直直地指向颜如玉,剑尖还冒着寒气。 顾明轩的眸里泛着经年的寒霜,继续他方才装酷未说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 擦! 眼看着剑尖快要抹到脖子的时候,颜如玉脱口道:“等等!” 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两人呼吸均一滞,悬着的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顾明轩很不耐烦。 “你……在终南山上追杀我的人就是你,对吧?”颜如玉脑子里的那根弦已经紧绷到极致,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气短。 “嗯!”他闷声道,大发慈悲地又多说了俩字,“没错!” 这时,颜如玉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应该会有人前来救她才是啊,她可是女主角啊!还有,《非貌美颜如玉》可不是悲剧啊,她不可能会死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一只黑色的大鸟从树上纵然跳下,将顾明轩狠狠地惊了一下,他无暇顾及手无寸铁的颜如玉,立即将剑尖指向横空飞来的那个人。 那人的肤色与他身上的玄色丝绵衣裳差不多,黑! “甲风!”颜如玉喃喃地诧异道,同时一只温热得已经发汗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来人身形迅捷,一把拽着她往前面跑。 手中的暖手炉脱手掉在地上,撒了一地的灰烬。 颜如玉都记不清她有多少次被这样拽着跑了,反正好像几乎每次她在玩命奔跑的时候都有一个人和她进行这同病相怜地行为。 而那个人百分之百是沈恕! “沈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啊?”颜如玉惊喜地问道,双腿交换的频率早已经被训练了出来。 沈恕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敏捷的思维在最短的时间里组织了语言,构成了一个比较完美的解释。 “那——那个,因为在知道那个顾明轩要接替你的官职之后,我越发觉得此事很复杂!我想你那么聪明,一定也会想到他们暴露出的蛛丝马迹!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顾府附近埋伏,所以我就让平安安排了几个行脚帮的兄弟也在那附近监视着,一旦发现出门的顾明轩有什么异常情况就和我报告……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就跟了上来!我还随身携带了一小袋面粉,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就准备把面粉全部吹在他的脸上,然后拽着你跑!不过可惜这次没用上,多亏了有高人相助!”沈恕气喘吁吁掐头去尾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果然四肢不勤的沈恕在面临强敌的时候会不厌其烦地用同一招数啊! “我说沈大哥,你除了跑以外就不会别的了吗?”颜如玉心里很甜蜜地埋怨着。 “程咬金永远只有三板斧,不照样杀敌吗?我这两条腿好使,没办法!百试不爽!”沈恕依旧嘴贫。平时他是玩世不恭地嘴贫,现在他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嘴贫。 —— 甲风凌空一剑刺去,被顾明轩反手挥剑抵挡躲过,两人冷铁交锋,白芒的剑光在林间闪烁,碰撞出清脆连贯的碎音。 顾明轩的功夫不在甲风之下,他的一双腿在树干上行云流水,形成垂直的角度,居高临下与甲风纠缠在一起,甲风旋身与他擦肩,借助树干的推力,翻身落在顾明轩一丈之远,顾明轩转身接招,两人堪堪拉出距离。 目光中杀气凝重,阴鸷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多管闲事?”顾明轩见来人面生,实在是想不起与他有何恩怨。 甲风黝黑的脸上已经爬上了红云,身姿巍峨地林立在寒风之中:“小样儿,劳资是奉命保护颜二娘子,管的就是你这等闲事!” “你是平乐侯府的人?”顾明轩的眼眸微微眯起一条线,恍然大悟地瞪着他,声线阴寒。 “看来你不傻嘛!”甲风话音刚落,手中的佩剑已经瑟瑟发抖,运内力再次冲向顾明轩。 顾明轩及时接招,扭打的同时还不忘交谈。 “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官媒,居然武功如此厉害,真是深藏不露啊!”甲风不解地讥讽道。 顾明轩轻勾唇角,不屑又嚣张地回应:“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恐怕还轮不上你打听我的事!但我却愿意怜悯地告诉你,反正我对将死之人一向有求必应!做媒和武功如何不可兼得?我从小练武,只不过平时几乎不会锋芒外露罢了!” 甲风左耳进右耳出,手中的剑试图从顾明轩的剑招中找到一丝破绽,好让他尽快摆脱这个难缠的人。毕竟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沈恕不知道要把颜如玉拐带到哪里去,甲风一心二用地想到。 顾明轩不愿意容忍有人和他过招的时候居然如此不专心,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他!可怜的自尊心窜上心头,他露出一个阴险狡诈的笑容,左手以极快的速度探入了怀中。 甲风顿感不妙,本想要撤身离开却又偏偏力不从心,顾明轩的左手一挥,甲风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并且快速后退。 从顾明轩手中洒落的白色粉末是一种精致的毒药,只要沾上皮肤或者吸入鼻中都会产生中毒症状,手脚开始无力,视线慢慢模糊,这是一个损敌一千的同时自损八百的战术,毕竟毒药又不认人! 甲风使劲眨了眨眼,眼前却是朦胧模糊的一片,如同身临梦境无法脱身,手中的剑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举不起来。直到他双腿一软,手中剑插入泥土之中,膝盖仿佛还沾染了露水的湿润,他停滞的大脑还没有想出接下来怎么办,脖子一瞬清凉,再也没有了思绪。 157 追杀 顾明轩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单膝跪地,带着血霜的软剑脱手扔在了一旁。他呼吸急促,眼前仿似夜幕降临,凭着还在顽强流动的记忆,他从腰间取出了一小瓶碧绿的鼻烟壶,贪婪地吮吸着所谓的解药,那模样就像是在吸寒食散一般醉生梦死。 大约一刻钟之后,顾明轩的双腿才恢复力量,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软剑,目光深远。他稍微调整了气息之后,将甲风的尸体特意摆弄了一番,才抬脚踏风往颜如玉和沈恕逃走的方向追去,飘扬的斗篷在空中掠过如同大鸟。 沈恕拽着颜如玉逃跑的路线就跟瞎猫一样乱撞,甚至还美其名曰只有这样才会出其不意,不会被顾明轩给逮住。 冷风吹得颜如玉后脑勺满是凉意,她暂时信了沈恕的邪,脑子不大灵光地一路跟着他。等到他俩跑回城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为今晚是除夕之夜,所以街上异常热闹,挨家挨户院落中的柴火光亮将夜幕照耀得泛出鱼肚白。 沈恕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颜如玉在他身后半寸,动作如出一辙。 “天哪!我把琴瑟和鸣忘在小树林外面了!”颜如玉脊背一凉,站直了身子惊叫出声,“她们不会有危险吧!” 沈恕躬着身子,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尽量镇定不让悲观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脑海里,冷静道:“你放心,顾明轩要追我们就不会走那条路,不一定会碰上琴瑟和鸣!” “希望她们现在已经回去了!”颜如玉不安地喃喃道,如果琴瑟和鸣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会恨死自己!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的聪明,也不会落得个被人追杀的下场。 这时,从长安城里的驱傩大队人群的缝隙中望过去,沈恕与对面急躁寻人的顾明轩来了个一眼万年的深情对视。 “不好!快跑!”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急促的颤抖,颜如玉的一双刚刚跑完不止八百米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就已经猝不及防地踏上了新的征途。 谁说跑步会让人暖和?为什么她却又冷又累? 还好挤挤攘攘、活蹦乱跳、欢呼笑闹的人山人海挡住了顾明轩的穷追不舍。沈恕拉着颜如玉在驱傩大队里穿梭,目不斜视地往前方的空隙见缝插针,而颜如玉还得随时张望注意顾明轩那货到底有没有追上来,现在到底在哪个旮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沈恕上气不接下气地拍了拍其中一个队员的肩膀,那个队员一回眸便是一张森冷可怖的面具脸。 “干啥?”面具男子显然对沈恕打断他唱歌跳舞的情绪非常不满,“你怎么没带面具就混进来了?” 沈恕不愿意多说话,直接用行动表示,他从衣襟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在那人手中,气若游丝地恳求道:“你把面具卖给我!然后离开!” 面具男是个佃户,一年都不一定可以攒下这锭金子,二话没说就将面具摘下给了沈恕,沈恕转手便交给了颜如玉:“戴上!” 颜如玉瞅了瞅四周的花脸,合群地戴上了面具。 脱下面具的男子面容清瘦,不过在火光里并不显得青白病态,他乐呵呵地拿着金子爽快地脱离了队伍。沈恕用同样的方式又从另一名面具男那里得到了一张不大可爱的小孩面具戴上。 一大群驱傩队伍在傩公傩母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这是要跳进朱雀门里面的节奏。 戴上面具之后的颜如玉感到了今日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从小到大还没有参与过这么浩大的仪式。据说这是为了驱除鬼怪妖孽、报平安祁祥瑞,颇有过年的喜庆热闹的成分,不知不觉,她都快忘了自己被追杀的忐忑,口中振振有词地跟着他们唱道: 刚从远处到房门,撞见鬼怪一群群,里面有个傻大粗,蹲在家里房檐上。浑身冒着青红火,红眼还穿红裤头。红火外面透着绿,吓得院子乱纷纷。叫钟馗,守住门,跳上鬼头放屁熏。鬼怪一熏他就倒,打断肋骨抽出筋。拔了舌头,割掉唇,一脚踹出千里外,往南往北去充军!【注】 “别唱了,我们得赶紧去找侯爷!”沈恕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他捏住颜如玉的胳膊,凑近在她耳边道。 颜如玉被他一句话又刺激得想起了一些事,她忽然担忧道:“当初救我们的甲风是侯爷的人,他现在被顾明轩摆脱了……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沈恕簌簌下落的冷汗立即翻了一倍,声音已经变了腔调,胡乱安慰道:“甲风武功高强,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颜如玉的手心捏得紧紧的,她明白是李修一直在派人暗中保护她,终南山上的遭遇把他吓得不轻。 “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找侯爷?”她现在感到呼吸有些不畅,木然地顺着大流往前挪动步子。 “因为颜府也不安全,说不定还会连累冯夫人!”沈恕冷静地解释着,蓦然回想起冯玲琅找他合作的那天晚上房顶上传来的磕绊声,恐怕他那时如果没有答应冯玲琅,说不定现在已经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在细思极恐后,他笃定道,“鹊桥轩也不安全!现在唯一可以庇护我们的只有侯爷!” “哦!”颜如玉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而李修恰恰又是她最不想欠人情的人。记得上次她还坚定地告诉他,他的爱她承受不起,并且也不想再承受,如今打脸的速度快得就跟龙卷风似的,她确实承受不来! 驱傩大队的唱词在她的耳边一晃即过,就像是如风的岁月淌过,转眼便是下一年。 “这边!”沈恕勒紧了她的手腕,不过几个片刻,他就拉着颜如玉穿进了某条小巷,从这条小巷绕出去便是平乐侯府西南边的角门。 两人此时已经摘掉了古怪的面具。 可是偏偏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口凉水也塞牙,连扑面而来的冷风都蕴藏这一丝霉味儿。(注:森林鹿《唐朝穿越指南》) 158 挡剑 冷剑贴着墙划出尖利的声音,顾明轩冷笑地落在他们面前,狭路相逢。 “怎么?二位是想去平乐侯府?”他的声音就像是地府的鬼魅阵阵飘来,眼神里满含着肃杀之意。 傻子这个时候还会想着他的问题吧,颜如玉扯着沈恕掉转头就跑,跑出不过两步,顾明轩又仗着有点轻功了不起,从他们的头顶掠到了眼前。 颜如玉登时感到有种被迫受了胯下之辱的奇妙不满。 “颜二娘子,你可真是幸运啊!连死这种事,都有人愿意陪着你!”他寡淡的语气带了些自视的清高。 颜如玉定睛地望着他手里的那把软剑,夜色恍惚中似乎嗅到了血腥的气息,那是一把杀了人的剑,杀了谁?琴瑟和鸣?还是甲风?或者……所有人?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望着顾明轩近乎疯癫的仇视目光,她莫名其妙地有了揶揄他的兴趣,反正横竖都是死,干嘛不死得有尊严一点?说不定在顾明轩的剑下,她就穿回去了呢? “顾郎君!临死之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颜如玉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她这昂首挺胸找死的自信模样让沈恕有些痴呆:这丫脑子有病吧? “怎么?想大声求饶?”顾明轩以为颜如玉只是一心地想要垂死挣扎,轻蔑的流光自然而然地从眼角溢出。 废话?谁会在这个时候大声求饶啊?是嫌死得不够利落吗?颜如玉默默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嘲笑顾明轩low到爆的智商。 “没有!”颜如玉扯开嘴角轻轻一笑,“我只是忽然想起了紫霞娘子罢了,虽然与她素不相识,可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她!” “闭嘴!”顾明轩被触及软肋,厉声喝道,如墨般的瞳仁更加漆黑,仿似晕开了一层黑雾。 沈恕牵着她的手加大了三分力度,示意她祸从口出。 颜如玉却不怕死地甩开了他的手,趾高气扬地走向顾明轩,顾明轩对她的举动表示不解,眉尖轻轻蹙了蹙。 “顾郎君,临死之前,我情不自禁地要多说两句!相信你不会和我这样的将死之人计较吧?”颜如玉让他有生之年体验一把一个女人可以厚脸皮到什么地步。 顾明轩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攥着手中的剑,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他的眼神照样冷酷无情地在沈恕和颜如玉之间徘徊。 “我真得恭喜紫夏娘子!”颜如玉望了望悬在夜幕上的残月,月前笼罩了缥缈的薄纱。 沈恕感到自己的小心脏被她的这句话一把揪了起来,有种被连根拔起的疼痛,他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顾明轩的反应,以便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为她挡剑。 颜如玉自然不会想到沈恕对她的这份心,而顾明轩的呼吸因为她的这句话已经带了些许戾气。 “紫夏葬身火海,有什么值得恭喜的?”他清清淡淡的话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其中一缕自然是想把眼前这妄议他心上人的女子碎尸万段。 “当然得恭喜啊!”颜如玉靠得更近,面对面欢快地找死,“就顾郎君你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头,你配得上紫夏娘子吗?” “你!”顾明轩墨黑的眸子里染了腥红。 “医者仁心!紫夏娘子可是薛神医的关门弟子,她一定也是悬壶济世、慈悲为怀的活菩萨!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个杀孽深重的混蛋罢了?说不定紫夏就是因为你才会惨遭报应!” 颜如玉越说越痛快,流星眉之间皱成了尖峰,她的架势在沈恕看来仿佛紫夏和她更亲,顾明轩要是立刻引颈自刎还算得上替紫夏报仇。 顾明轩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又不是个傻瓜,哪儿那么容易被一个弱女子三言两语就激怒,他只是舔唇拈花一笑:“颜二娘子,说完了可就刚上路了!” “谢谢提醒!”颜如玉严丝合缝地接上这一句让顾明轩心尖上漾出一星半点别样的感觉,要不是他的心早就随着紫夏而去,被晴雪的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他说不定还会误会自己对这小娘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颜如玉的目的当然不是想让这恶魔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她的目的仅仅是想让他走一会儿神罢了。 顾明轩提剑向她次来的时候果然走了神,颜如玉离他太近,一把从袖中落出的匕首用尽全力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心口。 沈恕和顾明轩同时愣了,颜如玉抱歉地看了一眼顾明轩,沾满血迹的双手有些无处安放。 顾明轩虽然被刺中了心脏,但好歹一息尚存,手中的剑不过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便目标精准地朝颜如玉挥过去,他的动作比不上以前快,但是也并不慢! 颜如玉避之不及,其实她也没多想避开——万一一一剑砍下来她就回去了呢? 落剑的速度往往比胡思乱想的思绪来的更快,颜如玉只感觉到后背剧痛,一股子凉意直往脑袋上窜,腥甜的气味在空中弥漫开来。 “沈大哥,你没事吧!”颜如玉架起他的身子,泪眼婆娑地顺着厚厚的石墙蹲了下去。 “没——没事!”沈恕的声音如同呢喃,后背的伤让他痛到麻木,仿佛皮肉被撕裂,骨肉分离。 顾明轩不遗余力地挥下那一剑之后,已经虚脱倒下,望着头顶的明月不住地咳嗽,鲜血从嘴里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喉咙也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颜如玉满脸泪痕,拼劲全力扶起沈恕,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揽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动。 她的脑子在此刻飞快地运转,她要去哪儿?这里距离哪里最近?她不能去平乐侯府,冯玲琅万一在那里怎么办?而且、而且她不能再去求李修!她才杀了人,又对这里的法律不太熟,她不清楚到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一定不能冒险,要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对,找颜似月! 颜如玉踉踉跄跄地拖着沈恕努力往宋府的方向去,途中她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了沈恕身上。 沈恕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不断往外流淌,他的声音很弱:“锦娘,你不用管我!” “住嘴!” 沈恕:“……” 159 医治 自从颜似月和颜若恩宣布怀孕以来,颜如玉往宋府跑的次数相对更多,因为平乐侯府总有让她望而却步的气势,不关门第的巍峨,关于门里的那个人! 宋府她已经驾轻就熟,再加上佳节之际,前院肯定热闹无比,她只有从后门进去才比较安全。 “颜二娘子!”打开后门的门房一见颜如玉一身狼狈地扛着沈恕站在门口,失声叫道。 “闭嘴!通知我大姐让她找一个可靠的大夫,我在客房等她!”颜如玉冷冷嘱咐下去,并且提醒道,“除了我姐……还有我姐夫,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快去!” “是是是!”门房哆嗦着身子,不敢抬头直视颜如玉冷若冰霜的眼神和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只管径直退下。 颜如玉凝神屏气,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宋府后院稀少的几个人,艰难地钻进了客房。 她先扶着沈恕趴到床上去,再急匆匆地插上插销,回身忙碌地点亮了烛台,几乎是提着一口气做完了所有的动作,但是心跳却并没有因此减缓半分,反而因为无所适从更加剧烈。 “沈、沈大哥……你还好吧?”她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是滴入草木的春雨,无声胜有声。 沈恕眯细了眼,薄薄的嘴唇似乎用尽了全力才挤出了三个字:“死不了!” 颜如玉并没有从他的话里得到一丁点的安慰,她处在千钧一发的境地,心跳如雷,每分每秒都在担心那根承载千钧重的发丝万一截断怎么办。 她坐立不安,却又没有力气走动,身上很冷,却又不想朝温暖的地方移步,她蹲坐在床沿,抱着膝盖浑身发抖又茫然无措。 直到救命的敲门声响起,她慌忙地起身拉开门栓,当看到颜似月同样紧张的面容以及她身后跟着的老大夫,她才稍稍镇定,不由分说地拉进颜似月和大夫,紧紧关上了门扉。 颜如玉的脑子里只有一根弦,而那根弦无时无刻不在督促她一定要救沈恕。 “大姐,我带着沈大哥躲在这里的事情一定不要透露出去!”她一面对颜似月道,一面拽着大夫,将他推到了沈恕的床边。 “大夫,你一定要救他,否则……否则我就杀了你!” 此话冷酷得一点儿都不像是玩笑,把颜似月都吓立即得面色惨白。 老大夫的眼神移到她的双手,白嫩的手上还有干涸的血渍,他忍不住一个哆嗦,强装镇定地一言不发,上前仔细检查沈恕的伤势。庆幸的是,那六寸多长的伤口虽然流血较多,却并未伤其筋骨,而且当初颜似月找到他的时候神色匆忙,他已经料到是见血的伤,所以药箱当中已经备好了所需的药物。 颜如玉见他一点儿也不紧张,估摸他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因为真的胸有成竹,所以心里立即安稳了一大半,连心跳声也渐渐恢复了原先的频率。 大夫再怎么可靠,毕竟也是外人,颜似月不方便现在开口质问颜如玉到底怎么回事,只有等到大夫离开,另找客房安顿下来后,她才有机会细问。 颜如玉的眼睛就像长在了沈恕的脸上似的,聚精会神地只盯着他看,看见他还会微微蹙眉,嘴角也会因疼痛难忍露出一丝苦涩,她脸上便会跟着洋溢出欣喜的笑意。 大夫细致地替沈恕上好药,并且用纱布包扎整洁后,他松了一口气起身,带着略微挑衅的目光看向颜如玉。颜如玉这才因为刚进门时无礼的威胁抱歉地点头苦笑,她终于有空打量大夫,这名大夫虽然年龄已接近五十,但是天庭饱满,精神抖擞,双目依旧炯炯有神,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长袍 “多谢大夫!”颜如玉尴尬得强颜欢笑,声音毫无底气。 大夫拱手躬身回了一个礼,而后在颜似月的带领下离开了房间。 颜如玉马上扑在沈恕身边,为他盖好了棉被,见他脸上细碎的汗珠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往外冒,她忍不住用手绢为他擦拭,柔声道:“感觉怎么样?” 由于失血过多,沈恕脸上的肌肤比白瓷更白上三分,恍若那种病态的苍白,他提了提嘴角,轻轻回应:“好多了!” “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颜似月掩上门,迅速走到她身边,着急开口。 颜如玉从沈恕身边起身,为他拉下了帷帐,挽着颜似月走到案几处坐下,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因为现在局势不明朗,颜如玉只好让颜似月保守秘密,不要将这事传出去。 颜似月几不可查地咽了咽口水,握住颜如玉冻人的双手,声线颤抖道:“你放心吧!咱们可是亲姐妹,我必不会将你在此的事透露出去,只不过我怕被公公婆婆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还得回房和夫君商量一番,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你和沈郎君必须得尽快离开,一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二是为了不牵涉宋府的人!” “大姐,你放心吧!我都明白!”颜如玉的手被颜似月握在手中,敏捷地感受到了她手心里细微的温度,如涓涓细流淌过心尖。 甫时,窗外炸开“轰隆”一声,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响起,愈来愈剧烈,整座长安城都笼罩在了巨响以及人们的欢呼声中。震耳欲聋的热闹直冲云霄,凝滞在空中久久不散。 只是,与欢呼雀跃和喜气洋洋对应的冷清与孤寂留在了无字碑前和小小巷道中…… 新的一年到了。 “一切等天亮再说吧!”颜如玉叹了口气,她的话一出口就湮没在了轰隆声中,不过依旧老实地拂过颜似月的耳边,她微微颔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 另一边,琴瑟和鸣在小树林外等到了日暮西下也没等到颜如玉出来,她们心中局促不安,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头顶,但究竟谁也不愿意乌鸦嘴似的说出不吉利的话。思前想后一阵,她们于是让马夫继续守在外面,两人结伴进了树林。 “啊!”和鸣惊叫一声赶紧捂住嘴,右手颤抖着指向某处。 160 调查(1) 琴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无字碑前跪着一个成年男子,男子佝偻着背,似乎已经冻得僵硬。在萧萧风中,一切显得近乎诡异。 两人的小心脏如同小鹿乱撞,咬紧牙关,双手彼此交握,提心吊胆地靠近那名男子。走近一些后,视线也更加清明,那名男子的手已经冻成了青白,手中还杵着一把锋利的长虹宝剑。 琴瑟胆子大一些,吞了口唾沫,上下唇瓣一碰便脱口问道:“前辈?” 唯等来几许寒风夹杂着“呜呜”的不明朗的声音,有点瘆人! “姐姐,前——前辈,好像、没——没反应!”和鸣拉了拉琴瑟的衣袖,牙齿打着磕碜道。 琴瑟深呼吸了一口冷气,一个箭步上前推了男子一把,而后急急退两步,差点栽倒和鸣怀中,索性和鸣扶稳了她。 男子受力向一侧倒下去,最后仰面躺在地上,碎发在眼前拂开,死气沉沉的面上满是白霜,脖颈间的那条细线已经变得乌黑。 琴瑟与和鸣的身体同时震颤了一瞬,琴瑟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舌头,眼泪已经猝不及防地拍打在脸上:“甲风大哥!” “姐姐,怎么办?”和鸣变声问道,“二娘子呢?她会不会?” 琴瑟始终比和鸣要冷静一些,她四周张望了一番后,明月已经浮现,树影鬼魅。她拉着和鸣往来时的路跑回去:“不管二娘子到底怎么样?这里不能久留,甲风是侯府的侍卫,我们得先去向侯府报告此事!夫人和冯娘子应该也在那里!” “嗯嗯,好的!”和鸣应和着点头,脑子里不断浮现甲风躺在地上的凄惨模样,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除夕之夜的平乐侯府比以往要热闹好几倍,李贤从梨园请了戏班子在侯府内搭台唱戏,侯府的水榭长廊里大红灯笼璀璨明亮。 抑扬顿挫又铿锵有力的戏曲盘旋缠绕在半空烟云,看台上的李修与冯夫人均心绪不宁,无心看戏。 “冯夫人,锦娘怎么还没来?”李修偏头在冯夫人脸庞附耳道。 冯夫人坐立不安地迎上李修的深邃的眼眸,薄唇微张正欲开口,就听见琴瑟和鸣匆匆来报:“侯爷、夫人!大事不好了!” 两人的心同时被一把揪起。 “二娘子不见了!另外,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甲风侍卫的尸体!”琴瑟长话短说,胸口剧烈地浮动,依稀可听见心脏想跳出胸腔的节拍。 “那——锦娘会有危险吗?”冯夫人焦急问道。 此时李修已经朝琴瑟和鸣走去:“带我去那片林子!” “侯爷,玲琅和你一起去!”冯玲琅急切地追上前,吓得半死的冯夫人则由李贤和颜若恩一人搀扶一边,脸上表情因那句话惊魂未定,连嘴唇也没合上。 “阿娘,你别担心!二姐又不傻,不会有事的!”颜若恩搂着冯夫人的肩膀,细声安慰,心里其实也是如出一辙的乱糟糟。 水榭中唱戏的生旦净末丑感到有点无措,是唱还是不唱呢?算了,收了钱就得唱,于是他们又咿咿呀呀地继续唱着,转身、回眸……独孤地沉浸无人有心观赏的独角戏里。 李修带了十余名随卫,包括乙火、丙雷和丁电,若是让他们知道好兄弟死在谁手中,务必会把那人碎尸万段! 而李修忐忑的心中更关心颜如玉的近况,甲风死了恰巧说明颜如玉遭遇了不测,那她还好吗? 一行人快马加鞭奔驰在长安街道上,带起一阵尘埃。幸运的是街道够宽敞,不然老百姓们都不能愉快地驱魔打年兽了! 甲风的尸体还没有被人移动,在羊皮灯笼的烛光下颇有些触目惊心,李修剑眉紧蹙,其余三兄弟的手更是捏成沙包大的拳头,“咯咯”作响。 “侯爷,一剑封喉!”一名带刀侍卫检查过伤口后起身拱手报道,神色黯黯。 “抬回去!选个日子厚葬!”李修的声音带着淡然的沉痛。 一刻钟之后,几名在树林中搜寻的侍卫回来抱拳道:“回侯爷,属下并没有发现颜二娘子的踪迹!” 冯玲琅默不作声地轻笑,而后又立即换上一副优柔的面具对李修道:“侯爷别担心,二表姐机警过人,不会有事的!” 谁知她的宽慰竟换来李修恶狠狠的眼神,冯玲琅的心脏“咚”的一下差点窜上了嗓门。 李修剜了她一眼之后,抬手烦闷地捏了两下鼻梁,他早早就注意到这座无字碑,缓缓走去,一掌拍断了一角,掌风凌厉,站在背后的侍卫差点因抵挡不住而倒在地上。 “把这座坟墓刨开,本侯倒要看看里面到底埋了什么!” 一声威令之下,众人迟疑了一瞬,立即动手挖墓。 琴瑟和鸣紧紧相依在一起,敢看又不敢看。李修的目光却半分不离地盯着那座坟,脸色难堪至极。 “侯爷,棺材里面就只有一件衣服,还有一块玉佩。”一个小侍卫也从坟坑里爬出来,恭敬地向李修禀报道。 小侍卫在李修的示意下将手中的玉佩匆匆递给他。 这是一块蝴蝶玉佩,李摩挲着玉佩的纹理,心知杀害甲风的顾明轩与此衣冠冢的女子应该关系不匪。孤坟的主人名字呼之欲出——紫夏! 李修挥挥手吩咐刨坟的侍卫把坟再埋回去,然后自行带着其余人转身抬步离开。 两条纵路提着灯笼的侍卫将李修与三名女子夹在中间。 琴瑟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声音瓮声瓮气的:“侯爷,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二娘子?” “顾府!”李修言简意赅目不斜视。 “为何?”和鸣脱口问道,同时不忘呆板地解释着,“顾明轩如果针对我家二娘子不离,又怎会回去呢?” “依你们所言,锦娘当时是只身一人去树林见顾明轩,那么顾明轩不一定知道你们还守在外面,既然没留下人证,他又有何担心?”李修不厌其烦的解释道,随后翻身上了马。 从孤坟被打开,挖出来的只是衣冠冢之后,冯玲琅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她惴惴不安得一言不发,少有沉默地跟了一路。 161 调查(2) 她先前还幸灾乐祸,以为颜如玉已经没了,谁知孤坟一打开竟然只是个衣冠冢,颜如玉和顾明轩双双下落不明,谁知道顾明轩有没有暴露出她是同谋,如果顾明轩被逮住,她又要如何才能洗脱嫌疑? “该死!”她极其小声地愤然唾骂了一句。 偏偏李修这时又面容严肃地偏头望向她,他眼眸如同幽潭,看不出情绪,冯玲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这一行不算顺利,不仅在林子里没有找到颜如玉和顾明轩,就连去顾府也是一条线索也没有。 顾家人看见李修这一阵仗,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急急撇清关系,直言顾明轩根本没有回家,他们也派了家奴出去找寻顾明轩的下落,至今无果。 李修虽然看见顾家人都面目戚戚,但仍是不放心,固执地命令身边的随卫,将顾府翻了个底朝天。好吧!还是一无所获。 从顾府出来后,他闭眸分析了一会儿。如果顾明轩已经对颜如玉不利,那么他现在应该早就回家。或许颜如玉现在已经跑掉,所以顾明轩才会一直追踪。那颜如玉会去哪儿呢?如果她不傻,应该会去平乐侯府!毕竟冯夫人在那里。 最后为了以防万一,李修派了两名侍卫去颜府调查情况,自己则带着其他人打道回府。 刚至平乐侯府门口,就瞧见平安和季芸从侯府内走出。 平安一见李修,立刻忙不迭地向他跑来。 李修眉头一皱,心想:莫非锦娘去了鹊桥轩? 顿时心中一股酸气上腾。 李修翻身下马,平安和季芸立即跪在他身前,仰面恳切地望着他。 平安哭道:“侯爷,我家大郎不见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侯爷,师父今下午出去后就至今没有回来,我和平安开始以为他去找如玉姐,可我们去了颜府,又来了侯府,才知道原来如玉姐也也失踪了。”季芸虽然着急,但表现得相对镇定多了。 李修的眉头蹙得更深,言外之意就是颜如玉此刻应该和沈恕在一起。 “本侯已经派人去调查,你们先回去吧,一有结果本侯会让人来通知你们。”李修随口打发道。 平安大概还想再死缠烂打一会儿!不过季芸及时伸手制止了他,连声道谢:“谢谢侯爷!” 两人走开之后,李修又开始陷入更深层的分析,看来顾明轩和颜如玉之间还出现了一个沈恕。虽然他怀疑沈恕与颜如玉丢官一事有牵连,但他同时也相信沈恕不会对颜如玉不利,反而可能会在危机时刻舍命保护她! “就算把长安城翻个鸡飞狗跳,也要给我把锦娘和沈恕给找出来!”李修依旧不放心地大声命令道。 “侯爷,今日是除夕之夜,家家户户谁会让你进去翻呀?况且二表姐和沈郎君也不会在这大冷天待在外面挨饿挨冷呀?”冯玲琅再次出口,企图阻止李修这一冲动的举动,“今晚是特殊的日子,你要是把动静闹得太大,恐怕圣上知道会降罪啊!” 李修三思中,侍卫们也还没有立即行动,屏息期待着他反悔。 “冯娘子说的没错,我相信我家二娘子和沈郎君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不如明早天天亮之后,侯爷再派人出来巡一巡?”琴瑟也在一旁劝道。 李修抬眼望向天际残月,默然点头。 “天亮之后再出来搜寻,现在回府吧!”说罢他就大步流星地带头走进了侯府。 冯夫人一见李修回来,立刻扑上去询问颜如玉的下落,李修有些愧疚地摇摇头,不过还是安慰了她几句,并且嘱咐让丫鬟们服侍冯夫人先下去休息!他承诺明日一定会把颜如玉全须全尾地交到她面前。 爆竹的巨响让山河都为之一颤,李修清高孤绝的身影立在窗牖前,案上的檀香一缕一缕地飘进他的鼻息。 他原本如画的眉目仿似一夜便染上了沧桑的风霜。 颜如玉是《非貌美颜如玉》中的女主角,按理说她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但是剧情走向已经不在李修的把握中,他仍然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此时除了等待,他感到无能为力。 —— 颜似月为颜如玉安排了另外一间客房,但是颜如玉对沈恕心有愧疚,便决心要留下来一直守候他,因此回绝了颜似月的好意。 颜似月回到房间后,宋安还并未就寝,他双手抱胸,刻意怒气冲冲的瞪着颜似月,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又在她面前表演了脱衣,上床,睡觉,侧身背对她,不理不睬。 唉!颜似月扶额叹息,成亲之后的宋安仿佛更像个小孩了,随时还需要她哄着,她到底是嫁了个丈夫还是嫁了个儿子啊?颜似月摇摇头走过去,侧身躺在床上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夫君,谁又把你惹着了,怎么还闹脾气了呢?”颜似月凑进他的耳边,声音糯糯地带着丝软。 宋安用鼻息哼了一声,一字未出口。 颜似月本来因为颜如玉的事情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是无力将就他的脾气。索性直接平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床帐,满脑子想着天亮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她又应该如何去应对? “哼!”宋安加重了不满的声音,还佯装盛怒的踢了一脚被子,用身子的猛烈颤动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没关系,颜似月还有百试不爽的一招。 她无语的瞟了一眼宋安的后脑勺,双手捂着簸箕大的肚子,痛苦地呻吟道:“哎呀哎呀,好痛啊,好痛啊,太痛了!儿子忽然动得好厉害。” “娘子,你没事吧!”宋安终于恢复了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角色,翻过身子抱着颜似月,柔声安慰道。 他的手覆在颜似月捂肚子的手上,神情焦急难耐:“不如叫李大夫来看看?” “太晚了,明天吧!现在好像消停多了!”颜似月故意费力地松了一口气。 宋安心疼地抚颜似月的肚子,小声微笑道:“儿子,你可要听话,别欺负你娘亲,否则等你出来之后,你爹可要打你屁股!” 在宋安宠溺的语气之下,颜似月在他的怀里倍感满足,她太累了,不由地闭上眼睛,轻声抱歉道:“夫君,我知道锦娘的事让你不开心了,怕会连累公公婆婆,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宋家的人有事,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亲妹妹出事,请你原谅我!” 颜似月话音刚落,就感受到额上落下一枚羽毛拂过般的轻吻。 162 匕首 顾府的家奴当晚还是没有找到顾明轩的下落,可怜顾明轩英俊潇洒的尸体在寒风冷雨中吹了一整宿,第二日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得僵硬,这已经是明年了! 李修一大清早便收拾利落,持剑严整肃穆地带着一众侍卫准备出发。 他们刚到敞轩外,高府尹就风风火火的领着十几名捕快赶来,其中两个还抬了一具尸体,面上覆着白布。 李修看见这一幕,心脏已经无法克制地撞了一下胸腔,目光如锥般盯着那层白布。 “侯爷,下官本不想大年初一前来叨扰。但是人命关天,还望侯爷赎罪!”高致远客气地拱手附身道。 李修的脑子里如同放空了一般,目光变得空洞,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玲琅见过高府尹!”冯玲琅赶来,轻蹲施礼道。 “侯爷,你怎么了?”她抓紧了李修的手臂,细声关心道。 李修定了定神,熟稔地拨开她的手,哑声询问高致远:“不知高府尹前来所为何事?这具尸体又是何人?” “回侯爷,下官本应去颜府才对!可是据悉颜家人如今都在侯府,所以才会来此打扰侯爷!”高致远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冒犯之言,“这具尸体正是即将上任的官媒顾明轩!” 李修与冯玲琅皆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冯玲琅快要把指甲抠入手心,脸上却不露声色地静观其变。 “顾明轩的尸体今日一早被顾府的人发现,而尸体上的凶器正是这把匕首!”高致远一面继续说着,一面从衙役的手中拿过一把用白娟包裹好的匕首,“下官愚昧,不知凶手是谁,不过这把匕首上却镌刻着颜二娘子的名字!下官猜想这应该并非偶然吧!” 高致远小心翼翼地和着白绢,双手奉上那把匕首。 李修如白玉般的玉指暴露在冬季冷空气的浩渺中,仿佛生出了白烟,冯玲琅在一旁看得竟有些发呆。 他仔细地翻看那把匕首,果然看见剑柄下清晰的“颜如玉”三字,他有些恋恋不舍地用指尖摩挲着那三个字,嘴角旁若无人地勾出一弯淡笑。 高致远与冯玲琅一时怔住,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怎么说? 李修抬了抬眼皮,一点没有要把证物归还的意思,他看向高致远的眼神中透着凛冽与阴谋。 高致远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在这大冬天里站不稳。 “高府尹,本侯命令你将此事压下去,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也不要声张!至于顾明轩的尸体,直接还给顾家人,让他们安葬了便好。” “可是,侯爷……”冯玲琅与高致远几乎异口同声,却通通被李修冷漠的眼神扫了个透心凉,这平乐侯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真是一点也不公正严明啊!这和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 “侯爷,可是这下官如何向顾家人交代呢?,他们还指望下官尽快将颜二娘子缉拿归案,还他们一个公道。”高致远忧愁地看着李修,手足无措。 李修却淡然地开口解释道:“第一,锦娘现在并不在本侯府中,所以你来错地方了;第二,顾明轩是罪有应得,谁让他杀死了我府中的侍卫呢!” 此话一出高致远更是茫然,双目浑浊地抱拳请教道:“恕下官愚昧,不懂侯爷何意。” “你们在找到顾明轩尸体的时候,可还找到了他那把佩剑?”李修看似洞悉一切地幽幽开口。 高致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不敢欺瞒地承认道:“回禀侯爷,下官确实在发现顾明轩尸体的地方找到了一把剑!” 说完,他便准备把剑呈上给李修。 李修依旧自顾自地说道:“那就对了!事实确实如本侯方才所说的那样!如果高府尹不相信,本侯可以命人将甲风的尸体抬上来,让你做对比一下,看看顾明轩手上的佩剑与甲风身上的伤口是否一致?来人!” 他的装腔作势确实把高致远吓了一跳,高致远连忙抱拳,将身子伏得更低:“回禀侯爷!侯爷的话,下官怎敢不信?侯爷明察秋毫,那下官现在就将顾明轩的尸体带回顾府,照侯爷先前说的办!” 李修挑起一边嘴角,满意地眨眼点头,他将双手拢进衣袍里,径直向高致远走去,附耳在他脸庞小声道:“高府尹,本侯只是想息事宁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你一定要帮本侯好好地安抚顾府的人,如果事情办得得当妥帖,本侯必然不会忘了你这点恩情,日后自会给你相应的好处!” 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高致远的耳中,高致远已经心有所感,立即抱拳告辞,带着他的一帮手下和顾明轩的尸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眼看着高致远一行人走远,他才淡漠地转身,恰好与冯玲琅痴望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冯玲琅不由得退后半步。 在她的印象中,李修平常的穿着都是雪白缎子袍或者冷色调的素色衣裳,但是今日他偏偏穿了一件玄色的通袖锦袍,其上还流转有祥云暗纹,似乎还有明灭的光亮闪烁其间。 只是这亮丽的黑色反而映衬得他白玉无瑕的肌肤更加透亮白皙,给人不怒自威的紧迫感。可今日是大年初一呀,因为颜如玉的失踪还是甲风的被杀,昨晚上他是经历了怎么的自我折磨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冯玲琅不敢继续想。 李修尽力抑制住心里的欣喜,明白颜如玉肯定无碍。他驱退了身后跟着的侍卫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冯玲琅,随后将乙火、丙雷、丁电等人带进了敞轩。 “虽然顾明轩已死了。但是锦娘或者沈恕,可能受了伤。乙火,你去找到顾明轩尸体那一路打探一下看看是否有血迹,并且向周围的住户沿途打听一下。”李修一面推测一面命令下去,“至于丙雷和丁电,他们受伤了肯定就会请大夫用药,你们去查一查那些药铺,让他们留意接下来的几日来买治疗剑伤用药的顾客,或者哪家药铺的大夫在这段时间出诊带走了大量的这方面药物,治疗过受剑伤的人!查探清楚之后向本侯禀报!” “是!”三名侍卫应声抱拳退下,脸上因甲风的离世各自带着忧伤。 163 通信 晌午时分,一名穿着灰色短打的男子出神入化地降落在平乐侯府内,他似乎对平乐侯府的布局很是了解,所以径直向李修的书房走去,中途游刃有余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家丁和丫鬟。 来到李修的书房门口,他见四下无人,于是谨慎地敲了敲门框。 “进来!”李修平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灰衣短打男子推开门,而后又把着门框探头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才谨慎的合上门扉。 他身姿挺拔,稳重地上前,客气又恭敬地施礼后,按照李修的吩咐,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封,双手捧上,而后站在一旁。 李修将信封打开,取出那张折叠仔细工整的信纸,纸上的字迹也是娟秀明丽。 自从颜如玉丢官之后,李修就与远在洛阳的陈常有了书信联系。他明白颜如玉这件事如果不是冯玲琅、顾明轩甚至沈恕亲口承认,以及找不到实质证据的情况下,颜如玉世袭的官位就收不回来。于是他干脆跳过这层圈套,直接找冯玲琅她爹的麻烦,只要冯家一倒,冯玲琅也难以明哲保身! 洛阳的陈常收到李修的的第一封快马加鞭的书信时,简直差点喜极而泣! 虽然已经将近新年,但他仍然选择留在洛阳,尽力帮李修的忙,查找冯佩桀中饱私囊、牟取暴利的证据。 灰衣男子送来的这封信还是陈常回给他的第一封信,但是信中的那些内容足以让他满腔欢喜,陈常果然不负所望,而且机智过人! 信中主要讲的是冯佩桀在三年前的政变中就已经与武派里应外合,打入了李派的内部。当初以李祺羽父子为首的叛军手上所用的刀枪剑戟以及羽箭几乎全都是由三家皇商提供,其中冯佩桀更是提供了大头部分。冯佩桀将购买兵器的官银侵吞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打造出来的兵器虽然数量上足够,但是质量却非常低劣!而这批兵器正是为那晚政变所准备,因此李祺羽的下场才会那样凄惨! 李祺羽的这件事,李修早就知道,不过因为当时情势所迫,所以只得黯然放下那段仇恨。如今陈常旧事重提,并且找到了相关的证据,就足以证明他足智多谋。不过如今这天下易主,谁又敢把这些证据拿到武女帝面前替一个叛军申冤呢?这不是伸长脖子让别人砍的意思吗? 李修之所以让陈常这么做,无非就是故意让他明白,冯佩桀是李氏江山的叛徒,如果再找不出他其他罪证,甚至可以构陷,或者栽赃,不必对他手软。 陈常深谙李修用意,对此乐此不疲。 —— 亏颜如玉一直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居然外面什么风声也没有。 顾明轩是死而复生呢?不会诈尸了吧?还是他根本没有死掉? 颜如玉想入非非坐立不安,但是颜似月对天发誓,说她已经派人去打听了,高府尹那里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顾家的人照常过新年,府中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至于一心阁已经关门不做生意,过年的情景不就是这样吗? 昨晚给沈恕上药的大夫姓李,李大夫今日最后一次上完药后,当着颜如玉的面,递给颜似月一个求救的眼神。 颜似月意会,拽着颜如玉的衣袖求情道:“锦娘,既然如今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不如就让李大夫回去吧!好歹今日大过年的,人家妻儿老小都盼着他回家团圆呢!” 颜如玉心里也有点于心不忍,只是她向来做事谨小慎微,尤其是做了错事之后,掩盖错误的手段更是步步为营。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顾明轩的死没有传出去,但是她杀了顾明轩,这是铁铮铮的事实!顾明轩复活的机会大概只有百分之零点一。 以她的性格,现在让她相信一个老郎中,她不得不纠结。 但即便她再纠结,她也没有铁石心肠,颜如玉的心肠其实很软,软得一只猫咪糯糯地多叫两声,她的小心肝就会酥软。 她将怀疑又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了李大夫。 李大夫伸出三根手指,朗声发誓道:“颜二娘子,我李某人对天发誓,如果我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我李某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大夫,言重了!”颜如玉假惺惺道,她话里虽这么说,可是也并没有阻止李大夫发誓! 她向李大夫事无巨细地请教了如何给沈恕上药,并且了解了一番怎样照顾好受伤的沈恕。 颜似月看见亲妹子对一个男子这么上心,心中不免感到非常欣慰。而耳朵没聋又对颜如玉声音极其敏感的沈恕,心里更是甜滋滋得不像话。 李大夫自行离开后,颜似月开始捂鼻挑剔起颜如玉的衣裳:“你这身男装现在全是药味儿,去洗个澡,换一身衣裳好了!” “换一身衣裳不还是要粘上药味儿吗?不换了!”她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往沈恕的床边走去 。 却见沈恕与颜似月同仇敌忾,沈恕趴在床上回头看着她,捏着鼻子嫌弃道:“你别过来,快去换身衣裳!你衣裳上的药味太难闻了。” 娘的!颜如玉当即双眉倒立地瞪着他:“我身上的药味儿不都是从你身上沾染的吗?你怎么不说你身上的难闻呢?我身上的药味儿之于你身上的药味儿,那简直就是小河之于大海!” “可是我已经闻不见我身上的药味了,时间太长了!但是我还是闻得见你身上的药味,快去换身衣裳!”没想到沈恕在受伤的时候,还能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厚颜无耻发挥到极致。 “你!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颜如玉伸直手臂指着他,而后气冲冲的转身跑掉了。 跑出房间后,她才蓦然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好像不大对,既然沈恕是因为她才受伤的,那她怎么能用“忘恩负义”这个词呢? 164 表白 沈恕继续趴在床上,烛火氤氲,这满室的温馨让他忘却了后背的疼痛,不由地想起颜如玉昨晚在床边守了他一宿的情景,脸上还不自觉地浮现出心满意足的傻笑。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傻笑持续了多久,当听见屋外传来动静的时候,他警惕地抬头动了一下身子,背心立即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 “哎哟——嘶,哎哟哟——”他不要面子地叫唤,表情几近扭曲。 “嘎吱”一声,门开了。 颜如玉身上穿的是颜似月的荼白色缂丝牡丹纹滚金边长袍,她细致地掩上门扉后,乐呵呵地朝沈恕走近,笑话道:“哎哟哟,是有多痛啊?你叫唤的声音,我在门外就已经听见了呢!”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沈恕看着颜如玉的模样,一时间有点走神,当反应过来颜如玉话里的嘲讽之后,他更是闷闷的哼了一声,不想理她,随即咬牙切齿地忍着伤口撕扯的苦痛。 颜如玉潇洒自在地坐在床沿,将棉被小心翼翼地掀开,隔着沈恕的中衣,摸了摸他的伤口。 “疼!你下手轻点!”沈恕咆哮得快要掉眼泪。 颜如玉赶紧将手撤开,为自己刚才犯的错默哀三秒钟。 “你还要看什么啊?冷!”沈恕再次欲哭无泪地咆哮。 颜如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立即放手。她细致地替沈恕掖了掖被角,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同时还不忘威胁他:“姓沈的,你可别激怒我,你还要记清楚,以后给你上药的人可是我,你信不信我到时候疼死你?” “对对对!没错!我怎么敢激怒你呢?既然迟早都要看,那你刚刚还看什么劲儿啊?”沈恕服软的速度特别快,但此话说一出口,他总感觉好像有些缠绵悱恻的暧昧混在了里面,不禁耳根红了一片。 不过颜如玉很明显没有将他这句稍微带点味道的话语听进去,她坐在床沿不解地问道:“沈大哥,你怎么没回苏州呢?过年不都应该回去和父母团圆吗?你该不会还怕丁梦桐吧?” 颜如玉贼贼的笑意被沈恕听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过年要回家,要不是因为冯玲琅来找他,让他参与了那个计划,他怎么可能会耽搁在长安,一直回不去呢?沈父已经写信过来,把他这个不孝子骂了好几遍!从王八蛋到混蛋,几乎每个蛋都排着队扣在了他的脑袋上。于是,沈恕只好承诺说元宵节过后便会回去。再加上她对顾明轩会夺得官媒之位已经有所猜测,所以也在信中向沈父透露,以后可能还是会将鹊桥轩搬回苏州。 沈恕忽然的沉默让颜如玉感到心里有些不安,她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怎么啦?不会是你家出什么事儿了吧?” “乌鸦嘴!”沈恕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骂道,但他却很享受颜如玉身上的香气。 颜如玉被他骂的一愣,以她的暴脾气,真想一巴掌甩在他的后脑勺,不过她忍下了这口气,不愿意和一个受伤的人斤斤计较。 “你才乌鸦嘴呢,我不过是关心一下罢了!”忍下这口怒气的颜如玉倒有点委屈了。 人人都有思乡之情,她问一下又怎么了嘛?况且如今这里已经过年,那她家乡那边呢?又是何年何月?她的父母怎么样了?有没有想她? 一想到深处,颜如玉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立刻扑簌扑簌往下掉。 沈恕的心霎时软得一塌糊涂,仿佛一坨棉花,哪怕轻轻一碰就能凹下去。 “锦娘,你怎么了?对不起!我和你闹着玩儿的呢!”沈恕没头没脑地握住了她的手,温软地关心道。 他的手心很温暖,颜如玉大气地抹去了脸上挂着的泪珠,强颜欢笑地摇摇头:“没事儿!我就只是想家了而已!” 沈恕有些惊讶,他一个远离家乡的人都还没有像她这样流泪呢,而颜如玉不就才两天没有回去吗?怎么就想成这样了?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好歹是个女子,肯定心肠更柔软!而且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也难怪!大年初一没法和冯夫人一起过,反而要照顾他这个伤者,肯定心里面还是会有些疙瘩吧。 但是沈恕又自私地想到,这可能是他度过的最幸福的大年初一,因为以前的大年初一他连心爱的人都没有,也不懂什么叫做爱!而今时今刻,他却感到了彻底的满足,想着想着,他握着颜如玉手的力度不知不觉更大了几分。 颜如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因为沈恕一直握着她的手而羞涩。 “沈大哥,你干嘛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呀?”她很直白地问道。 “额……”沈恕的脸也红了,他尴尬到不知道如何解释。 正当颜如玉眉头一蹙,如漓水般晶莹的杏眸疑惑地望着他时,他才立刻鼓起勇气表白道:“锦娘,我喜欢你!” 颜如玉虽然从他的举止当中有所察觉,可当真切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会有种晴天霹雳之感!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答复。 喜欢吗?肯定喜欢呀,她就喜欢像沈恕这样的大美人!那她愿意和那愿意和沈恕成亲吗?当然愿意呀!除了沈恕,她来到这个异世还能对谁动心呢? 李修的面容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脑海中飘过,颜如玉在潜意识中“啪”的一掌打散了李修的形象。她顿感落寞,而看见沈恕满怀期待的眼神和那张让人垂涎三尺的俊脸,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沈恕,大过年的开这种玩笑,你不怕天打雷劈啊?别忘了我可是克夫相!”颜如玉只好鸡蛋里挑骨头地质问他。 沈恕短时间内也弄不懂颜如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胡乱说话。 而颜如玉却开玩笑地继续道:“我只是胖着玩玩而已,我随时可以瘦下来的,到时候你可能就不会喜欢我了!” 话音刚落,一枚温软的亲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如同暖风拂过。 165 换药 沈恕不顾后背的伤势,只遵循着本能的意识就忽然从床上坐起,亲吻了颜如玉。 这个吻就像蜻蜓点水般戛然而止,彼此相对一时无言,尴尬与羞涩的气氛将二人层层包裹。 在颜如玉的眼里,沈恕的脸已经红透了,而在沈恕的眼里,颜如玉也是如此。两人仿佛可以听清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沈恕舔了舔唇瓣,似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一浅尝辄止的亲吻,脸上的火辣辣让他有种被烤熟的错觉,他痴痴地望着颜如玉,清澄纯澈的凤眸里含着期待与奢望,内心茫然失措,面上却像木雕一样,动也不敢动。 敌不动,我不动。颜如玉绷紧了脑子里的每一根弦,身上毛孔里的每一根汗毛皆因羞涩不安而倒立起来严阵以待。 “阿嚏!”沈恕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颜如玉这才从刚刚的表白与亲吻中回过神,眼前的沈恕只着了一件中衣,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她忽然就替沈恕感到了浑身发冷,阵阵的凉意似乎要贯穿她的层层衣襟,扎进她的心窝。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羞涩难堪,赶紧扶着沈恕趴下去,不忘碎嘴道:“沈大郎,你脑子抽风了吧?为了风流,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打算要了?”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沈恕苦笑着,依照颜如玉的意思,在床上趴得规规矩矩,这时他才又感到后背剥皮抽筋般的疼痛,颜如玉见他的中衣已经被伤口撕裂的鲜血浸染了一片,心如绞痛地咬了咬唇瓣,柔声道:“我给你换药!” 天差地别的态度转换让沈恕感到颇为暖心,后背的疼痛因为她的那句话竟变得只剩下轻飘飘的酥痒。 颜如玉害怕他受凉之后惹上风寒,如果再伤口感染引发高烧,那后果不堪设想。她将换药所需的瓶瓶罐罐和干净的纱布一股脑地堆进了朱漆托盘,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把它们搁在了沈恕的床上,而后更是以常人不能理解的思维,大喇喇地脱鞋爬上了沈恕的床,急急放下帷帐。 “你——你要干嘛?”沈恕心里虽然很痒,即便有伤在身,也不管不顾地想要“被上”。宁愿波涛汹涌地死去,也不愿意古井无波地长命百岁。想虽这样想,可他并未色胚相地透露出来,语气里满是慌张与不情愿。 “咳咳!”又是一连串的咳嗽,每一声都打在颜如玉的心上,怪疼的! “把中中衣脱下,再把棉衣套在身前,从衣袖穿过去,这样可以暖和一些。换药肯定是得冷一会儿,谁让你找死来着?”颜如玉刀子嘴豆腐心地扶着他坐起,麻利地脱下他的中衣,真是一点儿也不害臊,而后又迅速将棉衣套在他的身前,服侍他乖乖地趴下。 要不是沈恕得顾着偏头掩嘴咳嗽,他刚刚与颜如玉对视的时候,真想又吻一下,把她脸上写着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都囊括在记忆深处,这样真是值了! 颜如玉小心翼翼地拾掇着他背后的伤口,先把那带血的纱布扯下来,重新止血后又略微清洗了一遍,涂上药粉和膏药后再仔细包扎。 她做这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始终坐在沈恕的大腿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完完全全地压在了他身上。而沈恕非但不恼火,还犯贱地觉得挺舒服,舒服舒服着就闭眸小憩。 等到颜如玉把他身上的伤口打理完毕后,才把他盖在腰以下的棉被提上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拉开帷帐的一条缝,端着托盘下了床。 她洗手之后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床沿,轻轻撩开帷帐钻了进去,单手撑着太阳穴,一双腿吊在床外,姿势有些妩媚。 他是睡着了?还是疼晕过去了?颜如玉腹诽道。 她用另一只手抚上沈恕的额头,目前好像还不是很烫,谢天谢地!转而不老实的手又顺着他的脸颊落在了他的鼻下,颜如玉食指微屈,感受着他鼻息均匀的流动。 还活着!她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候,颜如玉才真正感到大功告成,于是功成身退地下了他的床,熄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烛火,凭借着直觉和模糊的视线回到了沈恕床边的矮榻,当躺下被被窝包裹的那一刻,她才发觉她的脚好冷。 这里的隆冬没有暖气,真的好想死! —— 沈恕身子骨本来就不算强壮,被颜如玉昨晚这么一折腾,第二天她的乌鸦嘴还真应了验。 虽然那时候她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但她还是自责地轻轻打了打嘴。 李大夫才回家一宿,初二清早就又被宋府的人叫了回去,医者父母心,还能怎样呢? 沈恕因为受凉、背后的伤口感染引发高烧不断,李大夫只有默默地收拾颜如玉的烂摊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照顾病人。 从初二到初三,在李大夫和颜如玉的悉心照料下,沈恕的病情总算有了轻微的好转,而顾明轩的死已经过去了三天也没有人提起,连颜如玉本人也有些恍惚不已,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先前她还谨慎地认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现在都过去三天了,别说暴风雨了,连个屁都没有。慢慢地,她就放下了警惕,不仅大发慈悲地放了李大夫回去,还让宋府的其他丫鬟和她一起照顾沈恕,以免她的照顾不周到!要是沈恕病情再次加重,她简直想以死谢罪。 沈恕对自个儿病情的加重有很强烈的自知之明,要不是他那晚发疯表白,也不会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病。所以,在后面的日子里,晕晕乎乎的他特别听话,自觉地药来张口,连酸梅糖都省了。 有时候,愧疚感和希望真的是一剂强心针,从小到大视中药为虎狼的沈恕也会乖乖地把它当清水喝下。他对自己的身体愧疚,对颜如玉的自责愧疚,对上次表白还没有得到回复充满了希望,他期待身体好转,颜如玉能真心告诉他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166 欧阳(1) 距离顾明轩之死已经过了八日,初八那日一大早,顾府上下皆是身着缟素,头顶用白布条包了一圈,大门上挂满了白色的绸带,一个个神色凄然,笼罩着浓重的萧条死寂。 顾明轩的灵堂设在正堂屋,不少街坊邻居都前去拜祭了一番。 据颜似月打听来的消息,顾家人对外宣称的是顾明轩因初一那日吃坏了肚子引起身子不适,这段时间又没能好好调理,所以才会病重而亡。 颜如玉当然知道他们是在胡说八道,但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呢?看来是有人出面帮她解决了这件事,除了李修,她想不到其他人。 “锦娘,这段时间阿娘也很担心你,你果真不回去一下吗?”颜似月苦口婆心地劝道。 早在日前,大概初四的时候,颜如玉已经让颜似月托口信带给了冯夫人,让她不要担心自己,也千叮咛万嘱咐让冯夫人暂时不要将她的下落告诉其他人。冯夫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在侯府里被人好生伺候着,冷眼旁观着冯玲琅和李修每日为她闺女儿的事焦头烂额,尤其是冯玲琅!李修再怎么急也不会与她说,况且他的面相油盐不进,总是一副冷冰冰,他的着急主要体现在每日都要派人出去找寻,然后还要第一时间查问消息。 冯玲琅与李修不同,她人生地不熟,除了顾明轩以外,没有人可以为她所用,所以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冯夫人身上,经常三句话不离颜如玉。刚开始冯夫人不在意,但是久而久之她便感到这个外甥女有点烦人,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论关系疏密,颜若恩也没像她那样晨昏定醒地唠叨个没完,颜若恩与她聊起颜如玉,主要是安慰她,让她放心,告诉她颜如玉在外面肯定没事儿。而冯玲琅则真的是在费心费力地打听。 有的时候不是被逼到没法儿,人也不会多疑。冯夫人渐渐觉得自家女儿的失踪会不会与这个外甥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一点之后,他看冯玲琅的眼神不自觉的便多了几分眼白。 如今已至初八,沈恕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虽然人还有点昏沉,但是比起前几日在床上躺尸的萎靡不振,他现在已经可以坐在床头与颜如玉聊天,也可以躺着睡觉了。只要他不在床上翻天覆地,背后的伤就不会出问题。 这日下午,颜如玉将熬好的药端到他眼前,贤妻良母似地先用汤匙舀上一口,轻轻吹了吹,再送入沈恕的嘴里。 “锦娘!”沈恕忽然温柔地开口。 “怎么,你不想喝药?”颜如玉放在他唇前的汤匙有点抖,没好气地斥道,“张嘴。” 沈恕的满腔柔情被她堵了回去,只好悻悻地听话张口。 药水入喉,他竟然觉察到苦了,不知道是不是颜如玉刚才的态度伤着了他脆弱的心灵。 为了避免颜如玉的态度再次不好,他只有忍着苦楚将药水喝完。 颜如玉将空碗还给一旁的小丫鬟,转眼却见沈恕面容忒苦地望向她,就像蓄满了水的乌云,稍微一刺激就会落出泪来。 难道是因为方才自己态度不好?颜如玉在心里自我反省道。 “你怎么了?”颜如玉正经地问道,她的温柔在这几日早就被沈恕给炸干了,现在只能算得上是语气良好,略带愧疚。 “没什么!我缓一缓就好!”沈恕摆摆手,五官扭曲,表情极其痛苦地想自我消化那徘徊在口中与喉间的苦意。 颜如玉愣了愣,体贴地伸手扶住他的双臂,皱眉又好奇地追问:“沈大郎,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帮你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沈恕摇摇头,勉强用毅力压制住舌尖上蹿下跳,挥之不去的苦味儿。 “不如你亲我一下吧?”他蓦然开口,右手已经紧紧抓住了颜如玉的手。 颜如玉被那句话刺激得呆了一下,本想着缩回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细致的感受着沈恕手心里流转的温度,足够炽热。 “你——你不会又发烧了吧?”颜如玉只有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闪烁地躲避着他的温情。 “锦娘,我年后可能要回苏州,你能和我一起吗?”沈恕再次表露心迹,“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先前已经说过了!”颜如玉先飞快地对他的喜欢作出了答复,然后又紧张地回道,“你确实应该回一回苏州了,大过年的也不回去!” “锦娘,我的意思是我以后可能会把鹊桥轩搬回苏州,不会再回长安了!”他认真地一字一顿,试图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进颜如玉的耳朵。 颜如玉更呆了,呆滞到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好歹他们俩也算有些交情,沈恕这是在向他告别吗?还是想说服她伙同私奔? 虽然颜如玉一字不回,模样更有点懵懂,但并不妨碍沈恕继续滔滔不绝。 “锦娘,在你之前,我从未爱上过任何一个人,更不懂也不屑与知道爱是什么玩意儿!但现在,在懵懵懂懂中却爱上了你,我想或许爱就是纵然天地万物变换,而我眼里只有你,纵使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锦娘,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一辈子!” 沈恕抓着颜如玉的那只手捧上了自己的脸颊,贪婪地感受着颜如玉手心的纹路,他的另一只手抚摸着颜如玉的脸庞,如葱叶般的手指像是在摩挲一件最珍宝的瓷器。 颜如玉哽咽了一下,终于犹犹豫豫地回复:“其实,你说的这些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和我阿娘商量一下,毕竟去苏州又不是走街串友。” 沈恕感到自己的表白成功了一大半,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之情,一双流转的凤眸此刻更是熠熠生辉,而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开心晕染了几分血色。 眼前的美人让颜如玉不禁想到一句“病若西子胜三分”,沈恕的脸不自觉地又凑近,鼻息交融间似乎又要吻上。 “咳!” 167 欧阳(2) 醋罐子李修一声极其不满的咳嗽打断了沈恕接下来的动作,沈恕只有尴尬又羞耻地缩回脑袋,在床头规规矩矩地坐着。 颜如玉一偏头,恰巧看见一身玄色的李修和一袭桃红色百褶长裙的冯玲琅。虽然两人内里都穿了棉衣,却一点也不臃肿,此时站在颜如玉跟前还有种风景如画的美好。 “锦娘,你和我来一下!”李修毫不客气地直接招呼她跟他走,恰巧,颜如玉也正想问他关于顾明轩一事,便顺从了他的意思跟在身后。 冯玲琅与李修一同转身,却听李修用不耐烦又生冷的语气对她道:“你别跟着!” 冯玲琅脚下一顿,脸色七荤八素,煞是好看!颜如玉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特地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 她面色不佳,捏紧了俩小拳头,同时心中一紧:莫非顾明轩对她说了些什么? 冯琳琅转身之后,依然巧笑倩兮地走向沈恕。顾明轩死了和顾明轩出卖了她,瞬间都让她看得开了,因为她的同盟者还有沈恕,而沈恕已经摆平了颜如玉!这就够了!这个计划到底是成功的,怪只能怪顾明轩无福消受他煞费苦心得来的官媒之位咯! 李修将颜如玉带进了一间偏房,看来他早有准备想要和颜如玉好好单独地聊一聊。所以在这间偏房里,他早就命人升起了火盆,两个丫鬟也已经在此处添好了热茶。 待到他们进来之后,那俩丫鬟立刻恭敬地福身施礼,李修淡淡地挥手,她们便听命退下。 两个丫鬟退下的时候特别会察言观色,明事理地替他们合上了门扉。 李修和颜如玉对坐在檀木雕花四方几案旁,他先优雅地在颜如玉面前的茶盏里沏了一杯热茶,忍不住开门见山的地责问:“你和沈贤弟是好事将近了吗?” 此话一出,一股酸溜溜的气味便在房间飘荡,让人防不胜防。 “侯爷不必说的这么酸,我和沈大郎之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和他之间有点复杂,我得好好捋一捋。”颜如玉匆忙喝下一口茶,不想再提她和沈恕之间的事情。 李修冷笑着勾唇,刻意细致地吹了吹茶水面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的确很复杂!毕竟他可是害得你丢了官媒的人。”李修旧事重提,其中裹挟了太浓的醋意。 颜如玉并没有反驳他的这句话。虽然在树林的时候,顾明轩并没有说出沈恕与他同谋一事,但是颜如玉却已经开始怀疑。以前她是认为沈恕无论多想和她在一起,也不会让顾明轩夺得官媒之位压在他头上啊,可是方才沈恕又告诉她他准备将鹊桥轩搬回苏州!这是因为要躲避顾明轩?还是老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顾明轩已死,下一个官媒无论落在谁头上,沈恕都不会开心也不会甘心,所以他才更想搬回苏州? 还有,当初沈恕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真的是因为不放心她,害怕她有危险,所以才会跟踪?或者是因为害怕顾明轩抖出他的秘密,想要杀人灭口?颜如玉想起当初沈恕说他身上有一袋面粉,但是后来她看过那袋他所谓的面粉。她自认为知识浅陋,可还不至于分辨不出什么是药粉,什么是面粉! 当然,这些仅仅只是她的猜测。而李修底气再足,也无法掩盖他拿不出证据的事实。 “对了,甲风怎么样了?”颜如玉把话题从沈恕身上撇开,杏眸直勾勾的盯着李修,“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他,若不是他,我现在已经死在顾明轩的剑下了。” 李修端着茶杯的手倏地一滞,星眸霎时暗淡了下去,声音苦涩:“甲风……已经在顾明轩的剑下去了……” 颜如玉的脸色忽地木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被忧伤掩盖。 “是我对不起他!”她的声音里边含有浓重的鼻音,几滴眼泪已经随之不争气地从眼角落下。 “你总是那么容易哭!”李修摇摇头,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 这句话如流星在颜如玉的脑海中划过,她霎那间想起了什么,却又没有抓住尾巴,只有任由它去了。 颜如玉红着鼻子抹了抹脸,断断续续的抽泣道:“不管怎么样!侯爷,我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而且——还帮我解决了顾明轩这个大麻烦!” “锦娘,你记错了!顾明轩这个大麻烦是你自己解决的!本侯只不过是帮你处理了后续罢了!而且本侯还得谢谢你,帮本侯替甲风报了仇。”李修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 颜如玉低头默默地啜着茶,甲风的死,可能会让她这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锦娘,本侯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沈贤弟,作为朋友,本侯还是会衷心祝福你!但是本侯不希望你违背自己的本心,选择一个将就的人!” 李修句句肺腑,可以说是戳进了颜如玉的心坎,“不管你相不相信,沈贤弟肯定与冯玲琅和顾明轩陷害你一事脱不了关系。” 颜如玉却看破红尘似地叹气道:“侯爷,不管沈大郎到底有没有参与陷害我,但是换一种思路想,他陷害我不也是为了想和我在一起吗?那说明他是真心爱我的呀!” 天哪,她刚才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吗?一个男人可以在这种时候欺骗她甚至陷害她,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再以同样的手段,同样地“以爱之名”欺骗陷害她吗?颜如玉话一出口就感到这种话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她可能大部分的原因就只是因为不想再和李修聊这个问题罢了! “罢了!锦娘的终身大事,本侯相信你一定可以自己处理好!该说的,该提醒的,本侯都已经说过,提醒过了!”李修无可奈何地起身,转身离开。 当他拉开门扉,正准备跨出门槛的时候,脚下忽地一顿,偏头对颜如玉道:“锦娘,沈贤弟爱你是一回事,但是你爱他吗?你愿意将就吗?” 颜如玉愣愣地看着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她没有回答。 168 欧阳(3) 即便她没有回答,但李修已经从她的表情明确了一切。 “锦娘,如果你真的喜欢沈贤弟,那么曾经你在昏迷当中叫的那个名字……就不会是欧阳!” 李修低眸自嘲地笑了笑,他撂下这句话后,便大步地离开了房间。 颜如玉痴痴地坐在原位,不过一瞬就奔了出去,此时李修还没有走远,他玄色流光的背影太显眼。颜如玉跑上前,粗鲁地一把拽停了他,有些喘气道:“侯爷,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啊,什么欧阳不欧阳?你能跟我说清楚吗?” 李修的目光落在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上,颜如玉意会,立即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上次你感染风寒,本侯将你带回颜府的时候,在马车上你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李修波澜无惊的说着,眸底的深沉和认真以及深情显露无遗。 可惜颜如玉没有注意,她垂下眼睑,细细地思索着她到底有没有喊过“欧阳”的名字,然而无济于事。她又怎么会记得到她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说过的话呢? 如果不是李修忽然提起,她也不会知道她在最软弱无助的时候,心里面想的那个人,到底还是欧阳!那是即便穿越时空,也斩断不了的思念! 颜如玉抬眸,李修立即收敛了他的温柔,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 “侯爷……你到底——是不是欧阳?”颜如玉的眼神忽然变得毒辣。 李修眼里的眸光越发深沉,他手上的小动作已经将指甲抠进手心,但面上依旧沉静:“本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颜如玉心里被猛地一撞,半敛着眸子望向他,似乎不大相信他的话。 李修因为心虚,正准备抬脚离开,却被颜如玉又拽住了衣袖,被迫面向她。 “侯爷,那你可认识胜西子?”她轻声询问,如水的目光仿佛温柔一刀,砍在了他的心上。 李修的心猛地一颤,薄唇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那个写小说的?本侯不认识!” 颜如玉堪堪松手,嘴角露出让人不明所以的笑意,目送着李修离开。 李修离开的这一路,只要是在颜如玉的视线范围内,他都感觉背后升腾起刺骨的寒意,好不容易转出圆月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颜如玉回到沈恕的房间时,冯玲琅还坐在那里陪沈恕聊天。 她一见颜如玉回来,立刻殷勤地起身迎向她,嘴巴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将冯夫人最近如何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她,她又如何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她,以及她们俩又如何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她,如何想办法找她的事情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颜如玉却对她的殷勤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沈恕,坐在他的床沿,关心道:“你怎么不躺下歇息一会儿?” “没事,反正都躺了好几天了!”沈恕脸上的幸福快要溢了出来,一双手不自觉地握住颜如玉的手。 冯玲琅在一旁见到这一幕,心里正瞎高兴着。 但颜如玉只轻轻地向她提醒道:“表妹,侯爷刚走,你不和他一同离开吗?” 冯玲琅这才体会到李修把他甩了,她简单地向两人告辞之后,匆忙跑了出去。 其实冯玲琅已经从沈恕的口中知道顾明轩已经把她抖了出来,但她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和颜如玉套近乎,这到底算是隐忍?还是贱呢?颜如玉不得而知。 “沈大哥,你没有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她和顾明轩两个联合陷害我一事吗?”颜如玉趁机问道,反正冯玲琅这时已经走远了。 沈恕犹豫了短短一息,抿了抿唇笑道:“我和她说这些干嘛,我跟她又不熟!” “那你们聊了这么半天,在聊些什么呢?”颜如玉严丝合缝的紧接着他的话追问道。 沈恕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有种被人拆穿假面具似的无所适从。 “就随便聊聊,她反正话比较多,一直说个不停,而我也就随便听听,不怎么记得清了!”沈恕尴尬地笑笑,说了当没说。 颜如玉突然缩回手,沈恕立刻被惊着了,惊恐的看着她:“锦娘,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侯爷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颜如玉意味深长的否定了沈恕的猜测,沈恕的心更是被提到了嗓子眼,登时有些口干舌燥。 他太紧张了! “我忽然想起,当初我们在芷兰轩喝酒的时候,我是不是向你提起过欧阳这个名字?”颜如玉难得认真地问他。 “嗯。”沈恕轻轻点头,他不明白颜如玉此问何意。 “那你有将这个名字向侯爷提起过吗?”颜如玉层层深入,一双杏眸盯得他发慌。 沈恕想起冯玲琅和他提过,李修的长相和颜如玉曾经心爱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所以他现在只需稍微动一动脑筋,就明白颜如玉意欲何为。 沈恕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划过一丝邪笑:“确实是提过!” 因为撒谎让他感到不安,所以胸腔里五脏六腑都不是滋味。然而他面向颜如玉时还是如此镇定,一双凤眸像要赢得信任一般直直地注视着她。 颜如玉低眸略作思忖,抬眼望了望沈恕,而后非常抱歉道:“沈大哥,我想我必须得找到胜西子,否则我是不会安心和你一起回苏州的,除非胜西子在苏州!” “为什么?”沈恕忽然觉得脑子真的不够用了,胜西子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和李修又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我需要找到欧阳!”颜如玉坚定道。 沈恕仿佛听见玻璃碎成渣的声音,没错,碎的是他的心。 “为什么?”他胸中骤然装了十万个为什么。 “我和他之间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清楚!如果我不能当着他的面,撕掉他伪君子的那层假面具,可能我一辈子也放不下他!”颜如玉诚恳地如实解释道。 169 求助(上) 沈恕无话可说,脑子里一片空白,顺着颜如玉的话接着道:“那好吧!” 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他好像已经被委婉拒绝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要将胸腔里那颗破碎的心亲手重新粘黏,过程痛苦不说,而且再也回不到最初。 颜如玉看沈恕脸色不大对劲,知道他受到了重创,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大哥,你别伤心!来日方长,不过我现在确实不想再去考虑终身大事,虽然我年龄已经不小了!” “没事!我可以等你!”沈恕执念道,眼神过于可怜。 唉,感情就是这般折磨人!颜如玉心里微微刺痛,尽管对他的温柔有些难以割舍,但毕竟她的确不是个将就的人,哪怕她现在愿意将就,以后后悔怎么办? “你别等我了!你要是等我会让我内疚,我都不好意思再和你做朋友了!”她攒眉真心劝道,明摆着一副和沈恕比惨的样子。 沈恕一愣,转眼就想开了,重重地呼下一口气,摆手豁达道:“我一个表白被拒绝的人还没你这么愁云惨淡呢?你怎么看着比我还可怜!被我这样的人中龙凤表白,你不应该透着乐吗?” 颜如玉惊了一瞬,立刻扯开嘴角,报以她非常灿烂的微笑,那笑容如同盛了冬日里最和煦的暖阳。她的眼眸敛成了一条缝,眼尾微微上翘,俨然春水破冰后欢快的鱼:“沈大郎……居然被你看穿了!我确实偷着乐呢!被你这样的盛世美颜表白,我简直得烧高香谢谢我颜家列祖列宗!” “切”沈恕学着颜如玉以前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 “淘气!”颜如玉嬉笑着用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沈恕的额头,而后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两人的笑容同时迅速收敛,心里各怀各的不是滋味。 沈恕神情凝重,注视着颜如玉离开的背影,直感心中漫山遍野的春花顷刻间枯萎,霜雪纷纷扬扬地洒下,一夜白头。她带走了他的暖春,从此一年再无四季,缺憾辗转而生。 颜如玉离开了沈恕的房间,心口仿佛缺了一块般难受。她想到,或许今后她再也遇不到一个这样爱她的大美人了吧!她向木讷的双手哈了一口热气,使劲搓了搓,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 她下定决心,即便挖地三尺,也要把欧阳霈这个渣男给挖出来!如果李修就是欧阳霈,那她一定要测试逼迫他承认,然后手撕他的伪君子面具!如果李修不是欧阳霈,那她就得把满腹心思统统放在回去的办法上,她不穿越回去又怎么能当面质问呢?或许回去之后欧阳霈已经结婚生子,孩子也能够满大街地打酱油了,可她也得问清楚啊! 唉!一爱渣男终身误,可惜了声色俱佳的沈大美人。都怪李修!一句话便动摇了她“得过且过”的决心! 也罢,其实根源到底还是意难平! 颜如玉钻进马车,跑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书肆,她得到的结果与沈恕当初告诉她的一样,唯一有点收获的便是胜西子的小说被送到各个书肆的时间都是同一天,而那一天也正好是颜如玉穿越来的日子——三月初三! “颜二娘子,你现在还要去哪儿呢?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书肆了!”马夫见颜如玉精神萎靡不振,咧嘴和气地问道。 颜如玉扒在雕花车门处,脱口而出:“去平乐侯府!” “好咧!”马夫兴致高扬地抽了马屁股,马儿打了一个重重的响鼻,迈开碎步小跑出去。 颜如玉撑着额头,越想越诡异,她本来以为回去的关键就是要找到胜西子,这样她就可以借助胜西子的小说回去,就如同以前看过的电影某笔记似的,胜西子手里的那只笔一定拥有神笔马良的功效! 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事实是,她怀疑这个异世没有胜西子这号人,胜西子这个名字出现的时间与她的到来是同一天,如果她的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她甚至认为这个世界是依附着她产生的,她的出现才造就了这个世界,甚至给这里的人植入了关于过去各种各样的记忆……当然,她也不否认她是在自作多情、异想天开!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颜如玉跳下车径直来到高门下,门口不会有人没眼力劲儿地去拦她。她从来都是由府内家丁领着,进去通报之后,顺顺利利地站在李修的面前。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李修身旁多了个红袖添香的冯玲琅,让颜如玉有些扎眼。 其实冯玲琅不过是主动嘘寒问暖,为李修准备了参茶而已。李修不抬头搭理她,她就无所事事地跪坐在他的身旁,看他写字作画,别有一番风味在心头。 若不是颜如玉忽然造访扰了她的兴致,以她的身体倾斜速度,只用一瞬就要扑倒在李修身上了。结果,事与愿违! 李修抬眼含笑望着颜如玉,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似曾相识,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他偏头让冯玲琅出去,冯玲琅虽然早有感觉,但真被轰出去时,真想把心里的疙瘩砸李修脸上。难道她今下午得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冯玲琅愤愤不平又惴惴不安地出去后,书房门口守着的侍卫便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接近。 “锦娘来找本侯所为何事啊?上午我们不才见过面吗?”李修搁下笔,如沐春风地对她道。对于他今上午才拆散了一对貌合神离的鸳鸯一事,他心里倍感高兴。 颜如玉懒得和他打哈哈,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过他书案上的宣纸,神情严肃地仔细观摩起来,她以前见过欧阳霈写毛笔字,但是吧……没见过他写这么小的,一时之间她还真分辨不出呢! 她尴尬地将宣纸放回去,摸了摸鼻子,突发奇想地膝盖跪直在书案对面,弓身扒在书案上,两杏眸繁星似锦,包含了太多鬼点子。 “侯爷,我记得咱俩一见面,第二日你便派了沈大郎去颜府向我提亲,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吗?你是不是瞎啊?”别看颜如玉说得眉飞色舞,但话里的讽刺意味深重。 170 求助(下) 李修的嘴角轻微抽搐,他先习惯性地用风流潇洒的一弯抿笑化解尴尬,而后才边思考边道:“锦娘天生丽质,本侯对您一见钟情有错吗?况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并不是每个大周朝的男子都喜欢身材丰腴的女子,像锦娘这种娇小的身子反而正本侯心意。” 颜如玉此时的眼睛已经瞪得溜圆,与她搭配的两耳朵只不过对李修的一番话听过便是,并不去苛求他话里的深意或者漏洞,她全副武装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李修点漆墨玉的眼眸上。 “你!撒!谎!”颜如玉一字一顿地强调,仿佛即刻间便化身成为名侦探柯南。 李修放在桌案上的拳头,不自觉地握得青筋突兀。 颜如玉嘴角微翘,含有已然洞察的笑意,她的眼眸轻轻地扫了一眼李修的拳头,他便立即松开,恍若没事人一般淡淡地笑着。 “锦娘,本侯可以对天发誓,方才的话没有半句虚言!”李修说着便举起三根手指,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颜如玉直接出手握下他的三根手指,直视着他的眼睛,神秘莫测地轻轻道:“侯爷,锦娘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那么紧张干嘛?” 她的话如同一根羽毛,轻飘飘的,但同时又有一些扎心。 李修在这样的她面前,往往无能为力,他内心猛烈地颤了一下,强颜欢笑地看着她。他那僵硬到不自然的笑容被颜如玉尽收眼底——这笑真的是太假了! “锦娘,你质疑了本侯对你的一片真心,本侯能不紧张吗?”李修亡羊补牢道。 颜如玉改了坐姿,盘腿坐在他对面,双臂枕在书案上,亮晶晶的眼眸渗透着不怀好意:“侯爷,其实我是来感激你的!我觉得你今日上午和我说的那些话非常准确!你让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现在我觉得浑身轻松,真的!” “呵呵!你的感激还真是史无前例地吓人啊!”李修垂眸干笑着自言自语,声如蚊呐。 “咳——”颜如玉故意咳了一声,随后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李修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他明白颜如玉已经听到了他的心声,穿越过来头一次感到被她戏耍的窘迫。 以前他日思夜想,都想让颜如玉主动接近他,和他说说话。两人一起谈谈情恋恋爱,而现在他只想快点把她送走,或者他地遁也可! 可颜如玉偏偏不想这么容易就放过李修,她依旧笑意盈盈地靠近,用人畜无害的眼神懵懂地望着他,委屈地请求道:“侯爷,你能帮我找到欧阳吗?” 李修感到眼里有热气氤氲,匆忙坚定了心神,以免落入对方诡计。 “这——这个,本侯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个欧阳,到底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身高几尺,籍贯在哪里?祖上几辈干什么的?”他慌张到有些结巴,急急忙忙地端过手边的茶盏闷下一大口,“无从寻找啊!” 颜如玉却慢悠悠地娓娓道来:“他全名叫欧阳霈!长得和和侯爷你一样,身高也和侯爷你一样,籍贯……估计也和你一样,至于祖上几辈……我和他们没见过面,不熟!” 该死的颜如玉说话就说话,偏偏越来越近,最后差点碰到了李修的鼻子,李修身上无来由地开始燥热。 即便是朝思暮想的女孩子在跟前,他也不会色到这么猴急的地步吧?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跳开到距离颜如玉十步之遥。 难道她的魅力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这样高深的境界?颜如玉偷偷地想,不小心喜悦爬上了眉梢。 李修低头看向手里的茶盏,懊悔地唾骂了一声:“该死,这是冯玲琅送来的茶!” “看来我表妹对侯爷可真是一往情深啊!她还不清楚你已经知道她有多坏了吧?如今她不仅给你送参茶,还红袖添香地伺候在一旁……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早点说出来,不然耽误人家的好姻缘!”颜如玉的冷嘲热讽里带着酸酸的味道。 虽然这种为他吃醋的酸气是李修很想听见的,但现在他却无暇去体味。 他只感到周身开始火热难耐,脖颈上的潮红已经蔓延到了脸上。颜如玉一见情况不对,赶紧跑上去扶着他的身子关心道:“侯爷,你没事吧?” “砰”的一声,李修手中的茶盏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可把颜如玉吓得不轻,她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着急道:“侯爷,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我先扶你到床上歇息,然后再给你请大夫。” “没用!冯玲琅在那杯参茶里放了虎狼之药!”李修气若游丝地解释道。 颜如玉一听浑身都直了,忙不迭地松了手,李修没了着力点,不由分说地便倒了下去。 刚开始他还挺尸一样地躺在地面,但很快他就觉得地面太冰凉太舒服,于是就用脸和手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去蹭。 这……太有碍观瞻了!而且他——他还有反应了…… 颜如玉抚额叹了一口气,她不能见死不救,但也不能以身作药引呀! 眼看着李修那么难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便立即跑向门外,命令门外某个站得笔直的侍卫,让他去叫家丁们一人拎一桶冷水进来,侯爷想要洗冷水澡。 “颜二娘子,你确定侯爷要洗冷水澡?这么冷的天啊!”说话的侍卫不禁搓了搓手,粗眉皱成了两条毛毛虫,满脸不解。 颜如玉满脑子都是李修的难受样,心里非常着急,嚷道:“常温的行不?还不快去?不怕侯爷一会儿骂人吗?” “是是是!属下遵命,属下遵命!”刚才说话的侍卫被颜如玉吼得屁滚尿流地跑掉了,其余侍卫继续守在门口。 颜如玉合上门,回到李修身边,意欲扶起他,他现在这样子太猥琐太难看了。 “侯爷,你别蹭了!这地板再怎么干净也没你脸干净啊!”颜如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非但没把他拉起来,自己还被他扑倒在了地上。 她的呼吸蓦地一滞,脸上的红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刹那间便烧成了大红苹果。 171 不解风情(上) 颜如玉羞涩地推攘了李修几下,却根本无济于事。以她的力气如何抵挡得了李修,只会被他压得更紧而已! 李修已经在上下其手,下面抵得颜如玉有点难受。他好像特别清楚颜如玉的敏感位置在哪,所以他的吻不停地挑逗着她的耳垂,一路细碎的吻一直吻到她的唇。 颜如玉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过依旧没用!李修中了毒之后,他的吻更是暴虐到势如破竹的地步。 李修的手早已经解开她的衣带,伸进了内里探索。他口中喃喃地说着话,仿似自言自语。 此刻的颜如玉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她竖起耳朵终于听清了李修嘴里的那句话。 “小羽,我爱你!我不会弄疼你的!乖乖的!听话!” 擦!连上床的甜言蜜语都一毛一样,还说不是欧阳霈那混蛋? 颜如玉的火气立刻窜上了眉心。 “欧阳霈,你个始乱终弃的王八蛋。”她的声音不大,但盛有满满的怒气。 李修不一定听清楚了她的这句话,但他却深刻地感受到了颜如玉的愤怒。 因为与那句话同时发出的,还有颜如玉的巴掌。 五根指印鲜红地挂在李修的脸上,即便他脸上潮红未退,但指印仍然“新出于红胜于红”,高调张扬地印在了他的左脸。 李修被这一巴掌扇得有点清醒了,他深情中带着抱歉地注视着身下的颜如玉,目光再扫过两只禽兽一样的手所处的位置,难堪地从颜如玉的衣服里抽出手。 他终于恢复了一星半点的理智,口中不听地道歉:“锦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得到了喘息机会的颜如玉从地上飞快地坐了起来,她的目光不小心瞟到了他屹立不倒的棒槌,迅速移开视线。 而李修自然也意识到了身上的反应,慌忙背过身去,羞耻道:“锦娘,你快走开,本侯怕一会儿会把持不住!” “咚咚咚!门外响起礼貌又有节奏的敲门声。 颜如玉懒得和他废话,立即拍拍屁股起身:“侯爷,是给你放冷水澡的家丁来了!” 她一面拴好衣带,一面走过去打开了门,十几名家丁依次进来,他们眼睛不敢乱瞟,低着头,目标明确地绕过隔扇,将桶里的冷水倒进澡盆,而后又一起有序地退下。他们竟然对坐在凉地板上的侯爷一点都不好奇,或许他们根本没有见着侯爷在何方…… 颜如玉再次掩门,插上插销。 她径直朝李修走去,不计前嫌地把他扶了起来。 李修因为恢复了一点理智,一直用手捂住腹部,实则是想让宽大的袖袍遮住他下半身的尴尬。 “本侯方才那么对你,你不生气吗?”他试探地小声问道。 “生气啊!不过你现在处于中毒状态,我不和你计较!等你解毒之后,我再向你秋后算账!” 颜如玉咬牙切齿地埋怨着。 李修却因此甜在了心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如同含苞待放的梨花,美得深入骨髓。 颜如玉偏头的那一瞬,不觉看得有些呆了:亲娘呀!这和刚才在地上打滚的猥琐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呀! 可惜,颜如玉还没有把他扶到大澡盆旁边,李修的理智又消磨殆尽了。 他灼热的气息禽兽一样地在她的耳边流窜,喉咙里还时不时地发出禽兽般的低吼。 为避免李修再次无法控制地胡作非为,颜如玉极有先见之明地趁着他的吻没有再落在她的耳朵边时,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上的肉。 是肌肉……捏不动……真尴尬! 颜如玉只恍惚了那么一小会儿,李修灼热的吻就真的落在她的脸上。 她不由分说地狠狠踩了他一脚,李修吃痛,又恢复了一点清醒,停止放射他色迷迷的眼神和目前无处安放的香吻。 颜如玉将他扶到大澡盆旁,接着从背后托着她的身子,和着衣服把他扔了进去。 刹那间,水花四溅,颜如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真的太冷了! 颜如玉突然非常内疚地望着李修,不!应该是欧阳霈! 她心里五味陈杂:我不过是被溅了几朵水花就这样冷了!他还要将整个身子泡在里面……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会不会冻死啊? “侯爷,你感觉怎么样?如果好多了就出来吧!”颜如玉的眼角情不自禁地冒出了几滴咸咸的液体。 李修坐在澡盆里,顿时感到神志已经清醒得差不多,确实太舒服了。 他抬眸看见颜如玉的表情,蓦然心中一动,哑声道谢:“我——本侯,好多了!这水温恰到好处!锦娘,谢谢你!” 颜如玉:“……” 她愣了数息又紧张道:“既然好多了,不如现在就起来吧,万一着凉怎么办?” 李修默认,微微颔首。 颜如玉赶紧转身从花梨木大衣柜里找出李修一会儿需要穿的衣裤和靴子,手忙脚乱地替他挂在楠木衣架上,皮靴放在衣架旁边。 她将擦身子的抹布挂在盆边沿后,拢了拢耳后的秀发,努力控制住加速的心跳,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那侯爷——剩下的,你自己搞定吧!我——我先走了!” 说罢,她抬眼匆匆瞥了一眼李修已经面如冠玉的脸庞,立即想要落荒而逃,可她刚一转过隔扇,李修清润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锦娘留步!容本侯整理完毕后还有话和你说!” “好!”颜如玉有气无力地回应。 不过一刻钟,李修就已经穿好衣裳,从里面走出。而颜如玉在这一刻钟里,已经抚平了原本狂乱跳动的小心脏,甚至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色字头上一把刀,别忘了大澡盆里的人是谁! “锦娘!”李修欲言又止的话音将颜如玉从自我反省中拉了回来。 “侯爷!”颜如玉牵了牵嘴角,假笑道。 “你果真想寻那个欧阳的下落?或许本候可以帮你,只是不知道你寻找他的下落之后,想要怎么对付他?”李修的声音清润中带着忐忑。 172 不解风情(下) “侯爷放心,绝对不会到抽筋扒皮的地步!”颜如玉延续了刚才的假笑。 李修脸上本来清淡的笑意倏地就收敛了,他严肃地问道:“锦娘,你果然那么恨欧阳吗?” 颜如玉腹诽道:我就静静地看你装X! “锦娘不懂侯爷什么意思?侯爷为何要用‘果然’二字呢?难道侯爷认为我该恨他吗?”颜如玉锐利的目光与噙着笑意的嘴角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倒不是!一个放在心里又很少提起的人,那多半就是恨了!”李修的目光从颜如玉脸上移开,落在了门扉上,他此时的眼神太过深邃了! 颜如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恰逢外面有人敲门。 在得了李修的允许后,进来一个侍卫,就是最初被颜如玉命令的那个,颜如玉见到他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他恭敬地拱手禀报道:“侯爷,探子求见!” “让他进来!” 侍卫接受到命令后,抬眸觑了颜如玉一眼,颜如玉骤然想到会不会是他误会她侍候李修洗澡啊?这可误会大了!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自作多情! 李修温柔地望颜如玉的脸上看了一眼,又对侍卫道:“无碍!” “是!属下遵命!” 侍卫离开后,那个探子才走进,探子身着灰衣 ,身材匀称,国字脸,一看就是硬汉。他恭恭敬敬地施礼后,两人一人一句说了点颜如玉听不大懂的话,而后探子从衣襟处取出一封信,亲手交给李修。 颜如玉好奇的目光扫了一眼信封,信封上什么也没用。李修拿着信封后,颜如玉本以为李修会撕开信封,当着她的脸看信。 然而,她又自作多情了! 李修直接把信藏进衣袖,挥手让探子退下。 颜如玉很糊涂,她蹙眉看了一眼李修的衣袖,仰面问道:“侯爷,这是谁的来信啊?” “一个朋友罢了!”李修生硬道,并没有和她聊这个话题的兴趣,而是将话题回到了最初的点上:“锦娘,你还没具体说,如果本侯帮你找到了欧阳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婆婆妈妈的真啰嗦! “侯爷,等你找到了再说吧!”颜如玉递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呢?你问那么多没意义!” 颜如玉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抬脚欲离开:“侯爷,既然你不能帮我这个忙,那我就先行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她刚跨出没两步,李修已经心急地拉住了她的手腕,断断续续道:“锦娘,本侯的意思是,如果、如果,如果欧阳现在就站在面前……你、你,你准备怎么样——怎么对、对他?” 颜如玉半敛着杏眸,回望他,嘴角溢出一丝狡黠:“侯爷——此话何意?” 李修顿时更慌张了,表情就像受惊的小白兔,语无伦次道:“没,没什么意思。” 大概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以手掩嘴干咳了一声,迅速岔开话题道:“对了!锦娘,刚才多亏了你,不然本侯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抱憾终身的事!所以——本侯想送你一件礼物,你喜欢什么?” 颜如玉的脑回路在某些时刻总是容易短路:抱憾终生?什么意思?我有那么不堪吗? 在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后,颜如玉转瞬又想到李修以前送她的东西好像现在都落在赌坊里了…… 在不满与抱歉的情感冲撞后,她释然地对李修道:“侯爷不必如此麻烦,你能帮我找到欧阳,我就感激不尽了!” “那好!锦娘交待的事,本侯一定竭尽所能!”他看向颜如玉的眼神非常坚定,想必胸有成竹,他承认身份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那锦娘就安心地等待侯爷的好消息了?”她轻松一笑,明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口中咒骂无数次的渣男王八蛋,可是当李修不承认之前,她还是可以做到语笑嫣然。 颜如玉那日离开李修的书房后,她又去探望了冯夫人,被冯夫人拽着胳膊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好几遍,口中不停地唠叨她“又瘦了”之类的话,简直又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冯夫人此时此刻对她的母爱泛滥程度,比她去年整个加起来还多得多得多。 果然是远香近臭啊!颜如玉感慨道。 冯夫人唠叨够本了之后,一直在旁边傻乐着插不进去话的颜若恩刚准备开口,冯夫人又挥手把她打发了出去:“三娘,你和玲琅出去溜达溜达,我和锦娘有话要谈!” “娘!”颜若恩不满地嘟着小嘴耍小脾气。 颜如玉背对着冯玲琅给她使了一个不大明显的眼色,未等冯夫人再找借口,颜若恩已经意会,立马屁颠儿屁颠儿地挽着冯玲琅的胳膊,不大温柔的把她给拽了出去。 冯玲琅现在心里满腹委屈,开始在李修的书房被赶了出去,现在在冯夫人的地方也被赶了出去,她到底是有多么的人见人嫌啊?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一直在李修书房的不远处观察,亲眼看见了那些家丁们个个拎着大木桶进去,猜测到那定是为了解李修身上的虎狼之药! 李修早就知道她的心意,所以以往她端进去的茶水,都会落得个茶凉了之后被倒掉的下场,没想到他今日居然会喝了那杯参茶!可惜颜如玉心里只有沈恕,所以宁愿给他泡冷水澡解毒,也要守身如yu。冯玲琅自顾自地臆想着,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有利的猜测里。 虽然她清楚颜如玉肯定把顾明轩与她合谋一事向李修和冯夫人道明,可他们只要不当面拆穿她,她就装作若无其事,等到他们忍不住了质问,她再反咬一口便是,只要把所有的事通通推到顾明轩身上就好,反正死人也申不了冤! 可惜她太异想天开,冯夫人和李修一样,根本不会给她反咬一口的机会。 “那个玲琅简直是不学好!和她的娘亲一个德行,我早就看出她娘亲是个狐mei子,而且心肠歹毒,不过你舅舅就喜欢这种骚货,偏要娶进门……”冯夫人捧着心肝开始忧伤地回忆陈年旧事。 “娘,你别越想越回去了!这些事情我都还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你们也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分!静观其变就好,或许日后她还会出什么损招,阿娘你也得小心!”颜如玉孝顺地抚着她的后背。 “放心吧!阿娘就看着她还能翻天不成?我看她还蹦哒得了多久!” 173 真相(1) 所有人都玩起了一场心理战,每个人都在故意装糊涂,心里却各自筑上了千丈高的城防。 沈恕在颜如玉的照顾之下,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两人心中还是心结难解。元宵节那日,平安和季芸来宋府接走了沈恕,颜如玉把他送到马车边,他忽然偏头打听道:“克夫相,你那个欧阳还没有消息吗?” 昨晚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今早又日出东升,四周白茫茫的风景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雪地里镶嵌着珍珠。 沈恕死性不改,通常给点阳光他就灿烂。于是现在他又灿烂了,再加上颜如玉的拒绝让他“怀恨在心”,即便人家这段时间再细致的照料也无法弥补他惨重的心伤,所以……他就故态复萌了! “侯爷昨晚派丙雷来告诉我说他已经有眉目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颜如玉利落地翻了个白眼,怼道。 “我不过关心罢了!你可别多想!”沈恕贱笑着躬身钻进了马车。 颜如玉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在银装素裹下,所有的浓墨重彩都显得格外孤独。 如果没有欧阳霈,她肯定会爱上沈大美人……可惜没如果。 刚才和颜如玉斗完嘴的沈恕,一回到马车上立即变得憔悴不堪,蔫耷耷地靠在车厢,有气无力的样子仿佛患上了软骨症。 “大郎,你不陪我和季芸过年,反而和颜二娘子一起过年,嘻嘻,你们是不是……”平安特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聪明”二字在他身上永远只是昙花一现。 “住嘴!”沈恕被戳中伤心事,当场暴怒道,“你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正经?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污秽之事!” 平安被吓呆了,撇嘴闷声道:“人家只是想问一问,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吃的团圆饭……” “……”沈恕头上三条黑线,挥挥手又缩到了一边,尽情享受孤独。 季芸按住平安的手臂,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去打扰沈恕,让沈恕一个人静一静。 平安就像焉了气的皮球,被季芸顺毛后安静了下来,马车里的气氛沉闷到凝重,谁也不敢再吱声。 回到鹊桥轩后,沈恕仍然精神不振,径直往二楼书房去,不过比在马车里面好一点的是他还会冲着店里的伙计点头,然后还大发慈悲地和平安说了句话:“去醉仙楼给我要两壶上好的女儿红,再来几道下酒菜。” “嗯嗯!”得到指示的平安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他家大郎还能和他说话,吩咐他做事,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 等到平安撒欢儿一样跑出去,沈恕站在楼梯上抚额,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一看,平安那只穿得圆滚滚的大雕已经不知道摇摆到哪去了。 “小芸,你到书房来一下,我有话和你商量!”沈恕正经道,竟然用了“商量”这个词。 季芸懵懂地跟上去,感到事关重大。 沈恕主要是向她说明了把鹊桥仙搬回苏州的想法,他和平安本来从小在苏州长大,而且这件事可以不用商量,直接知会平安一声就好!但是现在平安已经娶妻,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他觉得还是有义务与他商量一下,万一季芸想要留在长安,他便好收拾收拾心情,独自踏上回苏州的行程。 季芸视沈恕为尊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恕要回苏州,她二话不说便点头应了下来,沈恕顿时感到欣慰,感慨平安没白疼,季芸这徒弟没白收,就颜如玉……他费的心思最多,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罢了罢了,沈恕不再想他那糟心的感情忐忑路。转而与季芸开始计划回苏州的相关事宜,将店铺是租出去还是卖出去?而店里的家具以及八大件八小件,子孙桶,绫罗绸缎,榴莲,喜饼和良禽等等,能卖掉的就卖掉,不能卖掉就吃掉,还有鹊桥轩的账簿,也得在这段时间赶紧跟进,对账整理。 元宵节当晚,各个里坊皆被各式各样的花灯占据,百姓们拥挤在街道上,好不热闹。 颜如玉赖在宋府吃了满肚子的焦糙(即后来的元宵汤圆,类似油炸元宵)这才扶着颜似月出门凑热闹,宋安也跟在一起,还有俩贴身丫鬟跟着随时照顾。 这一日,街道两旁的摊贩比平时多两倍,价格也比平时翻一倍,主要卖一些喜庆的面具和手提花灯,以及小孩子喜欢的拨浪鼓、木马、纸风车、橡皮人偶、冰糖葫芦等玩意。 他们刚走出宋府大门,门口就停了一辆精致豪华的银顶红盖马车,马车四周的折枝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非专业马夫丙雷从车辕上跳下,先拱手朝颜似月等人虚礼一番,而后向颜如玉道:“颜二娘子,侯爷让属下来告知您,你要找的那个人,侯爷已经替你找到了,现在请您随属下一同前往。” 丙雷一说完,便侧身退到一旁,抬手请颜如玉上车。 这渣男是要承认了?颜如玉一个念头闪过,她向颜似月夫妇告辞之后,就在丙雷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马车的内部装饰比外表更加富丽堂皇,秋香色的兰花纹软塌,黄花梨木雕花四方矮几,矮几上是一套夜光酒盏,四壁软和且密不透风,唯一透风的便是镂空的车窗,车篷的八角风铃随风叮铃作响,车内有高悬的琉璃灯照明。 颜如玉偶尔会撩开窗帘,望一望外面的景象,的确很有节日的氛围。当外面行人的目光注意到她时,她才腼腆地笑了笑,放下车帘,直接躺在软塌上,默默想着一会儿怎样拆穿欧阳霈的假面具。 马车停在了湖边,丙雷打开车门恭请她下车。 天哪,湖畔花灯犹如游龙,密密麻麻的花灯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谁在上撒了一把细碎的烟花。通往湖心亭的水廊上五步一岗,站满了侯府的侍卫。敢情这湖心亭今晚已经被李修承包了?百姓只能在湖面放放花灯?多亏了湖面没结冰啊! “颜二娘子,这边请!”丙雷引着颜如玉踏上水廊,颜如玉情不自禁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花灯如海。 174 真相(2) 八角湖心亭外桃色纱帐翻飞,帐内花灯高悬,葡萄美酒皆已备好,李修盘腿坐在几案旁,自斟自饮地等待着某人。 颜如玉走在水廊的一路,目光完完全全落在李修若隐若现的姿势仪态上,风度翩翩的举手投足透过纱帐反而显得更加风华绝代。 在湖心亭的玉阶下,丙雷驻足转身,示意颜如玉自行进去。 颜如玉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踩上台阶,撩开纱帐,破口而出:“侯爷,我要的人呢?”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李修自以为在如此良辰美景之下,她会稍微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含蓄一点,然而事与愿违。 李修就像犯错的孩子,被颜如玉一吼就立即“腾”地一下站起身,退开几案数步距离。不过在看向颜如玉的时候,他一刹那的惊慌表情已经收敛,沉稳又不失风度的笑了笑:“锦娘,你来了!” 颜如玉耸了耸鼻尖,一直憋着没敢笑。李修有点紧张地看向纱帐外,果然那乙丙丁仨侍卫正在无声地大笑。他们被李修那么冷冷地一瞪,立即熟练地转身背对,抬头抿唇,仰望星星自我反省。 颜如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瞬之后又折回落在李修的脸上,她冷淡地开口问道:“侯爷,我要的人呢?” “额……”李修仿佛舌头打结了一般,垂下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锦娘,不——不如我们先喝几杯,然后本侯再请那个,那个——欧阳出来。” 颜如玉见他满脸的无所适从,便先心高气傲地盘腿坐在了李修对面的坐榻上,内心拽道:我看你还能耍得出什么花样? 李修咽了咽口水,盘腿坐下后,立即为颜如玉斟满了一杯酒。 颜如玉举杯一口饮下,目光如刀的扫向他,笑靥如花地不依不挠道:“酒已经喝了,人呢?” “再喝两杯,再喝两杯。”李修忙不迭地又为她斟满了酒。 两杯酒下肚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但是颜如玉的脸上已经升起了嫣红。 “人呢?”她的声音更大,气势更足。 李修这才感到后悔莫及,俗话说酒后壮胆,他傻乎乎地跟颜如玉喝什么酒啊?是害怕一会儿被胖揍之后,脸上不够五光十色吗? “锦娘,要不你先吃两块糕点,本侯这就叫人去请那个欧阳。”一向高冷的李修,竟然也会感到后怕。 话音刚落,他就一阵风地落荒而逃。 颜如玉继续坐在先前的坐榻上,听李修的话乖乖品尝着桌上的糕点,可她的余光已经将李修锁定,只见他站在水廊的阑干旁,与三位侍卫在商量些什么。 而实际上,三位侍卫只是在乐呵呵地鼓励他,让他不要害怕,不就是个女人吗?侯爷曾经可是在疆场叱咤风云,而且还救过太子于水火之中,如今可不能丢了面子! 而李修则无暇听他们说话,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冷空气,刺激脑子能够清醒一点,仔细捋一捋等会儿坦白的思路,打个腹稿之类的,以免一会儿被怼得哑口无言。 李修在外面吹够冷风之后,才又抬脚走进了湖心亭里。 “锦娘,本侯回来了。”他走到颜如玉跟前,理直气壮的承认道,“本侯不应该骗你,欧阳霈就站在你面前。” 颜如玉看着他走进,静静地听着这句话,将口里的糕点细嚼慢咽地吞下之后,起身走上前与他面对面。 “你不是不敢承认吗?现在终于承认了!”颜如玉轻笑道。 “我知道你恨我,你的那些委屈都可以先在我身上发泄,然后我再解释。”李修眼眸似水,语气平静。 颜如玉抬眸望向他的眼睛,不争气地蓄满了泪,幸好还没落魄地掉下来。 一时之间,她竟然无话可说。在此之前,她口口声声地要撕掉她渣男的面具,而现在渣男就站在他面前,她竟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时间太遥远了,遥远得好像上辈子。 穿越之前,欧阳霈在湖心亭劈腿甘畅,被颜歆羽逮到,从那次之后,颜歆羽就拒绝与他再见面,拒绝再听见他的声音,更别提听他解释了。 穿越之后,同样是在湖心亭里,李修居然要向她解释,不应该直接道歉、跪地求饶吗? 颜如玉垂目思忖了一小会儿,眼泪最终还是不争气地一大颗一颗地往下滚。当李修还没有承认他的真实身份之前,颜如玉还可以继续假装高冷,在他面前摆摆架子。可现在,李修承认身份之后,颜如玉倒像被人撕掉了伪装的假面具一样,不停地擦拭着不争气的眼泪。 李修见状,唯有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小羽,你不要哭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颜如玉却猛地推开他,只是她扬起的手掌却并未落在他的脸上。 李修望着她滞留在半空中的手,愣了一瞬才含情脉脉地继续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堪堪收手,泪眼婆娑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道:“渣男!你不是要解释吗?那你就好好解释啊!你和甘畅到底怎么回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修哭笑不得却又带着宠溺地慢慢道:“没错没错,我和甘畅在湖心亭里的那一幕的确是你亲眼所见。但是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甘畅是我们学生会的副会长,是她约我去湖心亭,说是有什么惊喜以及顺便谈一下学生会接下来的招新活动!” “人家都说要给你惊喜了,你榆木脑袋想不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吗?那你还去?鬼才信你啊!”颜如玉不客气地发飙,冲他吼道。 湖心亭外的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同时为他们尊敬的侯爷捏了一把汗。 “没错,当时的确是我太大意了!我没有想过她可能会怎么样,大家都只是普通朋友,而且学生会里面帅哥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她会对我有意思啊。”李修颇为委屈地解释着。 “甘畅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普通的帅哥她看得上吗?还不是只看得上你这已经名草有主的校草!”颜如玉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夸他,便悻悻地闭了口,也不看他,暗暗生着闷气。 175 真相(3) 李修的脸上掠过不经意的笑意,他将双手搭在颜如玉的肩上,继续解释道:“小羽,你别生气了!我的身心从始至终都属于你的。” 此话一出,外面的三人同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晚我去了湖心亭之后才知道,原来她是要向我表白,并且还给我准备了一些礼物。不过我没有答应他,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扑上来,让我防不胜防!恰巧这个时候就被你看见了,其实我是在推开她,不是在抱着她!我终于把她推到一边之后,正准备离开,谁知道你就给我打电话说分手,当时我吓坏了,马上就追了出来,可已经看不见你的影子了。”李修直直地望着颜如玉,模样深情至极,不像是在撒谎。 但颜如玉害怕只是自己眼瞎误会了他的虚情假意,只好撇撇嘴稍微冷静了一下才道:“反正现在只有我俩在这儿,甘畅又不在,随便你怎么说喽。” “谁说甘畅不在?冯玲琅不就是她吗?”李修唇角轻勾,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颜如玉当场感到犹如晴天霹雳,虽然她早已经察觉冯玲琅也是和她同一个世纪的人,但是没有想到冯玲琅居然就是甘畅!如果甘畅也读过《非貌美颜如玉》,再加上她们之间还有关于欧阳霈的过节,难怪她一来就想要对她下杀手。 “不对不对不对!”颜如玉一边摁着太阳穴,一边摆摆手,眼神疑窦重重地望着李修,不解道:“你们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儿呢?是巧合吗?” 李修的眼眸已经黯淡了下去,如同化不来的墨,颜如玉内心一惊,仿佛已经预知了噩耗,油然升起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原来,她中暑被送到医务室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吕医生当时就拨打了“120”,不过她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并且,她还光荣地成为了本校第一个中暑牺牲的人,以她为前车之鉴,全校轰轰烈烈地掀起了预防中暑的高潮。 李修则因为伤心过度,虽然没有打算殉情,却也在食之无味,茶饭不思中随她去了…… 至于甘畅,估计情况和前两人差不多!自杀或者意外! 颜如玉听着这些消息,为自己的死默哀了半晌。 “锦娘!”李修轻轻呼唤她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甘畅为你殉情了?”颜如玉仿若在状态里又不在状态里。 “不大可能!不过不重要!”李修很是随意道。 颜如玉突然一下子要消化掉她已经死掉了,欧阳霈也死掉了,甘畅也死掉了的事实……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而且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揉了揉自己的皮肤和身体,这些都真实得不像话,她又伸手捏了一下李修的胳膊,也真实得不像话! “那我们死掉了……怎么不去投胎?为什么又会在这里相遇了?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颜如玉低头拍了两下脑袋,感到自己的头快要炸掉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你们都是这本书的读者吧!所以……很幸运!”李修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读者?”颜如玉似是而非地低喃着这两个字,忽然脑子里的一根弦搭错了,猜测道,“难道胜西子大大的是阎王爷吗?” 李修笑得更尴尬了,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颜如玉又想到了关键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张口问他:“不对啊!为什么同样是穿越,我和冯玲琅什么技能,什么金手指都没有……你为什么会武功呢?而且你什么都会!” “哈哈哈,”李修坦然地笑了笑,眼角似乎笑出了几滴泪,他又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轻轻拂去,“可能是因为你们给作者打赏的点币不够吧……” 这什么破理由啊? 颜如玉瞬时心里不甘,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那你又算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不看小说吗?你别告诉我那里面打赏榜上的粉丝第一名是你呀。” 李修仿佛怎么看她也看不够,一双足以盛下浩瀚星辰的眼睛只为她一个人点亮了美景。双方表明身份之后,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恋爱模样!以前的颜歆羽就喜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而他就喜欢逗她,乐此不疲,百试不爽。 其实在爱情里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你在说,我在听;你在闹,我在笑;你要哭,我就借给你肩膀;你要走,我就牵着你的手,春秋轮换,四季不厌。穿越千年的陪伴是最深沉的告白。 “那个粉丝打赏排行榜里面没有一个人是我!”李修佯装无助地摇摇头。 “那你又不看小说,你怎么来这了?”颜如玉用虎口掐住他的下颌,高傲地质问道,“该不会是因为报了我的名字,然后在鬼门关的时候才放你到这里,专门向我道歉解释的吧?” 李修挑了挑眉,伸手一把抓住了颜如玉钳在他虎口处的素手并温柔地取下:“虽然我不看小说,但不代表我不写小说呀?” 颜如玉的心口“噔”的一声,表情茫然,眼神却很清醒:“你的意思是因为你就是胜西子,所以你的穿越自带金手指?” 李修笑出了一口白牙,自豪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靠!”她不由地骂道。 原来颜如玉瞧不得李修戏弄她的样子,一拳捶在了李修的心口。 “你居然写小说,但你却不告诉我!”她生气道。 尽管李修拽着她的手腕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我错了”,可是颜如玉都不管不顾地无动于衷。 终于,李修又直起身子,正经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 颜如玉眼神一凛,李修又咬咬舌尖重新道:“我写第一本的时候没想过会火,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我已经打算为你写一本小说,当作你二十二岁生日的礼物!如果那个时候你知道你男朋友就是你喜欢的作者,而且还为你写了一本书,你该有多高兴啊!” 176 真相(4) “你说的也对!”颜如玉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笑容。 她百转千回的思维终于想通了为什么她会和书里的女主角颜如玉长得一模一样,而李修又为什么会和欧阳霈长相酷似,原来他们的原型就是颜歆羽和欧阳霈。 颜如玉忽然感到眼睛酸酸的,不是想要撕掉渣男的假面具吗?居然被渣男策反感动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李修看得出来颜如玉已经服软了,索性再次把她拥入怀里,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从此之后,你是锦娘,我是李修,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了!” 颜如玉勾住他的胳膊,“嗯嗯”地点这头,任由眼泪在脸上胡乱地拍。 湖心亭外的三个侍卫见时机成熟,立刻按照计划,向天空燃了一把烟花(注:宋朝才有烟花,还好我架空~)。 “砰”地一声,两人惊了一下,李修揽着颜如玉的肩,来到了湖心亭的阑干处。 烟花色彩斑斓地绽放在夜幕中,一声一声的巨响托住了一场场繁华如梦,短暂地燃烧了美丽又倏忽落下。所有看见烟花绽放的百姓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欢呼,湖畔周围热闹了起来。 颜如玉靠在李修的肩膀上,相比较那些触不可及的漂亮烟花,站在身边的人才最实在。 两人彼此依偎,欣赏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可惜这最终只会是一场虚妄。无论是在哪个时空,时间永远是最真实的存在,只有时间真实了,他们才会真实,他们的幸福也会更踏实。 李修心有所感地颔首吻了一下颜如玉的额头,颜如玉难得的没有反抗,而更难得的是颜如玉的头离开了他的肩膀,站直之后,她勾唇邪魅一笑,杏眸荡漾出不怀好意的味道。 颜如玉的两只手臂抓在李修的肩膀上,再快速地将他往后推,一直推到朱漆明柱。 李修直感到后背被猛地一撞,还没来得及反应出疼,颜如玉已经踮起脚尖吻了上来。 真是猝不及防的美妙! 李修低头迎合着她的亲吻,温柔地紧紧揽着她的腰。其他外在的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只需要在乎唇齿间的享受。 他们整整亲吻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么湖心亭外面的仨侍卫就观赏了一炷香的时间。 颜如玉松口,从李修的唇瓣离开的时候,她往湖心亭一望,那三人立刻又开始装作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样子。 颜如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李修便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两人再次大大方方地拥抱在一起,顺便一直注视着那三个看客。 三个看客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当起了木头人。 冯玲琅站在桥头,将颜如玉和李修相拥相吻的一幕一览无余。她紧紧地握着拱桥的护栏,恨不得把指甲给掐断。不过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看了一场让她撕心裂肺的戏码之后,冯玲琅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回颜府,眼不见为尽! 马车外面,是长安百姓热热闹闹地过元宵,马车里面,冯玲琅却伤心欲绝。 当初,谁不说她和欧阳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是校花,一个是校草,而且同时效力于学生会!还记得大一上学期的时候,他们是刚刚进入学生会的新生,她对欧阳霈一见钟情,不过因为自己是公认的校花,所以就没有拉下脸皮去倒追,但是她也无数次在暗示欧阳霈,可欧阳霈却偏偏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不把他放在眼里。 没多久,学校就传出有一个理工科妹子在倒追欧阳霈,她还在不远处悄悄见过那个妹子,妹子长相比较清秀,五官却没有她大气,而且身高才一米六多一点,放在路人中间也就算一个小美女吧!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欧阳霈会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所以她就抱着看笑话的心,看欧阳霈到时候怎么拒绝颜歆羽的不自量力。事实也果然和她所料的差不多,颜歆羽在欧阳霈寝室楼下摆了一个心形蜡烛,当着全校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的面向他表白,她当时也和寝室的好友在人群中凑热闹。 她们以为欧阳霈一定不会下来,就像前几次其他女生表白一样,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欧阳霈这次下来了。她和寝室好友的心顿时就揪在了一起,提心吊胆地害怕欧阳霈会答应颜歆羽的表白。 让她感到幸运的是,欧阳霈真的拒绝了颜歆羽,但是他在临走之前,却在颜歆羽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当时没有注意这句话是什么,她关注的只是欧阳霈拒绝了颜歆羽,这就够了!因此,她自然也不会关注到颜歆羽在听到那句话之后,眼睛里流露出的惊喜。 颜歆羽表白的时候对欧阳霈说的是:“欧阳帅哥,我是真心你的!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而欧阳霈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的话是:“你把真心交出来,我便接受你!” 说完之后,他嘴角不轻易的噙起一丝淡笑,笑容掠过颜歆羽的头顶,转身离开。 围着看热闹的人开始闹哄哄地散去,颜如玉还捧着玫瑰花,呆呆地站在红色心形蜡烛中间,她自认为已经参透了欧阳霈那句话的含义,然后才和室友们在宿管阿姨的咆哮中将楼下打扫干净。 表白被拒绝后,颜歆羽追欧阳霈的步伐一直没有停过,有的时候甚至追到学生会来送晚餐、送零食、送饮料。她自以为是地认为颜歆羽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不要脸倒贴到这种地步!而她什么也没有为欧阳霈做,欧阳霈对待她的态度和对待颜歆羽的态度不也一视同仁吗? 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大一下学期刚开学,李修和颜歆羽就分别在空间、朋友圈、以及微博上宣告了他们的恋人关系。两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重要的话要说三遍,还有……有志者事竟成? 177 偷听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不劳而获,上天赐予了美丽的容貌但并不代表就可以获得爱情。没有不争取的收获,即便收获也不会长久,因果循环与天意从来并行不悖。 可惜甘畅懂的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只有选择卑劣的手段去争取她想要的东西,卑劣莫言失败,但必言失心。她的破釜沉舟只会让她万劫不复罢了! 元宵那晚,冯玲琅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一整晚的闷酒,而沈恕与她的情况如出一辙。 颜如玉也回到了颜府,因为冯夫人和冯玲琅都在,她不能老是泡在颜似月府上。而李修就像是粘人的苍耳,与她形影不离,要不是为了顾及对方的声誉,说不定就已经同床共枕了! 次日天光大白,冯玲琅睡到了日上三竿,以往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掐着点起床去给冯夫人请安,可是现在心如死灰的她也没了那个心思,便故意放纵自己。 稀疏的光线透过窗棂门扉上的高丽纸照射进来,冯玲琅呆呆地望着床顶的青纱帐,心里和脑子里对李修怀着执念的那根线七拐八拐之后,最终戳向了沈恕——都怪沈恕办事不力! 她翻身从床上起来,由丫鬟伺候着梳洗以及用早饭,等到一切收拾得干净利落后,她就朝着鹊桥轩奔去了。 昨晚在桥上看见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回放,如剜心刮骨般让她难受到表情扭曲,十指蜷缩在一起。此时的她就仿佛是沉眠的火山,而即将爆发的出口便在鹊桥轩,爆发的对象便是倒霉的沈恕。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的酒刺激了他背后的伤,今早一睡醒便头晕脑胀,五脏六腑就像颠倒了一转似的。 他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下床,有气无力地将丝棉衣套上,外面再披了一件大氅,他往火盆里多添了一些炭,让它燃烧得更旺。 正当他坐在香案后,拾掇着香炉里的香饼时,冯玲琅已经不请自来,火气冲冲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额……晚上睡觉不插销,真不是一个好习惯! “沈恕!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个小小的颜如玉都搞不定!”冯玲琅一进门便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勉强,她看不上我是她吃亏,关我什么事啊?”沈恕抬眸瞄了一眼她,风淡云轻地运用化骨绵掌化干戈为玉帛。 “呵呵,”冯玲琅嘴角抽了抽,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刺激道,“沈大郎君真是好大的面子啊!那你可知昨晚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呢?” 沈恕拾掇香灰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脸上的哀默神色在对方看不见的盲区里一闪而过,然后抬眼对冯玲琅不以为意地笑道:“哪又如何?锦娘就算不和我在一起,她总得嫁人啊!长安城里的郎君,除了我以外也就平乐侯可以配得上的!我不应该恭喜才是吗!” “你疯了吗?”冯玲琅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沈恕口中说出,她舔了舔干燥的唇瓣,火气更盛了,“你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你难道就不伤心吗?” “伤心啊!”沈恕懒懒道,极为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又接着专心致志地拾掇香饼,“我伤心难道还要表现出来吗?冯娘子,你的美梦破碎了,别到我这里撒野啊!你要疯去别的地方疯去!要不去看看你的姘头坟前长没有长荒草!带点东西去祭拜一下!” “沈恕!你过河拆桥,未免太过分了吧!”冯玲琅一个箭步冲上钱肆意坐在他对面,嘴唇微张,恶狠狠地瞪着他。 沈恕被她的气场压着有些不舒服,他将拾掇好的香炉放在一边,清秀绝伦的脸庞迎上冯玲琅端庄秀丽又带着怒气的面容,如拈灰一般淡淡地拂了拂肩上的细灰:“冯娘子,我还没过河呢!毕竟咱们都是输家,所以我才不和你计较,我劝你还是快点离开,别妨碍了我做生意……我今早的好心情已经被你破坏干净了!” “沈恕,现在顾明轩已经死了!只有我们俩才能合作!你难道真的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冯玲琅暂且抑制了胸口上蹿怒火,假意好言相劝,满怀期待地望向他。 “只要那男人的怀抱冬暖夏凉就好了!我操心这么多干什么……”沈恕混不吝地回道。 可他话未说完,冯玲琅便气急败坏地拍案威胁道:“你难道不害怕我把咱们之间的事统统告诉颜如玉吗?” “随你!”沈恕油盐不进,心中却还是对此有所顾忌,如果颜如玉知道了他的事,他们可能连“相忘于江湖”也做不到了吧,他不小心便陷入了沉思。 冯玲琅对沈恕的态度简直不敢置信,同是为情所困的人,为什么只有她这么痛苦? “哼!沈恕,算你有种!”冯玲琅撂下这句话后便气冲冲地离开。 沈恕呼下一口浊气,抚额起身,绕过香案上前,心事重重地掩上门扉,他刚掩到一半,平安就欲推门,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 “大郎,颜二娘子和冯娘子不是一起来的吗?怎么回去的时候上了两辆马车呢?”平安天真地望着沈恕,反手指向身后,模样无辜呆萌。 沈恕本就显得苍白的脸色更是无与伦比的病态,他好像很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嗓音,弱声问道:“颜二娘子……是不是很生气啊?” “嗯呢!刚刚我从外面回来,就看见颜二娘子红着眼眶离开,没一会儿,便看见冯娘子也从楼上下来!我还很纳闷呢!”平安挠挠头,傻笑着。 “砰”地一声,沈恕关上门的刹那差点撞坏平安本来就不高挺的鼻梁,平安愈加茫然了。 颜如玉虽然对沈恕背叛一事有所预感,但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心碎。 然而在回去的马车里,她还未到颜府便已经释然,谁没有个眼瞎犯错的时候呢?沈恕能够及时悬崖勒马,拒绝再次与冯玲琅合作,对她来说就够了!她又不是被辜负的那个人,怎么敢奢望对方还能初心不改又或者永不犯错? 颜如玉回到颜府之后,却发现李修面容严肃地站在她闺房外的门廊处,苦大仇深地盯着她。 不就是因为偷偷跑去探望沈恕吗?犯得着这样吗? 178 编造 “你去哪儿了?离开我的视线会很危险!”自从表明身份之后,李修便不在她面前装X自称“本侯”了。 “我能有什么危险啊?”颜如玉满不在乎地走向他,驻足在他面前,仰着下巴问道。 李修掐了掐鼻梁,玄色油亮的锦衣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光滑。 “冯玲琅不就是个危险吗?”他紧紧攒着眉反问。 “那你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她就好了啊!”颜如玉随口出了个馊主意。 随后,她再搭理李修,径直推门进了闺房,李修紧随其后,居然当了真,焦急劝道:“我和她好歹也当过同学,这样做不大好吧?” 颜如玉转身看向他,掀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杀就不杀了,我看得出来你有后招!” 被猜中心思的李修不好意思地勾唇浅浅笑了笑。 “只是她最近可能会出什么损招,我们得好好防一防!”颜如玉鼓起一边脸颊,想起在沈恕房间门口听到的话,若有所思道。 “有我在你身边,不管是什么招,我都能见招拆招,替你化险为夷!”李修一言不合又将颜如玉揽进了怀里,亲昵地保证道。 颜如玉舒服地靠在他的心口,闭眸安心享受着此刻的温存,然而温柔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李修又火急火燎地推开了她,质疑道:“你刚去哪儿了?” “额……”颜如玉的神思飞了一会儿,才定定地承认道:“去看沈大哥了!” 恋爱中的人脾气就会古怪,而本来脾气就古怪的人就更古怪了。 李修把她推得更远了几分,但是力度还是很温柔滴! “你去找他干什么?”李修的醋意可以窜上天了。 “人家为我受的伤,而且从昨天之前都是我在照顾!我去关心一下又没什么?”颜如玉理直气壮道,杏眸纯净得不掺杂任何杂质,模样十分的光明磊落,可她并没有说明她在鹊桥轩门口看见的关于店铺出租的张贴,也没有告诉他偷听到的冯玲琅和沈恕的谈话。 “我不管,以后你不许去找他!谁知道他又会不会找你麻烦啊?”李修直言不讳,他这话让颜如玉感觉他比以前更小气了。 “你是怕他找我麻烦?还是怕我移情别恋啊?”颜如玉顺口无缝插接。 李修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其轻蔑地缄口不言。 颜如玉心中暗爽,清了清嗓子,平静地开口道:“侯爷,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有点小肚鸡肠了!我只是去看个朋友罢了,没必要受你的监视吧!” 李修听到这话更气人了,真心话在心口转圈圈,好不容易到了嗓子眼又说不出口。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懂得重获的倍加珍惜。所以李修就是李修,不再是以前的欧阳霈。他彻底明白失去的痛苦,也彻底感受到了重获的喜悦!他并不是想要监视颜如玉,而是想好好地珍惜她,不希望她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甚至委屈。这些感悟……欧阳霈不见得懂得。 颜如玉怔怔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倒霉模样,干脆把他请了出去,一面推着他的胳膊离开,一面撒娇道:“我好累了!我想睡一个回笼觉!你先出去,午饭的时候再叫我!” 李修虽然表面上任由她推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没那么顺从:“不要吧!你睡觉我也可以守在床边啊,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而且以前还是晚上呢!” “不要!你现在没有以前老实了!出去!走你!”颜如玉将他推到门槛的时候,加大了一把劲儿,李修连连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颜如玉的声音继续从里面传来:“侯爷,别让你的侍卫跟着我了!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有人在暗地里窥视我,我就头皮发麻!” “咚咚咚!”李修砸门解释,“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不需要!”颜如玉当即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 “你还是多为我的睡眠效果着想吧!别扒在我门口了,怪瘆人的!”颜如玉的声音继续从里面传出。 李修悻悻地转身离开,余光扫过躲在拐角处偷笑的三侍卫,面容立即冷酷整肃。 “哼!”他很霸气地步下台阶。 这三人也只有在颜如玉面前才可以罕见地瞧见自己侯爷的窝囊样儿,窝囊起来真是人神共泣,我见犹怜啊。 “侯爷!我们还要守着颜二娘子吗!”乙火伸长了脖子问道。 李修向后朝他们摆了摆手,三人同时送了一口气,然而气只顺下了一半,李修又不缓不急道:“你们回去把侯府的家训给我抄个五十遍!”他后面没说完的嘚瑟是“谁让你们敢笑本侯?” 练武之人喜欢舞刀弄枪,喜闹不喜静,别说是抄书,连看书都是一种折磨。没办法,偷着乐的报应不爽,三人互相对视,唉声叹气了一阵便纵身离开了颜府。 颜如玉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除了被李修吵吵嚷嚷地粘着以外,一切都比较平静,可喜可贺的是冯玲琅最近特别规矩,看见李修已经是颜如玉的囊中之物后也不再花心思勾引他,甚至白费心机地下药了。 她对颜如玉的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对李修的称谓更是学着颜若恩没大没小的样子,唤他“二表姐夫”,她这种行为在冯夫人面前狂刷好感度。心肠柔软的冯夫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大家误会了冯玲琅,毕竟颜如玉也说她没有证据。 于是,冯夫人首先跳出了心理战的圈子,拉着冯玲琅的手秉烛夜谈,希望冯玲琅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解释。 冯夫人的面容过于慈祥,在烛光氤氲中分外柔和,就连每一条皱纹都无比亲切。 冯玲琅一瞧就知道冯夫人特别好欺负,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于是她立刻使出准备已久的苦肉计,跪到在冯夫人身边不停地磕头道:“姑姑一定不要听信顾明轩说的谗言,二表姐上当可能是因为我与她之间涉及到侯爷,但姑姑一定要相信玲琅的清白啊!玲琅来到长安的日子又不长,每日不是跟在姑姑身边,就是跟在府里的表姐妹身边,还有就是和侯爷出过几趟门,我怎么可能认识顾明轩那样的人呢?” 179 释怀 “那顾明轩不认识你?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呢?”冯夫人疑惑道。 冯玲琅微微顿了一下,先哭着嚎了两声,想到了丝丝缕缕的借口后,才又梨花带雨,戏精般的一边抽泣一边编造道:“姑姑,我真不知道!或许是他以前去过洛阳,所以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我真的记不得了!而且、而且,我来长安这么短的时间哪儿能结识一个这样交心,还帮我杀人的朋友啊?” 冯夫人的面部表情又松动了几分,脸色将信将疑,觉得冯玲琅说得确实有道理。 冯玲琅依旧诚恳地跪在地上,还特别违心地替颜如玉解释:“姑姑,但是我相信二表姐也不会骗你!估计真的是顾明轩在洛阳的时候认识我,我来到长安之后,他知道了我是姑姑您的侄女,便想着拉我垫背,让我和二表姐姐妹反目!让我们颜府家宅不安,内部不和,这样就正好顺了他的意!为官之道最怕的就是家宅出事,顾明轩是害怕二表姐又将官媒之位夺回去呀!” 冯夫人肯定相信颜如玉不会骗她,到底是自家女儿,她心里还是有数。不过听着冯玲琅哭哭啼啼地说了大半天,还不忘乐于助人地替颜如玉解释,这样的女儿也算得上乖巧懂事,冯夫人在内心反复剖析了一番后终于纡尊降贵地点点头。 冯玲琅埋头轻轻一笑,披着貂皮的后背开心得耸了两下,外人看来却以为是啜泣。 她既然向冯夫人解释了一通,那免不了还得去向颜如玉和李修解释,由于两人实在是拿不出证据,只好静静地看她表演,然后颜如玉假装和善地安慰了她,李修在一旁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也没有让她难堪。 无论内心如何波涛汹涌,表面功夫也得做足,否则后面怎么成大事? 二月初,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颜如玉收到了沈恕的信,知道他二月底就会将鹊桥轩租出去,然后带着行李和平安夫妇回苏州,他已经从镖局请好了四个护送他们回去的保镖。现在的鹊桥轩已经暂停揽客做生意,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希望颜如玉可以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再去鹊桥轩见他一面。 这个请求无可厚非,作为朋友,颜如玉的确也舍不得沈恕离开长安。 李修和李贤前些日子带着寿礼启程去了洛阳,因为即将迎来陛下的三十八岁寿诞。颜如玉在没有李修一天到晚跟着后,便选择了和风暖阳的一日,偷偷溜去了鹊桥轩。 现在天气已经回春,街上的景象也慢慢地恢复生机,道路两旁的树木抽出了新芽。年复一年,一切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颜如玉还是像以前那样百无禁忌,她不容平安通报,知道了沈恕在书房之后就直接奔上了楼。 她先矜持地敲了敲门,里面虽然又没插销……但万一丹霞娘子在呢? “请进!”沈恕的声音清朗,说明他现在身体很好,刀伤和风寒都没有留下后遗症,可喜可贺! 颜如玉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推门大跨步进去,手中的绢扇又张扬了起来。 “沈大郎,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什么呢?” 颜如玉见他盘坐在书柜旁,正在将书架上面的书一本一本地装进樟木箱子里,箱子里面裹了油布,可以防潮。 “快回苏州了,所以整理一下!”沈恕抬眼瞧了瞧她,又迅速低头整理了一番放在箱子里的书籍。 在听见颜如玉声音的那一刻,沈恕的脸上就情难自控地浮现笑意,但在抬眼的一瞬却偏偏将那一点温存打碎塞进了肚子里,平静地望向颜如玉,但神采奕奕的凤眸还是无法掩饰地闪过一抹惊喜的亮光。 这一眼却在颜如玉心里激起惊涛骇浪——沈恕瘦了!而且他的身子好像比以前更单薄了一些,不知道是因为他脱下了棉衣,还是因为他心情不好……反正不过大半个月没见面,颜如玉却觉得他变了! 沈恕轻轻拍拍手上的细灰,起身坐在书案后面,拿着案上的丝绢轻轻擦手,而颜如玉肯定不客气地宾至如归般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正准备吐槽沈恕万年不变,没有进步的待客之道呢,平安立即就端着托盘为二人奉上了清茶。 颜如玉忽然感到氛围有些拘谨,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吗?还是因为彼此袒露过心扉,甚至还亲吻过……所以,不好意思?她不自在地先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热茶。 “沈大郎,你约我来此,莫非就是喝口茶而已?”颜如玉率先用挑剔的声调打破了那短暂的沉闷。 沈恕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含混的笑意:“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这么冷淡?”颜如玉不解地脱口而出。 沈恕心中顿感苦涩,冷漠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他就要离开长安了,不想再对眼前这个人,甚至这座城市热情,一旦热情,他怕离开的时候会更痛苦,更舍不得,所以不如装作淡漠地随遇而安,这样离开也能决绝一点。 沈恕心中百转千回,始终没能说出真正的原因,而是开启了二重保护,用“无所谓”的玩笑态度来化解所有令他不好受的质问。 “有吗?”沈恕这下恢复了他的招牌贱笑,“我不过是最近事情太多,没怎么休息好罢了!” “是吗?”颜如玉蹙眉狐疑地看着他。 “怎么不是啊?”沈恕掷地有声地反问,对颜如玉的不相信感到不可置信,旋即又端上茶杯,饮了一口茶,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我怕我要是对你热情似火,你也招架不住啊!” 这倒是实话! 颜如玉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她不免多留意了一下沈恕的笑容,心里产生“他好像真的走出情伤,已经释怀了”的错觉。想到此处,说她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她还是会有一小点的失落,但这点失落在她如高山般的喜悦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颜如玉是经历过情伤的人,她尤其懂得被伤害的痛苦!沈恕是她的朋友,无论他喜欢的人是谁,只要他能走出那让人进退维谷的情伤,那都是值得让颜如玉高兴的天大喜事! 180 遇袭 两人东聊西聊瞎扯了一阵,沈恕和她谈了谈日后回苏州的打算,离别的气氛有些浓重,聊着聊着就容易陷入不知名的沉默之中,都是悲伤愁绪在作祟。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谈到了酉时正,平安按时在书房里摆上了晚饭。颜如玉恭请不如从命地留下来陪他吃饭,小酌几杯之后,银钩悬在了树梢,满天繁星吊上了夜幕。 酒意上脸之后,沈恕内心的内疚不安开始翻滚,他敛眸沉住了气,抬眼又见颜如玉深思的脸庞,白豆腐一样的脸上染了两抹红晕。 “锦娘,对不起!”他毫无预料地开口道歉,彼此都怔了怔。 “干嘛说抱歉啊?”颜如玉摆了摆手,非常大度地不愿意提起,眼眸闪烁间回忆起当初偷听到的话。 “我知道你都知道,”他哽咽了一下,苦笑道,“虽然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不和我计较,但这也并不能成为我不道歉的理由。” 颜如玉想想也是,便尽量端正了坐姿,慷慨地抬手道:“你道歉吧,我听着!” 沈恕也不由地跟着她正襟危坐起来,他先故弄玄虚地掩嘴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正儿八经、不徐不疾道:“我知道那日早上你听见了冯玲琅和我的谈话,你肯定不高兴了!以至于从那以后,你就没有来过鹊桥轩。” 其实颜如玉想反驳,她只是不高兴了一会儿而已,很快她自己就想通了!之后没有来鹊桥轩一是因为不知道以什么态度面对沈恕,二是因为李修太缠人了! 但她没有说出这不大合气氛的理由,只是默默地听着沈恕道歉,目光清澈如水,脸上写满了“原谅”。 “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觉得事情过了就过了,哪怕是我约你见面,也没细想要怎么道歉!我想得很天真,想让我对你的背叛被时间冲淡,我们都不会耿耿于怀……但是很快我知道我错了!因为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释怀!我翻来覆去,每天晚上都会因为这个背叛睡不着觉。” “对不起,锦娘!当初是我想的太简单!其实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让我蒙蔽了良心!或许我早一点向你表白,你早一点拒绝我……我们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说着,他在愧疚间又举起来酒杯。 “哪儿又那么多‘或许’啊?”颜如玉笑着摇摇头,大度地与他碰杯,“如果我是你的话,或许我也会这样做,选择你的选择……爱情这种东西之所以奇妙,就是因为它可以做到一叶障目……这还是轻的,严重的话,它还会是致人疯魔的毒药!” 她说到此处很自然地想到了冯玲琅!不过,冯玲琅已经消停了很久很久了,但她回忆起曾经偷听到冯玲琅与沈恕对峙时说话的语气,依旧会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或许,冯玲琅在使障眼法,这是她暴风雨前的宁静呢?颜如玉不由地想岔了。 沈恕把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谢谢你,锦娘!唉,当时我也不知道冯玲琅是如何看出了我对你的感情,她有一天晚上找到我,让我帮你拿下紫夏与姜贺的那门婚事,其中缘由你肯定也知晓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引咎辞去官媒之职!这样一来,其中对我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当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屋顶传来磕磕绊绊的声音,冯玲琅有备而来……恐怕我要是不答应她,那么当晚就一命呜呼了!那时我便想起了当初在终南山遇袭一事,然后又联想到如果我不答应她,她会不会剑走偏锋找你麻烦?就像上次在终南山一样!” 沈恕笑得异常苦涩,他又饮下了一杯酒,颔首摇摇头,继续道:“我这是太自欺欺人了,还不由自主地替自己找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我认!锦娘,对不起!” 他抬起迷离得晕开了血色的眼眸,嘴角含笑地望着颜如玉,酒醉的酡红肆无忌惮地渲染在他的双颊。 颜如玉正准备说“原谅”,两名黑衣人便从窗外破窗而入。 两人稍作停留,面面相觑后直奔颜如玉而来。 颜如玉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冯玲琅的暴风雨终于来了”,此时沈恕虽然处于醉酒状态,但仍然第一时间护住颜如玉,拽着她的手腕要逃离书房,可是书房门口一截寒气逼人的大刀砍下,他们又只好退了回来,身后如同芒刺在背。 “救命啊!”颜如玉吓得条件反射地呼救。 其中一名黑衣人又准备扑向她,但是沈恕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沈恕对颜如玉道,也故意让那俩黑衣人听见:“你呼救没用的!我这书房隔音效果特别好!还是省省力气吧!” 颜如玉诧异地看向他,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完了!她顿时想到她和沈恕估计今天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两名黑衣人将他们困在了书房一角,却并没有动手,而是在犹豫。 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犹豫了半晌,眉毛纠结成了囧字形,稍稍偏头对另一个较为粗壮的人道:“那个娘子只给了我们干掉一个人价码,就这个女的!那这个男的怎么办?要杀掉吗?” 晕!颜如玉和沈恕对视一眼,庆幸遇到了俩傻子杀手,倒霉的冯玲琅连杀手都找得不专业……难怪别人常说,女二都是拿来牺牲的! 颜如玉现在才感到女主角光环强大到光芒万丈的地步是一种怎样的骄傲!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一并杀掉算了!”粗壮的大汉明显不善于思考问题,只知道用蛮力,于是他说话间便将刀戳向了沈恕。 “等等!”高瘦子与颜如玉同时喊道,而高瘦子的刀在出口的时候已经将粗汉的刀挑了起来。 粗汉受力小小退了半步,不忿地剜了高瘦子一眼。 “你把这男的杀了,万一买主不给钱怎么办?不就亏了吗?”高瘦子有理有据道,认为沈恕不应该杀。 “不杀他?万一他将我俩暴露给官府怎么办?”粗汉不满,同时唾骂了一声,“呸,这不该和你这小屁孩一起做这单生意!” 181 制服黑衣人 高瘦子正想骂回去,但惊魂未定的沈恕不小心“哎哟”了一声,将他那已经到了喉咙的火气压了下去。 他轻蔑地瞥了一眼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恕,又冲那个粗汉没好气道:“咱俩蒙着面,谁特么认得出咱们啊?” 粗汉有些信了他的邪,“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这小子杀鱼得劲儿,杀人就犯怂呢?” “放屁,劳资也是砍了七八个人的!你大腿上的伤是不是不痛了?所以又犯痒?” “……” 两人竟莫名其妙地七嘴八舌吵了起来。 如此甚好!甚好! 颜如玉灵光一闪,忽然觉得眼前这俩杀手的傻样很熟悉……仔细一想,不就是黑市那卖鱼的一脸稚气的少年以及那个和他打架的粗汉吗? 她再认真一瞅,那粗汉的腰上果然别了一拇指粗的长鞭,而高瘦子的腰上也别了一把象征身份的杀鱼砍刀。颜如玉在心里意会点头。 “两位大侠,你们的雇主给了你们多少钱?我沈某可以翻一倍!你放过我们,如何?”沈恕颤抖着声音恳求道,脸色煞白。 粗汉心动了,眼睛一亮,有点磕巴地偏头问卖鱼小子的意思:“你……觉得如何?” 卖鱼小子目露凶光地瞪着沈恕,坚决地回应道:“不行!做生意得有个先来后到,不然以后谁还敢给我们生意做!你现在赚了这笔钱,以后没雇主找你,你到时候别哭!” “说的也对!”粗汉很快想通了,并且向沈恕嘚瑟道,“小子,你失策了吧!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命!你的命不值钱,我们只要你身后那小娘子的性命就好!她的命值钱!” 颜如玉虽然知道了他们俩的身份,但是又不能说出来,那只会连累沈恕也被灭口罢了。她深表忧虑,但是越着急就越是无助。 卖鱼小子掂了掂手中的刀,再次“好意”提醒沈恕:“诶,你要是还不让开,可别怪我把你们俩穿成肉串!” 沈恕当然不会让,挺直了胸脯挡在颜如玉身前,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颜如玉当然不可能让沈恕受伤,她终于开口拖延道:“两位大哥,你们要杀我我无所谓,但是不要伤害我朋友,你们谁先把他拎开,然后再杀我,不就好了吗?没必要费刀在他身上,他又不值钱!” 卖鱼小子忽然觉得颜如玉和其他死在他刀下的那些人不一样,因为那些人只会呼天抢地地求饶,然而他却还是会无情地用冰冷的刀尖抹过他们的脖子,谁让他们实在是太吵了!但颜如玉却真心为杀手着想,不吵不闹不说,还提议拎走沈恕,以免他们做亏本买卖。 他上前一步,真的欲拎走沈恕,沈恕死活不让,另一个粗汉上前帮忙。 “你们别碰我!快放开我!”沈恕大声嚷道。 俩黑衣人真以为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便没怎么理他,他们把他扔在了一边,粗汉死死地拽着他,并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别伤害她!要杀就杀我好了!”他继续嚷。 “你叫得劳资心烦,你再出一声,我就立马宰了你!而且五马分尸!”粗汉凶神恶煞地恐吓道。 沈恕被他凶相毕露的眼神吓得有点小慌,还没来得及反应,卖鱼小子就举刀在半空划出一条绝美的弧线。 颜如玉与沈恕霎时瞳孔骤缩,原来人在最无助的状态下面对悲伤时,嗓音仿佛凝成了一条线堵在喉咙处,根本无心叫出声。 耳畔响起“砰”地一下踹门声,紧接着三尺长剑的剑鞘从门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过去,狠狠地击在了卖鱼小子的手腕,他轻轻“嘶”了一声,手中的刀脱力落在颜如玉脚边。 卖鱼小子和粗汉同时惊恐地望向书房门口,一身玄色暗纹锦衣利落潇洒,冷峻的面容生出比冷铁还要深重的寒意。 两人顿时如同堕入冰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然后李修一抬腿,他们立刻双双麻利地从窗口跳了出去,简直动如脱兔! 颜如玉有点呆地望着在风中凌乱的窗扉,再一转眼便是玄色的衣襟,鼻翼轻轻翕动,风尘仆仆中还有残余的檀香。 “侯爷,你回来得真及时啊!”颜如玉厚着脸皮抬起眼,本以为抬眼便会撞上他严厉的目光,怎知眼神一触碰,便激开了一圈又一圈桃花般温柔的涟漪! “没事吧?”他抬手轻柔地将颜如玉鬓边的几缕秀发拢在了她的耳后。 颜如玉却看向了沈恕的方向,这——太尴尬了!李修就是故意在秀恩爱吧!无语……这倒霉的小家子气!李醋缸啊! “啊!” “啊!” 院落里响起两声尖促的惨叫,迅速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他们扒在窗口往下一望,方才要杀颜如玉的两个黑衣人已经躺在院子里,捂着胸口,叫苦连天地连连求饶。 一名身穿紫檀色锦衣的男子玉树临风地站在二人面前,手里风流倜傥地持着一把折扇。 他波光流转的桃花眼还特地望向了二楼书房。 李修脸色一紧,惊诧地小声对颜如玉道:“这货怎么长得和纪谦一模一样?” “这是陆允之啊!他也不是你笔下的吗?”颜如玉与他对视,露出比他还惊诧的神色。 “你又不是没看过,而且我书里写的是陆安,没给他取表字!”李修小声嘀咕着,脸色难堪,像是在埋怨。 “我以为你存稿里面有嘛!”颜如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撇开视线注意院落。 沈恕贴着窗框,完全不明白他们俩到底在说些什么,整个人似乎脱离了他们的世界。他忽然想到冯玲琅曾经说过,颜如玉喜欢过的那个人和侯爷长得一模一样,现在细思之下,或许就是同一个人吧?沈恕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我说楼上的三位,你们扒在窗口看了那么半天,到底看完了吗?还不快下来,到底怎么处置这两人?”陆允之抬头无奈地抚额。 李修可能不太喜欢陆允之的态度,尤其是他还长了一张和颜如玉男闺蜜一样的脸,真是越看越不爽,越看越心塞。他有点小气地握紧沈恕和颜如玉的肩膀,不过倏忽便落在了院中央。 182 冯家被陷害 沈恕和颜如玉没有武功底子,趔趄了两下才站稳。 沈恕神色木然,他还是比较喜欢在楼上看戏,不喜欢忽然间转变的天地,尤其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就被带到了这里…… 平安和季芸赶紧上前扶着他,站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不过他依旧没有感到熨帖。 “饶命啊饶命啊!各位好汉饶命啊!”俩黑衣人还是一个劲地求饶磕头。 “把他们俩给绑了,带到他们雇主面前吧!”李修淡淡地开口,视线移到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雇主叫什么名字,你们知道吗?” “大侠!我们只认钱,不认人。”卖鱼小子将这句话说的忒甜。 此时黑衣人的面罩已经取了下来,的确如颜如玉猜的那样,这俩人就是她在黑市遇到的那两个打架的。 后来在李修的威逼下,他们描述了一番雇主的长相,派人刺杀颜如玉的人的确是冯玲琅。 李修和陆允之一人绑了一个,他们和颜如玉带着俩黑衣人踏上鹊桥轩的马车,回到颜府。 此时的冯玲琅有些坐立不安,在冯夫人的堂屋内陪她说话解闷。 李修陆允之还有颜如玉,径直气势汹汹地朝着堂屋而来,未经招呼便直接将两黑衣人推倒跪在冯玲琅面前。 冯玲琅吓得起身,已经三魂不见七魄。 “这怎么回事儿啊?这俩人是谁呀?”冯夫人惊诧地起身,着急地问道。 李修没有理冯夫人,只是目光如锥地盯着冯玲琅,冷冷地问俩黑衣人:“你们好好看看,雇主到底是不是她?” 卖鱼小子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冯玲琅,急忙将怀里的荷包拿出来,捧到头顶上:“这位娘子对不住,我们技不如人!按照江湖道义,现在将银子奉还!” 粗汉见卖鱼小子这样识时务,立刻效仿着摸出了荷包:“这位娘子对不住了,这定金——我也双手捧着还你。” 冯夫人站在一旁,不用想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将质问的目光投向了冯玲琅。 冯玲琅被她瞪得一哆嗦,口无遮拦的大喊冤枉:“姑姑不是这样的,我是被陷害的!侯爷,你从哪儿弄来了两个人?凭什么就说我是他们的雇主?我指使他们干什么事儿了?” 卖鱼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正经地回答道:“嗯这位娘子,你忘了吗?你指使我们杀了颜二娘子啊,这还有你给我们的画像呢?”说着他就从怀中摸出了画像。 李修一把夺了过去,另一个粗汉则一个劲地点头。他展开画纸一瞧,确实画的是颜如玉,颜如玉也赶紧凑了个脑袋过去看热闹。 “姑姑,你要相信我,玲琅真的不认识他们!”冯玲琅又开始哭哭啼啼地装可怜。 颜如玉平时看电视看小说,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女人!每次做错了事,她们非但不承认,反而用哭来博取同情。 “表妹,如果你真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冤枉你?”颜如玉不满地质问道。 冯夫人已经面皮紧绷,脸色极其难看。 “这……”冯玲琅带着哭腔,又不知如何解释,开口紧张地胡乱道,“可能是,有人要陷害我呢?” “是吗?那冯娘子,请问你认为陷害你的人是本侯,还是锦娘呀?”李修字字戳心,寡淡地冷笑了一声。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冯玲琅沉默了一阵,突然觉得全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冷风一吹,吹散了她的一些冷汗,冯玲琅逐渐冷静了下来,眼泪已经被风干,声音中带着些苦涩:“我不管你们怎么说,你们就是欺负我一个人在长安孤苦伶仃对吧?反正我不认识他们俩人,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和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对啊,没物证,只有人证,但是有侯爷作证啊! “侯爷的话难道还抵不上证据吗?”冯夫人堪堪开口,痛心疾首地俯视着冯玲琅。 冯玲琅一怔,刹那间明白了这个异世的游戏规则。 “你我相识一场,没必要这么绝情吧?”她抬头忽视了所有人,直勾勾的眼神紧迫地逼着李修。 她没有叫他侯爷,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想让李修看在他们是同学又在学生会共事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你想让我放过你也行!你必须得先到高府尹那里,说明当初你陷害锦娘的真相!”李修不咸不淡地开口。 “侯爷,你别太过分了!没有做过的事儿,我为什么要去承认?就像这次……我不认识这俩人。如果侯爷非要说是我做的,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爹爹虽然远在洛阳,可他一定会为我做主的!”冯玲琅仿佛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死死抓住。 一直默默看热闹的陆允之,终于好整以瑕地开口:“冯娘子如果是想令尊的话……没关系!我猜想,侯爷此次回来……恐怕,就是将你带去洛阳与令尊团聚的吧!” 他手中一直把玩着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漫不经心的话却听得冯玲琅背后整片发凉! “我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冯夫人很快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匆匆询问李修。 李修对冯夫人有点愧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作为晚辈比较恭敬地回答她:“陛下寿辰那日,冯佩桀赠给陛下的寿礼是一块珍奇的玉九螭璧,寓意皇族振兴。可惜,礼盒打开后拿出一瞧,那块玉璧居然已经碎成了两半,这寓意是什么?大周江山不保?所以龙颜震怒,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你们冯家?” 李修的话如同凉飕飕的风,直直地灌进冯玲琅的衣襟。冯夫人有点受不住打击,抚着额头的身形有点颤巍,颜如玉赶紧上前扶住她。 “你们冯府现在已经被抄家,还从地窖搜出了堪比国库的财富!此外,御史还搜查出冯佩桀中饱私囊,牟取暴利的账簿!如今,上上下下所有的家眷都得流放北疆充军!”李修依旧冷漠,但这个世界的规则本来就残忍。 冯玲琅一想到要充军,整个人已经慌了,她艰难地爬到李修腿边,拽着他的衣摆声泪俱下,不停的求道:“侯爷,我求求你了!我不想被充军!” 183 认罪(1) “冯玲琅,你做的那些事,本侯都一清二楚!如果你能在高致远面前承认,本侯就可以为你向陛下求情,对你从轻发落!”李修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把她的手狠狠地地扯开,“虽然本侯在陛下面前算不了什么,但还是说得上一两句话!” 冯玲琅跪在地上,双目无神,想着除了李修,谁还能帮她逃过这一劫?但她却一个也想不到。 李修继续自言自语:“别以为我不知道顾明轩的官媒之位,是你贿赂高致远才得来的!” 冯玲琅又是一惊,可她却连反驳的脾气都没有了。 “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不答应,明日我们可就得去洛阳了!”李修堂而皇之的威胁着,“如果你答应了,我也绝对会信守承诺!” 冯玲琅抽泣的声音小如蚊鸣:“我答应!” 李修命令暗处的侯府三大只将俩黑衣人带了出去,明日一并送给高致远发落。 事后,颜如玉将冯夫人扶回了床上休息,冯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弟弟的后半生竟会如此潦倒,可她一介妇人又怎么和权贵相争?冯玲琅的确可恶,甚至在家族大祸面前也只想到明哲保身,冯夫人很难不认为她确确实实想害死自家女儿。 颜如玉早就从李修的话中听出了阴谋的味道,当晚安排了陆允之的住宿后就找到了他,想要询问具体的情况。 李修的房间里烛火通明,两人无所顾忌地并坐在床沿。 “侯爷,这只是我和冯玲琅的恩怨,没必要还要牵扯到冯家吧?这牺牲太大了!”颜如玉摇摇头,握着他的手,眉目非常不解。 “牵扯到冯家是必然的!要不然你的官媒之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怎么回得来?”李修轻声安慰着,然后又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冯家的恩怨不仅仅是你和冯玲琅,还有东宫!” 他把“东宫”二字一提出来,颜如玉立刻就明白了。任何事情只要一牵扯到政治派别斗争,那必定是会见血的! “那陆大哥怎么会知道?”颜如玉想通之后,又蓦然想起陆允之好像对这件事情也非常清楚。 李修摇摇头,吐出一口气推测道:“或许,他就是陈常所说的那个背后的高人吧!” 又牵扯到了陈常?颜如玉顿时感到脑子不够用了! “能够把玉九螭璧掰成均匀的两块,并且依旧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我相信陈常也不会!这样的手段需要极其敏感的器具才能办到!为了避开嫌疑,我没有多问,不过陆允之这个名字却在我脑中闪过!今日他又出现在了长安,我就更加怀疑神不知鬼不觉地切割玉石的人就是他!” “玉石之祸只是一个引子,最重要的恐怕是账簿和大量的财富吧!”颜如玉若有所思地望向烛台,心中对冯家的愧疚稍微有些释然了,敛财手段如此粗暴,还不是间接收刮了民脂民膏! 李修低眸在她的头发上轻轻留下一个吻,口齿不清地呢喃着:“锦娘,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颜如玉本来眼神迷离地望着烛光,被他的话一惊,当时立马清醒,用尽全力猛地推开李修,从他的怀里挣扎了出来。 李修反手撑在床上,模样有几许可怜。 “不行!”颜如玉手腕交错,在胸前摆了一个“禁止”的动作。 李修也没有生气,反正每次都是同样的答案,他翩翩风度地起身,站在她面前,动手将她的双臂垂下,蜻蜓点水般的吻随即落在她的唇上。 下一瞬他的唇瓣又离开一寸的距离,感受着颜如玉灼热急促的呼吸,勾唇魅惑地一笑:“这样总可以吧!” 话音刚落,他就又亲了上去,这哪里是在征求意见,分明就是在欲擒故纵!太假惺惺了! 唇齿缠绵之间,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 “谁?”李修警惕地把颜如玉揽在怀里,颜如玉的鼻尖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心上。 她揉着鼻子,抬头瓮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外面有人!”李修紧紧地抱着她,随后牵着她的手往外面走去。 在门被打开之前,李修紧张的心已经镇定,他料想这么八卦,喜欢看他好戏的人除了那三大只,应该就没人了! 但是在门被打开之后,他镇定下来的心脏还是被颤了一下:“陆郎君?” 陆允之莞尔一笑,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道:“抱歉!叨扰二位风花雪月了!” “陆大哥找侯爷有什么要事吗?那我先回房好了!”颜如玉指了指回房的路,迫不及待地想溜走。 “那倒不是!我是来找你们俩喝酒畅聊的!”陆允之一笑而过,从身后掏出一瓶酒,轻轻晃了晃。 “陆郎君,我们好像是初次见面吧!”李修眉心一蹙,没想到此人“自来熟”到这种地步,这让他一个慢热的人有些招架不住。 “侯爷此言差矣!你我早就见过!”陆允之握着酒壶,未经允许便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侧身穿了过去。 颜如玉和李修被迫放开彼此的手。 李修揉着太阳穴,他实在是不记得哪里见过。 颜如玉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是你被偷看过!” 李修顿时感到汗毛都竖起来了。接着,颜如玉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在他耳边补充道:“那个……房和雅也是他!” 李修全身的汗毛此刻已经严阵以待,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会易容!没想到强吻颜如玉的竟然是这货!没想到上次在城西别苑对他出言不逊的也是他! 陆允之反客为主地先盘膝而坐,似乎预料到了李修的反应从何而来,当即先为自己满上一杯酒,举杯敬道:“在下以前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先干为敬!” 颜如玉显然不知道对方与李修还交过手,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李修:“侯爷,陆大哥也算对你我有恩,我都原谅他了,你还不能吗?” 看在颜如玉的面子上,李修放松了心情,勉为其难地坐了过去。 184 认罪(2) 可陆允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先为颜如玉和李修添满酒,爽快地再次举杯,高兴道:“我早有预言,你俩一定会在一起!现在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喜欢的男人和我喜欢的女人走在了一起,真是大快人心啊!” 呵……呵呵! 颜如玉对此欲哭无泪,李修却当场跳了起来,只有惹事鬼陆允之却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这样三足鼎立的状态,这样相似的长相,这样相似的场景,颜如玉和李修几乎同时想到了穿越前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欧阳霈和纪谦也是动不动就针锋相对,让卡在中间的颜歆羽左右为难地从中斡旋。 颜如玉即刻绕过桌案,快步走到李修跟前抚着心口顺毛:“陆大哥心直口快,你别介意啊!” 现在的李修比以前的欧阳霈好哄多了,他很快就沉住气,闷闷地回到了座位上。 三人在交谈期间,陆允之大度地交代了他是如何帮助陈常,在冯佩桀将礼盒带入宫中的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玉佩一分为二。 其实过程很简单,他先将冯佩桀的心腹藏起来,然后再易容成他的模样。在冯佩桀检查完玉璧之后,他接手过来放进礼盒的空档,就用手中的“银丝刃”将其轻轻划开,那是他自制的一种如蜘蛛丝般细,却无比锋利的武器。事成之后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即可,目前皇宫里的那群饭桶没人抓得住他。 翌日,李修和颜如玉一起把冯玲琅带去了高致远的府衙。 高致远远远看见平乐侯驾到,慌忙走到大堂中间毕恭毕敬地拜见。 李修免了他这礼节,开门见山地说出了缘由,高致远的一条腿差点当场软了下去,幸好李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高致远尴尬地道了声谢,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了翘头案后面。 冯玲琅面色憔悴,跪在公堂中间,李修与颜如玉则端坐在一旁听审。 高致远为了给李修面子,只好正儿八经地开堂审理,把胡思乱想的担忧暂时收敛起来。 他挺直脊梁,坐得端端正正,摆足了官架子,手中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所犯何事?速速报来!” 冯玲琅丝毫不为之所动,她轻轻地掀了掀眼皮,目光从李修和颜如玉身上扫过之后才落在了高致远脸上,然后上下嘴皮一碰,将她昨晚已经打好腹稿的话流利地讲了出来。 她承认了当初与顾明轩以及沈恕联合,让李代桃僵的晴雪以紫夏的名义嫁给姜贺,而姜贺一家先前已经被顾明轩打理过。按照约定,姜贺成亲半月后便去衙门报案,之后发生的事,高致远也清楚。 此事牵连到了沈恕,高致远麻利地派捕快将沈恕从鹊桥轩带到了衙门,公堂上的沈恕也对冯玲琅的指证供认不讳。 冯玲琅承认了有意设计圈套让颜如玉往里面跳,但是她在言辞之中却把自己包装成了帮凶,所有的打点都是顾明轩去办,而这件事做成之后收益最大的也是顾明轩与沈恕。冯玲琅并没有承认她向高致远行贿一事,高致远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脸色登时好看多了。 按照《大周律法》,高致远命人将冯玲琅拖下去打了十大板,沈恕则被褫夺了“特级一品媒”的冰人品牌,降级为“一品媒”。 说实话,颜如玉挺为沈恕感到心疼,她没想到即便冯玲琅已经孤立无援迫不得已要认罪,居然还要拖人下水,而且还把主谋的位置“谦让”给了顾明轩! 她有意偏头看李修的反应,李修显然也没有想到冯玲琅居然死到临头还要挣扎一番。不过沈恕被降罪与他的关系不大,高致远收没收冯玲琅的银子他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颜如玉的官媒之位。好在最后高致远承诺会上书户部说明此事,官媒之位还是落在颜如玉头上,并且世袭制度不变。 冯玲琅被打得哇哇大哭,一点都没有跪在公堂之上的矜持。 李修和颜如玉从公堂上走出,冯玲琅被俩捕快一人架着一条胳膊。 “侯爷,你别忘了你给玲琅的承诺!”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直直地望着李修咬牙道。 李修轻轻招了招手,侯府的侍卫立即上前将冯玲琅接过去,李修淡漠地对她道:“冯娘子,本侯当然不会忘记承诺!现在我们就启程去洛阳吧!” “侯爷,我才受了伤,不用这么急吧!”冯玲琅不满道,她现在屁股痛得要死,根本无法长途跋涉地颠簸。 “原来除了让本侯要记住承诺以外,你还有其他要求?”李修看向她哂笑道,“那你还敢在公堂之上胡说八道?” 冯玲琅登时无话可说?,唯有咬牙切齿都瞪着他。 两名侍卫在李修的命令下,将冯玲琅带进了一辆朴素的马车,那辆朴素马车的前面是一辆豪华马车,两者一比较简直是高下立见。 衙门门口。 “侯爷,真的现在就要启程去洛阳吗?”颜如玉不舍地问他。 “早点去,早点回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李修风淡云轻地笑了笑,用微曲的食指刮了刮颜如玉的鼻尖。 “小心她使诈!”颜如玉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提醒道。 “放心!对我没用!”李修轻轻抱了她一下便走向马车,进去之前又朝着颜如玉回眸一笑。 颜如玉刚挥手目送了两辆马车和一众侯府护卫远去,沈恕不知从哪儿蹦出个脑袋:“人都走远了,你也别舍不得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颜如玉被他小小地吓了一下。 刚刚被褫夺了“特级一品媒”的沈恕好像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他一如既往地招摇着手中的“鹊桥轩”纸扇,一袭白衣衬得他美得冰清玉洁。 “这个‘特级一品媒’的品牌我还得挂一段时间呢!等我回到苏州之后,自会拿着高府尹的判决书去当地的官衙换上‘一品媒’的品牌!”他毫不在意道。 “对不起啊!”颜如玉因为他的乐观反而更内疚。 “别说这些没用的!我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趁着侯爷去洛阳,咱俩也去醉仙楼喝几杯吧!”沈恕慷慨地提议,很快又苦涩道,“明日我也要离开长安了!” “这么快?”颜如玉不敢置信。 沈恕笑笑但没说话。 185 洛阳(1) 冯玲琅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两名侯府侍卫架着她坐在马车上,马车内里的布置十分简陋,她的屁股搁在冰冷的木板上如同针锥一般难以忍受,再加上一路上的崎岖颠簸,她早已泪流满面,甚至生出“生不如死”的错觉。 两名架着她的侍卫也算是铁石心肠,哪怕她的抽泣声多么的可怜悲切,两人都是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嗯!其实不是侍卫铁石心肠,而是李修特地给她安排了俩聋哑人,免得她使手段。 从长安坐马车到洛阳,加上路上耽搁的时间,粗略计算大概要七日左右才可抵达。 如果恰巧遇到驿站,李修便命令侍卫们在此休整一晚再上路。如果赶时间上路错过了驿站,那没办法,众人只得在路边烧柴烤火热水,和着水吞干粮,晚上李修也会把自己的马车让出去,让大家在马车上休息,两辆马车上挤不下那么多人,就留一些在周边值夜,然后轮换。 繁星如瀑,在夜幕上织满了璀璨的银河。 身心遭受了巨大痛苦的冯玲琅根本无心再出什么幺蛾子,她侧身靠在树下,尽力用大腿支撑着全身的重量,因为臀部已经不堪重负。 “咳咳,你还好吧?”李修潇洒不羁地坐在她面前,看守的侍卫识相地走远一些。 冯玲琅冷冷地抬起眼皮,看向李修漠不关心的侧脸,轻轻地嗤笑道:“多亏了侯爷的福!玲琅当然非常好!” “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也不必说这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以及别扭的称呼!”李修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仰头遥望了一番浩瀚星河,这夜色美得有些梦幻。 “欧阳霈,就算你对我无意,也不用赶尽杀绝吧?”冯玲琅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她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这句话。 李修淡然一笑,颇有玩味地看向她,桃花眸中似乎藏有千年冰潭,寒冷刺骨又深不见底。 “冯玲琅,看来你喜欢嫁祸人的品性也跟着你穿越时空了啊!甚至还变本加厉了起来!如果你安安分分地不作妖,又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你自作孽不可活,而我却还给你留了一条活路,看在你我同学情谊的份上!”李修字里行间将自己包装成了比较慷慨大度不记仇的谦谦君子。 不过可怜冯玲琅并不领情,她言简意赅地唾骂了一声:“狗屁!” 李修:“……” “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李修严重感觉“话不投机半句多”,欲起身离开。 不料,冯玲琅却按住了他的胳膊,目光开始游离,自言自语地诉说:“没错!我确实是自作孽不可活!我还没有懂得这里的生存法则,就草草地做了错事!那你呢?欧阳霈,不得不说,你对这个世界好像特别熟悉,碾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对吧?” “没错!”李修承认得很爽快,“你不过是一个商人之女,就算是一等皇商又怎样?你外公身居要职,不也保不了你们吗?在真正的权贵与正派纷争面前,你们家族算得了什么?” 可能是李修表达得比较直白,冯玲琅被他噎得有些狼狈,而身上的伤痛再次袭上心头,她不禁唏嘘了一口冷气:“现在的我身不如死,你还不如干脆杀了我!” “那你去死吧!”李修无语道,与冯玲琅周旋的确太没劲。 没等冯玲琅飙泪痛哭,他又讥讽道:“问题你是敢去死吗?”他不咸不淡的声音里和了一把夜间的冷风。 的确,她确实不敢死!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骨头碎裂折断的声音至今都会在她无助的时候萦绕在她耳边,她曾经躺在血泊里,太阳周围的光圈一圈一圈地扩散开,身边响起嘈杂的声音,有警笛的声音,有救护车的声音……而后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连灼热的太阳也变得阴冷直至暗淡。 “你猜得没错,我不敢去死!你和颜歆羽也不敢吧?唯有经历过生死,才知生命可贵!我宁愿苟延残喘,也要留着这一条烂命!”冯玲琅愤恨道。 李修勾起一边嘴角,露出含混不清的笑意,半晌之后开口细问:“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走上了一条与你和颜歆羽一样的路呗!在校门口神思恍惚,出了车祸!”冯玲琅回想起那个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摸了摸手臂的骨头,确定还完好如初才松了一口气。 冯玲琅蜷缩着身子,越到深夜,气温愈低。 曾经风靡校园的校花级人物如果不是因为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也不会落得个这样凄惨的下场吧?李修忽然对她有点愧疚,但是铁石心肠的他又能够很快想通,以冯玲琅这样的性格,即便没有穿越,即便还活着,日后得罪了别人也不会有人会对她手软。 “天色已经晚了,回马车休息吧!”李修招手示意那俩侍卫过来,让他们扶着冯玲琅进马车,毕竟手脚戴着镣铐不甚方便。 至于其他的怜香惜玉,李修也没这份心。 从长安到洛阳的一路,对于冯玲琅来说还真是坎坷至极,身边没有一个女眷,她想如厕都特别不方便,但是人有三急,通常都是李修亲自带她去找地方,其他男子她不放心。 七日之后,风雨兼程的他们终于到达了洛阳,李修亲自将冯玲琅送去了刑部大牢,嘱托刑部郎中好生照看后才进宫面圣。 时近三月,洛阳日光融融,春意蔓延。李修一袭月白色蟒纹锦衣,在明堂外等候些许才在总管温公公的引领下进去。 皇上此时已经驱退了旁人,只留温公公在旁伺候。 李修恭敬地行礼,皇上恩准他平身。 “朕算准了日子,知晓你不日就会到达洛阳!冯佩桀之女已经押送至刑部了吗?”皇上嘴角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 尽管她刚刚才过了三十八年岁,但是满头青丝里已经掺杂了好几缕银发,鹅蛋脸上那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却始终炯炯有神,眼角的几丝鱼尾纹反而更添风情,岁月给她留下的印记不是沧桑,只是风华。 186 洛阳(2) “回皇上,微臣已经将冯玲琅送至刑部大牢!”李修始终不卑不亢地站在玉阶之下,身姿利落挺拔。 “如此甚好!”皇上的表情难以捉摸,她提笔在批阅奏章的间隙抬眼瞧了瞧李修,好奇道:“怎么?修是否还有要事禀报?” 李修垂目轻笑,抱拳回道:“回皇上,微臣确实还有要事相禀!” “你这平时都不怎么来洛阳,偶尔来一两次不是为了朕的宴会,就是为了宏儿的事!这次宏儿可没惹什么麻烦,那你又是为了谁呢?朕还对此非常感兴趣!”皇上停止了手上的玉笔,优雅地将它更在白玉笔山上,眉间不怒自威。 “回皇上,微臣这次是为了前些日子的冯佩桀一案!想不自量力地为他的独生女冯玲琅求情。”李修直言不讳,虽然没有逼宫的气势,言语之中却隐隐的让人难以拒绝。 皇上愣了一下,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温公公紧随在旁。 她走下台墀,头上的十二旒冕晃晃悠悠,龙袍流光溢彩,明暗纹交错流转。 “原来是为了冯家?朕想知道理由!”她走至李修面前,下巴轻轻抬起。 李修颔首恭恭敬敬地如实道:“回皇上,冯玲琅与微臣是朋友!如今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礼?” “欺君之罪也值得帮?”皇上对此很是漠然,嘴角几不可查地冷笑了一声。 李修却没有后退半步,莞尔一笑继续回道:“欺君之罪当然不值得!微臣不过是想求皇上念在当年冯佩桀对您忠心不二、冒着生命危险潜伏在安乐王阵营的份上,对他的独生女儿网开一面罢了!” 皇上抬至腹部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又堪堪松开,依旧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修,你的立场不一直都在太子那儿吗?如今冯佩桀下狱不正让你们喜闻乐见吗?朕从了你们的意,你反倒不满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皇上已经带了明显的愠怒,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 “微臣不敢!”李修将头埋得更低,条分缕析地解释道,“微臣的立场一直站在皇上这一边!无论是李派还是武派,谁为天下苍生着想,谁心里装的是黎民百姓,臣就站在哪一边!陛下口口声声说打击冯佩桀是为了遂李派的意。微臣斗胆分析,皇上眼中从来容不得沙子,恐怕早已经对冯佩桀与武派勾结倒卖宫中之物了然于心吧!皇上既然看过了账簿,也理应清楚他们之间的‘分赃条例’,冯佩桀每年利用职务之便,到底吃了多少回扣?连他冯府都能抄出十万白银,更何况是其他同谋者?皇上表面上是向李派妥协 ,遂了他们的意,实际上则是遂了百姓的意,遂了您的意!” 皇上笑得十分尴尬,眼中精光闪过,踟蹰了片刻抬眸质问:“修,诬陷朝中大臣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不过一面之词,并无证据依托,又从何得来的这些消息?” “回皇上,微臣自知身份卑微,本不应该妄论朝中之事,只是此事关系朋友性命,所以才会冒着龙颜不悦的风险进谏。”李修理直气壮道,剑眉凌厉,所有的“不屈”都写进了深邃的眸中,“微臣既然敢在陛下面前开口,自然会有证据,只不过臣并不准备将证据公开。” “有意思!真有意思!”皇上轻轻拍了两下手,用颇具玩味实则深沉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修,“修,朕没想到一直在长安待着的你也对朝中大事如此关心,看来你的耳目定不简单吧!” “不敢!” “你比那些整日在朕面前拍马屁,或者整日阳奉阴违的身边大臣强多了!可曾想过回洛阳谋个一官半职啊?哦——对了,朕听说你在长安好像有官职了吧,好像是什么司法佐?对吧?”皇上为难地望着李修,左手指腹轻轻揉着太阳穴。 李修当然听得出她言语之中的威胁,急忙推辞道:“微臣不敢!洛阳是个好地方,只是微臣对这里有些水土不服,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长安较为妥当!” “你不是说有证据吗?你的证据打算怎么办?”皇上的言外之意透着生冷的杀气。 “微臣的证据微不足道,自然是让它长眠地下,以免碍了陛下的眼!微臣势单力薄,比不上陛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陛下身边能人志士众多。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远在长安的微臣,所作所为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如今两派势力相当,这样的平衡一旦被打破,对皇上不利,对百姓也不利!微臣尚且还有自知之明!” 皇上的脸上总算露出明媚的笑意,她伸手亲昵地拍了拍李修的肩膀,启齿道:“为了救出冯玲琅,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李修啊李修,朕不得不佩服你的计谋!先是利用李家的人陷害冯佩桀,能将一块玉璧摔成中规中矩的两半,还真是不容易啊!再以此为导火索,搜出冯府的账本和大量真金白银等铁证,冯玲琅的靠山一倒,你的目的就达成,颜如玉的官媒之位顺理成章地还会回到她手上!不过你能遵守承诺,又来找朕替冯玲琅求情,的确称得上是君子所为!” 最重要的是李修彻底表明了他在两派之间的立场让她放了心! “皇上谬赞,微臣若是真君子也不会使那低劣的苦肉计,让周侍郎在明堂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李修狡黠道。 周敏乃是户部侍郎,冯玲琅的外公,此次为了冯家的事急于脱身自保,愁得差点一夜白头,不过好在皇上并未发落他。他没来得及放鞭炮开心开心,如今又被李修死活拖着跪在明堂之外。周敏甚至还傻乎乎地以为皇上已经掌握了他的确实证据,李修正在为他替皇上周旋求情呢! “你……为何不早说!”皇上无奈道,她轻松地笑了笑却并未责怪。 “皇上,周侍郎一把老骨头了,为了外孙女可真是豁出去了!况且他过不了两年便会致仕,恳求您卖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对冯玲琅网开一面!”李修再次恭敬道,目光落在足下三分地。 “朕答应你!” 187 洛阳(3) 皇上一言九鼎,冯玲琅在刑部又挨了一顿板子后,当晚便被领回了周府。因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周敏还特地请了太医为她医治,太医开了几服药,叮嘱家人小心伺候,并且断言冯玲琅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就别想下床了。 李修则继续滞留在东宫,陪太子李成宏和陈常喝酒叙旧。皇上寿辰那日,李修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三人根本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聊聊。 当晚,东宫歌舞升平,足够一手盈握的细腰们在舞台中间婀娜多姿地摇摆着,令人眼花缭乱。太子周边眼线较多,所以一切安排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任何纸醉金迷、荒淫无道的倾向。 觥筹交错之间,李成宏半眯着眸子,向李修打听了一番他和颜如玉的感情进展情况,陈常斟酒的手立刻抖了一下,洒出来两三滴,聚精会神地听李修的声音。 “我和锦娘挺好的!”李修说着,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颜如玉的一颦一笑,嘴角不自觉地溢出幸福的笑意。 陈常的面皮抽搐了两下,内心绞痛,又酸又辣的感觉迅速窜上了脸,其余的感觉似乎都麻痹了。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恭喜你了!”李成宏全然不知的模样,举杯虚敬道。 李修浅笑着一饮而尽,余光飞到对面的陈长脸上,终有些于心不忍。他猜测陈常还是未能放下,不知道他此行会不会让他更加难受,给他的心添堵,毕竟有些人还是不如不见比较好! 月如钩,情依旧。 宴会结束后,李修由侍女领进了偏殿住下,他的酒量一向很好,除了身上有些暖和以外,并没有其他不适。 他驱退了欲伺候他沐浴歇息的宦官宫女,舒适地坐进了金楠木大浴桶中,水温刚刚合适,水面上漂浮着各色各样的花瓣,李修的头枕在大浴桶的一端,温热的面巾覆在额头上,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的胸脯微微起伏,水汽氤氲笼罩在他周围。 在舒服惬意地包裹中,李修闭眸思考着,打算这夜之后,明早就启程回长安。他忽然想到了冯玲琅,料定她今后的路怕是更加忐忑难走了! 温柔的水拂过他身上如玉般细腻光滑的肌肤,造化出优美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猎猎烛火的光晕以及水汽覆盖下更加光泽迷人。 每隔一盏茶的工夫,自会有宦官进来添热水。 他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有点不知天上人间。沐浴完毕后,李修起身穿上荼白色的中衣,一袭如瀑的长发垂至腰间。 “侯爷,陈公子求见!”小宦官忙不迭地跑进,尖细着嗓子道。 李修身上立即生出几分不自在,可是又不能不见,略作思忖后他还是厚着脸皮吩咐下去:“传!” 陈常风度翩翩地走进,身着一袭缃色锦衣。 由于李修只着了一件中衣,他绕过玉屏风,站在陈常面前,光亮之下隐约可见内里的腰部曲线,陈常的足底登时有些轻飘飘之感。 他匆匆垂下眼睑,声音里带了几分干涩:“陈常参加侯爷!” “陈公子不必多礼!此时夜已深,陈公子找本侯可有要事?”李修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动作,不让双方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尴尬。 “在下猜测侯爷大概明早就会离开洛阳,所以特来叨扰,想与侯爷秉烛夜谈一番……”他越说到重点,反而越紧张,抬眼对上李修含着星光的墨玉眸之后,更是欲言又止,索性将话头咬碎了吞下,冷静道,“如果侯爷想早些歇息的话,在下便不再打扰,先行告辞!” 陈常忙欲落荒而逃,怎知李修真以为他可能会有什么话想说,便抬手叫住了他:“陈公子且慢!” 陈常脚下一滞,听到挽留之后,整颗心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沉沦。 “侯爷!”他尽量保持着镇定,转身再次抱拳手心里满是细密的汗。 “既然陈公子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你帮了本侯这么大的忙,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李修率先在几案旁坐下,并且言笑晏晏地招呼陈常过去坐在他旁边。 这不是赤裸裸的勾引吗?陈常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在李修的身旁如坐针毡。 李修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斜襟衣衫的间隙掩不住春光,陈常的内心开始有点躁动,举杯一口闷了那杯酒。 不过,两人身处东宫,无论再怎么躁动,他都得忍着!而李修也正是摸准了他这一点。 “本来我确实有一些心里话想向侯爷倾诉一番,不过……刚刚喝下一杯酒,好像……我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清了清嗓子,飘忽的眼神无处安放,酒意混同着内心的渴望使他的思想开始虚浮。 “想说就说吧!别动手动脚就行!”李修很是随意地干了杯中酒,漫不经心地鼓励道。 陈常觊觎着他侧脸的美貌,在内心细细勾勒着他的侧面轮廓,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李修一抬眸看向他,他的心立即被他的眼神软了一半,尽管那眼神特别普通,带了一点不解与懵懂。 “侯爷,我想你了!”他脱口而出,随即又立刻咬了咬舌尖,喉咙涌起一阵苦涩,懊悔地错开李修的眼神。 李修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见时还是冷不防地有点瑟瑟发抖。 “陈公子……本侯很感激你这次的帮忙,本侯也知道因为这件事,你连大年都没有过顺心!只是……就像以前本侯承诺的那样,你我可以做知己……日后你有何要本侯帮忙的事,本侯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李修委婉拒绝后,立即慷慨陈词地表明心意。 陈常心酸难耐,对视着李修诚意拳拳的眼神,憋了憋体内暗潮汹涌的感情,口是心非道:“侯爷,我并不是想要你‘万死不辞’的承诺,我只是当时没按捺住心情,所以才会出口冒犯……” 不过一瞬,他又自认失败地移开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抿了抿干燥的唇瓣,心跳如雷地递给李修:“侯爷,我这趟前来主要是想请您将我的这封家书带回长安传给家父!” 李修微笑地接过信,那一刹那,陈常仿若触电般松了手,而后他起身匆匆告辞。 月色魅惑清凉,月华如水,他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低头自嘲地笑着:我不敢让你有分毫的闪失,又怎敢舍得让你万死不辞? 188 了断(1) 沈恕离开长安的前一日,颜如玉陪他在醉仙楼喝了两杯,可能是因为离别愁绪太浓,借酒消愁反而愁更愁,两人在难得的清醒正经下,聊了几句。 “沈大哥,你明日离开长安之后,什么时候还会来长安?”颜如玉期待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心中的苦涩在口齿间流窜。 沈恕淡淡地呷了一口杯中酒,抬眼的瞬间隐去眸底的伤感,强颜欢笑地回道:“这可说不准……” “那我可以去苏州找你玩吧?”颜如玉紧张地凑近了脸颊问道。 “随时欢迎啊!到时候请你好吃好喝!”沈恕的脸上绽开笑颜,立即热情地回答。 颜如玉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总感到心里有些苦,所以不怎么笑得开。 他们闲聊了几句关于未来的打算,主要是颜如玉一直事无巨细地打听他以后到了苏州具体要做些什么,准备在哪条街上重开鹊桥轩?会去探望丁梦桐夫妇吗?伯父伯母可会催他解决他的终身大事?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宝宝的名字想好了吗?还有,男孩子长大以后要准备干什么?是子承父业?还是让他自己选择未来的路…… 沈恕也算对她颇有耐心,虽然很多事情他根本没有考虑,但是他也确实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她的好奇。 离别的情绪容易让人上瘾,颜如玉不敢再和他多待,沈恕也是如此,而且他还有很多收尾的事情得处理好,以免明天手忙脚乱。 送行的酒已经流入了愁肠,次日清早,颜如玉便没有再去相送,而是赖在床上,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床帐,眼前一幕一幕地闪过她和沈恕由相识到相知的过程,从开始的一见面就斗嘴打架,到后来的双剑合璧智斗唐若水,再后来又一起合作摆脱了丁梦桐的纠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恕就彻底与她站在了一起。她满心想着给李修配婊,沈恕满心想着为她配有情郎…… 虽然后面沈恕被冯玲琅言语蛊惑以致犯了错,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求而不得”。谁的心中没有埋藏着妄念,在妄念破土而出的时候,谁又能转身立地成佛? 颜如玉又从昨日的种种往前推想到终南山遇袭的那一晚,她的心中难道就没有生出过不该有的念头吗?难道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真的可以做到在一次次的感动中,心无杂念地岿然不动?显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真正的冷血无情。 在一次又一次的记忆片段中,她似乎想通了:“我还是得去送个行,谁知道我猴年马月要去苏州啊?而他又会不会再也不来长安?” 把这次送别当做诀别,省得以后留有遗憾,滋生不该有的眷念! 颜如玉一把掀开棉被,麻利地换上一身靛青色锦衣,套上黑皮靴,随意挽了一个男人的发髻,抄起一把折扇,就匆匆离开了颜府。路上她一直撩开着车帘,催促车夫赶车的速度快一点。 “颜二娘子,我乙火不是这专业啊!”乙火被她扰得心烦意乱,奋力一甩马鞭,马屁股吃痛后,前腿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就奔了出去,颜如玉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重心不稳,往后摔在了马车里,脑袋被撞得晕乎乎的,就差没在白天看见星星了。 等到她头晕目眩的感觉好不容易消失,撑着手肘爬起来时,乙火又一声长吁,拽住缰绳狠狠向后一扯,马失前蹄,长啸不止,马车登时围着它的后蹄转圈圈,颜如玉使劲地抓住车门,祈祷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心运动给甩出去。 该死的乙火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发飙的马儿,马车堪堪停下。 “嘿嘿,颜二娘子,到了!”乙火不好意思地偏头抚额对她道。 颜如玉扒在马车的门框上,晕沉沉地用手揉了揉额头,恶狠狠地将他的嬉皮笑脸瞪成了生无可恋。 她才一跳下马车,不知道乙火又抽的什么疯,千辛万苦停下来的马车又尥蹶子了,而后更是一撒欢就跑了出去。 颜如玉愣怔地望着马车跑远,出了一会儿神,随即转身一看,失落感在一眨眼的工夫便满满地占据了整颗心,鹊桥轩已经关门大吉,就连金字招牌也被打包带走了。 沈恕带着平安季芸应该早已出城了吧?她独自站在街对面遐想道,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注】,下一次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人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开始懊悔,这样典型的犯贱心理让她忍不住在心底抽了自己两嘴巴。 忽然有人用扇骨拍了拍她的肩膀,颜如玉油然而生一丝惊喜,转头一看——陆允之。 惊喜破碎成渣。 “陆大哥,你怎么在这儿?”颜如玉皱眉问道。 “今早沈郎君不是要离开长安了吗?我来给他送行啊!”陆允之轻轻笑了笑,说得理所当然,害得颜如玉的心里又添了一层惘然。 “他们刚走没多久吗?”她正儿八经地追问道,脸上一扫落寞,看不清楚什么情绪。 陆允之用舌头抵着后牙槽,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半个时辰了吧!”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啊!” “等我干什么?”颜如玉心虚地不看他,登时觉得陆允之莫名其妙。 “感情的事情往往当局者迷,所以我想来开导你一番!”陆允之仿若看破红尘的谪仙人,眉目里都写满了深沉。 “我心里只有侯爷!用得着你开导吗?”颜如玉不屑地望着她,她平生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有人质疑她的感情。 “唉!离愁别意最是难消,不如我们去芷兰轩找丹霞娘子诉诉衷肠?她今日也没来,估计内心更不好受!”陆允之叹了口气,看向颜如玉。 颜如玉摸不准他到底是想说什么,便先顺从他的意思,答应去拜访丹霞。如他所说,丹霞应该比她更难受吧,毕竟她现在的愁绪已经被陆允之的几句淡然却含义深重的话驱逐干净了。(注:风无定,人无常。人生如浮萍,聚散两茫茫。百年苦短,过尽千帆。暮然回首,落英满怀,暗香盈袖。——汤显祖《牡丹亭》) 189 了断(2) 颜如玉无暇去关心陆允之又怎么认识丹霞,反正他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他本身神出鬼没,已经是一个大写的“谜”,很多事情放在他那里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判断,因为会不拘一格到有悖常理。比如他和墨灵的风流韵事,以及他与陈常之间影影绰绰的藕断丝连。 丹霞娘子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了他俩,一举一动都是规规矩矩,与平常无异。只是女人天生敏感,可以从她上提的嘴角和空洞飘忽的眼神中察觉到她满怀心事。 “不如奴家给二位弹首曲子吧?”她一面为他们斟满了酒,一面强颜欢笑地提议道。 “有劳娘子了!”陆允之微微颔首,礼貌地冲她笑了笑。 丹霞恭敬地起身,轻盈地绕过了陆允之,端庄地坐在了琴案之后。 她眉目忽地一蹙,颜如玉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紧了紧。 丹霞抬眼看向他们,轻勾唇角,指尖在琴弦上顿了片刻才流畅地滑开。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注】。 一曲《醉留客》悠长婉转,纤长的指尖在琴上流转几圈后,丹霞已经是泪眼婆娑。像颜如玉这样不懂曲的人,光是看着她的脸也已然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 或许是丹霞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超然物外地拨弄着琴弦,好像已经忘记了颜如玉和陆允之两号人。 陆允之仰面饮尽了杯中酒,没有半分踟蹰地起身走向丹霞,他坚定地握住她弹琴的手,轻言道:“丹霞娘子,酒不醉人琴音醉,你醉了!” 他的温柔拂过了丹霞的心尖,丹霞抬头望着他,匆匆缩回手揉了两下眼角,瓮声瓮气地抱歉道:“奴家失态了!” 说话间,陆允之已经扶着丹霞的手臂来到了方才的案桌旁坐下。 颜如玉越来越看不明白陆允之到底唱的是哪出! “丹霞娘子,你没事吧?”颜如玉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双杏眸波光潋滟地盯着丹霞的脸庞。 丹霞略微羞涩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用手绢细细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解释道:“奴家不该弹那样的曲子,太伤感了!不知不觉便沉溺其中,从而忽视了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丹霞娘子可是因为沈大哥离开长安一事情难自禁?”颜如玉趁机追根究底。 丹霞微微一怔,苦笑了一瞬后,点头玩笑承认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颜二娘子的法眼啊!” 颜如玉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犹豫了片刻又开口提醒道:“丹霞娘子,不是我眼神好,而是你的表现太投入了,而且你的眼睛也有点红肿,昨晚上应该伤心了很久吧!” 丹霞摩挲着手里的玛瑙酒杯,仿佛忽然想开了,释然道:“伤心又能怎样?他不也要离开吗?反正今后怕也没什么机会可以再见面,伤心也于事无补!只希望若有来世,我可以离沈郎君近一点,为奴为婢也比关在这里强。” 她的一番心里话也勾起了颜如玉的相思,她来了这个异世一年了,真正走进过她心里的人除了李修就是沈恕了。虽然很理解沈恕为何要离开,如果换位思考,她说不定会滚得更快,因为她太擅长躲人,太擅长逃避了!但是刚开始离开带来的难受与痛苦也会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对于她来说,这难受与痛苦不会持续很久,甚至也不会多沉重。至少她知晓今早沈恕要走,昨晚却依然睡得很香。对于丹霞来说,这样的离别所带来的难受与痛苦堪比“生离死别”,而且很深重地压在她的心上,她昨晚哭了一宿,说不定以后每夜都会如此煎熬。青楼女子本来就心如死灰,早就将“逢场作戏”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又怎会想到自己也有被情网纠缠住,挣脱不开的时候呢?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因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 “或许,丹霞娘子可以去苏州找他啊!”颜如玉尽力安慰,她的伤心在丹霞面前不值一提。 丹霞的笑意更苦了,她摇摇头:“我们这样的女子,从来都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其实,是我的痴念太重了,沈郎君于我就是一个普通客人一样,比如和你们是没有差别的!” “丹霞娘子快别这样说,我和锦娘要是明日就离开长安游山玩水再也不回来,您大概也只是为我们践行一番,随后一笑置之,又怎会劳神伤心地暗自垂泪呢?”陆允之风淡云轻地反驳了丹霞的话。 颜如玉不大明白人家伤感相思关他什么事?感情厚度都不一样,能相提并论吗? 丹霞尴尬地垂下头,软绵绵地客气道:“陆郎君言重了!” “丹霞,其实吧,陆大哥虽然说得有点酸,但是也不无道理,如果你真想沈大哥,还是可以去苏州找他……” 颜如玉话未说完,丹霞便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颜二娘子不必再说了,我虽然对沈郎君的确情根深种,但是我和他毕竟身份地位悬殊,有缘无分也是必然!” “你不是说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吗?那还管什么身份地位呢?”颜如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经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直至看见丹霞脸上已经木然一片才蓦然闭嘴。 “咳咳。”半晌之后,陆允之的咳嗽成功吸引了两位娘子的目光,他偏头质问颜如玉:“锦娘,竟然你让丹霞娘子去苏州找沈恕,那你愿意为她赎身吗?” “陆郎君……”丹霞紧张地对陆允之道,心里忐忑不安,怎么感觉她就是为了钱才博同情一样呢? 陆允之抬手打断了她,直勾勾地盯着颜如玉。颜如玉心里那一刹也感到好像被“碰瓷”了,可是丹霞喜欢沈恕她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啊,所以很快又轻松道:“我愿意啊,可是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出一部分,我出一部分,丹霞娘子自己也有私房钱,所以我们应该足够了!”陆允之肯定地看向二人。 芷兰轩花魁的定价是五百两金。(注: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欧阳修《诉衷肠》) 190 了断(3) 颜如玉脑子里“嗡嗡”一片,还没来得及答应,她的心思已经放在了陆允之最先对她说的话——“感情的事情往往当局者迷,所以我想来开导你一番!” 所以,其实陆允之的开导并不是在向她证明她对沈恕有非分之想,恰恰是在反证她对沈恕没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复杂心思。 心动就那么一瞬,喜欢也就那么一段日子。风一吹,或许就散了,哪儿还那么多的自作多情的情深义重?无非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而已!若真是那么念念不忘,当初又怎么会拒绝?喜欢的概念太空泛,而爱却是深沉的。 颜如玉用过去的相处和心动来夸大了本来只是止步于友情的“喜欢”,翻来覆去的叠加强调对于她来说通通都是不适宜的,他的确曾经走进了她的心,可是在李修表明身份、真相大白的那一晚,他就已经被挤出去了!一个人的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人! “好吧,我可以帮忙!”颜如玉坚定地点头。 丹霞一听到两位恩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慌忙移开坐榻,跪在一边向他们磕头:“陆郎君,颜二娘子,你们的大恩大德,丹霞今生若不得已报,下辈子定当牛做马偿还!” “施恩不图报,丹霞娘子不必多礼!”颜如玉急忙来到她面前,托起她的手臂扶她起身。 丹霞抿唇浅笑,感激地看着颜如玉,波光流转的丹凤眼眸中幸福满溢。 “我数一数,我这荷包里有五十两金,你们呢?”陆允之倒出锦囊里面的金锭,仰面天真地问道。 颜如玉差点被他这句话惊到腿软,丹霞娘子的表情也刹那凝固。 “陆大哥,你难道没有打听过丹霞娘子在芷兰轩的身价吗?”颜如玉冲他喊道,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的是“你钱都没带够还夸下海口让我们帮忙?” 陆允之眉头一拧,眼睛从丹霞娘子尴尬不安的脸上移到了颜如玉惊讶的脸上:“可能我身上的钱没带够,不过锦娘肯定有钱!” 颜如玉好想好想一掌劈死他,她哪里有钱了? 她急匆匆地走过去,坐在陆允之的身边,挤眉弄眼地嘟囔道:“我哪儿像有钱的啊?” 丹霞低下头绞弄着手里的手绢,哑着嗓子道:“我有一百两的私房钱……恐怕也不够……没关系,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便是!”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可以反悔呢?信誉是一回事,丢脸事更大! 陆允之逡巡的眼神将她身上打量了一遍,凑近她耳边,反手掩口细问:“侯爷没送你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颜如玉的目光与他撞上,两人在电光火石间已经意会,颜如玉一摸手腕才想起现在她身着男装,没有戴手镯,随即又低头从腰间取下一块长方形的羊脂玉牌,大方地递给陆允之:“这个行吗?” 陆允之拿过玉佩摸了一下,抬眼诧异道:“这玉佩质地纹理温润剔透,光晕流转,的确是一块上等的好玉!但是它也值不到三百五十两金啊!顶多三十两金!侯爷怎么送你这么个破烂玩意?” 颜如玉脸上一阵红白,无语地解释道:“这是我的!侯爷送我的东西我都拿去赌了,而且都输完了,后面他只是送了我一个玉镯罢了……估计也值不了那么多钱!” “两位不必再为我费心了!颜二娘子今日的一席话已经说进了我的心坎里,反正我一定会去苏州寻沈郎君的!”丹霞娘子不愿意他们在为她的事情左右为难,便坐在了颜如玉的旁边低声阻止道。 陆允之抬头看见丹霞娘子的花魁房里有一副江南才子游子瞻的《赏枫图》,当即灵光一闪道:“我有办法了!” 颜如玉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心下立即明了七八分,试探问道:“你是想要仿造一副名人字画?” 陆允之眉毛一挑,得意地勾唇点头。 丹霞不知道陆允之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安,焦灼地质疑道:“这样……不好吧?林嬷嬷肯定看得出来,一般名人字画她都会请至少三个鉴定师鉴别真伪!” “这你放心!陆大哥办事,绝对不会有差错!”颜如玉自信地安抚她,而后又推推搡搡地让她去准备文房四宝。 “可……可是……”丹霞话未说完就已经被颜如玉关了出去。 文房四宝备齐之后,陆允之便动手将三条长条几案合并在一起,然后铺上空白的画轴,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将游子瞻曾经鼎盛一时,后又下落不明的《孤舟垂钓图》画了下来,过程行云流水,作画速度让人目瞪口呆,他的思想和手配合到了天衣无缝的境地。 颜如玉不禁感叹:果然造假也得看天赋啊! 身边的丹霞娘子则时不时地咽口水,不停地用手帕擦拭额上冒出的汗珠,七上八下的心渐渐被陆允之高超的画技抚平。 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大功告成,陆允之将嘴上和俩手上以及怀里的毛笔通通扔下,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作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他满心朝着颜如玉和丹霞微笑,两人也很配合地敬佩鼓掌。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了! 陆允之从怀中取出游子瞻的印章,在嘴里哈了哈气之后就戳在了落款处。 颜如玉眨巴着眼小跑过去,难得声音甜美地细问:“陆大哥,你怎么把造假的印章随身携带啊!” “吃饭的家伙肯定随身携带啊!要不游山玩水没钱了怎么办?”陆允之玩笑道,嘴角弯出月牙的弧度。 “高!”颜如玉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模样俨然成了陆允之的小迷妹,毫不吝惜地竖起大拇指夸道。 “咦,不对啊!”她忽然又想到了印章的问题,指了指红色印记处,担忧道,“陆大哥,这次不会因为沾了水就变色吧?” “放心,这次绝对不会!”陆允之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自信十足。 191 生产 等到墨迹差不多风干的时候,陆允之将画轴卷好交给她,让她拿着这幅画和丹霞一起找林嬷嬷赎身。 颜如玉刚开始感到有些别扭,万一有一天真品出现了怎么办?不过陆允之实在是太自信了,保证就算以后真品出现,除了他也没人看得出来。但颜如玉还是担心他做了某些标记,将画轴展开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次。 而丹霞在她身边虽然看上去较为镇定,实际上更为焦灼不安。 颜如玉将画轴大喇喇地递给林嬷嬷,开门见山地直说要为丹霞赎身,林嬷嬷怔了好一阵才回过神,一面吩咐身边一位美娇娘快去请鉴定师,一面领着二人上了书房。 林嬷嬷将画轴铺开,目不转睛地欣赏了好一阵,而且还不敢用手去碰,颜如玉也死死地盯着画纸,身体紧绷成一根弦。 不多时,三个老学究打扮的约莫四十来岁的老头来到了书房,他们手拿放大镜,围着画作绕着圈子反复查看。 颜如玉实在想不明白就他们这老眼昏花的模样真的可以鉴宝吗?但人家是专业人才,她只好闷声不吭地站在一旁祈祷他们全是“眼瞎半桶水”。 事实也确实如此,经过三个“砖家”磨蹭了一下午的鉴定,最后他们商量了大半天,终于认定这幅《孤舟垂钓图》的确是真迹。 颜如玉和丹霞总算松了口气,尤其是丹霞,手里的汗都快可以养鱼了。 总之,为丹霞赎身这件很有意义的事进行得也比较顺利,颜如玉将她的卖身契还给她时,她早已经是热泪盈眶,喜极而泣。 第二天由陆允之陪着丹霞去苏州找沈恕,反正陆允之无所事事,喜好就是天南地北到处浪,由他保护丹霞一路南下显然是再好不过了。 后来,或许是因为颜如玉倒卖了假货所以心怀愧疚,她时不时会去芷兰轩“欣赏”那幅画,越来越觉得或许陆允之就是游子瞻呢?反正他会易容会造假,多重身份也不一定,要不怎么这幅画会完全没有破绽,甚至他都不做一个“假品标记”呢? 李修从洛阳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陈常的家书带到,而后又去了颜府,这才得知冯夫人和颜如玉已经急赶慢赶地去了宋府,因为颜似月今日生产,比产婆预算的时间早了五天。李修听说此事后一口气没歇,立刻调转马头赶去宋府。 据说古代的生产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颜如玉和宋安站在产房门口着急地来回踱步,有的时候还会撞在一起,晃悠得一旁的冯夫人眼睛都花了。 “亲家不用担心,丽娘的身体一向很好,不会有事的!”宋安的母亲张氏一直在一旁安慰冯夫人,冯夫人只是淡淡地拍了拍张氏的手背,心中依旧难安,她很想进去帮忙,可是害怕越帮越忙,给颜似月和产婆添麻烦,这个时候添麻烦就太危险了。 颜似月疼得哇哇大哭:“好痛!好痛!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夫君!我不要生了!” 产婆忙着安慰:“大娘子别担心,现在不要浪费力气!一会儿等孩子慢慢出来的时候再用力!” 颜似月哭得更大声了,产婆便顺手拿了一块软木堵住了她的嘴。 一下子没了声音反而让颜如玉和宋安更担心,两人扒在窗口不住地往里瞅。 厨房的热水供应不断,一盆一盆地端进去后,又一盆盆地将浸染了血的水倒出来,如此反复。 宋府的下人已然忙成了一锅粥。 李贤扶着颜若恩比李修先到,颜若恩现在又怀上了孩子,快三个月了。为了避免又出现上次的意外,李贤特地在家专心照料,加上春季是疾病多发时节,所以更是义正言辞地坚决不让她出门。这次若不是托了颜似月生孩子的福,她还没机会踏出侯府大门呢。 颜似月中午吃饭时胎动,现在已经时近黄昏,孩子却还没生出来,外面守着的人通通坐立不安,而颜若恩已经离谱到哭得涕泗横流:“夫君,大姐生孩子太痛苦了,我不想生了!我不要生孩子了!不要了!” 一时间外面的哭声和里面的情景相得益彰,李贤只好愁眉苦脸地将她轻轻扶去了另一边,轻言细语地哄着她:“放心吧,不会有事!没那么痛!真的!我不骗你!” “又不是你生!你懂个屁!”颜若恩根本不领情,更加觉得“天下男人一般黑”,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货! 一直守在产房门口提心吊胆的颜如玉内心想法与颜若恩不谋而合,先不说生产环境多糟糕了,还有产婆的技术也不高明,纯属靠孕妇自己以命相搏!而且这已经整整一下午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颜似月是不是已经疼晕过去了,这对生产是非常不利的! 颜如玉想入非非:我以后坚决不生孩子,幸好老侯爷和夫人去的早,如果李修那混蛋非要逼着我生孩子,我就离家出走! “里面情况如何?”李修一眼就从在外等候的人里将颜如玉挑了出来,径直上前搂着她的肩膀询问。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但却有些气息不稳。 颜如玉惊诧地抬头,还没问出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产房里面已经传出了婴儿啼哭的声音。 “哇!你是送子观音吗?”她脱口问道,眼眸霎时亮晶晶。 李修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尴尬,用食指宠溺地勾了勾颜如玉的鼻尖。 孩子被产婆抱出来时,所有人都迎了上去。 颜似月头胎生的是儿子,以后压力会小太多了!眼看着刚出生的婴儿像小猴子一样皱巴巴一点也不好看,颜如玉就更没兴趣要孩子了。 192 成亲 一个月后的四月二十八日,正是平乐侯李修和长安官媒颜如玉的大喜之日。 长安城内空前热闹,李修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骏马上,长龙般的迎亲队伍一直排到了街尾,队伍领头的部分已经转进了另外一条街道,而队伍的尾巴还差一截转进这条街。 鞭炮齐鸣,红雪翻飞,唢呐锣鼓喧天,颜如玉端坐在八人抬的大红花轿里,无聊地抽出了沈恕的来信,这封信今下午才到,她当时太忙,就随手放在梳妆台上,上花轿的时候又顺手揣进了衣袖里,想着坐在花轿里时可以打发一下空闲时间。 颜如玉没想到沈恕回到苏州写给她的第一封信居然一开篇便是在质问她,埋怨她为什么要为丹霞赎身,为什么要鼓励丹霞去苏州找他,害得他现在整日都在与父母周旋,被他们催促成亲,反正家里有个现成的……罗里吧嗦地一通埋怨诉苦之后,他才正正经经地回答临走时颜如玉问她的那些问题,最后含蓄地表达了他的思念之情,以及询问了一下颜如玉感情方面的近况。 拜堂之后,颜如玉按照程序被送进了洞房,李修则还得应付侯府的宾客,依着身份地位的顺序一一向他们敬酒,他手中的酒都心照不宣地掺了水,李贤跟在他身旁为他倒酒挡酒,但主要任务是挡酒,不然万一洞房的时候不省人事怎么办?颜如玉也是蠢到现在才知道此事,她只好默默赞叹佩服她做媒时那些新郎官卓越的演技。 洞房里,她坐在折叠整齐的床榻上,上面铺着龙凤被。此前还铺满了桂圆、红枣、花生、莲子等,早有滚床小子在上面滚了好几个来回。现在李修出去敬酒,她就只有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 头上的凤冠已经戴了很长时间,颜如玉感到脖子脊椎酸痛难忍,索性不按规矩先取了下来,红盖头也被她扔在了一边,然后悠哉乐哉地躺在床上等待李修。她从袖中又取出了那封信,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最后决定起身借着烛火把它烧掉,免得大喜日子惹麻烦。 可信纸烧落的灰烬就已经是个麻烦,她又郁闷地将灰烬稍稍打扫了一下,可精致的红嫁衣还是不小心染上了黑灰……颜如玉仔细拍掉后,重新无所事事地躺回了床上。 外面热闹得翻天覆地,就她冷冷清清地关在房间里,以前做梦都想着做欧阳霈的新娘,现在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她闭眸畅想着未来的好日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当李修灌了满肚子水,佯装已经醉得七荤八素后才被李贤带走,李贤扶着他到达洞房门口。 李修非常清醒地挥手让他一边乐呵去,然后抬手郑重地推开了门扉。屋里横梁上挂满了红色纱幔,龙凤红烛熠熠生辉,他缓缓走近床榻,预备用喜杖挑开新娘头上的喜帕,但绕过龙凤呈祥的隔扇一瞧,凤冠和喜帕整齐地搁置在了梳妆台上,而他梦寐以求的新娘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双未脱鞋的腿还半吊在床沿外…… 李修:“……” “锦娘!起来喝合卺酒了!”他坐在床边,无奈地轻轻摇了一下她的胳膊。 颜如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喜庆的红色冲撞进她的眼帘,她一个激灵想到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脑子立刻清醒。 她“腾”地一下起身坐在床上,慢吞吞地挪动到床沿,不好意思地盯着李修。李修对于她的失礼并没有放在心上,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内心却其实已经急不可耐。 两人柔情四溢地喝掉交杯酒,颜如玉还没尝出什么酒味儿,李修的吻就已经凑上来覆在了她的唇上,不过几个瞬间就轻轻舔开了她的唇缝,给了她一枚绵长又温柔的亲吻。 李修的一只手抚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颜如玉顺着他的力道慢慢躺了下去。 随后,他的手轻柔地在颜如玉的腰间摸索,“斯拉”一下便解开了腰带,颜如玉被他吻得目眩神迷,随即更是一个翻身直接欺身而上。 李修望着压在他身上的颜如玉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他的吻则继续chan绵在她的唇和脸颊之间,慢慢地将又亲吻游移到了她的耳垂,轻轻问道:“怎么?你喜欢在上面?” 颜如玉只是微微“嗯”了一声,她身上的衣衫虽然已经被李修拨开,但她的手却顺着李修的腰际移到了肩膀,李修肌肉紧实、触手温热。颜如玉抬头看着身下的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 “侯爷,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孩子啊?”她如同梦呓的声音带了十几分的魅惑。 李修登时眨了两下眼睛,不解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颜如玉纤细的手指指腹摩挲挑逗着他的唇瓣。 难得李修在这全身灼热难耐,温柔倾覆的芙蓉帐里还能理性地略作思考,他面带潮红,喉结滚动了两下,压低嗓音轻问:“是因为生孩子太辛苦了吗?” 颜如玉坚定地点头:“嗯!” 古代生孩子确实太辛苦,而且安全没保障,婴儿存活率也低。如果有可能,李修也不愿意让颜如玉冒险生孩子,可两人要是没有爱情的结晶,总感到是一种缺憾……不管怎么样,生孩子也不只是他的事情,所以他选择尊重颜如玉的意思。 “好吧!”他回答的同时又趁机占据了有利形势,转而扑倒了正沾沾自喜的颜如玉,此刻已经兵临城下,蓄势待发。 “娘子,洞房花烛夜就别岔开话题了!我们还是干正事为好!” 完(PS:欢迎小可爱萌关注作者微博号@阿千千阿。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