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进或退 残阳如血,一艘渔船缓缓像岸边驶来。船头站着一名男子,莫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目光炯炯,身材修长。仅看穿着打扮明明就是一名普通的渔夫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他身后还有两名孩童,男孩儿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此时正在认真的清点今日的收成。女孩儿与男孩儿年纪相仿,蹲在男孩儿旁边,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此时正一脸兴奋。 “叔叔,叔叔,今日收成这么好,我要吃冰糖葫芦!”女孩儿忽的跳起身来跑到男子身边,拉住男子衣袖,脆生生的道。 男子转过身来,待见侄女眼神期待,漏出温柔神色,轻声道:“好,这两日去镇上卖掉这些我们便吃个够。” 侄女见自己这极大的要求得到答允,顿时心中雀跃,欢呼不停。男孩儿见妹妹如此欢喜,也是呵呵憨笑,一脸满足神色。 男子轻轻抚摸女孩儿的脑袋,见到侄儿侄女这般样子,却是怔怔出神。 世道不太平! 天下虽大,人所立却不过方寸之间。糊糊涂涂过一辈子或许就很好。 女孩儿见叔叔不说话了,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哥哥。只见男孩儿微微摇头,她心领神会不再说话,抱着叔叔乖乖的把脑袋靠在他身上,感觉说不出的安稳。 “咦?”忽然男孩儿指向岸边道:“叔叔,那边好像有个人。” 男子本在沉思,被侄儿打断顺着望去。只见不远处似乎有个人趴在岸上。他浓眉一挑,不等船靠近,身形一晃,人已到岸上,若是有学武之人在此,一定会赞一句好俊的轻身功夫,不过两个孩子却是早已见怪不怪。等船靠岸,两个孩子跑到叔叔身边打量起趴在地上的陌生怪人,只见此人衣衫不整,嘴唇干裂,背上一道刀疤,从左肩到后腰,忘来极为醒目。 两个孩子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画面,男孩儿还好只是脸色发白,女孩儿却是躲在哥哥身后,不敢再看。男子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眉头微皱,沉默半响以后,说道:“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石头你记住,我们在海上行船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看见溺水之人,无论如何也要先救再说。” 原来这男孩儿小名叫做石头,他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到:“叔叔,如果是个坏人,咱们也要救么?” 男子缓缓点头道:“救。” 石头抠抠后脑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不解道:“这是为何?” 男子面容平静却郑重的说道:“无论身份贵贱,无论过往如何,既然被我们遇见了,既然我们是行船之人,这就是本份。人命大于天,杀人也许会错,救人绝不会错。” 石头一楞便点头道:“我知道了,叔叔。” 男子点点头,背起那怪人便往村里走去。男孩儿麻利的停了船,收了鱼,领着妹妹跟着叔叔身后。 晚饭过后,石头领着妹妹在屋外穿饵,男子则在屋内照顾那海边伤客。他已经仔细检查过那人的伤势并包扎了伤口,上了草药。这人看面容五十来岁,身上如此多的创口若不是内力极强绝不可能支持到现在。晕倒多是体力不支,失血过多所致。 他本名李奉节,十五岁便跟随兄长闯荡江湖何等阅历。依伤口的位置与深浅形状来看,此人必是被围攻追杀,最后逃到这里。只不过是仇杀还是别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他叹了口气,知道多想无益,只有等这位醒了再问。 忽然屋外一阵喧闹声,石头推开房门说道:“叔叔,张伯伯和周村长说村口来了好多人,叫你去看看。”李奉节听罢,心里略微感觉不祥,点了点头,便起身出门。他来到村口,双眼微眯,看见村口站着几十名兵将,各个戎装铁甲气宇不凡,姓周的村长是一名花甲老人正在与带头的军官交谈,那带头军官年纪轻轻长相俊逸,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也看向李奉节。 打量一番后,却是那带头军官先开口了,他微笑道:“想不到这偏僻渔村还有阁下这样的练家子。” 李奉节心中一沉,此人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身负技业恐怕极高。要知道,武功登堂入室以后,感官远远超乎常人,练至绝顶甚至可以达到神而明之的地步。这些人来的时间这般巧,又全是好手,恐怕与自己今日救得那人脱不了干系。 那军官见他沉默不语并不答话,也不懊恼,要知官问民话,岂有不搭理的道理?可那军官身后的几名下属已经面露不耐,可深知上司脾气也不好说什么。 其中一人看了一眼李奉节,对那村长说道:“老人家,我家大人说的很清楚了,我们只不过进村看一看,若无发现马上离去,绝不会扰民的。你信不信若不是碰到了我家将军,谁会与你们这般多废话。”这话说的不错,若不是这带头军官修养极高,哪里还在这里与村名交涉? 那村长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哪里不知道厉害。只不过今日黄昏不少人都看见李奉节背着一名陌生男子进了村子,恐怕十有八九便是这群武人要找的对象。这李奉节虽然来村子不过十几年光景,算是个外来人,但是大家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吃苦能干的年轻人。但是事有轻重,他自然知道这群武官忤逆不得,于是便叫来李奉节,看看他如何说吧。 那士兵见村长看向不远处的李奉节,正要开口呵斥,却被那军官伸手拦住了。 那军官军令在身何况是如此大事也不想再婆婆妈妈拖延下去,面容一正,清冷道:“我乃柳家军京州七卫副指挥使沈生,今日奉命缉拿一名朝廷要犯,各位乡亲行个方便,不然我们也只能叨扰一二了。” 众乡亲虽然不知道柳家军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副指挥使是多大的官儿,但是一听说是从京州来的就知道一定是个大人物,便已让出一条道路。沈生点了点头,便要率众进村却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村口,好像毫无移步的意思,他皱眉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此人正是李奉节。对方自报名号众乡亲可能不知他岂会不晓得,京城乃大良国都,此人官拜京州七卫副指挥使,虽然品阶不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武将,更是天子脚下的天子兵。能劳烦这些人千里迢迢从京州追到这里,恐怕那人所犯的事情极大。 眼前局势太过不利,不说此人武功高强,光是一个窝藏要犯的帽子便不是那般好戴的,他在这隐名埋名多年,实在是不易出头,若是暴露,两个孩子怎么办?于情于理,他都该退让了,他正思量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侄儿的呼声。 “叔叔,叔叔,那人醒啦。”石头气喘呼呼的跑来村口,兴奋的叫道,却不知此时此刻此话何等刺耳。石头只见叔叔孤零零的站在村口,乡亲站在两旁,叔叔面前是一群威武的不像话的军士,此时已经手握刀柄围拢了过来。 场面急转直下,已是鸦雀无声。石头不知为何看着叔叔笔直的背影说不出的不安,他跑到叔叔身边,拉着叔叔的袖子,颤声道:“叔叔,出……出什么事啦。” 李奉节已知是退是进此时必然要做个决定了,他沉吟半响看向侄儿,两人目光交会只见侄儿眼神满是惧怕迷茫,他浑身一震,骤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只听他喃喃自嘲道;“想不到我李奉节越活越转回去了。” 沈生已然明了那要犯必然就在这村里,此时多半更在对面这人屋内。他下令道:“看来不用搜了,根据上面的说法那人受伤极其重,立刻围住村子,那人要抓活的,其它若有顽抗者杀无赦!”他学艺于名门正派又年纪轻轻坐上如此要职,自有自己的自负绝不会与普通百姓为难。可身为朝廷武人又岂会是妇仁之辈? “是!”众军士得令散开,村口只留下沈生一人却好似并无不妥之处。 “你与那人什么关系。”沈生双手负后面朝李奉节,冷声问道。 李奉节摇头道;“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众乡亲更感愕然,一名少女急急跑出拉住李奉节,慌道:“节哥,你与那人非亲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何……何况……他是个逃犯啊” 李奉节没有回话,看向沈生,问道:“阁下官拜京州七卫,劳动你们来搜人,此人恐怕不是一般的逃犯。我只问一句,他所犯何罪,你们拿人有何凭据。” 沈生摇头道:“不可说。” 此时又有两名村中长辈走近来,劝说道:“奉正啊,民不与官斗,此人既然与你非亲非故,你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奉节一脸坦然,说道:“我又不是官府,救人之前难道还要升堂审案?查清他的祖宗十八代?他是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我不知道也不该我管,但既然救了他,他便是我的客人,即便刀剑相向,威逼利诱,无凭无据你让我把人交出去,断不可能。” 那少女由不死心,颤声到:“你...你这是何苦由来?” 李奉节看了侄儿一眼,淡淡道:“我想给他做个榜样。” 此言一出,众人如遭雷击,再不知该如何劝说。沈生双眉先是一挑,又沉吟不语,半响才郑重道:“就算对一个素味平生的人,阁下也不肯相负,却是条汉子。不过沈某职责所在,既然大家都是学武之人,便手下见真章吧。” 第二章 冲突 李奉正吐出一口气,轻笑道:“好久未与人动手了,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学武之人,既然我们以江湖身份动手,希望阁下能守江湖规矩。” 沈生听得此话已知此人不想连累自己的亲人与这满村父老乡亲,他思酿片刻说道:“对不住了,事关重大,我只能尽人事。” 李奉正点头道:“我若身死万事介休,一句尽人事足以”。 石头听得叔叔与那军官对话,已知叔叔这一战凶多吉少,他挡在叔叔身边哭道:“叔叔,要不我们把人交出去吧,你别和他打啦。” 李奉节心中大痛,这两个孩子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多是依赖,自己这一战若是失利,叫这两个孩子如何在这乱世生存?但是义理之前又如何容得自己退后半步?他定了定心神,摇头对侄儿一字一字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石头哪里肯听这些,他死死拽着叔叔的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那军官吼道:“你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打我叔叔,我叔叔是好人,他救人哪里错了,我们村里人都知道我叔叔是很好很好的人,你打我叔叔你就是坏人!。” 李奉节轻轻叹气,蹲下身子看着侄儿道:“他不是坏人,他是个武人。有些道理你现在不懂,我只后悔这些年没有多教你些东西。” 这些年他虽把李家的本家秘法传授给了侄儿,又教了他些普通的内家吐纳之法。却不曾把真正的技击招式与自家的内功心法传授于他。要知技击本是杀人之术!杀人者,人必杀之!学得武艺到底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 他沉吟片刻还是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放进侄儿怀里,俯耳道:“这是你爹留下的,你若真想学本事可以一观,但叔叔只希望你和芯儿这辈子能平安幸福。如果这也是你想要的,就烧掉这本书,好好照顾你妹妹。” 石头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叔叔提起自己的爹爹,满心惊讶。又见叔叔突然塞给自己一本书,就算他聪明伶俐,也一时不知所以。但听到后头感觉叔叔好似交代遗言一样,已是怕极了。他还要再说,结果背心一热就晕了过去。 两旁乡亲早已不忍再看,周姓村长赶忙抱走石头,重重叹了口气站到了一旁。 李奉节最后看了一眼侄儿,站起身来面对沈生,说道:“阁下久等了,来吧。”说完忽然衣衫鼓动,气劲布满全身。 沈生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此人身手不凡,旁人以为他刚才交代遗言好似毫无信心,他却晓得这是要放手一搏了。他拱手示礼,也不再多说什么,然后右手握住刀柄,左膝微沉,忽然发力,两人相隔七八丈距离,却是眨眼就到,一刀砍劈李奉节面门。 这一刀来的好快! 这一招正是柳家军柳家刀法里面的起字诀,最适合战场冲锋,锐不可档。沈生见李奉节空手御敌,便以这一招逼他后退,只要抢得先手,自己刀法施展开来,仗着兵刃之利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奉节只觉刀未到劲先至,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以此观之这一刀所附真力当真非同小可。他见沈生气势如虹,这一刀实在不能硬接却也不愿后退。只见他双足不动,脑袋急急向旁避开,身体前倾,一拳往沈生胸前击去。 沈生一惊,寻思到此人当真果敢悍勇上来就是以命博命的打法竟然准备弃掉一条手臂也要重伤他。瞬间腰部用力,改劈为扫刀随身走,刀光布满全身。 李奉节却是自身有病自心知。十三年前那一战他身受重伤丹田受损,一身武艺废了一半内息无法持久。若是不能速战速决,等到力竭便再无胜算。 两人都不愿意后退,瞬间近身相斗过了数十招,此时双方越打越快短兵相接沈生长刀反成累赘。他越斗越惊,这人武功颇杂却实在是精谨奥妙,尽一时压得他难以还手。又斗了数招,他胸间傲气陡升,想道:“比拳法我又何惧之有?” 沈生终于往后退开,李奉节怎会放过如此机会,欺身向前,出手更是快若闪电。左手直击沈生上半身十一处大穴,右手迂回向下,横扫腰部要害。 忽然眼前刀光一闪,李奉节只见沈生手中长刀脱手而出。他眉头一皱侧身避开,正要继续抢攻,却见沈生已然一掌拍来,他变招不及,急急也是一掌迎去。 四掌交接,无声无息,李奉节只觉对方的掌力大的异乎寻常且一股热流传来霸道非凡。李奉节胸口热气翻涌,顿时向后退开,还未站稳,第二掌又来了! 李奉节双眉一挑,这次深提一口真气,又是一掌迎去。 这一次双掌相接,李奉节却感觉有如搬起大锤全力锤在空处,对方手掌有如鱼身毫不着力,说不出的难受。他刚想撤手却发现对方手掌似有黏力,竟然一时无法挣脱。他见对方手腕一转已知不妙,马上强行逆转劲力,气罐双腿,脚下生根。接着一股大力袭来,若非他反应奇快,下盘扎实,这一下恐怕要跌倒在地。 沈生见拨他不动又是一惊,此时双方四臂相交,他再次发力欲以雄浑内力震伤对方。突见李奉节喷出一口鲜血,全身关节噼啪作响,接着一股大力涌来,真是平生仅见。 沈生连退三步,脸色惨白,双手负后颤抖不已。他见对方并不追击,便也不冒进,默默调息。 李奉节第一掌应得急了,原本吃了一亏,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心机却深沉,第二掌掌式不变用的却是上乘的内家借力功夫,又吃了一亏。刚才他劲力本走双掌后来逆回下盘,最后又强行震退对手,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双方互相凝视,场面越发紧张。 众乡亲哪里见过这样的比斗,各个瞠目结舌。村口较近的十几名士兵,此时却如临大敌围拢过来。他们深知自家将军的武艺,就算放在整个金州七卫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年轻辈高手,所以才放心让沈生独自对敌。要知整个金州七卫皆属柳家军,柳家军治军极严,若兵死过半将未死,将革职查办,若全营兵死将未死,将斩立决!若将先战死而兵未死战者全部斩立决! 李奉节对围拢过来的兵士好似全然不知,他深知虽未小瞧对方却也犯了急功近利的忌讳,此时五脏具焚丹田更是火辣辣的疼痛,以是伤上加上。他涩声问道:“武当亲传的俗家弟子?” “不错,阁下好见识。”沈生左手一扫示意手下退开,郑重道:“阁下一身好本事,何不随我从军?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不能扬名立万,富贵加身,也可保家卫国,才不枉自己这一身本领。”他竟然答应以江湖身份与之一战,自然不会以势压人。 “保谁的国,卫谁的家?”李奉节轻声自语,言语中说不出的落寞。 沈生看他自言自语,好似犹豫不定,还待再说。却听一名下属道:“将军,此人武功高强又正好救了那人此事多有蹊跷,他多半也脱不了干系啊。” 沈生刚才确起惜才之心,听下属如此说道,一想还却有几分可能。他此时已不仅仅只是江湖身份,更是一名朝廷官员身负重任,若是一时不查留人话柄,不光自己身价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师门,不可能任意而为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错了,错了,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侠者以武乱禁,人间生死事,是非事,不平事不过就是一剑的事!一剑在手哪里有什么身不由己?天下公理正义自有旁人评说,什么规矩禁忌无一超乎我手中长剑!我只管贯彻我的道即可。 而武人不同武人既是国家兵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武人便是天下国家规矩秩序的捍卫者,捍卫规矩自己又如何能够不守规矩?又哪里有资格谈什么对错是非?方圆之内便是对,方圆之外便是错! 念及于此,他轻叹一口气知道这一战恐怕难以善了了。 就在这时,村子里忽然响起打斗的声音,接着一名兵士跑来,大声报道:“将军,犯人在村后突围!。” 沈生俊目一闪看向李奉节,说道:“阁下还要打么?” 李奉节摇头道:“他竟已转醒,又已突围,便再与我无关了。” 其实以他武功就算旧伤沉积,也可稳压这军官一头,只不过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藏私。 沈生不再多说便要率众兵士追人,却见李奉节突的抬头,目光大盛! 第三章 离乡 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劲气快若闪电,从沈生背后袭来,从他脸庞飞过,众人只觉眼睛被劲风扫的刺痛,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众兵士大吃一惊,围住沈生四处张望。难道是火器?却为何没有枪声? 沈生此时也是惊的呆了,刚才他毫无察觉,自己竟然已在鬼门关外走过一趟。动手之人若想杀得是他,他此时早已是一具尸体! 他抬眼看去,只见李奉节单膝跪地,单手捂住嘴巴,满手鲜血。他急急跑去蹲下身来扶住李奉节。只见他胸口一个酒杯大小的血洞,他再看向李奉节身后,那哪里是什么火器?竟是一枚嵌在泥土里的石子!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天下竟然有这等武功?这石子太快,太准,太狠!竟然可以透体而过?恐怕自己师傅在此也是远远不及!他扭头看去,全身冷汗涔涔,不寒而栗,可哪里又有什么凶手? 沈生强行压住满心惊骇,看向李奉节,只见他不停咳血,眼看是不成了。李奉节艰难转头,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昏睡倚靠在一个乡亲的身旁,他也算见惯生死,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奉节气息越来越弱,想说话却是已经口不能言。一旁乡亲这时也已围拢过来与他交好的更是痛哭流涕。小石头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可怜他与芯儿这么小便失去了叔叔,在这生死离别时刻更是浑然不知,连见上最后一面也不能,这是何其残忍?等小石头醒来,又该如何与他说道? 周村长见李奉节双目并无恐惧却满是不舍与痛楚,便知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心事就是放不下这对侄子。他郑重道:“阿节,你放心,村子虽然并不富裕。但是也会把石头和芯儿抚养成人的。你...哎。”众乡亲在旁也是拼命点头,也是示意他不用担心。 李奉节嘴角微动视乎想说句多谢。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时读书人!这世上当官的,经商的,走江湖的,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反而是这些淳朴的乡亲让人觉得可以安心托付。 李奉节得了村长这句话,身子也是一松,他此时气机已绝惨白的脸上涌上一抹鲜红。 此时已是人定时分月明星稀,他看向侄儿只见他昏睡的脸上尤有泪痕,忽的想起了自己大哥。终是用微不可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大哥...大哥...。”唤了两声,气绝而终。 沈生沉默不语,两旁兵士却极为焦急提醒道:“将军。”言下之意是不能再耽搁了。 今日事情太多蹊跷,不知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沈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村长轻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村长答道:“姓李,单名一个节字。” 沈生默念两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几个帮忙把这位先生葬了。” 两边士兵刚要领命却听村长道:“大人还有要事不宜在此耽搁,我们自行处理便是。” 沈生一听这话,便知这些乡亲对自己已有不满,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心头苦笑,自己一心报国可国家的百姓对自己这些武人却是或怕或厌,当真是讽刺之极。 他不再多说,率众去了。 夜半时分,李石慢慢转醒,他突的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床上,四周布置再熟悉不过原来在自己房里。他想起晚饭后的一切,越想越是不安,心里又急又慌,赶忙起身便要起身去找叔叔。 刚走到门口,听见房外客厅传来一名老者与一名少女的交谈声。 只听那老者缓缓道:“你是我的孙女,我自然希望你能平安喜乐。我早与你说过,阿节不会是个普通人,自打他来村子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他与我们不一样。当年他风尘仆仆的抱着两个孩子来到这里,老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的人也算不少,可就算是县里镇上的那些年轻才俊,身上的精气神跟他一比,嘿,那也是差远啦。” 李石听出这是周村长的声音,想必对面那位一定是阿竹姐。阿竹姐全名为周竹,打他记事起便喜欢跟着叔叔,对他也是极好。李石年岁虽小,但也知道这阿竹姐应该是倾慕叔叔的。可惜叔叔总是沉默寡言,待人虽客道和善却不如何亲近。又听周爷爷夸赞自己叔叔,李石更是满心骄傲欢喜,只觉得有叔叔在,便什么都是好的。 周村长见自家孙女并不答话,叹气道:“你与阿节第一次见面时比石头大不上一点,可这么多年了你也是个大丫头了。本来我一直不闻不问随你而去,可事已至此,你若还是放不下,又能如何?” 周竹终于答话,声音略带哭腔却是坚定异常道:“自打我第一次见到节哥,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他啦。”这话可谓大胆至极,要知普通少女就算心中爱慕也是欲语还羞,哪能这般说的这般漏骨? 李石听着也是一愣,心里却替叔叔欢喜,他本就与周竹亲近又从小没有娘亲,当即决定应该帮帮竹姐才好。 “所以呢?你决定收养石头终身不嫁?哎,我知道你还年轻,一时放不下也是在所难免。可是也正因为你年轻,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要如何一个人度过?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两段不顾一切的情愫?人呐,这一辈子不会只倾心一个人,只是此时此刻在此地你放不下罢了。”周村长轻声劝道:“乡亲们已经商量过了,石头以后就是大家的孩子,要知道,你若真立了名份,等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啊。” 周竹听到爷爷劝说,却是缓缓摇头说道:“爷爷,石头失去了叔叔,连芯儿也不见了,已是举目无亲。就算乡亲再如何照顾,你叫他如何自处?石头自小听话,又是节哥唯一的遗托。”接着顿了一顿,涩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节哥,他虽从未与我明说,我却也明白他只把我当个小妹来看待,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爷爷,您就成全我吧。” 话音到此,两人忽听见屋内传来声响。急忙开门,只见李石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小脸惨白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周村长重重叹气,一脸不忍,周竹更是心中大痛,急忙抱住李石,劝慰道:“石头别哭,以后你就是我们全村的孩子。”说着说着,自己却已是泪如雨下。 叔叔死了...小妹不见了...今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是谁在抱着自己,是谁在哭?这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在做梦,明日不是还要去镇上给小妹买冰糖葫芦么?今日收成这么好...这么好...。 晚饭时小妹的笑脸容颜犹在眼前,叔叔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怎么几个时辰过去,一切都变了?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可这痛彻心扉的感觉又如何能假的了? 终于他放声大哭,声音嘶哑凄惨。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哭声? 李石只觉得喉头发堵,突的一阵天旋地转,便什么也不知了。 一月后一日傍晚,李石来到村后的一片树林径直走到一座山丘前。丘前并无墓碑只有一块儿木牌,上面简单写着,“慈父李节之墓”字迹稚嫩却工整,却是李石所写。 他对父母毫无印象,小时候也曾疑惑追问,叔叔却只是沉默不答。再大些他也释然了,因为叔叔视他为子,他也视李奉节为父,故碑文所写乃是慈父,以表示李奉节后继有人,只不过他的真名却连侄儿也不知道了。 李石缓缓跪下,轻声道:“叔叔,我要走啦,我一个男儿汉都这般难过,芯儿此时看不见我和你还不要哭成个大花猫子。”他小小年纪经此大变,此时却不再哭泣,强颜欢笑。 “石头是偷偷跑来看您的,周爷爷,陈伯伯,翠儿姐姐,阿周姐他们都对石头很好,您放心吧。” “只是他们都把石头看的太紧了些,生怕我会干出什么傻事来,哪能啊。” “石头没有答应做阿竹姐的养子,我不是不喜欢阿竹姐,我知道她是为我着想,可我要去找小妹。” 说完这些,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这书毫不起眼,封皮上写着“意形经”三个小字,正是叔叔给他的那本。他又轻声道:“您说这是我爹留下的东西,若要学本事便可以看,若想和小妹一生平安喜乐的话,便烧掉它。”说到这,他竟然真的拿出一个火折子烧掉了这本“意形经”。 乡亲们早已告诉他那日经过,想到这天大地大小妹不知身在何处受苦,自己连杀死叔叔的凶手是谁都不知,心中一酸,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终于热泪夺眶而出,说道:“我当然希望和小妹一生平安喜乐,所以我便...我便烧掉它。但是您叫我不要报仇...这仇...这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他不知道这本“意形经”若是流入江湖,会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若是有宗师级人物在此,以他们的养气功夫,恐怕也要痛心疾首气的吐血三升,一巴掌拍死这个小娃娃。 要知道这世上为何会有武功秘籍这种东西?无论是湖南本家秘传的五行拳,还是分家家传的虎鹤双形,又或者是武当的太极拳,少林的大力金刚指。这些大名鼎鼎的一流武学从来没有秘籍一说,因为这些武功都是代代相传,父传子,师传徒,只要长辈会就能教于晚辈。虽然也是不传之秘,极难练成。但是每一代都会有那么几个“武学奇才”可以继承衣钵传承下去。 可有些武功却不一样,他们不是勤劳刻苦或者天资聪慧便能练成,想练这一类武功必须先要跨过一条线,一条自古以来最残酷,最让人无奈的线。这条线名为“天才”二字。 什么叫天才?上天赐予凡人不及。自古练武之人无数,但是真正的天才又有几人?武当乃是当代武林公认的内家正宗,代代都有绝顶高手,可武当最厉害的内功心法又有几人练成?九阳功威震天下与太极剑法并称武当护山神功,可只有极少人知道九阳功之上还有一套纯阳功。这纯阳功相传乃吕洞宾所创,练成以后,一身罡气惊天动地,神鬼退避,可武当开派一千三百余年,练成纯阳宫的只有区区三人,离上一次纯阳功现世已有整整五百余年。以至于世人都怀疑是否真的有这套武功?再比如少林易筋经,达摩祖师创此神功后传说一苇渡江。而当今少林如日中天,高手数不胜数,却又有谁敢说自己练成了易筋经?当年华山第一高手古子瑜,不到三十岁就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却又为何练那传说中的“御气成锐”练疯了? 也只有这样的武功才需要写成秘籍,李奉节若是舍得,他早就烧了,哪里还会贴身保管?因为他们太难练,往往几代人也没有一人能练成,若不制成秘籍,早已失传。 悟了就是悟了,没悟就是没悟,无论你是玉皇大帝下凡还是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在“天才”这条线面前都是一视同仁,强求不得。故而“天才”这条线最是公平也最是不公平,最是博爱也最是残忍。 但这些却不是十三岁的李石所能知道的了,他只知道叔叔的话断不会错,这本书定是洪水猛兽,烧了便烧了,就算是父亲的遗物没啥可惜的。他做完这些,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已是泪流满面,抽泣哽咽道:“叔叔,你若有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侄儿找到妹妹,侄儿不孝,要有段时间不能来看您啦。” 说罢,起身便向村外走去。 此刻若有人在此,定会发现这小小孩童的背影说不出的瘦小而孤单。 后有野史记载:大良永祥十三年深秋,公子“世离”离家乡,入江湖。 第四章 人生初见 老人曾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便是这杭州与苏州有如人间的天堂一般。 江南本就是水乡,杭州更是大良八大古都之一,早早在秦时便已设县。自古以来天下文人墨客争相居寄,说是人杰地灵毫不为过。 曾有一位游侠儿游历到此,可能本就有几分文采,可能是美景当下发乎于情。文思泉涌般吟出了“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佳句。每每被人提及,都有人笑称,就算是那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鲁汉子到了这里也会沾上点才子气,佳人气。 此时正值日中,街上有不少杂耍艺人,踢翁上竿,钻火圈,过门子,翻跟头,吆三喝四好不热闹。一位少年风度翩翩,锦衣华服,正在街上闲逛,身后跟着两名随从好似护卫一般。他左瞅瞅右瞧瞧,遇到出彩的便拍手叫好更是随手打赏,看他不过弱冠年纪却出手阔绰,一看便知是富贵子弟。 他正瞧得开心,却听身后一位随从道:“少爷,门主说了,叫您查完帐就直接回家里,晚点还要练武呐。” 那少年听练武二字顿时脸上笑脸凝固。他刚从自家账房出来,难得出门便想看看热闹,忽听练武这等噩耗传来顿时兴致全无,喃喃自语道:“经商非我所好,虽然索然无味,但也算是为爹分忧。至于这练武...练武...哎。” 这少年又要查账又要练武,想必出身多半还是个武林世家。当时江湖帮派,世家门阀数不胜数,又以“一楼”、“三门”、“七派”最为出名,代表了中原武林的正道势力。“一楼”名叫听雨楼,“三门”分别为湖南黄家、山东沈家与江南杨家,“七派”则是少林、武当、昆仑、峨眉、丐帮、九华、崆峒。而这其中“三门”又最为入世,在地方上可谓是只手遮天,确是了不得的名门巨族。 他本名杨文轩,正是杨家独子,身份可说是尊贵至极。难怪到自家钱庄查账也要带着护卫。 半年前父亲让他开始着手接管家业,杨家家大业大,光是看这个月的钱庄账目他便看了整整一个上午。他虽生于武林世家却从小对江湖事毫无兴趣,想到自己从此以后便只能与名刀宝剑,金银财宝为伴,顿时愁眉不展,一脸的生无可恋。 那随从已然四十来岁,不知自家少爷的想法,不然一定会捶足顿胸大骂上苍不公。他以为自家少爷吃不了练武的辛苦,想起自己少时练武也是这般,便又开解道:“少爷,等你武艺大成子承父业。整个杨家就是你的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那随从越说越是带劲又低声耳语道:“到那时就算少爷你想妻妾成群,嘿嘿,那也是可以的。” 眼前这位少爷未来就是老爷,与他亲近日后荣华富贵定会享之不尽。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说辞极为有道理,还要再说,却看见自家少爷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一句已是惨白的毫无血色,惊疑不定道:“咦?少爷,你可是中毒了么?脸色怎这般难看。” 杨文轩听得那随从为自己描绘的可恐未来,想起自己是家中独子,一生已然盖棺定论,顿时浑身发抖。他从小孝顺乖巧从不忤逆父母,此时却东张西望,看来是想如何畏利潜逃了。 正张望间,又见前面围着不少人,似乎有什么新把式。他终究是家教严厉极少能这样出门,便忍不住又走近瞧了起来。只见一名少女,穿着黄色的粗麻短衫,右眼眼角长了一颗泪堂痣,长相清秀可人。看这女孩儿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正好奇她有什么本领,那少女已经开口道:“各位大哥大姐,父老乡亲,达官贵人们,我这套拳法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时你们想看也看不到。我在贵宝地得各位照顾,这才特意献丑。”说完便摆了一个起手式,打了一套拳法,嘴里还嘿喝有声。 杨文轩看了片刻,不禁一愣,笑了起来。他家学渊博,这哪里是什么祖传拳法,估摸着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一套架式而已。那少女本打的起劲,忽听人群中有人发笑,闻声看来,却见着了杨文轩。卖艺本讲究一个能常人所不能,岂能被人耻笑?便怒道:“你,别到处看,说的就是你,你笑什么?” 杨文轩又是一楞,只觉从未有人这样与他说话反而有趣,歉然道:“抱歉,我观姑娘根本不会拳法却打的有模有样,故觉有趣。”围观众人一听这话一片哗然,全都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喂?!喂!别走,你们别走啊,我还没打完啊!”那少女眼看客人都走完了,急的跺脚,看向杨文轩恶狠狠地道:“你!你!你!你是哪门哪路的,快把名号报上来!。” 杨文轩见自己一时说错了话挡了人家少女财路,更感歉然,拱手道:“我名杨文轩,是江南杨家人。” 那少女说话江湖气十足,此时却撇他一眼,不屑道:“杨家?没听过。” 杨文轩更感愕然,苦笑道:“真是抱歉。” 少女见今日生意惨淡,越想越气,又说道:“跑江湖有跑江湖的规矩,你家长辈如何教你的?我知道啦,你是故意来砸场子的是不是?好啊,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罢,捡起一块儿石子便像杨文轩掷去。 杨文轩本不在意,准备受她一下算是赔罪消气,待石子接近却发现力道竟然极强。他吃了一惊,急急避开,也是避的急了,挂在腰间的玉佩掉落在地,眼见竟碎了。 杨文轩身后两人见自家少爷一直低声道歉早已不满,此时也是一惊,急忙扶住杨文轩。 这下轮到那少女愣了一下。看这玉佩好生漂亮就算是赝品恐怕也价值不菲,再看对方穿着打扮也决计不会是同行雇来的宵小,心道:“惨啦,我不会惹了什么大麻烦吧。”想到这里又是不安又是愧疚。 杨文轩一看地上碎玉,心道:“惨了,是爹爹送我的羊脂白玉坠,才送来没几天,这若让他知道,又定会大发雷霆了。”他正暗暗叫苦,却听其中一名随从道:“少爷,我马上把这个臭丫头送去官府,定要重重责罚。”另一人也附和道:“不错,定要关上十天半个月。” 杨文轩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却见那少女手扯衣袖,低着头,低声道:“对...对不起,这玉...很值钱吗?要不...你说个价...我...我...”她结结巴巴,小脸通红,模样甚是挣扎。 那随从听她言语,冷笑道:“怎么,你还想赔?你赔的起么?就你们这样的,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你!你!...”那少女气的口不能言,显然甚是自尊。 杨文轩却不愿再多留,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姑娘不用介怀,走吧。”说完转身便要走了。 两名随从听得少爷吩咐再不好多说,便跟着少爷准备离开。却见那少女跑来,拦住去路,恨恨的道:“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你们小瞧人是不是!多少钱?我赔给你!。” 杨文轩此时也是心中气恼,摇头道:“在下的随从若有得罪,还请见谅。我已说过不用赔偿,姑娘还请别再纠结此事。”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少女见他如此说话,当真是不想与自己计较了。但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对方瞧她不起,她见对方已经走远,自己又不能赖着不让人家走,一时气的眼泪打转。忽的想起对方曾自报名号,心道:“杨家杨文轩是吧,哼,有几个臭钱就瞧不起人!我砸锅卖铁偏要还你!。”然后愤愤的去了。 杨文轩行至杨府门口,忽的对两名随从沉声道:“你们今日言语过了,今后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若是传出去,别人只会当我杨家仗势欺人。” 两名随从见少爷郑重认真,互往一眼,点头称是。 到了伴晚,杨文轩正在书房读书。却听一位下人敲门道:“少爷,府外有位姑娘,一直叫你的名字赶也赶不走,非要见您。” 杨文轩一奇。杨府有人拜访毫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但平时十个里面八个由二叔接待,剩下两个更是由他爹出马,就算是找他的,多半也就是世交好友,怎会是个女子?再听这看门的下人通报语气唯唯诺诺,更是云里雾里。 他不知这下人也是有苦说不出。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是杨府是何等地方,若是来一个拜访的便通报一声,那门槛还不得踏破了?就是那些商贾老爷或者小些的地方帮派首领想要拖他通报,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可这小姑娘倒好,站在府前看着门头瞠目结舌了半天也就罢了,再看她那模样哪里像是能认识少爷的人,竟然张口就直呼少爷名字。也就是少爷平时不近女色,她又把少爷今日打扮说的分毫不差。怕就怕少爷偏好这一口,不然他还真不敢来通报。 杨文轩来到客厅,见客人不在厅内正感奇怪,又见厅口站着一人,正四处张望,满脸好奇惊叹,又略显局促不安。他随即苦笑起来,这不是白天那位卖艺少女又是谁了? 第五章 杨府夜话 那少女来前可谓“变卖家产”,还特意换上了一套去年奖励自己的新衣服。她初来时本是气势汹汹,誓要先还钱再讨公道,好好教训一下那个瞧不起人的臭小子!可等到了杨府门口,见了门口那两座大狮子,气势便先弱了一半。再到进了杨府,见四周雕梁画栋,风帘翠幕更是气势全无。 她见杨文轩一脸无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低声道:“原来你真是个大少爷啊。” 杨云轩家教本就极好,此时早已消气,打趣道:“我若说自己不是少爷,这杭州城谁敢自居少爷?” 那少女食指做勾,刮了刮脸蛋笑道:“不知羞,胡吹大气。” 杨云轩第一次见她漏出笑容,只觉虽不施胭脂水粉,却是说不出的娇俏可爱,不禁一时瞧得呆了。 自古多有描绘爱情的诗词文章,其实都太多拖沓。倾心一人有时一眼,那便够了。 那少女见他不知为何忽然呆住,甚是奇怪,却也不再嬉笑.从腰间念念不舍的拿出几小块儿碎银来,苦着脸说道:“人要脸,树要皮,我们江湖儿女从来都不亏欠别人什么。这里是三两银子,若是不够,我给你家作工偿还。”说完伸出玉手却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再看。 杨云轩回过神来,见她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更觉可爱,刚要拒绝听到最后一句心中却是莫名一喜。 他沉吟片刻脸色变得沉重无比,摇头叹气道:“不瞒你说,那块碎玉色如凝脂,厚质温润,精光内含在羊脂玉里面也是极品,价值...价值...。” 少女见他欲言又止,说的尽是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心虚问道:“价值多少?” 杨云轩道:“最少值三千两银子。” 少女先前见了杨府的宅子,心中已知那块玉佩价值恐怕大大不菲,但也没想到足足值三千两。她张着小嘴,目瞪口呆,心道:“完了,我这辈子都要给这些老爷少爷作工了。” 杨云轩见她没有回话,又低声叹道:“最重要的是,这玉佩是我爹送我的。” 听得这话却见少女身体一震,她低声道:“对不起。”语气当真是内疚至极。 杨云轩没想到她听到这话会是如此反应,深感后悔尴尬,咳了一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改日再找爹爹要一块儿便是。” 那少女不再说什么,似乎被勾起了心事。杨云轩见她如此更是一时手足无措,头大如斗,忽然他急中生智道:“对了,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 那少女心中奇怪,这少爷们的想法果然不一样,这时还有心思去见什么朋友?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起自己欠了人家三千多两银子,说来已是人家的小工,心道:“算啦,陪他胡闹也算是上工吧。” 杨文轩在前面带路,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却听那少女道:“陪你去也可以,今天就得给我算工钱。” 杨文轩心中大叫,我现在便预支你十年工钱。脸上却不见波澜,呵呵道:“也罢,你还真是颇有几分经商的天赋。” 那时女子十五成年,男子二十弱冠,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杨文轩此时不懂己心,只觉若能留她在府里日日能见她,便说不出的畅快喜悦。 那少女左顾右盼间两人到了一处小院门前。杨文轩忽轻拍额头道:“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也是他极少与女子接触,竟然到现在才想起不知对方姓名。 那少女双手负后,下巴微抬,俏皮道:“本姑娘名为林婉妙,你可要记好了。”说完向院子里看去。 只见小院布置极为简洁,园中有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副棋盘,一名少年身穿粗制青衫,端坐于棋盘前。 他侧脸平静无波长相颇为普通,看起来与自己年岁相仿,只是那双眸子却是清澈明亮。林婉妙瞧他眼睛不由心头一热,问道:“这人可是在复盘么?” 杨文轩轻声道:“不,他在与自己对弈。” 林婉妙一呆,疑惑道:“这人好生无聊,自己与自己下棋有何意思。”那时士林多有雅趣,这手谈便是其中之一。人生如棋,执子不悔,林婉妙虽然不懂棋道却也知道这游戏乐趣本是两个不同的脑子里按照不同的思路产生的斗智过程。在这斗智过程中,黑白双方互相算计猜测,都试图抢先一步破坏对方的战略意图,同时又尽力掩盖自己的布局想法。可若这黑白两方是同一个人,便会出现一个反常的情况,就是说同一个脑子里既要知道这件事,又要不知道这件事,他执白子时在起的作用,要能够奉命忘记他执黑子时的想法,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心二用了,而是能随心所欲的打开或者关上。所以说要把自己当作对手来下棋,就好比要跳开自己的影子一般,这如何能做到? 杨文轩道:“我曾经也这般问他,他却说这是他叔叔教他的,我见是家传便不好再问。” 林婉妙闻言点头便要进院,却被杨文轩伸手拦住,轻声道:“不急,等他下完。” 两人立在院外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少年神情专注无比,时而沉思确不是故作姿态。林婉妙奇道:“这人是谁?”。 杨文轩道:“正是我那朋友。” 林婉妙撇他一眼,心道:“这府里人都好生奇怪,一个自己与自己下棋,一个还大晚上跑来看,当真是不可理喻。”想到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却只是想着如何温饱,今日以后,更要服侍这奇怪少爷,一时苦着脸不说话。 杨文轩见她神情似乎知她所想,缓缓道:“五年前他背井离乡,一路向北而行。到了一个地方便在一个地方停下,一边作工一边到处打听两个人的消息,若无收获,便等筹足盘缠,继续北行。” 林婉妙听他说起故事,一时也来了兴趣,她本是市井出身自知度日不易,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人,问道:“五年前他才多大,作工也有人要?” 杨文轩感慨道:“自然是千难万难,他一个孩童人生地不熟的无人照应,又没有一技之长,谁会雇他?幸好他受过高人指点,自己又甚是勤奋内家底子没有落下,气力比寻常人大的多,这才找了几份苦力活儿没有饿死。” 林婉妙原本以为这少年虽不富贵但在这大户当差也必定衣食无忧,不然何以还有手谈的雅趣?待听得他小小年纪却吃了不少苦,想起爷爷去世以后自己也是形影相吊,顿时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摇头道:“背井离乡贱如狗。” 杨文轩听她感慨,知她并不理解,低声道:“他寻的人,一个是现柳家军左骑军参将沈生,一个正是他的亲妹妹。” 林婉妙总算是懂了,这少年郎背井离乡原来正是为了寻找亲人,只是不知找那沈生又是为何?她思酿片刻,问道:“他不是还有个叔叔么” 杨文轩默然半响,叹气道:“他家中已无长辈。” 林婉妙心中一颤,再次看向那少年,却原来与自己一般是个孤儿。耳边又听杨文轩道:“千里堤坝溃于蚁穴,杨家不会随随便便招个不知根底的人来家里。他从未与我说过这些,这些都是我后来差人查的,只是他家中长辈到底是为何去世,却是不得而知了。” 林婉妙心中难受,轻声道:“若我是他,恐怕也要独自远行啦。” 杨文轩苦笑道:“天大地大,他这般年纪又无靠山贵人相助,如何能找的到?等他终于行至京城,当时官拜金州七卫的沈生却热衷功名,请愿调去了前线。他那时见找到妹妹只怕希望渺茫,便一心等那沈生回京。” 杨云轩顿了一顿,幽幽叹道:“他在京城谋了份搬货的差事,却不料遇到了歹人。那人欺他年少老实又是个外乡人,便说他手脚不干净克扣了他的工钱,可没了工钱却让他如何果腹?他据理力争却无人帮他,甚至还有几名运工信誓旦旦的说他偷盗是亲眼见见。他终是忍耐不住与人动起手来。” 林婉妙恨恨的道:“这些人真是该打,后来呢...他可打赢了?” 杨云轩苦笑道:“若打输了那还好了,寻常人哪里是练家子的对手?也是他从未与人动手不知轻重,三拳两脚把人打的骨裂筋断。本来也就是个斗殴的罪名赔点钱也就罢了。却没想到那人竟然有个在衙门当差的亲戚,竟把他打入大牢,终是惹出祸来。” 林婉妙啊的一声单手捂嘴,忧心道:“那...那他怎么办,他进了牢房,这...这一生的清白不就毁啦。”那时大良改革名状已久,若是进了大牢便会留下案底。这案底有如脸上刺字,无人会关心你为何入狱,因为根本不愿与你交往,入过狱的人岂会是好人?更别谈考取功名,谋份正经差事了,身份地位恐怕与过街老鼠相差无几。 此时已是人定时分,夜色已深,四周寂静,故事也说到了紧要关头。杨文轩双手负后,面色凛然,清冷道:“他入狱后先被人毒打了几日,却既不画押也不哭叫求饶。那官差见他穷酸莫昂却身怀武艺,想必虽没什么油水好捞但定有师傅长辈,便许他若能交出二十两银子便帮他了事,他却说自己连一文钱都没有。那官差见他如此潦倒,便再懒得理他,这牢便一直坐了下去。直到一日,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那日有人前来保释他隔房的犯人,那犯人却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去江南做无本的买卖。那人本是江南这代的绿林好汉,见他如此年幼却极为硬气,同是练武之人便想帮他一把。” 林婉妙听到这里才把揪着的心放下,笑道:“江湖高义,盗亦有道,总算得救啦。”却听杨文轩摇头答道:“不。他只回了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本就清白,若是跟着他走了便是真的不清不白了。” 林婉妙听的目瞪口呆,心想这人是傻子还是疯了,小小年纪怎么如此迂腐顽化,竟然愿意坐牢?却见杨文轩面带敬重之色,说道:“那人见他如此不知好歹,更是看不起自己,便拂袖而去,回到江南还当做了酒后谈资。结果这事传到我耳里。那时已入深冬,我人正在京城,进得牢里只见满地污秽不堪,恶臭难忍。他衣衫篓缕,浑身是伤,早已不成人样。我见他缩在角落里冷得浑身哆嗦,表情却如你现在见到的一般平静,心里甚是佩服。我表明身份问他是否愿意来我杨家,他沉默半响,问我能不能帮他找那两人,我自然是答应了。” 林婉妙从小也是流落市井,听得这少年经历一时感同身受,心中替他难过又暗暗佩服。点头道:“于是他便来了你家,做了你家下人。” 杨文轩还未答话。忽听一人道:“他要与我平辈论交,我却与你一般瞧他大不顺眼,不过吃人手软,拿人嘴软,又有事有求与他,便只能当个伴武还债了。”两人闻声望去,却见院内走来一人,正是那少年郎来了。 第六章 杨府夜话(二) 这少年郎双足不丁不八,身形消瘦却站的堂堂正正,虽无杨文轩俊朗却也是一表人才。此时他嘴角微抬,双眸含笑,正看向两人。 杨文轩尴尬苦笑,对林婉妙道:“你可见过这般与少爷说话的下人?” 这人自然是李石了。他离开渔村时便已打定主意,小妹失踪的时候正是叔叔所救那人离开的时候。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小妹那时不过十一芳龄,为何会无故失踪?这些只有那所救之人才能给出答案。所以要找小妹必须要先找到那人,而要找到那人又必要先找到沈生。再加上叔叔死时,在场以他武功见识最高,必能提供“杀父之仇”的线索,所以他便一路向北。后面的事情便如杨文轩所说了。 两人刚才谈人隐私却不料被正主听了去,又听他打趣更觉尴尬。林婉妙气势不愿输人,对李石道:“你怎知我瞧他不顺眼了。” 李石笑道:“这大少爷一回府里便来找我,说他今日碰上一女子好不讲理,他向人家道歉,那人对他还是又打又骂,最后还赔了块玉坠,满肚子苦水拉着我说道了半个时辰。难道不是你么?” 林婉妙听得自己如此蛮不讲理,却又句句实情。俏脸微红,狠狠瞪了杨文轩一眼,低声道:“是他乱说话,砸我场子。” 杨文轩听的满脸通红,咳了一声,尴尬道:“石兄莫要乱说,我哪说了那般久。”李石却只是望着两人,含笑不语。 杨文轩看他如此神情,怕他还要打趣,连忙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石兄,暂时是我的武伴并不是什么我家下人。这位是林姑娘,是...是我请来的护卫。”当时习武教徒都有自己的独门心得,有的派弟子下山历练增长见识,有的让弟子负重打坐锻炼体魄。其中有一练法被奉为经典,名为“对练”。所谓对练便是两人过招,其中一人喂招,一人拆招,一人使正,一人使奇。这般练法不光可以增加实战,对练者往往还能相互印证,举一反三。于是各门各派无不“对练”有的是师兄弟之间相互切磋,有的是长辈喂招,有的更是请来“武伴”,专门陪人对练。毕竟招式在架子上是死的,在人手上才是活的,同一武功招式不同的人用来简直天差地别。这李石感杨文轩相助脱狱之恩,又要求他帮忙寻人,便自愿当了他的武伴。 李石听得杨文轩如此介绍不经一愣。杨家高手如云,就是杨文轩也不是泛泛之辈。这少女竟然是护卫之责?他上下打量了林婉妙一番,点头道:“姑娘的藏气功夫了得,失敬了。” 林婉妙听到耳里却是大为受用。想到自己原来不是下人而是护卫,不光不用做那拖地洗衣、煮饭捶腿的“粗活儿”,还成了堂堂高手女侠。顿时两眼弯弯,俏皮道:“哎,若不是欠你银子,我还真不想当这护卫。看你的样子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估计连只鸡都杀不死,定是很难保护的。” 李石听后更奇,心道:“这小子转性了,竟然让人家卖命还钱?”还要再问。却见杨文轩满头大汗,忙说道:“林姑娘所言极是,今日夜色已深,我马上叫人安排你的住处,我们就不要叨扰石兄了。”他身为杨家少主,这等身份实在不宜经常去找一位作工下人,便给她胡诌了个护卫身份并介绍给李石。这杨府家有千口,林婉妙又谁都不认识,想必以李石的经历和为人定能与她成为朋友。而自己每日来找武伴对练,不是便能有机会见到林婉妙了?难为他这如意算盘打的如此之响,却要李石如何领悟? 林婉妙莫名其妙,心道:“说要介绍朋友给我,刚见面却又要走,哎,这大少爷定是脑子有病。”她为江湖儿女又天真烂漫,丝毫不懂男女之防,见杨文轩如此古怪却并不多想。 李石见杨文轩这副样子却是心转如电,呵呵笑了起来。杨文轩一听这笑声,心里咯噔一下满脸通红,刚要落荒而逃,却听李石道:“不慌,我来杨家半年有余,杨兄竟然特意介绍我与林姑娘相识,想必是觉得我两能聊的来。客房离我院子也不远,我左右无事,便由我带姑娘去吧。” 杨文轩听到“客房”二字顿时大喜,心道:“石兄真乃我挚友。”忙道:“那是最好不过了,林姑娘初来我家石兄帮我多多照料一二。” 李石闻言知意,轻笑一声,便往前带路。杨文轩见自己离开太久恐怕多有不便,又看了一眼林婉妙还是走了。 林婉妙跟着李石前往客房。突见走廊旁有一假山,假山旁有一道曲水绕山而走,山上有灰白小径,直通一座凉亭。女孩儿本就爱美,见这景色好生别致,不禁间便停下脚步观赏起来。她观赏片刻,忽觉不妥,脸红道:“见笑了。”却见李石微笑摇头道:“我初来时也是这般。” 林婉妙听得这话才想起面前这少年郎并不是那大少爷,又见他笑容真挚当真没有半点取笑,顿时平生亲近。问道:“你...你在这里住得惯么。” 李石也是受过冷眼的,见她模样知她心事,有心开导道:“我们两个只是来还债的,还完就走,为何要住的习惯?” 林婉妙来时本为还钱,只因为觉得别人瞧她不起。待见到杨家府邸如此富丽堂皇已知是个误会,刚说出作工还债的话来便已后悔。要知道她原本只是个街头卖艺的,若真的这样进了杨府,别人只会认为她故作姿态,更加瞧她不起。可这杨云轩更是奇怪,竟忽然变卦一口答应。她骑虎难下,只能在心中诽谤这大少爷好生小气。她既自尊又自卑,心里甚是纠结。直到听得李石这话,顿时眼前一亮,再无心结。 李石为林婉妙挑好了房间,便要离开,道:“林姑娘早些休息,有事便可以来找我。”林婉妙本在欣赏自己的“新家”,听他要走,迟疑了片刻,小声道:“石...石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李石道:“但说无妨。” 林婉妙轻声道:“要是你一直找不到你妹妹...你以后要怎么办?”她自己孤苦伶仃对未来甚是迷茫,今日见到同是孤儿的李石便想听听他的想法。 李石听得这话却没有答话。他沉默良久,终是缓缓摇头转身离开了。 李石回到屋中却并未休息,他盘坐床上开始吐纳练功,直到内息流转体内三个小周天,才缓缓睁开眼睛。他呼出一口气,喃喃道:“五年寒暑也还是练精阶段,到底要如何化气?” 天下武功招式千变万化,但内力神通都公认分为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返虚,练虚,合道八大境界。天下习武之人何其之多,但绝大多数都并未入流,就算入流也是停留在练精这一阶段。一旦习武之人可以化气便能称之为真正的高手,而一旦可以练气武功便算登堂入室可以开宗立派。化神乃真正的当今武林绝顶人物,练神则是一代宗师世人难见,返虚更如地仙一般两三代人也难出一两个。至于后面的两大境界真是有如传说,是否真的存在,恐怕都无几人能答的上来。此时李石内家已是练精巅峰,离那化气只差一纸之隔。 他沉吟半响,又站起身来练起杨家的“八荒六合刀”。这“八荒六合刀”是杨家的家传绝技,共分四式,分别为“落叶”、“金鼎”、“八荒”、“六合”。这四式每一式都博大精深,但前两式可以传徒,后两式只能传嫡。那时要当武伴自身武功绝然不会低于自己所陪之人,但是学武之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哪个愿意甘当绿叶?所为只是“偷师”二字。既然要见招拆招,自然能把对方的武功招式看个明白,虽无相匹配的内功相辅又不知其中练功秘法,但也算是半本活武谱了。这算是各门各派与自家武伴之间不成文的规定,雇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武伴能偷师多少也就看各自机缘悟性了。 李石练了片刻,忽的左手使出“八荒六合刀”的“千叶式”,右手使出“金鼎式”。只见左手以掌为刀快若闪电,右手力大势沉气势如虹,竟然左右手互搏起来。 这若让人看见,定会大吃一惊。世上有人一手用长剑走强,一手用短剑走险,虽然少见却不算秘法,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一心二用,而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在两点之间快速转换,看似用了两种武功路数,其实真正杀招只能是一招。可李石却能一神化两念,左右手对练。这两手本就是他一人,若再能两念归一神,心意相通之下,岂不是说他练任何武功都要比人快上一倍? 传世门派各有秘法。以少林的“大力金刚指”为例,需得从小开始以掌插米,再涂抹特殊的膏药。一日两个时辰,若是手指吃得住,一年以后便开始手插铁砂,再待一掌变四指,四指变三指,最后只剩一个指头的时候便能捏金成印,以指倒立。李奉节从小让李石一手画圆,一手画圈,然后一边画画儿,一边背诗,接着便一人同时与两人下棋,待到最后则是杨文轩与林婉妙今日所见,需得自己与自己下棋了。这便是李家的本家秘法。杨文轩身为杨家嫡子,自有自己的练功秘法,再加上他是至诚君子又不知这下棋还能有如此妙用,自然不会窥伺。 李石已经不是当日孩童,知晓自家秘法博大精深,光是这演变而来的“对练”之法便让自己受益无穷,若是辅佐那本“意形经”恐怕更是威力大增。只不过“意形经”已成绝唱,自己只有本家秘法却无本家的招式与内功。 他练了一会儿,化念归神,细细体悟后,自语道:“杨家这套刀法果然是不同凡响,光这不完整的前两式,便厉害无比。”他此时已知自家叔叔绝非普通渔民,仇人竟然能一招一石将他杀死,武功之高真是无法想象。这些年他向武之心极为热切从未偷懒怠慢,还要再练,却又想起今日林婉妙问他的话语,一时心不能静,意不能平。此时沈生还在边疆前线,小妹除了等杨家消息也别无他法,他知道今日以无法再练,便也休息了。 第七章 元宵佳节 第二日,杨文轩从府外回来,便急急来到李石小院。见到林婉妙与李石都在院中,心中高兴,笑道:“石兄,我来啦。” 李石正在教林婉妙一些粗浅的拳脚,见他这副莫昂心中好笑,故作惊讶道:“奇了,文轩兄今日竟来的这般早,你爹若是晓得,定会大为开怀。” 杨文轩咳了一声,看向林婉妙,只见她今日换了件红色短衫更显俏丽,说道:“林姑娘本就内力不凡,石兄对技击之术又是天资极高,你们两个以武会友是最好不过了。” 听得这话李石一怔。昨日他听杨文轩说这少女是护卫之责本以为是玩笑,岂料今日杨文轩又说她内力不凡?他见这少女活泼可爱又与自己同样孤苦伶仃,便说教她些武艺防身。这少女已跟他学了一个多时辰,明明丝毫不懂,怎会是个内家高手? 林婉妙以为杨文轩故意打趣自己,气呼呼道:“你莫要瞎说,石公子说要教我真正的武功,我早晚成为大高手。” 杨文轩也是一怔,想到自己每每惹她生气,神情古怪道:“那日你像我掷石,我见劲力极大,必是内家高手无疑啊。” 李石这时才想起来,那日杨文轩与他说过与这少女相识经过。双目微微眯起,看向林婉妙,心道:“这女子表面看起来毫无心机,难道竟然是别有目的?”随即心念一转,又皱眉沉思道:“不对,这拆穿也太过容易,看她样子实在不似作伪。” 林婉妙听杨文轩如此说来,却是低头不语,半响才唯唯诺诺道:“我...我力气有时比寻常人大些。” 李石与杨文轩互望一眼,心中已知有异,这少女多半有难言之隐,却也不好再问。 杨文轩出身世家,这种时候如何圆场正是拿手好戏,他微笑道:“平日练武没有观众鼓掌喝彩提不起兴致,今日林姑娘在此,正好看看我如何收拾这小子。”李石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答道:“我难道怕你不成?”说罢两人便对练切磋起来。 林婉妙虽然以江湖儿女自居,实际上却从未见过江湖打斗。李石自不必说,本以为这杨文轩娇生惯养,看起来又温润如玉。是个性子散漫待人和善的贵公子。哪晓得动起手来也是虎虎生风,极为了得。她看的目瞪口呆,只觉得学到这些本事,卖艺定会生意大好,一时目不转睛,拍手叫好。 两人打了片刻,都觉畅快。又见林婉妙笑脸如嫣,满是兴奋欢喜,相视一笑停下手来。 三人席地而坐。杨文轩笑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元宵节,杭州城也会举行庙会,极为热闹。要不我们到时便结伴去。”庙会又称“节场”是大良民间风俗,一到重大节日便多有举行。一到庙会不论是达官贵人,白衣百姓,还是游侠文士,良家闺秀都会上街游玩采购,乃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李石笑道:“你爹怎会允许你与我们同去?”杨文轩笑道:“往年元宵我不是随爹祭祀祖先,便是走动各个交好的世家帮派,无聊的紧。今年我爹不在家,真是天助我也。”李石点头,他来杨家半年有余也没见过杨文轩的父亲,辅中大小事务都由杨文轩的二叔打理。这杨二在杨家身份极高,说是下人,实际上连“七派”掌门见到都是客客气气。 林婉妙笑道:“好啊,跟着大少爷想必不愁吃喝啦。”杨文轩大笑道:“那是自然,我杨文轩别的本事没有,却可谓是花钱中的化神高手。” 杨文轩本就善于交际,说起话来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林婉妙是江南女子,声音似水如歌,此时更是眉开眼笑让人倍感舒适。就连李石也被他们所感染,一时开怀大笑。 或是缘分或是命数,这三人相谈甚欢,确是初见好时光。人生若永如初见,又能有何不好呢? 江南好,最忆是杭州。 转眼一个月过去。这段时日李石晚上便独自练功,白日便一边与杨文轩对练,一边教林婉妙些武艺。他几年孤苦,时至今日却有所慰怀,只觉得交了几个真正的朋友,不再是孤身一人。今日正是元宵佳节,处处张灯结彩。大街上红红火火,车水马龙。院外的呼声、笑声、炮声与院内的笑谈声连成一片,真是好不热闹。正月十五未过,新年便不算离去,谁不沉侵在节日的气氛里? 望月楼乃杭州数一数二的酒楼。在这楼里吃饭,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西湖,乃是杭州城登高饮酒,欣赏美景的绝佳去处。然而楼分七层,层层相叠,越是登高越是烧金。寻常人到了此处路过都怕花钱,此时最高一层的房间里却坐着三位少年,正是李石三人了。 杨文轩道:“这酒楼是我家产业,石兄与林姑娘不必客气。”李石早已见怪不怪并不答话。却见林婉妙此时正趴在窗口欣赏湖景。她自幼在杭州长大却也不知原来西湖可以这般美法。正瞧得呵呵傻笑,听得杨文轩如此说话,脸色一变撇了他一眼道:“杨大少爷确实家大业大,我自然不会与你客气。”杨文轩如何听不出其中酸味儿?还未说话,忽听有人敲门。杨文轩知道是酒菜来了,便让他进来。只见一名男子似乎掌柜模样,拱手道:“少爷,您吩咐的都已经做好了。” 杨文轩点头说道:“那麻烦赵掌柜了。”赵掌柜连称不曾。正要离去,却见林婉妙站起身来,眼神热切的问道:“你家酒楼可有酒吗?”这话等于白问,酒楼不卖酒如何叫酒楼?房间三人均是一怔。却听赵掌柜答道:“听姑娘这意思,竟然还是酒中豪客。我们酒楼酒类众多,不知姑娘想喝哪一种?”林婉妙想了片刻,答到:“就拿最烈的。”这话一出,三人又是一愣。李石皱眉道:“姑娘家喝烈酒不妥,掌柜别听她的。”林婉妙不依道:“我酒量大的狠,你别小瞧我。”李石与杨云轩听她如此说话均感无奈,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好这杯中之物。 林婉妙见他两一脸不信,两眼一翻道:“今天我喝多少,你们两个就要喝多少。”杨文轩偷偷道:“我酒量实在太差,等下石兄多多照应着点。”李石自己本就好酒,点了点头,想必林婉妙又是死要面子。 过了片刻,酒菜便来了。林婉妙见菜肴极为丰盛,目不暇接,已经上了七八道菜似乎还未上全。忙道:“够了,够了,别上啦。”李石笑道:“你不是说绝不与文轩兄客气么。”林婉妙脸红道:“这些菜看起来就不便宜,我们才三个人,哪能吃的完。”李石自己本就不喜欢铺张浪费只是不愿意驳了杨文轩的好意。听她这般说话知道她嘴硬心软,点了点头对杨文轩道:“林姑娘说的不错。”杨文轩自小吃饭便是这般,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耳听两人如此说话也并不强求,点头道:“好,我这便要他们别上了。”说完便吩咐小二去办了。 李石微微一笑,刚准备倒酒,却发现酒壶早已不见。他正奇怪,却见林婉妙正拿着酒壶,瘪了瘪嘴,道:“嗯,有点劲儿。”再看那酒壶,哪里还剩一滴酒? 李石目瞪口呆,看向杨云轩,却见杨云轩早已两眼发直,颤身道:“你...你全喝了?那...那可是一壶啊。”林婉妙却不以为意,似乎很是开心,两眼弯弯,叫道:“掌柜,再来两壶!” 杨文轩与李石互望一眼,心道:“吾命休亦。” 第八章 顾良清 酒过三巡。好在林婉妙虽是海量却不劝酒,晓是如此杨文轩也是酒意上涌,晕晕乎乎。忽听房外有人唤他道:“杨兄,我听赵掌柜说你今天竟然也在望月楼订了酒席,为兄不请自来想必你不会见怪吧。”杨文轩暗暗叫苦,没想到此时竟然有人前来招呼敬酒,不过别人已至门前他也不能推诿,道:“没有的事,快请进了。” 只见一名男子推门而进,二十来岁年纪,穿着华贵无比,神情微笑自若却又带着倨傲。杨文轩一见,心道:“原来是他。”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我不知顾兄也在,不然早就过去敬酒了。”接着介绍众人道:“这位是石兄,这位是林姑娘,是在下新结识的朋友。这位是浙江巡抚顾大人的二公子。”李石一惊,心道:“巡抚主管一省民政,可是一等一的朝廷大员。”他曾被歹人所害,受过牢狱之苦,对朝廷官员素来毫无好感。不过生在这世间行走普天之下又有哪里不是王土?说来自己不过一介布衣,就算是“三门”“七派”越是入世也越是受到朝廷的管辖制约。便也拱手作礼。 这男子名为顾良清,他见李石与林婉妙的穿着打扮眉头已是一皱,不过想起杨文轩的为人处世也就释然了。待见李石虽不热切也算有礼,这女子却只是好奇的打量他忒的没有规矩。他何等身份,与这两人同坐一桌已经算是折节下交,此时心中更是不喜。不过想是杨文轩的朋友却也不便发作。他不理会二人,转头对杨文轩道:“哪里话,我们两家本就交好。今日佳节又巧遇在此,本该打声招呼,来,为兄敬你一杯。日后你继承杨门,必使杨门更上层楼。” 杨文轩心道:“我若继承家业,不出十年爹爹恐怕就要气死了。”脸上却满是笑容,道:“缪赞了,以后还需要顾家多多照应才是。”说完便要咬牙饮酒,却听林婉妙道:“刚才叫你喝酒有如要你命一般,怎么现在这般痛快?”这话一出,杨文轩满脸尴尬,道:“我本不会饮酒,不过顾兄特意来此,我自然是该痛饮。林姑娘莫要说笑。”李石见情况不对,也站起身来道:“不错,顾二公子有心了,当漂一大白。”他刚要陪饮却见顾良清背后一名随从站出,与顾清良附耳说了几句。 顾良清听得随从话语先是一愣,随后不经意的扫了林婉妙一眼,笑道:“这位林姑娘快人快语。能在这望月楼天字号房让杨兄喝酒,想必绝不是普通人。不知姑娘是哪家闺秀,祖辈经营为何?我也算这杭州地道的半个东家说不定还可以照应一二。”林婉妙听得一愣,低下头来,低声道:“我...我是本地人,我...我们家不是经商的。”顾良清不依不饶,哦的一声,又问道:“不是商贾?那定是在朝为官了。说出来大家认识认识,既然与我爹是同僚,日后更是该多加亲近亲近。”林婉妙低声道:“我...我爷爷是跑江湖的。”她以前从不觉自己与爷爷卖艺有何不好,此时却觉难以启齿。 顾良清听得此话,却轻笑一声,对杨文轩劝道:“为兄知道你待人善良真诚,你却不知这世道人心何等险恶。要知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婉妙如何听不出他所指?俏脸胀的通红,急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良清冷笑一声,不屑道:“什么意思,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江湖卖艺的,竟敢与我相提并论。是不是以为杨兄许你同桌共餐,你便飞上高枝变了凤凰?你这样的人我也不知见过多少,真是不知自重。” 此话一出,房里顿就静了。李石缓缓坐下身来,轻声道:“林姑娘,坐我身边来。”杨文轩更是面色一沉,他此时心中怒极,但身为杨家少主,一言一行都代表杨门,却是实在不宜与这顾良清翻脸。冷声道:“顾兄,林姑娘是我好友。你再这般羞辱于她,我只能送客了。”以杨文轩的性格,这话已是说的极重。顾良清脸上青白变幻,终是冷哼一声没有再说。 林婉妙眼眶早已红了,但却不想哭出声来让人更加轻贱。她咬牙掩面便要出门,便在此时,不知被何物伴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她回头一看,却是那顾家二公子的随从大刺刺的将脚斜放,适才定是此人伴她这跤。她终是忍耐不住,哭出声来,起身便跑出了房门。 李石见此双眉一挑,“嘿”的一声,双指以筷为箭掷向那随从膝盖。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随从顿时倒地翻滚,想必这条腿是断了。 见李石忽然动手,顾良清身后随从大吃一惊,喝到:“保护公子!”便急急拔刀护住顾良清,看样子竟似视死如归。顾良清也是惊疑不定,心道:“这小子话不多却好生厉害。刚才若要刺我,我这双招子可要废了。” 李石冷眼看去,只见这群人各个义愤填膺,自己好似十恶不赦一般。他站起身来,也不搭话,向前走了一步,瞬间气势暴涨,如箭在弦。 众随从只觉心底发毛,他们本就不是什么练家子,托得关系,舍得钱财,才被安插在这顾良清身旁跑腿效力。要知道自家少爷是巡抚公子,寻常谁敢殴打?便想着多多卖力表现。待见李石这副模样,竟是个不怕死的,顿时怯了。 李石双眼微眯,正要武夫一怒。却听杨文轩怒笑道:“好!好!好!顾良清你先是屡番羞辱我朋友,现在更是敢在这望月楼对我杨文轩拔刀相向。你若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巡抚便是视我杨门如无物。”说完竟是一脚踢翻了桌子。 李石听得这话,知道杨文轩在为自己揽事。他沉吟片刻,缓缓散了气劲,说道:“我去看看林姑娘。”便也出门了。 顾良清从未见过杨文轩这般神情。要知他上面还有个大哥。伴那女子本就不是他的意思,若是因此而恶交了这江南一片的地头蛇,那实在是太过不智。 老子是搞政治的儿子自然也不差,他心念于此,忽的站起身来啪的一巴掌甩到自家随从脸上,喝到:“收刀,怎可这般无理。”说罢又转身对杨文轩道:“今日只是误会,是我驭下不严让杨兄见笑了。那下人自作主张今日便算是给他个教训,再好不过。”众随从战战兢兢收起了刀,退了开去。杨文轩见事已至此,无心与他再说。淡淡道:“误会最好。”说完便拂袖而去。 顾良清见自己给足面子,杨文轩却毫不买账,连场面话都懒得交代上两句,心中也是怒极。他见杨文轩离去,冷笑一声,沙哑道:“看你横行到几时。” 第九章 批命 李石出了望湖楼,便在四处寻那林婉妙。他走着走着却见这杭州城万家灯火,满街嬉笑怒骂,当真是繁华似锦。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边塞打的天崩地裂又或者中原杀的生灵涂炭,这杭州城似乎永远是杭州城。只要你腰间有钱,便不愁找不到乐子。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北晋在边塞虎视眈眈,就算在京城那也是要宵禁的。可杭州城却是夜夜笙歌,西湖歌舞何时休止过? 也正是因此,商贾巨富无不在此置业,如此循环,这哪里还不是个人间天堂?哪里还能找出比这更太平的盛世? 他忽的想起这已是自己离开家乡第五个年头。去年此时自己尚在狱中,如今又身在这不夜之城,只觉人生际遇变幻莫测,让人唏嘘不已。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城市孤单的好像只剩下自己,却不知小妹现在身在何处? 他走着走着来到花桥之上,只见不远处有几名孩童围着一名少女。那少女在月光下笑颜如花,手上拿着一笼包子,正与几名孩童分食。神态烂漫可人,正是林婉妙。 李石走近身去,轻声道:“林姑娘。” 林婉妙闻声望来见是李石,想必是刚才见自己模样心中挂念,于是便寻了过来。林婉妙心下感动,轻声道:“我没事,是我嘴笨。刚才那般失态想必杨公子现在很是恼我。” 李石摇头道:“我虽与文轩兄相识时日不算长久,却也知他为人。别说我了,你也是识得他的,你觉得他会吗?” 林婉妙默然半响,轻声叹道:“他却不是那样的人。”李石见她刚才虽然笑的开心此时双眼却是红肿,想必从望月楼出来后定是大哭了一场。一时想起自己小妹,心中怜意大生,脱口道:“我来杭州时日也不算短,却没好好逛过。林姑娘你是本地人,可愿意陪我走上一段。”林婉妙闻言一怔,轻“嗯”一声。 两旁孩童见到李石来找林婉妙早已竖起耳朵,待到这时,忽的叫道:“好哇,今年庙会林姐姐也有人约啦。”说完便围着二人嬉闹起来。林婉妙红透耳根,赏了那起哄最凶的孩童一个爆栗,恼道:“再要胡说,下次姐姐再买包子便没有你这小崽子的份。” 李石本是一奇,心道:“难道这中间还有许多讲究?”不过看林婉妙这副样子自己若问了恐怕更加尴尬。他幼时性格淳朴宽厚,近年却越来越少言老成,于是故作不觉,只是微笑看着林婉妙。林婉妙见他眼神清澈坦荡,并无半分不妥,脸却更红,心道:“石公子只是要我当个知客,我可别多想了。”想罢劝散了众孩童。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座寺庙前,只见这寺庙人来人往香火好生兴旺。庙前一座五层石塔,灯火通明,塔下更是供奉着金桐所铸的十六罗汉像。林婉妙笑道:“这是净慈寺,寺前那座便是大名鼎鼎的雷峰塔了。” 这雷峰塔为吴越忠懿王钱弘俶因黄妃得子建,初名“皇妃塔”因地建于雷峰,后人改称“雷峰塔”。雷峰塔初建时为十三层,后因财力不济拟改七层,竣工时却只造了五层。故而若论高远气派尚不如杨家的望月楼,但却因为一则故事而闻名全国。 林婉妙似乎心情转好,笑道:“石公子可听过白娘子的故事?”李石确实从未听过,笑问道:“白娘子是何人。” 林婉妙道:“白娘子确切的说并不是人,却比许多人要来的有情有义。她本是一条白蛇,修道千年终是得道,却不料遇见了江南的一位书生名为许仙。两人一见倾心,结为夫妻,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却不料两人相爱相亲白娘子竟怀上了身孕。许仙知道后大喜,便为妻子准备了雄黄酒,说这雄黄酒驱恶避邪,定胎安神。白娘子扭他不过,怕他疑心,依仗着自己的千年道行,就大着胆子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哪知这酒刚入胃便发作起来,她只觉得头疼脑胀,浑身发软,坐都坐不牢了。白娘子爬到床上,以被盖身。许仙不知所谓,赶上前去,撩起被子一看却不见白娘子,只看到一条白蛇。他啊呀一声,向后一倒,竟吓死了过去。” “白娘子见自己不小心现了原形竟然吓死了许仙,大哭起来。她知世间凡药是救不活的了,便要去那昆仑仙山为自家相公求取仙草。事情出奇的顺利,白娘子求得仙草自然救活了许仙,却不料许仙心中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纸包不住火,白娘子的身份终于被金山寺的方丈法海知道了。人妖相恋如何了得?他便将许仙骗到金山寺关了起来。白娘子知道后,一怒之下为救许仙水漫金山,却是触犯了天条,被镇压在了雷峰塔里。许仙见自家妻子原来真是妖精,也是吓的说不出话来,急急便搬离了西湖。” “这一镇压便又是百年。等她出塔终于寻到许仙时,自己心心念念的相公却已成了一杯黄土。”林婉妙声音逐渐转哀,故事终是说完了。 李石听后也是默然半响,喃喃道:“不羡神仙,贪慕人间。修道千年不易,却割舍不了男女情爱。”林婉妙听得他如此评价,问道:“那法海是得道高僧,却为何非要拆散别人夫妻。”这明明这是个传说故事,她却极为较真。 李石沉吟片刻,答道:“也许...也许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吧。”林婉妙闻言一怔,却见李石不再多说,已像寺里走去。 两人进寺片刻,忽见路边有个年迈男子,面前架了副摊子,上面写着“天上事情知一半,地上事情全知道。”瞧他样子竟是个算命先生。 古有圣人曾说“君子畏知天命”。意思便是说,这世间因果命数知道了反而让人畏惧不安,不如不知。先贤告诫在前,世人却恰恰相反。遇到算卦断命的,无论本身是否相信易理玄学,都愿意去断上一断,听上一听。 林婉妙自是逃不开这等俗好。见到那人莫昂虽老却当真有几分“高人”气派,实在不像江湖骗子,便拉着李石硬要去算上一算,看看自己会不会时来运转。 李石苦笑无言,他本不信命数之说,更何况对方招牌打的如此响亮。也是见这丫头兴致颇高,便抱着游戏心态陪她闹上一闹。 两人坐在摊前,却是李石先来。那老人学艺出师在这摆摊算命已有四十多年,经验何其老道,若无两把刷子这净慈寺怎会允许他在寺内开场。他只看了李石一眼,便知这人虽脸色平静,心里却不信自己。心里冷笑道:“不知者无畏,待我等下将你祖宗十八代的丑事全部算出来,让你无地自容。” 他想罢便凝神去看李石手相,看了片刻,浑身一震,皱眉苦思道:“公子八字为何,请告知与我。”李石见他煞有其事,心中好笑。也不多说,便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八字。 那算命先生得了八字,又是掐指推算又是翻书求证,过了半响,摇头叹气道:“也罢,公子这钱我就不收了,你走吧。”李石本以为他要滔滔不绝,大谈自己的过去未来,待听他如此说话却反而来了兴趣,奇道:“怎么,先生算不出来?” 老人斜他一眼,道:“我从十岁开始学习这命理数术已有五十来年,从未有我算不出来的。”李石更奇道:“那先生为何不说?”老人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林婉妙却是知道的。那时算了命却不收钱,多半是因为被断之人命格太坏。就算说出也只能坏人心情平添忧愁,甚至听后发生冲突的也不在少数。要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来算命不希望听到自己一生亨通? 林婉妙怕李石听后难过,忙劝道:“李公子,要不算了,我们不算啦。”李石却道:“先生但说无妨。” 那老人看他一眼,见他神情自若,当真是并不怕这批命。也就不再隐瞒,道:“说来你这命不光不差,还是九五飞天,玄黄至尊之格。”接着话锋一转又冷声道:“但命格归命格,你这一生却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友,上至血亲,下至好友,凡是身边之人全数克完。当真是命入孤星,注定孤苦。”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重,又摇头叹道:“我算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自相矛盾的命数。公子若是不信这些,那是最好不过。就当老朽是瞎说的吧。” 李石听后全身大震,却是久久不能言语。林婉妙也是脸色苍白,道:“石...石公子,他与我一般只是个跑江湖的。我那卖艺功夫都...都是假的,他说的话自然也不可信,你...你千万莫往心理去了。”她不知如何安慰李石,只能以己为例,希望李石莫要当真。 李石深深吸气站起身来,道:“无妨,林姑娘,你也来算上一算。” 林婉妙听得他话便坐下身子伸出手掌。他见李石表面虽并无异色,但睫毛微微抖动,想必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她刚要再劝。却听“碰”的一声,似有重物摔落。她转头看去,只见那算命先生正坐在地上满脸骇然,指着自己到:“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李石听到这话顿时回过神来,眉头大皱。他本觉得这算命先生虽不可尽信,但确有几分本事,便让林婉妙也算上一算。哪知这人说话如此恶毒且不着边际,看手相竟还看出了鬼邪一说?他刚要喝问。 却见那算命先生一路跌跌撞撞疯了似得跑掉,竟连自己的摊子也不要了。 第十章 交心 两人经此一事,再无心情逛那寺庙。出了寺庙,两人沿街慢行,李石见林婉妙似有心事,开口道:“林姑娘,那日你问我,若是找不到妹妹当要如何,那时我并未答你。”林婉妙抬起头来,眼神热切。 李石停下脚步,见街边有座石桥,便道:“我们去那处走走。”林婉妙见那石桥离此不过五十来步,片刻便到,却不知为何,心中盼着这短短一程,永远也走不完。 两人并肩登桥只觉湖风吹来,说不出的畅快逍遥。李石手扶桥栏,面朝西湖,道:“我们江湖儿女,谁身上没有几个不想让人窥探的秘密。所以你不愿说,我也不问。今日我便说说自己。” 林婉妙闻言心中一酸,只见他脸上平静无波道:“文轩兄差人打听我的过去,这本理所应当。我心中并无半分不满。不过若是光靠打听便想了解一人,那便有如隔岸观火,如何能够瞧得清楚?所谓自身有病自心知。别人终究是别人,就算是至交好友,听得真切明白,又如何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 说完他脸上露出落寞,又道:“你不知我谓何忧,我不知你谓为求。说来当真寂寞,人与人之间交往,便如隔靴搔痒般。所以我从不喜与人交心,便是因为到得最后,能懂自己的终究还是自己。”说完他看向林婉妙,轻声道:“但是今日,我看见你,竟一直想起自己那小妹,所以我愿意说给你听。” 林婉妙瞧他神情,听他话语,不知是难过还是开心,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耳边又听他道:“我曾在北上途中遇见一个孩童遭一群比他稍大些的孩子欺凌殴打。那时我与他一般大的年纪,只觉得血性上涌,便上去助他。” 林婉妙道:“以你的身手,那群孩子可要遭殃了。”却见李石摇头,缓缓道:“那时我武艺未成,也根本不想习武。只是从小受得长辈教诲,才不顾拳头大小上前帮忙。那名孩童恐怕是被欺凌惯了,起初不敢动手,只是见我拼命,才与我一起。却不料对方越打越狠。片刻过后,他终是受不住打,找了个机会也溜了开去。” “那时场上只剩我一人,他们终究是孩子。见正主逃了便也不再打我。只要我低头服软,便放我过去。” 林婉妙少时有爷爷护着,不曾遭人如此欺负。想到那孩童可怜,便道:“其实也不怪他,只是苦了你。”想必以李石的性格,后来定又吃了苦头。 李石听她言语知她所想,淡淡道:“不,我低头认错。他们也守诺放过了我。”这下林婉妙才是一惊,万万没想到以李石在狱中被人毒打都不曾开口求绕的硬气竟然会低头认错。 她见李石看向自己,忙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石公子你...。”话未说完,却已被李石打断,他抬头望天,似有无穷感慨,幽幽道:“我起初也是这般想法。只觉得我李石怎会是懦弱之辈,但形势比人强,今日忍得一时,来日练了本事,再来打的他们满地找牙。看谁还敢欺辱与我。” “待到后来真的练了武艺,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时只是安慰自己。我见他们各个比我年长,虽然嘴脸丑恶,但打在身上好不疼痛。其实只是心里怯了,仅此而已。” 林婉妙没想到他会这般说自己,一时呆在原地,怔怔出神。 李石没有看她,摇头苦笑道:“怕了就是怕了,人贵自知。你问我今后有何打算,我虽比你虚长两岁,所见所感比你多些。但也时常感觉迷茫不安,却是实在答不上来。”说完他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但我却想让你知道莫要妄自菲薄,也莫要逃避自己。比如我...”李石想起李奉节的血海深仇,双目精光爆射而出,说道:“我虽不知自己未来的路在何方,但在那之前我定要找到小妹。若真找不到,也要练成一身绝世武功,不为扬名天下,不为登顶武林,只为夜能安寐。” 李石说的好啊。人贵自知,自身有病也只有自心知。她此时终是泪如雨下,看着李石的眼睛,李石的嘴巴,李石的神采,一时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路,知道了自己所想要的。 林婉妙用衣袖擦去脸上泪水,轻声笑道:“无论做什么,你一定能成的。”这人世间多有无奈,若是注定无法拥有,那么用力抓住一时便够回忆一辈子了。 李石听她反来鼓励自己,心头一热转身看来。两个目光交汇,只见月光在林婉妙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她泪中含笑,目中含泪,双眸大而明亮,似有千言万语。 他在林婉妙的眼睛里瞧到了什么呢?李石搞不清楚。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什么也全在那里面了,那是一种奇特的光。 那不是林婉妙平时那天真单纯的目光,而是奥妙莫测的深潭,稍稍张开了一线,接着又立刻关上了。 每一个少女都有这样望人的一天。谁碰上了,就该谁苦恼! 李石竟瞧得痴了。 第二日李石从屋内醒来。想到自己昨日一时意动,竟对那丫头说出那般多心事,一时苦笑不已。其实他此时才年岁十八,虽比同龄人早熟老成,其实还是脱不了少年心性。 他洗漱完毕正要练功,忽听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来,只见是杨文轩来了。他奇道:“你上午不是要查铺管账么?一大早跑我这来干嘛。” 杨文轩急道:“我昨日寻你们不到,便以为你们回了府里。哪知道刚一回府便被二叔叫去谈事情。这下可好,早上去找林姑娘,林姑娘不见啦。” 李石道:“她本没回杨府。昨日我与她在一起,她没事的。” 杨文轩一听,忙道:“你与她在一起?她可是极为恼我?她为何没回来?”李石想了片刻,道:“她好像没有提你,哦,不对,她说了句怕你恼她。” 杨文轩一听更急了,说道:“我怎会恼她?她家住何处?”李石摇头道:“我昨日并未送她回家,她已成年又是本地人。想来定能照顾自己。”杨文轩“哎呀”一声怪叫,在李石门前走来走去,喃喃道:“她自尊心如此之强昨日定是极为伤心,你又是个武痴疙瘩定不懂安慰女孩儿家,她一人回家...一人回家,昨日街上那般多人,那可太危险了。你...你未送她回家,却叫我如何寻人?” 李石起初听得心中好笑,待到后来脸色转肃,轻声道:“你难道当真对林姑娘动了真情?” 这话一出,杨文轩也是一愣。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像真是如此。”李石听得此话,却冷冷道:“我劝你莫要再动这份心思。我虽与她相识不久,但也看得出来林姑娘为人善良单纯却也绝不会为人奴婢。你们两身份太过不谐,杨门也绝不会答应这件事。你若强求,只会误人误己,徒惹伤心。” 杨文轩不光不是傻子,其实更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他又怎会想不通其中关键要害?他见李石语气严肃,一时也是心乱如麻,轻声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见她。” 李石知劝他不动。叹了口气道:“你要找她又有何难。她不是你,她一日不出门作工便少了一日饭吃。她昨日告诉过我她这几日卖艺的地方,我告诉你便是。” 杨文轩听后大喜,道:“你不光要告诉我,还要陪我一块儿去。”李石道:“我去干嘛?你快些去与她说清楚,我还要练功。”他刚要赶人,却见杨文轩竟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往院外拽去,笑道:“她竟然告知于你,定极为信任你。你与我同去,自然是大大的好。” 第十一章 去昆仑 两人拉扯之间到了城东,只见林婉妙果然正在吆喝卖艺。杨云轩这次学了个乖,并未马上上前而是与李石并肩看了起来。李石看了片刻,心道:“这丫头天赋倒是不错,这才一个月时间,已经有模有样了。”林婉妙跟自己学武不过一月光景,看这样子竟然颇有天赋。 过了片刻,林婉妙耍的满头大汗,众观客也是拍手叫好。杨文轩见这一场差不多完了便与李石上前,说道:“林姑娘,昨日...。”他话未说完,却听林婉妙摇头道:“杨公子,我虽然打小笨的紧,但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我知道你待人很好与一般的公子哥不一样,昨日更是维护于我,我心里很承你的情。” 先前她一口一个大少爷,如今却改称杨公子,那是认了生分。杨文轩一听,急了,说道:“林姑娘,你莫要多想。那厮平时跋扈惯了,你就当他昨日是在...是在放屁。”他修养本是极佳,一时为表愤慨,竟说出了粗话。 林婉妙看他样子,心道:“瞧他样子是真急了。”笑道:“我才没有多想,是你莫要多想才对。” 杨文轩见了笑脸,心下稍安,问道:“那林姑娘昨晚为何回家了?”林婉妙笑道:“这话奇了怪了,我为何不回家?” 这下反问的杨文轩目瞪口呆。他心道:“我若逼的急了,必定引起林姑娘怀疑,需得想个法子。”他一时脑子里转了七八个念头都觉不妥,忽的想起与她初见,一时有了注意。急道:“你还欠我二千九百九十七两银子,除开这一月工钱,再给你凑个整数,就当你欠我二千九百九十两。我这人打小胆子怯,最是怕黑。你竟是我护卫,自然要住在杨府保护我。你若不愿便还我钱来。” 林婉妙早见识过杨文轩的身手,也知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跟自己计较这些钱财。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大少爷这般说法却要她如何招架?她见周围众人都看着她,结结巴巴道:“可...可否赊个几日。” 杨文轩此时已是不择手段,他急急抓住旁边一人道:“你说,她欠我三千两啊。是你,你能赊她吗。”那人摇头道:“当然不赊。这小姑娘别说三千两,三十两恐怕都拿不出来。你今日若放她走了,恐怕再也找不到她了。”杨文轩听后大喜,心中直呼上道,随手甩了他一锭银子。 那人一愣,急急用牙齿去咬,颤声道:“妈呀,是真银子。”众观客一听竟然是真的,顿时各个都好似变成债主一般,要与杨文轩共同进退。 林婉妙又好气又好笑,见还钱已成众望所归,急道:“你这大少爷当真奇怪,到底为何非要我当你护卫?”这话问的关键至极,以杨文轩的机智辩才也不知如何答她。众观客中老于世故的却“噢”的一声总算懂了。想必这富贵少爷定是大鱼大肉吃的多了,想换换口味吃吃家常便饭。 杨文轩见众人表情,只觉得血往上涌,早已面红耳赤。也是逼的急了,他脑中电光一闪,脱口道:“并不是非要你去我家。二叔昨日要我前去昆仑山代爹爹观礼,你只要护我一路,你的债务便一笔勾销。” 林婉妙斜眼看他道:“就算如此,也不是非要我去吧。”杨文轩忽的抓住李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脱口胡诌道:“其实是石兄说的。石兄说自己朋友不多,若是林姑娘同去,一路上游山玩水定会多些欢笑。” 李石本见他堂堂杨门少主竟然有如地痞流氓一般当街要钱,便背对着他,假装自己在看风景,根本不识此人。待听得这话,以他的性子也是“啊?”的一声转过身来。 杨文轩低声道:“石兄若当我杨文轩是朋友,这次定要助我。你不是一直想学我家的“八荒六合刀”么,前两式我可以做主教你。而且这次昆仑观礼非同小可,乃是武林盛事啊。”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看这杨文轩提出的要求当真是难以拒绝。 林婉妙眼咕噜那么一转,心道:“以石哥哥的性子,怎么会想到游水玩水?定是那大少爷自己想玩。不过我还没出过杭州城,若是包吃包住,玩上一路便能抵了债务,那真是再好不过。念及此处,她看向李石,问道:“石哥哥也去吗。” 大少爷变成了杨公子,石公子变成了石哥哥。李石此时心里也是阴晴不定,脸色更是铁青。他憋了半天硬是一句话没说,算是默认了。 众人再一听,又“噢”的一声,这次才是真懂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少女虽然不是窈窕淑女,但这男子更是脸黑嘴笨,从头到尾除了“啊”的一声,便是在那装酷卖傻。这年轻少爷定是义气之辈,看不过眼,这才为了朋友下得场来。 众观客总算明得真相,尽兴离去,李石却是嘴角抽搐一言不发。林婉妙又问:“何时动身?”杨文轩咳了一声,说道:“今晚就走。” “啊,这般急么?”林婉妙听后一怔。却见杨文轩只在那呵呵干笑,料来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打算了。 到了人定时分,李石与林婉妙在杨府后院等那杨文轩,却见一人一身黑衣贼头贼脑,匆匆走来。李石一看,那人正是杨文轩,奇道:“从未见过你穿黑衣。” 杨文轩呵呵笑了两声并不答话。李石左右看了一看,又道:“难道就我们三人?杭州到昆仑山路途遥远,你二叔竟然不派人跟着?”杨文轩干笑道:“这一路也算历练。” 林婉妙好似心情不错,说道:“既然都到了,这就走吧。”说完便往前门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两人都没有移步的意思,问道:“怎么了?” 李石黑着脸道:“我是说为何要约在后院,看你这一身黑衣,恐怕是当夜行服了吧。”林婉妙还在云里雾里,却见杨文轩干笑道:“哪里,哪里,既然是历练自然不可穿的太打眼。林姑娘,我们今天不走正门。” 林婉妙奇道:“这是为何?前门应该还没关啊,为何要走后门?”杨文轩尴尬一笑,说道:“也不走后门,咱们翻墙出去。”这下连林婉妙也懂了。这杨文轩这般出门定是瞒着家里,不然哪里有自家正门不走,翻墙出去的道理。 三人出了杨府,杨文轩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今日天气这般好,真是个好兆头,这一路定会极为顺利。”两人闻言抬头望天,只见夜黑风高,天上连星星都看不见一个。 李石皱眉道:“要不就在城内住上一宿明日再走,若是光凭脚力今晚恐怕要露宿野外了。”杨文轩笑眯眯的摇头道:“石兄此言差矣,以天为盖以地为铺,光想一想就别有一番滋味。”他往常若出远门必定是坐着马车,身旁一群高手相伴。哪能像如今一般刺激自由?故而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憧憬。 李石见他神情还要再劝,却又听林婉妙道:“不错,大少爷这话我爱听,没想到你竟然也是条汉子,我们江湖儿女怎能怕吃苦?”杨文轩大喜道:“林姑娘不愧是女中豪杰,我们便策马走江湖,一路向昆仑。”林婉妙也是笑眯眯的重重点头。 耳听两人互相吹捧,李石简直头大如斗,心道:“这一路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了。 三人联袂共行,就此向西而去。 第十二章 初入江湖 田丰县本是陕西地界的一处小县城。虽然并不富饶繁华,但是作为交通要渠却是人来人往还算的上热闹。 这日日头正暖,三名年轻人进得县城,正是李石三人。 这一月以来杨文轩与林婉妙总算是过足了风餐露宿的瘾。李石本说要轮流守夜以防不测,结果发现自己简直多虑,因为那两位哪里又能睡的着?真是走路脚疼,睡觉腰疼。若不是待到后来总算买了几匹好马,真不知走出江南要到何年何月了。 进了县城,林婉妙长舒一口气道:“总算又到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杨文轩点头道:“今日也不赶路了,我们便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一晚。” 三人寻了片刻,便进了一处客栈。只见客栈前堂放了十多来张桌子,大半有人,生意还算颇好。还未坐下,一名年轻小二跑来招呼道:“几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宿?” 杨文轩笑道:“准备三间干净的房间,再准备一桌酒菜,赶好的上。”说完还顺手打赏了小二一块碎银。 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看这杨文轩出门在外虽然未带高手,好在钱财倒是带了不少。 李石见周围不少人闻声向自己这边望来,眉头一皱只觉不妥。耳听“好勒”一声,却是小二眉开眼笑的去张罗了。 过得片刻酒菜上齐,李石与杨文轩早已饿了,便大口大口祭起了自己的五脏庙。林婉妙却是稍微动了几筷子,便把那壶酒给消灭了。 李石并不是第一次见她喝酒,却还是好奇道:“林姑娘当真是海量,就算是男子,我也没见过你这般能喝的。” 林婉妙腼腆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能天生的吧。就是觉得喝别的都没什么味儿,酒却蛮好喝的,久而久之就喜欢上了。”李石听后一怔,却也并不在意。 此时邻桌一名男子忽的说道:“几位朋友恐怕是初次行走江湖吧。” 三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名中年男子,长相颇为粗狂。杨文轩听后一奇,问道:“兄台何以断定我们是初次行走江湖?” 那人笑道:“听你口音便知是外来人,更何况财不外露的道理难道不知么?”李石听他如此说来,方知刚才为何那般多人看向他们,心中暗恨自己太过大意。 杨文轩脸上一红,拱手道:“兄台好眼力,多谢提醒。”那人微笑道:“这有什么,见面即是朋友。在家靠长辈,出门靠朋友,这本是行走江湖最粗浅的道理。” 杨文轩听后笑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若是不嫌弃,来与我们一桌如何。”杨文轩本就极为喜欢结交朋友,见此人这般说话更是好感倍增。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也不推辞,说道:“免贵,在下高进。”说完便坐了过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四人又加了些酒菜,可说是相见恨晚。 又喝了几杯,那高进问道:“几位不知这是要去何处?” 杨文轩笑道:“我们要去昆仑观礼。” 高进闻言动容道:“可是昆仑新任掌门的接任大典。” 原来昆仑掌门田永吟这两年自感对武道有所新悟,便想冲境。但昆仑派身为“七派”之一,俗物沉重,如何容得他闭关?他自觉年岁已高但对武道还有更高追求,便要传位与自己的得意弟子林诚。这才广发英雄帖,邀请各门各派的同道前来观礼。一旦这林诚坐实了昆仑掌门的位置,就算遇见少林方丈,杨门门主,那也是平辈相称。 杨文轩点头道:“不错,不知高兄是哪里人?” 高进笑道:“我就是陕西本地人,今日正好来这镇上见几位朋友。”说完他又看向林婉妙道:“我走江湖也喜欢喝上两口,一直觉得自己酒量不错。但与林姑娘比,那真是贻笑大方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观林姑娘气息步伐,似乎并不会武功啊?” 林婉妙笑道:“哪里,高大哥莫要取笑我。至于武艺,我是这段时日才开始跟着石哥哥学得。” 高进闻言哈哈大笑道:“石兄弟一看就知道是好手,林姑娘跟着他学,定能武有所成。” 李石闻言一笑,问道:“高大哥竟然是陕西人想必对这一片比我们要熟的多。不知我们要去昆仑山,出了田丰镇后走那条路最合适?”高进想了片刻道:“这个好办,不知你们何时动身?”李石道:“明早动身。”高进道:“行,明日我正好无事,便来送你们一程。” 李石与杨文轩闻言心喜。要知这田丰镇不比杭州城,荒郊野岭遇见山贼强盗那也是常有的事。有人带路,却是再好不过。 高进又喝了杯酒,似乎心情不错,微笑道:“我还有事,也就不多待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告辞。”说罢起身离开了。 三人拱手目送他离去,也是确实累了,吃完饭后便早早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三人牵马出了客栈便看见高进。 杨文轩笑道:“高兄却是热心,久等了。”高进微笑摇头,便在前面带路。 不出半个时辰,四人出了县城行至一座山脚下。 李石皱眉道:“马匹走山路可不易。”高进笑道:“各位若要上官道这便是近路,可省去不少麻烦。”说完便率先下马上山。 几人跟在他后头到了一处山嵌,忽见山路前方出现四五名汉子,各个手提钢刀。 李石惊觉不妥还未说话,却听“啊”的一声,却是林婉妙的声音。 他急忙回头来看,只见林婉妙身后的退路上也冲出了几名手持凶器的男子。看这模样,自己一行人恐怕已成了瓮中之鳖。 杨文轩先是一惊,心念一转,已知是高进的“请君入瓮”。接着怒视高进,大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算计我们?” 高进缓缓转过身来,微笑道:“我从未骗过杨兄,我本名就叫高进。至于我为何算计你们,呵,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财不外露的道理,我不是也教过你了么?哦,说来还要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相邀,哪能在这样个好地方动手。” “你!”杨文轩已是极怒,他诚心与人结交,竟反遭人如此算计。看这前路难过后路已断,今日恐怕少不了一场硬仗。念及此处,他反平静下来,说道:“我是江南杨门少主,众位若是就此退去,我不光绝不追究,再给各位三百两银子,权当是车马费了。”说完这话他又眉头一立,语气转冷道:“但若是硬要动手,恐怕你们会被黑白两道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十三章 对敌 听得这话高进也是瞳孔一缩。他本在镇上碰到这几个肥羊,先是骗得信任后又探得虚实,便叫了兄弟在这埋伏。等自己引他们出了镇子,再杀人劫财。想必这两个点子虽然身手不弱,但带着个拖油瓶的丫头必是投鼠忌器,自己人多势众绝没有失手的道理。可未曾想过,这少年郎竟自称是杨门少主? 高进微微眯眼,见杨文轩确有一身贵气,寻思道:“杨门何等地方,若他真是少主,为何没有老练的高手同行保护?可他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去昆仑山观礼,又挥金如土,来历定也非同小可。”心下于此不禁微有惧意,但转念一想,又道:“就算他真是,我今日放过他,来日他也未必真会放过我。梁子已经结了,与其把性命交到别人一念之间,不如相信自己手上的刀。”心念于此,他恶向胆边生,单手向前一挥,冷笑道:“杨兄好胆识,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虚张声势,上。” 人心有时是面镜子,你若是毒蛇,看见的便也是毒蛇。 李石此时早已退到杨文轩身边冷眼旁边,待见高进挥手,已知事情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自己与杨文轩江湖阅历毕竟太浅,才会这么容易便着了对方的道。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保护林姑娘,帮我护住身后。我来进攻突围。”话音刚落,他已动若狡兔,一拳开门见山,便像高进轰去。 高进不禁一惊。没想到这少年年纪轻轻,不光毫不法场还抢先下手进攻。他冷哼一声,气罐双掌,十指微弓使出了“分筋错骨手”的擒拿功夫便下场与李石斗了起来。 李石一见对方起手,便知对方入了品流。他不待招式用老,立刻化崩拳为撩拳,击向高进下颚。高进甩头避开便要去抓李石手臂,这下若是抓的实了,定要李石骨断筋折。李石拳势不变,身形却似如游龙,不等高进手掌及臂,已抢先攻入他的怀中。 李奉节当年不愿李石踏入江湖,便不曾传他武功招式。如今除了杨家刀法的“千叶式”与“金鼎式”,李石所能使的便只剩这套在京城时学来的“少林长拳”。 说起来这套拳法江湖上几乎人人都会,谈不上什么精妙。好在李石从一而精,此时用来却也是虎虎生威。 两人一人使的是“少林长拳”,一人使的是“分筋错骨手”都是江湖上最寻常的技击招式。所拼者不过是精,变,力三字。谁的拳法研究更透,谁的招式变化更诡,谁的双手力气更大,谁就能抢先击败对方。 高进见李石要与他近身短打却也毫不畏惧。他本就不是一般的山贼,搏斗经验又哪里是李石所能比的? 他见“分筋错骨手”奈何不了李石,便又换了套“七变腿”。这路腿法有七种大变化,每种变化又分“勾”“弹”“推”三种小变化,混搭使来让人防不胜防。 李石只觉对方腿法变幻莫测,眼花缭乱间顿时感觉压力陡增。他急急化拳为刀,又使出了“八荒六合刀”的“千叶式”,与高进以快打快又过了十数招。 高进见对方双掌护的周身水泄不通,好似千叶不沾身一般,心知自己比快恐怕胜不了对方。他冷“哼”一声又要变招。却感觉李石的双掌忽然变得力大且沉震的自己手臂酸麻,心道:“这小子当真了得。” 这正是李石率先变招使出了“金鼎式”。其实他还有本家秘法未出,只是不愿让人知晓只能私藏罢了。 高进与李石斗了片刻,只觉李石招式变化奇快,内力也极为扎实浑厚。一时被他抢得先手,数十招竟都还不上一招,渐渐被压入下风。 李石本要乘胜追击,忽听耳边破空声传来,他立刻侧身避开。方见一名山贼寻得机会,从侧面给自己来了一刀。 李石冷哼一声,刚要还手,又感觉劲风扑面。原来是高进又攻来了。他“嘿”的一声,急急接了这招,又与高进斗了起来。 那围攻于他的山贼,又找了数次机会偷袭,都被李石躲了开来。只觉得对方背后如同长了眼睛,当真奇了怪哉。 李石背后当然不会长眼睛。这若换了别的“练精”好手,与一个同品流之人比斗的同时还要应付几人持器围攻,定会瞻前顾后,叫苦不堪。要知同境比武,差之分毫失之千里,哪里还能分神? 可李石身负本家秘法,顿时眼,耳分神。便能一边全神贯注的与那高进交手,一边时刻警惕周身。当中妙处却不是这些山贼所能想象。 另一边杨文轩也早与其他八个山贼斗了起来。 这些山贼除了高进都未入流品,而他武功学艺于家传,招式精妙之处比之李石有过之而无不及,本该轻松取胜。只不过他从未被人围攻,再加上还要保护林婉妙,一时虽然稳稳占住上风,却抽不出身来。 他本见李石把背后托付给他,可对方竟然抽出人手去偷袭李石,心中大为着急。但自己若前去缠斗,林婉妙又要如何是好?还好见到李石虽是屡屡遭险,却总能及时避开,一时将心放下。冷声喝到:“我不愿意下杀手,你们若再这般不知进退。可别怪我出手无情。” 他心中气恼,对方与他无冤无仇,为了些许银两竟然要他性命。而且自己这边每拖一时,李石那边便多危险一刻,便出言威吓,已是最后通牒。 那高进见自己不光拿不下这少年,还被逼的险象环生,自己手下更不是那杨文轩的对手,一时急思对策。待听得杨文轩这话,忽然急忙向后退开,大叫道:“住手!” 李石见众人停手,也不追击,冷声道:“怎么,怕了?” 高进苦笑道:“两位少侠好本事啊,我高进今天算是踢到了铁板。不知杨少爷先前的话是否还作数?” 杨文轩怒道:“现在再跟我谈这些,不觉晚了吗?今日放过你们,还不知你们又要害掉多少人的钱财性命。我定要押你们去官府衙门受审服罪。” 高进长叹一声,说道:“也罢。在下还有一个请求,你们押解我去衙门可以,还请放过我的这帮兄弟。” 杨文轩听后一愣,没想到这高进还是个义气汉子便看向李石。李石心道:“我们不过两人,如何押解这般多人。”便微微点头。 杨文轩冷哼一声,说道:“你走前面。”高进满脸苦涩不再说话,向回路走去。 杨文轩与李石从未与人生死相搏,此时汗水早已浸湿后背,刚暗暗松了口气,异变陡升! 只见那高进忽的身影一晃,竟已来到林婉妙身边二丈开外。 杨文轩大吃一惊,急急提气挥出一掌,拍向高进后背。 那高进也是了得。他身形如电,拼着背部受了杨文轩一掌硬是擒住了林婉妙,向后跃开。李石本离林婉妙较远,更是救援不及。一时呆在原地,惊怒交加。 高进吐出一口鲜血,以臂膀夹住林婉妙脖子,哈哈大笑道:“两位小兄弟现在是想要她死,还是想要她活?” 原来他先前与李石交手,见李石武艺虽强却不曾攻他致命要害,再待听到杨文轩喝话,已知这两个少年郎十有八九从未杀过人。于是他计上心头,先示敌以弱,再行这打蛇打七寸的险招。 李石与杨文轩互望一眼,当真是悔恨难言。没想到这人如此卑鄙无耻,竟然拿林婉妙来威胁自己。 第十四章 杀人者 杨文轩大喝道:“你放了她,我杨文轩绝不再与你计较。你若伤她一根汗毛,我...我必要杀你。” 高进冷笑道:“你当我与你一般天真?若想要她活命,自己挑了自己的手筋,我所求不过钱财与自保。不会害她性命。”说完使了个眼色给自家兄弟。众山贼不敢靠近李石与杨文轩,远远把刀丢到了二人脚下。 杨文轩听到这话气的浑身发抖,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石哪里还会信他。此时他也是汗如雨下,冷声道:“你当我们是傻子?我们若挑了手筋岂不是更加让你予取予求?你莫想多了,你挟持林姑娘的性命威胁我们,其实与挟持自己的性命一般无二。林姑娘若是出了事,你以为你今天还能生离此地?” 这话甚是诛心厉害,两边现在都是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妄动分毫。高进若是真的害了林婉妙性命,今日这事绝不可能再善了。但好不容易形式逆转,自己放了她那更是天方夜谭。 高进盯着李石,心道:“也罢,先试试这小丫头在这二人心目中的分量。”心念于此,他冷笑一声,右手放到林婉妙手肘上忽的发力。只听“喀”的一声,林婉妙全身一震,脸色苍白,骨头竟是折了。 杨文轩与李石见此都是“啊”的一声。再看林婉妙虽然满脸泪水,却既不呼声叫疼,更不求饶求救。一时更觉痛在己身,难受无比。 高进见他们神情,已知刚才李石不过虚张声势,心下又微奇道:“这小丫头倒是挺硬气,哼也不哼一声。”他怕夜长梦多,厉色道:“我可以一节一节的把她的骨头全部折掉,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杨文轩听得这话,终于服下软来,咬牙道:“你...你莫要乱来,我...我...。”说完竟看向脚下钢刀。 自古情关难过,少时爱情更是让人奋不顾身,说来当真又是动人又是盲目。 李石见杨文轩样子,竟真的动了自断手筋的念头。他此时也是心乱如麻,心道:“我...我大仇未报,怎可自断手筋?可若是看着林姑娘在我眼前受人迫害...我...我...若是叔叔在此,他...他会怎么办?我到底该如何做才好?” 林婉妙见他们神情,听他们话语,早已泣不成声。爷爷去世以后,她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人疼她爱她。此时见杨文轩与李石这般待她,只觉得就算今日为他们两个死在这里,也绝不能再拖累这二人。 心念于此,她再不害怕,只觉得气往上涌便要挣脱出去。 高进本在观察二人神情动作,忽觉自己臂中少女竟要逃脱。他急忙手臂发力,却感到一股不可抗衡的大力袭来,将他震了出去。他大吃一惊稳住脚步,伸手直取林婉妙背心便要再来抓人。 李石突然见到这等变故,大喜之下不及多想。他脚挑钢刀,急急调动全身内力,只觉全身劲力屡破周身玄关,终是汇集一掌拍向刀柄!这一刀有若电光火石,直直扎进高进脖子,拖着他的身体向后飞了好几丈距离竟还嵌在了山石上。 林婉妙跑出几步,忽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便晕倒在地上。杨文轩急忙向前扶起林婉妙,又看向李石,惊喜道:“石兄,你破境啦。” 原来刚才情急之下,李石这一掌终是把全身精力化成气力。故而这招以掌击刀速度才能如此之快,力道才能如此之大。竟然一招毙敌。 杨文轩知道李石向武之心极为强烈,今日终于破境成为化气高手本在为他开心。忽见他全身颤抖神情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杨文轩先是一愣,随即心念一转,重重叹了口气。 饿虎觅食,那是老虎杀人。长江洪灾,那是天要杀人。可若要问这天下间最能杀人的,其实还是人。 不说长平之战秦国“战神”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就说如今大良边疆两国交战那也是尸骨如山。 武人杀人如麻,江湖人又如何?靠杀人为生的刺客与杀手,江湖上又何曾少过? 若有老江湖在此,一定会告诉李石。走江湖过的便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不杀人便会被人杀,谁身上不是背着几条人命?杀个把人真算不得什么。可李石若是问他,你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他恐怕也只能沉默以对。 没人天生会杀人也没人天生喜欢杀人,所以没人忘得了。 杀人是什么滋味?李石现在知道了。他浑身发抖全无破境喜悦,只是颤声道:“他...他死了么?” 杨文轩并不答他,因为根本不必回答。看这高进被钢刀钉在山石上,岂能还有活命的道理? 众山贼早已跑的无影无踪,李石却不闻不问。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双手,喃喃道:“我...杀了他...我...我杀人了。”其实他手上并无鲜血,若是有那也洗掉便好。可心若沾上了血,就算他走到天涯海角,那也还是永远也洗不掉,忘不了。 李石抬起头来看着高进那充满恐惧与惊骇的神情,看着他脖子上的鲜血慢慢流淌下他的尸身再滴到地上。 他忽的弯下腰来,剧烈的呕吐。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手刃仇人的情景,却不知原来杀人竟是这般感觉。李石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叔叔不肯教他技击杀人之术。 杀人者!人恒杀之!今日,他杀了这人,来日,别人是不是也会这般杀了他? 杨文轩见他样子,也是心中难过。他轻声道:“石兄,今日之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千万莫要自责了。” 李石吐了半响,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他双眼虽是布满血丝,但身体却不再颤抖。他缓缓摇头又看向林婉妙,声音嘶哑道:“林姑娘怎么样了。” 杨文轩皱眉道:“应该是情绪太激动才晕了过去,只是她手臂骨折需要找个大夫。” 李石道:“不如还是先回镇上,林姑娘看来也须得好好修养几日。”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高进的尸身,涩声道:“我们也把他埋了吧。” 杨文轩点了点头。他将林婉妙负于马上,便同李石一起埋了高进,两人站在那土丘之前一时不知该不该立碑。若是立了,又当写些什么? 二人相顾无言,终是牵着马向镇上行去。 第十五章 求医 第二日伴晚林婉妙仍是未醒,这可急坏了李石与杨文轩。 此时房内,杨文轩对着一名老者道:“大夫,你昨日便说她并无大碍,为何昏迷这般长时间?” 这老者是田丰县的一名大夫,昨日被这二人火急火燎的拉了过来,医治这昏迷在床的小姑娘。 可是这丫头明明脉象并无异常,却为何昏迷这般久都迟迟不醒?他百思不得其解,沉吟片刻,叹道:“老夫已经将她的臂骨正位,可是这昏迷之症,哎,恕老夫也不知道。” 杨文轩急了,拉住老者道:“你是大夫,怎么能说不知道?” 那老者摇了摇头并不多说,想来当真是束手无策。 李石看了那大夫两眼,叹道:“田丰毕竟不比杭州,说不定林姑娘的确得的是疑难杂症,我们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大夫走后,杨文轩与李石二人守在林婉妙床前,一时都是若有所思。 半响后,李石沉吟道:“那高进身手不弱,内功更是入了品流,林姑娘遭她挟持最后竟然能挣脱开来...现在回想起来...多半还是震开的...。” 其实两人早已觉得蹊跷,只是从未说破。这林婉妙若真是个内家高手,为何又要瞒着他们,其目的又是什么? 杨文轩见李石已把事情放到了桌面上,轻声道:“石兄可曾想明白?” 李石缓缓摇头,注视着林婉妙的脸庞,轻声道:“不曾,不过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她对我们没有恶意。” 杨文轩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够了,我也信她。” 李石又道:“如今看来,只有寻个附近大一点的城镇,再找大夫医治林姑娘了。” 杨文轩点头道:“离这最近的当属长安。正好长安知府与我家有些交情,我们便去那儿吧。” 李石思量片刻,说道:“你还要赶去昆仑观礼,不能耽搁太久。不如我带林姑娘去医治,你依旧上路。”这昆仑观礼乃是大事,接了英雄帖若是不去,那便是打人脸面。像“七派”这样的地方,名声尤胜性命。 杨文轩摇头道:“这倒不必,二叔原本就是准备年后才出发,而且我们两个人少马快,赶起路来反方便的多。” 李石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不如今晚便出发。”他其实也极为忧心林婉妙,只不过不善于表达而已。 听得这话,杨文轩却是答非所问:“石兄从来都是这样事事谨慎,一丝不苟,这样活着你快乐么?” 李石闻言一愣,他为人小心不愿犯错,故而这般年纪却显得极为老成。只是他也却从未想过自己快乐不快乐。 小妹还未找到,叔叔大仇未报,他又哪里有资格时间去快乐? 李石摇了摇头不愿回答,便回房收拾了。 两人日夜赶路,不出两日功夫便已行到长安。这长安本是千年古都,气派雄伟尤胜杭州。只不过二人此时都心挂林婉妙,确是无心观光。 到了长安城,杨文轩把林婉妙安排在了客栈里,便跟李石直直行至长安知府府邸。他对守门下人报了名号便在门口等待。 不待片刻,一名年轻男子从府中走了出来。他见到杨文轩,喜道:“当真是杨兄,刚才府上下人过来通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可是专程来长安看我?咦,这位是?” 杨文轩苦笑道:“卫大哥莫要笑话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是有求而来。这位是我朋友,名叫李石。” 这人便是长安知府卫永康的公子卫占了。 李石拱手作礼。卫占见李石容貌虽然普通,但是神态平静不卑不亢,站姿气质更是颇为不凡。他有心结交,点头道:“这位石兄弟一看便知是个少年英雄。既然来了我家府上便是我的客人。你们定要小住几日,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接着他又看向杨文轩笑道:“家父回乡祭祖还未归来。我是提前回来的,你若再早来个两天,恐怕连我都见不到。说吧,找我到底何事?” 杨文轩也不隐瞒,说出了自己遇见高进的事情。 卫占听后惊道:“高进?那可是陕西三寇之一啊。我听说这人武艺不弱,又甚是狡猾,陕西总督几次剿匪都让他给逃了。没想到如今竟然栽倒了石兄弟手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两人互望一眼,方知这高进原来还是个名人。 李石咳了一声,说道:“卫兄过奖了,他若存心要逃,我拿他也没有丝毫办法。”这话倒不是李石谦虚,若不是李石最后一招破境,且高进起先小瞧了他们,当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卫占哈哈笑道:“石少侠年纪轻轻,怎么把我们官场说话的这套功夫都学到了。”接着又对杨文轩道:“不过你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偷偷溜出来。救人如救火,你们运气算是不错,我府上现在就住着位先生,医术极为了得。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李石第一次听人称自己为少侠,心头一热,不知是何感觉。 杨文轩奇道:“不知这先生是何来历?莫非是九华山的人?” 原来那时九华虽为“七派”之一,但是却不是以武功闻名天下。这倒不是说他们的武功就弱了,而是说比起武功,他们的医术更为江湖人所称道。尤其是那九华当代掌门洛浩炳更是江湖人称“敌阎王”,意思便是他的医术已经可以当做阎罗王的敌人了。 卫占笑道:“那倒不是,这位先生是从苗疆来的。他年前来到长安,我便请到家中来做客。” 李石听得是从苗疆来的,心中颇为诧异。却听杨文轩解释道:“卫大哥最爱结交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想必这位先生定有常人所不能的本事。” 卫占笑道:“不错,这位先生来到中原虽然名声不显。却是真真正正的上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当得起神医的名号。” 三人一路闲谈,片刻到了一间屋前。卫占敲门道:“丁先生,我带了两位朋友过来求医。” 只听屋内传来清朗的低语:“请进。” 三人入得屋内,只觉满屋都是一股奇异的香味,似花非花,似药非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左手持扇,右手负后,模样卓尔不群甚是儒雅。 丁姓男子瞧了李石二人两眼,笑道:“卫兄莫非是在耍我?这二人不光没病而且精气极盛,一看便知身负业艺。” 杨文轩与李石对望一眼,心道此人果然不凡。 卫占笑道:“我哪里敢耍先生,这两位是我江南来的朋友.这位是杨门少主杨文轩,这位是石少侠。这位呢,便是我与你们说的“神医”丁逸丁先生了。” 李石心道:“这位丁先生只是随意看了我两眼,便断定我身负武艺,定有真才实学。”随即拱手道:“求医的并非我二人,还请先生移步。” 丁逸笑道:“莫要听卫兄瞎说,大夫就是大夫,哪里又敢称什么神医?”口中虽这般说却也不推辞,点了点头。 杨文轩忽的问道:“先生这房里的药草味儿可是苗疆特产?” 丁逸笑道:“不错,是苗疆那边的药草,味道有些特别。我自己倒是习惯了,几位若是不适应可以去外面等我,我稍后便到。” 杨文轩摇头道:“无妨,只是刚才听卫大哥说先生是苗疆人,但看穿着口音又着实不像。所以才有此一问。” 苗疆地处偏僻,又民风古怪,信仰神鬼宗教。在汉人眼里,便是一群还未开化的蛮子。 再看这丁逸气度非凡,神采谈吐均是让人心折。简直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雅人名士形象。若非他自己承认,又哪里能与蛮子二字扯上关系? 丁逸微笑不止,道:“我学汉语时日已久,且穿着汉服行事要方便的多。” 杨文轩见自己心事好似被人瞧破,脸上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丁逸却不以为意,收拾了下东西,便同他们出门了 第十六章 医治 四人一路行至客栈。 丁逸进得房内便开始为林婉妙瞧起病来。他先看了林婉妙片刻,又为她把脉。一炷香过后,丁逸双眼微微眯起,回过头来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时常这般?” 李石与杨文轩不知他为何会如此问。只能老实答道:“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她这般,听先生的意思,似乎这是旧疾?” 丁逸笑了笑,说道:“也许吧。” 听得这话两人更是不知所谓。李石拱手道:“请先生说明。” 丁逸却并不答话。他静静看着林婉妙,左手依然放于她的脉搏之上,右手掐指不停,似乎在默默推算些什么。 片刻后,丁逸道:“我写副药方,你们抓来给她服下,十二个时辰之内,她便会醒来。只不过我这药方只能治标,若要治本,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李石与杨文轩听得前半句心中本极为开心,待听完后却又是一沉。 李石问道:“林姑娘到底所患何病?竟然如此难以根治?” 丁逸摇头道:“我观她面色,脏腑,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从医道来说,她这根本不是病。可若常人三天不曾进食,又舟车劳顿,就算不是面有菜色,也该极为虚弱才是。她气血循环这般正常,反而是极不正常。你说她是病,她比普通人健康的多,可若说她这不是病...那便...。” 李石皱眉道:“不是病那便什么?” 丁逸淡淡道:“若说她这不是病,那便涉及到巫蛊之道了。” 这次连卫占也是一愣,问道:“巫蛊之道又是什么了?” 丁逸谈谈答道:“夏商之时,医巫本是一家。只是数千年之后,医术被认为是正道,而巫蛊却变成了歪道。医术可观一人一时之枯荣,巫术却能测一姓一家一国之兴衰,至于蛊道...”丁逸笑了笑道:“蛊术上干天和,奥妙艰涩难以揣度,却不是常人所能想象,也无人能说的清楚。” 三人听他如此说来,想必林婉妙这病恐非一般医石所能医治。 杨文轩沉吟道:“我听家父曾言,若论巫蛊之道当属苗疆为最。先生竟然是苗人,自然也应当知晓一二。” 丁逸笑道:“我确实略知一二。但我已说过,这巫蛊二术不是一般的学问道理,犹如中原的天地人三元术数,当真是虚无缥缈。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却拿来治病,又与杀人何异?” 巫蛊不曾听过,这三元术数却是大名鼎鼎。星象天机,地理风水,人运批命此为三元。若是有人敢说自己学透了三元术数,那便能内知天命,外窥天机,更能为天下把脉,犹如神仙一般。这种学问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世人皆称之为玄学。 这玄学也不知养活了多少江湖骗子,可若是用这等东西来治病,恐怕就算丁逸愿意,杨文轩与李石也是万万不敢。 杨文轩心中一紧,轻声道:“是我冒昧了。” 丁逸笑了笑,淡淡道:“你们不如把她也带回卫府。待她醒来,我再问问。这样我也好对症下药。” 杨文轩与李石二人点头道:“如此那便麻烦先生了。” 丁逸闻言并不答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林婉妙。 —————————————————————————————— 深夜,卫府。 李石这两日一直赶路,本是极累,却不曾丢下武功。 他初入化气小成,在屋里吐纳练功了一个时辰,直到感觉浑身精气皆是巅峰,才停下手来。 李石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仰望夜空。自语道:“原来化气是这般感觉。” 若说练精是自如的调动全身力气加以强化,那么化气以后,便能与自己体内产生共鸣,改外放至内收。一个人就算达到练精巅峰,也只能控制全身的肌肉关节。可若是能化气,便能使出五脏六腑的力量来,要是再能练至化气巅峰,更是能控制心脏跳动,爆发力之强绝非炼精好手能比。 李石此时已经算得上真正的高手,虽非一流但这般年纪却也极为不易。他默默体悟破境的感觉,又想到那死于己手的高进,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他自知难以入睡,便出屋散步,行至一处亭外,却见一名男子正坐于亭内手谈。那男子一身白衫,月光下更显明朗皓洁,正是丁逸。李石除了叔叔以外,尚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以外的人独自下棋。他心中颇为惊讶,待到凝神去看,原来丁逸落子反复,仅是复盘而已。 李石刚要走开,却见丁逸已然望来。 丁逸道:“石少侠还未入睡?”李石幼时行船,目力本就极好,两人相隔七八丈距离,却还是打扰到了丁逸。 李石见他唤自己,便走入亭内,轻声道:“先生又为何不睡?” 丁逸笑道:“夜晚清静,最适合读书下棋,我已习惯了。” 李石摇头道:“我曾听一位老郎中说过。‘一夜不宿,十日不足’,先生竟然是医者,怎能自误。” 丁逸听到这话,笑意能浓,摇头道:“这世上对的道理太多,可即便谁都知道的道理,又有几个会去做?好比石少侠,你虽知道却还不是与我一样?” 李石听得此话也是一怔,问道:“这是为何?” 丁逸淡淡道:“我们喜欢的,对我们有好处的,便会想要,便会去做。这是人性,说来世人都难逃这‘利己’二字。” 李石想起叔叔教诲,摇头道:“先生这话不对。自己的事也就罢了,若是明知自己所为会伤害到别人,那便万万不能做的。” 丁逸看了李石一眼,笑道:“石少侠能这样想,确实是宅心仁厚。不过坐在什么样的位置,便有什么样的想法,不说二人之间,就是我们自己,坐的位置不一样了,想法也会改变。我们虽然同在这世间行走,但身份、经历不一样,对这世间的所见所感自然也不一样。对错原本就是暧昧不清的东西,你觉得对的,别人却不这样认为。别人相信的,你也未必认可。” 第十七章 分念练神诀 李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虽觉叔叔绝不会错,但这丁逸说的却似乎与自己这些年的理念更加相合。 丁逸见他沉默不语,又笑道:“石少侠似乎也懂棋道?” 李石点头苦笑道:“先生莫在叫我少侠,我确实也好此道。” 丁逸点头道:“那正好,小兄弟可否陪我下上几盘?与人对弈总比自娱自乐有趣得多。” 李石点了点头,二人借着月光便在这亭里对弈起来。 两人对弈,起初丁逸落子极快神色淡然,可不过十来步后,丁逸落子越来越慢,脸色更是逐渐专注起来。李石与人对弈极少,除了叔叔以外,无论是杨文轩或是以前村旁镇上的教棋师傅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虽不知自己棋力到底如何,却是颇为自信。 下入中盘,李石只觉丁逸棋势犹如高墙深沟又如铜墙铁壁,虽无凌冽杀机,却让自己处处受制难以发挥。他棋逢对手,一时技痒难耐,求胜心也被勾起。 一百四十三手,李石四之十七,“正征”,下入左角与丁逸厮杀。一百七十五手,丁逸十七之十一,“大飞”,与李石在右边博弈。两百零九手,李石八之五,“扭断”,逼得丁逸放弃先手。两人入腹争正面,一个是三连星布局,一个千层宝阁势,斗的难解难分。 丁逸越下越是惊讶,他自然不知李石从小便自己与自己对弈,每盘棋都是杀的天昏地暗,棋力增长成倍不说,别人又如何每每能找到棋力恰恰相当的对手?他本棋高八斗,只觉得今日在这卫府,竟然遇见了少年国手。 这少年棋力自不必说,更是时时会有天来神笔。要知普通人下棋都有自己的一套习惯,或是凶狠刁钻喜欢屠龙,或是善于布局诱敌深入,就连定石手法都各有所好,不能随意更改。因为一旦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便自然而然的会选择自己熟悉妥当的下法,所谓妙手,不过偶得,哪里能像李石般思路诡异? 两人下到两百步以后,几乎每一步棋都要心算几十上百步。丁逸只觉对方落子有如天马行空,每每出人意表,又似有迹可循。 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下到三百三十步,丁逸轻轻放下手中白子,笑道:“我认输了。” 李石闻言也是一笑,拱手道:“先生承让。” 丁逸摇头道:“少时下棋总是被人称为奇才,今日遇见小兄弟,当真是汗颜。不知小兄弟学棋于何处?” 李石道:“下棋是我叔叔教我的,我这些年都是自己跟自己下。” 丁逸听到这话,呵呵笑道:“小兄弟真乃怪才,自己与自己也能下棋?” 李石早已习惯别人对此不解,也不想做多解释,只是点头称是。 丁逸瞧了李石半响,双眼微微眯起,淡淡道:“早年我曾听闻过一门心法,确实可以让人与自己手谈。” 李石正在低头收拾棋子,听他说来,便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好奇道:“什么心法?” 丁逸盯着李石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一字一字道:“分念练神诀。” 李石一怔,皱眉摇头道:“没听过,我那些年买不起棋盘与棋子,便只能与自己对下。下得久了,便也能找到乐趣。”他又随口问道:“不知这心法是哪家哪派的?” 丁逸见他毫无反应,轻声道:“那人名号不提也罢。” 李石点了点头,又忽的问道:“先生用的可是本名?” 丁逸笑道:“为何有此一问?” 李石道:“我曾听闻苗人姓氏与汉人不同,但见先生用的是汉姓所以一时好奇。” 丁逸听得此话却缓缓站起身来,他双手负后抬头望月,似乎心有所感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苗疆多用汉姓,丁逸自然是我本名。” 李石又问道:“为何要改姓?” 丁逸笑道:“说起来,这个道理还是你们汉人教我们的。” 李石一怔,不解道:“什么道理?” 丁逸轻声道:“大良高祖皇帝的道理,弱者连自己的姓氏都不配拥有。” 大良的高祖皇帝其实从未讲过什么道理,他也并不爱讲道理。别人都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却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辈。他穷兵黩武,三伐北晋,踏平苗疆,西灭吐蕃,打的四周番邦莫不闻名色变。直到所有异族全都俯首共称中原时,大家才明白,良高祖已经用一生讲了一个道理,拳头大的道理。 李石并不知大良高祖皇帝的事迹,因为谁又能想到短短一百余年,这以武建国的大良王朝会变成如今这般外忧内患,风雨缥缈? 虽是如此李石却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他干咳一声,只见丁逸表情无悲无喜,一时心里不知高低。 过了一会儿,丁逸转过身来,笑道:“今日甚是尽兴,小兄弟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李石站起身来,拱手目送道:“先生请慢走”。 良久以后,丁逸已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抖了抖衣衫。 汗水早已浸湿了他整个后背。 李石回到房中,一时心潮难平。他食指轻击桌面,心念电转。叔叔只说这是李家秘法却从未提过名号,现在看来,这“分念练神诀”十有八九便是自家的心法。他也尝试着试探这心法所属,但却被丁逸一句“不提也罢”给轻轻避开了。 他不敢在丁逸面前深究,此时却不经问自己,这是为何?难道这是个忌讳?这丁逸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自家心法看来大大有名,自己以前从未想过下棋会暴露这等隐秘,看来以后却不能在人前展现对下之法。可是别说丁逸,就连杨文轩与林婉妙也都早早知晓了,怎么办?要不要去知会他们为自己保密?可是这样做会不会更着痕迹?他皱眉苦思,终是叹了口气,心道:“也罢,起码今日又多了条线索。” 另一间房中,丁逸持扇击手,轻声自语道:“倒是有些看不透这小子,若不是他城府极深,便是我多心了。”他一边把玩手中折扇,一边倒了一杯热茶,他端起茶杯还未入口,又轻笑道:“那小子也就算了,这丫头倒是有意思....呵...也不知是谁...竟然这般作为。” 第十八章 小破酒馆 第二日一早,天微微亮,李石已经出门了。 昨日进城本就不早,后来丁逸为林婉妙诊病后,长安城的药房却都已经关门,于是抓药的事情便放到了今天。 本来这等事自有卫府的下人去打理,不过他一宿未睡,闲来无事便要自己为林婉妙抓药。 他在长安城转了片刻,寻到一处大些的药房。他走进门去,找到了药房的掌柜,将丁逸所交与他的药方递了过去,问道:“大夫帮我看看这方子上的药材,有的都帮我备两份。” 那掌柜拿起了丁逸所给的药方,边看边笑道:“小兄弟口音不像本地人啊。” 李石笑道:“不错,掌柜快些帮我看看,我朋友急用。” 那掌柜点了点头,仔细看那药方,看了半响,皱眉道:“其它的都好说,这安息香草我们店子倒是没有。” 李石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这附近哪家药房有这配药?” 掌柜摇了摇头,答道:“这安息香草说来还是我们浙江的特产,不过平日很少用来入药,它生长的位置离城镇太远,多在荒郊野岭,销路又不好,所以采药的人多半不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我们这店也算是长安城的大铺子了,却也断货很久了。小兄弟要是急要只能碰碰运气,城北和城南还有两家比较大的药房,你可以去看看。若是还没有,便只能自己去采了。” 李石听后眉头一皱,寻思道:“药房若是真没有,那只能回去让卫大哥和文轩兄帮忙了。想必只要长安还有,就必定难不倒他们。若是再不行,我也只有出城跑一趟。” 他点了点头,说道:“谢了,帮我把其他的包起来,我再去别处看看。”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些碎银付账。 掌柜应了一声,帮李石包好了药材又找了他些余钱。 李石见自己剩下的钱恐怕连一餐饱饭都吃不起,心道:“我这大半年在杨府可是待傻了,竟然忘了自己是个穷光蛋。唉,一文钱难死好汉,可这世上处处都要钱。” 想到幼时打渔虽然清贫,却还算吃得饱穿得暖,可那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当真是有一顿没一顿。如今自己武艺见识日日在长,唯独这囊中口袋依旧羞涩,看来自己这辈子注定就是个贫穷命。 他一时苦笑不已,又去寻别的药房。 过了半日,李石从一间药房出来。 他皱眉自语道:“看来那掌柜真没框我,找了这么多家都没有,今日恐怕是真找不到了。不过倒是打听到了这安息香草具体在哪采摘。”他掂量了一下,又道:“算了,我来回恐怕也要一天一夜,先回去再说。” 走了两步,李石忽然闻道一阵香味。他本就走了一天,一早又未吃东西,一时食指大动。 他寻着香味到了一处小店门前,只见这店铺不大,只放了四五张桌子,且屋檐店门都甚是老旧,想必已是久未修缮。 不过李石岂会在乎这些。他摸了摸怀中所剩不多的铜板,走了进去,找了张空桌子便坐了下来。 一旁掌柜的跑了过来,笑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李石摸出怀中的铜板放到桌上,尴尬道:“我是闻到你们店里的香味儿才过来的,掌柜的看看这些够吃点什么,随便给我上点。” 那掌柜听得这话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几枚铜钱,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当真是个妙人。不过竟然是闻到我家混沌味儿寻来的,我便请你吃碗馄钝。” 李石见他五十来岁年纪,却是即当小二又当掌柜,再看他穿着打扮更是比自己强不了一点,想必也只个是普通人家,在这开店混口饭吃。他赧然道:“这不行的,还是给我弄碗汤面便好。” 那掌柜笑道:“这有什么,我家那婆娘最喜欢别人赞她手艺。不是我自夸,我这店子可是老字号,附近邻里邻居说到我家馄钝那都是要伸出大拇指的。小兄弟竟然自己寻来了,我定要让你尝尝。” 练武的都喜欢别人称自己武功高强,唱歌的则喜欢别人夸自己声音优美,这下厨也是一样,别人若是说味道好,那便最是开心不过。 李石见对方盛情难却,只觉得心里一暖,也不再客气。 这世上无论什么时候,哪个地方,都少不了这样的人。他们并不富裕,也没什么本事,但是却能温暖别人。 这馄钝确是鲜美入味,李石吃完了整碗,还把底汤也喝了个干净。摇头赞道:“掌柜的没吹牛皮。” 那掌柜哈哈大笑,刚要说话,却见两位老者互相搀扶,从店子后门走了进来。那掌柜急忙跑了过去,扶住他们,说道:“哎呀,你们怎地又跑出来啦,也不怕摔着。” 话音刚落,又见一名小丫头从两位老人身后钻了出来,抬着小脑袋,神气道:“不怕,有我看着呢。” 李石看得一奇,自古过了七十便算“古稀”之年。看这两位老者恐怕都还不只七十,该是那掌柜的长辈人物,这一家也算得上是长寿了。 他正暗自赞叹对方高寿,却又听其中一位老者苦着眉毛,干巴巴道:“爹,我最近腰好痛。” 另一外老者却双眼一番,说道:“早就跟你们说过,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 这一次李石真真是目瞪口呆了,原来这两位老者竟然还是父子关系。却不知那老者若也算年轻人,自己又算什么? 那掌柜见李石表情,解释道:“这两位确是我爹与我爷爷,这丫头是我女儿。”说完他又对那小丫头说道:“去把你娘叫出来。” 李石见那小丫头蹦蹦跳跳的去了,便对那掌柜轻声说道:“这家店子要养活这许多人,恐怕掌柜生活也不容易吧。” 掌柜呵呵笑道:“确实拮据了些,不过怎么活不是活啊,我倒觉得挺好。哎哟,爷爷,你慢点。”说完他见右边那老者要坐下,急急去扶。 那老者却不领情,瞪了掌柜一眼,对李石笑道:“小娃娃觉得我家馄钝味道如何?”样子颇为自信。 李石笑道:“我只想再来一碗。”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家这肉馅和店子都是祖传的,自然错不了。就怕这阿和砸了祖上传下来的招牌,放心不下,才常常过来看看。小娃娃想再来一碗那还不容易。阿和快去,再给客人添一碗,早就告诉过你们每碗分量足一点,客人定是没吃饱。” 李石此时方知,这掌柜好客的性子原来也与这小酒馆一般是代代相传,他忙恭声道:“再来是定要再来的,却不是今日。两位老前辈莫让在下汗颜了。” 那掌柜听得自己乳名却不觉尴尬,此时也不理李石所说,笑呵呵的去厨房里又添了一碗馄钝拿来。 李石见自己推脱不过,又见对方眼神热切真诚,他少时性子本就纯良,此时更是吃得卖力。 他边吃边看。却见那小丫头在两位老者膝下嬉闹,掌柜夫妻也满脸笑容甚是恭顺,只觉得这一家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甚是幸福。他心中感慨,等自己给叔叔报得大仇,再寻到小妹,是不是也该如此这般开个小店,再讨个媳妇度日? 他已非当年的渔村孩童,早已见过这世间纷繁。此前听别人称自己为少侠,虽然口头不认,但心里却感到开心与满足,隐隐觉得好男儿就当志在四方。此时见了这一家人,他却又多了种体会,世间名利虽然动人,可就像叔叔说的,人这一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或许就很好。 李石吃完馄钝,拜别了掌柜一家,便向卫府走去。 他行至一处小巷中,忽见对面两名孩童互相打闹追逐向他跑来,他微微一笑,正要侧身让开。忽然浑身一颤。 他只觉得全身汗毛竖起,一股冷意从背后腰间袭来直至心扉! 第十九章 巷中遇刺 这是炸毛了。 凡是练武之人,感官都要异于常人,武功练的越高,便能感觉的越快,也能感觉的越多。当年李奉节与沈生相见,李奉节只不过打量了沈生两眼便被沈生察觉,便是这个道理。 李石此时虽还感觉不到对方的目光,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这杀气好重,直指他的腰间大穴,当是要将他一击必杀! 李石遇变不惊,双眸骤然冷了下来。他刚要设法避开,忽的想起自己面前还有两名毫无察觉的孩童。这下他才大吃一惊,冷汗瞬间浸湿全身! 原来李石此时若是回头接招,先不说能否来得及,也必定会失了先手。可若是侧身避开,这两个孩童岂不是要暴露在杀招之下?若这刺客是心狠手辣之辈,这两个无辜的孩子更是要替自己而死。 看这刺客也不知已经跟踪了自己多久,所以才能选在此地此时动手。此人藏气功夫固然了得,但对时机的把握与这份心思的歹毒,更是让人惊怒。 这千钧一发之际,李石无法多想,也实在不敢一赌。他猛的向前一跃,左右手各抱住一个孩子,向巷子出口滚去。这招虽然狼狈至极且同样失了先手,但却可以在对方杀招及身前与对方拉开距离。 要知练武之人若要对敌,定会计算距离。敌人若在自己十步,便会力至八步,若在三丈便会落在七尺。虽然不同的人,根据自己的武器长短,身高臂长,各有所好。但结果却都是为了立身于对自己最有利也最有效的攻敌距离。 比如一人手持三尺长剑,与人交手时身形自然是落在敌人三尺左右最佳。这样近可攻退可守,剑法也可得到全力施展,可若已经算定距离跃而击之,对方却出现在离自己五尺的位置,那便只能重整起脚再次追击。 杀人不比切磋,没有什么试探与拆解。若能一招杀之,绝无两招一说,所以也最是讲究一鼓作气。李石化解了对方最危险的第一招,立刻手掌吐力,震晕了两名孩童,急忙转过身来。 他见寒光一闪,已知对方所使是剑。刚要起身迎敌,却又忽的感觉背部发凉,似有锐物飞来! 李石此时方知,原来自己还是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背后的这一招,才是真正的杀招! 对方料定他不敢回身,也不敢侧身,只能向前。且避开自己的杀招后,定会急于转身面朝自己,如此一来李石便又自然而然的卖出了自己的后背空门。 生死之间,李石人还未站起,却使出了化气的功夫。他只觉得脏腑一颤,腰部忽然来了股大劲。他急忙生生向前使了个“铁板桥”,身子背天斜倚,双脚死死钉在地上。他只觉得有锐物帖头而过,当真是险在分毫之间。 这“铁板桥”并不是什么高深武功,别说“化气”高手,就算是普通人若是练些时日,说不定也能使出来。 可是刚才要是换个“练精”好手在此,人未站起那便只能双腿使力,可腰部无力又如何能使得出这“铁板桥”来? 那使剑的刺客见他避开这招,“嘿”的一声,一句话不说,身形几个晃动,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李石并未追击,他抖了抖衣衫,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对方见自己躲过杀招便自退走,想必武功并没有入“化气”境界,不然此时自己腹背受敌,又在这小巷之中,必没有罢手的道理。 只是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 或者说,若是换成几日前还没破境的李石,自己此时已经死了。 李石闭上眼睛,默默回想刚才的生死一战。对方境界不如他,却依靠着巧妙布局,前后配合让自己差点身死,看来,这江湖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危险的多啊。 他冷静下来,左手食指轻击右手手面,细细推算。对方为何要如此算计自己又为何要杀自己?杀自己到底有何价值?是仇杀还是利杀? 自己一穷二白又是一介布衣,恐怕多半是仇杀。自己的仇人倒是有,但那人若是要斩草除根,恐怕自己当时就已经死了,绝不能活到现在。与自己谈得上有仇的恐怕就剩高进了,那顾良清或许也算,可是就算这顾良清当真气量如此狭小,也不该在这长安动手。一来这里不方便,二来难道不怕与杨文轩撕破脸皮? 最有可能的看来还是卫占说的那个什么陕西三寇。刚才那两人便是剩下两寇么?也不对,他们怎么敢这般入得长安?风险实在太大。刚才那两人的行事作风,倒是像江湖上所说的刺客。难道是其他两寇雇来杀自己为高进报仇的刺客? 李石想到这里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的八九不离十,他睁开双眼,轻声自语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他刚要离开,忽然想起还有两个孩子。他知道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便会自然醒来,却还是怕出什么意外。他不愿惹上麻烦,便站在巷口默默等待。 一个时辰后,两个孩子果然先后醒来,却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其中一个孩子道:“阿牛,我们怎么啦,我为何突然就睡着啦。” 另一个孩子原来叫阿牛,他扣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追你追的好好的...就看见前面站着个哥哥...然后...然后我看见他人一晃...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那不知名的孩子道:“什么哥哥?长什么样?我们不会碰到神仙了吧。” 阿牛道:“神仙吗?不像啊,我看那哥哥穿的不像我家供的土地公公。” 那孩子道:“你懂个屁,神仙又不是只有土地公公,我们定是碰到神仙啦!。” 阿牛看了看天色,突然惊道:“别管什么神仙哥哥啦,现在什么时辰啦。” 那孩子闻言一愣,也抬头看了看,刷的跳了起来,叫道:“哎呀,我的妈,完啦完啦。今日玩的这么晚,我爹定要打死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那阿牛也急急爬了起来,边跑边叫道:“等等我...等等我啊。” 李石见那两个孩子跑掉,心中好笑。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神仙。他想到今日为让他们避祸,却让自己立身于险境,此时此刻却也觉得很是值得。 他缓缓从巷口走出,又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刚才离去的方向,便也走开了。 第二十章 无常殿 李石回到卫府,刚进前厅,便看见杨文轩迎面走来。 杨文轩笑道:“今日一早便不见你,问了底下人才知道你竟然一早就去给林姑娘抓药了。平时看你天天淡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除了武功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我本还真担心你变成个武痴。现在好啦,看来你对林姑娘倒是颇为上心的。” 其实李石并非苦瓜脸,只不过他凡事喜欢藏于心里,偏偏心事又重,所以平时话语不多而已。 李石对前半句毫无所觉,听到最后一句却闻言一愣,心道:“是啊,我一早虽然没事,却也不是一定要去急着抓药的。”他本并没觉得有何不妥,此时听到杨文轩如此说来,才发现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对林婉妙确是非常挂心了。 杨文轩察言观色,沉吟半响,忽的正声道:“石兄,我问你一事,你定要认真答我。” 李石被他打断思绪,问道:“何事?” 杨文轩沉声道:“不知石兄是否也对林姑娘爱慕呢。” 李石闻言先是错愕。他身负血仇,小妹也还没有找到,这些年除了练武和与这两件事相关的东西,其他的都想得极少。好似自己一旦快乐幸福了,便是一种罪,便对不起叔叔与妹妹一般。 他连自己快乐不快乐都从未想过,又如何会去想儿女私情? 他皱眉道:“你莫要瞎说,我承认我对林姑娘是很挂心。那是因为我朋友本就不多,她与我又一般是个孤儿,我这才把她当个小妹来看。” 杨文轩闻言,长舒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啦,我还在想,若与石兄成了情敌,那要怎么办才好。” 李石闻言摇头道:“先坐下,我有三件事与你商量。”他不愿在此事上多说,率先找了张就近的椅子坐下。 杨文轩闻言一奇道:“你才出去一日功夫竟然就遇见了三件事情要与我商量。我真羡慕你,生活当真是多姿多彩。你下次出门可一定要叫上我。” 李石摇头苦笑道:“你莫要开玩笑,三件都是麻烦事。” 杨文轩浓眉一挑,不再说笑。他本是杨门少主,正经起来自有一番威严,他在李石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到底何事?” 李石道:“第一件事是林姑娘的事。我今天出去为林姑娘抓药,其他的都买好了,唯独缺了一味安息香草。这味药我找遍了长安所有稍大点的药房,却还是没有找到。我已经打听到这药材的生长地方,不过来回要一天一夜的时间。林姑娘的病益急不益缓,拖久了恐生变化,只有让你想想办法了。” 杨文轩点头道:“这事交给我,我等下便去找卫大哥帮忙,只要这药材长安城还有,就绝不愁找不到。” 李石点头。他知道这知府公子说上一句话,比自己找上一年半载都管用,也不知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叹气。 杨文轩又道:“不如我们双管齐下,我与你出城去采摘这安息香草,这长安城内寻药的事便交给卫大哥来办。这样最是妥当。” 李石点了点头道:“不错,就这么办。”说完他顿了一顿,又说道:“第二件事,我今日在城中遇到两人要杀我。” 杨文轩听到这第二件事才算一惊,问道:“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石缓缓将今日在巷子中遇袭的事情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猜测,然后道:“我观那前面一人的身手应该是个‘练精’巅峰的好手,后面那人使用的是暗器,却不好判断,不过也应该不至于‘化气’。” 杨文轩眯起双眼,说道:“你猜的恐怕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这事其中还有蹊跷。” 李石确实心中还有想法,只是不太适合说出来,他问道:“怎么,文轩兄想到什么了?” 杨文轩缓缓道:“你说你中途寻去了一间小酒馆吃混沌,而后回府才经过那条巷子。那小巷本不是必经之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会去那,那刺客又如何会知道?这人时机把握如此之准,恐怕跟踪了你不是一时半会儿,且跟踪你还是在你去那酒馆之前。再加上你说你今早出门只是临时起意...恐怕...。”他说到这,目光一冷,沉声道:“恐怕这府里有内鬼,你出门不过片刻,就在某个药房被人盯上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别人对你的行程了如指掌。” 李石缓缓点头,他知杨文轩与卫占关系极好,若是冒然说出恐他不快。此时杨文轩只凭自己话语便能毫无顾忌的推断出来,心中暗暗赞叹。 杨文轩又道:“这知府府邸竟然会有内奸,这事非同小可,我要与卫大哥好好说说。还有,你可听说过‘无常殿’?” 李石摇头道:“从未听过。” 杨文轩缓缓道:“除了代表江湖正道势力的‘一楼’‘三门’‘七派’外,还有三大势力也可以说是人人皆知,威名赫赫。分别是‘春秋阁’‘五毒教’与‘无常殿’。这前两大势力还可以说是行事正邪难辩,可这‘无常殿’却是个真真正正的杀手组织。只要你付的起他们所出的价格,无论是谁的头颅他们都敢接。” 李石双眉一挑道;“你的意思是今天刺杀我的人便是这无常殿的刺客?” 杨文轩点头道:“一击不中立刻远盾,而且藏气功夫,时机把握都这般好的,绝不会是一般刺客。陕西三寇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样的好手行刺,恐怕只有无常殿能办到。”说完他又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无常殿遍布天下,无所不在。” 李石听后一惊道:“遍布天下,无所不在?”要知就算以昆仑之古,杨门之巨也只不过是闻名天下,真正的势力范畴,多半还是一至两省。可这无常殿竟然号称遍布天下,那岂不是与天下帮徒最多的门派丐帮一样了? 杨文轩低声道:“不错,而且他们什么人都敢杀。所有江湖势力里面,也只有无常殿敢明着杀朝廷命官。听说上一任大理寺卿左彬左老爷子,便是他们杀的。” 李石骇然道:“他们连大理寺卿都敢杀?官府竟然不管?” 杨文轩声音转冷,低沉道:“传闻这无常殿的背后老板,便是当今圣上。” 第二十一章 第三件难事 李石默然。 难怪官府不管,因为根本无人敢管。看这无常殿原来就是江湖上的锦衣卫,那些太脏太乱的事情,若是有人不方便做,便交由这无常殿来做。它不光专接杀人买卖大赚钱财,还能监听整个江湖并铲除异己,当真是无法无天。 杨文轩沉默片刻,又道:“‘无常殿’有两位殿主,被称为‘黑白无常’。‘黑无常’到底是谁,如今江湖上尚无定论,不过这‘白无常’却是大名鼎鼎,名叫周无忌。也因为这个名字,江湖人又称他为‘若要杀人,百无禁忌’,这样的人调教出来的刺客,根本不会讲什么江湖规矩。他若要杀你,围攻也好,暗算也罢,总之就是千方百计取你性命,让人防不胜防。” 李石眯眼道:“照你这般说法,我今后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没一天好日子过了?” 杨文轩苦笑道:“上了无常殿的账本,便如同上了阎王殿的生死簿。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听说有人知道自己被无常殿盯上后,受不了那种好似等死的日子,竟然先自杀了。”说完他又沉声道:“不过你要是能出得起对方十倍的价钱,又或者先除掉雇主,使他们无利可图,那他们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在这无常殿看来,杀人好比做买卖。别人能买你的头颅,你也能买回自己的性命。当真是视人命如商品。 李石听后并不说话,只是食指击桌,似乎又在盘算什么。 杨文轩又道:“不知第三件事是什么?” 李石听到杨文轩问话,却沉默不语,好似难以开口。 杨文轩深知李石绝非吞吞吐吐的人,心中一沉,肃声道:“到底是何事?难道比无常殿还麻烦?” 过了半响,李石终于开口了,他轻声道:“文轩兄可否借我点钱?” 杨文轩点头道:“这个好说,我明日先去钱庄取了银票,再陪你去无常殿。无论那三寇出价多少,我都要把这事压下来,石兄若把我当朋友,也别谈什么借不借了。” 李石咳了一声,又道:“大少爷误会了,借钱便是第三件麻烦事,我现在身无分文,文轩兄可否借我几两银子度日?” 杨文轩目光呆滞,嘴巴张开,没想到这就是第三件事。难怪李石欲言又止,恐怕这是他头一次找人借钱,所以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石见他样子,更加不好意思道;“无常殿要我性命,我却也不是必死。不过没了银两,我却一定会饿死。这样算起来,这件事确实要比第二件事麻烦些。” 杨文轩忽的皱眉道:“借钱?石兄你还得起么?” 李石撇他一眼,道:“当然还不起,你借还是不借。” 两人对视片刻,忽的开怀大笑。整个大厅的气氛也随之不在那么压抑沉重了。 ------------------------------------------------------------ 那时大良虽然谈不上名不聊生,但落草为寇,聚山为王的无本买卖却也大有人做。 有的说自己是被逼上梁山,有的说自己是吃不饱饭,总之成为强盗山贼的总能给自己找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他们是说给老百姓听得么?其实他们是说给自己听得。 没有一门手艺在身,又没有那跨执子弟的命,若要不饿死,那便只能去偷去抢了。钱难挣,屎难吃,还有什么比拿走别人的东西,更快更轻松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要说服自己干坏事,那便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你若不大骂这朝廷无良,不说自己是替天行道,见到流寇同行,你都不好意思打声招呼。 这世上并不是没有官逼民反的事情,比如良高祖自己,当年便是因为快饿死了,所以先去当了和尚。结果当和尚都没得饭吃了,才提着脑袋参加了起义军。说起来他起初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却没想到最后成了一国的开国君王。 只不过这毕竟是极少数而已。 陕西三寇虽然是三个人,其实却是同母同父所生的亲兄弟。 这高姓三兄弟原本学艺于丐帮。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们学艺有所成以后,受不了丐帮的帮规,便叛了出来。 丐帮本容不下这群贼徒,可奈何陕西省太大,却也找不着他们。 三人躲了些日子,又仗着兄弟齐心,且有一些本领,这几年便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行那杀人劫财的恶事。却没想到竟还让他们闯出了些名头。 其实这“劫富济贫”本就是句废话,穷人又哪里能有钱给他们劫了? 几日前,忽然传来消息。这排行老二的高进竟然在田丰县外失了手,人还死了。 三兄弟对外虽然为恶极多,但却手足情深,这一听那还了得?于是便动了重金,雇了无常殿的杀手,必要为自己兄弟报仇。 这一日,便有消息传来了。 此时一座山寨里,一名山贼向一名男子报道:“三爷,无常殿有消息了。说我们给的情报有误,那人并不是练精好手,而是化气高手。而且那人现在有了防备,我们付的定金不光不退了,若还要动手,价格还要翻五倍。” 那男子听得这话,刷的一巴掌就甩到那人脸上,怒道:“你他妈先前不是说,那小子和我二哥斗的难分难解吗?怎么变成化气高手啦。” 那山贼被打的满嘴鲜血,口齿不清道:“千...千真万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当时不只我看见了,逃...逃回来的弟兄都看见啦。” 那男子还要再打,忽听身后传来声音道:“行了,那人能躲过无常殿的刺杀,恐怕当真是化气高手。而且极有可能是与二弟交手后破境的。” 这两人便是剩下的两寇,大哥高堂与三弟高起了。 高起此时怒极,憋屈道:“老子看这无常殿比老子更像强盗,定金不退也就罢了,价格还他妈要翻五倍。” 高堂冷冷道:“无常殿什么地方,你若不想惹祸,最好闭上那张嘴。” 高起脸胀的通红,半天后重重叹了口气道:“那现在怎么办?真的再给那无常殿银子?” 高堂忽的看向地上那山贼道:“你刚才说长安知府府邸今日放出悬榜,求一味叫安息香草的药材?” 那山贼唯唯诺诺的答道:“是的,而且那小子好像也要亲自出城去寻那草药,看样子,是急的紧。” 高起叫道:“真是天助我也,那小子若是敢出城二十里,老子必要手刃他。” 高堂冷冷道:“我们安插在卫府的人可还有什么消息?” 那山贼答道:“他说今日午时,卫占派了六七名护院陪着李石出了长安城,有可能是保护那小子去采药。” 高起叫道:“几名护院算个屁,大哥前些日子刚刚突破到化气大成。我们这次就倾寨而出,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高堂怒道:“你给老子闭嘴。” 高起见大哥发怒,也是一愣,不敢再说。 高堂眼神越来越冷,说道:“你马上派人去那安息香草所在地的必经之路上盯梢,看看有没有什么埋伏,人马若是超过百人必然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去问问我们的人,看看总督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高起问道:“大哥怕有诈?” 高堂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若是没有。今晚带上家伙,求人不如求己,我们亲自送那小子去见二弟。” 第二十二章 算计 当夜,城外东郊。 李石负手立于一处山坡上,举目望去,不远处正是一片树林。 此时夜色已深,前面这片树林树木虽不茂盛,确也是黑压压的一片,让人一眼望不见尽头。 李石此行共计八人,伴晚时已然采到了安息香草,此时正在回长安城的途中。他刚才远远看见前面这片树林,便叫众人停下先做休息。 众人生了火堆,正围在一起说话,除开李石以外的七人虽然气质各异,却全是卫府护院打扮。 李石忽听身后有人问道:“石兄弟,你说他们会来吗?” 李石点头道:“他们本可以等我出城以后再设计杀我,却早早的在长安城内花大价钱雇了刺客,以此观之他们杀我之心极为迫切。如今我主动送了他们一个天赐良机,他们没理由放过。” 那人皱眉道:“听说那高堂极为小心谨慎,我们人来的少一点是不是更容易上钩?” 李石笑道:“恰恰相反,我之所以让你再带几名手下来便是因为他们太过小心。人来的太少定会起疑,可要是来的太多他又不敢来了。” 那人又道:“为何不直接派人先去埋伏?却要我们乔装打扮伺机而动?我若把这事禀告我家总督,总督定会派兵前来。” 李石摇头道:“总督府派兵未必可靠。” 那人双眉一挑,问道:“此话怎讲?” 答他话的却不是李石,而是杨文轩。此时他也混在人堆之中,笑道:“张将军莫要生气,一来行军容易打草惊蛇,二来这高家兄弟竟然能在卫府安插内应,总督府邸也未必就没有。去年你也曾剿过他们不只一次,却每次都让他们逃脱了,难道不觉得可疑么?” 那人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这人名叫张远海,是陕西总督柳当的得力干将。昨晚卫占约他见面,他却见到了李石与杨文轩。二人请他护送更让他再带几人来,他本不愿,只不过碍着卫占的面子,便还是叫了三名手下一同前来。哪知出了长安城,这李石却告诉自己,这是引蛇出洞的计策,他将信将疑也没多说什么,此时回程已过一半,终于是问了出来。 李石忽然道:“前面那片树林不能骑马,夜晚双目可视恐怕不过身边五丈,最是适合埋伏。我若所料不错,对方定会在那动手,各位莫要掉以轻心,等下恐怕会有场恶战。” 张远海站起身来到坡上,与李石并肩而立。他看了那树林片刻,点头道:“若我是高家兄弟,我也会选此时此地。” 话音刚落,又听另外两人道:“石少侠且放心,就怕他们不敢来,若是来了,哼,我们二人定要清理门户。” 杨文轩笑道:“有谭长老与柯大哥在,我们确实放心的紧。” 这二人名为谭元良与柯训,一个是丐帮六袋长老,一个是丐帮陕西分舵的弟子,此次也是为了高家兄弟而来。 原来这一行八人,除去李石与杨文轩外,一个是陕西总督的左膀右臂,两个是丐帮弟子,剩下三人也全是好手。 李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众人牵马而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走到了树林深处。忽的,只听地上树叶被踩的吱喳作响,四面八方皆有人影,以脚步声观之,来人定有百人之众。 来了。 众人停下脚步,只听前方有一怨毒声音道:“不知明年今日,你可会后悔杀我兄弟?” 李石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缓缓从前方走来的高堂与高起,轻声道:“我刚才来的路上正在担心,你若不来,我这牛皮可就吹大了。” 听到这话,高堂双眼微微眯起,他双目像两旁急扫,确信来人只有这几人后,冷笑道:“你这般气定神闲,莫非是以为自己成了化气高手,便不可一世了?” 李石摇头轻声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这人胆子最小,若不抓了你,今后日子恐怕没法过了。” 张远海此时再也忍不住,他抬起头来哈哈大笑道:“你出城跟老子说有军功相赠,老子本不信你,现在确是深信不疑啦。” 高堂闻言一惊,凝神一看,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将军。你来的正好,今天也让你尝尝以寡敌众的滋味,我们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谭长老此时也抬起头来,喝道:“畜生!你为非作歹用的全是丐帮武功,当真是丐帮之耻!今日我定要为民除害!” 高堂这才是大吃一惊,此时方知对方各个都是高手,更有丐帮长老坐镇。他脸色阴沉道:“老子竟然学了本领,又为何要穿破衣,吃剩食?” 接着他又死死盯着李石道:“你是故意叫人传话与我,是要安我的心?” 李石淡淡道:“我在卫府接触的人本就不多,要抓那内鬼容易的紧。至于那安息香草,悬赏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送来,采药不过做做样子,真正要采的,是你的项上人头。” 高堂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要采我头颅那便来吧,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完他眼中厉色一闪,单手一挥道:“上!” 高堂话音刚落,李石只见四周刀光闪动,众山贼已然逼近过来。 八人各站一方,这时能说话的就只有手中的刀与剑! 张远海并不伺机率先发难,他抽刀疾跑,迎向最近的一名山贼,横劈而下。这一刀下去,那山贼却还没反应过来,便惨叫一声,眼看是不活了。 高堂这次是倾巢而出,众山贼一见张远海这般狠辣,便立刻围过去了十来人。张远海丝毫不惧,挥刀迎向众贼,一时间刀剑相接,声响不绝于耳。 柯训与谭长老并未携带趁手兵器,此时干脆弃刀不用徒手应敌。柯训双拳如锤,每每击中,山贼都是应声倒地。谭长老更是了得,掌、拳、脚配合使来,所过之处无一合之将,直直杀向高堂。 众山贼虽然拳脚普通,但平时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此时人多势众又被激起了凶性,不管不顾般涌了上来。 柯训本在谭长老身边,一心去杀那高家兄弟,不知不觉竟然已被众山贼分开。此时他目所能及不过身边五丈,只觉周身全是刀光,心中一凛,知道此时不可托大,双拳守住周身,不再急于突围。 杨文轩击倒两名山贼,只见张远海带来的三名下属已经渐渐支持不住。他挥刀来救,又砍伤了一名山贼,沉声道:“你们三人互为倚角,切莫分开了。” 说完他又要去帮那张远海,人还未动,却感侧面风声大动。杨文轩急急挥刀档了一招,只见正是高家兄弟的高起。 高起喝到:“听说我二哥的死你也有份,今日我便亲自为二哥报仇!” 杨文轩平时出门不爱佩戴兵器,这次乔装却是带了刀来。他见高起主动送上门来,一跃而起,便迎来上去。杨家本以刀法威震天下,此时一刀在手,更显睥睨。 众人左突右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地上便倒了二十几名山贼。除开谭长老与李石,其余人或多或少又受了点轻伤,张远海带来的三名手下更是战死两个。 场上各人都在交战,唯独高堂与李石二人还未动手。 两人互相凝视,一动不动,高堂淡淡道:“你不去帮忙吗。” 李石并未答话,心中却在审时度势。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己方高手众多,杨文轩,张远海,柯训三人皆为“练精”巅峰,谭长老与自己更是“化气”小成,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恐怕这些山贼就要全部命送于此了。 他本意是盯住高堂,怕他以手下的命作为挡箭牌自己逃跑。可此时看来,高起竟然已经下场,那依照先前的判断,这高家兄弟手足情深是真要与己方硬撼了。 他心转如电,细细思量,双眼却死死盯住高堂的一举一动。在场以他,谭长老,高堂武功最高。自己只要拖住高堂,待到谭长老腾出手来与自己合击高堂,当是有胜无败的局面。 忽又听高堂讥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取我性命么,为何自己却不动手?难道你只是想利用他们除掉我,自己却怕了,不敢冒险?” 这话可谓恶毒诛心。李石眯起眼睛,见高进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道:“看他这样子,恐怕定有后手。这林子里还有别的埋伏?可既然他胸有成竹又为何要激我抢攻?” 他忽的心头一震,想到了三个字,无常殿! 第二十三章 埋伏 要知学武之人无论武功多高,只要还未练至“返虚”境界,便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力竭之时,所差者,不过是一气之长短。可一旦练至“返虚”境界,便会在体内生成“先天真气”,这“先天真气”不为外物,生生不息,故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寻常高手一口气可出十招百招,若是使用极耗内力的招数,更是要深深吐纳。可“返虚”高手,一气之长简直永无止境,这也是他们被称为地仙的原因。 看这树林漆黑一片,最是适合刺客杀手隐藏身形。且众人此时皆被围攻,那些山贼就算一口呼吸只能功上一招两招,十数人轮番换气攻来,却也让人大感疲惫。 若待到己方力竭换气之时,再在毫无防备下遭到同阶高手偷袭,当真是危险之至。 这高堂要激自己前去抢攻,是因为人只有在不动的时候破绽最小,而一旦动了便早晚要露出破绽来。想必等自己换气吐纳之刻,便是这无常殿刺杀之时! 他想到这里双眸急向两旁树上扫去。 他眼睛一动,高堂也已动了。 高堂此时也是心中凛然,这小子年纪如此之轻,却狡猾如狐又城府深沉,看他这模样难道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埋伏?既然激不动他,那便主动出击,自己武功本就为高,难道还怕他不成。 李石双眸虽抬,注意力其实一刻也没有离开高堂。 可就算如此,刀光依然是贴着李石的面颊而过,当真是险在分毫。 李石心中大凛,光是这一刀就可知道,这高堂的爆发力只会在自己之上绝不在自己之下。 李石此行也配了钢刀。高堂动时,他手已握住刀柄,高堂到时,他刀却才刚刚出鞘,待到侧身避开这一刀时,李石终是挥出了第一刀。 这一刀由腰间而起,斜扫而上,刀光瞬间罩住高堂半个身子,逼得高堂让开。 李石大声喝道:“众位小...”。 话未说完,高堂又来了。 这一次高堂双手握刀,横扫而来,刀锋所过,竟有“呼呼”破空之声。 李石识得厉害,不敢硬接,刚要向后跃开,却发现自己脚腕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且一股摄人凉意从地下袭来! 这下他真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与人对敌时,若要一直分神提防不知会从哪来的暗算,那简直糟糕透顶。李石练有“分念练神诀”也就罢了,其他人若是心念不坚,极有可能在刺客还未动手前,便已经怯了。 也是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心里压力就越大,所以刚才他喝话叫众人小心,一来是让己方有个提防,二来也是喊给无常殿的刺客听。这刺客知道自己有了防备,便不会一直伺机而动。 他本以为这刺客十有八九藏在树上,那里居高临下视野极好,且寻常人最容易忽略的视野死角便是上方。可哪里想得到这刺客竟然早早埋伏在了地下,这一动手竟然让人抓住了自己的脚腕。 难怪刚才高堂不动,想必那刺客最先埋伏的地方便是高堂刚才所立之处。 李石想清来龙去脉,一时只觉无法招架。自己若是勉强接了高堂这一刀,便挡不住脚下那一剑,可若顾了下面这一剑,面前这一刀又如何是好? 此时自己身法已然无法施展,除了硬撼别无他法,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破绽不破绽,自己只要动了,便落入对方的陷阱! 接又接不住,避又避不开,这确实是一击毙敌的杀招! 生死刹那间,李石对高堂不管不看,忽的倒立钢刀像自己脚腕的手掌扎去,同时使出“千叶式”的“落地生根”,搬运全身气力,力沉双脚! 只听“哗”的一声,他身周五丈土地全部下陷,李石身形也随之下沉,这一沉,便顺势避开了高堂那一刀。 那藏于地下的刺客只觉自己左手巨痛,眼前全是飞沙尘土。他自己是专杀别人的刺客,可对自己的性命却爱惜的紧。急忙松手后撤,挥剑护住全身要害。 众人听到如此大的动静都急急来看,离得近的更是失去重心摔在了土坑里。 只见那土坑中间站着三人,一人手中持剑,头带面罩,一人右手持刀,面色阴沉,还有一少年反手握刀扎进了自己的脚腕处。正是那刺客,高堂与李石三人。 这确实是杀招。 但还是被李石破了! 那刺客左手已被洞穿,便藏于身后,盯着李石鲜血淋漓的脚腕,声音嘶哑道:“当真是果敢,你对自己倒也挺狠。” 李石拔出钢刀,面沉如水,并不答话。 坑上柯训与张远海看见这一幕都心惊肉跳,原来这地下还藏了个刺客,刚才若是换了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杨文轩见李石左脚已然负伤,又要面对两个强敌,心中甚急,他寻思道:“我若再拿不下他,还算什么朋友。”心念于此,也再不藏拙,一时间刀光大做,压得高起抬不起头来。 谭长老高喝道:“石少侠莫慌,我马上来助你。”说完出招更急,向这边杀来。 说来这百来名山贼有一半都在围困与他,他武功虽高,但要一口气徒手杀掉三四十人又谈何容易? 李石见那高起渐渐支持不住,谭长老也不过片刻便能前来,心中却毫无喜悦。此时自己脚腕受伤,身法受限,对面的那两人境界恐怕还要略高于自己,若在此地以一对二,别说片刻,恐怕十招都接不住。 他思酿片刻,心中已有决断,忽的反身向树林深处窜去。 敌我双方皆是一愣,看他刚才如此悍勇,此时却是说跑就跑,毫无征兆,当真是毫不在乎什么高手颜面。 高堂呆了刹那,怒道:“这小畜生脚受了伤,跑不远。”然后对那刺客道:“我去追那小畜生,你帮我拖住那老叫花。” 那刺客冷冷道:“你别会错意,我可不是你的打手。” 高堂此时不想与他多说,看了一眼败像已成的高起,阴沉道:“你只要护住我弟弟,我们变算银货两讫。”说完便朝林中追去。 第二十四章 杀招与利己 高堂借着血迹,追了半柱香的功夫,忽见前方有一人正坐在路边的一块儿石头上休息。他凝神一看,竟是那李石。 高堂惊疑不定,不知这小子为何不跑了,他提刀慢慢靠近,冷声道:“怎么,认命了?” 李石苦笑道:“其实还想再跑远点,只是脚太痛了。” 高堂听后,冷冷笑道:“不错,你若再跑下去,这脚可就要废了。”这话却不是危言耸听,李石刚才那自残一刀下得却是狠手。 李石抬起头来,望着高堂道:“你来追我,你弟弟恐怕活不成了。” 高堂面无表情道:“多谢你如此关心舍弟,我自有安排。等我杀了你,再回去杀他们。” 李石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如此说来,追来的只有你一人了?” 高堂冷笑道:“不错,你也不用指望谁能来救你,我十招便能送你走。” 李石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轻声道:“就你一个人最好,我也不用多杀人了。” 高堂眉头一皱,却见李石慢慢向他走来。 他境界本比李石高出一筹,招式也是出自名门大派,若论实战搏斗更不是这乳臭未干的少年能比。刚才与李石交手,虽知他确实不凡,但也自负必胜。此时却不知为何,竟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他是常年刀头舔血的人,知道这绝不是错觉。眼前这少年气势急升,样子极为自信,可他又凭什么这般有把握胜过自己? 他后退半步,摆了个起刀的架子,喝到:“什么意思。” 李石淡淡道:“这里无人,最好杀人。” 说完一个冲步便向高堂攻来。 高堂观他起手,只觉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心道:“难道这小子是故意做样子,骗我后退丢失先手?无论如何,我谨慎些便是,切莫阴沟里翻了船。”心念于此,他也不急,决定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 李石此时钢刀挂在腰间,聚指为刀,右手刺向高堂面门。 高堂甩头避开,刚要反击,忽见李石左手忽的拔刀,向自己腰间横扫而来。 这一刀竟然是左手刀! 高堂大吃一惊,原来这少年刚刚与自己交手,用的竟然不是惯用的手臂。 左撇子,是江湖人最头疼的一类对手,因为技击对敌时,练家子往往会不断猜测别人下一招的角度与章法,甚至可以靠本能与经验拆招。可一旦遇上左撇子,那些猜测与经验便通通不再成立,因为左撇子的每一招角度都是反着的。 比斗时,既然已经习惯了右边,你又怎么可能去想别人这一招反着会是怎样? 那是绝对来不及的,所以左手刀也最是刁钻诡异。 高堂冷汗淋漓,方知面前的右手手刀只是虚招,这腰间的左手刀才是杀招。 他本就失了先手,如今又遇奇招。 此时李石左手扫刀离高堂腰间不过两尺,已是避无可避,无法可想之间,高堂心脏猛的一跳,强行运气,使了个后空翻的功夫,尽然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刀。 这控制心脏跳动来增加爆发力,本是“化气”巅峰才有的本事,此时他以大成境界使来,不光受了急重的内伤,恐怕也留下了暗疾,此生在武道上再难有所精进。 高堂人在半空便觉喉头涌来鲜血,心中极怒,却也知道总比丢了性命好。 可他还是错了。 他双脚刚一落地,人还未站稳。 忽觉颈下一阵剧痛。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手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胸腔里。 这只手,正是李石的右手。 高堂满脸匪夷所思之色,喷出一口鲜血洒在李石脸上,咳道:“这...为...为什么...”。 李石盯着高堂那痛苦怨毒不信的双眸,轻声道:“没有虚招,我的左右手,全都是杀招。”说完他拔出了右手,高堂也应声倒下,眼看是死透了。 李石用左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静静的看着地上的高堂。 只用了一招,他便击杀了这恶名昭彰的三寇之首,也只有在这里,他才敢显露本家的“分念练神诀”。 可是见了他秘法的人,都要死。 这是李石第二次杀人,或者准确的说,这才算是第一次杀人。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脸色却很平静。 当他从那长安城的巷子里走出来时,他便知道,他若不想死,有些时候便没得选。 ------------------------------------------------------------ 树林里的打斗也已结束了。 一盏茶前,众人看见一个少年,一瘸一拐,双手满脸都是鲜血,拖着高堂的尸体回来。 这少年正是李石。 那无常殿的刺客,见到高堂竟已身死,二话不说便已遁走。高起本不是杨文轩的对手,此后不过片刻功夫便被擒住。 众山贼早已死伤过半,见高家兄弟已然完蛋,便朝四面大方各自逃命去了。 一行人此时各个一身血污,都在原地打坐休息,而那张远海带来的三名手下却都战死了。 李石看着那三人的尸体,忽的说道:“也许不叫他们来,高家兄弟也会上钩的。” 李石说的没错,他本没有想那么多,这世上也没有人真的可以面面俱到,他只是觉得多叫上几人会更妥当些。 世上哪朝哪代都不缺英雄,世上也总是流传着英雄的故事,英雄万人瞩目,英雄虽死犹荣。但这世人更多的却是普通人,这三名张远海带来的手下便是普通人。他们武功比不上英雄,所以战死了,在这样一个晚上,在这样一个野岭,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张远海是见惯生死的人,他摇了摇头道:“我们穿上武人这身衣服时,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为这衣服死。他们三个都是本地人,虎子与阿德的家人都住在长安城里,锤头的父母更是在他八岁时上山采药便再也没回来。若人人都不愿意当兵,又有谁来保护他们?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干的。”说完他又笑道:“我们这些人,百姓怕我们,读书的瞧不起我们,战场上死了的那就叫志士,活下来的便叫走狗屎运了。” 李石沉默不语,他忽的想起叔叔评价沈生的话,说他不是坏人,而是个武人。武人是不是都是这样?那高堂说自己是利用众人除掉他,现在想来似乎并没有冤枉自己。 自己是为了自保,杨文轩是为了帮自己,谭长老与柯训更是为了清理门户。这一行人真正是为了除害而来的,恐怕只有张远海和他的三个手下。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颤。 这便是丁逸说的“利己”吗?他到底是真的没有想到此行的危险还是故意没有去想?这三人难道是自己害死的? 第二十五章 名利自动人 李石心下正感迷茫,耳听那高起吼道:“少他妈在那里假仁假义,你们这群人又比我们好的了多少?真要扒掉裤子来说,你们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别人都死了再来说什么不该,哈哈哈,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你,不过你放心,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哈哈哈哈...”。 李石本就心烦意乱,见那高起面目狰狞,眼神里全是怨毒,恨不得要食己肉喝己血。 他只觉一股戾气由心而生,冲向脑门,瞬间浓眉一挑,杀意布满全身。 那高起见他样子却丝毫不惧,狞笑道:“怎么,恼羞成怒啦?来啊,有种杀了老子,老子在阴曹地府帮你占好位置,看你何时下来,哈哈哈...。” 杨文轩急急拉住李石,微微摇头,张远海则是一脚踢翻高起,冷笑道:“想死哪有这般容易,回去后我有的是时间招待你。这些年害在你们手上的性命也不知有多少,你以为能逃得过凌迟?” 谭长老见李石样子,也下场来劝道:“石少侠莫要听这贼人胡言乱语。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但又哪里能没有牺牲?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石少侠定下的“引蛇出洞”之计,最后更是力挽狂澜,独自击杀了那高堂。这群歹人伏诛,以后陕西省要太平的多。” 李石素来冷静,刚才却险些失控。杨文轩不知他心中所想,轻声道:“谭长老说的不错,石兄这次确实居功至伟,为陕西省除了一大害。” 众人频频点头,只觉这李石确实是智勇双拳,当的上少年英雄的名号。 眼看英雄就这样诞生了,罪首皆已伏诛,自己再不会被无常殿的杀手刺杀,那谭长老与柯训也能回禀师门,张远海更是立下了大功一件,这一行当真是圆满的不能再圆满。 若硬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死掉了三个武功差,人头次的兵士,不过这样的兵士多的紧,况且对方更是死了四五十人之多,这以一换十的买卖当真不亏。 这算术本不错,可不知这人命按斤两算,那些山贼与兵士的家人却要如何作想了。 李石勉强一笑,并不多说,又忽听那柯训道:“不过石少侠能单枪匹马击杀那高堂,看来也绝不是普通的“化气”小成高手。” 众人一听这话都留上了神,依据情报来看,这高堂早已步入“化气”小成多年。别说当时李石脚踝负伤,就算是两人公平决斗,已高堂的老练与狠辣,李石这般年纪要击杀他那也是极为不易。 这其中还有一点,这高堂学艺于丐帮,可这李石却是杨门的武伴。两者同阶互杀,赢的竟然是李石,岂不是说杨门武功要高于丐帮? “三门”,“七派”虽然同属中原正道势力。但是这就好比同一个商会的不同商人,争名夺利早就是见怪不怪了。 杨文轩对这类事情虽然厌恶,却也心知肚明,他皱眉道:“石兄只是暂时做我武伴,他入我杨门前,便身负不弱业艺。” 那柯训闻言“哦”的一声,又道:“石少侠如此年纪,便这般了得,不知师承何处?” 李石轻笑一声,淡淡道:“其实没那般复杂,我先前不说只不过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而已,我那时抢先躲在树上,待道那高堂追来,再在暗中施以偷袭,这才侥幸成功将他击杀。” 谭长老与柯训听得这话互望一眼,露出笑容,淡淡道:“石少侠无需觉得不好意思,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付这种人就该用这样的法子,丝毫不会有损侠名。”想必这李石竟然是偷袭侥胜,那也说得过去了。 杨文轩却是眉头皱的更深,他轻撇一眼高堂的尸体,那致命伤明明是在胸口,且角度似为直入,确不像是偷袭所致。 一时众人都不再说话,似乎各有心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石与杨文轩心挂林婉妙的病情,并率先站起身来。 杨文轩道:“各位若是休息够了,我们便上路吧。” 众人点点头,带上了高堂的尸体又抓起了高起,并将其他三人的遗体扶于马背上,然后便一起像长安城缓缓行去。 ------------------------------------------------------------ 二月二十一日。 卯时。 卫府。 若是有人问在长安城摆酒哪里最有面子,可能有人会说是城南的“万福楼”,也可能有人会说是在胡家湾的“长安局”。 其实这对也不对,“万福楼”与“长安居”自然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但是只要你有钱,总还是能办的,可这又哪里比得上长安城知府府邸的酒宴? 卫家若是没请你,你再有钱又如何进的来?所以无论酒宴本身如何,只要能来,这本身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今日卫府便设了酒宴,并宴请了诸多达官贵人。 主角,正是李石。 此时卫府前堂整整五张大桌上坐满了人,人虽算不上多,但却各个非富即贵,且是大富大贵,若说今夜长安城一半的名流雅士都汇集于此,那也毫不为过。 当真是灯红且酒绿。 满堂皆锦衣。 李石以前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更何况今日的主角便是自己。 他见众宾客轮番过来敬酒,耳听的全是“少侠”,“俊才”,“少而有为”的话语,一时又是不知所措,又是心中得意,好像脚下踩的不是锦绸所铺的玉石地板,而是天上的云朵。 少时贫苦遭人轻贱,十八年来不知荣光为何物,今日一朝之间,高朋满座,只觉得志得意满,心中无比畅快。 大丈夫活于人世间难道不本该如此吗? 此时此刻,他好似忘掉了李奉节的血海深仇,也忘掉了失踪的小妹。满眼都是名利荣华,满嘴都是名酒佳肴。 人活一世所为何来?不过力争上游而已。 年少正是成名时,既然有那更高更高的享受,又为何不去追求? 众人甚欢,高谈阔论,李石这一桌正好八人,除了同去同回的五人外,还有丁逸,卫占与刚醒不久的林婉妙。 第二十六章 名利动人心(二) 酒已过半,那张远海忽道:“石少侠,杨少门主说你只是暂当杨门武伴,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林婉妙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如今张远海再次问来,李石沉吟道:“我有几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在那之前,我不想考虑太多。” 张远海笑道:“那便是还没有打算咯。” 李石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张远海对卫占使了个眼色,卫占心领神会,笑道:“我初次见到石少侠便知你绝不是池中之物,你若真无打算,不如留在长安如何?”卫占早先便想结交李石,这次大破陕西三寇,李石更是表现出了自己非凡的武功智计。 看这李石如此年轻,若能收为己用,他日必是自己父亲与陕西总督的一大助力。卫占为李石设这酒宴本就是为了拉拢,此时他又怎会不懂张远海的心思? 其实不只卫占懂,李石又如何能不懂?这次剿匪确实是大功一件,但若不是卫占与张远海牵头,他无官无名,初来乍到,这功劳名声又如何能落到他头上?就算真要论功行赏,也应该是张远海设宴,更不该在这卫府。想必这二人把自己推到台前,便是为了帮自己造势。料来自己若是当真留在长安,无论是赏自己一个文官,还是捧自己当个武将,都比自己现在了然一身要好的太多。 李石以前从未体会过功名利禄的好处,此时不禁有些意动。 若能在此安身立命,叔叔在九泉之下是否会替自己开心?以后找到了小妹,也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不用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甚至自己有一天还可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幸福好像第一次离自己如此之近,好像只要伸伸手,便可以抓住。他以前一直逃避这个问题,可如今幸福已经摆在了眼前。 要去抓么? 傻子才不抓吧。 “石兄,你喝多了。” 忽听杨文轩沉声低语,李石浑身一震。 李石也是人,他也爱名,也爱利。 但李石毕竟是李石。 他本善于自省,此时已知自己一朝不慎,竟动了本心。 他若要享受这世间纷繁,杨文轩一早便可给他安排,又何必等到今日? 他是吃过苦的人,虽不能视权贵名利如粪土,但也早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路。就算真的要建功立业,扬名天下,那也该是靠自己的本事,又如何能找颗大树来攀附? 李石放下酒杯,直视卫占与张远海,抱拳道:“我很承二位的情,但在下志不在此。” 丁逸从头到尾不曾说话,只是一直浅尝自饮,此时却双眉一动,抬起头来。 卫占与张远海满脸失望,还要再说,却听杨文轩笑道:“石兄与我可是过命的交情,我当时千求万求才把他骗来我杨家当武伴,卫大哥难道要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角,那要先问我这酒杯答不答应。”说完便要敬酒。 要知这世上最难吃的三碗面便是“情面”,“脸面”与“场面”,可杨文轩口才极好,一句话便一口气将这三碗“面”都吃了。 卫占一脸苦笑,说道:“谁不知你杨大少爷最少敬酒,为兄又如何敢不喝?” 他本也是坦荡之辈,杨文轩竟然这般说话,他也不好再劝了。 酒席过后,李石陪着卫占送走了客人,便找到了杨文轩与林婉妙。李石笑道:“我刚才光顾着喝酒去了,都没吃什么东西,你们两可愿意陪我去宵夜?我知道长安城一处位子,馄钝味道可是好极了。” 杨文轩笑道:“可是你上次提的那家小酒馆?” 李石点头称是。 林婉妙自醒来以后,便似乎一直有心事,不过自那次自己遭遇挟持后,她就早已把李石与杨文轩当成了最亲近的人,此时也打趣道:“石哥哥与我一般都是初来长安,竟然还有熟路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贪吃了?” 李石哈哈大笑道:“从前吃不饱,现在自然贪吃,走吧。”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三人刚走到卫府门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对话声。 一人道:“那小子算什么东西,也配我跟他敬酒,要不是卫少爷拉着我去我都懒得看他,不过一个乡野武夫而已。” 另一人道:“话不能这么说,听说他旁边坐的可是杨门的少主,这次又得到张将军与卫少爷的青睐,未来说不定还真能成个人物,与他交好总不会错的。” 第一人又道:“你看看他和我碰杯的时候,竟然酒杯举的比我还高,当真是傲慢至极。” 另一人笑道:“这你可误会他了,他不是傲慢,而是没有教养,他哪里知道这些礼法...”。 二人声音越来越小,想必已经走远了。 林婉妙气道:“这些人表面看起来好生和气,背后竟然这样乱嚼舌根。” 李石却是一脸平静,他转身对杨文轩拱手道:“谢谢。” 杨文轩知道他谢的是刚才自己提醒于他又帮他解围,摇头道:“我们二人已经是生死之交,不必说这些。” 李石缓缓点头。 林婉妙笑道:“什么叫你们二人,我们三个都是生死之交啦。” 李石与杨文轩闻言都哈哈大笑。 林婉妙又道:“不过刚才石哥哥看起来确实不太像自己。” 李石笑道:“我不像自己又像谁了?” 林婉妙皱起鼻子,说道:“有点...有点像那些公子哥。”所谓人靠衣装,李石今日参加宴席换了套崭新的绸缎青衫,确实更加显得仪表不凡。 林婉妙又道:“不过我不喜欢那些大少爷,我还是喜欢石哥哥平时的样子。” 杨文轩苦笑道:“不知为何每次听到你说大少爷三个字,我都有种被骂的感觉。” 林婉妙弯着眼睛道:“你是大少爷中最好的啦。” 李石叹了口气道:“我刚才确实喝多了。” 杨文轩摇头道:“这世上多得是人口里骂着权贵,心里却惦记着好处,他们一边说着富贵不仁,一边教育子女要读书做官,期盼着自己有一日也能当上权贵。石兄能拒绝,已经是大毅力了。” 李石微微一笑,便带着二人出门去了。 第二十七章 谁能言对错 这才两日功夫,小酒馆却关门了。 三人来到酒馆门前,一时只觉扫兴,李石苦笑道:“不应该啊,我还特意问了打烊的时间,这个点怎会关了门呢。” 杨文轩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这酒馆的门头布置,说道:“这长安城的酒楼比比皆是,不如我们换一家如何。” 李石摇头道:“我带你们来这不只是因为这里的味道好,其实这里的人更好。” 杨文轩苦笑道:“好吧,可是如今怎么办?” 三人正是一筹莫展,忽见一中年人从路口走来,行至那酒馆对面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便要开门进去,想必正是住在这附近的普通人家。 李石身形一晃,一见箭步便来到那人身边,那人吓的一跳,颤声道:“你...你干嘛。” 李石笑道:“大哥莫怕,我只是问点事情。” 那男子看了李石几眼,却不像歹人,不耐烦道:“有事说事,突然冒出来吓人算个啥玩意儿。” 李石咳了一声,手指那小酒馆道:“不知这家酒馆平日里是何时打烊的?” 那中年人顺着他指头看去,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是来吃老徐家的馄钝的?” 李石此时方知那家人姓徐,他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我上次吃了一次,这次带了朋友来,说起来,我还差了徐掌柜两碗馄钝钱。” 那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摇头道:“不用来啦...以后都不用来啦。” 李石一愣,皱眉道:“这是为何?” 那中年人叹气道:“老徐家那一片屋子要拆啦。” 李石一惊,看这老街如此旧破,拆改恐怕也是早晚的事,可是若是拆了,那徐掌柜一家生计又要怎办才好?忙问道:“那...那徐掌柜一家怎么办?”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便要进屋,却不料李石死死拉住他的胳膊,喝道:“你说清楚再走!” 那人又哪里受得了李石的手劲?顿时痛的冷汗直流,杨文轩与林婉妙见情况不对,急忙赶来拉住李石,李石也知自己一时情急,有欠妥当,歉声道:“这位大哥对不起,我...我只是想问问。” 那人拂袖怒道:“还问什么,老子不是说了吗,要拆了,听不懂么?” 杨文轩听得这话,已经把来龙去脉猜到了一半,他沉吟道:“拆迁倒不是什么稀奇事,难道官家克扣了补偿?” 那人冷笑道:“那倒没有,这次是庆国府的意思,不过本来拆不到老徐家的酒馆,只不过后来那些人觉得地皮不够用了,这才说要再拆一些,便拆到了老徐家。” 这庆国府正是当今圣上的娘家,权势之大可想而知,而这权利越大吃相自然也越是好看,如今只不过拆些老旧屋子,想必不至于克扣了老百民的补偿,因为若是弄得民怨沸起,那真是得不偿失。 李石问道:“既然不曾克扣了补偿,你又为何不愿意说?” 那人沉默片刻,终是说道:“本也没什么,说来还是怪老徐自己太犟了。前天来的人本说按照一丈地三十一贯钱来结算,大家看价格还算公道,也就都答应了,不答应又能怎样呢?他却不干。” 杨文轩点了点头,按照那时的物价来看,这庆国府给的价格确实算不得低了。 李石皱眉道:“这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他自然不干。” 那中年人摇头道:“老徐也是这般说的,说这小酒馆虽然破,挣的也不快,但是这百年招牌却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他在这人熟地熟也算落个自在。” 李石急道:“然后呢?” 那人重重叹了口气,说道:“那些人虽然恼怒,但当时也没说什么。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当晚又来了一批人,二话不说便砸了老徐的店子,老徐的爷爷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走啦...”。 李石浑身大震,那老者的慷慨笑言好似昨天一般,怎么这才两日的功夫...竟...竟就走了? 那人似乎被勾起了话头,又道:“说起来...我还是从小就吃老徐家的馄钝呢,街里乡亲的也都挺喜欢去他们家吃点东西...一来呢...他们这一家子...嘿...确实是热心肠,二来我们这些人...也都是老徐他爷爷看着长大的啊...我这心里头...唉...也挺不是滋味的...”。 月光洒满这条老旧的长街,李石低着头,半张脸融入黑暗里,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究竟是何种表情,他缓缓低声道:“那徐掌柜如何了...”。 那人还未答话,屋里突的窜出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昨天我和几个朋友都看见啦...徐伯伯走路一瘸一拐的...抱着个坛子就向着城外去啦。” 童言无忌。 一时长街无声。 那中年人对那孩子叹道:“合子,你记住,若有一件事大家都去做了,你也便去做,准不会错的。”说完摇了摇头,关上了屋门。 杨文轩知道李石心里定不好受,轻声道:“旧街翻新,街道改建,自古有之。只要补偿公道,走了章程,那便合了规矩,谁也不能多说什么。其实拆的也不只是百姓,不少官家的房屋商铺,那也是说拆就拆了,甚至不少老百姓,心中也是愿意的。” 李石低头沙哑道:“所以若遇见不愿的,便能找来地痞流氓,将人毒打致残?” 杨文轩皱眉道:“你这话偏激了,如何能说是庆国府的人。这长安城里想巴结庆国府的大有人在,就算是庆国府的人授的意,那也指不定是下面个别人的行为。” 李石霍的抬起头来,全身衣衫无风而动,竟似用上了真气,他冷冷望着杨文轩,厉声道:“若不是庆国府的人,又能是谁了?合了谁的规矩?规矩又是谁定的?天皇老子吗?看你这意思,你觉得这也没什么是么?” 杨文轩此时见他样子也动了真怒,喝到:“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素来冷静,今日怎么这般冲动。你也是做过苦力的,若是不能上工,那便要饿死人,你可知有多少人靠这土木为生?又有多少人等着上工?那些地痞流氓自然可恨,但也不能就此赖在庆国府身上。你现在这副模样,竟然还想算在我头上啦?” 李石是渔村长大又饱受饥苦的孤儿,杨文轩是打小便注定继承家业的杨门少主,他们有矛盾么?他们本没有矛盾,但他们的身份,经历已经注定了他们这一生都不可能真正的互相理解。 那是与生俱来的,是从娘胎里开始的,因为他们打从生下来就已经不是一类人了。他们因为一些共同的品质走到了一起,也注定会因为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分道扬镳。 第二十八章 怪病 林婉妙见两人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起手来的意思,忙劝道:“你们两个这是干嘛呀,有话好好说,快快别这样啦。” 李石盯着杨文轩的双眸,想到他对自己不光有脱狱洗冤之恩,又差人帮自己找那沈生与小妹,两人这一路来共过不少患难,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跟他动手。 他自知理亏,却又有一股抑郁之气无处发泄,自己该怪谁呢?怪那些恶棍么?可那些恶棍只是“果”,自己就算把他们全数打残难道以后就好了么?按照杨文轩的说法,这事起因合礼合法,那难道这便是徐掌柜一家的命?可徐掌柜又做错了什么? 他缓缓散了气劲,低头半响,涩声道:“是我失态了...”。 杨文轩听他自认不对,也没了脾气,此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三人一时无言,再没有宵夜的心情,只能又走上回路,真是乘兴而来来败兴而归。 这一日李石三人已是准备辞行,此时林婉妙房中传来杨文轩的声音:“林姑娘,有病便去医病,你为何就是不愿意去见丁先生?” 李石此时也在房中,点头劝道:“不错,我们这次能将你救醒,也多亏了丁先生的方子,丁先生医术精湛,上次在客栈也嘱咐过我们带你再去看看,可你这几日为何这般抗拒?” 林婉妙此时弓着腿坐在床上,双手环住膝盖,笑道:“我说过啦,没事的...我就是...睡觉比别人沉一些...我没病,根本不用看病...你们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李石与杨文轩又哪里看不出她笑容中的勉强,杨文轩苦口婆心道:“你为何不肯承认?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若真是没病,你又为何执意不愿去见他?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是信不过我们吗。” 耳听这话,林婉妙缓缓低下头去,却是不说话了。 李石道:“林姑娘,不是我们逼你,我们这两日便要启程了,听那丁先生的意思,你这似乎还是旧疾...若是再晕睡过去...要如何是好?” 林婉妙把下巴搁在手背上,低垂着眼帘,轻声道:“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们...爷爷走了以后...再也...再也没人对我般好啦...我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感激你们...也很是欢喜...”。 两人看她这副样子,互望一眼,心中只觉更是担心。 李石刚要再说,忽听林婉妙低声道:“若是...若是你们发现...我和普通人不太一样...有些怪怪的...你们...你们会不会...会不会不理我啦。” 杨文轩急道:“林姑娘你莫要想的太多了,无论你有什么怪病,我和石兄都不会弃你于不顾。” 李石也是缓缓点头。 林婉妙见到他们两人的样子却似殊无喜意,勉强一笑道:“那...那便去看看吧...若是耽误了赶路...那就不好啦...”。 杨文轩与李石以为她必是担心自己的病情,不过这也难怪,无论谁在这般如花年华患了怪病都不会好受,此时见她终于首肯,都露出欢喜神色。 三人一同来到丁逸门前,杨文轩敲门道:“丁先生,我们带林姑娘过来了。” 房内响起丁逸的声音:“请进。” 杨文轩推门进屋,见丁逸正端坐于屋中沏茶,好似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要这般规规矩矩。 他心中暗赞,又笑着对林婉妙道:“这便是我跟你说的丁先生房中那非花非药的味道,是不是的确让人过鼻难忘?”他见林婉妙神情低落,便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至于太过紧张担心。 林婉妙勉力一笑,低声道:“我闻不到...。” 这话声音虽低,但一屋子人却还是都听到了。 杨文轩闻言一怔,这味道如此特别,怎会闻不到? 李石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的想起那净慈寺算命先生问林婉妙到底是人是鬼的话语。他当时自是觉得当真荒谬,此时却又隐隐有一丝不安。 丁逸微微一笑,对林婉妙道:“姑娘请坐。” 林婉妙依言坐于丁逸对面,只见丁逸笑容可亲,双眸有如深潭又如清溪,似乎无穷无尽又若一眼见底。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奇怪,却又让人不禁平生信任之感。 丁逸缓缓问道:“不知姑娘那晕睡之症,是否是旧疾呢?” 林婉妙回头看了眼李石与杨文轩,只见他们投来信任鼓励的目光,她低头轻声道:“嗯...我...我...也不是经常发病,但是发病的时候...一睡就会睡很久...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一开始是三四天...后来一睡就是半个月...。” 李石与杨文轩听到这话,才知原来林婉妙晕睡过去与那高进无关,想必就是平时睡觉也有可能会如此。 丁逸持扇击手,又缓缓道:“姑娘刚才说自己闻不到...又是什么意思呢?” 林婉妙沉默半响,轻声道:“我...我小时候对热对冷都没什么感觉...摔跤受伤...也不觉得疼...长大些后...慢慢的吃东西也越来越尝不出味道...也就喝酒还能感觉到点酒味...我没事就喝点...反正喝多少都没感觉...呵呵...这两年...这两年感觉鼻子也不怎么能闻到东西了...”。 李石与杨文轩听后心下只觉不可思议,这世上竟有这等怪病?难怪此时正是寒冬,却从不见林婉妙添衣服,本以为是少女爱美,岂知是根本感觉不到? 丁逸听到这里也是皱起眉头,他沉吟半响又道:“姑娘可还有别的症状?” 林婉妙低头不答,丁逸轻声道:“在下对医术还颇有几分自信,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还请告知于我。” 林婉妙强笑道:“也没别的什么了...就是每次醒来以后...那几天就会有一阵疼的死去活来....每次都以为自己要死啦...结果每次疼上一会儿又好了...呵呵...我常常想是不是因为那感觉太痛了...所以别的疼都感觉不到啦...”。 丁逸问道:“是否是头痛?” 林婉妙摇头道:“头不痛,是身上疼...”。 丁逸皱眉更深,一时无语。 杨文轩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可知这是什么病?” 丁逸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答道:“这病别说我从未见过,当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十九章 天刀 李石与杨文轩心下难过,耳中又听丁逸道:“不知姑娘是否每次晕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后也越来越痛?” 林婉妙缓缓点头。 丁逸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但据我推测,恐怕等林姑娘嗅觉完全消失之时,便会轮到视觉,待到双目失明之后,再是听觉,最后直到六识皆闭,恐怕就算不死,那也是生不如死了。” 李石与杨文轩听后心下大震,若是这样活着那还当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李石急道:“先生当真没有办法?” 丁逸皱眉苦思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摇了摇头。 杨文轩见到丁逸这般样子,低声道:“先生...先生当真不该说的这般残忍...而且...而且天无绝人之路...定还会有办法的...”。 丁逸轻声道:“我既然生为医者,自然要据实而报,安慰人是治不了病的。” 二人眼见林婉妙也是脸色苍白,正不知如何安慰,却听她笑道:“其实...其实你们不用这副表情...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丁逸看着林婉妙的脸颊,轻声道:“你这小姑娘真是奇怪,别人听说自己的病没得治,要不哭死哭活,要不郁郁寡欢,别人替你担心的要死,你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了...”。 林婉妙双目低垂,笑道:“之前...之前爷爷带我看过好多郎中了...也吃了好多的药...可是...可是也没什么效果,这样的结果...我也已经习惯了...呵呵...再说...我睡着的时候啊,本来就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说不定...说不定等不到那时...哪次我睡着睡着就过去了...比起很多痛苦挣扎很久才能走掉的人...还是要幸福的多吧。” 杨文轩大声道:“林姑娘莫要妄言!” 他听林婉妙反过来安慰自己,心下更感凄然,此时方知她为何不愿意来见丁逸,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想必是失望的太多所以怕了。 丁逸坐下身子,轻叹一声,问道:“姑娘,你是如何落下这病的,仔细与我说说。” 林婉妙摇头道:“我半岁大的时候,患了一场大病,当时很多郎中都说没得治了...结果后来莫名其妙的好了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丁逸沉默不语,李石与杨文轩面带沉重,林婉妙见他们样子,站起身来,笑道:“好了好了,病也看完了,咱们该走啦。”说完她又对丁逸拱手道:“没关系的,谢谢您给我看病了。” 丁逸与她目光交汇,见她虽受这病痛折磨却对自己的命运并无半分怨怼。他本以为猜到林婉妙所患为何,此时听来才知这中间大不简单。 他缓缓开口道:“人体本是世上最大的宝藏也是上天最复杂的造物,所以就算再过几千年,相信也还是无人敢说自己窥尽了医道。所以姑娘也无需灰心,我虽无办法,但这世上或有两人能治此病。” 李石精神大振,说道:“哪两人?” 丁逸缓缓道:“一人是九华山当代掌门,有‘敌阎王’之称的洛浩炳,一人正是家师。” 林婉妙听到自己的病竟似有治,全身不禁一晃。 杨文轩也喜道:“不错,九华掌门自不必说,丁先生医术本高,他的师父定是更加了得。不知这次昆仑观礼九华山去的是谁,我定要求洛掌门为林姑娘治病。” 丁逸微微一笑,说道:“何必舍近求远,不如...”他话未说完,忽然侧头望向门外,双目精光闪烁而出,气势更是转瞬暴涨。 三人被他神采所摄均感愕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半响回不过神来。 李石与杨文轩这时才知道,这丁先生不光是个大夫,等是一个绝顶高手,武功之高恐怕还远远在他二人之上。 他们顺着丁逸目光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是何时来的。 这人不知来了多久。 这人五官面貌,竟与杨文轩有五六分相似。 他模样四十来岁,虽是毫无表情却透着一股无敌的威严,双眸有如漆黑深夜里的两颗宝石,让人只是看一眼,便感到刺眼。 若说杨文轩是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那这人便是威严无匹的天神,他们同样英俊不凡,但是给人的感觉,确是天差地别。 天下练武的没人不知道少林,天下学剑的没人不晓得华山,但若问天下使刀的,恐怕没人不晓得这一位。 杨门门主,“天刀”杨溟。 杨溟双手负后,双足不丁不八,他没有带刀,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把绝世宝刀,宝刀尚未出鞘,但整个屋子里却好像全是刀气。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李石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 两人互相凝视,目光有若实质,让人全身汗毛根根直立,李石全身都炸毛了。 可杨溟其实并未看他,他看的是丁逸。 丁逸只觉身上越来越冷,他忽的闭上眼睛,气势瞬间消散无影,有若狂风怒涛中的一片小舟,当他再次睁开双眸时,又变成了那个淡然清雅的丁大夫。 可杨溟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气势越来越盛,似乎无穷无尽。林婉妙未入品流,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得这位陌生男子长的真是威严好看,好像...好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可李石与杨文轩却被杨溟气机所引,全身血气翻滚,好似体内有东西被燃烧了一般,不过片刻功夫,两人都是呕出一口血来。 杨溟这才收住了外放的气机。 丁逸刚要起身,杨溟终是开口说话了,他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杨溟叫他别动,丁逸就真的彻彻底底不动了,要知凡是活物,不动远远要比动来的难,你动的再快再猛,那也是遵从天道,寻求人力是极限,可人呼吸眨眼本是自然而为,又如何能够真的不动? 丁逸能。 他从头皮道脚趾,从胸腔到眼皮,真的是一动不动,旁人看去好似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光这一手功夫,已经是骇人听闻了。 丁逸全身不动,嘴巴却动了,他微笑道:“前辈想必便是杨门门主了,不知杨前辈这是何意?在下虽不是初次游历中原,但从未记得哪里有得罪过你的地方。” 第三十章 父子相见 杨溟淡淡道:“犬子也从未得罪过你,你又为何要施他于‘凡人香’?” 杨文轩与李石心头一震,难道自己刚才已经着了别人道而不自知? 丁逸微笑道:“家师曾言,出门在外小心为上。这‘凡人香’算不上什么毒药,只不过让人短时间不能运气而已。过不了半个时辰,无药自解。” 杨溟不置可否,问道:“你是五毒教的弟子?” 丁逸拱手道:“家师复姓上官。” 杨溟听得这话,却是沉默片刻,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问道:“仙儿可好?” 杨文轩闻言一震,低了头去,死死攥住了双拳。 丁逸笑道:“家师一切都好,不过家师这次可算错了。她曾言,这世上绝不愿提起她的人,杨门主算一个。” 杨溟竟然笑了,他笑道:“令师算遍天下,竟然还有算错的时候,当真是难得。” 丁逸恭声道:“师父还说,若是见到杨前辈,替她向您问好。” 杨溟这次并未答话,只是背过身去,带走了杨文轩三人。 一路无言,自从杨溟出现开始,杨文轩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再无嬉笑神色,而是一语不发,神情淡漠。 四人行至卫府主厅,只见卫占早已站在那里。他此时带着府上主事,躬身立于厅旁。 杨溟问道:“卫兄呢?” 卫占躬身道:“家父归乡祭祖还未回府,杨伯父是否要小住几日,我可派人快马加鞭传讯于父亲。” 杨溟摇头道:“不必了,我马上便走。”说完他缓缓转过身来静静走到杨文轩面前,杨文轩眼帘微垂,神色依然不卑不亢。 屋里静了下来,父子二人对面而立,都是一语不发。 “啪”的一声,杨溟左手挥落,狠狠抽在杨文轩的面颊上,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石与林婉妙皆是一惊,未想到这名动天下的“天刀”,竟然当众教训起了儿子来。想必这杨门少主失踪,在江南定是掀起了轰然大波。 卫占与卫府主事低头不语,似乎连看都没看到。 这一抽杨溟其实并未用力,但还是打的杨文轩痛极,他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麻木道:“孩儿知错。” 这父子相见,怎么是这般光景? 杨溟见他样子,眉头微皱,似乎还要再打,却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你...你怎么这样打大...打杨哥哥啊。”却是林婉妙来了。 林婉妙把杨文轩往后拉了一把,似乎这样便能躲过“天刀”杨溟的双手,她皱眉不满,对杨溟道:“杨大老爷,虽然你这是教训自家儿子,但我也要说两句了。我们江湖儿女最好面子了,你这样当众打他,他哪里下得来台啊。” 众人听得魂飞魄散,她说完却似乎还意犹未尽,想了想又道:“大...杨哥哥虽然偷偷跑出家门是很不对,但是他这一路也干了不少好事,不光帮我治病,还抓了那个什么陕西...什么寇的,为陕西省除了一大害呢,我见过不少公子哥,杨哥哥真是最好的了,你这样打他真是不对。” 李石与杨文轩都骇的呆了,“天刀”是何许人也?此时杨溟正是怒时,恐怕一百个林婉妙也挡不了他一刀的。李石心道:“这丫头胆子忒大了。” 卫占此时也不得不下场,忙道:“不错,杨贤弟这次可是帮了我爹与柳总督一个大忙,那陕西三寇逍遥法外多年,这次能伏法多亏了他和石少侠。” 杨溟也是一愣,他接到二弟传书,便丢下了手头的要事急忙来寻杨文轩,好在杨门耳目众广,在田丰镇得到了线索,这才找到卫府来。他平时在杨门说一不二,错了那也是对的,江湖上都没几人敢指责于他,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教训。 他听卫占说话脸色本缓和了一些,再见杨文轩终于露出紧张神色 ,竟自挡在林婉妙身前。眯眼道:“这次观礼依旧是你代我去,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完他转身向府外走去,片刻人就不见了。 几人躬身目送,直至确定杨溟已经走远,终是叹了口气。卫占苦笑道:“我每次见到杨伯父比见到爹爹还要拘谨,不过林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刚才吓我不轻。” 林婉妙眨眼道:“杨门主还...还挺好看的,你们为何如此怕他?”三人苦笑不答。又听林婉妙皱着鼻子对杨文轩道:“不过你爹好奇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就走了。” 杨文轩淡淡道:“王图霸业,我们这些小人物自是不懂。” 林婉妙摇着小脑袋道:“那也不是,你看他走的这般急肯定还有什么要事,能放下手头的事过来寻你,说明他很在乎你。” 李石晓得这是杨文轩家事,不该多问,他此时更挂心的反而是林婉妙的病情,沉声道:“卫大哥,那丁逸是‘五毒教’的人你可知道?” 卫占一怔,答道:“不晓得,不过‘五毒教’是苗疆第一大教,丁先生就算是的,也算不得奇怪。” 杨文轩听到李石提醒,也是心下一沉。依然父亲的说法,那丁逸先前竟然对他们施了药,虽不致命,但这人亦正亦邪怕是不能再那般信任了。 刚才杨溟来访,两人一下忘了林婉妙,此时想来都不禁向她看去。 林婉妙侧开了头,似乎不愿对视。 杨文轩缓缓道:“林姑娘,现在看来那丁逸的话也不能尽信。你千万莫要悲观,等我们到了昆仑,我马上去拜见九华山的人。” 她强笑道:“算啦...别麻烦啦...”。 李石肃声道:“林姑娘快别再说这种话,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便不会能弃。” 林婉妙听得这话,却突然红了眼眶,轻声道:“若是你们说的九华山也说没得治,要怎么办?”林婉妙本来早已认命,今日竟然突闻自己还有救,便又升起了久违的希望,此时却告诉她那丁逸的话不可尽信,当真是得而复失,心中难受,现在李石与杨文轩还说有个九华山,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另外一个“丁逸”? 若能活着,谁又想死了?可若是被人一遍又一遍的判下死刑,一次又一次的得而复失,那又是何其残忍? 李石与杨文轩口不能答,只见林婉妙以手掩面,跑回房去。 第三十一章 搭台唱戏 到了晚饭时间,杨文轩与李石二人此时却没在饭厅,而是并肩坐在林婉妙屋前的花坛上。 杨文轩苦着脸道:“林姑娘不愿意出来吃饭,这可怎么办啊。” 李石本在去吃饭的路上,结果却硬被杨文轩拉了过来,他此时也黑着一张脸,说道:“你要陪她绝食那也由着你,可我还饿着呢。” 杨文轩怒道:“你这人忒没义气,林姑娘叫你‘石哥哥’,叫我却是‘大少爷’,她对你这般好,你怎能如此无情?” 李石撇他一眼道:“称呼不同,就是我对好?你能否不要这么幼稚呢。” 杨文轩闻言更怒,说道:“我不管,林姑娘一日不吃饭,你和我就不准吃!。” 李石叹气道:“这算什么道理,天理何在?人间公道何在?” 杨文轩怒道:“你若不陪我,那你就还钱,而且以后别再找我借。” 李石不说话了,见这杨门少主又变成了要债太保,一时只觉以后更要发愤图强,不然没有了钱便没有了人权。 杨文轩见他在那屏息装死,更气道:“你平时忒的精明,怎么今天中午林姑娘问九华山的事却答不上来。你就应该拍着胸脯告诉她,定能治好。” 李石见这都能怪到他头上,想必自己过不了一会便要罪该万死了,他斜眼道:“你当时又为何张个嘴巴不说话,看着她跑掉?” 杨文轩听到这话顿时像个卸了气的皮球,苦着脸道:“我们两个真是蠢的可以。”然后又悄声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哄她开心?” 李石打架还算可以,算计人也还不懒,但是若要说到哄女子开心,那便有如母猪上树,天方夜谭。可他此时却偏偏有了注意,双目放光道:“我小妹以前最喜欢吃冰糖葫芦,说不定是卫府菜不合她胃口,要不我们上街去给他买?” 杨文轩双目圆睁,喝到:“你是否在敷衍我呢,林姑娘的病你今日又不是没听到,怎么可能是口味的问题,快些给我认真想了。” 李石苦着脸道:“我还是陪你绝食吧。” 杨文轩突然换了一张脸,笑眯眯的道:“小弟倒是有个注意,只希望石大哥能配合。” 李石顿时冷汗直流,斜着身子离杨文轩远了一尺,谨慎道:“我就知道你早已有了主意,问我只是象征性的。你千万莫要告诉我,我一点不想知道。” 杨文轩跳了起来,怒道:“还钱,快些了,我最近手头正紧,不还我在这报官也方便的狠!” 李石好似中了致命一击,闭眼凝息,眼看是死了。 杨文轩却不管不顾,与他说起了自己的大计。李石听了片刻,脸色由黑转紫,颤声道:“看来你是真把我当朋友,不然又如何能如此直白自然的提出这种要求。” 杨文轩循循善诱道:“你不是常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么?林姑娘正等着我们去开导,这正是舍己为人的时候啊。” 李石面容一正,肃声道:“不瞒杨少主,我最近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算君子。” 杨文轩怒道:“你到底干还是不干。”说完便要去报官。 李石苦笑一声,叹道:“行了,你真当我不想她开心么。” 两人说干就干,一起上街准备了一番,又不知为何磨蹭了一个时辰,终是回到林婉妙房前。 杨文轩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地敲门,大声道:“大事不好啦...林姑娘...大事不好啦...石兄弟他...唉...石兄弟他出事啦...你...你若要见他最后一面,就快快出来吧...”眼见这杨文轩演技如此浮夸,李石虽为同谋,却也是不忍直视,他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数蚂蚁,总之就是假装不觉。 若说这都能被骗那就是傻子的话,那林婉妙就是这个傻子。她将房门开出一个缝,钻出脑袋来,鄙夷道:“你这大少爷当真无聊...”她话未说完,只见屋前花坛已然不见,入目眼帘的却是一个简单的戏台。 那敲门的不是什么大少爷,而是一个“马面”,同时戏台上,还立着一个“牛头”。 那“马面”见她漏出脑袋,刷的一声跃上戏台与那“牛头”并肩而立,然后摇头晃脑道:“牛兄,阎王大人说啦,要抓那林仙子去地府坐那阎王夫人,我们今日便动手可好?” “牛头”摇头道:“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我听闻那林仙子旁边有两个厉害小子,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儿,我们若是前去被他两揍了那可怎么办?” 那“马面”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林仙子既然被我们阎王大人看上了,那也就没几日好活了。等到她阳寿已尽,便要乖乖的自己来这阴曹地府,我们不如耐心等上些时日。” “牛头”又摇头道:“可是我那日偷听那两小子谈话,说是无论上天宫找玉皇大帝讨仙药,还是杀进地府抢那生死簿,都要帮这林仙子逆天改命啊。” 那“马面”惊道:“这般无法无天了?那还了得?我们快快回去禀报阎王大人。” 说完这“牛头马面”围圈疾走,口中“呀呀”有声。突然那“马面”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朗面孔,对那“牛头”喝到:“孽畜,往哪里跑。”说完便追着“牛头”打去。“牛头”一见那人,连忙抱头鼠穿,大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啦。” 那“马面”正是杨文轩,他左手负后,右手双指并拢,指向“牛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王,我与李石定会保护林仙子,叫你们大王莫要再做春秋大梦啦。” “牛头”拼命点头道:“小弟晓得了,小弟晓得了,莫要再打,我定会劝我家大王打消念头。” 那时京城流行听戏,这戏曲之乐便慢慢传遍了整个大良,可是喜欢的人越多,那便更是一票难求,寻常百姓人家也就只能听听说书,又哪里见过这般稀奇有趣的玩意儿?也是因此,杨文轩便想出了这演戏的法子来逗乐林婉妙。这“马面”既是杨文轩,那挨打的“牛头”自然就是李石了。 两人装傻卖丑语调滑稽,却演的甚是流畅,也不知排练过多少次。李石与杨文轩还在卖力追打,忽听屋门传来林婉妙的哽咽声。 杨文轩丢了面具,急急跑来问道:“怎么又哭了?可是演的不好?”李石也摘掉“牛头”,虽还站在台上,眼神也甚是关切。 林婉妙笑道:“演的很好,真是有趣。” 两人见她又哭又笑,一时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听林婉妙道:“我们何时出发?我想了想,九华山医术竟然那么有名,说不定真能治好我的病呢。” 李石与杨文轩见她改变注意,都是大喜过望。杨文轩笑道:“我们明日便走,林姑娘晚上还未进食,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婉妙弯着眼睛,笑道:“我要吃‘珍珠圆子’,还要吃‘烤鸭’,还要吃...”她话音未落,杨文轩哈哈大笑道:“这个好办,我现在就和石兄去准备。”说完便走。李石也露出笑容,与他一路去张罗了。 林婉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越走越远。 第三十二章 自身有病自心知(一) 当夜。 李石打完了坐,脑海里反反复复想起林婉妙的病,张远海的三个手下还有徐掌柜一家。 这才短短几日功夫,自己杀了人,又遭人刺杀,更是生出这许多变故来。这江湖到底是怎样的?少时总是嫌弃叔叔啰嗦,老跟自己讲些听不懂的道理,此时却巴不得叔叔能在身边与自己再多说一些。 可是叔叔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在了,以后只能靠自己去明辨了。 这也不知这是第多少个失眠夜,李石坐在床上,想起下午自己扮那“牛头”的可笑样子,一时苦笑不已,不过说来奇怪,自己好像并不如何抗拒。 忽听敲门声,屋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道:“石哥哥...你睡了么?” 李石心中一动,知晓是林婉妙来了,他起身开门,见林婉妙正站在自己门前,样子有些局促,微笑道:“还没,有事么?” 林婉妙扭捏低声道:“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睡不着...”。 李石点头道:“进来吧。”说完却见林婉妙并未移步,她低着头看着脚,样子有些腼腆。 李石这才会过意思,又摇头笑道:“我真是傻了,我房间乱的厉害,我们还是去外面走走。” 此时已经入夜,对方一个姑娘家主动跑来敲自己的房门,晓是她平时一直大大咧咧,此时也难免有些害臊。 两人都是江湖儿女并无那多讲究,并肩漫步到了一处石台,便直接席台而坐。 此时月虽不圆,但却满天繁星,两人仰望夜空都是怔怔出神。 林婉妙轻声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们啦。” 李石摇头道:“其实都是文轩兄的主意,他希望你能开心一些。”看这林婉妙平时落落大方,活泼开朗,谁又能想到她竟身患如此怪病?想来真是坚强。 林婉妙闻言默不作声,又轻轻道:“那石哥哥呢...石哥哥又是怎么想的?” 李石一愣,答道:“我...我自然也是这般希望的。”醋打哪酸,盐打哪咸,听这林婉妙的问话,似乎更为在意自己的想法。 林婉妙看着李石微微一笑,又低下了头,低声道:“杨哥哥对我确是再好不过了,可...可我总觉得...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也说不上来,唉,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他。” 李石默然。杨文轩是江南地道的半个‘太子’,林婉妙却是个身患诡病不知还能活多久的市井姑娘,这中间所差不仅他知道,杨文轩知道,恐怕林婉妙自己也早已感觉到了。 他自己与杨文轩又何尝不是? 不过他并未说出,而是答道:“你若真要谢谢他,就千万莫要跟他说谢谢二字,比如这声‘杨哥哥’,就够他开心个一两天了。” 林婉妙笑道:“我还是觉得‘大少爷’叫起来更顺口一些。” 李石大笑道:“不错,文轩兄即是我们二人债主,确是当得起‘大少爷’这称呼。” 林婉妙也是咯咯直笑,她心有所感道:“上次这样聊天还是在杭州呢,转眼就已经到了长安啦。”她初次远行,却是有些思乡了。 李石笑道:“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林婉妙这才想起李石既不是杭州人也不是长安人,她轻声问道:“石哥哥家乡在何处?” 李石答道:“我是广东潮州人。” 林婉妙笑道:“我只听说过潮州菜好吃,可惜我天生就是个没口福的,可以与我说说么?” 李石露出追忆神色,微笑道:“我虽然是潮州人,但是这可难倒我了,我幼时不是陪着叔叔出海打渔,便是去集市卖鱼了。每日一身鱼腥味儿,别说什么潮州菜,连镇子都未出过。” 林婉妙掩嘴笑道:“石哥哥很少打趣的。” 李石苦笑道:“我可没有打趣,那时只以为自己会打一辈子的渔。孝顺叔叔,亲爱小妹,再讨个能干的媳妇儿便就行了,又哪里能想到今日。” 林婉妙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叔叔是个怎样的人?” 李石缓缓道:“叔叔常常出神,话也不多,好像有许多心事又从不与人说。他...他是个克己的人,村子里的人都很敬佩他。” 林婉妙犹豫片刻,又低声道:“我...曾听大少爷说...你叔叔...后来不在了...你...你想他吗。” 李石又有那一日不想了?他沉默片刻,只是轻轻点头。 林婉妙见他自承,又把脑袋搁在膝盖上,轻声道:“我也好想爷爷啊。” 两人又是一阵默然,李石忽的问道:“不知令祖又是个怎样的人?” 林婉妙垂着眼帘,轻声道:“我爷爷啊...我爷爷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那时家里穷,我每天跟着爷爷卖艺...凡是有一点余钱了...爷爷便要带我去看病...后来杭州能请得起的郎中都被我们看光啦...爷爷还是没有放弃,又去寻了好多偏方...只不过我不争气,都没什么效果...白白糟蹋了好多钱...”。 李石摇头道:“那并不是糟蹋,我也从未见过自己父母,从小便是叔叔带大的。那时叔叔只要月有结余,也会去镇上给我和小妹买些小吃的或者小物件...其实我每次都想告诉叔叔我不要那些东西,但是我后来发现只要我吃的多,叔叔便会笑,所以我每次都吃的很卖力,我吃的越开心,叔叔就笑的越开心...他很少笑的...”。 林婉妙低声道:“你比我小时候懂事多了...其实...其实我是见过我爹爹的...”。 李石闻言一怔,说道:“从未听你提过。” 林婉妙低声道:“我娘生我的时候...便走了...半岁的时候,我那场大病郎中都说没救了...要家里人准备后事...结果不知怎么的...第二天我却好了起来,还落下了现在的怪病...我第一次发病的时候是两岁大...那时我睡了三天...又莫名其妙的醒了过来...醒了以后就开始不怕热不怕冷...这事后来被邻里邻居知道了...他们都离我远远的...说我是不干净的东西...是我克死了我娘...我每次醒来以后...不出几天就会肚子疼...好疼啊...我觉得孤单又害怕,就每天不停的哭...我爹看我样子气不过...就打了我一顿...结果我身子却感觉不到疼...我爹也吓坏了...也说我是怪物...然后...爹爹就跑掉了...再也没回来...”。 李石小时候从未见过爹娘,故对亲生父母并无什么感情,只觉得有了叔叔和小妹那也够了。可林婉妙却是被爹爹遗弃,又从小身患怪病受到街坊孤立排挤,那又是何种感受? 李石犹豫片刻,问道:“你...你恨他们么?” 林婉妙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也别人不一样...说...说不定我真的是个怪物...娘也真的是我害死的...我每次犯病的时候...爷爷就抱着我哭...我每次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也都是爷爷...后来...爷爷也生了一场大病...爷爷也走了...若...若是没有我...若是不用给我看病....爷爷可能不会走那么早的...爷爷也是我害死的...我...我生下来就是个累赘...所以我不怪爹爹...也不怪那些人...可...可是我还是好想爹爹...爹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和爷爷...爷爷最后走的时候...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他...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也是好想爹爹的...”说出最后,林婉妙再也忍耐不住,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忍不住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