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葫芦僧巧暴人命案 京官直秘阁宋慈策马在林间急匆匆穿行,时正夏日酷暑,全身衣袍早已湿了,脸面上汗珠流个不停,浓密的长胡须缀着水珠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马蹄践踏着枯枝败叶,时而溅起一串串污泥浊水,散发出阵阵霉烂气味。成群的蚊虫围上宋慈人马,嗡嗡咿咿,驱之不散。 宋慈自怨自艾半日,悔不听他人的指点,一路上只贪看风景,竟迷失了道路。天黑之前倘赶不到中州镇,只得在这林子里野宿了。想到此,他心中叫苦不迭,叹了口气,抽手解开系在马鞍座后的葫芦,仰脖咕咚咕咚地饮了几口。葫芦里的茶水尚余微温,喝在嘴里却有一股陈腐之昧,宋慈不禁皱起了眉头。 猛地一阵橐橐蹄声,前面林木间悠悠晃晃闪出一骑。骑者模样与他仿佛,鞍座后也挂着个大葫芦,系着根红丝带。宽大的黑衣袍里套着一个伛偻的身躯,胡须花白。待再细看,那坐骑却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毛驴,驴背上还架着两杆长枪,宋慈不由紧握住腰下佩着的雨龙宝盘目的剑柄。 宋慈策马上前,拱手道:“丈人拜揖,在下走迷了道,面前这路可是通往中洲镇?” 那老人在驴背上慢慢张开眼来,好奇地望了望宋慈马鞍后的葫芦,半晌乃笑道:“大夫顺这路走去,可得要绕大弯了。老朽正无事,指引你一段吧。” 宋慈想,那老丈瞅着自己的葫芦半日,必是将自己认作走江湖的郎中了,赶忙道了声谢,又笑道:“恕在下唐突,想来丈人亦是个大夫了。” 老丈呵呵大笑:“老朽只是个云游四海的道人。”说着拍了拍驴背上的葫芦,“这葫芦是空的,怎比你那葫芦埋藏了许多灵药呵。老朽只是喜欢这葫芦,故常带在身边,这里的人都唤老朽作葫芦僧。呵呵,正是‘柱杖两头悬日月,葫芦一个藏山川’。” 葫芦僧又道:“足下语言,不似江南人物,莫非也是云游到此。” 宋慈首肯,只不言语。心想既然这老人是个尘俗外的道士,似也不必认真与他披露自已的身份。 葫芦僧又纽细乜斜一眼宋慈,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两骑一先一后走了十来丈路,葫芦僧怨回头道:“大夫,我们顺路先去河边走一遭,大富春江里刚捞起一个人来,或许并未淹死哩。” 由于提刑官的职业本能,宋慈立即答应了,策马跟上葫芦僧。不一刻,果然转出了松林子。林子外是一条长堤,他们沿着长堤走了一节路,便到了富春江的河岸。 岸边的鱼市早散了集,宽阔的码头上围着一群神色慌张的百姓。一小队军健正在那里吆喝着驱赶人群,一匹高头骏马在岸边巡走,马上端坐着一位剽悍的校尉。 葫芦僧小声道:“官府已派人来,看来毋需你我操神了。大夫,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何不也上前去看看热闹。”说着翻身下驴,从驴背抽出两根拐杖支着身子,蹒跚步子挤进了人群堆里。 宋慈心中暗笑:“我还认作是两杆长枪哩,却原来是个独脚仙。” 围观的众人似乎都认得葫芦僧,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葫芦僧,齐恒山这后生前日还好端端的,一时三刻竟被人害了。”有人低声耳语葫芦先生。 宋慈在一株古柳边系了马,又将葫芦僧撇下的驴子牵过一并系了,也挤到了人群中。 四名军健正在用力将人群推搡,不使他们挨近尸身。 宋慈挤到跟前一看,不禁一阵寒噤。做过几个州府提刑官的他立时明白,死者显然生前横遭拷掠荼毒,百般摧残。被烈火烤炙而糊烂的皮肉因浸水过久露出白骨,十分狰狞可怕。双手已被剁下,与胳膊尚未断绝,粘贴在血涔涔的衫袖内。肚腹切开,五脏六腑历历可见。污浊的肠子坠流于肚胯下,臭秽不堪。 一个兼行仵作的兵曹正围着尸身认真验查。 忽见一个精瘦干瘪的经纪人挤进来大声叫道:“那厮胳膊上的行囊包袱是我的!他偷了我的银子,不得好死。” 兵曹从尸身肩下揣下一个粗蓝布包袱,鄙夷地瞅了那经纪入一眼,却把包袱递呈给马上的校尉。 宋慈正疑惑地看着那经纪人,葫芦僧甩胳膊肘掣了他一下,轻声道:“那人是平安客店的楼掌柜,死者便是他店中的帐房,名唤齐恒山。” 宋慈见楼掌柜身旁还站惹一个娉婷的女子,约十七八岁光景,虽穿扮粗陋,却是水灵灵的十分秀气。 校尉终于发命令了:“将尸身权且抬回军寨,平安客店的楼旺盛和两个发现尸身的渔夫一并押去军寨,等候勘问。” 兵曹指示几名军健用担架抬起齐恒山的尸身,又押了楼旺盛及两名渔夫沿一条青石板大街向军营盘走去。 第2章 温校尉智留提刑官 人群散了,宋慈去向那株柳树解缰绳,一面向葫芦僧:“死者是镇市上的百姓,这案子如何解去军营审讯?” 葫芦僧道:“大夫有所不知,这富春江上有一座著名的皇家行宫,唤作‘丽人宫’。故这里中洲镇上下一应军民政务、刑名官司都归驻守这里的御林营军寨管辖,适才那骑高头大马的便是营盘里的军司校尉——罢,罢,大夫既已到了这中洲镇,那一条青石板大街一直向南,便是镇上的闹市。那里有两家大旅店,一家叫百年客店,另一家便是出这命案的平安客店。大夫自顾去投宿,老朽这里告辞了。” 说着,他用手拍了拍那驴子的大耳朵,毛驴即转过身拐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瞬间便不见了影踪。 宋慈牵着坐骑沿青石板大街慢慢行来。见街拐角处有一铁匠铺兼营马店,宋慈赶紧将马牵入铺内,给铁匠一把铜钱,要他检刷一下马蹄,好生喂点麸料,牵去马厩拴了,明日一早他再来领取。 宋慈原打算在中洲镇好好颐养两日,钓钓鱼、逛逛风景名胜,不想暴露身份。谁知自见了齐恒山的尸身,心中又久久平静不下来。他很想知道军寨里的那位军司校尉如何审理这桩人命案。且走且思,不觉竟走入了一家茶铺。 茶铺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一桌一桌闲极无聊的茶客正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今天的惊人新闻。 宋慈拣了一个座位一屁股坐下,店伙计殷勤上来侍应,不一刻便端上了一盅新沏的清茶。茶客们谈论齐恒山被残杀的话语,片言碎语偶尔可听着几句,都不真切,大抵是说齐恒山不会偷楼旺盛的银子,又说他死得太惨等等 宋慈想到投宿的事尚未定妥,不敢久坐,胡乱呷啜了几口茶水便赶紧出了茶铺,急急往闹市处走去。 在御林营军寨的南头,一路行来见车马穿流,人来人往,店铺如林,如那州府一般,好不热闹。 走过军寨的辕门时,宋慈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细看了一眼高耸的堡楼,恰与正在巡视的兵曹打一照面。那兵曹便是头里在码头上验尸的仵作。 宋慈刚待要离开军寨辕门,那兵曹却已下来堡楼,迅步走到了他面前:“且慢,军司温校尉要见先生一面,卑职在此恭候多时了。” 宋慈吃一大惊,那兵曹已伸过一条胳脯来将宋慈拉到了堡楼的石梯下。见他轻轻吩咐了值班的营卒几句,便指示宋慈上楼。 宋慈不由自主的服从了,没爬上三四级石阶,只听得背后“咣啷”一声,那营卒已将堡楼的铁门关合,又重重地挂上了一道胳膊般的大锁。 宋慈随兵曹盘旋着石梯而上,来到一衙厅门前。那兵曹在房门的铜环上轻轻拍打了两下,门开了,走出来相迎的果然是刚才在码头上见的那位剽悍的校尉。 “宋直秘大驾惠临,真可谓蓬荜生辉,只恐寨小,不堪歇马,晚生这里恭候多时了。”温校尉堆起一脸笑,轻声又道:“晚生姓温,名畅行,忝居军司卑职。”一面又吩咐:“牛兵曹权且退下,今番由我自己款待宋直秘。” 宋慈愕然:“足下如何认识我来?” 温畅行嘻嘻一笑:“在京曾见过一面,宋直秘系我朝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哪里会记得我一个小军官。再说,今日码头上时,你正站在葫芦僧的身旁。宋直秘此番来中洲镇,莫不是有公务在身,又不便张杨,故此微服装扮。” 宋慈道:“下官公暇之余,念慕这富春江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巴望来此钓两天鱼,休歇休歇。故尔不敢扰惊地方,徒滋风波。” 温畅行又笑:“宋直秘还有这等闲情逸兴?敢问你这葫芦来历。” “下官路过关帝庙村时,一老圃殷勤赠的。这炎热天气行路,正可盛备凉茶。不意竟连那葫芦僧都错认了,只道我是走方的郎中。温校尉可知道那葫芦僧的底细,下官见他行踪多有些蹊哓。” 温畅行答言:“这位葫芦僧端的是个高士,来这中洲镇也有二、三年了,自在松林深处盖个茅屋居住,修养真性,绝少与人往来。市镇上人都认得他,只不知晓他的来历。” 宋慈抚须良久,乃问:“不知足下唤来下官有何事吩咐。” 温畅行正色道:“宋直秘或有所听闻,凡往来于中洲镇的士民客商、百工技艺人等均须在军寨注册备案,朝廷早有明文典律。如今皇上三公主住在丽人宫,这中洲镇一带盘查尤严,或有违禁触律的,惩罚极是严酷。今日我见宋直秘既是走方郎中装扮,又不愿被露官身,不如就以我的一个京师老友的名衔注册备案吧,遇有巡丁也免去许多盘查罗嗦。” 宋慈听罢,心中不由云升雾罩。 温畅行转身叫了一声:“牛兵曹。” 牛兵曹应声进来衙内,恭敬递呈上一折。 宋慈接过一看,原是一大红名帖,上书“京师大夫诸葛容”,背面加盖了中洲镇军营的印戳和朱批日期。他心中恍惚明白,接过名帖纳入袖中。 温畅行忽然叹道:“宋直秘此番来中洲镇做客,晚生倘有疑难,也好有个请教?” 宋慈忙问:“只不知足下遇着了什么疑难?” 温畅行道:“不瞒宋直秘说,自三公主住进这丽人宫,三年来晚生为这地方治安疲于奔命,席不暇暖,耗尽了心血。这三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她在这里稍有不测,我们如何担受得起?“ 宋慈疑惑:“难道丽人宫内之禁卫也是足下的公务?” “不,不,晚生只管辖中洲镇水陆衙司的公务,丽人宫内尚有三位大人分掌宫禁。最高的官儿便是总摄宫内监门大权的内承奉应太监,其次是宫掖总管易常规和近卫中郎将管格言。管将军正是晚生的上峰。” 宋慈道:“我见这中洲镇水陆便利,民俗敦厚,古风犹存,百姓安居乐业,正所谓太平盛世景象。足下大可垂拱而治,又何忧之有?” 温畅行摇了摇头:“宋直秘所说甚是,这中洲镇固然久不见有小偷、乞丐、娼妓,但却难保没有胆大妄为的巨奸大盗窜流于此,滋波兴浪,困扰地方。” 宋慈点头频频:“足下莫非指的是平安客店那齐恒山的人命案?” 温畅行苦笑一声:“那齐恒山是邻县的山路上被歹人杀害的,尸身抛入富春江,顺流漂到了中洲镇。这事晚生尽可推诿,移文申报邻县问理。” 宋慈不解道:“那楼旺盛、齐恒山的平安客店不是明白开在清川镇上的么?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贻误侦破。” 温畅行看了宋慈一眼,笑道:“对了,这里有几样东西是从齐恒山尸身上搜得的,也一并移交过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包袱,里面有一折地图、一串铜钱和算盘等帐房用具。 宋慈展开那折地图,见地图上标明了从中洲镇至邻县十里铺的山路,还涂画了一道粗粗的朱墨。 “宋直秘,齐恒山那厮偷了楼旺盛的二十两银子正是沿着画了朱墨的这条山路潜逃的。楼旺盛是这里出了名的悭啬鬼,缠住我非要赔偿他的那二十两银子不可。宋直秘,劳烦你先将这把包袱里的帐房用具并一串铜钱拿回平安客店还了他,不然他还会诬我温畅行瞒藏了他的店业家当哩。” 宋慈依允,将包袱收拾好,道:“还铜钱和帐房用具无妨,但在移文案卷中须要提一笔。这帐房用具、铜钱与人命案或有某种关联也未可知,譬如,齐恒山原是去十里铺收账的呢?” 温畅行笑道:“俗语说,鱼离不开水,秤离不开砣,经纪人离不开帐房用具。帐房先生收账去当然须带上帐房用具,哈哈。至于那一串铜钱,在楼旺盛眼中却看作是黄白之物一般,还给他也免了他许多罗嗦。” 宋慈问:“足下又是如何晓得齐恒山偷了楼掌柜的二十两银子?” “嘿,宋直秘还不知?这楼旺盛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守财奴。柜台抽屉里有多少散铜钱他记忆来一文不差,这二十两银子失窃焉得不知?正缘此,他把周围人情都做绝了,成了孤家寡人。半个月前连他的老婆也随人私奔了,可不是现世报应。好,不谈这些,这两天细雨霏霏,江风乍紧,正是钓鲤鱼的好时机。呵,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尽可来军寨找我,不过切莫忘了你的身份:京师大夫诸葛容。不可疏忽了。出寨门向南没百来步,平安客店便是。” 天黑下来时下起了瓢泼大雨。青石板大街上空无一人,宋慈举着方油毡布遮了头,但全身衣袍都被打湿了。 懵懵懂懂地被人摆布了这半日,泼头一阵冷雨倒有点将他打清醒了些。这时他觉得后悔,悔不该没问清缘由就匆匆接受了“诸葛容”的假身份,他预感到将有十分蹊跷的事会紧随而来。转而他又琢磨温畅行此举的目的,但又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齐恒山尸身的惨状,他又觉得这中州镇有一连串怪事,温畅行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衷不便宣明,但他显然又对齐恒山的人命不屑一顾。他暗示的巨奸大盗又是指的什么人呢? 心中转着思绪,不觉巴到了平安客店的门前。 店堂里早上了灯,两排铜烛台在空荡荡的店堂里闪烁着古怪的光焰,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氛。 宋慈走近帐台,楼旺盛忙堆起笑脸相迎。 宋慈在登记册上填写毕,要了房号,便将包袱里的帐房用具的并一串铜钱交与楼旺盛,道:“军寨的牛兵曹要我将这包袱送回贵店。这些帐房用具是从齐恒山的尸身上搜得的,想来贵店做生意也缺不了它。” 楼旺盛遭了声谢,将包袱里的帐房用具放入帐台抽屉里,铜钱却小心纳入衣袖,口中嘟嚷:“我还以为那包袱里是我的二十两银子哩,晦气。哟,一块破惊堂木还带在身上!” 看楼旺盛将一块旧惊堂木重重地丢进抽屉里,宋慈忍不主说了一句:“这东西压纸,可避免污了墨迹,废物利用倒不错。” 宋慈进客房,匆匆收拾了便去汤池沐浴。 汤池这时已没有多少客人。蒸腾的热气里,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在水池中相扑打斗,白瓷砖地上架起一竹榻和茶几,竹榻上坐着个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商贾正在吃茶观战。 宋慈自顾沐浴,洗净了一日来的腌脏汗臭,便也爬上池来,兴孜孜地一旁观看。 那商贾上下打量了宋慈,并不吱声,使眼色唤过侍役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侍役忙不迭撤了茶几,端上干净衫袜,便悄悄退下了。商贾弹冠振衣,慢慢穿著。 池中打斗的汉子也起身来拭擦身子,见商贾一个冷眼,朝宋慈一声聒噪,便捏着毛巾护定商贾出去汤池。 宋慈自觉没趣,他知道刚才那商贾正在腾达得意之时,傲兀之气盈于眉目,通常是不屑与人搭讪的。那两个恶煞凶神般的大汉必是他外出的随从侍仆,往往练就一身好武艺,贴身护卫。 宋慈浴罢穿衣时,忽见他的褡背被人翻动过,内里东西未少,但军寨签押的那大红名帖却湿了一角,心中不由起了疑云。 第3章 美婵娟无意透案情 晚膳毕,天幕上挂出一钩明媚的新月。宋慈吹灭了蜡烛,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欣赏着宁谧的夜色,正待把一日来的颠惊疑乱驱赶一净,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房门。一个侍婢端着茶盘推门而进时间,宋慈猛省,这不正是日间在码头上站立楼掌柜身边的俊美女子么?却原来她也是客店里使唤的。 “小姐好生面善,今日在码头上认尸时像是见过。” “哎哟,客官好眼力,楼掌柜吩咐店里去两个人算是尸者亲属,齐恒山在这镇上并无亲人哩。” 宋慈哦了一声:“果不出吾所料,小姐看去便不是个粗使丫环。” 那女子嫣然一笑:“楼掌柜是我的远房叔叔,我父母下世后便跟了过来。平时助婶子只料理些家务,这两日客店乱成一锅粥,我也偶尔出来照应客人。像客官这样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气度的,奴家最是钦仰。” 宋慈发觉这女子不仅貌美,且伶机警,胸有城府。 “呵,小姐,冒昧问一声你的姓名。” “奴家名唤婵娟,今年十八岁。” “婵娟小姐,你可认识适才从汤池沐浴出来的那位客人?他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随从侍仆,似乎高人一等哩。” “哦,客官指的莫非是杭州的上官大掌柜?大名唤作上官坤。他是我们店的常客,这中州镇上有他的一处绸缎庄库房。这次已住了半个多月了,楼下西厅一溜上等房全被他的一帮人包下。” 宋慈点头频频,又转了话题:“婵娟小姐,听楼掌柜说,帐房齐恒山潜逃时偷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当真?” 婵娟鄙夷地嗤了一声,“楼掌柜他空口图赖,信他不得。我这远房叔叔为人精明刻薄,极是悭啬,铜钱就是个命。从未吃过一文钱的亏,哪里会有二十两银子让人偷去。不瞒客官说,齐恒山为人忠厚,不会做贼。” 宋慈急问:“那他因何遭人杀害,听说是在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上。” 婵娟皱眉道:“齐恒山身上并未带有现银,那强人为何偏偏要杀他性命呢?” 宋慈认真道:“我思量来,那歹人原指望他身上有钱,他是客店的帐房,哪能无钱?谁知半日搜不出银子来,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哦,婵娟小姐像是与齐恒山熟悉。” 婵娟脸上闪过一丝薄薄的红晕:“客官猜的正是,一个店里的营生,哪能不熟?我们又常去大富春江上钓鱼捕蟹。他土生土长,又极好水性,这富春江上下三十里河道水滩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一条舢板在水上拔弄得如飞一样……不过,我们虽是熟,却并未有什么其他,倘不是我也划得一手好船,他才不理会我这个丫头片子呢。再说,齐恒山他……告诉你也无妨,他早巳偷偷地看上了我那婶子,每每神魂颠倒。” “什么?你婶子,不就是楼掌柜的夫人么?”宋慈一惊,“那楼夫人年龄,可不小了。” “是的,婶子黄氏比齐恒山要大了六七岁,但她长得细嫩白肉,又没生过孩子,故不甚见老。唉,齐恒山他其实也是单相思哩,我婶子平日里稳重端庄,不苟言笑,其实心里早有了人,并不理会齐恒山一片痴肠。半月前婶子已随人私奔了……” “半月前就私奔了?哪个人是谁?”婵娟心中又生起层层疑云。 婵娟摇了摇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宋慈又道:“楼夫人这一出走,楼掌柜且不说,那齐恒山可也是当头一棒,心中怕是痛苦异常。” 婵娟不以为然哼了一声,“他似乎并不怎么挂在心上,前几日我见他在帐台上算帐一面还哼着小曲哩,究竟是男子心滑,没长性的。” 宋慈心申顿时明白了,楼黄氏和齐恒山已成功地将婵娟瞒过了,也当然将楼旺盛瞒过了。他俩已商定,楼黄氏先走一步,等待齐恒山的到来。齐恒山身上盼的地图不正用朱墨勾画了从中州镇到十里铺的一线山路么?齐恒山也正是在去十里铺的这条山路上被剪径的歹人杀害的。目下楼黄氏必定还在十里铺等着哩。他得赶紧将此情报告诉温校尉,以便配合邻县查清其间细迹,看来齐恒山的死因并不简单。 宋慈从沉思中醒来,发觉婵娟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觉尴尬,忙笑到:“婵娟小姐自稳便,哪日有空暇还想邀你同我一起去富春江上钓鱼哩。” 婵娟大喜:“明日一早我就划船载你去,沿富春江上溯几里地便有个钩鱼的好去处,唤作残石矾。诸葛大夫,奴家这里就告辞了。 婵娟走后,宋慈满意地抚须沉思,他只觉得自己有点被婵娟的热情和坦率弄糊涂了。她竟知道自己是“诸葛大夫”! 第4章 诸葛大夫应召入宫 月色中天,清光如注,雨后空气格外新鲜。宋慈此时倦意已消,心想睡觉尚早,不如去街市上闲步溜达一阵,又可赏玩夜景。 宋慈刚走下楼来,迎面正被楼掌柜叫住:“诸葛大夫,有病家告急求医,特意找上门来请先生去看病。” 宋慈见店堂内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门口站着一式黑衣黑裤、紧身束装的六个轿夫。 那管家点头哈腰上前:“请诸葛大夫上轿。” 宋慈寻思,必是温校尉有急事相告,谎称病家求医,他以诸葛容身份出现在这中州镇尚不到半日,如何骤然惊动这里的士官百姓。他掀起轿帘正待上轿,不觉吃了一大惊,轿内已端坐了一位年轻姑娘,一对灵秀的大眼精正紧紧盯着自已。 宋慈慌忙倒退一步,欲合上轿帘动问究竟,那姑娘开口道:“诸葛大夫进轿来细说不迟。” 说着,姑娘身子往一边挪动。宋慈略一犹豫,便也低头钻进了轿,坐在姑娘的旁边。轿帘垂下,轿子如飞一样被抬起走了。 “小姐,”宋慈忍不住开了口:“宅上究竟是哪一位贵体染恙?这么催赶得人慌。” “家母。” “糟糕,贫医医不来妇道人家的病。”宋慈不免生慌。 “哦,家母乃三公主殿下的跟随嬷嬷,丽人宫众侍婢的领班。”姑娘脸上透出几分骄傲的神情。 “不知令堂患的是什么病?”宋慈小声又问。 “出了城门再告诉你,休要再说话了!”姑娘几乎是命令口气。 宋慈讨了没趣,又不好发,只得暂时隐忍。 出了镇北门约摸走了二三里地,姑娘将轿帘掀开,接起帘角。一阵夜风晚吹轿内,只觉丝丝凉意。 宋慈抬头见四面黑郁郁一片松林,轿子正沿着松林间的一条小石径蜿蜒想前。他侧身又着了看那姑娘,似乎问姑娘可以不可以开口。 姑娘倒先开了口:“大夫,你不必问这问那,罗嗦不清。我只是奉命来召你进宫,其余一概不知。眼下有几句话叮嘱,莫要忘了:轿座下有一医箱,箱内有四包丸散和一纸方笺。有一个叫李三爷的人曾请你诊治过他的哮喘病,只一副药,手到病除,故此非常敬佩。如今家母也患了这哮喘病,李三爷修书一封,举荐了你。我这几句话,大夫可记清楚了么?” 宋慈只觉懵懂,口中唯唯,肚内记诵了一遍。 姑娘伸手摘了挂钩,放下轿帘。前面已可见到丽人宫的宫墙和月光下碧闪闪的琉璃瓦。 忽而轿帘外闪出一派灯火,几个执戟的禁卫走上前来,管家下马趋前验了签押交纳名帖。而后轿子逶迤进了宫墙左边的耳门。 轿子在宫中花园回廊问上下曲折绕了十来个弯。隔着轿帘时而可见到影影绰绰的灯火和宫娥、太监。宋慈知道人到了这里是轻易不准掀开轿帘四处张望的。轿抬到荷花池边一座高大的白玉控拱桥前又歇了下来。 姑娘轻声附耳道:“过了这座金玉桥,便是内宫了。只怕监门卫的太监要盘问,诸葛大夫千万记住我嘱咐的那几句话,便是应对。” 宋慈点了点头,跟着向前走去。 果然,一个白净面皮的胖太监走上前来,隔帘唱道:“内承奉应老公公要见一见请来的诸葛大夫,其余人一概在轿下等候,不得擅动。” 宋慈这时心中暗暗叫苦。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非唯不懂,又不好多问,心中无底。显然,这出戏必是那个神出鬼没的温畅行牵的头,他布置了这一切,圈套做的密密的,单捉住自己来钻。事到如今自己还蒙在鼓里,还不知哪一个人要见他、有求于他,或是欲加害于他,他被牵着鼻子糊里糊涂地闯进了这禁备森严而神秘莫测的丽人宫。 宋慈知道去路已被断绝,将有一场矛盾纷错的戏剧要他来来串演,是凶是吉,幻不可测。跟前又杀出一个应太监非要见他不可,三公主的随从嬷嬷又是怎么一个人?她究竟患了什么病,非得要我来医治,却又如此鬼鬼粜祟,怕见着人。 宋慈正思绪万千,疑窦丛生,忽听得胖太监一声喝:“跪下候旨。” 宋慈慌忙跪下,他明白已到了应太监的衙斋门前。 胖太监进去禀报,少刻出来门外,“应老公公唤见梁大夫。” 宋慈敛眉垂手走进了衙斋,又跪下:“请安公公大安。” “免了,免了,抬起头来。”应太监声音纤细润脆,并不威严。 宋慈抬起头来,乃见这衙斋并非富丽豪华、金碧辉煌,而恰似一厢静谧的书斋。庭轩虚敞,窗户明亮,正中垂下一轴名人山水,两边各一副洒金对联,窗下一支瘦长的紫檀花架,上设一古瓷花瓶,瓶内插着几枝海棠。花架旁立着大书案,书案上摆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积着函帙和画轴。门边伏一独角怪兽,怪兽的七窍吐出袅袅的香烟,满堂馥郁。庭轩外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第5章 公主托付缉查之任 应太监身躯微伛,穿一件光闪闪的软黄缎宫袍,朝珠镂金冠下副干瘦蜡黄的脸皮,银白的胡须稀疏不齐。虽是迟暮之年、龙钟之态,却仍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尊严,令人凛然生敬。 “宫中已有四名御医,王嬷嬷为何还特意远道迎请你进宫?”应太监问话了。 宋慈惴惴然答曰:“论医道精深,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小医哪敢超越?想来必是郭二爷的推荐,王嬷嬷才这般抬举小医。当年李三爷犯哮喘,吃了小医一帖药,便见痊愈。如今听说王嬷嬷也犯的是哮喘,已吃了几味药,尚未奏效。” “嗯,嗯,原是李三爷的举荐。如此说来,诸葛大夫葫芦里的药必有什么异妙之处了。”应太监闭着眼睛说话。 “小医的丸散也无非是半夏、远志、麻黄、川贝之类常见的药,只是配方得法,先后缓急合宜而已。“ 应太监咯咯笑了:“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不同。诸葛大夫高见,高见。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呵,进来这金玉桥不易,出去金玉桥恐怕尤难。诸葛大夫人中俊杰,好自为之,不必我再琐细嘱咐了。“ 宋慈口中唯唯,心内更觉诧异。这应太监虽闭着眼睛,却似是洞烛幽明,总揽大局,好不自在。 应太监张开眼睛,和颜悦色望了一望宋慈,拍了拍椅背。胖大监应声而入。 “送诸葛大夫过金玉桥与王嬷嬷治病。拶又回头笑着对宋慈道:“但愿王嬷嬷也一帖药便手到病除,诸葛大夫也省得再第二回来这里。”说罢连连拂袖。 宋慈赶忙谢恩,站起,应太监已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胖太监引宋慈曲折回到金玉桥下,对那姑娘唱道:“姑娘换轿,引诸葛大夫进内宫。” 姑娘和宋慈分坐了两顶黄绫紫盖的轻便小轿,抬过了凿龙雕凤,嵌以金饰的金玉桥,向绿波尽头的一幢玲珑别致的宫殿而去。 宫殿前早有宫娥侍婢执灯候等,姑娘卷起轿帘指挥小轿拐入翠篁丛中一扇角门。角门内两行纱灯排列,照耀如白日一般,八名宫娥拱立而待。 姑娘引宋慈下得轿来,穿廊过轩,转弯抹角,急步径向内厅而去。不一刻来到一间陈设古雅,香气浓烈的卧房。卧房后壁垂下一绛色帐帏遮了牙床,旁床前沿安放着一只瓷鼓,权作坐凳。 “母亲,诸葛大夫到了。”姑娘指示宋慈在牙床前的瓷鼓坐下。 帐帏微微一掀动,伸出一条圆润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纯白玉手镯。宋慈刚待要伸两个手指去切脉,只见那手腕缩了回去,按了按牙床壁的一个机关,床壁的镜架顿时移动起来,床后露出一扇暗门。 “快快进去!”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宋慈惊愕万分,不及思索,急忙钻入暗门。背后忽听得“啪”的一声,暗门关合。眼前慢慢闪出一线灯光,十来步外便是一金碧辉煌的殿堂。殿堂中,一个美貌绝伦的少女正坐着阅读一册书,端庄华贵,光艳照人。 宋慈心想,那女子必是三公主了,忙上前一步跪下连连叩头,不敢仰视。 “宋慈平身。此时此地,情势危急,谨免了一应礼节。今日召你来,但有一事相求。此事我身家性命所系,望宋卿救我于水火之中。” 宋慈大惊,抬眼仰视三公主,慢慢站起。见三公主,春山暗澹,秋水凝愁,容貌笼罩着一重阴云。 “公主殿下有何咐托,亟盼垂示,臣宋慈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卿坐了。你见过《清明上河图》吗?” “回公主,我只见过《清明上河图》的临摹本。” 宋慈知道《清明上河图》的真本是北宋时代的年轻画师张择端所作。 始建于南北朝的河南开封大相国寺,到北宋太宗年间发展到鼎盛,成为全国最大的佛教寺院,又称皇家寺院。北宋宣和年间,相国寺中聚集了不少以绘画谋生的民间画师。其中有一位来自山东诸诚、善画风俗画的年轻画师,名叫张择端。四处游学的张择端被东京城的繁华所打动。他立志要绘制一幅长卷为东京写真。由于初到京城,盘缠用尽,他只得投奔寄寓相国寺。张择端夜晚给寺院修补佛教壁画,白天则在寺里香积厨的简陋仓房里潜心作画。 一天,宋徽宗在皇家卫队的护卫下,声势浩荡地驾临相国寺降香。在这里,他遇到了正在潜心作画的张择端,酷爱绘画的宋徽宗对张择端精湛的画艺赞不绝口,立即下旨,将张择端招入皇家翰林画院。为了彰显大宋王朝的富丽与繁华,宋徽宗亲自给张择端命题,让他把东京的繁华盛景绘成画卷,以示世人。经过数载的准备与努力,张择端终于创作完成了这幅长卷。 当摆放在宋徽宗御案上的这幅长卷被张择端慢慢展开时,一下子便把宋徽宗的目光吸引住了。这幅长达5米多的画卷,以全景式的构图、细腻的笔法,真实地记录了宋徽宗宣和年间,也就是公元1119年到1125年间东京繁华热闹的景象,清明时节市井百态跃然纸上。 宋徽宗为之迷醉,大喜过望,称这幅长卷为“神品”,并亲笔在画上题写“清明上河图”五个字,还专门盖上了特制的双龙小印。从此,他将这幅长卷视为珍宝,收入皇宫内府秘藏。 从这以后,《清明上河图》一直就是后世帝王权贵、文人墨客把玩欣赏、巧取豪夺的目标。 “公主,难道皇室收藏的真本不见了?” “不,宋卿误会了。请听我细说。当年《清明上河图》问世后,苏州城里有一位苏绣才女慕名找到张择端,想刺绣《清明上河图》,张大师便又作了一副《清明上河图》送给她。这才女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将苏绣《清明上河图》完成,再现了山水画的神韵。据说,这幅苏绣保存了几代人,如今价值难以估量。不久前,有人将苏绣《清明上河图》送给了我。 “两天前午夜,我在宫中阁楼外的凉亭里赏月。那凉亭下便是富春江,月映水中,银波粼粼,最是天上人间第一美景。我又一次展开苏绣画欣赏,这画是用蚕丝在丝绸上绣成的,绣出来的画就像用笔墨画上去的一样。不,因为苏绣本身就是彩色的,它比水墨画更好看、更逼真,可谓巧夺天工啊!尤其是在溶溶的月光下,欣赏这苏绣画,简直如入天上幻景。 “凉亭在离河面十丈来高的宫墙一角。因为贪看月色,欲伸头出亭柱外眺望,我将苏绣画折叠好,放在凉亭外的茶几上,谁知一转眼间便丢失了。宋卿应知,我打算把它作为礼物贺父皇寿诞。” “不知公主在宫内严密搜查过没有?”宋慈又问。 “当夜即将内宫侍应的太监、宫娥全数搜查遍了,并不见珍珠项链的影踪。我思量来,这项链必是被宫外之人盗去无疑。歹徒应是冒死驾舟而来,隐匿于宫墙下阴蔽处,乘午夜巡丁不备,攀宫墙而上,窥见我在凉亭内赏月不察觉时,大胆行窃而去。今日招卿来,便是抱佛脚,望卿使出手段,暗中查访,拿获歹人,追出原物,以解我眉睫之急。” 宋慈沉吟片刻,乃道:“公主殿下,此事做得无头无尾,不留影迹,必是梁上高手无疑。待微臣从容图之,慢慢访拿。千万不可骤然声张,反误大局。” 三公主蹙眉道:“宋卿不知,为贺父皇寿诞,后日我即要启程赶赴京师。这两日里倘若查缉不出苏绣画,寿诞之日我向父皇如何献问及礼?故尔心急如焚。” 宋慈暗吃惊,果不出所料,好一副千斤重担。 三公主又道:“此事望宋卿暗中查访,眼下丽人宫内外谁也不知道我将缉查之任托付于你。一旦你查拿到盗贼,追回苏绣画,即可披露真实姓氏,公开身份来宫中进谒即行奉还。你此刻将衣领缝口撕开。” 宋慈将衣袍的领口撕开,三公主将一幅黄绫折迭了塞进那领口,又迅速拈出针线匆匆缝合了。 “那幅黄绫有我的亲笔字谕,一旦追回苏绣画,即以那黄绫为凭坐轿进宫,谁也不敢阻拦。宋卿,我的性命,前程今日都托付你了,切勿潦草敷衍,辜负于我。现在你可以出宫去了。”说着不由喟叹频频。 宋慈回到王嬷嬷卧房,照例按了脉息,开了单方,去那医箱拿出四包丸散交付一旁伺候的宫娥。王嬷嬷封了四两纹银,算作酬金。 事毕,宋慈拜辞而出,依旧是王嬷嬷的女儿引他出来内宫。胖太监正在金玉桥畔等候他们,轿夫们也都坐在荷花池边休歇。 宋慈换过坐轿,心里不由就想起三公主那幅黄绫来。虽然三公主隐去了许多真情,也故意忽略了一些细节。她确信此案系宫外人所作,但窃贼必有宫内的同谋,因为窃贼必须预先知道三公主月下观画时间和地点,便有人通报了他,三公主赏月时会将折好的苏绣《清明上河图》放在亭外的茶几上。倘使再思索一下细节的话,很可能那个同谋藏身在某处指挥小舟的停泊,同时设法引宫墙上的巡丁离去,好让窃贼顺利攀墙而上,大胆行窃。 再,三公主单单选他来勘破此案,正说明她也疑心宫内有窃贼的同谋,故尔一再叮嘱他暗中查访,不宜声张。事实上邹校尉已经知道此事,他自己一到这中州镇就被这个狡黠的邹校尉牵了鼻子走,正说明这一切都是精确筹划的。而温校尉必是受了他的上峰管格言的指使,管格言的职务是宫内的翊卫中郎将,看来此人是该案的大关节。 宋慈正坐轿内将案情回复推测,忽听得轿外一声喝令,轿停了下来。一名禁兵上前掀起轿帘:“易总管有请诸葛大夫。” 宋慈猛省,这易常规总摄丽人宫内外事务,其权势仅次于应太监,何不乘机认识一下。 禁兵引宋慈来到宫苑左边的易总管厅舍。这厅舍被一带粉墙包裹,庭院院内梧桐透碧,芭蕉冉冉,十分幽静。 禁兵进去禀报毕,回头示意宋慈。 宋慈进来内厅纳头便拜:“小医诸葛容请易大人安。” 易总管放下手中那折名贴,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嬷嬷病情如何?” “王嬷嬷犯的是气喘咳嗽,小医已开了药方,两日后便见转机,不出七日,病即见好转。”“王嬷嬷脸色如何?” “小医隔帏切脉,并不需病人出露金面,故不曾见着病人脸色。” 易总管点点头,“想来诸葛大夫妙手可以回春。俗云,送佛须送到西天,王嬷嬷既请你诸葛大夫诊视,她这病就得由你诊疗到底。切不可病未痊愈,你便撒手不管,自顾去了。” 宋慈听了,好一阵纳闷。 “诸葛大夫可以出宫了,我有言在先,王嬷嬷的病痊愈之前,委屈你暂不离开中州镇。” 宋慈答应了,拜揖退出,不觉全身汗湿淋漓,又重新上轿,急急出宫。 第6章 黑松林遇袭有蹊跷 出了宫墙耳门,轿子竟如飞一般,宋慈只觉凉风丝丝钻入轿中。轿帘外漆黑一片,三两荧火在路边闪烁。这时他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他细细思索起适才发生的这传奇般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幕,心中惊疑不已。 “诸葛容的身份似乎并未戳穿,但应太监、易总管又为何对他一再盘问,他们那些看似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话,像旁敲侧击,更像是含蓄的警告。但他们又轻易地放过了他,并不点着珍珠项链的正题。莫非项链的被窃正与他俩或其中一个有关?不然三公主为何要瞒过他们,直接将大任降赐于我? “但是,苏绣《清明上河图》虽说是价值连城,像应太监,易总管这样的巨宦又未必会垂涎动心,更不敢为这苏绣画去冒杀头甚而掉脑袋的危险。他们毕竟是皇家的奴才,当然不敢公开与三公主为难,但又难保这苏绣画失窃的背后没有复杂错综阴谋。他们在宫中固然不敢奈何我,怕担干系,但等我出了丽人宫回到中州镇,他们会不会筹划加害于我呢?或是胁迫我吐出与三公主会面的真相?” 宋慈后悔出门时没有将他的雨龙剑带在身边。可转念一想,倘使携剑在身,说不定更会惹麻烦。再说一个大夫怎么可携剑入宫呢?在中州镇佩着宝剑招摇过市也是唐突滑稽之事,必会遇着不测。 宋慈正胡思乱想,忽听得一声响,轿子落地。一个黑衣裤的轿夫探头进来道:“先生,可以下轿了。前面这条路笔直通中州镇。” 宋慈下轿四望,只见郁郁苍苍一片黑松林,月亮已钻进了云里,身前身后山涛超落,树叶乱响,心中感觉不妙。 “既是这里中州镇不远,烦各位将我抬到镇上的青鸟客店,银子少不了你们。”宋慈只觉身子沉重,忐忑不安。 “先生自重。小人们奉命行事,不敢造次。”说着一声唿哨,六个轿夫抬起空轿如箭离弦一般去了。 宋慈站在山风中呆呆发愣,他想如果有人要谋害他,只需这里布下几个弓弩手便行。他倘要逃避松林躲藏,必然被绳索绊倒活捉。生死进退,只有天意了。想到此,索性慢吞吞摸进松林,找一处舒适的草菌歇歇脚。 忽然松林间见有一个黑影移动,接着又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宋慈倚在一株大黑松后仔细看觑动静,那黑影愈泉愈大,待再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匹老驴在悠悠然吃草。 宋慈朝老驴走去,迎面又见一株虬松下靠着一对揭拐杖,葫芦先生正左在松林边一块大青石上打盹,脚边放着他的那个葫芦。 宋慈又惊又喜,正待上前搭话,葫芦先生张开了眼睛,“大夫,这夜间漆黑地来这树林里作甚?” “我贪图乘凉,一时忘情竟迷了道。” “你的剑呢?” “夜间乘月闲步,要剑何用?” 葫芦先生哦了一声,道:“老朽再为你引路吧。你追随我的青驴后面熳慢行来。”说着收起拐杖爬上了驴背。 宋慈喜出望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与葫芦先生这样有人望的长者同行,歹徒恐怕不会贸然来犯。 两人走了一阵,宋慈微微一笑道:“葫芦先生,你我莫非缘法相投,这药葫芦将我们系作一处了。” “大夫俗缘未尽,恐还有三灾六难的磨炼呢。老朽无端撞着,也算是造化。小心前面有人!” 话来落音,松林间闪出三个大汉拦住去路。为首的一个一手执利刃,另一手上前牵着青驴的缰绳,大声喝道:“三条老驴慢行!” 宋慈怒起,刚待要上前厮斗,忽觉身后一阵尖痛,一柄利剑已挑破他的衣袍,“休得妄动。”第四个歹徒不知哪里窜出,竟伏在背后制服了他。 四个歹徒押着宋慈和葫芦先生岔人一条狭窄的山道,绕着松林边沿,来到一幢荒废的库房。 宋慈和葫芦先生被喝令坐在一条长凳上。宋慈怒目圆睁,苦于手中无寸刃。葫芦先生垂头坐着,两支拐杖夹在双腿间,神色木然地听任歹徒们摆布布。 只见为首的那个歹徒嘿嘿一笑,用手指试了试刀刃,开言道:“你两个听好了,顷刻之间你们便作这刀下之鬼。你我昔日无怨,今日无仇,皆为受人银子,不敢不道命行事。明日到了阴间,千万去阎王爷前告我们。” 宋慈思忖必死,浩叹连连,闭目引颈,不再言语。 那葫芦先生却开口问道:“只不知你们几个受何人指使,贪昧钱银,害我性命。吐个名儿来听了,死也眼阖,他日化冤魂也不缠你们几个。” 那为首的叱道:“老贼奴,休得罗嗦!临到死前还不自揣,问东问西,却管人家姓氏作甚?只记住明年今日是你们忌日便是”。 葫芦先生淡淡一笑,“贫道和有一言相问,也好死得明白。不知诸位是与我有仇,还是专一对付这位夫夹?” 贼首喝道:“委屈你这条老驴陪殉了他,还不谢恩?” 葫芦先生惊问:“后面是谁来了?” 贼首愕然回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葫芦先生从腿间掣出一支拐杖一抖,突然射出一束寒光。原来那是一柄带鞘的尖剑,剑鞘坠地,剑刃已刺入那贼首的喉咙,贼首大叫一声,仰面跌倒。 宋慈猛醒过来,眼尖手快,向前贼首抢过手中的阔刀便舞向那三位歹徒。葫芦先生已抖出了另一柄剑,双剑如蛟龙出云,青光抖擞。那三个歹徒早吓得面面相觑,腿脚麻软,特要回手,哪可抵挡?只几个回或便一一刺倒在地。 宋慈上前一脚踏了一个在血泊中挣扎的歹徒肚子,厉声喝问,“快说!尔等究竟是哪个主儿派来?” 那歹徒翻了一下白眼,吐出一大口血,歪头死了。再看那三个,早已没了气,不觉生憾,只恨心粗鲁莽,没留下一个活口到军寨对证。 宋慈看那葫芦先生时,只见他早已收了双剑,仍是拄着一对拐杖坐在条凳上。赶忙上前作揖道:“葫芦先生有此绝招,好叫我开眼。今日之事,若不是先生,真可是做了屈死之鬼。” 葫芦先生道:“你去库房门外看看,还有什么动静。这里究竟是何处,老朽可从来不曾到过。” 宋慈走出库房,见惨淡的月光下,一片荒凉的河滩,沿河滩的码头边有一排四、五间旧库房,葫芦先生的那匹青驴悠悠然正在最未一间库房后面吃草哩。富春江白波闪光,水声浩荡。远出浮栈下闪动着一支桅灯,停泊了十来条小舢板。 宋慈发现最东一间库房的门上还残存褪了色的字样:“上官记绸缎庄趸库。”他猛地记忆起批,平安客店汤池里遇到的那个上官大掌柜上官坤。婵娟不是说他在中州镇有一处绸缎庄趸库么? 正迟凝时,葫芦先生蹒跚地走了过来。宋慈道:“我们现在富春江的东端,这周围并不曾见着有人,看来我们得将此事申告军寨的温校尉。” “大夫主张的是,不过老朽又饿又累,想告辞了。这早晚还有见面之时哩。倘军寨要作证时,自会来找我的。” 宋慈只好应允,说道:“我这里还想去搜索一下适才那四个歹徒,倘有片语只字的证物,岂不更好。先生去镇上时劳烦叫醒铁匠铺的铁匠,要他将我的坐骑牵来这里,答应牵来时给他银子。” 葫芦先生答应,解了缰绳,爬上驴背,自去了。 宋慈回到库房内仔细搜查了那四条横尸的身,什么都没有搜出,显然他们的雇主已作防备,不肯留下一丝证物。 宋慈坐了下来,细细思索。这阴谋必与三公主的苏绣画有干系。他一从丽人宫出来,便在松林里遇上这帮歹徒,声言要坏他性命,险些还殃及葫芦先生。 忽然,他想起了三公主所赐的那幅黄绫,忍不住撕拆了线脚,抽出细看。不看则已,一看不禁暗吃一惊。原来那幅黄绫并非三公主的密令,而是一道皇上的圣旨,四面绣着蟠龙,首尾相咬,御玺早已盖好。旨文称:钦命宋慈为巡阅钦差,依制建节,所过州县,全权专擅军务刑政,除弊宣恩,先斩后奏等语。 宋慈细读一遍,心中大喜。再细看,唯“宋慈”二字及日期是新填之墨,且字迹绢秀,系出女子手笔。心猜这黄绫圣旨必是皇上预拟了特赐予三公主的,遇有缓急,填了人名日期,即可宣颁。 “如今三公主失窃了苏绣《清明上河图》,将大任垂付予我。我理当力排众艰,追回国宝,以报皇家隆恩眷顾、信任不疑。转念又想,皇上对三公主如此宠爱和信赖,这珍珠项链被窃的背后会不会还隐藏有陷害三公主的阴谋,此间利害,不可不察。或乃是侦破此案的关节所在。” 正思想时,渐听得马蹄细碎声,见铁匠乘一马牵一马一路寻来。宋慈大喜,出去唤过铁匠,赏了他一两碎银,一面牵过坐骑翻身上马,径向中州镇疾驰而去。 宋慈来到了鱼市,只见街头巷尾围着许多百姓,指着镇西议论纷纷。几十名军健提着灯笼,风尘仆仆驰驱回营。后面跟着数百名精疲力尽的兵丁,各提着水桶、木梯和浸湿了水又发着焦臭的麻袋、棉被。 宋慈下马一打听,乃知是适才镇西门内的米仓起火,烧红了半边天,军营闻讯立即调拨人马赶去救火。如今刚将大火扑灾,狼狈归来。 第7章 提刑官机智辩端倪 宋慈径直进军寨,求见温校尉。值番营卒进去禀报,须臾见温立威笑吟吟迎将出来,将宋慈引入堡楼内的衙厅。 宋慈开口便问:“下官想打问一个人物,不知足下认得不?” “宋直秘要探问哪一个人?”温畅行仍是笑嘻嘻。 “上官大掌柜,名唤上官坤的。” “如此说来,宋直秘果然进入角色了。这上官大掌柜系一方霸绅,虽在京城经纪呢绒绸缎,实为一黑行帮的首魁,专一招纳些四方流浪汉子,其徒众遍布江南道七八个州。所幸其行迹隐蔽,未尚公开作奸滋事,扰乱地方,故也不曾犯禁,没法奈何他。宋直秘头香便烧着真菩萨,乃神人也。” 宋慈嗔道:“今番却不是我烧他的香,倒是他拆我的庙哩。” 于是,宋慈便将他在平安客店汤池如何遇见上官坤,又如何在松林中遭歹人相逼、如何在上官坤库房中险些遇害之事,有枝有叶地细说过一遍,只是瞒过了丽人宫见三公主一节。 末了,宋慈又说:“下官思量来,这上官坤乃是最可疑之人物,保不定早间镇西门米仓起火正是他那帮人故意放的,将官兵巡丁都引到那里,好在镇东的富春江边下我的毒手。” 温畅行大悟,叱骂连连,“却原来做了圈套,声东击西,端的奸滑。只不知宋直秘深夜里去那黑松林作甚。” 宋慈一时语塞,急中生智道:“下官疑心足下也做了圈套让我去钻,险些儿送了我性命。下官来这中州镇鱼鳖未钓成,却被别人金钩钓着了,挣脱不得。” 温畅行道:“小校岂敢欺瞒宋直秘,给宋直秘圈套钻?有一事早应据实以告,推诚相求,只因事无端倪,哪可贸然造次。” 宋慈问:“足下有何事相告?又有何事相求?” “小校上峰管将军近日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似有不可语人者,想来是宫中生出变故,利害攸关。小校问他,他也不说。小校日间在码头上认出宋直秘,真乃天助人也……” “于是你将下官来中州镇之事告诉了管将军,将下官举荐于他,故尔有如此一番戏弄、消遣。”宋慈不无恼怒。 温畅行笑道:“宋直秘这番语何从说起?按营规,我明日一早才能去宫内向管将军禀述营务。小校日落时才见着宋直秘,哪里这么快?” “既如此,你暂且将我来这里的事瞒住他。顺便问一声,管将军可曾与你谈起过三公主?” 温畅行答道:“从不曾听管将军言及三公主之事。小校的职责在中州镇的地方靖安,宫墙里的事照例是不得外传的,小校也从不动问。对上官坤的事,宋直秘还有什么吩咐?库房里那几具尸身如何处置?” “上官坤暂可不惊动他,下官肚内自有草稿,容他日详告。那四具尸身望足下明日点拨几名番役去收拾了。噢,下官还有一事相告,闻说平安客店的齐恒山与楼掌柜的内人黄氏有私,两下密约,黄氏先期去了十里铺等候。齐恒山的地图上中州镇去十里铺的山路加于朱墨,正是他赶去十里铺的明证,可惜半路上遇了剪径的歹徒,坏了性命。” 温畅行道:“这事儿也新鲜,那黄氏既是水性杨花的妇人,或许另有姘头。莫不是她与齐恒山的形迹被那姘夫探知,自古道,奸近杀,故尔做出人命。明日我即派人去十里铺打听虚实,保不定黄氏正与那姘夫在十里铺尽情取乐哩。” 宋慈拜辞,温校尉一直送到军寨辕门外。 青石板大街寥无人影,月挂中天,星斗摇落。 宋慈进了青鸟客店先去后院马厩拴了坐骑,再进来店堂时,见楼掌柜在灯下整理一只大衣箱,箱内全是女子的衫裙饰物,甚是华丽。 “楼掌柜,这么晚了,还在忙碌。”宋慈寒暄了一句。 楼旺盛顺手将放在椅背上的一件大红五彩衫衿、一条翠蓝细花罗裙并一副金钏纳入箱内,干笑道:“这几日忙些个,内人撇下的衣裙也未整理,这些东西也可典卖几十两银子了。” “楼掌柜家遭不幸,在下略有所闻,只不知那胆大妄为的贼汉子是何人。” 楼旺盛苦笑连连,长叹道:“必是山梁间的强人无疑了。明火执仗,打家劫舍,官府尚奈何不得,我倘若去首告,保不定哪一日被他们一刀抹了脖子,放一把火,烧了这客店,乃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因此只得含忍而巳,哪里敢细查?” 宋慈点头频频,拱手作揖而去,回到房间乃觉全身困乏,纳头便睡。 这一夜宋慈并没睡好,梦里几回跟随葫芦先生一同去来,神幻变化,着实做了一番离奇的事业。待一早醒来时,心里倒清爽了许多。 昨日一连串的遭遇很使他纳罕,他一一回味着夜寝的残梦,却慢慢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隐约记起葫芦先生的脸容十分眼熟,像是夙昔认识的。他卓绝的武艺昨天也露了庐山真面目,山林量隐藏着这样一个高士,总有些蹊跷的来历。还有,那个温畅行也可算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他一来到中州镇便被这两个神秘人物牵住鼻子兜着转悠。温畅行又为何否认是他与管格言通的信息,那么蛰居深宫的三公主又是如何知道他的到来呢? 想着想着,他的头又疼了起来,匆匆洗洗了便想去街市上转转,顺便进早膳。原来平安客店这两日出了人命案,上下乱哄哄,把客人的饭菜也歇了。宋慈想不如就近去对面九洲客店吃份早餐,也好与客人们聊一聊,探听些有关丽人宫的传闻。 宋慈刚跨入九洲客店的店堂,一个胖伙计堆起笑脸迎上前来,问客人要吃什么早点,泡不泡茶。宋慈先要了一壶太湖碧螺春,问有什么好吃的。 胖伙计道:“客官,小店门面不起眼,论好吃的却有好几种,白糖菱角,还有一种豆沙团子最是这中州镇出名的佳点,过往的士官客商照例都闻名来尝。客官若要吃时,小的这就去端过来。” 宋慈点赞允,慢慢呷了一口茶嘴里品赏。 少顷,一盘团子上桌,胖伙计将一条毛巾搭在肩头便凑上搭讪,欲献殷勤。 宋慈咬了一口团真理,只觉十分滋糯润口,只是太甜腻了些,口中也连连称好,道:“悔不该住对街平安客店,乱哄哄的,没个宁静,这两日索性把炊事断了,只得自个上这儿来吃早点。” “客官说的也是。”胖伙计谄媚笑道。“那客店只因掌柜的心地不善,处处盘扣,寡有人缘。这两日又横死了个帐房,可不更闹腾了?论理,小的也不应该去数落他们,都是一锹土上的,癞蛤蟆不咬促织。只是那楼掌柜也太悭啬,行为处世,刻薄过人。便是那楼夫人也十分可怜见地的,难怪要随野汉子奔了。你想,她有时饭还吃不饱哩,三日五日来这里,我们便送几个团子与好吃。她逃走的哪日,早上还来这里买了四个团子哩,恐怕是备着路上吃的。” 宋慈见机又问:“你可知道那野汉子是谁,住在哪里?” 胖伙计眨了眨眼睛,摇头道:“这个可瞒得天衣无缝,没留寸点影儿,小的哪能知道。” “听说那黄氏与账房齐恒山也有瓜葛,只瞒过楼掌柜一个,会不会是他俩约定了先后出逃,齐恒山先走一步,半路上被强人害了。” “客官猜的也是,不过齐恒山上后生志诚老实,不苟言笑,一味勤职。三十岁到头尚未娶妻,与楼夫人作一对倒是投契。我见楼夫人有急,也与他合计,两下里早做了手脚也未可知。”胖伙计眨了眨眼,做个鬼脸,笑着去应付付别的客人。 宋慈吃完四个团子,忽见街对面站着婵娟正朝自己点头哩,一面还嗑瓜子儿。今日见她梳了个松松的缠髻儿,穿一件叩身的胭脂红衫子,腰间束一条黑腰带,一寸双天足套着对葱绿绣鞋,好一副精灵机警的模样,手上还拿着两只遮阳斗笠。 宋慈赶忙出九霄客店,婵娟笑盈盈迎上前来,“诸葛大夫,今日咱们富春江钓鱼去,昨日不是说定了的?” 宋慈回意地笑道:“也好,待我换套衣衫去。” “不必换新衣衫了,河里滩里,几个磨蹭岂不是脏了,谁洗?”婵娟十分老到。 宋慈答应,便跟随婵娟穿鱼市小街,折过一条巷子,直下河滩而来。不一会便到那金波粼粼的富春江了。 今日富春江,万里无云,日头已斜出水面。宋慈见河滩的水湾里停泊着十几条舢板。这里的舢板多半是供游览、钓鱼、摆渡用的。 婵娟跳上中间一条小舢板,解了缆绳,反身招呼宋慈。宋慈也跳上了舢板,见船里早备下了钓竿,蛐罐和竹篓。 “婵娟小姐,我听人说富春江那头有座丽人宫,十分华丽,如九天上的琼楼玉字一般。这中州镇有道是‘不到丽人宫,终是一场空’。不知道我们今日能否划船去那里看看。” “这有何难?我们沿这河岸一直向西划去,便到丽人宫宫墙外。再绕到江心,折去北头的残石矶,那里便是钓鱼的好去处。” 婵娟打个唿哨,划起船桨,舢板在江中悠悠然向上水飘去。 第8章 丽人宫外观察地形 太阳照在水面上,清澈见底,不时见着大胆的鱼儿在船舷边摆尾而过。两岸碧柳垂荫,野花含靥,风景如画。 婵娟戴上了斗笠,将另一顶递给宋慈。 宋慈正苦日头热辣,波光眩目,赶紧戴了斗笠,系好扣结。抬头远望,果见岸边巍巍然耸立着一座美仑美奂的宫殿,红墙碧瓦在目光下分外明亮夺目。宫殿外有十来丈高的宫墙直立在水面,墙头雉堞处闪动着雪亮的矛戟和头盔顶上的红缨子。 “再划近一些,也好看个细致。”宋慈催道。 “你不要命了!那里竖着块木牌,你见着?再划近去,不慎闯人禁域,那里宫墙上的禁兵立即发箭。”说着,婵娟将舢板停稳,“就在这里远远地看一会吧,我们还得赶去残石矶钓鱼哩。” “婵娟小姐,让我们划着船在宫墙外绕过一周,也不负来此地一游。这丽人宫果真是宏伟壮丽哩。” 婵娟操起船桨,远远在禁域的水面外慢慢绕着宫墙转悠。 宋慈留心地观察着丽人宫墙下的拱形水门。水门沟通宫内的御沟和荷花池。舢板绕到西北宫墙角时,宋慈终于看到了宫墙顶上突兀而出、含飞动之势的凉亭。凉亭呈八角形,雕栏画柱,碧瓦参差,八面飞檐下风铃叮咚有声。 宋慈见凉亭直下正有一座水门,嵌在宫墙凹处。水门一半出露江面,内有铁栅固定。他揣度,倘若有人乘宫墙上禁兵不备,黑夜驾舟偷偷靠泊那宫墙凹处,然后空身爬上水门的拱形壁架,再沿着宫墙凸凹不平的砖缝,攀援野草荆藤,不难爬上宫墙,潜入凉亭。可以说盗贼正是沿着这条道儿攀入凉亭,乘三公主赏月不备窃去那苏绣图的。 宋慈沉吟不语,思索着这今盗贼如何得知三公主凉亭月下观画的时间。从驾舟伺机潜伏到凉亭外行窃得手这中间,必须丝丝入扣、一毫不爽地贯联一气,容不得半点差错。一环失落,全局溃败。一般的贼儿是轻易不敢动这份心思的,动也没用,没有内里策应,决无成功之望。 “诸葛大夫好象有些神不守舍,莫非痴心等候着三公主上来凉亭与你见面么?”婵娟揶揄道。 宋慈大梦初醒,失笑道:“我们划去残石矶钓鱼吧。” 婵娟应一声,调拨了船头向江心移去,飞也似打起双浆。须臾船到残石矶。 宋慈理了丝纶,垂下钓竿,蹲身在船尾恰似一个老渔翁。然而此时此刻,意不在鱼。 婵娟一旁冷眼看着他,也心不在焉地垂下一钓钩。 宋慈回头看了看婵娟,问道:“听说楼掌柜为人刻薄,你婶子的日子颇不好过,手头也紧,有时连饭都吃不饱,可有这事?” 婵娟噘嘴道:“我叔叔只除是银子,都不喜爱,从不问婶子生理。婶子过门后从未见给她添置过什么衣裙首饰。倒是齐恒山哥有心,时不时偷偷地给婶子几个钱银使花。上个月还特意替她裁料做了一套时兴的衫裙,记得衫子是大红五彩通袖对衿的,那罗裙没看真切。我婶子好不喜欢哩,收在箱里,舍不得穿。一次听齐恒山哥说,还准备为婶子打副金镯子哩。” “齐恒山哪里来这么多钱,够他如此阔气。”宋慈问道。 “他赌。” “他赌能赢?” “赢不少哩。” “他时常与谁赌?” “跟上官坤也赌过好几回。” “他能赌赢那个上官大掌柜?” “赢了。不过我看那姓上官的多般是故意输钱于他,慢慢地引他上钩哩。前一阵子,齐恒山有空闲便去找上官坤,两个十分投机。” “婵娟小姐,你停这船的河滩后有一排旧库房,你平不里可见着上官大掌柜的货船来往库房存非货物?” “那几间旧仓库早已荒废,久不见上官坤的货船来往河滩了。你怎么尽问这些没边际的枯乏话,多煞风景哩。”婵娟摇摇头。 宋慈收了几次钓竿,都没见鱼儿上钩,心里倒也不急。这时他脑中忽的浮起一层新的想法:那一排旧库房与丽人宫会不会搭上干系?再有,齐恒山死前为何遭受如此残酷无比的折磨。 “婵娟小姐,鱼儿怎么都不愿上钩?莫非是有意躲着我们,看来今天我们只得空手而归了。不过我倒玩得很快活,又是难得的好天气。往回划吧,此去顺利风,也不会太热了。” 婵娟虽未尽兴,心中早已是十分折服宋慈。听得宋慈如此说,立即回浆返程。一边暗自揣测,眼前这个诸葛大夫,器宇轩昂,丰采异常,恐不是寻常人物,却不知他家中有无妻妾。 正胡思乱想时,婵娟忽记起一事来,便说道:“我今日一早扫房间时,见齐恒山的衣物被翻腾得十分凌乱,必是我叔暗中搜寻银物所致。他这个人只认财物,不讲信义,并无半点人味。如今婶子又走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日后依托谁去晖。”说着她簌地流下两行泪来。 宋慈安慰了她几句,又道:“来,让我划几下吧。”他从婵娟手中接过桨板,用力拨起水来。只觉舢板东晃西斜,偏向一侧,险些儿翻合过来。 婵娟嘻地笑出声来:“还是让我划吧,不然跌进江里,可不是玩耍。我这柄桨板,只除齐恒山,谁也拿动不得。” 舢板靠岸,宋慈、婵娟上了河滩,特意绕走过那一排“上官记”旧库房。 这时宋慈心中油然生出一个主意,贸然单刀直入,免了许多迂回曲折。齐恒山死前被残酷荼毒,死后房间又遭人搜查,料是歹徒欲从他身上寻觅什么宝物,或要他吐出宝物所藏之处。这宝物莫非就是珍珠项链,齐恒山宁死不吐,果遭残害,于今那宝物不知辗转到了谁人手中。 正寻思时,婵娟说她欲去鱼市买办些菜蔬鱼虾,便先走了。 宋慈加急步子,径向平安客店而来。 第9章 智诈关键人获案由 到了平安店,宋慈直趋上官坤的西厅客房。行到门首,被两个大汉拦了。宋慈递过名帖,声言欲见上官大掌柜。 正交涉间,房内传出上官坤的声音来:“是诸葛大夫吗?让他进来。” 宋慈推门而入,拱手施礼,见上官坤正与他的帐房在筹划生意。上官坤赶忙回礼,吩咐帐房备茶,两下分宾坐了。须臾帐房献上茶盅,恭敬侍立旁边。 宋慈脸色峻青,厉声道:“上官掌柜无端欲害我性命,却是为何?” 上官坤惊问:“这话因何讲来?我上官某人何曾欲害相公性命。” “昨夜你的几位仆从挟持我至河滩的旧库房内,动刀动剑,上官掌柜真的不知道?” 帐房变了脸色,挨近上官坤耳边嗫嚅道:“早上刚来报信哩。那里满地是血,死了四个人,却不认得。原来竟是这厮干的,反来图赖。” 宋慈只装做没听见,喝道:“上官掌柜好不守江湖信义!京师码头去处,你的世界。可这中州镇上下大小三十六庙、七十二尊菩萨,你的行径,瞒得过谁去?” 上官坤三教九流丛里虽不曾见过宋慈,今日却见他如此英雄马壮,言词挺拔,早生几分胆怯,又不详底,哪敢潦草。 “不知诸葛大夫此来有何见教,僧面佛面,略照个眼儿,日后当常年烧香。” 宋慈道:“在下只是个走卒,受入差遣,有话传告。上官掌柜财色喜气,我们心里明白。日前听说你又着一后生拾得一幅什么苏绣图,平白又坏了他性命。这事当然不便说破,唯求上官掌柜高抬贵手,来日变卖了舍出一半银来。从此认了兄弟,彼此和睦,永不生仇隙。” 上官坤青筋怒张,两目出火,却不吱声。沉吟了半晌,又望了望宋慈,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孙行者跳不过如来手去,我实话与你说了吧,那后生做了手脚,我连那苏绣画都未曾见过!” 宋慈忽地站立起来:“上官掌柜如此欺瞒,话不投契,兄弟告辞了。今日佛面无光,日后怨不得我们不留情面。” 上官坤陪笑道:“相公慢走,容我细告端底,好去传达。七天前一个调贩生丝的牙僧来见我,自称姓霍,求做一桩买卖。又烦我物色一个惯会水性的,黑夜驾舟去丽人宫凉亭上窃得一幅苏绣画,答应事成之时即以黄金十锭相赠。我欲待细问详里,那牙僧只说京师有一熟人筹划此事,十拿九稳,不露形迹。我们便举荐了这平安客店的帐房齐恒山,这富春江上下三十里,一滩一曲他闭目可指,来去出没直如庭院闲步。 “那齐恒山哪里肯答应黑夜去丽人宫偷盗?我又暗施计谋,引他赌钱。初时只是有意输与他,他赢了钱银便去孝敬楼旺盛那老婆,两下眉来眼去多时了。那齐恒山一连几番赢钱,心中十分欢喜,手脚也大了,慢慢上钩,摆脱不了。末了一回我叫他输得活脱精光,又借与他银子再赌,又输,看看倒欠了我五十两了,我乃诱他去丽人宫偷图。出于无奈他只得答应。偷得成时不仅销了那五十两欠银,我另有二十两白银馈赠,算是交易。” 宋慈追道:“且不说他如何去偷的,这个与我无干,只说他偷得那图了没有。” “想来他是偷成了。那日约定他偷得苏绣图后连夜便来河滩的库房与我会面,当面交割。看看到了约定的时辰,并不见他的影子,我赶忙吩咐众人四下去追寻,直至第二日正午我们才在一条山道口逢遇上他,他正哼着小曲往山里去,问他图的事,他只说是没有偷到,牙口甚紧。 “他说那夜他驾舟去丽人爬上宫墙,一路都十分顺当,乘三公主赏月不备,他潜入凉亭栏干外躲藏。待仔细张望,那茶几上并不见有苏绣图。姓霍的牙僧说,三公主赏月时必将苏绣图折好放在茶几上,他一切都安排定当,十捉八着,只候齐恒山他一伸手取来便是。 “听了齐恒山的谎言,我无名火三丈,哪里肯信?喝令捆翻了盘问。谁知齐恒山那厮死不肯招实,左右一时性起,动了棍子,不意齐恒山却是个纸糊的一般,没打几下,竟气绝了。我们只得匆匆将齐恒山的死尸缚了一块大石,推下富春江沉了,谁知仓促间石头亦未缚紧,浪头一冲击,便松脱了,死尸又浮了起来。” “报信到军寨。军寨派人赶紧去齐恒山房中搜索,哪有苏绣图的影踪?此事到这步田地,自认晦气便是,也没再去找那牙僧,不了了之。” 宋慈听罢,长叹一声,也权当是信了上官坤的话,十分惋惜。又问:“那牙僧现住何处?” 上官坤摇了摇头:“以前并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恐不是本地人氏,这两日也未见他来寻我。” 宋慈起身告辞:“上官掌柜之言,哪能不信?事已至此,恐也是没法子了,过两日我即去当家老爷处禀明始末。此地我有几桩公事还须办理,感承款待,十分心感,幸乞恕谅。”说了声“聒噪”,扬长而去。 宋慈回到楼上房间,自沏了一壶茶慢慢品赏,此时他心里委实坠下一块大石。上官坤的话听来不假,似无破绽,苏绣图的盗窃案乃始有了眉目。 那个姓霍的牙僧固然再也不会去找郎琉,但他会不会自个儿去搜寻苏绣画?或可能是他已得到了那幅苏绣画。他要去这苏绣图作何用?恐不会是为了钱财,这牙僧必然卷入陷害三公主的阴谋。他说的京师的熟人又会是谁呢?会不会是丽人宫里的人?不然何以说筹划此事,十拿九稳,不露形迹。 再说,齐恒山究竟拿到了苏绣图没有?齐恒山他当夜既然潜入了凉亭,而苏绣图也委实失窃,齐恒山偷到了苏绣图料然无疑。他之所以没有将苏绣图交给上官坤,当有两种可能:一,牙僧派人在半路截信了他,用金锭换去了苏绣图,这事单绕过上官坤,省去一枝关节。二,齐恒山自个儿藏匿起来,并非带回平安客店而是埋藏在从丽人宫至中州镇的路上,松林间、河滩边或野坟里。熬过上官坤的盘问,事完之后再去发掘了,带往十里铺与楼黄氏共图快活。 如今看来,昨夜狙击他与葫芦先生的那伙歹人并非上官坤的属下,倒很可能便是那牙僧差遗来的。难道说他去丽人宫会见三公主之事被人暗中侦知,并立即采取行动,阴谋狙击?京师那个熟人不在丽人宫里又在哪里呢?一计未成,空折了四条人命,他又岂肯善罢甘休,必会设计暗害自己,自己须得处处留心,步步设防。正思忖间,忽听得有人敲门,宋慈警觉地抽出宝剑捱到门边,听候动静,慢慢拔了门闩。 来人却是上官坤的帐房。“上官掌柜请相公店堂叙话,他刚接到一封信。”帐房作辑道。 宋慈将宝剑搁回桌上,答应了便关上房门,随帐房下来店堂。 上官坤已在店堂等候,见宋慈下楼来,忙从袖中抽出一信札递与宋慈:“那送信的将信住我房中一扔偷偷溜了。” 宋慈拆开信札,竟是牙僧的手笔,道是他没能如期与上官掌柜商谈购买生丝事宜,深感遗憾,信中约上官坤今日黄昏酉牌时分去河滩边库房晤面,议看货样云云。 宋慈道:“我正想要见见这位牙僧先生。” “苏绣画没拿到,如何去得?他不是要议看货样么。算了,让他空走一遭吧,我不去见他。”上官坤说道。 “上官掌柜此言差矣,姓霍的他拿着金锭来与你,你还不屑要?” “这话怎讲:我拿不出苏绣图来,如何收他金子?”上官不解。 “上官掌柜也太老实了。”宋慈正色道,“此去见了那厮的面,劈头便问金锭带来了么,他若说带来时,便照例收下。他要议看苏绣图,告诉他我们的人误信了他的指示,险些被宫中禁卫拿住。虽未能取得苏绣图来,但冒了性命去勾当。焉可不付酬赏?” 上官坤急了:“这岂不是诈他金子?他能甘休?” “诈他便诈他,又怎的?这号人物,便须设了心计诈他。你道他偷窃那苏绣画何用,若是扬声起来,便揪住他见官,先去军寨首告他图谋不轨,设计盗窃国宝。发罪下来,他如何消受得起。他若是明白人时,早依了你,白给了你金锭算数,并要发作,逞谁的脸?没他好处。” 上官坤听了,喜从心起,“我的天!好计谋。得了金子时,你我南北拆。我的帐房与你一同去,上次订约也是他出的面,牙僧认识,不见怪的。” 宋慈道:“上官掌柜先派人暗中把仓库四周,密不透风,不怕牙僧先生插翅飞了。” 上官坤喟叹:“宋相公当世人杰,人中麟凤,相见恨晚,来日正长。我手下尽是群酒囊饭袋。” 宋慈决定立即去军寨见温校尉。他回房中取了药箱和葫芦,刚待出平安客店,却见婵娟站在门首与一卖胭脂铅粉的老媪闲谈。她见了宋慈,便妖妖调调凑过来,伸一条胳膊将他拦住。 “诸葛大夫,你看这柄象牙梳子如何。”婵娟说着抬手往鬓梢间一插。 宋慈连声夸好,正想打发去婵娟,婵娟低声道:“留心街对面那两个人,他们打听你的住处,在那里等候半日哩。” 第10章 知情者遇害断线索 宋慈溜眼一瞥,街对面九洲店门口果然站着两个高大汉子,一式穿玄缎灯笼裤,腰带紧束,麻鞋扎腿,一副武林快手装扮。心想来者不善,须留神提防。他朝婵娟眨眼一笑,算是谢意,便摇摆上了大街。 两个汉子并不上前来搭话,只是蹑步后面跟了,宋慈步履忽快忽慢,几番试图摆脱他们,那两个却是个高手,只是紧紧尾随,一步不松。 眼看快进军寨辕门,宋慈抬头见柳兵曹领率一队巡丁过来。他情急生智,忽放慢步子,待后面两个汉上前时,猛地回身大呼:“有贼!有贼!”一边伸手攥住前面一条汉子的衣袖。“这厮好大的胆,青天白日,窃我银物。” 事发仓促,那汉子正觉懵懂,待要使性动武,牛兵曹已赶到,急问何故。见是诸葛大夫喊捉贼,心中知有蹊跷,叱喝道:“将这几个全押去军寨听问。” 那两个汉子一脸傲气,嗤了嗤鼻子,却不分辩,随着牛兵曹进了军寨辕门。 温校尉坐衙,见牛兵曹押了宋慈一干人进来衙厅,牛兵曹上前附耳几句,心知有异,乃开言道:“你两个何等营生,怎敢在街上大胆行窃。” 那汉子大声叱道:“我们是丽人宫的锦衣,奉命将这个江湖骗子押去宫中,不意这贼奴竟反行诬赖。”说着从怀中拈出一块黄色的节符当温畅行面前一闪。 温畅行当然认得宫中锦衣传命的符信,不敢索来细验,却有心回护宋慈,故意周旋。 “军寨自有军令,没有管将军之命,不得在营内捕人。两位非要拿人,可急去宫内取了管将军手令来,本官这里暂且押下此人,静候驰回。”温畅行言语不亢不卑,自有缓急。 两个锦衣也不便执拗,只得告辞出营,急着回宫,取管将军手令不题。 温畅行看了一眼宋慈,认真道:“宋直秘果真卷身了进去,须提防丽人宫里那些太监呵,我们都不敢招惹是非。” 宋慈急忙将自己与上官坤一番来往及齐恒山受雇劫苏绣《清明上河图》后身遭横死等细节一五一十详告了温畅行。又道他须得赶到河滩库房,要温畅行拨出五、六十名军健先去河滩库房埋伏,今夜拉网一并未住那个牙僧及上官坤的众奴仆,将他们全数拿获,追出窃宝案情原委及苏绣图下落。 温畅行微笑允诺,催宋慈此刻急速离开军寨。待那两个锦衣来问时,只推说不慎逃脱了,也没可奈何。谅那锦衣也不敢发作,全不看管将军脸面。 宋慈要温校尉给他找来一匹毛驴和两根拐杖,他便装扮作葫芦先生模样,正好遮了众人眼目。温畅行答应,吩咐牛兵曹备办。 须臾,牛兵曹牵过一匹老驴来,又用两根瘦竹杆算作拐杖交与宋慈。 宋慈辞谢,骑了驴子不紧不慢晃悠悠出了辕门,折向平安客店。一来那两个锦衣到军寨不见了他,以为开码头外逃,必不至于回来平安客店搜寻;二来他在客店后院马厩的篱笆后发现一个旧棚房,十分隐蔽,正好栖息,捱到酉时前一刻,再携了宝剑轻装赶去河滩库房。 宋慈骑驴一直绕到平安客店后的菜园子,将驴系在一株杨柳下,便翻身入墙,正好跳落在那棚房的边上。一道破篱笆相隔,马厩内寂无声响。宋慈钻过篱笆看了动静,料然羌事,便去推开那棚房韵门,寻一个隐蔽的角落,移过一张旧木橱遮隔定,蜷曲躺下。又顺手牵过一只破麻袋,贴身盖了。 天时炎热,棚房内霉臭难闻,宋慈胡乱睡了一觉,只觉全身奇痒。翻身起来,却见一堆蚂蚁在告己的脖子上爬动。待细看原来那破麻袋上爬满了蚂蚁,又有几尾青蝇嗡嗡咿咿不停。他拈起麻袋凑近鼻子一闻,似有腥臭味,且星星点点粘着石灰尘末,心中不由生疑。 宋慈正待要移开旧木橱细检看,却见马厩那边透过来灯光,又听得菜园子里有挑菜的圃人走动。他生怕老驴有闪失,便赶紧走出硼房,爬过墙来,去菜园东隅的杨柳下解了缰绳,牵过老驴便走。 街市上的店铺都上了灯,约莫酉时时分了,宋慈骑着老驴急急向河滩赶去。不一刻便看见富春江了,月亮被靛蓝的晚云遮住,星星点点的渔火在幽黑的水天之际闪烁,潮水击拍,蝙蝠乱飞,景象荒凉可怖。 河滩上黑黝黝一排库房静无人声。宋慈下了驴子,慢慢向尾里第一幢库房摸去。 忽然,一株古木后传出一声人语,“诸葛大夫来迟了,我们已等候多时,那牙僧尚未来哩。” 宋慈见一条大汉高高伏身在枝桠上,一手还提着一柄亮晃晃的三刃刀。帐房从树干后转出,拱手道:“这鬼地方真令人毛骨悚然。”说着引宋慈进了库房。 宋慈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怕齐恒山的魂灵会缠住你?” 帐房声音发颤:“那日虽是我盘问的他,动手的却是那几个蠢货,手没轻重,竟送了他的命。还不甘休,又剖开他的肚子来寻珠子,鲜血满地,五脏六腑都流淌了出来,好不怕人哟。” 宋慈道:“休提齐恒山了,且看那牙僧来了没有。” 帐房看了看天,“酉时早交了尾,今番莫非又爽约了。那牙僧狡狯万分,是个神出鬼没,不露首尾的人物。 宋慈猛地拳击桌子,“那牙僧不会来了!我们上他当了。”说着奔出库外,打一唿哨,顿时四周围来黑压压的军健,为首的正是温校尉。 上官坤的众奴仆纷纷就擒。 宋慈将帐房捆缚了交与温校尉,“这个人是杀害齐恒山的主凶,立卸押去军营细审。姓霍的并未露面,想来必定施了诡计,我们得赶快回去平安客店。” 宋慈骑上一匹高头大马,转身向大路驰骋,温畅行亲率四名军健骑马携械紧紧跟随。 牛兵曹将拘捕的上官坤十来个恶奴,用一条长长的铁索串锁作一线,向军寨返回。 宋慈忽回头大声道:“牛兵曹,莫忘了库房后你的那匹老驴。” 楼旺盛坐在帐台上盘帐。齐恒山死后,他暂未雇人。他正将一铁盒内的铜钱揣入袍袖中,忽见宋慈与四五骑禁军直驱客店门首,慌忙下来帐台躬身应接。 “适才有客人来造访上官掌柜么?”宋慈急问。 楼旺盛一味摇头,噤若寒蝉,发不出一声来。 宋慈迅即扑向西厅上官坤居息的首房。房门反闩了,房内没有一丝声响。楼旺盛上前敲了几下房门,不见答应,便命军健撞开。 两名军健发一声喊,将门撞倒。房内箱翻柜倒,杂乱一片,天顶板及四面雕花墙都被撬破。宋慈忽见橱镜后一丝不挂倒身吊着上官坤,一块血迹斑斑的方绸巾包裹了他的头颅。温畅行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声。 宋慈上前俯身解开那方绸巾,鲜血顿时冲泻而下,飞溅四注。他摸了摸上官坤的胸口,尚有一丝温,脉息早没了,不由脸色惨自,心中叫苦。 “将上官坤的尸身抬回军寨去,大意失荆州悔之无及。牙僧那一伙歹徒必是从花园后门潜入客店,他们约定酉时在河滩与上官坤的人晤面,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上官坤的仆从中必有牙僧的奸细,牙僧头里听奸细的报信,得知齐恒山没有交出苏绣图以至被逼身死,故不肯露面见上官坤。事后又疑心上官坤与齐恒山两下密商,做了手脚,齐恒山阴里已将苏绣图给了上官坤而明中却佯称没有偷到。上官坤则为了灭口,竟杀死齐恒山,不仅夺回了给齐恒山的酬赏,而且独霸了苏绣图,又瞒过了众侍仆,并可蒙混于他。故尔牙僧决定带人突然闯入太平客店,直接盘审上官坤,抢夺苏绣图。”宋慈综析情由,一一判断。 温畅行问:“不知姓霍的寻着了苏绣图没有?”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搜出画来。”宋慈沉思片刻,又道:“上官坤也未能见着苏绣《清明上河图》,哪里与齐恒山做手脚?倘若齐恒山已将画交给上官坤,而上官坤意图灭口,只须一击毙命,何必如此百般酷刑折磨。” 两名军健将上官坤的尸身盖了床单抬出客房,宋慈只感到阵阵迷罔。上官坤这一死也断绝了齐恒山的信息,失去了上官坤、齐恒山两人,往哪里去找寻那苏绣《清明上河图》? 温畅行忽然道:“呵,尚有一事险些儿忘了。我派去十里铺的人回来了,经查证,楼黄氏并未到过那里。” 宋慈木然点头,没有吱声。他感到周身困乏,六神无主。这案子远非平易无奇,简捷了当,此时可走的路几乎都断了。 “我出军营后,宫中的那两个锦衣如何放过你们的?”宋慈心不在焉地问道。 “牛兵曹布置了一个脱逃的假现场,没露破绽。那两锦衣也没拿着康将军的手令,也只得顺水推船,不便发作。” 宋慈轻微一笑:“如此甚好,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们且回去军营吧。对了,留下几名士兵在店里查讯一下客人登记簿册,见有什么蛛丝马迹,我会设法通报你们的。 宋慈回到房间,饮啜了一壶热茶,只觉阵阵清香,爽人心脾,便静下心来将两日来的传奇情节前后后、仔仔细细回味追忆一遍。 显然,案子的最大关节便是三公主的那苏绣图。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但她却十分孤独,信息闭塞,她周围可以信赖的恐怕只有王嬷嬷一人。而欲图加害于她的人且是七分阴俭狠毒,处心积虑设下暗计。 他们深知这苏绣图的紧要,明日午后三公主便要起程回京师为父皇贺寿。如其他公主都有厚礼贡献,只三公主空手而来恐要惹起圣上的不快。万一圣上不知内情,审度欠当,三公主的处境深可忧虑。歹人正是利用这一绝招来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 “善良纯洁的三公主已将她的前程都托付于我宋慈了,我如今必须竭尽心智勇力,及早夺回苏绣图,解除三公主燃眉之急。” 从那牙僧、上官坤一伙的贪肆残忍、明争暗斗来看,苏绣图尚未落到他们手中。齐恒山窃得苏绣图,一意只在与楼黄氐献殷勤,他藏起了苏绣图,自己却被上官坤害死。如今首先要找出齐恒山藏图所在。设想一下,齐恒山那夜盗得苏绣图后会做些什么防范,他有可能将图藏在哪里呢,眼下我得趁苏绣图案尚未露扬之前,暗自查缉出齐恒山藏图所在,抢先一步找回苏绣图,赶在明日中午前还于三公主,其余擒捕案犯等事则是无足轻重的了。 宋慈忽萌起一个主意,心中虽无十分把握,也不妨姑且试试。时辰紧迫,由不得他寻源知根,无端延宕。 宋慈一觉醒来,已是午夜时分。槛窗外月色朦胧,浑无星光。市街上寂寥一片,夜风习习,甚觉凉爽。他匆忙换过一套黑色紧身衣裤,单底薄靴,系一方襟头低低地遮了额面。腰带环背束紧,靠插了雨龙宝剑,剑柄高高耸在一肩头。 第11章 苏绣图原是定情礼 宋慈回到房间,饮啜了一壶热茶,只觉阵阵清香,爽人心脾,便静下心来将两日来的传奇情节前后后、仔仔细细回味追忆一遍。 显然,案子的最大关节便是三公主的那苏绣图。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享尽人间荣华富贵。但她却十分孤独,信息闭塞,她周围可以信赖的恐怕只有王嬷嬷一人。而欲图加害于她的人且是七分阴俭狠毒,处心积虑设下暗计。 他们深知这苏绣图的紧要,明日午后三公主便要起程回京师为父皇贺寿。如其他公主都有厚礼贡献,只三公主空手而来恐要惹起圣上的不快。万一圣上不知内情,审度欠当,三公主的处境深可忧虑。歹人正是利用这一绝招来达到他们卑鄙的目的。 “善良纯洁的三公主已将她的前程都托付于我宋慈了,我如今必须竭尽心智勇力,及早夺回苏绣图,解除三公主燃眉之急。” 从那牙僧、上官坤一伙的贪肆残忍、明争暗斗来看,苏绣图尚未落到他们手中。齐恒山窃得苏绣图,一意只在与楼黄氐献殷勤,他藏起了苏绣图,自己却被上官坤害死。如今首先要找出齐恒山藏图所在。设想一下,齐恒山那夜盗得苏绣图后会做些什么防范,他有可能将图藏在哪里呢,眼下我得趁苏绣图案尚未露扬之前,暗自查缉出齐恒山藏图所在,抢先一步找回苏绣图,赶在明日中午前还于三公主,其余擒捕案犯等事则是无足轻重的了。 宋慈忽萌起一个主意,心中虽无十分把握,也不妨姑且试试。时辰紧迫,由不得他寻源知根,无端延宕。 宋慈一觉醒来,已是午夜时分。槛窗外月色朦胧,浑无星光。市街上寂寥一片,夜风习习,甚觉凉爽。他匆忙换过一套黑色紧身衣裤,单底薄靴,系一方襟头低低地遮了额面。腰带环背束紧,靠插了雨龙宝剑,剑柄高高耸在一肩头。 装束停当,宋慈蹑足下来楼梯,顺手摘了廊壁上的一盏风灯,潜在楼里侧耳谛听。店堂里尚亮着灯火,且有士兵走动。他赶紧溜进后院,绕过马厩,拔了角门门闩,闪出身去。刚拐入通往街市的一条石子小巷,似觉背后有人盯梢,回头望望,并不见人影。 河滩码头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云霭之中。江心停泊着几艘大货船,樯桅高耸,灯光闪熠。他仔细看去,想认出日间婵娟的那条舢板来。无奈船艇密匝匝、黑黝黝一片,哪里可辨识。 宋慈正觉踌躇,猛听一得背后有脚步走动。 “浮栈下笫五般便是。”宋慈刚听出是婵娟的声音,婵娟己跳到他面前。 “我见你半夜偷偷溜出客店,心中生疑,一直尾追到这里,原来你是想偷了我的船去。” 宋慈惊心甫定,乃正色道:“婵娟小姐,休得戏言,此刻我有急事,正想借你的舢板用一用。” “诸葛大夫又不会划船,借给了你,被风吹走了,或是撞着石头沉没,你赔偿得了?”婵娟口中顽皮,态度却是认真。 “我想去残石矶,水路并不远。夜里风静想是没事。”宋慈不愿告诉婵娟他的真实意图。 婵娟抿嘴一笑:“我可不管你去哪里作何勾当,我只心疼我的船哩。淹死了你,也不干我事,自有你婆娘哭去。” 不等宋慈答话,婵娟己跳上了她的那条舢板,去浮栈桩下解了缆绳,支开双桨,荡漾到宋慈脚边,“上船吧!” 宋慈跳上舢板,心中兀然若失。 “灭了灯火。”宋慈赶紧吹灭了风灯。婵娟一声呼哨,舢板如箭一样射向江心。 “诸葛大夫究竟要去哪里看病?”婵娟笑问。 “日间来富春江时,我见残石矶前的松林间找有几味草药哪里这等火急?莫不是与丽人宫里的三公主有私约,你那几眼心窃还瞒得过我去?” 宋慈暗惊,竟无以答。正巧一个猛烈浪头打来,舢板左右摇颠,险些翻没。船已在江心最宽阔处,水天混沌,看不见星光渔火,江面起风了,黑闪闪的波浪层层迭迭,朝舢板打来。 此时宋慈心乱如麻,庆幸的是,倘无婵娟跟踪而来,相助划船,自己那个盲动的计划几乎一筹莫展。忧虑则是怕婵娟这精灵丫头已揣测到自己的意图。反复思之,又觉婵娟心慧眼明,聪颖练达,绝非居心叵测之辈。如今不如顺水推船,坦然吐实,求助于她,或可得其鼎力相助。 于是宋慈长长叹了一口气,乃道:“不瞒婵娟小姐,我此时正是想去丽人宫,不过并不是去私约三公主,而是要去查缉一桩紧要的公案。案情本末,待日后再与你细说。如今只求小姐施展本领,将我们的船偷偷潜入丽人宫西北角的水门下,然后再躲藏在隐蔽处等候我。不消半个时辰,我们即可回去。” 婵娟听罢,频频点头,也不再吱气,飞也似打起双桨。须臾间舢板悄然闯进丽人宫江面上那片禁域。所幸月亮躲在乌云后,宫墙上的长明灯一闪一闪,哪里能觉察眼皮底下一条小舢板的踪迹。 舢板划到宫墙西北角的水门下,宋慈跳下了船,嘱婵娟泊船一隅等候,自己则趟水潜入到水门下,又攀缘水门的拱形壁架,慢慢趴宫墙。当日齐恒山必是同一径途爬上这宫墙,溜至凉亭窃去苏绣图的。 宫墙的墙砖长年失修,凹凸不平,宋慈爬来不觉十分费力。不多时便爬到宫墙外侧的雉堞边。探头一望,果然正是凉亭外。凉亭一角那只放苏绣图的茶几依然犹在,值戍的禁卒虽众,却大意外未发觉。 宋慈一抹儿看在眼里,肚中明白,便回头往下爬,只权作是胸怀间揣着苏绣图。循原路往回去时他须仔细考察齐恒山最可能藏匿图的地方。 宋慈爬到水门外拱形架时,见水门一半出露水面,门内铁栅拦定。心中好奇,便探头向门里一望,不觉倒抽了口冷气—条洁白的臂膊正紧紧攥住一根铁栅。 宋慈定睛细看,那臂膊洁白细瘦,手腕处还戴着一只白玉手镯子。原来这水门内辟出一室,权作水军。 宋慈轻声问:“这里是谁被关押?” 另一条手臂也伸了过来,暗黑里隐约见着一张妇人的脸,水淹没齐胸。那妇人虽泪痕满面,却不失端庄。宋慈再看,原来是王嬷嬷。 “王嬷嬷休声张,我是诸葛大夫。”宋慈轻声嘱咐,生怕她大声喧嚷,惊动禁卒。 “诸葛大夫如何昼夜闯来这里?”王嬷嬷收了泪,也轻声问道。 “我正在为三公主的嘱咐奔命效力。嬷嬷怎么被人陷害,打入这水牢?” “说来也奇怪,只是吃了你的两包药丸是不中用了,我被抬出内宫,欲运去化人厂。宫娥们见我尚有热气,便偷偷将我藏过,谁知又被太监发现,便强抬来坠入这水牢里。” 宋慈道:“必是有人在药里投了毒,暗里置你于死地。那歹人目下正在计谋加害三公主哩。嬷嬷可知道那为头陷害你与三公主的歹人是谁。” 王嬷嬷惶惑地摇了摇头,说道:“内宫里人心阻隔如重叠之山,谁也不知谁的底细。应公公、易总管也只管浮面上的事。我也委实不知究竟是谁想加害三公主,更没想到他们会视我为眼中之钉、肉里之刺。想来这深宫里呆真只有我一人是三公主的臂膀了,竟又遭此灾厄,脱身不得。”说着禁不住汨如雨下。 宋慈又道:“王嬷嬷昨日我进宫来时,只觉得应太监、易总管都深怀嫉忌,故意漏话于我,叫我明哲保身,勿得妄动。今日只打问一声,只不知是哪一个人将我来中州镇之事告知三公主的。” “是葫芦先生。葫芦先生早先曾是京师皇宫的师傅,专一教授皇子公主们读经诵典,深得皇子公主们的敬重。葫芦先生于诸学生中最是赞赏三公主,时常在皇上面前夸奖她。三年前皇上将这里赐与三公主居住,葫芦先生随着也辞别京师,云游四方,落后他来了这中州镇隐居。三公主闻信,特颁命允葫芦先生自由出入宫禁,以叙师徒之谊。应公公、易总管素来敬重葫芦先生,又是京师对旧相识,故尔也从不拦阻。 “葫芦先生乃知趣之人,他殊少进宫,想来也是怕旁人闲话。今番三公主失窃苏绣图,焦急万分。昨日他向内宫凉亭的柱子上射来一支响箭,箭上附书,叫她将此事拜托于你。公主得信后与我商计,于是我的女儿便来客店,悄悄抬你进宫。三公主与葫芦先生曾约定有事欲见,但可预先射响箭于宫墙上的凉亭,附书传话,这机关只有我与女儿知道。” 宋慈长叹道:“原来如此。那盗窃苏绣图的偷儿,我己查明,他受雇于一伙歹徒,那伙歹徒又受宫中一个恶魔的指令。偷儿是个后生,那夜他从这里爬上宫墙去,凉亭外偷得图后,却生反悔,私匿苏绣图,不肯交出,故被吃那伙歹徒虐害而死。这后生一死,那图便是无头案,谁也不知道藏在何处。我此刻正设法寻找苏绣图,猜测那后生可能藏匿之处。不过有一事我至今不明白,欲加害三公主,为何非偷去苏绣图不可,我不信这一副苏绣图的失窃会使圣上与三公主顿生隔阂,倒反看轻了父女天伦之情。” 王嬷嬷略略沉思,说道:“皇上向三公主言明,居住丽人宫不得私自行择婿。三公主已是二十岁边上的人了,皇上为选驸马之事也费尽了脑筋,一来不想拂逆三公主的意愿,二来又想选一个高门世宦的子弟,又文武双全,风流出众,庶可为皇家增添光耀。 “满朝文武个个跃跃欲试,一心想让自己的子侄当上驸马爷。谁都明白,哪一个选上了驸马爷,便是当今朝中笫一等的权贵。内里斗角勾心、诋毁倾轧自不必说。且说这三公主满朝文武的子弟一个都不屑,唯独看上了这禁军中的翊卫中郎将管格言,管将军也十分有意思,将祖传珍宝苏绣《清明上河图》私下赠给她。苏绣图这一失窃,应公公、易总管必然疑心是三公主私收了管将军的定情礼。如此声扬出去,京师大内,耳目众多,必然得报。明日三公主见了皇上无颜以对,皇上必以为女儿无行,玷辱了门风,不仅三公主从此失宠,管将军还有生命之虞。故尔三公主一心要追回苏绣图,搭救康将军,也保全自己冰清玉洁的名声。” 宋慈连连点头,道:“王嬷嬷也放心,我将百计千方追索回苏绣图,明日午膳前我定进宫来谒见三公主,禀明详细,救你出牢门。” 嬷嬷感激地望着宋慈,犹豫了一下说道:“听三公主说,足下便是名闻海内的宋慈,断狱如神,朝野钦服。今日得瞻丰采,老妪亦算是有福分的了,想来三公主也必能得救。老妪这里受点小小磨难算得什么,只要救得三公主成时,这水牢里关一世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罢含泪而笑。 第12章 账房用具暗藏机关 宋慈告辞,趟水路来路摸了半日才见到婵娟的小舢板。 婵娟操起双桨,舢板无声地剪波而去,出了那片禁域,宋慈吩咐靠岸。 岸边一片浓密的松林,这半夜时分漆黑一片,各种虫声奏鸣着,也有禽兽的嗥息,仿怫是个鬼魅的世界。 宋慈、婵娟上岸,赶忙摸出打火石点亮风灯。松林里地上厚厚积着腐枝败叶,人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宋慈步步留心,细细查看,努力想发现一二个树洞或朽烂的桠权。然而这里的松树形势十分齐整,也无病害,又几乎长得一般高低粗细。倘是齐恒山将苏绣图藏匿在这里,只恐怕日后他自己都无祛寻到。因为这里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一进得来,不易出得去。且地上厚厚积着腐枝败叶,今日藏过了做了标志,明日却变了形态,不好辨认。 宋慈寻思,齐恒山必是将苏绣图暂且带回了平安客店,去往哪个隐蔽旮旯里一塞,拿取自如,十分稳便,神不知鬼不觉。想到此,宋慈决意立即回平安客店。 他们摸出了松林,又折回岸边,跳上了舢板,返回河滩码头。 婵娟问:“我见你一路来去,神智无主,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恐怕不是什么名贵草药吧。” 宋慈笑了:“小油嘴子,精灵鬼,你道是我寻什么?” “奴家猜来,想必是件十分值钱的东西,金镯子、玉坠儿,或是翡翠、玛瑙、猫儿眼。” “你再猜我找到了没有?”宋慈十分赏识婵娟的聪明,又非常惑激婵娟的帮助,却还不敢全吐实情。 “想来是没找到。见你脸上又有喜色,这宝物多分是找得到的。”婵娟果然很识事体。 “婵娟小姐,划得快些,我们赶紧回客店去。等明儿我找到那宝物,再告你其中详情。” 婵娟嫣然一笑,用力扳桨。 这时月亮出来云外,四周一片光明,碧水如玻璃一般透明,不时闪起一星星刺眼的白光。船很快回到了河滩码头。 回到平安客店,谯鼓己打四更。宋慈径直上楼去客房,婵娟则去厨下升火备炊。 宋慈自沏了一壶新茶慢慢喝着,一面又苦苦思索齐恒山藏图之处。 没一盅茶工夫,婵娟推房门进来,手中托起一木盘,木盒内端正放着热腾腾的饭莱和一壶米酒,道:“没甚款待,吃杯儿水酒,驱驱寒气。” 宋慈正觉腹中雷鸣,不由大喜,道一声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婵娟坐一边吃吃地笑,半日乃道:“奴家看来,你不是走江湖的郎中,倒像个衙门里做公的。” 宋慈佯惊:“此话怎说?” 婵娟笑而不答,却转口道:“快吃吧,我收了杯盘,还得做早膳哩。这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便叫我。” 宋慈咽下最后一口饭菜,接上前面的话头:“晓得亦好,切勿张声。”一边去袖中取出四两纹银递与婵娟,“小姐权且收了,算是茶钱。” 婵娟吃一惊:“何消得这许多?帐台上早不是付了。” “多少你只顾收着,早晚还有烦扰之处,只求小姐识了我一片感激之心。” 婵娟抿嘴一笑,接了银子,收起杯箸、木盘,袅袅出了客房,又回头道:“老爷,莫忘了我婵娟便是了。” 宋慈惘然多时才回过心思来想苏绣图之事。 此刻他暂可不管宫中那个陷害三公主的歹人是谁,只求尽早寻着苏绣图,赶在三公主回京前奉献上。找到了苏绣图,那歹人势必水落石出,显露面目。 苏绣图系齐恒山偷盗己无疑,上官坤暴死,那姓霍的牙僧也尚未得手。齐恒山手中的图倘在回中州镇的路上就被姓霍的爪牙劫去或重金诓去,他在上官坤的刑逼之下不会不说。 正是怀着一线独占苏绣图的野心,齐恒山才妄图挺过酷刑。他藏过图,一心等风波平息后再殷勤献于楼黄氐。楼黄氐未去十里铺也可解释,她从来没把齐恒山这后生的痴情当回真事,平时也可能有逢场作戏的勾当,但已有自己的姘夫,她的出奔是与那姘夫暗下商定的,只是被齐恒山厮缠得慌,才一时哄骗于他。如今她早与那姘夫逃到天涯海角快活去了,单撤下齐恒山这个痴呆后生空做着春梦,为了那苏绣图竟断送了性命。 这胡思乱想又远了,要知,齐恒山究竟将图匿藏在何处呢?宋慈反复摸索起齐恒山的日常起居和思想行止。他整日高坐在帐台上与那聊无生趣的钱银帐务厮伴,手眼所及也无非是簿册、账本、算盘、印戳、朱笔等物。对了,朱笔!戴宁不正式用朱笔在地图上勾画去十里铺的山路么,地图例常放在帐台上,他房间内不会另有朱笔。 宋慈想,何不乘此客店尚未开门,悄悄去齐恒山那账台上下寻找一番,也可体味齐恒山的生计勾当,琢磨他可能藏图之处。 主意打定,宋慈出了房门蹑足下楼梯来到店堂。 店堂里点着一支昏暗的煤油灯,账台迎上的一支小油灯没有点火,帐台上下黑糊糊一片看不分明。值守的士兵都去空着的西厅客房睡了,鼾声隐隐。 宋慈摸出打火石点亮了帐台上的那盏小油灯,仔细在帐台上下寻找起来。 帐台上左首一叠信笺封皮下放着一本厚厚的个人登记簿册。右首是一卧青瓷笔架,排列放下三支紫管羊毫。笔架边上一方歙砚,砚边靠着一锭四寸长的描金松烟墨,还有一块旧的惊堂木权作压纸之用了。帐台的大案桌下各一个抽屉,左首抽屉里放着钱银账册、印泥和一个木刻“现银收讫”的印章。右首抽屉里一把算盘、一瓷瓶朱砂汁、一管朱笔和一口铁皮银盒。盒内空空,并无一文铜钱。 宋慈搜寻半日,哪见苏绣图的影儿?正觉沮丧,忽见咋夜楼旺盛翻寻过的那只大衣箱搁在帐台后水牌的下面。 宋慈弯腰打开箱子,却是空的,彼时见到的那些衣裙衫袄全收藏过了。他蹙眉半日,恍有所悟,待想到苏绣图,又觉黯然。 第13章 现场审案干脆利索 宋慈坐在账台前呆愣,心中好生烦恼。他耐下心来又模仿起齐恒山的勾当:先递过登记簿册让客人们填写,随后用笔蘸墨签了水牌,注明客人姓名、房间,再用惊堂木压在簿册上以免污了墨迹。离店的客人来结账,交纳房金,他便拨动算盘,账册上签写款项后压上惊堂木,再将钱银盛入那口铁皮银盒,最后加押“现银收讫”的印章。夜间复帐毕,又用朱笔批了钱银数目,交呈楼旺盛。楼旺盛验查了,收过银盒的现银,留下空盒。 宋慈默默又演了一遍,细细看着这些道具特别是那块有裂缝的破惊堂木,心中猛地透进一道光亮,幡然憬悟。原来竟是如此机关,舍近求远,费了我几多奔波折腾。九九归元,解铃却还是系铃人。 笫一遍鸡叫,宋慈便仔细盥洗,弹冠振衣,精神一爽。他小心翼翼从衣袍领口处拈出那幅黄绫圣旨,细细又念读了一遍,心中暗暗盘算今日该如何出场。 早膳完毕,见牛兵曹带领八名军健进来客店找宋慈,说是温校尉有请。 宋慈道:“来得正好,我这里有急事也正要去军营找温校尉。” 宋慈随牛兵曹走出客店门首,猛见对面街九洲客店门外站着昨日那两个锦衣,正在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见是牛兵曹一干军健拥护,没敢动作。 到了军寨辕门,温畅行正在操演军丁。见宋慈进来,便匆忙撤了令旗,叫一个参军代理,笑迎上来。寒暄毕,即引宋慈上来堡楼衙厅,牛兵曹行礼率众军健退下。 “宋直秘,那事如何了?昨夜管将军与小弟吐实了,频频催小弟仰求于你。”温畅行乃觉此事紧迫,只怕宋慈尚未上心。 “温校尉派兵丁来客店护送,本官谨表谢忱。此刻你立即在军寨内外升起杏黄旗,宣布皇上钦差驾到。”说着从衣袖中拿出那黄绫圣旨铺在书案上。 温畅行伸脖颈一瞥,黄澄澄只觉晃眼,及定睛细读,不觉汗流浃背,两膝一软,扑咚跪了下来:“卑职不知钦差大人驾临,失于迎拜,死罪,死罪。”说着捣蒜般磕起头来。 宋慈和颜悦色道:“温畅行,今日本官奉皇命来此,只是办理一桩公案,你悉心奉公,勤勉本职,本官自有看你之处,不必惊慌失措。此刻立即去备办齐全钦差一应的卤簿仪从,旗幡鼓乐。” 军寨内校场的大旗竿上很快升起了杏黄旗一一只有皇上或皇上的钦差驾临颁旨才可如此仪数。满营军士惊闻信息,一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有半步差错。 这里温畅行立即备齐了钦差的一应卤簿仪从,旗幡鼓乐。自己也头披挂金甲,手执戈矛,腰悬弓矢,静立旁边听候宋慈遣派。 “温畅行,你此刻即骑马去丽人宫宣旨,着命翊卫中郎将管格言和宫掖总易常规来军营听旨。” 宋慈便暂用温畅行的衙厅为行辕,建牙树旗,布置禁哗。顿时全营肃然,鸦雀无声。 宋慈弹冠衣紫、玉带皂靴立于乌木公案后,两名传者各持宝扇、印盒左右恭立。公案上燃起一尊古铜饕餮香炉,青烟袅袅。香炉在首安放一雕花金盘,盘内盛着黄绫圣旨。右首支架起宋慈所佩雨龙宝剑,权作钦赐尚方。 辰牌正刻,易常规与管格言驰驱到辕门,恭敬下马,齐整了冠带进来营幕谒拜钦差。 易、管两人礼毕,悚然跪在公案前,静候听旨。 宋慈开言道:“今圣上降旨,着本官来中州镇丽人宫勘查盗窃苏绣《清明上河图》一案。你们都是宫内的主管,身负护卫三公主的重任。知今珍宝被盗,你二人应得何罪,心中明白。” 两人战兢兢跪答:“卑职明白。” “所幸皇德无极,神鬼暗助,本官身到,疑案冰释。今日本官拟偕两位同去丽人宫中拜见三公主并内承奉应太监当面剖析、勘破此案。此案情由因与中州镇上一起人命案有关,此刻我们先去镇上平安客店查验证物。” 宋慈吩咐一路免了例常仪数,以免惊动百姓,故一干轿马兵卒赶到平安客店时并未引起路人往意。温校尉与牛兵曹先一步到客店布置警戒。 众人一到客店,宋慈即着手审案,先命温校尉将客店掌柜楼旺盛带上店堂。店堂己排出衙厅格局,易常规与管格言、宋慈左右坐定。八名军丁持械恭立两边,听候调用。 须臾楼旺盛押到,两名军丁将他按倒在地跪着回话。楼旺盛只觉周身麻木,皮肉童自抖不己。待抬眼望去,见正中坐着的那位老爷好生面菩,却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心中又惊又怕,只是暗暗祈祷,唯求侥幸无事。 宋慈先不问话,转脸对易常规道:“此人半个月前报官,说是他的妻子与一奸夫私奔了。” 易常规皱眉道:“他妇人私奔与三公主的苏绣图有何相干?宋大人难道有兴也管民事讼诉,问断平头百姓的家务事。” 宋慈道:“哎,这事不可小觑了,与三公主的苏绣图却有关联。你权且旁边听着,由我问理。” 宋慈拍了一下桌子,问道:“楼旺盛,你的妻子黄氏如今身在何处?” “回老爷的话,说来也惭愧,贱妻不守妇道,败坏凤俗,半个月前随人奔了,几同那丧人伦的猪狗。小民曾报与军营,请求将那淫妇奸夫一并追获。” 宋慈不改声色:“楼旺盛,本官再问你,你可知道黄氏随何人私奔?” 楼旺盛略一踟蹰,答道:“小民头里疑心贱妻的奸夫即是店中的账房齐恒山,他在一本地图上勾画有与这淫妇出逃的路线。想来是两个密约,贱妻先行一步,谁知都遇了强人,一个被掳,一个被杀,至今一无信息。” 宋慈又问:“一个被掳的掳到了哪里?一个被杀的因何而杀?” 楼旺盛答:“说是被掳,其实强人倒是与贱妻先认识,齐恒山如今又死了,故尔小民认定与贱妻奔逃的奸夫应是那强人。他两人先做了圈套,单害了齐恒山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里知道这贱妇人的去处。” 宋慈嘿嘿一笑;“只恐怕黄氏还在平安客店,并未走哩。” 楼旺盛暗吃一惊,急辩道:“小人可对天咒誓,那贱妇人早己远走高飞。” 宋慈阴沉了脸,喝道:“黄氏系被你亲手杀死,尸体至今还匿藏在后院马厩边的棚房里。烦劳众人随本官一起去现场细看。” 宋慈引众人转到后院,绕马厩过篙笆到了那间阴暗的棚房。他指着自己日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军丁搬去旧什物仔细寻觅。 四名军丁将旧木橱挪开,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见麻袋后有一只木箱。木箱一角己破损,漏出点点白石灰来。 军丁将木箱抬起,甚觉沉重,又见木箱破损的一角爬满了蚂蚁和青蝇。宋慈命打开木箱,军丁撬了锁扣,用力掀开箱盖,箱内呆然盛着一县女尸,四周用石灰填塞,尸身的衣袖下竟杯有两个团子,已腐霉发黑,爬满了蚂蚁。 楼旺盛被押进棚房,见此情状,顿时瘫软倒地,口称“有罪”。 宋慈命军丁收拾了黄氏尸身,先抬去军营存放, 宋慈对楼旺盛道:“本官勘破此案倒不在尸体和团子引来蚂蚁、青蝇。你平日悭吝,一毛不拔,视钱财如性命,那黄氏受尽凄苦且不说。她倘若有私奔之举,岂会不携带去她最喜爱的那大红五彩对衿衫子并一条妆花罗裙。那日我见你打开她的衣箱好一番收拾,箱中正有那两件东西,想来己被你典卖作银子了。” 楼旺盛涕泪满面,招道:“贱妻与齐恒山眉眼来去是实,倒没见着有非分之举,那两件衫裙亦是齐恒山买与她的。那日午睡时我听见他们隔了油纸槛窗说话,齐恒山那厮言语百般挑唆,数我坏处,劝她私逃。后来我又见齐恒山在地图上用朱笔勾画了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便疑心他们呆有私奔之约。一时怒起便杀了贱妻,藏尸于这棚内的木箱里,谎称随人私奔,又去报了官。事后便觉十分后悔,也只得瞒过众人,将错就错了。” 宋慈命军丁将楼旺盛带了手铐,套了链索,押去军寨候判。 回进店堂,宋慈低声吩咐温畅行,将帐台那张大案桌小心搬去军寨。道是物证,不可疏忽。乃令:“启轿回军寨。” 易常规、管格言只觉懵懂,平白随宋慈来这个市井客栈转了一圈,捉了一个杀害婆娘的犯人。 宋慈却笑道:“到军寨本官再与你们细说苏绣图一案的本末。” 回到军寨衙厅,宋慈命军丁将平安客店帐台那张大案桌抬上前来。易常规、管格言坐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慈沉吟半晌,乃开口道:“本钦差现来剖析苏绣图一案。盗窃苏绣图的就是适才那平安客店的账房,名唤齐恒山,是个青年后生。这齐恒山为一伙歹人重金所雇,大胆潜入丽人宫行窃。” 管格言愕然,不由问道:“望钦差明示,这齐恒山是如何潜入丽人宫行窃的。” 宋慈道:“齐恒山乘黑夜驾一叶小舟闯入丽人宫外禁域,偷偷潜伏到西北隅宫墙四处的水门下,再沿水门的拱形壁架攀缘宫墙而上,翻越雉堞恰好便是三公主赏月的凉亭。三公主赏月前将展览开的苏绣图折好,放在凉亭外一个茶几上。齐恒山乘三公主赏月之际,顺手窃得,并不费力。” 管格言脸色转白,心中叫苦:“如此说来,是卑职防备布置有疏漏,被歹人所乘。卑职疑惑不解的是,这齐恒山也不过平头百姓,如何晓得官墙岗戍的疏漏,如何晓得宫之西北隅水门处可以沿墙攀缘。更令卑职惊讶的是,他又是如何晓得三公主那一日要去凉亭观画赏月,又必然会苏绣图放在凉亭外的茶几上。” 第14章 拨云驱雾真相大白 心中惶惑,疑窦丛生,管格言满腔急汗。 宋慈淡淡地望了一眼管格言,笑道:“机关正在这里。原来那伙歹人也是受人雇佣,在背后牵线的是一个姓霍的牙僧。那牙僧告诉说,某日某刻,如此如此,便可顺利窃得苏绣图。如此猜来姓霍的宫内必有内应,这案子的主犯必然安居于宫中运筹帷幄,演绎出如此一出惊心动魄的戏文来。” “本钦差暂且不说出这主犯的姓名来,却道那齐恒山窃得苏绣图后,心中酷爱,私下偷偷藏匿。他想将这苏绣图变卖作金锒,快活受用,事实上他己将这图藏匿,打算暗地出售。他悄悄回到平安客店打点了行装,便沿那条山路直奔邻县的十里铺,要去那里发卖掉苏绣图……” 易常规不禁大怒,破口骂遭:“这小贼奴竟是无祛无天,待拿获了,碎尸万段。” 宋慈笑了笑:“易总管岂忘了适才楼掌柜的招供,齐恒山己被人杀了。这后生目光短浅,哪里知道这苏绣图的利害?他心里一个心眼做发横财的好梦,可歹徒们早布下天罗地网。齐恒山没走出那山梁便被他的雇主抓获,问他要苏绣图,他推说并未窃得成。雇主乃过来人,经过世面,哪里肯信?喝令动刑。这齐恒山自恃年轻,可以熬过,谁知那伙歹徒下手太重,竟要了他的性命。温畅行校尉,你说说军营的巡丁发现他尸身时,从他行囊里搜得何物。” 温畅行跪禀:“齐恒山尸身系在富春江南岸捞得。当时见他全身是伤,肚子都被剖开,血污模糊,几不成人形。右手胳膊还勾着个粗布行囊,行囊内,一迭名帖、一本地图、一串铜钱和一把算盘。” “且谩。”宋慈挥一挥手,示意温校尉退过一边。“这齐恒山虽是目光短浅,却饶有心计。他也知道不交出苏绣图他的雇主不肯轻易放过。他想出一个绝妙好计,轻易将苏绣图藏匿。” 管格言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没甚听明白,急问:“这苏绣图十五尺长二尺宽,他如何能轻易藏匿?” 宋慈点了点头,仲手将案桌的右首抽屉拉开,拿出那块惊堂木,“苏绣图就在这里面。”他将惊堂木高高举起。 众人惊愕得面面相觑,只不知宋慈葫芦里埋了什么药。 宋慈命一军丁拿来一把屠夫用的杀猪刀,自己将刀刃插进惊堂木背面的一道裂缝里,然后用力一翘,惊堂木裂开了,原来空心的,一块折叠的丝绸竟藏里面。 “齐恒山将苏绣图藏在空心的惊堂木里,再蘸以水胶固牢了惊堂木,随身携带,真是天衣无缝。他身为帐房,须臾不离开帐房用具,谁会疑心他那块压纸用的惊堂木里藏着珍宝苏绣图。” “那雇主自然也被瞒过,故尔和那行囊连尸身一并抛入富春江。尸身捞上当日,还正是邹温畅行校尉托付我将包袱里的帐房用具送平安客店。我亲手将这些东西轻易交还给了楼掌柜,却煎熬了两天两夜心思,才解出这个谜来。系铃解铃,原是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豇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众人这才巨雷震耳,大梦初醒,一个个仲长脖颈看着桌上那块惊堂木。 宋慈展开苏绣,用彩色蚕丝在丝绸上绣出来的《清明上河图》巧夺天工,比水墨画更好看、更逼真,可谓良辰美景,五彩缤纷,云蒸霞蔚!座中一个个目瞪口呆,狂惊不己。 宋慈吩咐将苏绣图用雕花金盘盛放了,复盖以黄绫圣旨。 宋慈乃命启驾进宫。一顶八人抬大轿坐了宋慈,易常规、管格言跨上各自的雕鞍骏马,禁军牙骑护卫,卤簿仪从齐整,两队鼓乐前面引导,浩浩荡荡向丽人宫迤俪而来。一路花炮轰击,鼓乐声喧,街上百姓哪敢仰视,都纷纷躲路而行。 早有飞骑禀报内宫,钦差领圣旨少刻便要进来宫中拜谒三公主。三公主大喜,心中明白宋慈已寻回了苏绣图,忙传命内宫所有宫娥、太监齐集在金玉桥下恭迎。外宫早己得管将军军传令,大开宫门,萧韶馔酒,等候接旨。 宋慈轿马进了丽人宫正大门。接应礼仪毕,宋慈入一彩栏画楹的小轩略事休歇。待儿献茶,宋慈正觉口渴,呷了一口,顿觉脾胃爽冽,精神振新,乃问道:“易、管两位可知有一个姓霍的时常宫中进出。” 管格言摇头道:“从不曾听说进出宫中有个姓霍的。” 易常规皱眉道:“外宫系管将军巡查,卑职监卫,却从未放过一个姓霍的进来宫中。内宫由应公公掌管,金玉桥里边的事我们不尽情楚,出入也别有门径。” “易总管手下的锦衣近来出外公干可是穿的黑衣黑裤。”宋慈又问。 易常规答道:“卑职手下的锦衣从不穿黑衣裤,近来也不曾有什么差遣。对了,咋日里边赫主事来向卑职借了四个去应局。” “易总管说的里边可是指金玉桥那边内官应承奉?” “回钦差大人言,那赫主事正是应老公公手下的,故不好推却。照例锦衣是不准借过去的,伏乞钦差阵罪。” 宋慈心中明白三分,又问管格言:“四天前午夜,守卫宫墙的岗成有什么异常。” 管格言追思片刻,乃答日:“是了,那夜夜半,内宫厨下失火,奉应公公之命,宫墙城头的守卒曾分拨一半去救应。” 宋慈沉吟不语,又呷了几口茶,遂起身传命进内宫。 第15章 事有因果荣辱两忘 易常规、管格言引宋慈穿过几处水榭亭馆,回廊曲桥,一路华木珍果,团团簇簇,蝶乱蜂喧,香凤温软,看看到了荷花池边的金玉桥下,胖太监率四名小黄门早匍匐在地,恭候钦差。 宋慈命众人在桥下稍候,他自己径去衙斋见应太监。 雅致的衙斋滨临荷花池,静悄悄空无一人。一阵阵花香熏得人醉意微微。应太监站立在水激雕栏边上,望着池中一丛丛冰清玉洁的睡莲呆呆出神。 宋慈走到应太监身后,应太监乃慢慢转过脸来。 “宋慈阁下,没想到转眼已是钦差。”应太监的语气不无鄙夷。 宋慈拱手施礼道:“今日奉圣旨进宫,专程将苏绣图奉回三公主。” 应太监鼻子里呼了一声:“阁下的大名在京师时便略有所闻,地方多少奇案疑狱,一经剖析,无不洞然,能不领佩。阁下可自去内宫拜见三公主,今番圣旨在手,老朽哪能盘问阻碍。” 宋慈正色道:“应承奉,三番五次欲加害本官,不知缘何?” 应太监淡淡一笑:“古人云,成事不说,往事不谏,事至今日,你我又何必细说。你看池中那边一丛结净无垢的白莲,今日一早竟枯萎而败,我便知道必有人事相应。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宋慈冷笑道:“举凡人萌恶念,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故道是天理昭昭,不可惑欺。应承奉不亦听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应承奉不知自重,致有今日,不然谁敢对你大不敬呢?” 应太监失声笑了:“自作孽,不可活。老朽前夜见了你,就知道会有今日,只是舍不得妨你前程,故不忍下手。老朽风前残烛,又何足惜,哈哈。我要去服药了,进内斋说话吧。”说着摇摆进衙斋,去书案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紫葫芦,摇了摇,倒出一颗药丸纳入口中,又漱了一口香茶,囫囵吞下。 “宋慈,赫某人就在后花园、莫要放过了他。老朽此去泉台,正还需个跟随服侍的,哈哈……”应太监变了脸色,气喘吁吁,全身痉挛不止。 宋慈赶忙进衙斋上前扶持,应太监己软作一团,瘫倒在地,眼珠儿翻自,挺了挺脖根去了。 宋慈回到荷花池金玉桥,传命温畅行率禁卒立即进后花园捕拿赫主事,并去水牢内放出王嬷嬷。其余人等跟随他进内宫晋谒三公主,着令胖大监在前引导。 金玉桥里边早排列起宫娥、太监迎候,一派彩幢绎节、羽族花旌,宋慈缓步走过金玉桥,耳中鼓乐铿锵,鼻前异香馥郁。 众人拥着宋慈迤俪刚到内殿,三公主盛服来迎。见她头上玉翠堆盈,胸前缨络缤纷,动摇有声,雪肤花貌,光彩射人。 宋慈率易常规、管格言行礼毕,遂将雕花金盘高高擎起。 三公主轻轻揭了那幅黄绫,展开苏绣《清明上河图》,心中好不喜欢。她不由撩云鬓,含情凝睇管将军,脸上飞起一层鲜艳红霞。 管将军用眼梢一瞥宋慈,三公主乃知觉,又躬身拜谢宋慈,口祢“谢钦差”,一面传命宫娥引钦差入内殿叙坐。 宋慈简约地将苏绣图一案的本末禀报一遍,又祢:“公主殿下,吉人天相,洪福齐天。” 三公主十分惑激,说道:“宋卿今日可随本公主同去京师,我必向父皇力荐,大理寺的那些官儿,尚不及宋卿之万一哩。” 宋慈道:“本来下官来这里也只想休闲钓几尾大赤鲤,不期能为公主微薄效命,己觉十分荣幸,岂敢奢望,觊觎非分。”说着将那黄绫圣旨恭敬奉上,三公主不觉眼热,心中益发敬佩。 正说话问,王嬷嬷上殿来,先向三公主拜舞纳福,又躬身向宋慈一拜,口称道:“侥幸还能见宋直秘。”不禁潸然汨下。 王嬷嬷又向三公主详说了昨夜在宫墙西北隅水牢前与宋慈见面商计之事,三公主听罢,又欤感叹良久。 三公主早命御厨备下丰盛肴馔。正是食烹异品,果列时新,葡萄美酒,水陆珍馐,齐齐楚楚,琳琅满目,自不必说。 宋慈骑着马又进入黑松林。这回是离开中州镇了,同前日走来这中州镇时景致仿怫,心情迥异。 午后热辣辣的日头经浓技密叶一筛,落到身上,星星点点的只觉舒爽筋骨,走动血脉。这时他心里漾溢着一种大功告成,激流勇迟的得意惑,庆幸珠链完壁归赵,陷害三公主的阴谋终被他亲手挫败。 这时不知怎么,宋慈忽又想到了婵娟,临行前婵娟要去了他的那个葫芦,算是留念之物。她聪明颍慧,这两三日里倘不是赖了她处处时时鼎力帮忙,自己又如何破得了这个案子,三公主与婵娟年岁相仿,却如个笼中的彩乌,锦衣王食,有人服侍,却投有自由,一味孤独,临到危难之时几无自救之力。婵娟恰如个林中的野雀儿,啼飞栖息,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正思想时,猛见前面一株古松后闪出一匹老驴,葫芦先生稳坐在驴背上,把一双眼睛细细瞅着宋慈。两支拐杖搁在身背,一个葫芦挂在跨前。 “宋直秘依旧这份穿扮,老朽十分敬仰。我早就猜到那一幅黄绫不会将你的魂魄儿勾去。嘿,你的葫芦哩。” “我将葫芦送与客店中一个女子了。葫芦先生,在离开这中州镇时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啊。先生旷世高人,只恨下官福薄,没法追随,时聆雅教。” 葫芦先生笑道:“老朽那日不是说过,你我还有一面之缘哩。今日这一别恐是永别了。不过,你也别惑伤,须知世上事都属前定,神仙帝王、草民乞丐莫不如此。能看破这一层,便进一重境界、登一重天。” 宋慈抚须笑了:“世上事有缘的并非投有,但不必事事有因果。先生言语行止如此,必是个翻过筋斗、经几番沧桑来的。” 葫芦先生惊道:“足下亦知麻衣、六壬,已看破老朽底细。其实又何必厮瞒,老朽即二十五年前裕血疆场之欧阳将军。当时被番邦掳去,国中以为捐躯矣。漠北囚禁了十五年,拚死逃回本土,从此埋名隐姓。谁料知逃名不易,约身有束,致使浮声虚传,闻于今上,遂被聘入宫中做了公主王孙们的师傅。我与学生,平日教训且是严格,又十分融洽。学生中惟三公主最为聪明颍达,每解经典,自发精髓,娓娓说去,剔先生之疵,每弄得老朽十分狼狈,故此愈发钟爱赏识。今日三公主遇奸竖暗算,老朽便大胆妄为,将你举荐。足下呆然不负重托,洞奸究如照烛火,拔三公主于水火之中,老朽这里也致谢了。” 说着,他在驴背上略略躬身,算是施礼,花白胡子几乎碰到了他那个葫芦。 宋慈忙拱手还礼,口称“折福”。 葫芦先生解下自己的葫芦,递给宋慈道:“你的葫芦送了人,许多不便。留下也好做个留念。这葫芦之妙,便在‘空’。足下莫以为这‘空’言,车有幅毂,乃有车之用;室有户牖,乃有室之用。《南华真经》载便在‘空’之一义。为人之道也如此,将那荣华富贵看作浮云一般,也是仗了这一个‘空’宁字。目空心大,方可荣辱两忘。世人熙熙,只争着一个利;世人营营,只奔着一个名。老朽看得多,那争得利的,终为利殒身;那奔成名的,尤如抱虎而眠,袖蛇而走,更是危险十分。到那步田地,再悟得一个你这一字真经,切记,切记。” 宋慈谢过,去向马鞍后系了葫芦,抬头己不见了葫芦先生。他即将赴湖南提点刑狱任上,葫芦先生的一番话格外中听。 第16章 沐浴的戚氏裸死 浙江严州府分水县有一人,姓邹名清明,四十来岁,在西蜀经商,眨眼八载,颇有积攒。一日忽发怀乡思远之情,念及结发之妻戚苏娟,郁郁寡欢。 离开西蜀吧,又舍不得春花楼的歌妓曲艺;带她归乡吧,又怕荆妻见责,左右为难长吁短叹。曲艺见他愁眉不展,便知八九分,笑道:“妾身愿随邹郎,终生伺候你们夫妇。” 曲艺从小没了父母,被叔叔卖进青楼,纨绔子弟浪荡公子见识不少,不过寻欢取乐,对她有几分真情的惟有邹清明。 邹清明在数载,举目无亲,幸亏曲艺体贴照顾,不是妻子胜似妻子,不然三年前那场大病早夺走了邹清明的性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一番考虑后,邹清明决定带曲艺同 归。 曲艺在青楼十余载颇有些珠宝银两。取出一部分让邹清明交与鸨母赎身从良。一切顺理成章不费吹灰之力,邹清明便携了曲艺及财物返回浙江家乡。 西蜀到浙江迢迢数千里,山重水复历尽辛苦,不觉来到浙江地界。邹清明这一路绞尽脑汁冥思苦索,终于想出个两全其美之策。他将曲艺暂时安顿在分水县城一位朋友处,待回到家中与荆妻商量,若戚苏娟心慈手软愿意接纳曲艺,再将她接回家中确定名分;若戚苏娟哭天号地死活不肯收留曲艺,那就为曲艺寻个忠厚可靠人家,或者干脆携曲艺再返回西蜀,与戚苏娟一刀两断。 曲艺见他为难,采纳了缓兵之计,五日为限,给个准信。邹清明洒泪而别,表示绝不耽误曲艺,安排停当便匆匆归来。 戚苏娟做梦也没想到丈夫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眼前,既吃惊又有点高兴。邹清明刚离家那一年半载,苏娟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孤灯冷衾实在难熬,日久天长日复一日慢慢也习以为常了,日子还得过下去,慢慢等待罢了。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隔绝八载,丈夫倏然归来,千言万语,百感交集,泪眼相对,那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是,戚苏娟并不怎么热忱,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亏你还记得这个家,八年啊八年!我吃了多少苦头?” 邹清明赔起笑脸,说是日夜想念夫人,商务繁杂,加之路途遥远行动不便……此番归来再也不走了,将功补过,绝无戏言。 一番话驱走了苏娟脸上的阴云,询问道:“七八年总共赚了多少银两,拿出来让我瞅瞅,也高兴、高兴。” “不算多,有两千两左右。” “啊呀,这么多?!”戚苏娟笑逐颜开,“可是银子在哪里呢?空口说白话!” “归来时天色已晚,惟恐意外,暂时存放在县城朋友家里,明日取回交付夫人。” “也好,还是郎君想得周到。”戚苏娟不再询问什么。 丈夫远道归来,总要犒劳一下吧。可是家里无酒无肉,戚苏娟便出门去想办法。 眨眼工夫酒肉弄回来了。煎炒烹炸七碟八碗,夫妻对酌,十分尽兴。酒足饭饱,戚苏热 了一盆水,让丈夫洗一洗,车马劳顿汗流浃背不洗涤一番如何亲近呢? 邹清明喝了几盅酒有点迷迷糊糊,加上疲惫不堪,十分疏懒,随口一句:“不洗了,夫人不必操劳。” 戚氏稍有愠色,“不洗今晚休要碰我!” 邹清明朦朦胧胧,“不碰就不碰……没什了不起的……要洗你自己洗去,休要罗嗦……” 邹清明躺在床上,不多一会儿就鼾声如雷。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有点口渴,翻身起来,信手摸摸身边的妻子,可是没有戚氏。 邹清明十分纳闷,莫非没洗澡,一身臭汗味惹恼了妻子,躲起来了么?女人真是小心眼。他掌灯挨屋寻找戚苏娟,三间屋子都找遍了没有她的踪影。 邹清明最后来到那间专供洗浴的小屋,却见戚苏娟赤身裸体躺在木盆的血泊之中,早断了气,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邹清明肚里那几盅酒早化作冷汗了。此时大约三更左右,四外一片静寂。邹清明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想不出个办法来。万一惊动了左邻右舍报了官,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邹清明想把亡妻背到野外扔进草丛,省得是是非非。可是死尸铁块般沉重,哪里背得动呢? 万般无奈,邹清明急中生智想到了另一种办法,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偏偏这一招让他述说不清,险些丢了性命…… 第17章 掩尸的丈夫蒙冤 翌日,左邻右舍闻知邹清明衣锦还乡,纷纷前来询长问短,讨杯茶水喝。有人忽然发现女主人不在,便随便问了问。邹清明支支吾吾敷衍,惟恐人家深追细究。好在乡邻们小坐片刻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邹清明出了一身冷汗。 邹清明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锁了门奔县城去会曲艺。刚要离去,大舅子戚东胜就来了,笑逐颜开叫妹夫,怎么可以脱身呢? “妹夫,几年不见你可发了大财,说不定我也沾点光哩。”戚东胜坦率地表明来意。前几天他赌输了,欠人家20两银子,这回可有救星了。妹夫不打发几个钱他是不会走的。 “马马虎虎没赚多少,大哥手头吃紧,先拿几两银子去花吧。”邹清明当即掏出一把散碎银子,足有六七两。 “啊哟,妹夫,你打发要饭花子么?舍妹这几年为你看家守财千辛万苦……苏娟呢?”他突然发现胞妹不在,很是奇怪。 “哦,我也说不清楚,昨晚多喝了几盅早早地睡了……苏娟没回娘家吗?” “没有。我刚从家出来,肯定没回去。” “这就怪了,一大早上哪去了呢?是不是下地劳作去了?”邹清明顾左右而言他,自言自语道,“这几年多亏苏娟了。” 戚东胜觉得有点不对头,昨天傍晚还见到苏娟拎酒提肉的呀,两口子几年没见面了还不得热乎几天么?他察颜观色,见邹清明脸色苍白,手指发抖,更觉得这里头有名堂。 戚东胜转身就走,到地里去察看。地里没有妹妹的踪影。又问左邻右舍,都说昨天见过,今天怎么会没有了呢?莫非长翅膀飞上天了不成? 戚东胜回到家问老父,也说不晓得她的去向。于是岳父、大舅子便卷土重来,不问青红皂白戚东胜揪了邹清明的衣襟,“说,我妹子上哪去了?是不是把她害死了,你这混蛋!” “不,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邹清明苦苦哀求大舅子不要动手动脚。 “东胜,放肆!”戚老汉喝退儿子,扫了邹清明一眼,“贤婿不必惊惶,也许苏娟办什么事去了……这几年里里外外全凭她一个妇道人家操持,吃苦受累呀,清明你可明白?一去八载音讯皆无,不该这样啊……” 父子俩在女婿家里苦苦等待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苏娟归来,有点着急了。戚东胜在 院子里徘徊,见妹妹养的那只大黄狗在墙角哗啦啦刨柴禾,汪汪地叫,很是奇怪。 戚东胜将几捆干松树枝、包米秸秆搬开。那大黄狗连拱带刨,仿佛里头埋了什么。戚东胜不看则已,一看险些吓昏过去,原来戚苏娟已经被人害死,埋在墙边。 “苏娟呀,你死得好惨呀!”戚老汉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的邹清明,老子跟你拚了!戚老汉似发狂的老牛往女婿怀里撞,“还我苏娟呀,还呀!” 左邻右舍闻讯赶来,见到泥坑中的戚苏娟,无不咬牙切齿怒火填膺:邹清明呀邹清明,你心狠手毒杀妻灭口,你这厮还是人吗? “绑!”戚东胜怒不可遏。愤怒的乡邻七手八脚将邹清明捆成个粽子。拳头、石块、鞭子……雨点冰雹般攻击着这披着人皮的畜牲。 “求求你们,不是我呀,真的不是我!”邹清明声嘶力竭,“老天爷睁睁眼吧,我邹清明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苏娟呢?冤枉呀!” 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邹清明百口难辩。你喊破了嗓子说你不是凶手,那么谁是凶手呢? 戚苏娟早不死晚不死,怎么你一回来她就死了呢?天下有这么蹊跷的事吗? “给我往死里打”戚老汉打摆子似的浑身发抖,亡女之仇不共戴天,一命抵一命。 戚老汉夺过一根扁担,抡起来却没打下去。“你这畜牲,为何要害死苏娟,她哪点对不起你?说!说出个理由来我饶你狗命,不然,哼!”那桑木扁担在地上戳出半尺深的窟窿。 邹清明哑口无言。既然戚苏娟莫名其妙地死了,自己又说不清楚,抵她一命也罢,夫妻同穴不也是缘分吗?他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干脆告官,大杠子一压,他非说不可! 对,告官,也让戚苏娟死个明白! 听说正在县衙的朝廷提刑官宋慈大人夜断阴日断阳,多棘手的案子也难不住他,让宋大人收拾这王八蛋!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戚老汉也觉得应该告官,撬开邹清明的嘴巴,看他到底为啥杀死苏娟。 于是,人们一面重新为戚苏娟发丧,一面将邹清明押解到县衙,交宋慈大人处置。 第18章 提刑官草率的初审 宋慈见邹清明头破血流又被捆得结结实实,令衙役松绑。乡间草民不谙大明法纪,着实可恼。按说应该先报官,受理后再派捕快逮犯人审讯。既然吆五喝六将凶犯押来,倒也省事。 宋慈端坐在案几后头,手抚三绺黑髯,慧目扫视公堂,惊堂木嘭地一拍:“原告何在,从实讲来,不得有半点虚妄之词,敷衍本官,严惩不贷!” 戚老汉、戚东胜父子双双跪倒。 戚东胜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句句是实,乞大人明鉴,为小女伸冤报仇。” 戚老汉作了些补充说明,父子俩口径一致,死死咬定邹清明杀害结发之妻戚苏娟,“乞大人明察秋毫,惩治凶犯,以做效尤。” 宋慈令原告退下,讯问被告邹清明。 邹清明一口一个冤枉,赌咒发誓若戚苏娟是小人所杀,甘领重罪绝无半句怨言。 这邹清明时运不济多灾多难。他少年时代读书,雄心勃勃,巴望考上举人进士耀祖光宗,可是连考数次,连个秀才也没弄到。看来不是入仕当官的材料,只好作罢。 他家有薄田十余亩,不算豪富,却也小康人家。几代单传,就他这么个宝贝独苗。父母传宗接代顶门立户心切,在邹清明18岁那年,娶了戚苏娟为妻。戚氏五官俊秀,身材窈窕,虽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但也说得过去,加上戚氏朴实勤劳,公公婆婆十分喜欢她。 戚氏尽心竭力侍奉公婆丈夫。惟有一条不大称心,婚后两载不见肚子鼓凸,婆婆时有烦言,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怎么回事。烧香磕头加偏方单方秘方仍不见动静。婆婆气急而亡,公公尔后归天,剩下小两口过日子。 双亲去世加之年景不好,生活日见拮据,邹清明辗转寻思,曾听古人说过:若要身带十万贯,除非骑鹤上西蜀。邹清明情知仕途无门,干脆弃学经商,走南闯北没准也能发达。 戚氏见丈夫欲经商,不便阻拦。只嘀咕那西蜀山高水远,风寒露冷,举目无亲,尔虞我诈,颇多风险,夫君莫以金钱为念,成则勿喜,败则莫忧,以千金之躯为重,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倘获微利当急流勇退,切不可寻花问柳贪恋他乡富贵。 戚氏对夫表明心迹:妾身苦守寒舍,日日为夫君祈祷,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妾生为邹家人,死为邹家鬼,不会越雷池一步,尽管放心。 邹清明闻妻言喜上眉梢。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他也嘱咐戚氏傍晚紧闭门扉,篱牢而犬不入,切莫因孤寂无聊生出伤风败俗失去贞节的事端……为夫长则三五载,短则一两载,便归来与妻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宋慈洗耳恭听,待邹清明讲完便问道:“你对戚氏说三五载便归,为何延至八载是何道理?莫非在外头有什么相好拽住手脚么?” 邹清明不敢隐瞒事实真相。他到西蜀不久因水土不服,患病卧床,险些把本钱花光,后悔不该贸然而来。后身体好转开始经营绸缎,小有盈利.勉强糊口……所以多呆了三年才归。 宋慈摇摇头:“邹清明,本官以为你并未道出最紧要的事情。本钱几乎花光,又如何做得生意?必有朋友相助吧?从实讲来!” 邹清明暗暗吃惊,这宋慈果然厉害,稍有不慎便被他抓住漏洞,信口禀道:“遇一浙江同乡相助,摆脱困境,不敢敷衍大人。” “那同乡何在?姓甚名准做什么生意?既有同乡往来,为何不给妻子带个信息?讲!” “这个……”邹清明前言不搭后语,本想搪塞宋慈,却把自己绕进了迷魂阵。 “邹清明你年纪不小便满口谎言,本官如何为你解脱……看来杀妻者是你无疑,来人!”宋慈突然提高了嗓门:“将犯人收监!” “大人,冤枉呀!小人愿招。” “快讲,若再搪塞,大刑伺候!”宋慈满面凛冽,目光如炬,任何罪犯难逃他的算计。 “大人容禀……小人在成都府结识一小妓唤作曲艺,多有往来,情感日笃……难舍难分,她无依无靠,十分可怜……小人的拙荆多年不孕,打算纳曲艺为妾……可是……” “可是戚氏不容,你顿起杀念,将她杀死埋在院墙角落……被家犬刨开……”宋慈抢了话茬,如炒爆豆,剖情析理,穷追不舍。“大胆邹清明,你可知罪?” “小人冤枉。实在冤枉啊。宋大人……”邹清明见宋慈如此推论又急又气狂呼乱喊。 “打入死牢,退堂!”宋慈拂袖而去。 刑事师爷陶工楷大惑不解。他跟随多年从未见宋大人如此草率了结案件的。连站堂的衙役也觉得宋大人今天有点不对头。每次断案三查六证,反复斟酌,十分谨慎。今日快刀斩乱麻,如此了结,究竟为什么呢? 那邹清明带了妓女归来,就算妻子不肯容纳,就杀人么?既然他受惠过妓女曲艺,十分钟爱完全可以在他乡异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何必又千里迢迢回浙江找不痛快呢? 陶师爷横竖想不通,到私衙来访宋慈。宋大人正在看书,见陶工楷到来,笑脸相迎:“本官料定你会来的,请坐,看茶。” 陶工楷呷了两口茶水,正要开口,宋慈抢先代答道:“这案子断得含糊,草营人命,宋某吃错了药昏了头……对吧陶师爷?” “在下不敢妄加评论。”陶工楷脸红脖子粗,钦佩宋慈未卜先知,一眼看破对方心思。 “依师爷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陶工楷捻动胡须,小眼珠子叽哩轱辘乱转:“在下看来,大人在玩虚张声势的把戏,迷惑真凶以逸待劳……在下才疏学浅难以参透。” 宋慈哈哈大笑:“师爷高见,佩服,佩服!” 两个人相视而笑,坐下来喝茶闲聊。 第19章 欲擒故纵的策略 这时,宋慈差遣去邹家庄的仵作回来禀报,验查死者戚氏尸体,小腹被利刃刺中,流血而亡,凶器是杀猪刀,现场没有寻到。 仵作认定死者生前赤身裸体,刀口极深。宋慈沉思默想。若邹清明与戚氏反目,想加害于戚氏,方法很多,比方骗至户外,将她推下悬崖峭壁,造成失足坠落的假象……怎会在家中杀妻又埋在墙角呢?这不合情理。 另外,邹清明供认,他尚未来得及向妻子戚氏提及纳妾之事,就饮酒而睡,杀妻之事更不可能。邹清明还招认,因渴而起,见妻子死在浴房,惟恐他人栽赃,连夜掩埋,恰恰授人以口实:埋尸灭迹。若不是邹清明杀了戚氏。怎会如此心虚呢?愚蠢之至呀! 任何人都会想到凶手是邹清明,他浑身是嘴也讲不清。那么凶手是谁呢?宋慈一时陷人迷雾之中。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是邹清明的仇人,杀人栽赃,拉他下水,置于死地而后 快。 宋慈再次讯问邹清明,得罪过什么人没有?包括你的父母亲。 邹清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得罪过什么人。他的父母老实厚道,宽容仁慈,邹清明本人规矩本分,在西蜀做生意也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忍让为先,从无口角之争,怎会招来杀妻之祸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海瑞又问邹清明,你在外八载,可托人捎过银两给妻子戚氏?邹清明摇头。 “那么戚氏在家何以为生?” “小人有薄田数亩,聊可维持生计。” “戚氏可会犁田打耙、薅刨点种、收割打晒、担水运粪……”宋慈步步紧逼。 “妇道人家难出门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先前有雇工耕种……” 宋慈连连点头呼应。如此看来,邹清明离家之后,戚苏娟无力耕种土地,必请帮工无疑, 一来二去难免出错,看来戚苏娟之死与她平时行止有些瓜葛,这凶手不难查到。 宋慈差衙役传戚氏亲友近邻来问。戚苏娟胞兄戚东胜禀道:“邹清明在外寻花问柳,嫌弃舍妹碍手碍脚,杀妻灭口情理之中,问他个死罪,还有什么好罗嗦的?” “大胆戚东胜,你可亲眼得见邹清明杀你妹妹么?人命关天体得胡言乱语。” “小人没有亲见。”戚东胜自觉没趣。 “既未亲见,怎敢认定凶手就是邹清明?” “别人又没去他家,莫非见鬼了么?”戚东胜嘀嘀咕咕,口服心不服。 “当然有鬼,本官自有分晓。戚东胜,本官问你,邹清明外出经商,家里庄稼可是你代为耕种?从实招来,若诓骗本官重责三十大板。” “不敢撒谎。舍妹的土地小人从不过问,她雇请过邻居马四、外村的刘五、朱三……还 有……前后有十几个,小人说不清楚。” “大胆戚东胜,你身为兄长理当为胞妹分忧解难,为何袖手旁观视同陌路?” “胞妹出嫁乃邹家之人,与小人有何相干?穿衣吃饭,自己计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莫非胞妹之死与我有关?活天冤枉啊!” “好一张利嘴!”宋慈脸沉似水,嘭嘭地拍惊堂木,“将戚东胜重责三十大板,不仁不义心如铁石的混账东西,拉下去!” “大人,冤枉呀,小人冤枉啊!” “戚东胜你连手足情分都不讲,打你三十大板不该么?你冤什么?喊什么?大板子姑且不打,不过,你可要说实话……” “小人愿讲,只要大人高抬贵手。” “邹清明归来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讲!” “小人在家里,哪里也没去呀,不信可以问小人的家父,若有谎话,割小人舌头。” “戚苏娟出门寻酒肉你可知晓?” “小人碰见过舍妹,打了个招呼,是在村口大柳树下碰见的……莫非?”戚东胜抓耳挠腮,不知道宋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哪里寻酒肉你也一定知道?” “知道,屠户吴觥家。”戚东胜不假思索。 “刚才你说在家里没外出,如何前言不搭后语,来人割俞满升的舌头!”宋慈佯装大怒。 “小人该死!”戚东胜鸡啄米似的磕头,“大人开恩,小人罪该万死。”他噼里叭啦抽打自己的嘴巴,惟恐真的把舌头割了成哑巴。 “舌头姑且留着,若再谎话连篇别怪刑律无情!”宋慈正色道,一挥手,“放了戚东胜。” 众人十分吃惊,宋大人玩什么把戏哩?为何提了又放呢?妹子死了为何抓哥哥来审呢?宋慈有自己的想法。 第20章 欲盖弥彰的告状 宋慈差衙役跟踪戚东胜,看他到底搞什么鬼名堂。 这戚东胜虚惊一场,出得公堂松了口气,左拐右绕,奔了屠户吴觥家。 戚东胜是个不务正业的泼皮无赖,能赌能骗更能讹诈。他对吴觥说:“大事不好,舍妹从你这里拿了酒肉,当晚就死了……” 吴觥满脸横肉,四十来岁,性情凶悍,却也怕吃官司,被戚东胜的话吓了一跳:“莫非我酒肉有毒不成?栽赃诬陷不怕五雷轰顶么?” “反正我妹妹死前跟你有瓜葛,难道你说得清楚吗?宋大人非拿你问罪不可。” 这吴觥十年前死了妻子,尚未续弦,对戚苏娟眉目传情,百般挑逗,摸一把捏一把的事是有的,可没有睡过戚苏娟,对簿公堂又如何? 但是如今戚苏娟死无对证,戚东胜若死死咬定他害死了戚苏娟,打起官司来也麻烦。他前思后想,以不惹戚东胜为好。 “老弟手里缺花销只管明说,别他妈一惊一诈的,十两够了吧?”吴觥倒也慷慨。 “吴觥哥,不瞒你说,苏娟是被杀猪刀捅死的,这三里五村除了你谁还有杀猪刀?衙门正在追究,十两银子恐怕……” “老子一两也不给,单等官府来捉!”吴觥翻了脸,“少他妈吓唬人,老子不怕!” “那好,进了大牢可别后悔,哼!”戚东胜转身就走,仿佛真要告发吴屠户。 “老弟留步,有话好说,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屋里坐。”邹六满脸堆笑,十分谦恭。有了圆中方,万事好商量。 衙役跟踪盯梢,摸到了一些情况。回衙向宋大人禀报,建议拘捕吴屠户。宋慈没摇头也没点头,只说暂不打草惊蛇。 正说话之间分水县城的皮安龙来报,昨晚他家失盗。 这皮安龙开了个绸布店。颇有些银两,自然树大招风,让歹徒眼热心跳。 皮安龙正是邹清明的朋友,邹清明从西蜀带回来的一包纹银暂寄在他家,昨晚不翼而飞,于是匆匆赶来报案,乞求宋大人缉捕贼徒。 宋慈若有所悟,问皮安龙:“银子放在何处?总共多少?可有记号?细细讲来!” 皮安龙诚惶诚恐,汗流浃背,说是总共两千两,装在包袱里,置于柜台内……今晨不见了那包银子,句句是实…… 那天,皮安龙见邹清明携来偌大一笔银两寄存,戏言道:“老弟放在寒舍不怕失盗么? 让我担惊受怕……还是携回家去吧。’’ 邹清明笑道:“皮兄家资万贯,若真的丢了愚弟那几个血汗钱还怕赔不起么?” “倒也是。”皮安龙似笑非笑,“若老弟不放心,我写个条子,日后也有个凭据,若老弟误记为二万两,如何说得明白?” “不必,不必。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弟便取回,哪就误记?”邹清明相信朋友超过了自己。若写什么条子那情义不就淡了吗? 皮安龙本是一番虚情假意,绝不会写什么条子。等了几日不见邹清明来取银子,心里正嘀咕,后闻邹清明涉嫌杀妻,必死无疑,便动了点心眼,旨在吞下那包纹银。 这种雕虫小计如何瞒得了宋慈呢?一眼便看破对方的五脏六腑,投井下石啊。别说邹清明是不是凶手尚未定论,即使他真的杀了戚苏娟,那银子亦有归属不是?这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宋慈心中忿忿,却不动声色。 “皮安龙,你打算如何找回银子?” “听凭大人指教,若能找回,千恩万谢。” “若找不回来呢?”宋慈瞪他一眼。“听说你是邹清明的挚友,如今他涉嫌杀妻,死在临头,作为朋友,就无动于衷么?嗯?” “只是一面之交,过从不密……”皮安龙巧舌如簧,“不知大人有何指教?小人从命。” “那好。俗话说,有钱使得鬼推磨,你就出几个银子,上下疏通一下,说不定邹清明死而复生,积德行善,流芳千古,意下如何?” “不知需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五千两!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邹清明若能生还,当竭力报效,说不定还你一万两,岂不大赚么?” “不可不可。敝店刚刚失盗,已山穷水尽.即使倾家荡产也难凑足五千两……况且大宋 刑律森严,杀人偿命,万金难赎啊。” 宋慈长吁短叹,看来朋友不过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令皮安龙先归去,待邹清明杀人案子审完再捉盗贼不迟。 皮安龙唯唯诺诺匆忙而去。 若真是失盗了自己的银两,皮安龙不会轻而易举地走掉,非纠缠下去不可,凭这一点宋慈就可以断定这失盗之说不过是巧妙私吞罢了。宋慈却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看他如何动作。 宋慈讯问邹清明,寄放银两时可有见证人?可有证据? 邹清明则说,朋友之问信义为本。何用条据?见证人倒有一个,那就是曲艺…… “如今曲艺在何处?莫非也在皮安龙家么?”宋慈吃惊不小,你邹清明好糊涂呀,知根不知底怎么可以轻信呢?岂不是用肥肉填虎口么? “正是。”邹清明见宋大人吃惊,情知不妙,“曲艺怎样了?是我害了她呀!”说罢热泪盈眶,凄切不堪。 “若曲艺有个三长两短,我……邹清明后悔莫及,又无可奈何。身陷囹圄自身难保,只好听天由命了。 宋慈见他哭天抹泪,心里也酸涩,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邹清明涉嫌杀妻,岂能放他,别人又不认识曲艺,为之奈何? “你与曲艺有何凭证?” “小人有汗巾一方乃曲艺所赠,上绣‘曲艺’二字,见巾如见人,大人若肯成全,差人携汗巾去见她,必来见我……” 事到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 宋慈差人去皮宅传唤曲艺,要她务必到衙门来一趟,不得有误。衙役领命而去,皮安龙却说,宅内只有歌曲,何来曲艺,见鬼了么?不信进来搜查,皮安龙态度十分蛮横。 第21章 衙役追寻失踪女 宋慈听罢衙役禀报,暗暗叫苦。晚了一步。皮安龙这个老滑头,不仅吞银还要霸人。天欲理何在?律条何在?省事的办法未必没有,将皮安龙锁到公堂之上,连打带夹,打熬不住,必然招认。这是下下策,宋慈不取。 宋慈料定皮安龙会采取如下方法:将曲艺卖到青楼妓馆,发一笔横财。像皮安龙这种奸商,认钱不认人,什么缺德事都可能干出来。 宋慈令衙役如此这般,务必要寻到那曲艺。 衙役蓝太康化装成嫖客,腰系那条汗巾,奔了分水县城的“艳春楼”。老鸨见他财大气粗的样子十分殷勤,拿出名册让他挑选。 蓝太康一目十行,发现了“曲艺”二字,问老鸨这女子年方几何,何处人氏?老鸨答道:年方二八,临川人氏,色艺双绝哩,相公若肯出五两银子,请到楼上尽兴。 这不是邹清明的女人。蓝太康陡然惊道:“啊呀我险些忘了,朋友约我谈一笔大买卖,失陪,失陪,鉴谅!” 老鸨骂道:“抠门滑头,哼!” 蓝太康巧妙脱身,又去了两家妓馆。有叫曲艺的姑娘,但对那汗巾毫无反响。天下叫琴儿、红艳、兰香、曲艺的女人太多了。 蓝太康没找到邹清明的曲艺,难以复命,又转到附近的临县寻访,仍然泥牛入海无消息。说不定皮安龙把她卖到远处去了吧?干脆将他捕到公堂一顿拷打,省得瞎猫死耗子般乱碰。在宋大人手下当差,油水没有,只剩下受累了。 这番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头,若让宋慈听见,非痛打一顿屁股不可。宋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从不贪占,用宋慈自己的话说,食朝廷俸禄,为黎民办事,若想发财,就不戴这顶乌纱帽。 蓝太康不敢怠慢,辗转了四五日仍无曲艺踪影,只好向宋大人复命:大海捞针,无能为力也。 宋慈并未指责他办事不力,反向蓝太康道一声辛苦,赏他一把散碎银子,“何不再辛苦一趟。城里找不到,可去乡间转转,或许运气。” 蓝太康喜出望外,还是宋大人英明,在下若寻不到曲艺就不回来见大人。 宋慈笑曰:“不必如此,尽心尽力则可,没了你谁跑腿呢?” 宋慈宽以待人,体恤下情。碰上这种通情达理的顶头上司,拚了性命也无怨言哩。蓝太康果然就扮作一位货郎,摇只手鼓,走街串巷,扯旗放炮地吆喝,很像那么回事。 一日蓝太康行至李家庄,来到一户人家门口,见众乡亲围观,十分诧异。于是询问一位鬓发斑白的老翁:“出了什么事情?” 老翁叹道:“这李四从分水县买得一女,可是那女子寻死觅活,不肯顺从,掼了碗碟, 李四将她捆起来,逼她就范……” “强扭的瓜不甜,强摁牛头不饮水,何必如此呢?”蓝太康感慨不已,挤进门去,替女子求情,并动手松绑。 “住手!你是什么人?狗拿耗子!”李四满脸杀气,声若巨雷,手握木棒。 “过路之人,略存侧隐。她既不顺从,何不放她一条生路,积点阴德不好么?” “你他妈喜欢,让给你好了!” “此话当真。你不后悔么?鄙人正愁着找不到老婆,既然大哥如此大方,我就不客气了。”蓝太康笑嘻嘻地动手解绳子。 “老天有眼赐我个美人哩……实在是运气!”蓝太康要带那女子走。 李四一把将蓝太康拽住,“就这么走吗?” “当然。刚才你老兄当众红口白牙说的将这女子让给我,眨眼就变卦,说话等于放屁!” “不错,老子是说过让给你,你小子寻思寻思有这么便宜的事么?”李四唾沫横飞。 “说吧,什么条件?”蓝太康财大气粗的模样。 “少了三千两银子你休想弄她走。” “三千两不多,我那货郎担子就值一万两。”蓝太康喜眉笑眼,“担子顶银子如何?” 围观的众人前合后仰。两个牛皮匠,一个比一个能吹。那女子不值三千两,货郎担子顶多值十两二十两银子,有好戏看哩。 李四抡起棒子呼的一声兜头盖脸地朝蓝太康打来,若打上了脑袋非开花不可。蓝太康使了个狮子摆头,让过了棒子。李四见棒子走空,黄龙缠腰横扫过来,蓝太康见势不妙,使了个顺手牵羊,将那棒子一拽,李四立足不稳,摔了个饿狗抢屎……骂着站起来,进屋取出一把鬼头刀,非要见个你死我活。众人为货郎捏一把汗。 蓝太康双手一抱拳,笑嘻嘻地说:“若我赢了你怎么说?” 李四哼了一声,“明年今日是你周年,少说废话,看刀!”说罢,那鬼头刀呼呼地闪着寒光,直取货郎的头。 蓝太康左躲右闪,让过十几招。李四怎知蓝太康的厉害?专捕江洋大盗无赖歹徒,内功轻功以及鞭锏锤斧刀棍叉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别说个把李四,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 蓝太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地上一块小石头,随便一甩,不偏不倚正击中李四右手腕,那把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被他拾在手里。 宋慈没命令他伤人,只让他寻找曲艺。于是,他将鬼头刀奉还给李四,“失敬,失敬,多包涵。” 李四哭笑不得,又拿货郎没辙,他远远不是人家的对手,却又不愿白搭一位美人。 看热闹的乡邻打圆场,既然这女子不跟你李四,摁住鸭子不孵鸡,干脆让她跟这货郎算了,积德行善长命富贵也。 “我破费了五百两银子。难道让我人财两空不成?”李四两眼喷火,胡须倒竖。 “这样吧,跟我走一趟,到家里取银子,绝不让你亏本。”蓝太康也干脆。 “不行,一手交银一手交货。”李四见他武艺高强,心生疑窦,惟恐上当受骗。 “既是这样,明日我带银子来领人,若这女子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李四没表示反对。蓝太康挑了货郎担子走了。 或许有人会疑问,宋慈令你蓝太康来找寻曲艺,你却横生枝节,是吃饱了撑的么?看官有所不知,蓝太康从那女子的眼神中就可确定这女子是曲艺。根据是什么呢?曲艺虽被绑在 柱子上,但她见到货郎腰间的汗巾十分诧异,似有话说。曲艺似想问这货郎大哥,汗巾从何而来……顺蔓摸瓜寻到意中人邹清明。 可惜的是尚未开口,两个人便打得不可开交,不容置喙。后来曲艺以为货郎会把她带 走,却又生出变故,活活急煞人也。她泪眼汪汪地看着那货郎大哥离去,明日他真的会来吗?他是什么人呢?曲艺百思而不得其解。 第22章 乘人之危的恶霸 曲艺原以为邹清明老实可靠,他的妻子通情达理,终生有个指望,谁想事与愿违,且生出许多恼人的事端,活不舒服,死不痛快。 那日曲艺随邹清明来到分水县,她体谅邹清明的苦衷,暂住皮安龙家。曲艺虽是沦落风尘的女子,以笑脸肉体侍奉男人,但她目光敏锐,能分辨出真伪善恶。到了皮宅,那皮安龙两眼发直,贪婪的目光在曲艺粉脸酥胸上抓挠,曲艺感到他不是好人,非出事不可。 曲艺想劝阻邹清明,不如居住在栈房里,几个房钱算什么呢?邹清明却认为,许多银两 加曲艺的珠宝之类,住在客栈里招人惹眼,凶多吉少。皮安龙腰缠万贯妻妾成群,房舍宽绰,且又有保镖,住在他家万无一失,叫曲艺休得疑神疑鬼。 再争执下去就要伤和气了。曲艺提心吊胆住进了皮家,好在邹郎三五日就来接她,再难打熬不过三五天呗。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一切都为了那段缘分。 皮家的奴婢对曲艺还和气,饮食起居十分周到。皮安龙并没有来骚扰她,曲艺觉得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曲艺掰着手指头算,想象邹郎回家后的种种情景,到了第五天没见邹清明的踪影,曲艺芳心鹿跳,坐卧不安……到了第七天仍不见赵广财来接她,曲艺无论如何呆不下去了。 曲艺拜托一个丫环替她打听一下邹清明的消息,但愿老天爷保佑,别出意外才好。 后来皮安龙哭丧着脸对她说:“曲小姐,邹清明杀了发妻戚氏,被逮进大牢了……嗨,真想不到邹清明如此冲动。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曲艺宛若五雷轰顶,两眼直冒金花,险些晕过去。她哭哭啼啼,后悔不迭。这大祸之根在我曲艺呀。肯定是邹清明归家与戚氏诉说纳妾之事,戚氏破口大骂,连揪带挠……邹清明一念之差动了邪念……她顺理成章地推演,越想越害怕。 “不,他不会杀戚氏!这是造谣诬陷!”在曲艺心目中,邹清明不是那种凶残蛮横之人。他曾对曲艺说过,戚氏是他结发之妻。尽戚俞氏未给邹家生育一男半女,曲艺也只是小妾,不能颠倒顺序坏了纲常……若戚氏不肯接纳曲艺,邹清明也不会杀害戚苏娟的,他不是那种人呀! “曲艺小姐,天下之事许多是预料不到的呀……邹清明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啊!”皮安龙一句顶一句。 “皮老爷救救他吧?邹郎冤枉呀!”曲艺无奈,只好向陆耀祖求救。 “犯了死罪如何救得了?玉皇大帝恐怕也没办法,曲艺小姐,你真不该来呀,快走吧!如果邹清明熬不过大刑,把你供出来,岂不白搭一条性命?逃吧,啊?别犹豫了。你再拖拖拉拉,官府没准扣我个窝藏罪犯之名……” “不。我不走。要死跟邹郎死在一起!”曲艺态度十分坚决。 曲艺再三恳求皮安龙搭救邹清明,提出只要邹清明能出来,怎么感谢皮安龙都可以。 皮安龙装出事情非常棘手的模样,到外头转了一趟,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曲艺泪水盈盈无计可施,皮安龙见她的哭姿十分动人,按不住三焦火旺,遍体如燃,“曲艺,我想……反正邹清明是死罪了,不如跟了我吧,我少不了你的吃喝穿戴……” “啪——!”皮安龙的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碰不得。 皮安龙大怒:“你这娼妇,千人搂万人压的贱货,老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我一句话,就能送你上断头台!来人啦,揍这贱人!” 两个恶奴拎着鞭子进来。 “给我往死里打!扒了她的衣服!”皮安龙站在旁边欣赏。 曲艺连抓带咬,怎敌得过两个恶奴?被恶奴两拳打昏后,扒了个一丝不挂。 “滚!”皮安龙喝退了恶奴,将昏迷中的曲艺尽情蹂躏,而且捆了她的四肢。 皮安龙折腾了曲艺三四天,有点腻味了,想把她扔掉。既而一想,何不卖几百两银子花呢? 皮安龙在卖曲艺之前还玩了点小把戏。半夜三更奴婢们狂喊乱叫,诈唬有贼入内……这自然是让曲艺明白,邹清明的银子没了。 不仅如此,皮安龙还扣下了曲艺那一盒子珠宝,说是这些日子皮家管你曲艺吃住,你不该留下点什么作“感谢”吗?此时此境,作为孤苦伶仃的曲艺能说什么呢? 第23章 堪比狐狸还狡猾 这一天,皮安龙突然和气起来,对曲艺说:“曲小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疏通了大狱的小头目,准你去探视邹清明。再不见就见不着了啊。” 曲艺深恋邹清明,听说可以入狱探视,顿觉一丝温馨,她有多少离情别愫要向邹郎倾吐啊! 皮安龙谎称,白天人多眼杂,夜静人寂之时再去。到时候有人来叫你,别错过了机会 孱弱之女哪知人世许多凶险,一心想见情郎,不辨南北东西。当曲艺感到离县城越来越远时,已经落入了李四之手。 原来皮安龙先前雇用过这李四,后来因为他酗酒伤人,惟恐官府追究,将他打发回乡了。李四偶尔来城里小坐,混一顿酒饭。 李四听说这西蜀小妓有几分姿色,心摇神动,将她弄了回来,趁着昏黑,将曲艺带到几十里外的家里,当晚就要拜堂成亲。 这曲艺被皮安龙糟踏多日,又将她卖掉,正怒火填膺,宁死不从……李四便将她打昏,饱尝了鲜味儿。 曲艺虽说接待过成百上千男人,可是不曾生育,身段窈窕,肤白似玉,有处女的风韵。 李四觉得将人打昏了狎玩,远不如连说带笑调情有味道,他威逼利诱,胁迫曲艺顺从,可是曲艺性烈如火,宁死不嫁李四。 李四无可奈何,才将曲艺绑起来晒太阳喂蚊子,治治她的野性。当然做梦也没想到会碰上个愿意要曲艺的货郎。 这货郎走后,李四越合计越不对头。这个家伙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李四挖空心思,冥想苦索,突然大叫一声:不好!老子险些中了他的圈套。 第二天蓝太康带了两个公差来捕李四。可是李四人去屋空,蓝太康非常懊悔。 这李四比狐狸狡猾,比泥鳅难抓。 李四在皮老板那里混过事由,仿佛见过衙门里的公差,他认定那货郎就是宋慈手下的衙役蓝太康,那扎煞的络腮胡子像张飞。 如果落进宋慈手心,李四可就彻底完了。旧帐新帐一块算,脑袋非搬家不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让你蓝太康白搭工夫。 左邻右舍谁也说不清李四是什么时辰走的,到什么地方去,把曲艺也带走了。无论到哪里,曲艺都是一株摇钱树,他李四可吃软饭。 蓝太康在李家庄附近搜寻了一番,未见蛛丝马迹,气得七窍生烟。昨日真该李四七打翻,用绳子捆了押回来向宋大人交差。怪自己一时心软,放虎归山,养痈遗患,且连累了那可怜巴巴的小女子曲艺,她不定要吃多少苦头,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宋慈已传令各州县堵截李四,一有消息便立马来报。 邹清明的案件一时搁浅,没有多少进展。宋慈脑海里萦绕着杀害戚苏娟的杀猪刀。除了屠户吴觥,铁匠铺里也可以买到。 宋慈差人传屠户吴觥来堂讯问。 吴觥魂不附体,当堂跪倒。 “大胆吴觥,你可知罪?” “小人不知何罪?愿闻大人指教。” “邹清明归来那晚,戚苏娟可找过你?” “没有没有。”吴觥连连摆手,惟恐殃及自身,“大人明鉴,真的没有呀!” “你可咬得准?带证人凌婆子。” 凌婆子是街头卖烧饼的小贩,六十来岁,走街串巷,凡事瞒不过她的眼睛。凌婆子说, 有一天傍晚,亲眼见戚苏娟进了肉铺子,半个多时辰才出来,到底干了什么事你吴觥心里明白……邹清明归来那天傍晚,戚苏娟又去了吴宅,你俩嘀嘀咕咕……还听你吴觥说,准去,包在我身上! 这个鬼婆子早就跟踪盯梢了。吴觥汗水淋漓,支支吾吾。 宋慈见他不肯招认,怒吼道:“大刑伺候!大胆吴觥,还不从实招来!” “我招,我招,别动大刑……” 早在十几年前吴觥就认识戚苏娟。 可惜眉清目秀的美人戚氏嫁了邹清明,叫他很有些失望。邹清明赴西蜀经商,实乃天赐机缘,吴觥打着戚氏的主意……直接跟有夫之妇打交道,必然引起非议。他得知戚苏娟的哥哥戚东胜好吃懒做贪赌,便今天送戚东胜一只猪头,明天送他一副猪肝,日久天长就成了酒肉朋友。 吴觥随便搭讪:“东胜,你妹夫走那么远,你妹妹日子咋过呢?这邹清明也是……” “咋过?凑合呗,青菜萝卜油腥都没有。” “嗨,咋不早说?让苏娟来呀,指哪一块割哪一块,先赊着,等财神回来再给。” “好哇!吴觥哥,亏你想得周到。我可让苏娟来,不过你可不许动手动脚。” “放心,我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戚苏娟与吴觥混得很熟。不过吴觥敢发誓,没碰过她一次。 邹清明归来那晚,戚苏娟约吴觥前去作陪,说是财神爷回来了,该还肉帐了……后来因为来了个友人,吴觥便没有去…… 第24章 庄稼汉被诬之辱 宋慈传来那个友人讯问,证明那晚吴觥确实没去邹家。那朋友要娶儿媳妇,请吴觥去杀一头猪,忙碌到鸡叫头遍,又饮了几盅酒,天已大亮才离开,左邻右舍都可证明…… 再传乡邻讯问,异口同声证明那晚吴觥确实在冯村杀猪。那头猪有三百多斤,非屠宰高手不可……帮忙摁猪的三四个小伙不敢撒谎。 既然你吴觥与戚氏之死无关,为何要拿银子堵戚东胜的嘴巴?吴觥道,戚东胜是个无赖,恶吃恶打,惹恼了他啥坏事都干得出来。吴觥与戚氏有过交往,若把吴觥拽进这场人命官司便诉说不清,岂不冤枉,想拿钱买个平安。 宋慈若有所悟,这戚东胜横行乡里,可恼可恶,却又没抓住他什么把柄,奈何他不得。 宋慈问吴觥:“那戚东胜除了讹诈你的银钱,还有什么恶行,尽其所知禀告本官不得隐瞒!” 吴觥没有反响。 “大胆吴觥,为何守口如瓶?” “禀大人,小人知之甚少,故不言语。” “知之甚少不等于不知,讲!”宋慈一拍惊堂木,震耳欲聋。 吴觥吓了一跳:“小人听说那戚东胜掠过武阚五亩沃田,填了赌窟窿……乞大人详鉴。” 这戚东胜何德何能竟敢为非作歹,那武阚为何不告官呢?究竟因为什么呢? 宋慈令飞速传来武阚讯问。 武阚手粗腿壮,脸孔发黑,正宗庄稼人听说到公堂见官他吓得屁滚尿流,如抖出那段丑事,这脸皮子往哪儿搁呀?可是官命难违。 “武阚,抬起头来,不必害怕。”宋慈态度温和。他是受害者,值得同情。“本官问你为何被戚东胜掠去五亩沃田,有何冤屈从实讲来,本官为你做主……” “大人啊……”武阚泪如雨下,悲切万状。 三年前秋季,戚东胜对武阚说,戚苏娟要雇个短工收割稻子,每天付二百文钱管三顿饭……武阚不假思索,满口答应,转天携镰前去。 时为初秋,炎威未减,收工归来汗流浃背。稻芒搞得浑身奇痒难耐,自然要洗洗再吃饭。武阚洗毕上桌吃饭,饮了几盅酒,不知怎么头重脚轻腾云驾雾一般,迷迷糊糊就倒在戚东胜床上睡了……不知过了几多时辰,听见有人敲门,正待要起来,戚东胜手持灯笼进了屋。 “好你个武阚,雇你来帮工,你却干得好事!”戚东胜大呼小叫还带了两个乡农来捉奸。 武阚如梦方醒,怎么睡到女主人的床上来了??这叫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他赤身裸体,戚苏娟也一丝不挂,老天爷呀! 戚苏娟哭哭啼啼,无颜见人。 武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吧,私了还是官了?”戚东胜不依不饶,凶神恶煞似阎罗判官小鬼。 “私了咋了,官了咋了?”武阚六神无主似砧板上的鱼肉听凭宰割。 “官了呢,告你个奸淫有夫之妇,坐大牢挨刀砍,至少要充军十年二十年回不来…… 私了嘛,把你那五亩沃田归到戚苏娟名下。两条路由你挑选,你这该死的奸夫!” “私了,我愿私了。”武阚忍辱含恨,将自己的五亩地轻而易举地让了人。 “岂有此理!”宋慈大怒。“大胆的戚东胜无法无天,罪不容诛!掠人田产,心狠手毒!” 宋慈冷静地思索,武阚就心甘情愿让人宰割,会不会寻隙报复呢?即便报复,为何又选在邹清明归来那个晚上呢?古怪! 这是宋慈碰到的一桩十分棘手的案子。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有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 屠户吴觥可以排除杀人嫌疑。戚东胜横行霸道敲诈勒索,但伤害胞妹的可能性不大;唯有这武汉,丢了肥田沃土气急败坏铤而走险…… 宋慈顺理成章地推论,可是缺少事实依据,难以定武阚的罪,为之奈何?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为冤者申冤屈者辩屈,岂不白食俸禄么? 师爷陶工楷见宋公愁眉紧锁长吁短叹,好生不忍,主动请缨乔装改扮到乡下去,不出三五日摸清武汉的来龙去脉,宋大人不必忧虑。 这陶工楷师爷足智多谋,精细周到,曾辅助宋大人破过许多要案怪案,力挽狂澜立过汗马功劳。事到如今,宋慈只好恩准。 那武阚本是个老实巴交的种田人,莫名其妙被戚东胜、戚苏娟兄妹设计陷害,丢了田产一家数口衣食无着,险些妻离子散。人急悬梁、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哩。 武阚确实想杀戚氏兄妹,不然这口恶气咽不下去。武阚准备了一把杀猪刀,随时要报仇。他担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势单力薄,拟寻个把帮手,听说李四武艺高强,想拉他助阵。 田产被人讹去,家贫如洗,两手空空如何说动呢?武家四房宅后头有一片杉林,杉树粗如合抱挺拔摩天,每株杉树可卖几两银子。 武阚咬牙横心卖了十株杉树,凑足三十两银子,装成一包找到李四门下。这李四是个心黑手毒贪婪凶悍的家伙,只要有钱连祖宗爷娘都不认……三十多两银子足可以叫他杀人。 第25章 师爷受令暗查访 武阚田产被掠之事乡邻家喻户晓,但究竟为什么却搞不明白。武汉对外说是因赌博输的,偷鸡摸狗之事太丢人现眼,只好撒谎。李四自然知道武阚田产他归之事。 李四收了银子答应帮忙,不过嫌这银子太少,就是山穷水尽也要凑足五十两才好办事。因为这是掉脑袋的事,一但被官府得知,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啊! 武阚很是为难,徒空四壁呀。 李四眼珠子一轱辘,办法怎么没有呢?卖房子卖老婆卖闺女呀!那李四看中了武阚的 女儿倩儿,十六岁嫩鲜鲜的,李四没老婆,心猿意马主意十分恶毒。 “使不得,使不得呀!”武阚虽说报仇心切,但房子卖了上哪去居住?妻子女儿有何罪过,怎么可以卖呢?孰轻孰重武汉心里明白。 既是这样,另请高明好了。李四将三十两银子扔给武阚。 武阚再三央求,李四只是不应。 武阚携了银子归来,长吁短叹,忧郁成疾。妻子刘氏劝他,田产丢就丢了,想开些,不 要招惹是非,吃糠咽菜也能活下去。李四是啥好人?不定啥时候就倒打一耙反咬一口。 戚东胜将武阚那几亩沃田掠去后,不到两个月就输给了别人。天公有眼,早晚报应。刘氏一番话劝得武汉心平气和,杀害戚苏娟之事也就烟消云散了。没想到戚氏到底让人杀了,武阚暗自叫好。不过官府传他过堂又心惊肉跳,一但把事情搞到自己头上岂不糟糕? 武阚怎么合计怎么不对头,早晚官府会来捉拿他。于是与妻子儿女商量马上远走高飞。刘氏说:你又没杀人,心虚什么?官府总得讲个道理吧?如果携家逃跑,反而让人疑神疑鬼。 武阚觉得有理。为人未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但是他依然嘀嘀咕咕,仿佛大祸就要临头,坐卧不宁,饮食难进。在户外徘徊,他偶见一算卦先生飘然而来,便请他进屋卜算。 这算卦先生手握方旗上书:测吉凶知祸福,江东刘半仙。 武阚如获至宝延请就座,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那算卦先生手捋长须,扫了武阚一眼,矜持地问道:“主人所卜何事?” “卜吉凶……卜祸福,听便。” 算卦先生问明生辰八字,双眼微闭掐着指头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地说:“武阚你可有仇人可想去杀他?据实讲来,老朽为你排解。” “有,有哇。先生神算。”武阚喜出望外,将误人陷阱田产被夺,动过杀人邪念等等和盘托出,恳请先生指点迷津,化险为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都报。仇家已死,你心舒气畅。不过还有一点小小麻烦……” “先生但讲无妨,愿闻其详,若平安无事,来世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先生深恩厚德。” “不必,不必。当初田产被掠,为何不向官府禀报?老朽闻知县衙宋慈大人执法如山,公正廉明,专为黎民百姓办事呀!” “小人被色情所陷难于启齿,所以……一时糊涂,后悔莫及呀。”武汉感慨万千。 “佛家有云:酒色财气四大皆空。一个色字绊倒多少英雄豪杰,诉说不清。你乃有妻室之人,为何因色而动办伤风败俗之事呢?不该呀!” 武阚历诉前情,酒醉而误入戚苏娟之榻,其实未曾有过那事,而是遭人算计。 算卦先生面孔板滞说道:“既遭诬陷何不道破?以田产作抵不是弄巧成拙,证明你实有其事么?糊涂一时,铸成大错!” 武阚脸红脖粗无言以对。 算卦先生又说道:“冤怨相报,永无休止,不得安宁……虽仇家身亡,但灾祸未了……当初你生过杀念,难辞其咎。” 武阚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在算卦先生面前,苦苦哀求:“先生救我一命,没齿难忘。” “快快起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除非你找出证据洗刷蒙尘……当初你怂恿李四代劳,可知康七为何迟迟不动手么?” “李四贪得无厌,嫌银两微薄,不肯相助,其它因由不得而知,望先生赐教。” “你可知李四为人否?”算卦先生一惊一诈,拐弯抹角旨在弄清李四举止。 “略知一二。”武阚尽其所知,竹筒倒豆子般倾泻。 算卦先生点头呼应,沉思片刻叹道:“李四为人不轨为何拉他报仇?不该呀!你可知戚苏娟因何被杀么?此事不明,你灾难如云笼罩。你与戚氏近在咫尺,一无所知么?” 武阚挖空心思,竭力想象。 “戚苏娟与近邻邹庆贺三过从甚密,眉来眼去,乡邻多有非议。” “邹庆贺可会杀猪?”算卦先生瞪眼追问。 “会,怎么不会?”武阚十分纳闷,这算卦先生为何胡乱询问,到底想干什么呢? “既然邹庆贺可疑,乡里为何不禀告官府?” “如今戚氏之夫邹清明已入死牢,何必再生事端?况且又未亲见邹庆贺杀戚氏,如何告得?” 算卦先生点头称是。话说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可算的?冒牌算命,破绽百出,不过是化装摸底而已,陶工楷安慰吴四:“灾祸已无,但不可东奔西走,切记!” 第26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陶工楷举着幡旗,飘然而去,直奔邹庆贺家。 邹庆贺与戚氏家一墙之隔,两家后门可通。 邹庆贺会些篾活。编筐织篓打席子、笼屉、鸟笼、花篮、扇子、门帘……心灵手巧。三十出头四十不到,肩宽腰细,脸孔白净,未婚娶。 俗话说:“天早三年饿不死手艺人。”邹庆贺走乡串户,连吃带喝常在外头。十天八天归来一趟,不外是把银两放置家中,稍作歇息。 在乡邻眼中邹庆贺算能人,虽不富豪却日有所进,吃穿不愁。这个借他三两那个取他两吊,他不怎么在乎,为人十分豁达。 当初邹清明出门经商,曾托付邹庆贺照顾戚氏。比方有盗贼人宅,有蛇蝎入室,遇洪水天旱疾病等等,孤身女人多有不便。邹庆贺爽快应允。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何况还是同宗人也。 邹庆贺从外乡归来,总要隔墙相问戚氏有何事情,需要帮忙尽管说话。戚氏笑脸相应, 没什么事,若有事一定劳烦庆贺哥…… 一日大雨如注,戚氏卧室渗漏,漏水不止,便使盆碗接漏。戚氏想挪动床铺,可身单力薄,不得不惊动邹庆贺。 邹庆贺闻讯赶来帮忙,戚氏十分感激,烫酒炒菜款待。邹庆贺游嘴吃八方,并不忌讳什么,左一盅右一盅喝到夜幕降临。 戚氏也有三分酒意,想念丈夫远在天边,不禁潸然泪坠,既而呜呜啼哭。 邹庆贺好言相劝:清明兄衣锦归来,夫妻团聚有日,不必忧虑。 戚氏摇头叹息,夜雨敲窗,孤灯冷衾,心灵孤寂,岁月难熬。戚氏想赴西蜀,学那孟姜女寻夫。 邹庆贺劝道,此去西蜀山重水复坎坷荆棘,妇道人家,凶险莫测,不去为好。 邹庆贺见天色不早,惟恐孤男单女生出是非,匆匆告辞。 半夜时分,戚苏娟作痛苦呻吟状,惊动邹庆贺,从后门过来询问。 戚氏大呼小叫在床上翻滚,似大病缠身。邹庆贺无可奈何,既无药物又不谙医术,搓手嗟叹。 戚氏呻吟道:“庆贺哥……我腹疼如绞,劳你帮我揉一揉,快不行了,莫见死不救。” 邹庆贺诚惶诚恐,不敢动作,但戚氏叫得撕心裂肺,又不好袖手旁观,战战兢兢伸手隔被而揉。 正要把手缩回来,戚氏像网中鱼似的翻将起来。“朱三哥,莫走……我怕呀……” 邹庆贺进退两难,若不从她,喊叫起来惊动四邻诉说不清;若从她,又违忤天理人伦。 邹庆贺血气方刚,又未沾过女人的边,也就顺从了戚苏娟。 邹庆贺心虚胆颤,直说罪过,下不为例。戚氏则笑容可掬不肯放过。既然丈夫远在西蜀, 定有青楼美女相伴,妻子为何不可找情郎作戏?一墙之隔,方便得很。邹庆贺惟恐被人知晓, 尽力拒绝。可戚氏说,开了头就休想退坡,若你邹庆贺不从,就喊叫出去,大家一起丢脸。 邹庆贺无可奈何,只得三天两头来打野食。天长日久倒也泡出一丝情义来。邹庆贺在外 头做活计,惦念着这朵野花,归来总要给戚氏捎些吃的用的东西,不是夫妻胜似夫妻。 忽一日戚氏腹中作呕,情知有孕,若传扬出去怎么得了?她告诉邹庆贺,有喜了。邹庆贺吓得魂飞魄散,此等孽种万万不可留下。邹庆贺寻来一郎中,开了一剂打药,去了心病。 有趣的是这种钻墙越壁之事,连戚东胜不知晓。左邻右舍虽然怀疑,却因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又没抓住把柄。再说那邹清明一去数载音讯杳杳,青春少妇如何打熬得住自然久走夜路总有撞鬼的时候。 一次邹庆贺奔戚氏家,被邹庆贺的婶子吴氏撞见。邹庆贺以一锭银子堵了吴氏的嘴巴。吴氏没有惊动这对野鸳鸯。以此为由头,隔三岔五游击侄儿邹庆贺,落个嘴香身暖。 戚氏曾对邹庆贺说,若那邹清明死在外头,或者再过一段时间不归,就嫁与邹庆贺。光阴如流,八载眨眼过去。戚氏怎么也想不到丈夫会突然归来,打乱了她的计划。 戚氏与邹庆贺如胶似漆过了好几年,邹清明贸然归来,势必触怒邹庆贺,将邹清明杀死, 与戚氏再圆美梦。可偏偏死的不是邹清明而是戚氏,莫非邹庆贺误杀么? 第27章 探案陷入僵局 陶师爷费尽心机才摸到这些情况,宋慈闻报思绪万千,难以决断。差人将篾匠邹庆贺拿到衙门讯问。 邹庆贺知道官府早晚会拿他是问。不过自己心中有数,戚氏不是我邹庆贺所杀,总不能屈打成招吧?他十分冷静,等候宋公讯问。 “邹庆贺,你可知戚氏被杀之事么?” “禀大人,小人刚刚听说。” “你与戚氏一墙之隔,为何刚刚听说?” “小人一直在外头揽活计,邹清明归来那日小人正在黄家镇,相距五十余里,会摸黑回 去杀人么?不瞒大人,戚氏与我有交,怎会将她杀死呢?于情于理上讲不过去的。” “你在黄家镇做活计,可有证人?” “当然有。”邹庆贺平静地报出一串人名。 宋慈差人去传证人,异口同声证明邹篾匠在黄家镇揽活半月之久,吃住在黄乾坤家中。 宋慈将证人打发走。又问邹庆贺:“大胆邹庆贺,你与有夫之妇的戚氏通奸,可知罪?” “小人知罪,不过罪可饶恕。” “快讲为何有罪而可饶?本官愿闻其详。” 邹庆贺说,邹清明撇妻经商,数载不归,与戚氏明是夫妻,却不讲夫妻情分,既无音讯更无银钱捎回。戚氏身单力孤,度日如年,小人顿生怜悯之心,多有接济,出力效劳……戚氏非草木顽石,岂能不情动于衷么?小人与戚氏交往,虽名不正可情有原,与一般钻穴爬墙狎玩有夫之妇大不相同,我们是两厢情愿……只错在于没有明媒正娶。 “大胆狂徒,油嘴滑舌,伤风败俗,拉下去打三十大板!”宋慈怒不可遏。 “宋大人且慢。”邹庆贺面不改色心不跳,“孔子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小人体恤孱弱,反招毒打,天理何在?” 宋慈脸孔红一阵白一阵,虽说邹庆贺有几分道理,毕竟与大宋刑律不符,无媒无证,沾花惹草,有辱民风,“拉下去打!” 邹庆贺以为宋慈会法外施恩,岂不知能言善辩照样抵挡不住森严的刑律,被掀翻在地,打了个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邹庆贺挨了一顿打,再不敢在宋大人面前胡说八道了。幸运的是戚氏暴死那晚他没在家里,如若不然,这杀人害命之名可洗不清了。 宋慈接着讯问邹庆贺。奸夫淫妇罪不可恕,你邹庆贺没合计过谋害邹清明么?阴差阳错误杀了戚氏,你邹庆贺人虽不在,未必不会安插别的人代办么?从实招来! 邹庆贺不改初衷,人在黄家镇,戚氏之死与小人无关,至于收买他人杀戮邹清明纯属无稽之谈……头断肢折也不冤枉自己。 宋慈一时无奈,只好将邹庆贺收监候审。即便戚氏之死与邹庆贺无关,通奸之罪也难以抹掉。 案件陷入僵局,这戚氏之死仍是个猜不透的怪谜,宋慈额头上泛出一片汗珠。 有一件事宋慈始终不明白。那就是邹清明归家之后,风尘仆仆,汗流浃背,洗浴可解乏清爽,而他再三推辞,真是疲倦懒动,还是有其它原因呢?这是此案的关键细节呀,莫非神灵暗中保佑他么? 宋慈不得不讯问邹清明。 邹清明吞吞吐吐还是先前那番话,千里奔波劳顿不堪,只想休息。宋慈再三追问,邹清明才吐了实情。 离开西蜀都时,在街头邂逅一“神算奇灵”的盲人。他心血来潮,求那盲先生卜一卦,告诉了对方生辰八字,盲人掐指一算道出四句打油诗:“逢崖切莫宿,逢水切莫浴;斗粟三升米,解却一身屈。” 邹清明似懂非懂,朦胧不堪,待要刨根问底,那盲人索要三十文钱,只说:天机不可泄漏,弦外之音君自弹之。说罢转身便去。 邹清明将此打油诗告诉曲艺,曲艺亦不解其意,只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此去迢遥千里,坐车乘船骑马步行,风险频生,小心为妙。 不一日,邹清明与曲艺乘舟,夜色四合,天气闷热,船夫欲将篷船泊于大崖之下。邹清明猛然想起盲人的诗句,急令船夫移舟另泊。船家大惑不解,怀疑邹清明胡言乱语,行船十余载,哪里能宿不能宿不比你客家明白么? 邹清明再三央求船夫,宁愿多出二两银子,赶快移舟。船夫拗他不过,只好将舟移开。眨眼雷声大作,狂风骤起,雨似瓢泼,只听得轰隆一声,石崖崩塌,乱石飞溅。 若不移舟,性命休矣。船夫吃惊不小,误以为邹清明乃未卜先知的神仙,感激不尽,哪敢多收他的银两,反赔了他一顿酒饭。 第28章 逐一盘问辩是非 悬崖峭壁,风剥雨蚀,年深日久枯朽老化加之巨雷轰劈,大雨冲刷,坍塌乃常有之事, 邹清明只说是瞎猫碰了死耗子,一介商贾哪来神算,船家过奖了。话是这么说,邹清明十分佩服那盲卦先生,果然灵验。 到了家中,戚氏烧热水让邹清明洗澡,他又忆起“逢水切莫浴”的诗句,因此推辞再三,若他进浴室洗澡,非遭不测不可。 宋慈闻知十分惊诧,天下果有此神算奇灵之事么?邹清明言之凿凿,无半点谎骗之意,不由不信。只是那盲人未做确切解释,聊作无意言中吧。 既然邹清明记准了箴言,戚氏又为何去洗浴呢?难以自圆其说。邹清明说,好端端一盆热水浪费了岂不可惜?戚氏见丈夫不洗,半是生嗔半是俭省,偏偏送了命。 邹清明糊涂透顶的是不该连夜将妻子埋掉。而应该招呼邻人作证,翌日禀报官府,追查凶手。将戚氏埋掉,欲盖弥彰,难脱嫌疑。 邹清明八载未归,戚氏殊难自守,与屠户调情,与篾匠通奸,乱伦败纲,辱没节操。这种女人死有余辜,但邹清明如何解脱呢?宋慈反倒为邹清明捏一把汗,因为吴觥、武阚、邹庆贺都排除了杀人嫌疑啊。 宋慈又问邹清明,携银归家之事除了皮安龙、曲艺、俞氏外,还有何人知晓? 邹清明说,除了上述几人,并未泄漏他人,乞大人详鉴。小人此番归家,旨在让戚氏收纳曲艺,银两早晚交付戚氏,小人丝毫不留。 宋慈一事不明:曲艺可暂寄城里,为何将许多银两放置皮家? 邹清明禀道:从县城到寒舍,翻山越岭穿林过溪,二十余里,银两沉重,况天色不早,匆匆赶路……心血汗水换来些须银两惟恐有失,如此而己。 宋慈微微点头,亦在情理之中。看来那凶手料定邹清明此番必有许多银两,趁昏黑潜入邹宅,可能已尾随久矣,未得下手……宋慈只能作如此推断,可是真凶何在呢? 邹清明还向宋慈禀报,他在皮安龙家逗留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匆匆而别。会不会是皮安龙见财心黑,暗中派人作祟呢?若是这样,必跟随邹清明之后,可是为何不在中途下手呢?莫非……宋慈似乎又碰了牛角尖,绕不、出来。 正在难以解脱之际,衙役来报,李四及曲艺已带到,请宋大人发落。 宋慈审视李四,给人以狡诈蛮横的印象,破费银子买曲艺,并未犯法,为何蓝太康要带曲艺时,他连夜拐走曲艺呢?是何道理? “大胆李四,你可知罪?” 李四满不在乎:“小人何罪之有?” “曲艺不从,为何殴打捆绑她?”宋慈抓住李四的短处,狠打猛敲。 “禀大人,小人破费若干银两,小小训教有何不可?”李四满脸骄横,声粗气壮。 “本官再问你,已经说好将曲艺转手,为何失信于人连夜遁逃,百般欺凌曲艺?讲!” “这个……小人担心曲艺失落,所以……”李四心虚胆颤,自己也知道漏洞百出。 宋慈令衙役先将李四带下,讯问曲艺。 “下跪可是曲艺么?如何被拐卖,讲与本官,为你辨个是非,不必害怕!” 这几日曲艺被李四折磨得死去活来,四肢无力声促气短。她热泪盈眶,怒不可遏,将皮安龙如何强奸,如何诓骗她去大牢探视邹清明……既而落入李四之手说了一遍。这几日李四带着她东躲西藏,打算把她卖到江西,幸遇差役搭救。 宋慈问道:“你既在西蜀,为何到浙江来?邹清明可要挟过你?从实讲来!” “民女心甘情愿侍奉邹郎,他为人厚道善良,待民女不薄……句句实情,乞大人详鉴。” 曲艺泪如雨下,凄惨万状。 “大老爷在上,民女有一事恳求,望放了邹清明,他是好人,不会杀死戚氏,在蜀数载他常常念及结发之妻,民女再三挽留,他还要归乡。他不会杀妻呀!”曲艺叩头如捣蒜,“大人啊,若非抵戚氏的命不可,民女甘愿替邹清明受刑,死而无怨。” 第29章 贼喊捉贼的伎俩 宋慈眼窝潮润,好一钟情晓义的风尘女子,难得呀。宋慈令衙役带她到大牢见邹清明,相识一场,又愿以死相报,委实感天动地。别看宋慈铁面无私,却有一副菩萨心肠。 曲艺在狱中见到邹清明,抱头痛哭。直说是她连累了邹郎,生不同衾死同穴,说罢一头向牢墙撞去,幸亏邹清明手疾眼快将她抱住。 “曲艺,千万别这样,我邹某未做亏心事,老天有眼会起死回生的呀……曲艺,让你受苦了,早知道这样留在西蜀也罢,不该不听你的劝告啊!” 三灾八难,五劳七伤,一个“情”字如何这般缠绵。莫非真是好事多磨么? 曲艺肝肠寸断,泪水不已。 她突然想起些事来。那日邹清明将她寄寓皮安龙家,她隐隐约约听见几个丫环议论李四,好像皮安龙与他早有往来……因生来初到又不知李四是何人,不便打听,也就罢了。 女子心细凡事在意。最主要的是曲艺深爱邹清明,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会杀戚氏。在牢狱里曲艺尽其所知,对邹清明讲,让他宽心。 邹清明鼓动曲艺将这些话写在纸上,呈给宋慈大人。曲艺点头依允,只要能搭救出邹郎,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都在所不辞。 衙役拿了墨,曲艺将心里装的事变成蝇头小字,计有千言,呈给宋慈大人。 这份状纸为宋慈看重,它从一个侧面提供了李四行凶的依据。由是,宋慈把目光集中到皮安龙、李四二人身上。 邹清明将银两与曲艺存放在皮宅,这就埋下了祸根,他早晚会遭暗算。宋慈火速差人将皮安龙拘到公堂讯问。 皮安龙正在店铺做生意,“当啷”一声铁链子套上了他的脖子,公差不由分说,请他到公堂讲话。 “大胆皮安龙,你可知罪?!”宋大人满脸怒气,惊堂木拍得嘭嘭山响。 皮安龙懵里懵懂梦游似的到了公堂,宋慈一声断喝,吓得他浑身哆嗦,却又色厉内荏佯作镇静。“小人乃规矩商人,明码实价、童叟无欺,官税又不欠缺,不知大人传我何事?” “皮安龙你可听好,本官问你,可有拐卖曲艺之??可有贼喊提贼昧银之事?” “邹清明犯了死罪,其小妾自然要打发出去,小人留她何用?放她一条生路,积德行善, 怎是拐卖?乞大人明鉴。” “好一个积德行善,带曲艺!” 曲艺横眉怒目,历诉皮老板强奸、捆绑、拐卖等等行径,头头是道难以辩驳。 皮安龙万万没想到冤家路窄,曲艺不是被李四带走了吗?他后背咝咝直冒凉气。可他却反诬曲艺搔首弄姿勾引他,捆绑乃莫须有之事。 “皮安龙,邹清明可寄放过银两在你家?” “没有。那死囚刀架脖子了还混赖于我。” “真没有?你可吃得准?” “真没有。邹清明无凭无据,从无此事。他赚几个银子还不够曲小姐花销,走投无路到小人那里去借,反倒混赖,着实可恶!” “带证人张氏。”宋慈招招手。 这张氏是皮安龙的大老婆,因人老珠黄不得宠爱,与皮老板多有龃龉,见丈夫伤天害理不忍同流合污,打发仆人去衙门告了一状。 张氏说:“邹清明的银子藏于地窖柜中,即可取来验证。皮安龙见财心黑,贼喊捉贼。” 衙役当即随张氏将银子取来,银锭上铸有“川”字,皮安龙低头耷脑无言以对。 宋慈退堂,将皮安龙、李四置于堂上。 一对乌眼鸡,两个狼狈人,双双落网,还有何话说?剩下的是相互指责、埋怨。 堂上空无一人。皮安龙、李四锁在柱子上,似剪断了翅膀的鸟,一个垂头一个丧气。 第30章 狗咬狗泄阴谋 “你这笨蛋,带了曲艺为何不远走高飞?留下那骚狐狸精指控老子吃官司!”皮安龙责骂李四。 “你这老狗,老子帮了你大忙,反而忘恩负义,血口喷人,别忘了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你凶什么?”李四叱责皮安龙。 “李四,我待你不薄吧?你个王八蛋睡了我三姨太,老子没剥你皮已经够客气了,你还让那婊子狗似的咬我……事到如今好伤惨!” “活该!连自个婆娘都管不住,揭了你个老乌龟的短……老天爷有眼哩。当初那银子交给我收藏何至于此呢?” “我倒了霉,你小子也好不了。” “让人玩腻了的破烂货,你皮老板好大!若把三姨太赏给我……你那三姨太真够味儿,掉了脑袋也不冤枉了。”李四呵呵大笑起来。 “你混帐!别高兴得太早了,戚氏那一段还没了结……小心砍你脑袋……” “不是有邹清明那替罪羊么?你怕啥?那把刀我藏在锅台底下,神仙也寻不到……你不说我不说,他宋慈能咋样?顶多挨三、五十大板……皮老板,我可是受命于你哩。” “行了,嗓门小点吧,让人听去可就没命了,说不定公堂哪里躲着密探,宋慈手段高明,别上了他的当……你这混蛋,谁让你去杀戚氏的?张冠李戴,白搭一条命。” “你皮老板三妻四妾还不够,还惦着戚氏?黑更半夜,你为何不去试试?反正邹清明也活不成了……不提也罢,唉!” “李四,我看宋慈不会轻易放过咱俩,板子打棍子夹……千万挺住,不然小命休矣!” “皮安龙你害怕了?放心吧,有赵邹清明替罪羊,你我脑袋都保得住,放出去你可得把三姨太赏给我,那女人我要定了……” “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玩女人?唉!”皮安龙叹了口气,李四,若你先出去,就替我把张氏杀了,这贱妇太可恶,坏了老子的大事!” “只要陆爷赏我三姨太李氏,杀个女人算个屁……你他妈说话可得算数,另外再给我三百两银子,远走高飞……”李四沉浸在妄想之中,忘记了眼前的危险。 “李四,宋慈这人软硬不吃,该咋个对付?只要放我出去搭多少银子都无所谓……你娘的怎么不说话,见死不救么?” “这个嘛只能听天由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到什么坡唱什么歌,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想那么多呢?老天爷保佑!” “李四,我告诉你,曲艺还有一匣子珠宝被我藏起来了,至少值三千两,那狐狸精赚了那么多,可惜邹清明无福消受了,到时候分给你一半……” “皮安龙,你那么有钱,真不该昧下邹清明、曲艺那几个玩艺,占小便宜吃大亏,若那戚氏托梦给宋慈,咱俩谁也活不成了。” “我让你杀戚氏了吗?事到如今你放赖,宋慈没抓住你的短,拐卖曲艺不算个事,顶多挨三十大板,我家有治红伤的金枪药,十天半个月就没事了。” “皮老板,不管怎么说,是你指使我去杀人的,杀错归杀错,土地爷不开口,狐狸不敢抓鸡,你是主谋我是胁从……如果你挺不住将我供出来,别怪我康七翻脸不认人!” “李老弟,如今还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你我都在同一条船上,同舟共济,谁也不许出卖朋友……别说了,没准有人偷听。” 该说的都说个差不多了,攻守同盟也订好了,共同对付宋慈,渡过险关,这是最紧要的。公堂上一片寂静,只有墙角横了一只柜子,那柜子早就在那里搁着,它可没长耳朵的呀。 皮安龙既渴又饿,没精神再说什么,似秋后的茄秧,蔫头耷脑,想吃点喝点可惜没人送来。皮安龙平时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到了这步田地,只好忍耐了。 李四显得硬朗些,他充当爪牙、打手,吃苦耐劳,上窜下跳,比皮老板经折腾一点。他低头沉思,算计着皮安龙的三姨太李氏…… 公堂上太寂静,让人毛骨悚然。人是喜欢热闹的动物,两个人都感到莫名的压抑。 谢天谢地终于有动静了。 海瑞升堂了,两厢衙役站好了。要审讯了。 宋大人满脸杀气,怪威严的。那惊堂木一拍,两厢衙役堂威振耳,气氛凛冽。 “李四,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不该拐走曲艺,不该折腾她。” “大胆凶犯,如何杀了戚氏,从实招来!”宋慈陡然提高嗓门,急转直下不绕弯子。 第31章 斩乱麻真凶伏法 李四吓得魂飞魄散,两腿筛糠,这可要认真琢磨,如果说走了嘴,脑袋就要搬家,杀人偿命千古一理。他努力使自己镇静。 “大人在上,小人怎会杀戚氏?与她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乞大人明鉴……小人没杀人。” “李四,这把刀你可认得?”宋慈让陶师爷将那把杀猪刀拿到他面前。这刀上有个“李”字,刚从他家搜来。 李四扫了一眼杀猪刀,想说不认识,可刀上分明有个“李”字,胆颤心惊地说:“这刀确是小人之物,但怎可证明小人杀了戚氏?” “本官问你,为何将刀藏在灶台之下?” “这……小人惟恐丢失,所以……” “放肆!”宋慈猛拍惊堂木,“李四,你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招是不招?!” “小人真没有杀戚氏,戚氏是邹清明杀的,他带了曲艺归来,戚氏不愿容纳,夫妻失和,顿生邪念,因此杀了戚氏……乞大人详察。” “重责五十!”宋慈大怒。 衙役发起狠来,抡圆了胳膊辟哩叭啦拍地打板子,李四咬牙切齿挺住,守口如瓶,不肯招认。又挨了一顿夹棍,还是不吭声。 “火蛇伺候!”宋慈大喝一声。 铁皮制作的火蛇,在炉子里烧得红彤彤的缠在腰上,那滋味可想而知,再强悍的歹徒凶犯也挺不住而从实招来。宋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此酷刑,这李四着实顽劣。 “小人愿招……愿招……”此时此刻李四想开了,反正是一死,不如来个痛快。 李四招认道:他受皮安龙的指派去杀邹清明……邹清明的银子、曲艺……还有曲艺的珠宝令皮老板心动,让李四杀了赵广财,吞下银子珠宝……这一切都是皮安龙出的坏主意。 李四原在皮安龙手下当打手,因见皮老板的三姨太李氏貌美,勾搭成奸,后被皮安龙发觉,要告官究办。李四再三求饶,皮老板以他打架斗殴为由,将他辞掉……因为李四会些武功,皮安龙又不时启用他。 邹清明从西蜀归来,将银两、曲艺寄存皮宅那日,正好李四在皮家。邹清明走后,皮安龙即与李四密谋,趁邹清明回乡之际,半途将他杀害……神不知鬼不觉人银俱得。 邹清明前脚走,李四便后脚跟。本来邹清明该死在荒山野岭,可他吉人天相,出城之后 便与几位商客同行,李四难以下手,疾步先行潜入邹清明家……李四躲在暗处偷听夫妻说话,听戚氏让邹清明洗浴,便潜入浴室…… 乡间自古俭省,洗浴从不点灯。李四听见洗浴之声,便从暗处窜出,持刀扎杀,仓皇而去,他怎么也没想到杀死的竟是戚氏…… 杀人之后李四便回家藏刀,又去皮宅索要报偿。皮安龙有言在先,若杀了邹清明,分银三百两与李四,可事成之后皮安龙又出尔反尔,说是邹清明带回的是川银,拿出去花销,可能招惹是非,况且你李四没按陆老板的意思办,邹清明杀死在家里必然事发…… 皮安龙也没想到李四误将戚氏杀死,后来邹清明进了大狱,皮安龙才知妻代夫亡,不过将错就错,邹清明的岳父大舅子咬定他杀了戚氏,横竖也得挨一刀。皮安龙不给李四分文,只得将蹂躏过的曲艺赏给他,聊作报偿。 李四敢怒而不敢言。因他与皮老板的三姨太勾奸之事,皮安龙没有怎么计较。曲艺到手却不顺心遂意,因惩罚曲艺而与货郎蓝太康遭遇,李四断定大祸临头,于是连夜逃遁。 宋慈开始并未怀疑李四,后来才引起了他的反思。一是皮安龙贼喊捉贼;二是查得李四与皮安龙藕断丝连,明来暗往;三是武阚失田曾雇李四为杀手。 另外,李四在得意之时道出了他与皮宅三姨太的暖昧关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曲艺记在心里,形成文字,呈与宋公。宋慈综合分析,认定凶手是李四。不过这李四乃刁顽凶悍之徒,若无绝对把握,难以招认,于是设计引供。 宋慈将李四、皮安龙置于空堂之上,差陶师爷先藏于堂角柜中,将二犯对话笔录下来,据此审讯,快刀斩乱麻。 李四招认画押,皮安龙还以为李四铁板一块固若金汤。当陶师爷念了李四口供,皮安龙有如五雷击顶,情知不妙,仅仅挨了三十大板就招认了全部犯罪事实。 这桩命案错综复杂,曲折离奇,涉及到邹清明、戚东胜、屠户吴觥、农户武阚、篾匠邹庆贺、李四、皮安龙等十余人。 戚东胜好吃懒做,横行无忌,为害乡里;篾匠邹庆贺穿墙越壁勾奸有夫之妇,二人发配充军;李四、皮安龙谋财害命,罪大恶极,斩首示众。 武阚的田产收回,归还原主;皮安龙财产全部充公,除正妻张氏外,其余妻妾官卖。邹清明沉冤昭雪,无罪释放,与曲艺团聚,二人携了自己的银两珠宝返回西蜀。 这正是:八载辛苦不寻常,钱财惹出祸一桩;结发荆妻遭横死,游子空归痛断肠。 第32章 奸佞仆人诬告清白主人 虔州府信丰县大李村有个员外姓李名雷。这李员外为人乐善好施,方圆几十里颇有好名声。只是年过四旬,膝下无子,使成了一大憾事。两年前,他在丫环当中选了—个名吕巧珍的中了偏房,至今也还是没能生育,每每思及此事,便茶饭不香,郁郁寡欢。无奈,便终日走亲访友,借酒消愁。 这日,在义和庄与同窗畅饮至二更方散,李员外告辞出门,骑马朝大李村而去。 这夜星月佥晃,四野静无人声。郑员外醉眼朦胧。恍惚间,只觉到了紧傍大兴村的黑松林。那马忽然仰脖长嘶,鬃毛乱抖,双蹄抖个不停。 李员外醉意立时去了七八分。他定神看去,松林里好像有人影闪动,心想:深更半夜出没松林,非盗即偷不是安分之人。我单人匹马别遭暗算,不如绕道回家,唤众家人前来查看。 待回到家望,已是大汗淋淋,李员外喘息略定,便唤过家院李福,如此这般吩咐一通。 福听罢,拔腿就去喊人。不多会儿,便集合起家奴院工,又招呼了西舍东邻的雇工穷佃户几十人,备好灯笼火把,有兵器的带上兵器,没兵器的便扛上锄头杈把,浩浩荡荡朝黑松林奔去。 黑松林黑黝黝阴森森,众人们一声呐喊便冲进去仔细查巡,折腾得精疲力尽,竟没发现异常动静。李员外正在纳闷,就听李福哆眵嗦嗦地喊道:“员外,树上有个人!” 李员外一怔:“快抓住,别让他跑了!” “是上吊的……” 李员外随着李福朝吊死人的大树跑去,到了树下,李员外命令众人:“赶快松下绳索,救人要紧!” 众人七手八脚将死者放倒在地,李福道:“员外,这人恐死去多时了,已不能救活……”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是个女的,看装束是个闺女。” 李员外听罢,心中思忖:“这女子定是屈死的,或有冤或有仇走上了绝路。可她偏偏到我松林里上吊,凭空添些麻烦。”想到这里,便吩咐李福道:“郑福,回去写些帖子,告知四乡,让人前来领尸。” 李福道:“员外,这荒郊野坡,尸体如何看守?” 李员外沉吟片刻,道:“这么办吧,你火速回村让人抬口薄棺,暂且存放松林,另派家丁看护。” 第二天,四乡八村撒满了帖子。可一连三天,竟没一人前来认尸。李员外感到几分意外,这人命关天,岂能私自发落。事到如今,也只好报官。遂把郑福唤来,嘱咐一番,让他进城报案。又交给他五十两银子,叫他上下打点,左右使费。 李福接过银子,满心高兴,他没直接去县城,却偷偷去去找李员外的偏房吕巧珍。原来他们二人早就私通,狼狈为奸。 这李福原属奸佞之辈,皆因能说会道,便深得郑员外看重。这小子对李员外家产耽视已久,苦于无从下手。自从勾搭上吕巧珍,更是时时萌生杀主夺妾之心。今天员外吩咐他到县城报官,他脑瓜一转,陡生毒计,直高兴得连连跺脚:“真乃天赐良机!” 李福在吕巧珍耳边如此这般一说,把个吕巧珍也乐得心花怒放。吕巧珍依他拿出一百两银子,李福便急急进了城。 在城隍庙前,李福找着代书先生,花上二百钱,写好一张告冤状词。正要奔县衙,适逢邹老爷拜庙回府,李福趋前几步,急忙跪倒,连连喊冤。 赵老爷吩咐住轿,速带喊冤人。两班皂快忙把李福带将上来。 邹老爷问道:“可有状词?”郑福回了一声,便把状词呈了上去。 邹展开一看,只气得青筋鼓胀,暗暗地骂了一声:“好个大胆的李雷!” 原来,李福的状词是这么写的:具状人姓李名福,家住本县大兴村,为李员外家院,自幼一母所生兄妹两人。妹妹郑彩花正在李员外宅上当使女已逾二载,不料想李员外禽兽不如,几次欲霸占她,她不从,横祸自天而降。前天,李员外立逼她吊死在黑松林。我三番五次要告状为妹子把冤伸,李员外连哄带诈,送给我一百两银堵我的嘴。望大老爷明察秋毫为民伸冤,我郑福终生不忘老爷大恩大德。 邹老喝问道:“一百两纹银可曾携来?” 李福答道:“小人巳如数带来。”说着,双手捧上。 邹老爷一见银子,心想:这李福一个仆人不会有这么多银两,是李雷所送无疑。李雷逼死人命,拒不报官,实乃胆大妄为。他命令皂快火速回衙,即刻坐堂,拔出两根绿头签来,交给张巧、王能两名差役说:“速往大兴村,将李雷拿住,老爷随后就到。” “是!”张巧、王能当堂领了签票,出了衙门,直奔大李村。进得李宅,问明了直,不由分说,鹰拿燕雀似的把个李员外锁了起来。 李员外猛不丁地遭此一手,当时就懵了。阖宅上下刹时乱了营。 李员外慢慢地平静下来,向两个公差笑了笑说:“二位差官,您抓错人了吧?” “抓错?” “是啊!在下姓李名雷表字天鸣。” “对,抓的就是你这个李雷李天鸣。” “我身犯何罪?” “你作的事情何必问俺!” “有何凭据?” 王能说:“俺无凭无据,也不敢得罪。”说着,从腰里抽出两枝签来,是朱笔标判,上写“锁拿凶手李雷”。 李员外一看不言语了,心想:“不做亏心事,哪怕鬼叫门。” 差役见他满不在乎,便说:“朝廷的王法,哪个敢卖,咱就来个公事公办。”说着,“喀嚓”上了锁子。 “啊唷嘞!”李员外自幼读书,从来经过刑法,哪能受得了这一手,明知这是公差敲竹杠,也只好认了。随即吩咐家仆李寿取来四封银子,送到公差面前。 两个人一见银子,想拿吧实在不好拿,不拿吧这白花花的银子真叫人眼馋。 李寿看得明白,趁机上前说道:“二位差爷,这是俺家员外一点薄礼,不成什么敬意,请二位收下,买杯茶喝。” 张巧拽拽王能的衣襟说:“王哥,这银子咱可不能要呀?” 王能说:“怕什么!何官无私,何水无鱼昵?要又何妨?” “你可知,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咱拿了人家的,可帮不上大忙。”“ “你真死心眼儿,咱给员外松松刑具,也是个人情。” 第33章 棺里尸体的阴差阳错 王能说完,掖起银子。正为李员外松刑的时候,外边一阵锣响,县太爷到了。王能,张巧急忙带着李员外迎了出去,来到邹老爷轿前禀报道。 “启禀太爷,李雷拿到。” 邹老爷吩咐速到现场开审。便前呼后拥来到松林。安排已毕,邹老爷策正坐下,大喝一声:“带李雷!” 李员外来到案前跪禀道:“老父母,不知监生身犯何罪,遭此绳绑?” 邹老爷一听,不由动怒:“大胆李雷!你老有少心,强奸仆女,逼死人命,又拿百两纹银贿买鸣冤人,现有控状在案,你敢抵赖!” 员外说:“监生冤枉,但不知控告者是谁?监生愿与对质,度实自明。” 邹老爷吩咐两班:“带李福!” 李员外不觉一怔,“我差他报官,怎么控告超我来了?” 正纳闷间,李福上来跪在一旁。 邹老爷说:“李福,李雷怎样逼死你的妹子,从头至尾,据实讲来,倘有半点虚假,须知太爷王法无情。” 李福就把他编造的状词说了一遍,气得李员外限睛冒火,半天圆不上话来。 邹老爷见他发愣,以至理屈词穷,心想:“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不动大刑,谅他也不会从实招认。”遂命,“杠夹棍来!” 员外不慌不忙,把手一摆,“且慢!太爷息怒,监生有下情禀报。” “讲!” “李福告我害他胞妹,只是一面之词。要辨真假,倒也容易。大李村本有三百多户人家,监生府内也有二三十口,只求太爷传来一问。不论老少,倘有一人说我院中有李福妹子,监生甘愿领罪。” 语音未落,只听李福喊道:“太爷莫要听他强辩,这大李村男女老少,都是员外至亲,府内奴仆也是他的故人,哪有不向他的?” 李员外冷笑一声说:“太爷,即便如此,那被害女子,个头高矮,身段肥瘦,多大岁数,如何打扮,鼻子或长或短,脸形或方或圆,皮色是白是黑,有无黑痣雀斑,眼睛或大或小,眼皮或双或单?李福既是她的胞兄,容颜相貌必定了然。请太爷问上一问,再开棺查验,他若说得不差。监生甘把罪担!” 李员外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炸雷,轰得李福懵头转向,摸不着南天门。 邹老爷连问好几遍,他都没有听见。直到邹老爷的惊堂木“啪”的一声响,他才勉勉强强地清醒过来。 邹老爷喝道:“李福,你妹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岁数?个头相貌,穿着打扮,如实讲来!” 李福一听,脑子黑就像开了锅一样,脸上的的到汗珠子“巴嗒巴嗒”地往下滴。心想早知道有今天,趁当时将那女子往棺材里装的空当,仔细地端详一番就好了。唉!如今懊悔也来不及了。眼下县太爷又一个劲地追问,我若不回话,非露马脚不可。怎么办?还得编造,可怎么编法?那女子娃甚名谁,长的什么样,我是一点儿儿不知道?唉,事到如今,只好碰运气了。对,要编嘛,我就不能把那女子说成个丑八怪,我得把她述说得年轻俊俏,花枝招展,叫人听了都觉得死了可惜。 想到这里,李福向着邹老爷跪爬一步,把个女子描绘得如同天仙。 邹老爷笑了:“你妹子如此俊俏,难道就无美中不足的地方?” 李福经这一问,倒被提醒了,他想超吊在树上的那个女子脚倒不小,便冲口而出:“老爷,俺妹予丑就丑在,两只大脚上,是双大足呀!” 邹老爷把手一挥,“开棺验尸!” 一仵作士工忙把棺材打开,往里一看,“啊!”地一声,倒退了一丈多遍。 邹老爷忙问:“何事惊慌?” “棺内不是个年轻女子,倒是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婆,看样子是被人勒死的。” 邹老爷上前一看,说声“怪事!”接着问李福和李员外,“你们原说棺内是一女子,怎么变成两个老人了?” 主仆二人连说不知。 邹老爷又问周围百姓,“你们可认得这两死者?” 百姓异口同声说,“小民实实不认得。” 邹老爷一看没有任何线索,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扑通”坐在椅子上。心想,“这事麻烦了!” 邹老爷左思右想,越想越是糊涂。过了片刻,命令两班公差:“来人!将棺材暂且封好,把李雷主仆二人押回县衙,容本官慢慢查来。” 按下邹老爷回县不表,单说这棺材里的女子姓甚名谁?她为何死而复生? 却原来此人姓邱叫邱瑞白,并非女子,是一翩翩少年。乃城西太白村人氏,他爹叫邱百万,在广东开了一座铺子,专门经营珠宝,家境丰裕。邱瑞自有个姐姐叫邱瑞红,自幼许配东海守备大公子海士元为妻。不料瑞白姐弟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竟一病而亡。邱百万念孩子尚未成人,顾及家境,几年之中没到广东经商。 俗话说坐吃山空,天长日久,终不是计。无奈,邱百万决意再娶一房,一来可以操持家务,照顾儿女,二来他得以脱身安心经商。续娶的事情一张扬,有个名叫郎青的便来到邱府。这郎青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暗自筹划一番,便对邱酉万提出他有一表妹如何如何贤惠,如何如何孝道。郎青讲得天花乱坠,邱百万便也就轻信了。 其实这女子本不是郎青的表妹,而是郎青的相好,名唤桂姐。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把相好许给邱百万,慢慢地瞅个机会,害死邱百万,赶走邱家姐弟,独霸家产。邱百万续妻心切,正中了郎青的圈套。 桂姐一过门,就依照郎青教她的计策,使出全身招数,唬弄得邱府上下人等没有一个不说好的,连邱百万也暗自高兴,认她是贤妻良母。 过了数日,邱百万看家中再无牵挂,便吩咐下去,收拾行囊,要到广东料理买卖。桂姐跑里跑外,亲自备下一桌荚馔佳肴,为邱百万饯行。席间,邱百万将瑞白、瑞红姐弟唤到跟前,再三叮咛姐弟俩要听桂姐话,要像孝敬亲娘一样孝敬桂姐,又把家务托付给郎青这位舅老爷照管。 临到出门,邱百万唤过院工王点,要他对瑞红姐弟悉心照料。王点为人耿直憨厚,办事认真踏实,很得邱百万的赏识。王点也深知主人唯一的心事是这未成年的姐弟俩,便含泪答 应下来。 第34章 伤天害理的奸夫淫妇 谁知,邱百万离家不几日,桂姐便生着法儿折磨瑞红姐弟俩。闲着牲口不用,让姐弟俩抱着磨棍磨麦子。姐弟俩在磨屋里相对哭泣,好不伤心。桂姐听不见磨盘声,倒听见姐弟二入哭声不绝,一阵火起,窜进磨屋,劈头就打,直打得姐弟二人死去活来。 王点正在前院收拾旧物什,听见哭声,循声找到磨屋。一见这情景,不由得心中一股怒火升起。他忙拉起姐弟二人,从桂姐手中夺过水棒,跪地求饶。 桂姐狠狠骂道:“小小年纪也忒不像话啦!你爹才走三天,就把叮咛的话儿扔到脑后,这还了得!老娘我是为了你们的爹才严加管教。要不然,我才不操这份闲心呢!” 王点气忿中夹着哀求,道:“夫人息怒,小姐相公年幼无知,身体又弱,这磨我来推,这些活儿我抽空就干了,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桂姐啐了一口,气忿忿地道:“呸!王点,你少来管闲事!老娘我今天是管儿女,你也不想想是端谁家的饭碗!” 玉点虽然憨直,也看出桂姐用心险恶,便冷笑一声,道:“夫人,小姐相公纵有天大过错,等邱老爷回来再处置也不晚。我看你也别生气恼怒了。” 正说着,出门了几天的郎青突然走了进来,他一见这情景,心里便明白了。他怕桂姐把事情闹翻,便装模作祥拍拍瑞红姐弟俩,对桂蛆道:“哎呀!我这妹妹,你是糊涂了吗?孩子小不懂事,怎么认起真来了?!” 她又对瑞红、瑞白说:“好外甥,你娘也是为了你们好,棒棍底下出孝子,不打不骂难成材!以后小心就是了。”说毕,朝王点一瞪眼,以舅老爷的身份训斥道,“还愣着干啥!快把小姐、相公送回房去。” 三个人一离开磨屋,郎青低声道:“你怎么也不想想,这事传出去,你就不怕他人说长道短,骂你后娘手辣心毒!再说,王点那鬼东西是邱百万的心腹之人,让他知道更是不得了!” 桂姐一想也是,懊恼地连声说:“都怪我心性太急,我是恨不能他们这窝人都死净才好!” “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看待他们,要比亲儿女还要亲,叫街坊邻居,院工丫环说不出‘不’字来。日后瞅准时机再下手,谁也不会疑心是你所为。” 郎青狞笑着教给桂姐计谋,桂姐连连点头。她转身吩咐小丫头把瑞红姐弟请到上房来,哭丧着脸赔了不是,倒让姐弟俩摸不清头脑。 过了一日,桂姐又找到王点,取出几两纹银交与他,王点不肯收下,桂姐笑吟吟地道:“哟,王点啊,你是邱老爷的老家人了,我的脾性不好就多担待啊。这几钱银子你拿去买些酒喝。” 王点接过银子,心里想道:这个桂姐一会阴一会晴,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这银钱权且收下,看她还有啥花招!王点虽然憨厚,可他却是认定了桂姐为人心肠歹毒,心里时时替瑞红姐弟捏着汗。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就是一年。这日,桂姐和郎青商量道:“一晃一年,咱要早日下手啊!” 郎青嘿嘿一笑,答道:“你我想到一块去了。这次手脚利索,别落下话柄。” 桂姐问:“依你之见该如何动手?” 郎青捻着胡须,思忖片刻,附在桂姐耳边如此这般叙说一番,桂姐连连称是。 这一日,桂姐吩咐丫头请瑞白,瑞白闻听不敢怠慢,来到中堂站定,深作一揖问道:“母亲,唤孩儿有何吩咐?” 桂姐扭动着身子,让瑞白落坐,便说:“儿啊,为娘这些天身体不爽,又常常思念你爹,一到晚上便觉孤单。儿啊,从今天起,你每天傍晚到为娘的房中陪伴片刻,聊些闲话,省得为娘心里寂寞。” 瑞白忙答道:“孩儿理应如此,我每晚去陪伴就是了。” 当晚,瑞白来到上房。桂姐把一盅酒递过去,说:“儿啊,这是为娘补养身子的糯米甜酒,你喝下去暖暖身子。” 瑞白推辞不过,双手接过,一伸脖喝了下去。洒一入肚,瑞白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脖颈僵直,双脚轻轻地似要悠悠地腾空而起。瑞白哪里知道,这酒里是放了蒙汗药的,只要一沾唇,管叫你昏睡三天三夜。可怜一个孩子,就这样昏死过去了。 桂姐一看瑞白口吐白沫昏昏欲睡过去,心中大喜,忙转到内室将郎青叫出来。郎青携来早巳准备好的官脂、头绳、绣鞋,两人忙乱了一阵。先给瑞白脱下旧衫裤,把裙衣给套身上,又将瑞白一头青丝梳散开,扎上红头绳,胡乱梳理几下,挽成了个髻盘。抓过官粉往脸上扑搽,又用胭脂将腮略略抹过。最后,拿了些裹脚布,狠命缠裹脚,把双绣花鞋撑得鼓鼓胀张。只一刻工关,瑞白便变成了个姣姣少女。 郎青不顾喘息,对桂姐说:“你头前听动静,我把他背到荒郊松林,往树上一吊,就让他命归阴曹。” 桂姐不放心地问:“等到天明,他们不见瑞白,要来问我,怎么答对?” 郎青说:“这倒无妨,等我回来,自有妙计。”说罢,就像偷油的老鼠一样,溜了出去。 郎青拐弯抹角,躲躲闪闪,奔黑松林而去。 第35章 受害小相公死而复生 进了林子里,郎青掏出绳子挽了一个扣儿,套在瑞白脖颈上,往树枝上一搭,喘口粗气,咬咬牙,眼一闭,顺势一拉。可怜的瑞白便双足离了地。 郎青正把绳索一头往树上拴,就听见一声马嘶,知是有路人经过,不敢怠慢。他惊恐万状,跌跌撞撞逃窜而去。 这路过松林之人正是在义和庄与同窗畅饮至二更归来的李雷李员外。 且说瑞白被李员外家人装进棺材,竟在棺材内慢慢缓过气来,只觉胸郁一团闷火,口渴难耐。他迷迷糊糊思想:方才与母亲闲叙,只饮了一盅糯米甜酒,怎么就醉得不省人事?何时竟独自一人跑了出来睡在这长长方方木笼之内?原来这棺材钉得仓促,四壁漏风,夜露渗进,加上秋虫的鸣叫之不绝于耳,瑞白只觉寒栗阵阵。正在这时,有三个路人由此经过。不曾料,这下面又引出了一番阳差阴错。 三人之中年纪最轻的名唤卞七,也就二十岁上下。他家住榆林府,从小父母双亡,寄居伯父母家。那榆林府穷山恶水,匪祸连年,卞七偶与人斗,出了人命,便与伯父母相商,欲投奔在浮粱县衙听差的表哥。伯父母晟想到故土难舍,又思虑卞七出了人命.家乡不是久留之地,自己年级一大把,让卞七一人离家远走多有不便,便含泪相随卞七弃家而走。 一路上餐风露宿,饱尝人闻艰辛。好不容易来到虔州县信丰县。这一夜,便走到了黑松林。卞七眼尖,发现树下草地上横卧一日薄棺。卞七想,棺材怎的会自己长腿跑到松林之内?其不是贼人偷抢之物?罢罢罢,先看一看再说。 卞七上前正要掀棺材盖,猛听这棺内喊了声“救命!”卞七一个趔趄倒退几步暗暗叫苦道:碰到鬼啦! 棺材之内又传出:“救命啊!” 卞七壮壮胆,问“你是人是鬼?” 伯父取来火种,点着一根松枝。趋前一照。只见棺材盖上并无铁钉,只一掀,便露出了一个如花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卞七伸手把瑞白拉了出来。瑞百只觉腰腿僵直,站立不稳,便倚卧在树旁。卞七战战兢兢走近来问道:“你这位大姐,怎的被抛到这荒郊野外?” 瑞白只顾暗自流泪,他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装束,心中便明白申了郎青和桂姐的毒计。他缄口无言,满脸宫粉被泪水浸得污渍一片。 卞七本是无赖之徒,他见瑞白容颜姣好,邪念陡生。一想身边有两个老人碍事,突然起了杀人恶念。他四下瞅了瞅,见树上还搭着一根绳子,顺手抽了下来,牙一咬,心一横,似饿狼捕食一般,扑向他伯父伯母,就势用绳子缠住老俩口的脖颈,双手使劲儿一拉。可怜两位老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活活地被勒死了。 卞七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拖起两具尸体,转身便装进了棺材里,把盖子盖得严严实实。 只听得瑞白“啊”地一声,早已魂不附体,一头倒在地上。 卞七狞笑一声,上前背起他,走出黑松林,来到吴家滩村头一间破屋里。 这一阵折腾,瑞白倒苏醒过来,便问:“大哥,你把我背到此处,却是为何?” 卞七说:“小娘子,我把你救了出来,你要谢我才是!” 瑞白忙说:“多谢大哥!” 卞七上前撕撕扯扯,发出一阵淫笑,边说,“小娘子,我……” 瑞白惊骇地朝一边退去,他想起刚才见到卞七杀人的一幕,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忙哀求道:“大哥,你千万别杀我……” “小娘子,我不是杀你,我要和你成亲。 “什么?”瑞白只当是听错了,“他要和我成亲?莫不是把我当成妇人了?”就忙解释道起来,“大哥,我也是个男子呀1” 卞七冷笑一声,凑近仔细一看,果然瑞白不是女子,不禁恼羞成怒,“啪啪”两耳刮子,打得瑞白眼冒金星。 打完,一想这才叫偷鸡不成反蚀米哪!怎么处置这个小子呢?往前一瞅,卞七发现前不远有座花园,甚是齐造,不由计上心头。 “看这花园准是哪家官宦寓富户的,我将他扔到园墙以内,摔他个半死不活,被人发觉,少不得再挨顿死揍,当贼治罪。方解我心头之恨!” 想到此,卞七把瑞白拎起,走到园墙外头,两手一举,瑞白便过了墙头,然后一松手,便撒腿逃窜而去。 瑞白被摔进墙内,一时竟缓不上气来,呆了好大一阵子,才觉得浑身疼瘸,想爬又爬不起来。定睛一看,见是一座花园,心里嘀咕:“看这花园如此气派,定属豪富人家所有,我若在此逗留,被人发现,说我行为不轨,非偷即盗,岂不叫我有口难辩?不行,赶快逃走!” 想到这里,瑞白一咬牙,扶墙站了起来,还没迈步,就听到有人喊道:“吴存,快快打扫花亭,伺候员外饮酒!” 瑞白一听,真是魂不附体,东一头西一头地到处躲藏,暂且不提。 第36章 恶汉杀人反害亲骨肉 且说郎青把邱瑞白吊在松树上之后,被路过的李员外惊吓逃窜,径直窜回家去,骗过了老婆郭氏,把他那十四岁的儿子亚奴带了出来,直奔太白村。 来到邱府后门口,鸡叫头遍了。他翻墙进去,开开门,领着亚奴直奔桂姐房中。正担惊受怕的桂姐一见郎青回来了,又惊又喜。当发现郎青身后还有个孩子,马上收敛了笑容,现出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郎青一看,趁机戳了一下亚奴,亚奴就按照郎青预先嘱咐的一套说词,向桂姐喊了一声“姑姑”。 桂姐为难了,“答应吧,可我从来也没有这么个侄子。不答应吧?人家孩子聪明叫我姑姑。”她没有应声,只是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筹地点了一下头。接着便问郎青,“谁家的孩子?” “就是我那宝贝儿子亚奴哇!” “啊!你带他来做什么?” “嗨!我自有良策。” 郎青附在桂姐耳边,轻声交待一番。桂姐听得连连点头。 折腾到夫亮,桂姐把个额头拧得红肿一块,装得悲悲戚戚,对家人说:“瑞白病了,你们可耍小心,谁也不许惊扰。” 瑞红听说弟弟突然病了,心里那个焦急劲儿,非同小可。她想去探望一下,可桂姐借口说病人怕风,不准进愿。瑞红几次进屋,都被推了出来。王点借故进去,还挨了一顿臭骂,被轰出门来。只得和王点守在窗外,惴惴不安。 一会儿.郎青请来了医生,号过脉,开了药方便走了。 王点趁机追出门外问道:“大夫,相公的病……” “不要紧,肠胃有点毛病,吃两服药就会好的。”大夫说。 第二天,桂姐在房中大哭起来,说是瑞白死了。听她哭的那个伤心劲儿,铁石人也会跟着掉涸。 郎青早就吩咐抬来棺材,叫亚奴直挺挺地躺在里面。瑞红姑娘哭的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王点只是泪流满面,一声不吭。小主人这一死对他来说,觉得对不起员外的嘱托。 桂姐唤过王点,问道:“你属什么的?” 王点莫名其妙地说:“我?属虎的。” “春荣你呢?” “我属小龙。” “瑞红,你该是属羊的吧?” “是,母亲。” “你们呢?” 其他人也都报了自己的属相。 桂姐掐指一算说,“啊呀,你们的属相都不对,正和瑞白相克。这样吧,你们先回去,等请来了和尚,道士念过经,超度完了,你们再来,守灵有我了。” 众人擦着泪退了出去。 正在这时,桂姐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响起来了,得上茅房。想走吧,这地方一步也不能离开。不走吧,非屙裤不可。没法子,只好叫住瑞红说,“瑞红,你在这里守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是。”瑞红遵从地留了下来。 桂姐刚走了几步,觉得有点不放心,又叮嘱说:”你的属相和你兄弟不对付,千万不要靠近他。要不,他就过不了鬼门关.”说完,一溜小跑上茅房去了。 瑞红眼瞅蓿棺材,光流眼泪,不敢哭出声来。突然听到棺内有嘎吱嘎吱的晌声,吓了一跳,不觉毛骨谏然。想喊桂姐,又不知她到哪里去了,便出门唤来春荣叫她快把王点找来。 王点听瑞红说棺材里边有声响,也觉得奇怪,但又解释不清,只好说:“小姐,待我打开棺盖,看着是个什么缘故。 他这一说,不光吓坏了棺材里的亚奴,连瑞红也吓了一跳。亚奴害怕棺盖一开露了馅,郎青不会轻饶他。 瑞红担心的是,如果属相不对,和弟弟着了面,弟弟就永远过不了鬼门关。所以制止王点说:“王点,千万不要乱动,免得母亲生气。” 王点说:“听人说,要是死的日期不好,就要炸尸。” 瑞红一听,越发害怕,“那怎么办?” 王点说:“不妨事。”说罢,找来了铁锤钉子,“叭噶”楔上一个钉子,“小姐放心,就是炸户,也不碍事了。” 亚奴一听钉钉子,吓的目瞪口呆,嘴里嚼着点心,也顾不得往下咽了。“我的老祖宗,千万别钉死,你要钉死,我就完了。俺再不出声了还不行嘛?” 他想到这里,“咕咚”把那口嚼得象稀粥似的点心,咽了下去。谁想,这一口咽得又太急了,点心渣子一下子进了气管,呛得直咳嗽,他使劲捂住嘴,不让出声。哪能办得到,还是“吭吭吭”地咳了几声。 王点一听,“不好,相公其要炸尸!”说着,“啪啪啪”一日气禊进三六一十八个大钉子,把棺盖钉得结结实实。 然后,他趴在棺材上说:“相公,我知道你走的太急,有心事呀!你就别再吓唬瑞红姑娘,放心地去吧!” 王点说完听听棺材里果然不再出声了,这才离开。 瑞红见棺材已经钉严,里边也没声响了,也就不再害怕了。但是却又伤心起来,一头扑在棺材上,哭泣起来。 桂姐从茅房小跑而来,进屋没有注意棺材,只见瑞红趴在上面大哭,便说:“别哭了。哭也活不了啦,快回房去吧!” 瑞红答应一声走了。 桂姐见屋里没人,便走近棺材低声叫道:“亚奴,亚奴,你想吃什么?”棺内没有应声。她又问,“你说话呀。” 她话没说完,郎青一步跨进屋里,“你跟谁说话?” 桂姐说:“我问亚奴想吃些什么?” “别吃了,吃多了要屙呀!”说话间,郎青才发现棺材钉死了,便“啊”的一声扑向棺材,拼命地扳盖子。扳不开,又找来斧头使劲撬。他哪里知道,光那一长长的钉子,王点一口气就楔进去十八个,这会儿他力气再大,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话又说回来,就是他把棺材劈开,人也早挺尸了。 郎青一看没救了,绝望地瘫坐在一旁,“哇”地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亚奴啊亚奴,你死的好苦呀!” 桂姐听他喊出亚奴二字,唯恐外人听见泄露了机关,便遮掩说:“你痛糊涂了吧,哭外甥怎么喊亚奴?” 郎青一怔,自知失口,立即停止了哭声,好象发疯一般,质问棱姐说:“是谁主谋棺材落钉的?” 桂姐说:“我一直守在这里,没人落钉。想必是瑞红趁我解手的工夫……” 她话没说宛,郎青拔腿就走,去问瑞红。 瑞红一五一十地述说一遍,气得那郎青两眼冒火,跑回来趴在棺材上大哭一场。“好你个王点哪,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该害死我的亚奴,我不杀你死不瞑目!”当然,这是他心里的话,只是没有说出口来。 事情既然落到如此地步.郎青只好忍气吞声,雇来僧道,念了七天经,出了个大殡,才算完事。可他心里总觉得不杀王点就咽不下这口气,便在外头弄来一包毒药,拿回来,准备暗下毒手。 第37章 意外得救却成乘龙快婿 再说瑞白在花园里东跑西窜,无处躲藏。正在着急之际,忽然发现一个养鱼池,旁边有棵冬青树,枝叶十分茂密,而且枝干斜伸在鱼池之上,“嗯,我不免爬将上去,也可暂避一时。”他使尽平生之力,好歹爬到一个枝丫上,趴在上面,四肢酥软,上气不接下气,呼呼直喘。 这花园到底是谁家的?原来这吴家滩庄内有家员外,姓吴名端字方正。花园就是他家所有。这员外因为没有儿子,就南寺烧香,北寺念佛,修桥铺路,惜老怜贫,广行善事。为了求子,还修盖了一座长春寺。虽然膝下无子,却倒生下一个女儿。他女儿出生之时,适逢天降大雪,所以起名就叫瑞雪。这瑞雪不仅长得美丽,而且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这员外待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一心要择个才貌双全的人物为婿。 如今女儿已年交二八,尚未许配人家,吴员外心里着急茶饭无昧,寝卧不安。这日,吴员外和夫人唤过女儿瑞雪,来到花园,赏花饮酒。 瑞白藏身的冬青树不远,正对着吴员外。他肌肠辘辘,竟一时失手,“扑通”一声掉进鱼池里了。 吴员外一家人,正在亭子里饮酒闲聊,猛听一声巨响,循声望去,不觉大惊,叫道:“吴存,有人落水,快快打捞。” 吴存闻听,不敢怠慢。他急忙奔向鱼池,将落水者捞将出来。 员外一看是个女子,遂又吩咐秋霜说:“你快领这位女子,去将衣服换好。” 秋霜闻言,便领瑞白来到前宅换衣。她见瑞白冻得浑身打战,急忙上前帮他解带宽衣。 瑞白哪肯让她动手,连忙谢绝说:“我自己换来,不劳姐姐费心。” 秋霜一看也不好勉强,只得退到一边。 瑞白见秋霜站在一旁,确实不便脱衣,遮遮掩掩,故意磨蹭着。 秋霜见状催问说:“你怎么还不更衣?”又要替他解扣子。 瑞白后遇一步说道:“你别动手!” 秋霜吓了一大跳,眉头立时拧了个大疙瘩,问:“你这是怎么啦?” 瑞白一看瞒不过去,只好照实说:“实不相瞒,我原本就不是女子。” “啊!你是个男的?” “正是。” “好哇!你男扮女妆。分明不是好人,待我禀知员外。”说罢,转身要走。 瑞白一步抢上前去,两手一伸,挡住她的去路。 秋霜毫不示弱地说:“闪开!” 瑞白一时无可奈何,“扑通”双膝一跪说:“大姐息怒,男扮女妆,非我自主,实为继母所害。” “这怎么说?” “继母存心不良,用毒酒害我一死,更换女装,填进棺材扔到了荒郊野外,也许是我大难不死,复又苏醒,不期又被不肖之徒劫到此地,立逼成婚。歹徒见我并非女子.便恼羞成怒,将我扔到花园之内,才落到这般地步。还望大姐高抬贵手,放我出去,终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说着连连磕头。 秋霜心软,不由落泪,双手搀起瑞白说:“小相公不必害怕,我家主人吴员外吃斋念佛好行善事。你既是落难之人,他定会搭救于你。” 说完秋霜便大步流星地来到花园,见了员外禀报说:“员外爷,掉进鱼池的那个人并非女流之辈,原来是个少年书生。” 吴员外一听心中纳闷,心想,其中必有缘故,遂向夫人说:“你等暂且回避,待我会会此人,问明原因。” 吴夫人与女儿瑞雪回到了前庭。员外吩咐秋霜道:“快去取来上好蓝衫与那人换上,带他前来见我。” 秋霜应了一声“是”,便去前庭拿了一顶方辔,—粹蓝衫,—双云靴送给瑞白说:“快快换上,员外正在花亭等你说话咧。”说完退出门外立等。 瑞白换好蓝衫,走出门来,向秋霜作了一揖说道:“多劳姐姐带路。” 秋霜搭眼一着这书生,简直不敢认了。 瑞白上前施一礼低声问道:“见了你家老爷,我该如何答话,还请姐姐指教。” 秋霜说:“见了员外,实话实讲嘛!”说着,便将瑞白带到花亭。 员外一见瑞白,果比前番大不相同,连忙起来迎按。施礼坐下之后,含首问道:“小相公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落在我家花园,掉进鱼池内的情由,还望叙说明白。” 瑞白听了便站起身来,向吴员外答道:“晚生既蒙老伯父相救,如同再生父母一般。老伯父垂问,怎敢隐瞒。晚生姓白名似玉,祖上江都县白家窑村。只因继母存心不良,蓄谋陷害。那日继母备下药酒,将晚生毒死,改扮女妆,盛殓棺内,抛至荒郊野外。所幸晚生大难不死,为一白发老丈相助,落于伯父嗣内,方蒙搭救。似此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敢问老伯尊姓高名,日后也好图报。” 员外听罢瑞白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信以为真,心中分外高兴。“敝人姓吴名端子方正,世居小村吴家滩庄。白相公既遭不幸,有家难归,就请相公暂屈尊驾,住在舍下,日后再作计议如何?” 瑞白正愁无有安身之地.一听员外劝留,喜出望外,便大礼参拜说:“多蒙老伯不弃,晚生感恩不尽。” 员外急忙扶起瑞白,又命吴存把酒整上,两个人推杯换盎,说古论今,谈笑风生,畅饮多时。 员外心下暗想,白相公才貌兼全,实在难得,若与女儿结为鸾凤,当是如愿以偿.只是这婚姻之事,他怎好出口? 又饮一会儿,老人便令吴存送瑞白出房安歇,自己快步回到前庭。一见夫人女儿,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吴夫人同道:“员外,何事如此高兴?” 员外则把瑞白说得天花乱坠,把有意将女儿许配与他,又苦无牵线人的心事说了一遍。 夫人一听,“这事不难。”回身叫过秋霜,让她作媒。 秋霜奉命来到书房,见了瑞白说道:“相公大喜!” “喜从何来?”瑞白莫名其妙了。 “是这么回事。我家员外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名唤瑞雪,今年一十六岁,还没许配人家。员外和夫人看你怪好,有意招你为乘龙快婿,不知相公愿意不愿意?” 瑞白一时紧张起来,无言答对。 秋霜还以为他是害羞呢,便补充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害的哪门子羞呀!” 瑞白叫她这一激,心情更加紧张,越发不安起来。 秋霜一看也急了,“你不开口,我怎么回去交差呀!” 瑞白被逼不过,到底开口了:“大姐,不是我不肯开口,只是不知你家小姐人品相貌如何?” “这个,你放一百个宽心,就怕我说出小姐的人品相貌来,你就坐不住九龙墩了!”接着,她就把瑞雪的人品相貌,才华爱好,说得详详细细,头头是道。惹得个瑞白心花怒放, 眉开眼笑,满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秋霜跑回上房报与员外,员外心中大喜,急忙来到书房见了瑞白。瑞白当面谢亲。 吴员外遂即吩咐打点花烛,拜堂成亲。 瑞白一听急忙跪阻道:“小婿有志在先,要得洞房花烛夜,须到金榜题名时。” 员外闻听心中大喜,“贤婿既是有志立功名,敝人也不好相强。只是此处非读书之地,离此十里有一村庄,叫做务业村,那里景致宜人,甚是幽雅。贤婿若是不嫌,去到那里就读如何?” 瑞白躬身说道:“小婿遵命。” 当下,员外吩咐吴存陪同瑞白到务业村去了。谁知,瑞白一到务业村,一时不慎,竟又无端引起一场灾祸。 第38章 害人毒计殃及无辜 再说桂姐按照郎青的指点,要下毒手杀害王点。他们为什么要杀他?这很清楚,郎青是为了给儿子亚奴报仇。桂姐却又多着一层,那就是王点聪明正直人缘好,邱府上下人等没有不佩服他的,瑞红姐弟俩又拿他当作亲人,连员外也敬他三分,桂姐确实吃醋不小,从心眼里妒嫉。再就是王点年轻漂亮,招人喜欢,桂姐曾在他面前献媚卖骚反而遭到白眼,因此怀恨在心,总想借机报复。 这回郎青授意要她毒死王点,当然正合桂姐的心意,所以她亲自来到厨房,假说胃口不好,要自己操办午饭,支走了主炊的女仆,就忙活起来。她把饭煮好以后拌上毒药,又特意炒上两盘菜,立等王点回来。“哼!这回我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到了中午,王点干活回来,直奔厨房。桂姐一见,眉开眼笑,“王点,饿了吧?” 王点笑了笑,没说什么。 桂姐说:“正好,今天我想换换胃口,亲自下厨,手上没数,一下把饭煮多了。”说着递给王点一大碗饭,顺手把菜扣在饭里,“你拿去吃吧。” “夫人亲手做的,小人怎敢享用。”王点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见外话,拿去吃吧。”桂姐笑吟吟的。 王点没再推辞,端着饭碗来到自己屋里。桂姐悄悄地跟随在后,躲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观察着王点的动静。 王点把饭端到屋里,有点受宠若惊,闻了一闻,香喷喷的,顿时食欲大振,两手在胸前一撩,拿起筷子要吃,突然又放下了。 桂姐正伸长脖子,咽着唾沫,等待着王点吃下肚去,一见他拿起筷子遂又放下,不觉一惊,心里急得“怦怦”直跳,“他为什么又不吃了呢?难道他看出破绽不成?” 其实,王点并来发觉饭中有毒,不过拿起碗筷倒是叫他疑惑不解了。“自从桂姐嫁到邱府,从来下厨做过饭,今天又亲自动手烹调,可真稀罕!府中奴仆不少,偏把美餐叫我享用,更是怪事。莫非有求予我?还是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王点总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想来想去又暗暗责备起自己来了:“王点呀王点,你心地也太狭窄了,为何把别人想得如此之坏?”想到此,重又端起饭碗,忽听外面有人喊道:“王点,不好了!你家的牛跑到街上来了!” 王点一听,立对出了一身冷汗,把碗一推,筷子一搁,急忙跑到街上去看个究竟。坏了,那头牛拖着缰绳,大瞪着两眼像对铜铃,尾巴翘得像根木杆,东抵西撞,正追赶一个孩子,谁去轰它,它就抵谁。 王点急了:“我的娘哎,这要出了人命,那还了得!”说时迟那时快,他“哦”的一声窜了上去,一脚踩住缰绳,这牛动弹不得,刚要发作,一看是王点,尾巴耷拉了,跟睛也闭煞了,乖乖地等着挨揍呢。 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这牛天不怕地不怕,只有王点能治它。王点一看牛老实了,没再揍它,便向众人道了歉,拉着牛回家了。 这桂姐见王点饭没吃一口,就跑出去了,那个火呀,差一点儿没把天灵盖鼓开:“你这头死牛,早不跑晚不跑,单在这节骨眼儿跑出去,眼瞅着上钩的鱼又叫它脱了身,看我不把你杀了煮肉吃!”但她没有死心,料定王点还会回来,“我就不信你王点不吃饭了,反正你脱了这一对,逃不了那一霎!”想罢,便回房去了。 就在这多儿,村里有个姓秦的傻子,溜溜达达地来来到王点屋里,一眼就看见那碗米饭,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别看傻子少个心眼儿,见了好吃的,也知道往嘴里填。他看着这碗饭,真是垂涎三尺,心里那个痒痒劲儿,挠都没法挠。 傻子想,“这饭是给我吃的吧?咱娘怎么不叫我一声?”顺手便端起碗来。“不对,这不是自家。我要吃了,人家能不能揍我……”他又把碗放下,打算离开这里,可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开。 “靠饭是人吃的,我吃和旁人吃还不一样?我少吃点,不会挨打的。”想着想着,傻子抓了一把填在嘴里,真香!于是,三把两把,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净光。 傻子刚刚把碗放下,王点一步走了进来。傻子害怕挨揍,急忙躲在墙角蹲下。王点倒莫名其妙,当看到空碗,才知道饭叫傻子吃。他没埋怨什么,“傻子,你替我把饭吃了?吃饱了就走吧!” 傻子见王点非但没揍他,连骂一句也没有,便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若无其事地晾着小曲走了。 傻子松松垮垮走到街上,忽觉一阵烈火烧心。他倚在一家杂货铺墙角上,用手在胸前乱抓挠,仍觉胸闷异常。片刻工夫,他嘴巴大张,眼斜鼻歪,光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货郎。货郎担一头是针头绒脑,一边是盛满稀糖的糖罐。傻子肚里的毒药发作,口渴难耐,看见罐子,只当是水,冲过去抢过便喝。 货郎一见此人好生嫌恶,心里一阵恼怒。光天化日,熙熙街市,竟敢抢夺。货郎转身劈头给了傻子一巴掌。谁料到,傻子就地一个滚儿,口鼻流血,渐渐就断了气,只是那眼尚大开来,不曾合上。 众人七手八脚撕拽住货郎,嚷着要告官。早有熟识的小厮跑去喊了傻子娘来。傻子娘哭天嚷地,一干人等闹闹嚷嚷来到公堂。 邹老爷问过案情,吩咐三班,备好了轿马,急忙来到太白村案发现场上。土工仵作上前验看死者身上伤痕。土工仵作审验一遍,回禀道:“死者身上并无伤痕,而是七窍流血,浑身发青,系服毒而死。” 邹老爷又问原告和证人:“你们状告货郎孙璜亲手打死人命,为何不见既者身上有伤?” 证人答道:“姓孙的打在傻子头上。” “用什么凶器?” “劈头打了一巴掌。” 邹老爷听罢暗想:“劈头一巴掌,就能致死人命,莫非怪事?我家太太每日总要打我二三巴掌,我却一次未死。”想着,又问:“你们可知孙璜为何打他?” “傻子吃抢了孙璜的糖。” 邹老爷想:“吃糖怎么还能死人?”遂问傻子娘道,“你儿子在家吃过什么没有?” 傻子娘答道:“早晨屹过米饭,午时水米来进。” 邹老爷听罢,带过孙璜一问,双方口径一致,便踌躇走来,他捧过糖罐端详着,一阵阵的香昧直往鼻子里钻,“真香呀!我要不是怕失富体,真得尝它两口。哎,吃个一星半点儿也算不了什么,老爷破案,总要辨辨睐道。” 邹老爷刚想动手,“慢着,糖里真耍掺毒,邹某岂不呜乎哀哉?!”想到这里,他果然认定糖中有毒,遂即使出一个绝招,向孙璜喝道:“孙璜过来,你把这罐子虽的糖与我吃了!” 孙璜一时莫名其妙,既县太爷之命,不敢不从。于是拿过糖罐,把脖一仰,“巴唧巴唧”的吃了个一干二净,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邹老爷满以为孙璜能七窍流血立时倒地,可等了一会儿,却安然无事,这可叫他束手无策,没咒可念了。 邹老爷只好吩咐将傻子暂时掩埋,打道回府。当然案子来结,孙璜不能轻易放了,照例押下南监,坐他的冤狱。 过了些时日,王点听说秦傻子七窍流血死在街上,心里就犯嘀咕,“难道那碗饭里还有什么道道?”可是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罢了。 再说郎青回来,见王点安然无事,就问桂姐,“王点用的饭,可曾下过毒药?” 桂姐说:“下过。你给我的那一包,拌上了。” “为何不见效验?” “想是他不该死吧!” 郎青说,“一不作二不休。此计不成,另寻别计。王点啦,王点!想要脱过我手,比登天还难!” 常言说隔墙有耳。他二人只顾房中说话,没想到丫环春荣在窗外却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春荣和王点还沾点亲带点故,是个十杆子拨拉不着的表兄妹,常言说,是亲三分亲嘛。 此时,春荣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跑到王点屋里,把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点。 王点一听恍然大悟,这才看透了郎青的黑心肠。他心想,“我与他昔日无冤,近日无仇,竟向我暗下毒手,可怜傻子就死在他的毒饭之下。”再联想到瑞白的死,他不由得牙根直咬,决意寻机报仇,遂即把行李一卷,出了后门,来了个不辞而别。 郎青一听王点逃走,遂迁怒于瑞红,要不是瑞红把王点叫来,棺材不会落钉,亚奴也不会死于非命。因此,决定要立即除掉瑞红,他们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当下,郎青就和桂姐商量杀人计策。桂姐说:“这倒不难。我这里还有半壶毒酒。” 郎青连连摇头道:“姐弟俩岂能同用一付药!要除掉瑞红,除非借刀杀人。” 桂姐不解,郎青便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桂姐这才一拍大腿说:“这个容易!” 郎青说:“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这万贯家财,便可唾手而得!”说罢,扬长而去。 桂姐准备下一个包袱,偷偷地来到瑞红房中。适巧瑞红不在,她便打开衣柜,将包袱搁置里边,又略一收拾,便回到上房。 第39章 借刀杀人铤而走险 再说瑞红,自从兄弟死后,时常掩面痛哭,不几日,便消瘦得变了模样,悲悲戚戚,失去了笑颜。王点一出走,更使她六神恍惚,没了主心骨。 这日,瑞红正在房中暗自伤心,忽见桂姐来到跟前,便强打笑颜,欠身离座道:“拜见母亲。” 桂姐道:“女儿免礼,一旁坐下,娘有话说。” 桂姐说完这句话,冷冷打量瑞红一眼,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叹口气,用丝帕捂捂双眼,那泪水竟溢了出来。 瑞红见桂姐也伤心地落泪,竟不知如何是好,忐忑不安地连说:“娘,是为儿的不好,惹母亲伤心了……” 桂姐揩揩双眼,道:“女儿呀,你的兄弟死了,为娘的整日心似刀扎啊!这些日子,你茶饭不进,消瘦成这副模样,为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你若是悲恸过度染上疾病,叫我日后如何见你父亲?今天是你姑母寿诞之日,我想带你去拜寿宽宽心肠。” 瑞红一听桂姐要带她去拜寿,心想:“从她过门,所有亲戚都不来往了,今天怎么忽然想起要给姑母拜寿?”心里明明不乐意去,可又不敢违拗,只好应道,“儿遵母命。” 桂姐微微一笑道:“那就开开衣柜,为娘替你挑几件衣衫梳洗打扮。” 瑞红连忙打开衣柜,见一个包袱放在柜里,不觉一怔,顺手拨拉到一边,拣出几件裙衫,“这几件可好?” 桂姐接过裙衫,在瑞红身上比量一番,说这件不好,样子太旧,这件下摆肥了,这件袖口太瘦……挑来拣去,没有一件合适的。 桂姐说:“再取几身来看看!” 瑞红说:“尽是旧时穿过的,没有可体的了。” 桂姐不以为然地连连摇头说:“我却不信。”说着走到柜前,拿出那个包袱问道:“这里面包的什么?” 瑞红哪里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一时回答不出来。 桂姐一声冷笑,“敢情是贵重私房吧?” “不……这……这不是女儿的。” “这就怪了,不是你的,倒是锁在你的柜里。” “女儿实实不知。”说着,瑞红便打开了包袱。 包袱里到底是何物?原来是男子的蓝衫俊巾和鞋袜。顿时,瑞红冤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桂姐却大发雷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指着瑞红破口大骂:“好贱人,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勾引奸夫,私会闺房,侮辱列祖,败坏门风!邱家容不得你这没羞没臊的贱人!” 她这一辱骂,惹动街坊邻居,府中上下前来围观。 东邻有个李妈妈,向前问道:“大娘子,你们母女一向怪好,今日为何动气?” 桂姐当着众人抖开包袱,将那蓝衫鞋袜一件一件的抖擞着,就象卖膏药似的数落着,“你们看,邱家也不知哪辈子伤了天理,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偷引奸夫,败坏门风。竟敢将奸夫的衣帽鞋袜藏在衣柜。哪知冤家路窄,事该败露,今日当着我的面开柜取衣露出了马脚,真真气煞我了!” 李妈妈说:“大娘子休要生气,瑞红岂是那种下贱之人,或是别有缘故,待我问来。”说着走进屋里,只见瑞红泣不成声,哭成一个泪人。 李妈妈凑到瑞红身边说:“瑞红小姐,莫要悲啼,你母亲只怪你这衣帽来路不明,你就从实讲来,自然无事。” 瑞红哭诉道:“李妈妈,蓝衫鞋袜,奴家全然不知,似这不白之冤,唯天可表,纵是有口,也难分诉。事巳如此,不如一死了之!” 李妈妈劝解道:“傻姑娘,蝼蚁尚且惜命,你怎能如此轻生?你真要死了,岂不落吟不清不白的坏名声吗?” 瑞红长叹一声,“唉!清白也罢,不清白也罢,反正这世界之上,没有我立命安身之地。今日之事,难辩难解。知道的,是有人暗中陷害于我,不知道的,倒认定我是做下坏事了。” 瑞红说到这里,桂姐一步闯进房中,指着瑞红说:“好个贱人,明明自己做下不伦之事,现有衣帽为凭,还说有人陷害于你。是谁陷害你?快把他拉将出来,为娘替你作主,若是拉不出来,你休得想活!”说完,将一把菜刀和一根绳索“当啷”一声扔在瑞红脚下,腰肢一扭,恶声恶气地朝地下一指,“高的悬梁矮的下井,硬的钢刀软的绳,你就看着办吧!”言毕,拂袖而去。 瑞红一阵羞愤,悲恸,掩面暗泣,李妈妈上前安慰道:“姑娘,别忒难过,待我去劝劝你的母亲。” 瑞红颤声道:“好李妈妈,别……孩儿认了……”言未了,转身朝一口枯井奔去。李妈妈追上几步,死命拽住瑞红裙衫,眼里含着热泪,苦苦相劝,“好个姑娘!千万不可寻此短见。继母既不肯饶过,你可不能委屈了此终身,须等员外归来才是。” 瑞红泣不成声,“爹爹离家至今,音信全无,吉凶未卜,纵然知道女儿蒙冤,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呀!”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走,先到我家坐坐。”李妈妈说着将瑞红拖到家里。 郎青在外呆了几天之后,这会儿挟着一个这么大的包袱,急急忙忙来到桂姐房中,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桂姐得意地哼了一声说:“治一个黄毛丫头,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接着就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郎青却不以为然把头一摇说:“捉贼捉赃,捉奸要双,虽说你有那衣帽为证,只怕外人说你栽赃陷害。此举不过是下策。” 桂姐不服地说:“谅你也拿不出什么上策来。” 郎青把包袱一亮说:“此乃上上策。” 桂姐疑惑地问:“里边包的是什么?” “你自己看来!”郎青显得很得意 桂姐打开包袱,“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个死孩子?” “这你就剐多问了!” 原来,郎青听说翠花庵一个名叫普真的尼姑私生一个小孩子,没法处置,就去找那个法名普祥的师姑要了来,说是给孩子寻个人家。半道上他将孩子掐死,包在包袱里,才回家来。桂姐见是个死孩子便问,弄个死孩子干什么?” “我送瑞红到海家仓去,把包袱交给她那未婚的女婿海公子,就说她在家不听管教,行为放荡,与人私通,养下这个私生子,请海公子发落,还有她的活路?这就叫借刀杀人。”郎青说罢,阴险地笑了起来。 桂姐一听,说:“好是好,可是瑞红虽说许配海公子,只是尚未过门,谅她未必能去。 郎青说:“我自有办法,快快把她叫来。” “晚了,早叫我赶出去了。” “啊呀!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现在何处?” “听说在东邻李妈妈家。” 第40章 莽撞汉误杀两条人命 郎青听罢,扭头就走,一直来到李妈妈家门前。李妈妈正在比长比短地劝说瑞红,忽听有人叫门,急忙开开一看,见是郎青。 “原来是她大舅,快到里边坐。” 郎青说:“李大嫂,我家甥女可在你家?” “正在屋里啼哭,硬要寻死,你快劝她一劝。” 郎青说:“都是她母亲多心!”说罢,跟随李妈妈来到屋里,只见瑞红哭成一个泪人,便使劲挤出两滴眼泪,把嘴一瘪说,“外甥女儿,委屈你了!这两天我不在家,竟闹出这等事来,全是你母亲疑神疑鬼,多心生事。我回家听说之后,把你母亲狠狠数落一番。我想你们母女都在气头上,此刻回去,不好相见,为此,舅父特意备下牲口,送你列姑母家里暂住数日,待等彼此心平气和,再接你回家,你看如何?” 瑞红只是流泪,没作回答。李妈妈说:“郎大舅说的极是,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呀!瑞红,快洗洗脸去吧。” 她见瑞红没有言语,便向郎青说:“你备牲口去吧,瑞红姐这头有我咧。 郎青听罢出去备好一头驴,挟着包袱在门前等侯。 经过李妈妈一番劝说,瑞红这才随同出门,上了牲口,郎青认定瑞红不认路,便牵着驴子上了大路向海家仓而去。 走了一会儿,来到州府,郎青觉得口渴难忍,便把包袱递给瑞红说,“外甥女儿,你把包袱拿好,慢慢往前行走,我去寻杯茶喝再来追赶。” 瑞红拿着包袱,向东而去。这天正是州府逢集,万头攒动,人声鼎沸。郎青好歹挤到街心.才找到茶馆,还未入座,就听身后有人招呼:“那不是郎兄吗?” 郎青回头一看,“噢,原来是胡伦贤弟。” 胡伦说:“郎兄轻易不来赶集,今天来此,有何贵干?” 郎青搪塞地,“无事,闲逛罢了。” “你我二人久已不见,郎兄今日既然无事,就随小弟畅饮几壶才是。” 郎青本来有事,又见胡俭已有几分酒意,便说:“我还有点小事,改日再饮如何?” 胡伦一把拉住郎青,“小事何足介意!”不容分说,拉拉扯扯到酒店去了。 瑞红骑着牲口往前走了二里多路,不见舅舅回来,心中纳闷儿,不敢往前行走。一则怕走错路程,二则怕舅舅赶不上来。她只好勒住牲口,在路旁等待。岂知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心中十分焦躁。 此时,远处有一头草驴正在吃草,瑞红骑的是头叫驴,它一见草驴,“呱呱”地叫一声,尥个蹶子,把瑞红掀将在地,直奔草驴而去。那草驴一见调头就跑。叫驴则随后追赶,转眼之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瑞红一看,无法可想,索性拿着包袱,坐在路旁再等。等来等去,不觉金鸟西坠,玉兔东升。瑞红一见天已黄昏,舅舅不回,便哭泣起来。 此刻,忽有一男子急步来到面前,说道:“这不是瑞红姑娘吗?” 瑞红一听耳熟,且又叫她的名字,急忙抬头一看,真是喜出望外,“王点,是你呀!” “正是。姑娘,天到这般时候,为何坐在此地?” 瑞红便把在家蒙受继母诬陷被赶出门来,舅舅要送她到姑母家里,路过此地,舅舅又吃茶去了,至今未回,不料牲口也跑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王点听罢,倒吸一口冷气说:“姑娘,郎青是有意害你呀!” 瑞红一怔,“此话怎讲?” 王点说:“到你姑母家去,应当往北,为何意到这里来?”接着他又把郎青定计下毒,傻子误食丧命,春荣报信情况说了一遍,吓得瑞红毛骨悚然,浑身打战。 王点见状忙说:“姑娘不必害怕,王点自会为主尽力,看这天色已晚,无处可奔,我家离此不远,不妨先到我家,暂住一宵。明日我将牲口找回,再送姑娘投奔姑母如何?” 此时瑞红正愁无处安身,焉有不去之理,说了声“王点哥请带路”,便挟起包袱跟随王点去了。 不多时,二人来到黄家湾,王点将瑞红领到家里,做了一顿便饭与她吃了。 这王点既父母兄弟,也无妻子儿女,原是光棍一条,他看留宿不便,遂说:“姑娘,你看我这家又脏又乱,门不成门,窗不成窗,我想今夜送你到东邻黄大娘家委屈一宿如何?” 未等瑞红开口,便提起包袱,带她到黄大娘家中。 黄大娘一见瑞红问道:“这是哪里来的亲戚?” 王点忙把瑞红投亲迷失路途,前来借宿说了一遍。 瑞红向前道了个万福:“奴家拜过大娘。” 黄大娘连忙还礼道:“姑娘一路劳累,快到里面歇息。”说着让进屋里坐下。 王点将包袱递给瑞红说:“姑娘,好好歇着,待我明早找回牲口,再来接你。”说罢,退出门走了。 黄大娘与瑞红闲话一会儿,天已二更。才要关门,从外面来了一人,此人就是黄大娘的儿子,名叫黄虎,平日在外胡混,不午正事。今天在镇上与郎青、胡伦等狐朋狗党喝酒,现在才醉醺醺地转回家来。 黄大娘深知儿子不是东西,又见他带着醉意回来,生怕他进屋来胡搅蛮缠,便制止黄虎说:“莫要进屋,今有亲戚住在这里。你快到外面找个住处歇着去吧!”黄虎听罢,蛮不在乎,嘴不听使唤地说,“既是亲戚,理当见礼,哪有不叫进屋的道理?”说着,一个趔趄扑进屋里。 他抬头一看,见那灯光之下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恰似昭君再世,西子重生,不由心中一动,故意搭讪着向前行札。瑞红无奈道了个万福。 黄大娘一看儿子不怀好意,连拉带推地说:“外面歇着去吧!”把黄虎推了出去,顺手插上门闩。 黄虎站在门外想入非非,“等母泉睡熟,我不免将房门拨开,与这女子会上一会,试试有缘无缘?”主意拿定便恋恋不舍地到外面去了。 此刻,黄大娘翻来覆去不能人睡,心里总不踏实,便与瑞红商量道:“姑娘,不瞒你说,我这儿子,平素欠教,不走正道,怕他一时失礼闹出事来。” 瑞红本来对那黄虎的举止行动有所察觉,再听黄大娘这么一说,不免心惊肉跳起来,“还请大娘作主。” 黄大娘说:“姑娘不必多虑。东邻有个徐大嫂,今天一早回娘家去了,她女婿是个木匠,常年在外帮工,也不在家下,眼下家中无人。徐大嫂临行之时,还托我看守门户,钥匙现在我手,你我过去住宿,谅也无妨。” 瑞红急道:“就依大娘。”说罢,提着包袱随黄大娘悄悄到东邻徐大嫂家安歇不提。 那黄虎在外,如何睡得着?天交三更,他便转回家里,一看门已上锁,心中纳闷,“黑更半夜,哪里去了?嗯,准是在那徐家安歇。”想着,便越墙而过,在窗下一听,果然在此。 黄虎哪里等得,来到门前“啪啪啪”拍了几下说,“母亲快开门来!” 黄大娘一听,知是儿子又来捣乱,怒喝道:“你与我滚回去!” 黄虎哪里肯听,死乞白赖地说:“母亲,可怜我开开门,让我与女子说句话,死也甘心!” 黄虎不见母亲开门,“砰砰砰”撒了泼地踹那屋门,嘴里还不三不四的说着什么。 黄大娘气愤不过,说声:“你等着!”摸了个扫帚疙瘩就去开门。 瑞红一把没有拉住,心想:“坏了!她把门一开,岂不是引狼入室?黄虎进得屋来,野蛮行事,为所欲为,不知会闯出什么乱子来,说到底,遭殃的还是我瑞红呀!”想到这里,手脚冰凉,心都快蹦出来了,不由自主地“出溜”到床下边去了。 就在这时,大门外走来一个人,黑乎乎的像座铁塔,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利斧,来到大门口站住了。他就是这家的主人名叫徐坤,祖祖辈辈当木匠,自幼失去父母,家里又穷,所以三十好几才算娶上老婆。他妻子郭氏年轻漂亮、温柔贤惠,十分出众。前不久,黄虎曾对郭氏有过不礼貌的行为,这就使得徐坤终日不得安心。这回,为了糊口,只得怀着重复心事,离家外出帮工,一气干了半个多月未曾回家。今天好歹把活儿干完,连晚饭也没吃,便辞了东家,连夜赶回家来看看,生怕郭氏年轻无伴,受了委屈。 徐坤来到自家门口,刚要叫门,院内传来踹门声,还模模糊糊听见男人说话声,不觉一怔:“黑更半夜,谁在我家胡闹?”顺手推门,大门关着。他从墙头往里一看,只见屋门外面站着一人,影影绰绰好象黄虎,不觉心头火起。 “好啊!黄虎,你这癞皮狗,上次调戏我妻,没有和你一般见识。你却得寸进尺,这次又趁我不在家中,黑夜跳进我家院墙胡闹,实在欺人太甚!”想到此,他不由自主地掂了掂手中的斧头。接着,又听见屋的女人答话“你等着。” 这一来,可把徐坤气疯了,心中骂道:“好一个下贱的女人!上次黄虎调戏于你,你还委屈地哭了两天两夜,是我一再劝说,才算平息。谁料趁我不在家中,你竟敢做出这等下贱勾当,原来你也是个见腥就吃的馋猫!看我一起收拾你们!” 这时,又听得“吱”的一声,屋门开了。徐坤哪里忍耐得住,“飕”的一声,飞过墙头,一个箭步,照定黄虎身后背“喀嚓”就是一斧,黄虎晃了晃,没吭一尚倒地而死。徐坤跨 进屋门,误把黄大娘认作娄子郭氏,大斧一抡,劈将下去,黄大娘躲避不迭,应声倒地,死于非命。 徐坤砍死两人之后,心慌手软,斧头落地,依在门框,呼呼喘气。稍一镇定,心中暗想:“大丈夫敢做敢当,既然杀了狗男女,我也得给他们找个去处。”想到这里,未及点灯,就在锅台上摸了一把菜刀,割下两人的首级,装进麻袋,往肩上一搭,开了大门,往他丈人家去了。 第41章 县太爷审案百思不解 瑞红在那床下听的明白,只见着那人将人头削了下来,装进麻袋背走,去了多时未见回来,心只暗想:“此人是谁我不认得,倘到天明,案发之后,我怎得干净?不如趁此黑夜,一走了之。” 主意—定,顾不得寻找包袱,她便屏气潜足,摸出门去。来到王点门口一看,大门上了锁,想哭又不敢哭,便东一头,西一头,逃出村去。 徐坤背着人头,来到他岳父门口,放下麻袋,使劲砸门。他岳父郭良,早已睡下,忽听大门敲的震天响,一下被惊醒,急忙穿衣开门,一看是徐坤,虽看不清面目,倒像个凶煞神似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郭良觉着不对劲,便和颜悦色地问道:“贤婿深夜到此,为了何事?” 徐坤怒吼一声:“你养的好女儿!” 这郭氏一听,还以为是闺女回门住宿,没有在家,惹他生气,便问:“此话怎讲?!” 徐坤说:“你闺女竟敢趁我在外帮工之时,与那西邻黄虎私通,是我连夜四家,被我双双捉住,死在斧下!” 徐坤话犹未了,把郭良气了个半死,怒斥道:“胡说八道!你不分旁红皂白,前来作践于我,是何道理?!” 徐坤也不示弱,说了声“我有凭证!”便到门口将那麻袋拖了进来说道,“来来来,这就是奸夫奸妇的凭据,你看个明白,免得说我作贱于你!” 郭良不知内装何物,向前来看,徐坤提起麻袋把手一翻,“扑通”倒出两个人头。 郭良一见,登时吓了个倒仰,连说:“罪孽,罪孽!你从哪里弄来两个人头.诬赖我的女儿?!” 徐坤听罢,眼里冒火,“现有一双奸人的首级在此,怎说诬赖你闺女?” 郭良说:“我女儿现在后房好好地睡着,怎说不是诬赖!说罢遂叫儿子将郭氏唤了出来。 徐坤一见,目瞪口呆,心中好不闷煞。 郭氏说:“半夜三更,你来吵闹,倒是为了何事?” 徐坤无言可对,只说:“快拿盏灯来!” 郭氏应声取来灯盏。徐坤接过一照,原来是黄家母子的人头,“扑通”瘫坐在地上。郭氏这一惊吓也非同小可,半天说不出话来。 郭良却怒不可遏,大骂徐坤说:“你诬赖妻子,又来作践于我,老汉姑且不论!这无故杀人,人命关天,看你如何收拾!” 说话间,东方发白天已明亮。东邻两舍闻声而来,众人一见人头都吓了一跳。 有人说“快把随手捉住!”“对!凶手在哪里,把他索绑公堂!” 徐坤闻言。把手一拱说道:“兄弟爷们,凶手是我!” 徐坤说完,面无惧色,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县衙大堂。 邹老爷威风凛凛,喝问道:“大胆徐昆,你为何将他母只字杀死,从实招来!” 徐坤双膝一跪,“老爷容禀。小民徐坤,作木匠活儿为生。世居黄家湾,娶妻郭氏。小民终年累月在外帮工,极少回家。只因妻子年轻,不谙世事,小民时刻替她担心,怕歹人欺侮。近邻黄虎,本属无赖之徒,曾对我娄不怀好意,小民便愈加放心不下。昨日完工,连夜回家,正遇黄虎叫我妻子房门,眼见房门大开,我只觉无名火起,便手持利斧,劈死黄虎和郭氏,顺手割下二人首先级,赶到岳父家中。争吵之中,才知黄大娘竟死于非命。以上句句是实,还请太爷明断。” 徐坤诉罢,邹老爷暗自琢磨:“黄虎既在西院居住,为何黑夜到东院而来?况且他母亲死在门里,他却丧命于门外?黄虎背后遭到斧劈,他母亲则是前胸有伤。如此说来,定是—个在外面叫门,一个在屋里开门。” 细想一会儿,邹老爷觉得徐坤供认是实,内中定有缘故,遂命三班再到现场那屋里仔细查看。 三班进屋搜出一个包袱,回来向邹老爷禀道:“屋内搜出一个包袱,不知内中何物。” 邹老爷问徐坤道:“这个包袱可是你家之物?” 徐坤上前一看说:“不是我家之物。” 邹老爷说:“既然不是你家之物,定是旁人所带。打开一看,自然明白。” 三班速将包袱解开,不看则已,一看齐声惊喊:“啊呀——!原来包袱里包着个死婴儿。” 邹老爷不觉大惊失色,“这个……这个死婴儿从何而来?徐坤杀人已有分晓,这包袱里的死婴又当何说呢?真令人扑朔迷离!” 邹老爷苦思半天,仍然毫无头绪,只好自己前去察看,并吩咐三班把黄家湾男女老少全都传到现场。 邹老爷当众问道:“你们谁家丢失了婴孩儿?” 众人面面相觑,齐答道:“没有。” 邹老爷又说:“谁知这死婴来历的,本县自然有赏。倘若知情不报,本县一经查出,定责不饶!” 说罢,邹老爷令带走徐坤回衙寄监。 第42章 淫棍聪明反被聪明误 再说郎青在镇上饮酒作乐,直闹到夜幕降临,黄虎告辞回家,张式、李隐赌钱去了,胡伦与赵大官早巳酩酊大醉,人事不省。唯独郎青与海龙颇有海量,还在推杯换盏地饮个不休。 又饮了一会儿,海龙离座要走,郎青一把拉住他说:“海兄莫走,再饮两杯。” 海龙说:“小弟明日确有急事,实在不好相陪。” “何事如此要紧,说将出来,我与海兄分优如何?” 常官说酒醉吐真情,这话不假。海龙没加恩索,开口说道:“你我既是契友,不好相瞒。最近小弟手气不佳,赌钱光输,欠了人家八吊钱,说好明日奉还。只因小弟囊中空空,无力还账,幸有一位女友,约我今晚前去,答应借钱与我。我虽无脸受人银钱,总该当面感谢。” 郎青听罢,不由起了歹心,便问:“海兄,你那女友,生得如何?” 海龙心直口快,不加思索,顺口答道:“不丑不俊,武艺超群。” 郎青本是无赖之辈,拈花惹草是他的家常便饭。他朝海龙一拱手,说:“海龙差矣!你我弟兄,胜似手胼足胝。你的难处,自然也是我的难处。八吊小钱由我替你还上就是了,为何还要借贷别人钱财。” 海龙一听,跪倒便拜,喊道:“郎兄如此仁义,我三生不忘!” 郎青一把扶起海龙,面上带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你那女友家住何处,须告我一声,我去替兄当面致谢。” 海龙晕头胀脑,随口答道:“此女是李隐的妹子,虽是女子,却自小喜好练武,舞得一手好剑。住得离此不远,出门往东,左手第一条胡同,进了胡同第二个朝西的大门就是。李风英住后院西屋,你若见了她,就说我海龙病了,今夜不能赴约。” 郎青按照海龙的指点,未走大门,爬墙进去,翘腿蹑脚,潜至西屋窗下,刚要弹窗,手也哆嗦,心也跳。 “慢着,人心隔肚皮,海龙能不能耍弄我?要是找错了门,岂不自找倒霉?再说这个女子见我不是海龙,一且叫喊起来,也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回去吧?不,到嘴的肥肉,岂能轻易吐掉。我不如先找好退路,以防万一。”想到这里,他锅腰察看了出路,然后,鼓起勇气,在窗棂上“叭叭叭”弹了三下。 李凤英在里边答话:“请进。”说着掌上了灯。 郎青闪身进屋。李凤英一看不认识,警觉起来:“你是什么人?” 郎青本来心虚,经这一问,就结巴起来,“我我,我是海、海龙的朋友。” “来此作甚?” “我替他向你面谢借钱之恩,顺便会会小姐……” 李凤英一听火了,“唰”的一声抽出宝剑说,“分明不是好人!” 郎青一看,明晃晃的剑刃,直冲着胸口,稍一使劲,小命就完了。他两眼瞅着宝剑,连忙说:“大姐饶命,我走,一我走,我这就走……” 李风英收回宝剑,说“滚!” 郎青吓得摔了个仰卧蹬,急忙爬将起来,刚迈一步,就听得身后喊道:“站住!”他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凤英想,“这小子不是东西,我不能让他白走,总得捉弄捉弄他,叫他知道本姑娘的厉害。想到这里大喊一声:“回来!” 郎青顺从地走了过去。 “把蓝衫脱下来!”“这……” 李凤英用剑一指说:“快脱!” “是。”“把鞋也脱下来!” 郎青答应着刚刚脱下鞋来,突然当院传来说话声,李凤英方才意识到,这个玩笑开的不好,即便让他穿上蓝衫。黑夜里留个男子在房里,有口难辩,她灵机一动,指着一个衣柜说:“进去!”郎青莫名其妙地钻了进去 李英凤说了声:“不准出动静,不然,小心狗命!”说着“咔嚓”扣上一把大锁,关上门,吹灭了灯,坐在床沿,细听动静。 张式和李隐在酒店喝了几盅酒,便退出酒店来到赌场。也是李隐牌运不济,没赌几局,就输了个不亦乐乎,欠了一屁股饥荒,明言第二天还账。他和张式出了赌场一起回家,张式没输自然好过,那李隐可就心焦起来了。 这李隐想到为难之处,忽然心生一计,就和张式商量:“我有个还钱之计,想借你一臂之力,不知肯不肯帮忙?” 张式说:“什么计策,说将出来,咱们核计一番。” 李隐说:“小妹今年就要出嫁,嫁妆俱全,嫁农无数。你敢不敢跟我从后院跳墙进去,撬开小妹的房门,拣那值钱的箱柜,抬出一个来,取出衣服典给当铺,还账绰绰有余,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张式一想,这可是个不用本钱的买卖,事成之后就能捞到外快,倘若出了事,自有李隐顶着,我怕它何来?想到这里便满口答应。 二人商量停当,李隐带着张式来到自家后院,爬过墙头,溜到他妹子房前,把门一推,“咯吱”一声,没有推开。李凤英忽听门响,便咳嗽了一声。 李隐推门,门关着,又听到屋里一声咳嗽,“怪呀,天到这般时候,小妹为何还没有睡着?”他回手来,溜到一边,附在张式耳边说道:“我家妹子尚来睡着,须待一会几才能动手。” 张式说:“只好如此。”说完,两人蹲在墙根,一动不动。 李凤英咳嗽一声,听见脚步去远,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心想:“八成又是爹娘,听到动静,来后院看守东西。 此时,郎青两腿蜷麻了,想喊不敢喊,想叫又不敢叫,轻轻地翻了一下身,压得柜子“咯吱咯吱”直响。 李凤英没敢说话,用手拍了一下柜子,意思是警告郎青老实。待了一会,她听外面没有动静,遂欲开柜,放走郎青。刚刚取出钥匙开锁时,她又觉不妥,“慢着,我得到前院看看二老是否睡下了。”想到此,打开房门,到前院去了。 李隐眼尖,一见妹子出房去了,便招呼张式进屋拣了一个最重的柜子抬了出来,越墙而过,抬向外边去了。 郎青在柜子里吓得哆哆嗦嗦直打战,也听不到外边的说话声,晃来晃去,那头竟撞在柜内一个大铁钉上,一阵晕眩,竟昏迷过去。 李隐、张式抬着柜子,走出四五里地,看看天色将明,把柜子放下,商量起来:“抬到哪里去呢?” 张式说:“离此不远,有座孤庙,不如把柜抬到庙里,藏在神座之后,咱俩暂且回家,等到天黑,再来开柜,取出衣服,好去典当。” 李隐说:“就这么办。” 说着,他就和张式把柜抬到庙里,收拾妥当,这才出庙。 张式有点不放心,便说:“李兄,你我务必在今晚起更时分,在此碰面。” 李隐说:“好,不见不散。” 二人说罢,分头而去。 李凤英回到屋里,连人带柜都不见了,吓了一跳,心想,此事不可声张,吃个哑巴亏算了。她点上灯,一看藏衫、粉履还留在房内,她没有销毁,打算日后找海龙,与他算账。 第43章 各坏鬼胎又闹出了人命 张武与李隐分手后,往家走着,心里嘀咕:“我与李隐出了这么大韵力气,把柜抬到此处,他许下事成之后也有我的好处,到底能给我多少好处昵?打发得我满意还好,要是不满意呢?我和他吵不得闹不成,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还不是白吃哑巴亏?对,此处离赵大官家不远,我和他交情深厚,不免对他说知,叫他到庙里把衣服取来,二人平分,岂不更好。”他打定主意,回头就往赵村去了。 到了赵村,张武就叫赵大官的门。 赵大官的女儿出来开门,见是张式,便说:“叔叔里边请坐。” “你爹在家吗?”“不在。” 张武走进大门后说:“侄女,你听我说,你爹回来,就说真武庙神座后面有一桌柜,里面尽是衣帽衫裤,叫他取出送到当铺,所典之钱,我与他平分享用。” 张武对赵大官的女儿嘱咐一番,出门走了。谁知他这番话,却被别人听去了。 原来这赵大官的隔壁就是胡伦家。胡伦的老婆莫氏清早起来去上茅房,听得隔壁赵大官的女儿与个男人说话,听声音又不是赵大官,心中疑惑,便贴在墙根偷听,把张式说的话,听了个一二楚,一时动了爱财之心。想道:“趁那赵大官来回家来,无人知晓,我不免先到庙里,把衣服取出,有谁知道?” 主意拿定,回到屋里,莫氏摸了条口袋,掩上房门,拐弯抹角,来到真武庙。这座孤庙破旧不堪,平曰又没有香火,显得阴森森的。 莫氏前来偷衣服,本来也不是光明正大之事,所以一进庙门,浑身冰冷,头皮发麻。她拍拍胸口壮了壮胆儿,一直找到神座后面,一看果然有桌新柜摆在那里,心里好似开了花。她伸手开柜,见柜上挂了锁,随手拣了块半头砖,照定铜锁,“喀嚓”砸了下去,把里边的郎青震醒了。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喀嚓”又是一砖头,把个郎青震得头昏脑胀。 莫氏接着砸了三下,锁还是没开,心想:“人都说好锁架不住三鞋底,怎么我这三砖头,它还是没开口?莫非我砸的不是地方?”想罢,换了个位置,运运劲儿,照定铜锁就是一家伙,“哗啦”锁落地。 莫氏把砖头一丢,掀开盖子一番,“唉哟”一声,倒仰在地,懵头转向。 那郎青爬出柜来,一看莫氏,有点面熟,拔腿要跑,又见自己浑身上下只穿条短裤衩,无法逃生。常常言说,狗急跳墙。他见莫氏两眼发直,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遂生恶计,就地摸起那块半头砖,照头使劲一砸,莫氏没吭一声,就气绝身死。 郎青扒下莫氏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顺手又把莫氏丢进柜里,扣上盖子,出庙逃命去了。他战战兢兢正往前走,忽听有人喊叫,立时吓了个胆裂魂飞,无处躲藏。看看前边有棵大柳树,急走几步,来到树旁。这棵树有两搂多粗,树干已经空心,形成一个裂口,郎青就势钻了进去躲藏起来。 这人原来是王点。他起了个五更,为瑞红姑娘寻找牲口,找到这里,远远看见一人,本想叫住他问问牲口的下落,谁知来到这里,却不见人影。 正在纳闷间,从北边又来了一个人。王点一看是海士元,“这不是海公子吗?” 海士元见问,抬头一看,“王点是你呀!你不在邱宅,到此何事?” 王点便把郎青定计害他,春荣透信,如今已经离开邱宅说了一遍,气得个海士元直咬 牙根:“郎青这家伙,真真可恶!” “还有更可恶的呢,怕我说将出来,气坏公子。”王点说。 海士元急了,“但说无妨。” 王点叹了一口气说:“唉!郎青害我王点倒还罢了,最不该叫他妹子栽赃诬陷瑞红姑娘,胡说姑娘行为不轨,与人私通,硬把她赶出门去。郎青却又大要手腕,假说要把姑娘送到姑太太家暂住一时,谁料他把瑞红姑娘骗到大路上一搁不管,自己去无踪影,是我路过相遇,便领到我家住着。海公子,瑞红姑娘虽来过门,总是公子的妻子,郎肯如此作践于她,还不是朝你公子来的?” 没等王点说完,海士元早就气得跳了起来,手指太白村,大骂起来:“郎青贼子,你这个衣冠禽兽的东西!我与你素日无冤往日无仇,你苦苦加害于我,是何道理?待我去到太白村,与贼子辫理!” 王点上前拦住他:“海公子不必着急,你去与个无赖论理,那还不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 “我岂能与他善罢甘休!” “依小人之见,公子不如先到我家,夫妻相见,劝留姑娘莫要走亲。等到明日,再去太白村对那郎青言讲,近日就要抬亲过门。他若无人与你,你便进城报官,告他暗害你妻,到那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岂不问个暗杀之罪。” “有理,有理,如此甚好!待我回家安顿一下,再作道理。”二人说罢,拱手而别。 这郎青躲在树洞里,听得清清楚楚,本想发作,却又不敢出来。可他穿的是胡伦老婆的衣裳敢出来吗?他看看王点已经走远,心中大骂起来。 过了片刻,他从树洞爬出来,低头一看,又停住了,“哎呀,我这身打扮,怎么见人哟!不知道我的,顶多说我是个疯子。见了熟人,我待如何解释?要是碰上胡伦,他一看我穿着他老婆的衣裳,那还不是白白送死?唉,只好等到天黑,路上没人再回去。” 想到这里,郎青又转身藏回树洞里了。 再说胡伦和赵大官在镇上醉如烂泥,人事不知在酒店外睡了一夜。二人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看看同伴,一个也不在,胡伦说话了:“海龙、黄虎这小子,真不够朋友,他们走也不叫咱一声!” “谁说不是!张式、李隐也不够交情,最不该把咱搁在这酒店门外,叫咱出丑,丢咱的丑!” “唉,说来说去,咱俩还是好邻居。昨天一块来的,今日再搭伴回去。走吧,到家晚了,你闺女怕不放心。我老婆莫氏免不了与我吵一阵。”胡伦说完,拉起赵大官,一同了赵村。 胡伦到家推门进去,不见莫氏,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便东家找西家寻,也不见人影。他又急又气,“这个娘们,门不锁就窜出去了!到哪去了呢?” 他正在焦急,只见赵大官慌慌张张从西跑来。赵大官刚一进家门,他女儿就把张式的话 对他说了。赵大官一听,二话没说,就到村西真武庙去了。找到神座后面,开柜一看,见一女子,赤身露体,血淋淋地死在柜里,也没看清是谁,转身往回跑,一路上又惊又气,暗骂张式:“好啊,张式!这狗娘养的,你敢故意捉弄我,我岂能与你甘罢甘休!”他一进村,就撞上了胡伦。 胡伦见他脸色煞白,五官变形,慌慌张张,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拦住问道:“你怎么弄成这般模样?难道闹出什么大祸不成?” “不好了!真武庙里出人命!” “你说清楚!” “庙里有台柜子,里面装着一个被害的女尸,赤身露体,满身是血……” 胡伦一听,脑子里“轰”的一声,非同小可,“哎呀,千万别是我老婆。哎,不会,她与人无仇无冤,怎能落此下场?”狐疑片刻,他一把拉住赵大官,“走,看看去!” “啊呀,这人命关天,若是沾连上一星半点,那还了得!”赵大官劝说。 胡伦本来寻妻不着,心中焦躁,生怕庙里的女尸就是自己的老婆,就更加着急,非去不可,“怕什么牵连,你我同去看看,又有何妨??” 说罢,胡伦死拉硬拽,拖着赵大官来到庙里,开柜一看,那人正是莫氏。 胡伦放声大哭,赵大官愣了。“胡兄,你哭她作甚?” “她正在是我妻莫氏,怎么惨死在这里” 赵大官闻言,近前仔细一看,果是莫氏,便向胡伦道:“胡兄,快去报官,捉拿凶手,替嫂子报仇要紧。” 胡伦听罢,随即进城禀官不提。 张式,李隐原本约定在此见面,听见庙里出了人命,自然不敢再来取衣,这也不必细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