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意映醒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医院里,她昏睡前最后的记忆是漫天的大雪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雪崩。 二十一人的团队,慌忙之中有谁拉着她的手说快跑快跑!她记着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那人身后,火红色冲锋衣,背包已经甩到了一边。呼吸间都是冰凉的雪气,本来海拔就高骤然奔跑起来氧气量不够,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爆炸。 逃不开。 她本以为自己会埋在雪中冻死在高山间,因此发现自己没死时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谢意映又缓缓地吸气吐气,她心想,没死就好。 不知是夜里几点,天还没亮,四下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模模糊糊的有点光,她眯眼看着,觉得那团光晕不像是灯光,反而像是……烛光。 这医院……条件有点艰苦啊。 她坐起身想要喝口水,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床、地、桌椅、甚至自己。 她坐在那儿眨眼想了想,觉得也许这是家特立独行的医院?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谢意映抬头去看,恰和小姑娘四目相对,那人扎着双髻,一身纱衣长裙,两人都是明显一怔,然后姑娘尖叫出声:“小姐你醒了!”。 谢意映也是一愣,然后干笑一声试探出声:“护士?”姑娘没理她转身又跑出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呐小姐醒了!” 谢意映挠了挠头低声回答自己:“哦不是。” 只一会儿功夫,大半个院子都亮了起来,整间屋子灯火通明,满满当当塞了十多个人。谢意映看着他们的服饰举止,觉着自己和穿越了似的,有个老头要来摸她的手腕的时候,她把手往后一撤,对人尴尬笑了笑:“我觉得我可能睡蒙了。” 然后扯过被子往身上一盖倒头就睡一气呵成。 实际上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但是猜测的结果也委实太可怕了点儿她实在不能接受,宁愿期望于一觉醒来一切恢复如常。 医院、医院。谢意映心里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遍,醒来一定要在医院里。 现实辜负了她,等她再睁开眼天已大亮,几个小丫头就站在她床边直勾勾盯着她,发现她醒了其中一个泪眼汪汪就扑了上来。 我……操……啊……谢意映心里暗暗槽了一句,老天爷你在玩我啊。 “别哭了,”她瞧人哭的厉害,没忍住安慰了一句,一边抬头抚了抚人后脑勺,“我这不是……醒了。” “小姐,”小姑娘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泣,这厢擦掉的眼泪那厢又流了出来,“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别再吓唬奴婢了。” “好,”谢意映瞧她有趣儿,挺轻笑了一声,“你瞧你,眼都哭红了,小心一会儿让人瞧见笑话你。” 小丫鬟这才抽抽涕涕地止了哭,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人咧嘴一笑。那边已经有人动作利索请来了大夫。 谢意映这回没躲,眯着眼睛看着人,等着听他能说出点儿什么。老头儿五六十岁,一把山羊胡子,面色肃穆、不苟言笑,摸完了这只摸那只,把脉把了十多分钟。 这个空儿其他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赶来,其中一个妇人也是一进屋就红了眼:“我的儿……”哽咽着唤了一声没说出话。 谢意映看她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服饰华丽首饰贵重气质端庄,其他人对她也是敬重有余,心里猜测这莫不是当家主母,自己的娘? 怕叫错、也不好意思叫,于是只跟人略一点头,目光又移回眼前的大夫身上。 谢意映这一个没搭理她惹得夫人眼泪连珠似的刷的就掉了下来,心想这孩子肯定是还在怨自己呢。 老头儿放下手又沉吟了片刻,方才慢吞吞开口,谢意映只听懂了一个大概意思,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风寒着凉,再加上心绪不平,所以才昏迷了这些时日,现如今能醒了,就只要好好调理一番,注意放松心情,也就什么大碍了。 那位夫人听他这样说,当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谢意映看她举止,觉着这十有九是自己的亲娘了,想了想又开口问了大夫一句:“我醒了之后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有些事儿要想想才想的明白,有些人倒像是认不出似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夫又慢条斯理解释了一番,谢意映一点儿没注意听,因为她知道这大夫说的都是屁话,她哪儿是想不清认不明,她压根就不是这个身体的原装主人!刚才问了一堆话也不过是做个铺垫,好以后有什么不认识什么人不知道什么事儿让别人也有个心理准备。 等大夫开完药方,就由丫环领着出去了。那边哭了半天的夫人终于走上前来坐到了床头搂过谢意映,低低叹了几口气。 谢意映由她抱着,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隐隐约约觉得这怀抱很温暖很熟悉,犹豫着开了口:“娘……?” 好容易止住眼泪的夫人又哭了出来:“哎,我的儿,以后切不可如此糊涂啊。” 谢意映不知道自己到底糊里糊涂地做过什么,想着还是慢慢来吧,就乖巧应了一声,没多说话。 隐晦地打听了三天之后,她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还叫谢意映,对,怪不得是她穿过来不是其他人,缘分就在这名字上面了。她爹谢正,当朝承议郎,正六品官,满京城论,小到不能再小的官员。一妻一妾,正妻,也就是谢意映的母亲,孙氏,生有一子谢意尧,一女谢意映;一妾,李氏,生有一女谢意铃。 谢意映今年十四,前些日子被下旨赐婚给当朝四皇子周瑾,为正妃。一个小小六品官员的女儿,既无才名亦不是绝色容貌,被赐给四皇子做正妃,可见这位皇子是着实不讨当今圣上的欢心。 对于谢家来说,女儿能嫁给皇子,实在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然而偏偏不巧的是,谢意映早在此之前,已芳心暗许了旁人,正是宣义郎刘知的大公子,刘渊,虽然家室不甚显赫,然而刘渊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学识也好,只待来年科举,不定能挣个状元,到时定不会比他父亲差到哪里去。这事儿她父母亲也知道,虽然并未明说,但是当朝为官,两家也算认识,宴会上谢意映同刘渊也朦朦胧胧地见过一两面,谢意映早就认定自己是要嫁给刘渊的,只待两人都到了适龄的时候罢了。 谁承想,不过是去参加了大公主的一个宴席,便不知怎的被上位看中,没过两天就下了旨意,说谢家有女,端庄静雅。天知道那一整晚,谢意映羞羞怯怯就没同人说过几句话。 抗旨不尊定然是不可以,然而谢意映满心只有那个连话都没说过的刘渊,心下一狠,便投了湖。 这一下子,惊了她娘,吓了她爹,急了她哥,苦了她的小丫环。 直至风平浪静,绿萝提起当日的事情还是白着一张小脸憋着嘴叫苦不迭:“小姐啊,您可不晓得,那天老爷差点就命人打死奴婢了。”绿萝正是她醒来的那天冲在最前头哭的最凶猛的小姑娘。 谢意映正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扇子看窗外,闻言拿扇面轻抚了一下绿萝下巴:“我错了,嗯?”语气清清淡淡,一双眼带点儿笑意。 绿萝被那眼神一瞥,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 谢意映在现代,撩妹技能满点,人称行走的荷尔蒙。 第二章 婚礼时间定的十分仓促,谢意映打听打听这个事学学那个礼,转眼就到了九月。 婚前三天宫里派了嬷嬷出来专门教她大婚的流程礼数。 谢意映脑子里是满满的弹幕,偏偏面上冷情冷性,一点儿多余的意思都不露,让蹲就蹲,让站就站,温柔和顺。 终于到成亲那天,谢意映前一个晚上早早就睡下,只觉得没睡多久就又被拉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坐在桌前由着人打扮,听着外面脚步声杂起来的时候就被人一下子盖上了盖头。 老子两辈子第一次结婚啊,她趁着盖头还没落下匆匆忙忙从铜镜里看了一眼,盖头合上,她回味了那一眼,心想,还蛮好。 随后由人扶着,上花轿下花轿,一只手伸了过来,谢意映握过他的手,感受到人掌心一片炽热。 这是周瑾?她想了想,手指不自觉动了动,那边的人像是感受到她的动作,也略用力回握住她。 之后拜堂种种不提,谢意映只觉得又累又饿,在婚房坐了半天,终于等来了周瑾。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挑开了她的盖头。谢意映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周瑾先移开目光,赏了下人让他们先下去。 谢意映随后也挪开目光,微微皱了皱眉头。周瑾……长的有些过分的好看,眉目如画,但又难描难画。 胜就胜在难描难画。 周瑾此刻心里平静如水。 他不喜欢谢意映,从知道她的那一刻起就不喜欢她。六品官员的女儿,圣上赐给他做正妃是在打他的脸,是在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要懂得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其实不低,他的母亲死前是贵妃,母家又是当朝太傅,一路顺风顺水,受尽宠爱。在被诊出怀有子嗣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这个孩子的出声会撼动太子的地位,谁料,贵妃却死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在他诞生一个时辰之后,他的母亲停止了呼吸,死在了那张诞下他的床上。 那之后一个月,皇上没有上朝。 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了骨子里,所以厌恶这个孩子到了骨子里。 直到许多年以后,之前的爱已经逐渐淡漠,他开始宠爱新人,但是对这个孩子,仍然一丝喜爱也没有。 当今圣上,四个皇子,所有人都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四皇子。 而对这一点体会最深的,莫过于周瑾自己。 所以他对于谢意映,是一分喜爱之心都没有的。即便盖头下的那张脸明艳美丽,桃之夭夭。 “睡吧。”周瑾语气淡漠。 谢意映偏头看他片刻,突然笑出来,“你不喜欢我?” 周瑾这才看她第二眼,他的眸色很深,看人时像漩涡,“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他没料到谢意映会这样直白的问出这句话,他见他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什么甜美的人,一双眸子澄澈透明、冷冷清清,只是这么一笑眸色荡漾开来,倒是江南烟雨、三月桃花。 谢意映听着他的反问觉得很有趣,实际上她想象了好几种此时此刻的情景,但没有一种像现在这样坦荡直白,因为两个人都过分坦荡,所以反而气氛诡异的要命。 与此同时,窗户口正猫着两个人的丫环仆人,他们等了会儿没等到想象中的声音,内心也很疑惑,互相看了几眼,都不知道里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算动作再轻,脱衣服的声音也该有吧? “你我互相都不喜欢,”谢意映声音很低,带点笑意,“但却要扮的喜欢。” 周瑾冲人挑了挑眉毛,“你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一仰一俯对视,烛火映刻在他们的眼中。 “我是觉得,我与殿下似乎可以达成某种共识。” 周瑾缓缓俯下身来靠近他,他唇齿间的酒气香醇,同时又闻到谢意映身上的胭脂香味儿,两人气息相互交错,他的眉眼长的很好,这样近的距离,谢意映看的十分清晰。 谢意映没有闪躲,相反她有点儿走神,她的唇与周瑾的唇不过半分距离,她甚至有点心猿意马。 周瑾倒是不知道此刻面前的这个人对她怀揣了不轨的心思,他以为她会害羞、会躲,然而她没有。片刻后他站直身子,对她说:“成交。” 他们两个人对这个套路都很熟悉,所以意外的默契了起来。 谢意映走得是好人卡的路线:我把你当兄弟,你可不能上我啊。 周瑾用的是对谋士的态度:好好给本王办事,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自然有你的一半。 两个人自此相处的非常和谐,互相背着身子脱下衣服上床一人睡左边一人睡右边。 过了片刻,谢意映出声:“殿下。” “嗯?” “用不用出点什么声儿?” “……不用。” “哦。” 谢意映安静了一会儿又问:“殿下,不出声,别人会不会以为你……” 周瑾抬手就盖上了她的嘴:“闭嘴,老实睡觉。” 谢意映想再哦一声没哦出来,干脆闭嘴安安静静睡觉。 一觉天亮,周瑾已经起床由人伺候着穿衣,谢意映坐起来看着他,没说话。 周瑾瞧着人不知她是睡醒还是没睡醒,往人脑门儿上一拍,啪一声,谢意映往身后一倒。 倒把一旁等着侍候的绿萝吓了一跳。还没待反应,谢意映在床上滚了一圈自己又坐了起来,“殿下,”她声音有点哑,周瑾已经穿戴完毕,回头看她,“嗯?” “我好困。” “……” 一直到她穿好衣服坐下来吃饭,脸上还是一个大写的困倦。 两人相对着吃饭,一句话没说,吃着吃着谢意映缓过来劲儿,在看周瑾碗空了之后站起来给他又盛了一碗粥。 周瑾抬头看她又恢复了正常水准,一双眼顾盼生姿。 “今天进宫,知道要怎么表现吗?” 谢意映正吃一个流沙包,淡定咽下最后一口点头:“我个人乖巧听话没主见,我二人夫妻和睦很知足。” 周瑾抬手食指摸掉她嘴角的一点渣滓,“嗯,那走吧。” 他以为谢意映会怕,实际上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从她穿过来的第一天起,她就琢磨着,是不是死了就能穿回去了。 她不怕死,所以她比其他人都淡定从容的多。 第三章 两人自宫门外下轿,谢意映一身摇曳长裙,周瑾在外扶着她小臂,等她站稳了就自然而然地握过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向宫内走去。 还未踏进中宫,太监已经齐齐跪下。 谢意映没见过这阵仗,随周瑾一起停下,周瑾叫人平身,而后看了她一眼,谢意映悄悄的吐出口气,往周瑾身边再靠半分,脸上贴上温顺羞怯。 进了殿内,发现除了皇后还有两位皇妃也已经到了。 “儿臣拜见母后。”两人一齐行了礼,而后周瑾转向另两位:“拜见二皇嫂,三皇嫂。”谢意映也一同跟着有样学样。全过程都垂着眼没看人。 直到听到皇后说:“本宫也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快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谢意映才一脸羞怯的抬起头来,瞧着正上位一片金黄。 皇后今年也不到四十,保养得当,因而显得比原本年纪更加年轻,只是表情神态略严肃了些,看向谢意映时目光带着审视意味。谢意映表现的不敢直视,只是一抬眼又立刻把眼睛垂了下去。 “瞧着四弟妹很是害羞呢。”二皇妃掩唇轻笑起来。 “你光瞧见她害羞了,我可是看着这俩人是牵着手进来的,可见四弟对这四弟妹也是十分满意呢。”三皇妃说话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 只是说到周瑾对媳妇儿的满意与否,自然是有嘲讽的意思。周瑾仿佛浑然不觉,对三皇妃说到:“还要感谢三皇嫂做此大媒。” 皇后适时开口:“本宫瞧着这四皇妃也是好模样,仪态也好,纤纤弱弱的。希云,把本宫那串红玛瑙的手链拿给四皇妃,她长的白,也衬得起这颜色。” 婚前皇上皇后按礼数已经赏了几十箱的东西,只是四皇妃第一次来拜见皇后,自然还是要单独赏点儿她什么的。 红玛瑙的手串,论价值自然也不低,只是若是放在皇后第一次送儿媳这场面上,便是十分不够格了。 儿子不招人喜欢,儿媳自然也落不着什么好。 谢意映仿周瑾,一点儿不愿意的神情也没露出来,倒像是因为被皇后夸了似的两颊一片绯红,接过了手串盒子,又向皇后行了一礼。 周瑾从眼尾余光瞥见了她的神情变化,心里觉得这媳妇儿,也是会演。 “呦,我赶的巧,正赶上母后赏赐弟妹呢,母后别偏心,也赏我们几个点儿什么吧。”门口骤然响起的声音,倒把谢意映唬了一下,她随着周瑾一块儿转过身,看见阳光下的人影,是一张十分端正的脸,因为带着笑意,显得观之可亲。 “拜见太子妃。” “拜见太子妃。” “一家人客气些什么。”太子妃虚扶了两人一把,而后向皇后行了礼:“母后,儿臣来的晚了些。” 目光扫过首饰盒里的东西,眸色暗了暗,心里发笑。 她嫁人前是大司空的嫡孙女儿,更何况又嫁了太子,是皇后的亲儿媳,她婚后头天来的时候,皇后赏了十来样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反观今天的这串红玛瑙,也太入不了眼了。 云泥之别。 只是心里想归想,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皇后看着她进来,面色倒是和缓了许多。谢意映一直垂着眼睛什么都没看,周瑾把周遭一切细节看的分明,然而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些事情。 何况这些细枝末与年少时相比,都算不上什么。 于是他也一直神情淡淡,站在那里。 太子妃同皇后旁若无人的聊了几句家常,然后仿若才又注意到周瑾还站在这里,又对他笑起来:“四弟怎么还在这儿,不放心把媳妇儿交给我们吗?” “大概是不放心的吧,”三皇妃放下茶盏吃吃笑起来,“毕竟四弟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怕是不习惯的。” 意在嘲讽谢意映是小家小户出来的。 谢意映心里奇怪这个三皇妃今儿怎么这么能找事,却当做什么都没听懂,向三皇妃含羞带臊地笑了笑:“初为人妇,确实是处处都不太懂,不知三皇嫂刚刚嫁给三皇子时是什么样儿的?” 端的是虚心求教的模样。 三皇妃见嘲讽没成效,自己觉得讪讪的有些无趣。 周瑾见这个人装痴卖傻还有一套,也就没再多留。 中宫里婆媳四人面和心不合,本来还打算能拿谢意映打笑取个乐儿,谁承想她可不说的话一句不接,委婉点儿的奚落一句都听不懂,偏偏又是认真恭谨的模样。 提起皇上皇后面露恭敬,提起三位皇子皇嫂面带艳羡,提起周瑾就脸色一红。恰恰好好,谁都挑不出错。 太子妃偶尔一眼瞥向她,眼色颇深沉,不清楚这个人新弟妹倒是是纯真善良还是心机叵测。她可不希望周瑾娶个厉害媳妇儿。不过,便是她聪明伶俐一些,又有什么用,横竖是个家室落魄的。心念至此,又扯出了笑意。 说了一盏茶功夫,门外太监来报说是四皇子来接四皇子妃了,“呦,这小夫妻关系是真好。”太子妃打趣儿谢意映,谢意映刚刚淡下去的脸色又染起一片绯红。 “唤四皇子进来吧。”皇后饮完茶擦了擦嘴角,待周瑾问安过后问他:“怎的回来的这样快,没同你父皇好好说说话吗?” 周瑾坐在谢意映身边,靠刚进屋时候的一个眼神交汇知道这边儿没出什么事儿,听闻皇后的话沉声回答:“父皇正同太子讨论政事,儿臣便没有打扰。” 说是没打扰,实际上是在大殿外面等了半天没被召进去。 成婚的第一天,连见都不愿意见这个儿子一面。谢意映左手拇指轻轻抚了抚右手中指的戒指,这是她生气时候不经意爱做的小动作。只是左手搭在右手上,没有人能瞧得见这么微小的动作。 “嗯,”皇后应了一声,“这些国事自然是要更重要一些,时候不早,本宫也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一路无言,只是在上了马车时,谢意映才泄了那股劲儿,懒散地靠在椅座上。 “今日如何?”周瑾抬眼看她。 谢意映眨眼想了想,对他说:“还好。” 周瑾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谢意映是真的觉得还好,这个老妖婆子跟自己毕业论文的导师比起来,要和善的多,今天的场面和毕业答辩比起来,也只是Easy模式。装傻充愣,远比改二十多遍论文要简单。 周瑾则是不在乎,谢意映说没事那就当是没事,他也懒得多想。 其实他们俩有一种很奇异的默契程度,两个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同,落脚却在同一个地方。这偏偏又是如此浑然天成,像是前世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一样,否则怎么在周瑾踏进殿内的一瞬间,谢意映就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只是短短一瞥,旁人谁也没看出来,阳光映在她的眸子里,周瑾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成亲第一日,该做的都得做,谢意映已是当家主母,周瑾带她认了认王府,见了管家赵希。 谢意映坐在位置上,一手撑着脑袋,歪着身子看着赵希。赵希在下面拱个背,垂着脑袋心里嘀咕这个皇妃在想些什么,半晌谢意映嗯了一声说我记着这张脸了。 她刚才其实有点走神儿,这些事情和她以往的认知习惯都大不相同格格不入,所以她偶尔还是会产生时空交错的幻觉,她就忍不住的要走个神儿。 王府的账目以前都是赵希在管,现在既然有了皇妃理应交还给皇妃,王府财物人员、生杀大权,一应交由谢意映掌管。 谢意映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周瑾:“必须让我做?” “嗯?你不想?” 谢意映咧嘴干笑了两声:“我不太会。” 她是真的不太会,以前倒学过财会,凭证和报表什么都都会做,但是和这些太不一样了,事项不同,手法不同,现学一遍未免太费脑子。 周瑾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假作推诿?还是真的不想碰?毕竟两个人现在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伙伴,既然是合作伙伴,两厢都应该互相交点儿东西出去,以巩固合作的牢靠程度。谢意映已经把她这个人交出来了,他也该交出点儿权利出去。 想了一番,周瑾觉得这应该只是程序中的谦让一环。 “不会就学着点儿吧,府里事情也不多。” “哦。”谢意映应了一声,觉得吃了人家的饭就是得给人家干活儿。 两边儿想岔,都觉得自己做了对方想要的事情。 于是相处起来更加坦坦荡荡。 吃过中饭周瑾去书房,谢意映让赵希把账本儿都搬来自己开始跟着学。 十来本账簿,谢意映看的头痛。一边要记录账目,一边要梳理亲友关系。干脆又重开了新的账本,所有的东西按照她自己习惯的财务报表的格式重新整理了一遍。 一份儿给别人看,一份儿给自己看,谢意映心想,也算是内账外账了。 周瑾在书房跟人商量事情直到月上柳梢,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儿,叫人准备饭菜才发现谢意映也还没有吃,以为她是在等自己,便回屋准备和她一起。 哪像进了卧房发现这里冷冷清清的也不想准备了饭菜的样子,和自己想象中的妻子做好了饭耐心等待丈夫的场景很不相同。 绿萝从里屋出来看见周瑾连忙行了礼,声音低低的解释:“夫人看了一下午账目,刚刚睡过去了,奴婢这就把夫人叫起来。” 周瑾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动作。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里屋,看见谢意映趴在桌子上,身前一堆账本。身上有一件外套,大概是被绿萝刚刚盖上的。他俯身想帮她把外套再往上拽一下,一低头就看见她瓷器似的脸上有几道儿墨印儿,不知道是怎么蹭上的,猫儿似的。 然后随手抽出一本账簿翻看,就看到上面上面是横横竖竖的几道线,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圆圆圈圈。周瑾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他回忆了一遍发现也没在其它地方见过有人这么记录东西。 大概是翻页的声音吵醒了谢意映,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几点了?” “嗯?” 周瑾见她还是一脸的睡眼惺忪,抬手给她捞了一下衣服。 谢意映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时辰了。”发现他手里拿着账本,接了过来也翻了两页,“怎么了?” “这是什么?” “Morsecode。”她随口开了个白烂笑话,然后意识到周瑾听不懂,颇为寂寞的叹口气,解释道:“其实还是原本的账目,只是换了个记法儿,这样别人就看不懂了,你觉得如何?” 这当然是借口,她只是图省事儿罢了,把东西翻译成自己熟悉的更好理解和记忆。 周瑾没问她从哪儿学会的这种方法或是那些鬼画符都代表什么,他心里琢磨着这个这倒是比寻常用的隐藏账目的方法更不容易让人理解,也许可以考虑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交给谢意映来打理。 等到了……可以信任她的时候。 心念至此,深深地望了谢意映一眼,谢意映正低头整理账目,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把东西分几摞摞好,谢意映吩咐绿萝召赵希来把东西收走。 周瑾想起来回答她什么时辰的问题,“正好一起吃晚饭吧。” “哦。”谢意映边打呵欠边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结果本来脸上就有的墨汁更是蹭了半张脸。绿萝看着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掏出帕子想给她擦脸,谢意映尚不自知,懵懵懂懂瞧着她不知她是在笑什么。 周瑾倒是没笑,接过帕子慢条斯理给她擦了擦脸,谢意映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弯眼对人一笑。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爷,出事了。”有人未请示就闯了进来,谢意映偏头去看,发现是周瑾身边的一个随从,叫耿明。 周瑾表情未变,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地把媳妇儿的脸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才扬声问人:“怎么回事。”语气平淡,不带起伏。 “厨房里,死了人。” 周瑾眯了眯眼睛,把手帕交还给绿萝。“我去看看。”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谢意映:“怕不怕?”府里刚死了人,他不放心把谢意映单独仍在屋子里,但是带她去厨房的话那里还有具尸体等着他们。 “嗯,有点儿。”谢意映说着还是淡定地跟在他身后。 周瑾也就没再顾及。 尸体没被移动,一进厨房就能看到,是主厨的李大妈。这是谢意映第一次见到她,没想到是这种场合,谢意映心想。 李大妈眼睛瞪的很大,双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衣领,像是死前被什么勒住了脖子不能呼吸,鼻腔和口中都涌出大量黑红色的血液。不必仔细看也能分辨出她死的非常痛苦。 谢意映忽然想起马普尔小姐里有个老律师说过,尽管小说里往往把尸体当做一桩谋杀案的开端,但事实上它应该是结尾。 说完这句话没十分钟,这老头也成了一个结尾。 身后的两个婢女绿萝和青梅一看到死状可怖的尸体,都尖叫出来。谢意映知晓这不怪她们害怕,便摆了摆手让她俩在门外去等她。 绿萝犹豫着想要留下来陪她,谢意映看她一眼就知她心中惊恐,笑着摸了摸她的侧脸,让她放心出去。 于是两人也不再勉强,一出门,屋外就传出了干呕声。 周瑾已经蹲下仔细检查尸体,谢意映站在他身后皱眉看着。 她本以为穿越回来她要面对的是团队合作升职加薪,如今看来却是打怪升级一不小心就要GG。 第五章 周瑾检查的时候没有说话,谢意映也一声不吭,只是歪着脑袋站在那里细细打量。观察李大妈的神情、唇色、手势和衣袖等细节,然后打量了四周,猜测李大妈死前正在做什么。 她想的有点儿认真,没注意到周瑾已经站起来招来一旁的耿明跟他吩咐了一些事项,而后吩咐人打扫清理厨房。 直到几个下人拖动尸体的时候,谢意映才反应过来,察觉周瑾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揉了揉眉心问他:“看完了?” “嗯,”周瑾其实内心也疑惑于谢意映的淡定沉稳,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看到尸体,应该是这种反应吗?不仅不害怕,甚至在……探究?他刚刚派耿明查厨房案子的同时,也命他再安排人去调查谢意映。 眼前的这个谢意映,真的是承议郎谢正的女儿吗? “看出什么了?” “只是猜想。” 周瑾摆手让人停下整理,“说说。” 谢意映犹豫片刻,然后开口:“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听听就算。”她指了一下尸体:“她唇色发紫,鼻腔和口腔有大量血液,且都是黑紫色,可能是中毒致死。她死前正在炖汤,嗯那是汤吧,”谢意映比了一下空间位置,然后她神情有些发散,像是陷入了某种……幻想之中。“她在炖汤,然后拿出勺子尝了一口,可能有些淡,所以她又加了点盐,”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做了一个撒盐的动作,然后她虚拿起了什么,在空中转了一下手腕,“撒完盐她要再尝一下,这时候毒发,她很痛苦,所以扔下了勺子,”这时候她的眼神恢复清明,指了一下灶台上锅边的盐粒和地上碎成了几瓣的瓷勺,碎片边还有尚未干尽的汤汁,她看着尸体,声音轻了一些:“她想要呼救,这时候她开始流鼻血,所以从灶台前到她的脚下都有血滴,从血滴的距离上来说她没走几步就开始窒息,她喘不上气,想要拽开衣领,衣扣崩开了一颗,她先是……” 谢意映说着猛然停了下来。 她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人在喘不上气的时候会不自觉的弓起上身,而且死者的裤子膝盖那里也有明显的灰尘,她是喘不动气之后先跪下然后趴倒在地上的。 但是他们来的时候,尸体是仰面躺在地上的。 “有人动过尸体。”她看向周瑾。 周瑾一直盯着她,眼神未变:“你怎么能分析到这一步。” 谢意映意识到她说的这些周瑾都已经想到,耸了耸肩膀,语气毫不在意:“逻辑推理,或者说,基本演绎。” “嗯?”周瑾微微挑了挑眉毛,他的眼睛轮廓不算狭长,带着点星眸的意思,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里就透着寒意。 “就……”谢意映转了转眼睛,不知如何解释,干脆敷衍,试探出声,“蒙?” 其实和蒙也差不了多少,她不是什么刑侦的专科出身。只是上大学的时候,她的室友叶寒是医学生,经常白天叶寒去上解剖她去教室玩ERP,回来之后叶寒就抱怨啊为什么不能分给我一具新鲜的尸体啊我想要一个肉还紧致有弹性的啊,谢意映打着字抽个空回头就看见她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沉着冷静回过头继续盯着屏幕手下动作不停:“我现在就留下遗书说如果我死了那定是你谋杀我的。” “诶嘿嘿,”叶寒跳下床扑过去,“来来来我看看你这本小说里死者又是怎么被谋杀的。”她那时候尝试写推理小说,是校园凶杀案的一个系列,平时遇到医学专业的知识就咨询叶寒,也会拽着叶寒一起模拟凶杀当场的情景。 有时她扮演被害者,叶寒扮演凶手,她在厨房煮饭,叶寒无声无息的拿着尖刀从她身后靠近她……她突然想到什么嗷的一嗓子,倒是把叶寒吓了一跳:“怎么了!”“嘶……温度不对啊。”“诶?” 所以她习惯性的,会把自己代入死者或是凶手,来考虑命案当时的具体情况。 细节、和心理,都要仔细考虑。 周瑾有自己的思量,没再追问,只是转身带她出去:“晚上吃点什么,现下府里是不能做了,让他们去外面买点来吃。” 谢意映最后看了一眼,脚尖一转跟在他身后,垂着眼默不作声,她心里还有疑惑。 王府出事,其实第一感觉就是冲着四皇子或是自己来的,然而下毒这种手段……意外情况太多,过程很难控制,就比如眼下这种,厨娘尝了尝,于是先中毒死亡,不但实现不了原有的目的,还会打草惊蛇。 四皇子境况再差也是皇室身份,她知道这整座王府里,至少明面上,没有太多人,但是纵使如此,也不可能叫人轻易地就做出了投毒的事情,若是谋害之人有那样了不起的能耐,便不应该只有这么下下策的智商。 所以他不是为了毒杀周瑾或是自己。 但是如果只是私仇想要杀死那个厨娘的话,就不应该也不能够在王府内行事,这样说来还是冲着王府内的人来的。 那么……是为了什么? 周瑾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见了这个场面吃不下饭,刚要开口,就听她利索的点了四菜一汤。 纵是周瑾也忍不住脚步一顿。 谢意映还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下子撞到人背上去,她有点呆看着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停下:“诶?” “……” “呃,这个点儿,近的还开着的酒楼,不就福源。这不是它家的招牌菜吗?”说着还有点馋似的。“我还没吃过呢。” 周瑾声音低缓:“你就没感觉?” “有啊,”谢意映坦坦荡荡,一幅“嗨,这有什么啊”的神情,“有人死了我很难过,看见尸体了我还很害怕。晚上我会做噩梦的。”言之灼灼,目光诚恳。 她没说谎。 以前写推理的时候,她晚上就会做噩梦,梦见死去的人活过来,沉默地望着自己。 她总觉得那些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她很怕,她只敢在离人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声不吭,直至胸腔中的惊恐压迫地她醒过来。 今天见到尸体她怕吗?她当然是怕的。 只是每个人害怕的表现方式不同,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叫出来的。 周瑾当时没信,当晚就见识到了她的害怕。 他之前与谢意映约好仍旧同睡一屋,防止让他人探测到他们分居状况。反正他对谢意映没什么兴趣,才丁点儿大的孩子,好看是好看,可是还没发育好呢,没胸没屁股,要是对她也能下手,也太饥不择食了些。 他睡觉向来不沉,丑时暗卫回报。他随手拽了衣服披在身上,推开门去见院中明月朗朗。低声讨论了消息,回屋时听到谢意映的叫声。 很低很急促的一声。 屋门未关,他一脚踏进去,月色从门外照入,他看清谢意映苍白的脸和额头的汗。 神情不似作伪。 她坐在床上缓了一阵儿,然后勉强对他笑了笑:“我想喝水。” “我给你倒。” 第六章 归宁,成亲第三日,女子同夫婿回娘家。 头一天晚上谢意映忽然想起来这件事,她已经洗漱好,穿着月白里衣坐在床边,晃着腿走神儿。 周瑾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就是这个景象。 下面人已经调查好谢意映身上没有问题,从小到大十四年,待在谢家的一直是这一个人。她身上的奇妙,只是奇妙。 听到脚步声谢意映回神,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潋滟,偏偏神色淡定自如,对自己的美并不自知。 周瑾把帕子递给绿萝,挥手让屋内的几个丫鬟下去,眼神与她对上,挑了挑眉头示意性问她有什么事情。 谢意映深沉地叹口气,动作与年龄面貌颇不相符,做出来有一种违和感,偏又像稚子、一派天真。 “明日三朝回门……” “嗯。”周瑾应了一身,吹灭了床头留着的两盏蜡烛,成亲那晚他发现蜡烛的光亮影响谢意映入睡,但是新婚之夜红烛不可灭,昨晚他没有留灯,谢意映入睡更快。 如此只剩下透过窗户打入的月光,谢意映往床里挪了挪给人腾出空位来。 “回家的礼我还没置办,明天回家的事儿我也忘了安排了……”她自知理亏,说话声儿越说越小。 周瑾撩开被子上床,看见人微蹙着的两道眉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很淡:“我安排好了,归宁的礼品成婚时已经备好,家里的账还没看?” 谢意映小狗似的低着头,心想他这是怪我吗?他这是怪我吧。然而外面田地还有几个铺子的账真的看不快啊…… 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做错了事儿就要担当,账没看完就得承认。上大学那时候隔壁财管没有学年论文,取而代之的是做了一整年的账,与之相比自己眼下完全不是事儿啊。 周瑾这时候已经想明白她是没有从家里的账开始看,不怪他想差,谁家媳妇儿主事的时候不是从家里的账本入手,兼着自己的嫁妆夫家娘家两手抓。而谢意映当时只是因为毫无头绪,就随手从最厚的那搭开始看,先难后易,做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不就要这样吗? “哦对了,李大妈的事情查明白了吗?”她突然想起来这事儿,随口问起来。 月光下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事情已经查清,但周瑾并不打算跟她说的太过详细,已经过去的事情说之无益。 他顿了一下,然后问她:“以后可能还会有这种事发生,你怕不怕?” 她会怎么回答?周瑾想,她大概会握住自己的手说她不会怕,只要在他身边什么都不怕,诸如此类的话。毕竟他们是夫妻。 然而谢意映毫不犹豫的说:“怕。” 后来谢意映回想,那天晚上可能是她第一次听到周瑾笑。 起早盛轿,周瑾骑马伴她,谢意映站在高头大马前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挠了挠眉头,转身上了轿子。 耿明不知道这位少奶奶在想什么,跟着也回头看了看马。挺正常啊……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 一路伴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到了谢府,马蹄声止,轿子才停了下来。谢意映在现代晕车,回古代晕轿,一路被轿子颠的有点晕。轿子停下来正晃神,帘子就被撩了起来,帘外一双十分清明的眼睛。 由周瑾扶着下轿,站直了身子就看到不远处站在门口的一家老小。父亲、母亲站在最前面,孙氏对她一笑,眼圈就红了起来。 谢意映被带的也有点感动,心想还是回家好啊。 进屋正式拜见了父母,周瑾和谢正、谢意尧去了外院,谢意映由母亲领了进来内宅,未进屋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 待进了屋才发现,一屋子少女、少妇,婆婆丫环,好不热闹。 谢意映眨了眨眼,脸上扬起笑意。心里想,这都是谁啊…… 幸而她如今身份高贵,便是不热切主动也没人挑她的礼。孙氏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看着下面的一众人带着她一一打招呼。 谢意映从头到尾的微笑、点头,微笑、点头。 我是你大舅母。 我是四皇妃。 我是你二舅母。 我是四皇妃。 我是你三姑母。 我是四皇妃。 …… 人太多一时也记不过来,谢意映脸上笑意不减,心想真是计划生育好啊。 一屋子人家长里短的聊起来,说说这家的女儿聊聊那家的公子,谢意映有点犯懒,略微歪过身子一手撑着脑袋,弯着一双笑眼听他们说话。 凭说谁反正她也不认识,然而八卦故事总是有意思的。 谢意映想着从桌上粉蝶花儿的碟子里摸了块儿梅子塞嘴里,如果能把故事讲得再明了些就更好了,那个李家的公子到底半夜爬没爬周家姑娘的墙头? 公子佳人的故事隐晦地讲完,几个女人十分明了的相视一笑。然后不知是谁起头,氛围一转开始讲残破庙宇里的狐妖怎么勾引了世子大人。 又是鬼气森森又是情艳,照这个脉络发展下去得是个****吧,谢意映喝口茶水支着俩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有丫鬟进屋回禀,打断了故事。 谢意映一抬眼就看见了袅袅娜娜的白衣佳人。 弯弯两道柳叶眉,含情带露一双杏仁眼。 啧,谢意映又饮了口茶,这是千年的狐狸,要玩聊斋啊。 “呦,”孙氏抬手招她进来,“这是你二舅舅家的姐姐,婉儿,你们也是有几年没见面了,小时候还总在一起玩的,你可还记得?” 谢意映去哪里记得,她还在琢磨着婉儿是是大名还是小名,二舅母就已经站起来把孙婉儿签到了自己面前,“映姐儿肯定还记着呢,你们俩以前玩的多好呀,穿衣服都要穿一样颜色的。” 孙婉儿羞羞怯怯的对她行了一礼,“表妹。” 谢意映支着脑袋的动作没变,对她点了点头,语气不热烈也不冷淡:“表姐。” “你这个孩子,你表姐今日回门,大家都在这儿等着,你又跑去哪儿了,这府上你又好多年没来过了,哪里敢乱跑。”二舅母一拽孙婉儿,孙婉儿又向孙氏一福身:“姑母见谅,本是跟着府上的丫环去后院看花儿,结果中途不知怎的走散了,急急忙忙的又崴了脚,这才……”一言至此,眼里含泪。 “哎呦,你也不早点说,都是一家人你姑母哪里会怪你呢,脚没事儿吧?”孙氏还未说话,二舅母就大惊小怪的叫起来。 “并不碍事的,幸好途中遇到了表妹夫。”孙婉儿说着,抬眼一瞟谢意映,满眼的羞怯。 谢意映很沉着冷静,怎么着,我家人帮了你你还想送块匾吗。 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大一宅子俩人能碰上,八成是有人动了什么心思。世上哪有巧合的事儿啊。 面色没变,食指往下面空位一指,“脚伤了就坐着去吧。” 孙婉儿和她娘一时都有点意外。 -我和你夫君私下碰面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夫君私下碰了我女儿你们家不得做点什么? 孙婉儿温婉一笑:“还是要多谢表妹夫。” 你谢他什么?你倒他身上了还是他扶你起来了?谢意映知道这两件事周瑾都不可能干,他那个人,最善于冷若冰山袖手旁观。 于是也没理孙婉儿,偏头对母亲说:“记着我在家时候家里有上好的兰馨雀舌,换了那个来喝吧。” “表妹喜欢兰馨雀舌吗?” 谢意映看了她两秒,弯眼一笑,“不,衬你。清新可人。” 兰馨雀舌,绿茶。 第七章 至午时用饭时谢意映才又见到周瑾。 周瑾自然而然地于人前牵过她的手:“说了一上午,饿了吗?”谢意映微笑着低下头:“看了出好戏,不饿。”声音很低,周瑾如若未闻,抬手将她垂到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动作十分温柔。 等到开席,谢意映温柔贤淑的为周瑾夹了块豆腐,周瑾面色不改的夹起豆腐喂到谢意映嘴边。 谢意映看着周瑾,周瑾看着谢意映。 然后谢意映尴尬笑了两声咬住豆腐,一面冲周瑾眨了眨眼,四皇子你不爱吃豆腐? 周瑾放下筷子面色沉静,本皇子确实不爱吃豆腐。 两人太过甜蜜恩爱,所有人都一时愣神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谢正先反应过来,捋着胡须呵呵笑着说:“四皇子四皇子妃感情真好啊。” “岳父见笑。”周瑾虽然总是顶着一张面瘫脸,但是极懂语言技巧,与人交谈不说相谈甚欢,也是来往有礼。 从不言语伤人的人,正是知晓对方会被伤害的点,才能把每一处都避开。 于是桌上又渐渐热闹起来。 谢意映听他们聊天,又忍不住开始走神。目光停在周瑾扶杯的左手上,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现在在家的话,这么个天气,应该把冰箱里冰的酒拿出来,开着空调裹个薄毯子一边喝酒一边看电影。 那才叫生活啊。 然后就被人打断了思路,她的脸上还是走神前的表情。带着点儿微微的笑意。目光自桌上移到那人病若西子的脸上。 “表妹。” 谁是你表妹。 “刚刚我们几个说起府上香沏园里的丹桂近日定开的很好,表妹同我们一同去玩罢。” 谁要和你一起玩。 谢意映还未开口,孙婉儿已经转向了周瑾,仿若才发现他在这里一般,声调更添几分娇柔:“表妹夫。” 叫谁呢你走开行吗。 “婉儿还未拜谢表妹夫。” 雾艹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周瑾仿若未闻,低头饮酒,面色一变未变。 谢意映觉得舒服点了点儿,心想我家爷们儿真争气。凭你什么妖魔鬼怪,我自岿然不动。 那边孙氏已然看出这边的风波,语气有些冷淡的开口:“你们小孩子去玩吧,四皇子妃还要留下说说话。让丫环带好了,莫再走丢。” 孙婉儿听了面上便有些不太自在,有些袅袅娜娜的一福神,抽出帕子转身就走了。 谢意映瞟了周瑾一眼。 周瑾没理她。 谢意映压低了声音控诉这都是你的错。 周瑾面朝着谢正仿佛在认真听他讲话,低声回了一句:“关我何事。” “若是你表哥表弟的非要到我面前来给我舞剑看,你说是谁的错。” 那边长辈话聊得差不多,周瑾和谢意映跟着一同站起来,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面上一点神色不露:“我的错。” 随后又是女士们一堆穿过了园子边赏风景边唠家常,说起谁家侄女儿刚生下了个大胖小子,二舅母插话进来:“这儿也没外人,有些话咱们自个儿说也不打紧,照理映姐儿也得这方面得注意啊,抓紧了生个儿子。” 谢意映正亲热的挽着自个儿母亲,听闻这话轻飘飘瞟了那么一眼,语带三分笑。 这场景怎么这么让我想接话啊。 “话说的是呢,幸亏表小姐生的是个儿子,将来长大儿子好一些,不用怎么操心,要是生个女儿,长到十七八九,该学着礼仪规矩的时候不好好学,该听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又非要自己打主意,再做些什么不光彩的事,到时候整个家族都跟着没脸,家里爹娘也没法活了,您说是吧。” 一段话说完满场肃静,二舅母张了张嘴硬是没想好怎么回。 倒是自个儿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知是觉得她说的好还是示意她息事宁人。 感谢张玉兰女士,谢意映心里默想。 话题重新回到谁家的大胖小子身上,谢意映又开始走神儿,自己这表妹倒是不难对付,要是周瑾再冒出来个表妹……表哥表妹的,不能不出事儿啊。 俗话说的好,无形资产一大筐,爱怎么装怎么装;媳妇儿再好没用处,遇到表妹也得慌。 待一回家,谢意映决定整肃家风。 面对媳妇儿正大光明地进行表妹相关问题一百零八道提问,周瑾一时也有点懵。合该这事儿你该问我是吗? 谢意映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周瑾,内忧外患啊,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看着只是一个表姐的事实则不是,往小了说影响家庭邻里,往大了说就关乎国家社稷。” “你是不是在家没吃饱?”说着递给她一碟子枣糕。 谢意映接过碟子,挑了块儿枣糕,嗷呜一口,吃完了翻脸不认人:“这事儿我们还得讨论讨论。” 周瑾看她一时也放过这个问题的打算,想了想自己也有点空,撩起袍子和她隔桌而坐:“先说你表姐。” “我表姐好办吧,”谢意映抬手给两个人分别倒了一杯茶水,“首先她跟你没什么感情基础,其次她家庭背景比不过你也不可能仗势欺人硬嫁给你。” 没说完就被周瑾打断,“我已经娶妻,不算嫁。” 谢意映喝口水觉得虽然是打岔但是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放下茶杯诚恳看着人,“所以她不愁,她要是再在我眼前撒欢我就来些小手段。” 周瑾没问所谓的小手段到底是什么。他顺着谢意映的话想了一下,觉得她总结的那两点非常有道理,然后把身边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捋了一遍,还真找出符合上述两点的适龄女子。 “这样的女人不会嫁给我。” 谢意映没去揪字眼,她想问怎么得出的结论,然后自己反应过来为什么。 这样身份显赫的人,不会看得上不受宠的四皇子。 她们有太多更好的选择,就算她们不喜欢,为了家族荣耀,也要选择更有权势的人。 谢意映忽然有点难过,她为周瑾觉得委屈,是不是真的有过这样一个人,他很喜欢,喜欢她笑的样子,喜欢她的眼神,然而因为地位身份,生生错过。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很好的恋人和很好的感情,春暖花开的时节可以牵着手走在山坡上,漫天大雪的夜里可以钻在一个被窝里取暖。拥抱亲吻,懂得珍惜。可以同人说,比日月星辰还明亮闪烁。 周瑾看着她表情变换,轻声问她:“如果到了那一天,你怕不怕。” 谢意映试想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我怕的。” 第八章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宫中家宴。 谢意映得知此消息时心情十分沉重,老子都不把儿子当儿子了,还非往一块儿凑什么。老子看见儿子高兴,还是儿子看见老子高兴。当然,见到弟弟不高兴,哥哥们大概也就高兴了。 委婉地询问周瑾是否有人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被周瑾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之后,又沉重又压力大。 谢意映压力太大得不到很好的排解就会时不时地发疯。 比如现在,她端坐在椅子上,对着下面几个人发了半小时的呆,然后叹口气幽幽地说:“你们中有一个人背叛了我。” 下面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四个婢子一个嬷嬷和嫁来顾家后新添的六个婢子一个嬷嬷。 众人闻此皆惶恐跪下,连道不敢。 扫视一遍人,再叹口气:“都出去吧。” 谁敢动。 当家主母忽然来这么一出,任谁心里都有点打怵。 四皇子妃您到底……看出了啥。 看见没有人动,谢意映冷笑一声,端起茶盏往大厅正中猛地一摔。 连着茶水带着瓷片崩了就近的几个人一裙子。 绿萝这才带着人退了下去。 过一会儿绿萝和青梅进来收拾碎片,看着座位上的谢意映面上仍是一片肃穆。 上午一通无名邪火发完,下午又命人把两个铺子掌柜的招来。 隔着绣着十里荷花的屏风盯了人半个点儿,语气生硬冷淡:“连着三年的账,短了多少银子,都老实报上来。” “夫人这是污蔑我们了啊,哪里敢诓骗您呢。” 两个掌柜齐声扣头。 谁家掌柜的不贪点儿东西,贪是贪了,只要把账做平了就是了。他们都是管了二十多年的老手了,做出来的账本儿岂能是一个刚出阁的少夫人能看出来的。 反正他俩是不信,于是十分坦然,信口胡说。 谢意映冷笑一声,老子一个严格掌握税务擦边球用法的人能不懂你们这点儿猫腻!隔着屏风也要表达愤怒,抡起杯子又是一砸。 “开仓库盘点!” 后来陆续有了新的丫环仆人,询问绿萝在这屋子伺候有什么要分外注意的时候,绿萝给他们总结的三大点七小点中的第二点,就是每逢主子小日子那几天,都要把上好的杯盏收起来。 周瑾一回府就听说了谢意映今天的光辉事迹。 府里人有外面安插进来的这件事儿他一直知道,哪几个人他也清楚,都没安排在重要位置上,平时也都派人看紧了,留下来没处分不过是为了安外面人的心罢了。何况去了旧的免不了又要来新的。 掌柜手脚不干净这个事儿他也明白,充其量每年几百上千两银子,他又不是真靠这个过活。再说管得太严,又未免引人注意。虽说内宅管理这件事还有个正当理由,但是他又一直没娶媳妇儿,这事儿就一直拖下来了。 谢意映能把这个查出来,他还有点吃惊。 他不知道她还有这个本事。 真是越相处越让人满意。 本以为买了块儿石头,谁能想到往里一打磨竟然是上好的玉髓。真是赚了,而且就这个趋势看来还不是小赚。 看时间还早先进了书房。把正经事儿商量完了,觉得到晚饭点儿,结果回屋也没见着谢意映。 由人伺候着换了衣服,两个婢女端菜上桌,周瑾看着记得是谢意映娘家带来的婢子,青翠碧绿里的哪个。 便招人来问:“夫人呢?” 端菜的俩正是碧丝和翠枝,俩人对上周瑾都有点儿紧张,恭谨地行了礼也不敢抬头:“夫人在厨房做菜呢。” 得,又发现一个必杀技能。 君子远庖厨,周瑾也没好奇心去看,只问了人知道还剩下一菜一汤,也就看着书安心等着。 谢意映此时正挽着袖子专心致志的往肉上浇汤汁。这是今晚的第三道菜,芙蓉肉。 芙蓉肉做法:精肉一斤,切片,清酱拖过,风干一个时辰。用大虾肉四十个,猪油二两,切骰子大,将虾肉放在猪肉上,一只虾,一块肉,敲扁,将滚水煮熟撩起。熬菜油半斤,将肉片放在眼铜勺内,将滚油灌熟。再用秋油半酒杯,酒一杯,鸡汤一茶杯,熬滚,浇肉片上,加蒸粉、葱、椒,糁上起锅。 把俩掌柜的痛骂一顿火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只是想到明晚的鸿门宴心里还是觉得不安生。明知人不喜欢自己还硬凑上去找骂这事儿她委实不喜欢,而且自从她经济自由了之后她就没怎么做过这种事了,业务不太熟练,担心明天演技不过关出点岔子。 做饭永远是平复心情的好方法。 周瑾吃东西不铺张讲究,每晚基本上四菜一汤俩人就解决了。餐后应谢意映要求还有甜品茶点。谢意映觉得这种生活真是适合成长,毕竟自己才十四岁,正是要好好吃饭加油发育的时候。 于是按照惯例今晚她也定下四菜一汤,头三道菜已经吩咐人端上去了,还剩下这一道芙蓉肉就快完事儿,那边炉子上炖的莲叶山药老鸭汤时辰也不差不多,这边菜装盘,那边她吩咐人把汤盛出来。 做多道菜时间一定要算好,不能做最后一道菜的时候第一道菜都凉了,那让人吃什么呢。做菜,时间规划的艺术。 正常她做菜的时候喜欢搭着音乐,剁骨头的时候配贝多芬,切丝儿的时候配肖邦,拌凉菜要放流行的歌,配甜点的歌要尤其甜。 绿萝一直在旁边看着,非常吃惊,她是没想着自己主子还是这个本事,然而她有一点好,坚信谢意映是万能的,什么时候冒出个什么技能点都对,只有我家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有她不会做的事情。 绿萝,一心向主。 于是惊讶过后,十分钦佩地看着谢意映哼着歌挽着袖子剥虾壳切猪肉动作熟练自如。 待摆完盘一切做完,她忙上去伺候谢意映洗脸更衣。心里还剩一点儿疑虑就是夫人做菜的时候唱的歌是什么啊? 不怪绿萝,谢意映从“Youwatch'tbreathe,shaking,fallingontomyknees。AndnowthatI'mwithoutyourkisses,I'llbeneedingstitches。”唱到“某一天,面对无辜泪水旧伤又复发。有个人,坚持爱能培养换我不讲话。”,从“有谁啊在水中起舞有谁啊在山间吟唱,有谁啊在绿杨湾莲步唱啊唱着不归人,是谁啊在月下祈愿,是谁啊在溪山中奏响啊奏那一曲离殇”唱到“吻下来,豁出去,这吻别似覆水。” 四菜一汤做完,歌单轮了一遍,心情愉悦。 第九章 昨儿发泄一通,兼之周瑾跟她透露宫里头也不是没有帮手,一觉起来谢意映神清气爽。 “我那位大姑母,”周瑾琢磨了下用语,谨慎开口,“是个人物。”周瑾大姑母,高阳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嫡亲长姐,先帝最宠爱的闺女,先帝在时受尽万千宠爱,可谓要月亮不敢给星星,今上继位,也是对这位长姐敬爱有加。至今公主府的奢华程度,更胜过太子府第。 帝都一景。 高阳长公主颇有些骄横脾气,先帝过世后她心性敛了不少,现今也是五十余岁的人,儿孙绕膝,轻易倒不与人动气。只是但凡动气,便是雷霆之怒,任谁也躲不过。 “所以你不用过于担心,”周瑾陪谢意映坐在车中,看了看她的装束抬手帮她扶了一下别在发髻上的花苞,“若是真有问题,大姑母会出面的。” 场合隆重,谢意映簪了石榴石镀金步摇,玛瑙钗挽出花样,缀了两三朵晨时新开的粉色花朵,衬的粉面桃腮清新可人。谢意映照着镜子的时候就想着,年轻真好。只是步摇太重,坠的后脑勺都疼。 谢意映控制着手不去挠头,“高阳长公主对你很好?” 周瑾知道她会好奇,只是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解释,他的神色很莫名,语气倒依旧淡淡的,仿佛满不在乎:“她大概是可怜我吧。” 可是可怜什么呢? 眼看要到宫门口,谢意映也不再问,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对自己又叮嘱了一遍:听不着,看不出,少说话。 虽然将过十四,但是比同龄女子高些,抽挑纤细,一袭合身摇曳长裙,更衬得身量苗条纤长,只是脸上还带点稚气,看人时候微微笑,颇有些羞意。 今日来宫里的,都是这个王朝顶端的人物,那些王妃、国公夫人,大多活成了人精,几句话一个坑,完全不愁人掉不进去。 除非你不说话。 ……而谢意映真的敢不说话。 反正我四皇子妃,反正我新婚,反正我年纪小,反正我小门小户出来的,反正我这个性格吧就是内敛害羞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况且谢意映深悟捧哏之道。 “是呢。”“您说的对。”“这样一讲真是有趣。”“我也这么觉着。”“嗯?”“原来如此。”“您这样一说我就懂了。”“不知道呢。”“这是个什么道理?”“这样啊。” 没人挑的出毛病。 要真有人挖完坑不算还应把她堵在坑边上,她就举着帕子遮住嘴唇吃吃低笑两声:“您真是会开玩笑呢。”然后扭头就换话题。 谢意映为今天专门列了个大纲,准备了三十六个大话题,每个大话题下分十个小知识点,她不信这都能考超纲。 我是什么人,谢意映正跟宁国侯夫人和阜阳侯少夫人聊江南烟雨,她一面笑一面给人续茶,面色真诚,服务周到,心里想,我是一个看春晚都记笔记的人啊。 这样一天下来,各位少夫人、夫人、老妇人倒是对这位四皇妃有了不错的印象。 虽说没展露出什么雍容华贵的大家气度,只是聪明伶俐,至少是有的。 至于更深的……高阳长公主隔着人海遥遥的瞥了她一眼,倒是可以再观察一下。 瑾哥儿这媳妇儿,幸好不蠢。婚事上让三皇子那边儿摆了一道,这事儿她心上搁着呢。 至酉时晚宴开始,大家陆续入座,周瑾与谢意映自然要与三位兄嫂坐至一处。 这是谢意映第一次见到那三位皇子。她垂眼站在周瑾身侧,面上一派恭谨,只是从眼尾余光偷偷打量。看出这三位皇子的各有千秋。太子今年二十有七,面目端正,自有荣华气派;二皇子倒粗犷很多,浓眉大眼,谈笑间隐约带出一股戾气;三皇子眉眼温润柔和,始终带着无机质玻璃一样透明含蓄的微笑。 不愧是皇家子弟,长的都很不错啊。谢意映判断了一下,对比之后又下结论,但是都不如周瑾好看。 大队人马统一说完祝词之后,各皇子便携家眷单独向当今圣上致以节日的问候。 自太子至四皇子,皇上的热情程度不断降低,到了周瑾的时候,基本上也就了了了。谢意映擅长化抽象为具象,觉得很明显的看到了从波峰到波谷的一条曲线图。 周瑾脸上没什么神色,谢意映也就没什么表示。哪个爹不偏心眼,习惯就是。 待歌舞开奏,谢意映终于轻松了一点,她上方是三皇子、三皇子妃,下方是已经出嫁的长公主和驸马,和上面那俩没话说,长公主倒是气质温和,就着几道菜跟她聊了两句。 谢意映微微偏着身子跟她说话,间或夹点东西吃,吃了块小炒牛肉觉着挺不错,想坐回去再夹一块的时候注意到上方的某道目光。便不着痕迹地像那边瞟了一眼,没看到有谁有什么特殊的神色。 心里暗自想,这又是谁。 正想着又听到三皇子妃的娇笑,正好一曲舞毕,她音调略高,使得全场都能听到。语气倒是兴致勃勃:“这是江南献上的吧,舞姿真是精妙。都说江南女子妙呢,依稀记着四弟妹家乡正是那儿的,四弟妹温婉羞涩,以前与大家也并不相熟,不若趁此中秋佳节,也为我们展露一二,岂不两全?” 谢意映坐在那儿默默地把牛肉嚼碎咽下去。脑子里是满屏弹幕: 为什么又是你。 你到底因为什么这么爱找我的事儿。 我哪儿知道我家是那儿的。 既然说是依稀了就别说了好吗。 跟你不熟你为什么撺掇着把我嫁给周瑾。 并不想为你们展露一二。 你是你你别扯别人好吗我看不出别人也想让我展露。 ……那边那个鼓掌的是谁你妈在那拽你袖子你不懂什么意思吗。 最后是三个字的国骂。 然后她端起茶盅喝了口水,这时候装死显然是不行的。三皇妃这么当众开口很明显是知道依照自己的家庭教育背景,不擅长什么精妙的歌舞也演奏不了绝伦的乐器,无非是让自己当众出丑罢了。 出丑就出丑。 不如人家厉害的时候就得认怂。 谢意映想罢站起来对那边盈盈一福身:“皇嫂谬赞,弟妹才艺不精,不过能做私下谈笑。如此节日,还是请大家演奏助兴。且能在父皇面前表演是何种荣幸,他们必定为此准备多时,弟妹怎好占据他们的时间。” 三皇妃没罢手:“弟妹定是谦虚了,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一时紧张羞怯,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大好日子,如何不给我这个面子,或者……由四弟代替,都是一片孝心,父皇想来也是喜欢的。” 谢意映就冷了神色。她表演和周瑾表演,那是两个概念。 欺人太甚。 她其实一向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上辈子也没忍过什么人,只晓得受了欺负就要打回去,打不过的就留待下次去打,她不需要求着谁所以用不着给谁脸,喜欢就是喜欢如何都好,不喜欢也不忍耐被惹了就甩脸。她是活的很自我,也很恣肆的一个人。 这辈子不同,装腔作势逢场作戏是另一码事。 她已经忍了那个女人足够久。 言语上欺负她可以,但是侮辱周瑾就太过分了。 她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火渐渐烧了起来,她很不高兴。 这时候周瑾握过了她的手。 她的长袖掩盖下,他轻轻握着她。 他的手温暖有力。 第十章 谢意映顿了一顿,然后重扬起笑意:“那献丑了,若父皇不嫌,请赐儿臣一张琴吧。” 她记得以前人际关系学的老师讲过,人永远要留一点东西不展露出来,放在感情里叫新鲜感,放在斗争中叫底牌。 皇上看热闹看的有趣,挥挥手命人去抬琴:“把那张梅花落琴给四皇妃搬来。” 谢意映垂眼褪去了手腕上的几个镯子,轻轻巧巧的仍在桌上,听他们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拖着长裙,姿态优雅的走到正前,未曾看他人一眼。 宫人效率极高,转眼搬来桌椅,架好长琴。 手穿过长袖抚在琴上,轻轻拨了拨弦试音。音色沉厚而不失亮透,泛音明亮如珠。琴腹传出淡淡的沉香味儿,她侧头看着琴面的断痕,沉默片刻然后叹口气说:“好久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弹过琴。 然后她拨动了第一个音。 音色这样好,她想,这个曲子她弹过太多遍,所以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流畅,她其实很喜欢弹琴的感觉,可以让人完全的融入,是一种温柔而坚定的近乎覆盖性的存在。 但她只学过两个曲子,也只弹奏过两个曲子。 其中之一就是阳春白雪。 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在座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有这样的技艺,所以在亲耳听到亲眼所见时大多非常吃惊。 他们都认为谢意映不可能接受过高超的琴师的指点,更何况她还是这么小的年纪。 本以为田间野花,哪想到是天山雪莲。想看热闹的都被打了脸。 对于他人的想法,谢意映不管不顾。 直至弹奏完毕。 满场寂静,琴声犹在,她最后抚摸了一下琴弦。 再见,她想,再见。 有些好东西,好像相逢就是为了分离。 然后她从文艺女青年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感受了一下周围非常苏的氛围,叮嘱了自己一句:见好就收啊少女。 她站起来,行礼,回了座位。听到四下喧嚣声渐起。 垂眸掩着神色,捡起镯子一个个戴回去,她也没去看始作俑者,因为知道自己的眼神里只会有嚣张的三个字: 服不服! 还是好想揍人啊,体内的蛮荒之力快要控制不住了。 而后竟是三皇子先开口:“四弟妹琴艺如此精湛,弹奏间隐约的气态更是可贵,”说着向上座一躬身,“儿臣想奏请父皇将此琴赏赐给四皇妃,以全天家和乐。” “准。” 谢意映便又站起身来,向二人分别行礼:“谢父皇,谢皇兄。” 宫灯如昼,只映的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然后她看向三皇子,展眉对他嫣然一笑。 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凡是一个女人意外漂亮的笑起来,就表示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当时四目相对,谢意映不知道三皇子在想什么,三皇子也没猜到 谢意映已经把他媳妇儿的事儿记在他身上了。 你媳妇儿欺负我不要紧,你媳妇儿还欺负我爷们儿这个事咱们必须得找时间聊一聊。 后来帝都大半个月的新闻都是宫宴上年轻的四皇妃惊艳一曲,有人问起她师从何人,谢意映便会面色沉着地给他们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东胜神洲有一花果山,山顶一石,受日精月华,产下一石卵,石卵崩裂,生出一石猴。之后因为成功闯入水帘洞,被花果山诸猴拜为‘美猴王’。 石猴四海求师,在西牛贺洲得到须菩提祖师指授,得名孙悟空,学会地煞数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云可行十万八千里。 ……” 这个故事流行了很久,最后出了本书。 宴会结束,打道回府,两个人都和没事人一样,周瑾换了衣服就去了书房,谢意映泡了壶浓茶继续查账。 待到商量完事情,已到亥时。周瑾揉着眉心进屋,一脚踏进,看见谢意映抱着书懒散歪在床边。 大概是刚洗完澡,头发半干,松松散散的套了件月白色衫子,精致锁骨都敞在外面,脸色还略染了点粉红。 看见他来,将散着的头发拢了拢:“饿没饿,我去做点东西吃。” 周瑾觉得这个点何必折腾她,只说不饿,谢意映就笑了笑,扯过一边的大袖纱罗衫随意披上:“我饿了。” 宫宴只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找茬的机会,真的能安心吃饭的没有几个人。 大鳗一条蒸烂,拆肉去骨,和入面中,入鸡汤清揉之擀成面皮,小刀划成细条,入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滚。 细致做了两碗鳗面,香飘小半个宅子。 还没进屋周瑾就闻着香味,本来在宫里就没吃饱饭,被这味道勾引的十分之饿。 月色也淡,谢意映眼角眉梢带点倦意。两人对桌而食,彼此都没说话。 周瑾自诩很会看人,看人准方能用人准。他觉得谢意映是个很冷淡的人,不仅对世,对己也是。她从嫁给自己之后各方面都颇受了一番刁钻。有来自家中仆人的,有来自皇室众人的。但她反应都很平淡,好像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她甚至带着……一点趣味,面对这些。就像是居高临下,因为知道这些伤害不了她,所以不过是当做了某种把戏。 除非遇到有关自己的事情。 那才会真的激怒她。 就像今晚,她最后的神情还带着某种厌恶。 他不明白谢意映这种情绪的由来。 吃完面后他停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是有些话仿佛要思忖过千万遍才能组织好语言说出口。于是他只能停在那里。 谢意映却好像明白他的意思。 她大方坦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吃了你的饭,就该给你干活。”一脸的:嗨,这有什么有啊。 两人吃完饭也没叫人进来收拾,谢意映自己端着俩空碗出门,一出屋,就看见坐在台阶上支着脑袋打呵欠的绿萝。 她挺轻的笑起来,蹲在绿萝旁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笨蛋。”绿萝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夜空中万千璀璨星河映在她的眼中。 很久后她听过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她那一瞬间想起的是谢意映的眼睛。 第十一章 谢意映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周瑾简直是一个les和一个gay的合租生活。 睡就干睡,起也用不着一起起。周瑾起床很轻,由丫环服侍着穿好衣服就出门,她经常一觉起来就是大天亮,身边空无一人。 有一次她醒的时候正好赶上周瑾下朝回来,一个正一脚踏入屋内,一个正穿衣服,两人四目相对,谢意映面不改色:“殿下你知道我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周瑾点了点头利索转身:“你先穿。” 这件事她真的不觉得尴尬,十四岁啊,不趁着这个年纪好好长个儿等以后再想着长高就来不及了,现在她看周瑾都得抬着头看四十五度仰望,照现在这个势头周瑾长到一八零肯定不是问题,努努力指不定还能窜到一八五,自己要争气啊! 结果这天还沉浸在睡梦中的时候,青梅在枕边叫她:“夫人,夫人醒醒。” 谢意映隐约听到动静,把被子从脸上拽下来,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夫人,孙家太太和孙家小姐来了。” 外面传来潺潺雨声,这种天气早起实在是不人道,谢意映把被子一蒙,扭过身子装死。 青梅沉默了片刻,她一向知道自己家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早晨特别不爱起,遇到必须起的情况起了的头半个时辰就不会动脑子,脸上还一片愁云惨淡。 她也不想叫她起床,奈何其他人都不敢。 她其实也不太敢,有一次她来叫早的时候被威胁说要拿她来煮酒。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梅子我们仨都是草吧?” “丹桂被这么说过吗……” “她劝夫人要注意饮食均衡的时候被说过三遍。” 青梅持之以恒:“夫人,夫人。夫人,孙家太太已经在正厅了。” 谢意映拽起枕头扔了出去:“谁让她进来的谁去见。” 青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看到绣着鸳鸯戏水的被子下面伸出了一只嫩白清秀的手,那只手越过了空气摸到了自己的衣角上,然后可怜兮兮的拽住:“我好困……” 身为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丫环,此刻必须尽忠职守坚定不移。 半个时辰后谢意映终于一脸深沉的坐在了正厅的椅子上。 绿萝撑起帘子请入孙太太和孙婉儿。 “见过表妹。”孙婉儿声音轻柔婉转。 谢意映一直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听到孙婉儿的声音才抬眼看她们,然后轻轻应了一声。 声音很低,很不愉悦。 孙太太一直在等谢意映给她行礼,她知晓自己的这个外甥女一直是个很重礼的人,还有点胆小怕事,纵然现在做了皇妃,见到自己这个舅母,也应该是要行礼的。 结果站了半天,只等到了她的一声嗯。 很敷衍,很无礼,很打脸。 她冒雨赶来,心情自然就不算好,站在地上都能感觉裙摆湿乎乎的粘在了腿上,本来期待的是嘘寒问暖的待遇,没想到谢意映这么不知礼数,一念至此,面色更是沉了下去。 “四皇妃好大的架子。” 谢意映听她说话阴阳怪气,但是她这个时候确实脑子转不动,于是也只是看她一会儿,然后鼻音嗯了一声。 倒弄得一边的绿萝有些不安,她知道这位二舅母是惯会挑人礼数的,而且她家室比孙家高一些,是从来没有瞧得上孙家和谢家的,一直都摆着架子,觉得这些人都该敬重自己,更不用说晚辈。 孙太太没想到谢意映还是这么一副样子,气的声调也高起来:“外甥女儿做了皇妃竟连自己舅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尾音有点破音,震得谢意映清醒了半分,醒太早她觉得自己胃里空落落的疼,从青梅手里接过杯子喝了口温水,然后舒展了眉头:“见到我为什么不行礼,规矩都不懂吗。” 孙太太觉得自己听错了。 孙婉儿觉得自己听错了。 牧师天赋:戒律。 一击必中。 “表姐正是学规矩的时候,舅母教不好的话我便从宫内请几位嬷嬷来教。规矩这等事情对女儿家很是重要,便是做人家母亲的不放在心上,我这个做人家表妹的也少不得要帮忙操心。舅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要再耽误了自己女儿。” 谢意映说话慢条斯理,倒把孙太太唬的够呛。 怎么个意思?仗着四皇子撑腰了是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再吓上两句不信你不怕! 孙太太眼睛转了转作势抓过孙婉儿的手:“呵,好大的气派,也罢,婉儿,人家瞧不上咱们咱们就走吧。” 谢意映看看外面的阴沉天气心里算算时辰觉得这个点儿还来得及再补个回笼觉,于是欢欢喜喜扬声道:“送客。” 孙太太扑街。 说好的阻拦戏码呢?!卖货的说三两银子买货的说二两银子,卖货的说二两赔本买货的说二两不行我就不要了,买货的作势要走这时候卖货的不就该拦住人说二两就二两吗!能不能尊重一下套路啊!买货的架势都摆出来了结果卖货的说好啊那我不卖了,你让买货情何以堪?! 孙太太很懵逼。 幸亏孙婉儿反应及时,不顾面子一把扯住自己母亲的手,然后向谢意映又行了一礼:“表妹莫要信母亲的话,您知道她一向是最疼爱您的,因思及您刚刚成亲,恐有不周到不习惯的地方,在家中寝食难安,担忧您担忧的掉泪呢。今日这才冒雨前来,想与您聊聊家常。” 谢意映信吗?谢意映肯定不信。 但是被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把人赶走。于是真的三个人坐下来开始聊家常。 “表妹这个玉镯子成色真好。” “嗯,西州进贡的。” “……” “那边挂的那幅画真有气势。” “对,许大家画的。” “……” “表妹这裙子上的花纹绣的可真精致。” “是,尚工局做的。” “……” 谢意映觉得自己每句话都答的很诚恳,孙太太觉得她每句话都在显摆炫耀。 哼,若是我的婉儿也能成为皇妃,这些也都是手到擒来的东西。何况她比你柔美,定会获得更多的宠爱,到那时你还会有今天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吗。 谢意映没去看她,只是意识到今天这俩人得坐很久,于是侧过头低声嘱咐青梅端点吃的上来。“荷花酥做的甜一点儿,桂花定胜糕做成梅花形的,鱼形的不好拿。” 瞧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孙太太又咳了一声:“这府里真是空荡荡的啊。” 您总算开始说正题了吗! 第十二章 谢意映端正的坐好一脸认真诚恳的看着她,以目光示意她继续说。 “府里若只有你一个人伺候皇子,可是不妥啊。” 对对对不妥,继续! “这话也只是咱们自家人在这里讲,换了旁人肯定是不会好心来叮嘱你的。” 我就知道这话一出后面就没好话了,舅妈别辜负我,勇敢大胆地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 “我也是心疼你,想替你安排安排找人来进府帮帮你。” 这话说的还是有点委婉啊,还以为能直接说让我表姐来帮帮我呢。 谢意映觉得这话题再往下说就颇有些下流了,于是摆出委婉和气的笑容:“殿下和我都觉得目前这样子也蛮好的。” 非常委婉地拒绝,孙太太没想到她如此不识抬举,这是长辈的好意你竟然敢拒绝? “侄女儿,不是做舅母的说你,为人妇最忌善妒,这种事儿就不应该等自家男人提,自己就该利利索索的把事情都安排好,男人满意,你也博得一个贤惠的名声,我是怕你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厉害,这才来提点你几句,旁人都巴不得看你的笑话呢!” 谢意映正要说话,几个丫环正好端着盘子进来,谢意映闭嘴嗯了一声,然后等盘子一放下就开吃,上好的江南糯米,做成绯红色的梅花模样,轻咬下去,糯软中夹杂着细而均匀的颗粒,米香里渗出豆香和桂花香,甜而不腻,满满的秋天气息。啊——简直心满意足。 吃完一块桂花定胜糕,谢意映终于分出闲心来回复人:“这些事情,便是宫中不说话,也是要殿下自己定夺的,我哪里就能安排呢。” 话还是很委婉,但是大家也都不是傻子,连着拒绝两次这态度也算是明显了吧。 孙太太一拍桌子:“谢意映!” 孙婉儿连忙抓过她的手:“母亲!”她比她母亲要识分寸的多,知道以谢意映如今的身份,拿捏他们只是小事一件,要是她真的豁出面子不要,不要说能阻止自己进王府,连惩戒他们都是轻而易举的。谢意映只是不做而已,不是不能做,虽然母亲在她面前还有长辈的几分情面,但是但绝不能以为仗着旧情就可以为所欲为。 孙太太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神,也明白这样直呼皇妃的名字是过火了,然而也放不下面子道歉,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谢意映倒没有生气,她还没建立起太明确的等级观念,只是捏了块荷花酥,边吃边疑惑这位舅母哪来的这么大的脸。 闹了这么个不愉快,孙婉儿还是换了话题语带笑意的聊了起来,外面风雨声阵阵,谢意映也不好意思开口赶他们走,只得坐在那里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直到到了午饭的时辰,这对母女还没有走的意思,谢意映才反应过来她们还想干嘛。 ……辜负你们了周瑾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 他中午很少回家,所以偶尔回来吃饭的话就会提前派人回来说。 想到此处又打量了几眼孙婉儿,才发现真是细微之处见真章。脸上的胭脂水粉不说,发式梳编为拧旋式,耳边垂着细细的散发,头上簪着两三只雕刻成花朵形状的玉钗,与杏眼桃腮相配,真可谓楚楚动人。 谢意映挠了挠头,心想真的是太辜负你了。 “一说话就到了这个时候,舅母和表妹就留下来用完饭再走吧。” 孙太太有些不满地看了眼门外,不急不缓地说:“才这个时辰,也不急着用饭,倒像是我们专程来蹭一顿饭似的,等四皇子回来一起吃吧,都是自家人。” 你怎么这么能拿乔啊? 谢意映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叫嚣午饭的肚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块糕点完全不能满足它,外物的补充要跟得上生长激素的分泌啊。 “他不回来吃了。” “什么?!” “殿下很少回来用午饭,舅母若是为了殿下的话,正好此刻雨也要停了,不若我送舅母回去吧。”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母亲只不过没想到表妹、表妹夫不一起用饭罢了。此次来本就是为了陪表妹的,只咱们一起吃倒更方便呢。” 谢意映看着孙婉儿的笑脸,觉得这姑娘也是有点可怕。 话已至此,自然要留人吃饭,平时周瑾在时也不过四菜一汤,现在来了客人,想想就嘱咐他们多加两道菜。 碧丝、翠枝并另外两个丫鬟布菜,至菜已上全,谢意映对人礼貌笑笑:“都是自家人,便不多说什么了,舅母请。” 母女俩看着桌上的菜,都皱了皱眉头。菜品虽看着精致,然而不过才这么几道,自己平时在家里吃也得十来道菜呢,孙太太便又冷哼了一声:“侄女儿是没把我们当外人啊。” 谢意映听她说话矫情,也没多加理会,面前的油焖草菇香气扑鼻,她垂眼等着舅母先动筷子。 孙婉儿也以为谢意映这是刻意地表示对自己的轻视,便向后一靠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结果左手边碧丝正弓着身子给她倒茶,正巧被她撞到了右肘,茶壶便斜了一下,小半茶水洒到了孙婉儿的衣裙上。 孙婉儿拧着眉毛抬手就是一巴掌。 谢意映正闻着菜香发呆,看到这场景一向在外人面前含笑的表情也冷了下去:“孙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孙婉儿这时也反应过来,在人家府上打人家的丫环,到底是不给主人脸面的意思。只是自己在家中一贯受娇宠,被服侍不周时习惯了打骂下人,而且不过是个下人…… “不过是个下人,连倒个茶都不会,你姐姐帮你教训也就教训了。”孙太太语气理所当然。 谢意映依旧沉着一张脸:“我的丫环,我自己都没打过呢。孙夫人,我养着人是伺候我的,不是供外人打骂的。” “表妹,不要为了一个下人坏了我们姐妹情谊。” 谢意映眯起眼睛看着她,她对着人常笑,总是一副愉悦的样子,很漂亮又没什么威胁性,甜蜜好看的能让人陷进去,但收起表情的时候,冷静自持,眼神里透着寒意。 直看得孙婉儿也觉得害怕,她才站起来,优雅疏离地向门口一抬手:“送客。” “你这是要赶我们走吗!” “孙夫人恐怕忘了,这不是孙府,也不是谢府,这是四皇子的府邸。” 第十三章 这天周瑾回来的格外早,谢意映正歪在贵妃榻上跟青梅学刺绣,作为一个围巾织了四年只织成口罩大小且从八针织成十针拆无可拆的现代手残,刺绣这事儿对她来说委实值得琢磨。 她不懂什么是错针绣什么是乱针绣,什么是平金什么影金,什么是洒线什么是挑花。 青梅舌灿莲花,她一脸懵逼。 “夫人,这个你以前学过啊。”“太难我忘了嘛。”谢意映推辞的淡定自若。 她觉得自己审美挺好,就是针法着实差了点儿。 ……也许不只一点,希望勤能补拙。 谢意映听人禀报的时候,差点针一歪扎进手指头,出师未捷身先死,呲着牙甩了甩手,吩咐青梅先下去让厨房备菜。 “怎么今儿回来这么早。”谢意映把手里的针线随便团一团放到一边桌子上,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来他家常的衣服给他。 谢意映没有伺候他更衣的主动性,周瑾有自己服侍自己的自觉性。 脱了木樨草绿色的外套搭在一边椅子上,一面回答她:“我明天要去罗村。” 罗村?谢意映想了想,哦,离京城不远的那个小村庄。 “怎么了?” “官员报那里爆发时疫,现在已有十来人呈现出病情。父皇命我去查看。” “你去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谢意映有点不太高兴,语气也带抱怨。 时疫,《不知医必要·时疫》里称:“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抱怨归抱怨,谢意映挠了挠鬓角回忆现代有什么关于这个的知识。 想了半天也只知道这是一种急性流行转染病。嗯,要是叶寒在就好了,叶寒一定知道怎么回事,一定能想出解决时疫的办法,也一定能把那些患病的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身边刚刚没有叶寒的时候,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周瑾看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放心,但也没多说话。 谢意映仍旧担心,她不知道怎么阻止疾病的传播,但是想着就内因而言,体魄强健的人面对病毒一定更有体抗力,于是她就专心致志的开始评估周瑾的健康状态。 周瑾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今晚吃饭的时候谢意映比平时安静了很多。 那么担心我吗? 开口想劝慰她两句,谢意映突然发声:“周瑾,那个……” “嗯?” “你有没有,”谢意映慢吞吞的试探着问,“纳个侧皇妃啥的打算?” ……并不是在担心我吗? 其实是从身体健康想到了某方面的身体机能,又想到了今早的事情。 “没有。”周瑾回答的很淡定。 “很漂亮的那种呢?” 周瑾看着她清澈水润的眼睛,不加犹豫:“也不要。” “哦。”谢意映有些尴尬似的眯起眼睛干笑了两声,然后闷头吃饭不再说话。 她低下头后周瑾仍然看着她,他想,她自己大概也没发现,真笑和假笑时的区别,她真心的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弯出细细的褶皱,眼睛里像有光出现,那种开心的神色像是春日之花一样,好像这一朵花的绽开就带动着整个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见过比她笑起来更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愉悦的人,好像那笑意能感同身受一样。 想告诉她不要怕,却又不能跟她说实话。 第二天早晨谢意映努力起早,天色未亮,周瑾正穿外衫听到床上的动静,回头就看见她揉着眼睛坐在床上。 “你起来干吗?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谢意映声音尤带三分困倦,软软糯糯的,“我送送你。” 然后就挣扎着起来,把昨晚给他收拾好的行李又检查了一遍。 周瑾吃早饭,她就撑着脑袋坐在对面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直到周瑾起身要走了,她叹口气越过桌子抱住了他:“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她的怀抱带着少女的温暖甜美气息。 周瑾没走的时候即便白天大多数时间都不在家,也不会觉得家里空,但是周瑾一走,整个宅子就好像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啊,我,谢意映一边继续绣花大业一边感慨,真是丈夫出差的空巢妻子啊。 但是生活没给这位空巢妻子太多闲散时间去缅怀人生。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三皇妃的请帖。 “为什么又是她,我能不去吗!” 绿萝一张小脸呆呆的,杵在旁边看着五官都惆怅的皱在了一起的夫人,小小声问她:“夫人你问谁?” “我问人生。” 最后还是穿了套翡翠色的衣裙,简简单单簪着羊脂玉簪子,在外人看来清秀明丽,自我评价软弱可欺。 绝不在打扮上抢主人风头,颇给面子地去单刀赴宴。 三皇妃邀请的人不多,大概都是按照品级来的,一眼望去大半都是上次宫宴上见过的。 于是也都聊得很是相熟。 女孩子聊天啊,无非是夸夸你这个包包,问问你那个香水,然后约着要不要周末一起去看最新出的那个电影。嗯最后一个现在做不到了,但也有同类物。 谢意映低头喝茶,一面听郡王妃讲京城新来的一个戏班子。 这时就听到三皇妃叫了她一声。 她循声抬头,见人正笑着看她。 心里一抖。 姐,你又要干吗??? 三皇妃今日穿了件洋红色的衣裙,金钗上镶嵌着玉石珠宝,端的是光彩夺目。 此刻看着谢意映,脸上也是神采奕奕。 “正聊起来上次中秋,弟妹的那一支曲子呢。不知今日我的面子够不够,让你再为我们弹奏一曲?” ……你还真是没够啊。 谢意映脸上倒一直带着笑意,她笑的时候总是伴着微微的有些羞怯的神色。 “皇嫂,我已经决心不再弹奏古琴了。” “哦,为何?” “这源于我前几日的一个梦。” 什么梦,明明是推辞吧。三皇妃撇了一下嘴角,然后问道:“那倒有意思了,是什么梦,说来我们听听。” “这个梦啊,倒是很有意思。”谢意映喝了口茶,然后将茶盏放在桌上,坐直身子,神色颇为正式。“话说女娲炼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补天,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剩余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剩一石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话未讲完,一旁的郡王妃忽然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拽她袖子:“哎呀,说起石头,你上次讲的那个猴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可别再讲什么新鲜玩意儿了,先把上次那个故事给我们续上吧!” 听闻此话,旁边的几个人也都顽笑着要她先讲那个故事。谢意映只偶尔在聚会时候讲一讲,偏生每次停的地方都精彩的很,让她们总想继续听下去。西游记这个故事又是老少咸宜,这一段时间弄得京城的老少女性都因为一个故事睡不好觉。 谢意映便顺其自然地偏开话头:“你瞧瞧你们这些人,一下子都和幼童似的了,我上次讲到哪来着?” “讲到太上老君把那猴子放置在八卦炉内锻炼!” 第十四章 谢意映坐在暖洋洋的花厅里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们讲猴子的故事的时候,周瑾正带着太医院的太医给病患做检查。 他们专门辟了几间屋子,盛装病患。也没有备床,只是在地上横横竖竖的铺了几床草垫子,病人就胡乱躺在上边。 这里的人大多是患病两三天的,时间短的可能还没有发现症状、又或是发现了症状却不敢送来,怕被医死在这里;时间长的,已经变作了乱葬岗上的一具尸体,一旦被染了时疫,没有人能熬得过五天。 周瑾站在门外,看到那些将死的人双眼凹陷,皮肤苍白,冷汗如雨,口唇青紫,有些已经虚弱的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那场景凄凉可怖,又十分可怜。 太医先熏了药之后方敢进去,诊脉也是急匆匆的。怕停留久了自己也染上病,只挑着那些看着症状还好的诊了诊脉,然后就急忙跑了出来,外面等候的小童已经备好了干干净净的衣服,待他们一出来就给他们换上。 周瑾默不作声看着,直到他们将手也反复清洗好了,把手帕扔给一旁服侍的人,方开口问道:“依照太医们诊断,此次疫病情况如何。” 几个太医互相看了看,宋院判走过来,一面又将周瑾带远屋子:“依下官看来,此次疫病情况倒不十分危急,而且就目前的形式而言,只要控制着这些百姓安分待在家里,不要随意走动,也就渐渐消下来了。” 意思就是把患病的人隔离开,来阻断疫情。 想法倒是很天真。 “那屋内那些已经诊断出患病的人呢?” “这个……”宋院判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们也会尽快商量出方子来救治的。” 所以说还是没想出怎么治。 太医院这次出来的几个人都是无可奈何来的,时疫这种事,治不好得定罪,治好了就是应该的,何况想要治好何其难。这种没功劳没苦劳的事情,谁愿意干。但是他们来之前也想好了,少沾手。圣上派这位皇子来,朝廷动向很明显,要真想以此事作出什么功劳来,轮得着他来吗。就这么一个村子,要真是救不了了,大不了屠了整个村子,反正危及不到京城。 周瑾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些人常年待在太医院,食用着民脂民膏,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不记得自己学医的初衷,或者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初衷。太医院的饱暖渐渐将他们养成了一只只膘肥体壮的猪。 宋院判低着头等着他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敢看周瑾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睫毛的缘故,那双眼睛的线条很深,盯着人看的时候眼神十分幽深,仿佛能看穿一切。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哭喊声,宋院判心底一轻,回头大声问:“怎么回事!在这种地方也敢大声喧哗!” 大道上几个衙役正拖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往这边走,后面跟着的大概是孩子的母亲,流着泪跟人抢夺孩子:“大人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没有病啊!不要把他送到那活死人的地方!”孩子看着确实已经烧起来了,满脸通红,却还努力转身去往母亲怀里扑。几个人一时也动弹不得,只弄得尘土飞扬。 听到宋院判的声音,那妇人抬起一双泪眼望过来,看着他们的华贵衣裳,猜想到他们定是身份更高的官员,便一咬牙放开了孩子,几步路跑过来一下子跪在了宋院判的身前,抱住他的双腿高声痛哭:“大人明鉴啊!放过我的孩子吧!他真的没有病!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 宋院判怕她身上也带着疫病,皱眉对那几个衙役喊:“你们要死吗!就这么干看着!快把这妇人拉开!” 周瑾站在一边垂眼看着这场闹剧,没有说话。 那妇人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洗的已经发白,因为刚刚的一场颠簸,上面全是尘土。脸上和手上都有皴裂的口子,头发因挣扎而散落开来,眼下都是泪痕。 还有一双绝望的眼睛。 待人被粗鲁的拉扯开之后,宋院判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对人说:“你这无知妇人,把患病的孩子留在家里,你能医治吗?送来这里,我们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们,当然会想法子治好他的。” 听到这话,也顾不得真假,妇人又扑通跪倒在地,给宋院判磕起头来:“您真的能治好他吗?求您救救他啊!他才八岁,都已经识字了!书堂的师傅还夸他认字认的快……” 话未说完就被不耐烦地打断:“治我们是会尽量治的,治不治的好那也得看他自身的身体状况,要是已经病入膏肓,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求我们又有什么用。” 一番话说得冷酷无情,无一丝一毫体谅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我有方子!大人们听听我的方子!”路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宋院判瞧他衣衫破旧,便有几分不耐:“你又是什么人。” “我……我……”那人跑近了站定,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我也是个大夫!” 旁边有衙役识得这个人,又巴不得在太医面前露脸,便凑过来粗着嗓子嘲笑说:“这小子算什么大夫,他叫贺非,就是个江湖郎中。” 宋院判本就瞧不起他,听闻此话就挥着手让他滚开。 “我……我真的知道怎么治!”贺非好容易将气喘匀了,怕人连听也不愿意听自己说话,讲话说的急促,“雄黄丸,用雄黄丸!大人您知道建宁二年的事情吧!” 宋院判听他说雄黄丸愣了一下,建宁二年的事情他倒是知道。 建宁二年,太岁在酉,疫气流行,死者极众。有书生丁季回从蜀青城山来,东过南阳,从西市门入,见患疫疠者颇多,遂于囊中出药,人各惠之一丸。灵药沾唇,疾无不瘥。 市中疫鬼数百千余见书生施药,悉皆惊怖而走。乃有鬼王见书生,谓有道法兼自施药,感众鬼等奔走若是。遂诣书生欲求受其道法。书生曰,吾无道法,乃囊中之药呈于鬼王,鬼王睹药,惊惶叩头乞命而走。此方药带之入山能辟虎野狼虫蛇,入水能除水怪蛟蜃。 那灵药就是雄黄丸。 “那雄黄丸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你这江湖郎中,听了个传闻就当真了吗!若真是有此神药,我等太医院的太医岂会不知!”宋院判说着,便不欲在理会他。 贺非却一把抓过他的衣袖:“我找到了那个药方!那不是传说的东西啊!救人姓名要紧,岂可不试!” 他的目光澄澈,带着少年心性。 一直垂着脑袋站在周瑾身后的人这时悄悄往前踏了一步,附在周瑾耳旁对他低语:“殿下,不可让他救。” 周瑾听得清晰,却开口留住了人。 “四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太医院拿不出方子,难道真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命丧于此吗。” “他又哪有什么方子!这黄口小儿不过是信口开河!人命关天,岂容儿戏!” 贺非一看这事有门儿,连忙开口:“我有方子!我写下来给你们看!” 周瑾命人去给他拿纸笔,宋院判冷哼一声,连脸面上的礼节也不再顾,转身就回了太医院那一堆太医那边。 魏梧见人都走开了,便又开口:“殿下,唯有此疫病波及京城达官贵人,届时才会引起圣上重视。” 他们此次本就想要通过时疫将太子私底下的腌臜生意翻到明面上来,若是能借此疫情惹圣上大怒,无疑会加重对太子的打击。 “我大概,还有不可为的事情。”他看着不远处正低头认真的写着药方的贺非,眼底仿佛有淡淡的水波荡漾。 第十五章 周瑾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不妨碍他喜欢那些天真的、善良的人。 他们像是一些朝气蓬勃的青葱植物,不论你是在悬崖边还是在泥沼中,看着他们就觉得以后会一定慢慢变得好起来。 贺非写出了药方,宋院判在周瑾审视的目光中不得已接过了那张纸。 “雄黄,雌黄,曾青,鬼臼,真珠,丹砂,虎头骨,桔梗,白朮,女青,川芎,白芷,鬼,芜荑,鬼箭羽,藜芦,菖蒲,皂荚。各一两。” “这鬼是什么?” “我猜想是药方传写过程中的笔误,又或是在传说中那书生……确实用了鬼作药。” “胡闹!”宋院判把纸往贺非身上一摔,手指着他眼睛却看着周瑾:“这不是胡闹是什么!不知从哪里随便抄了个方子便说能治病!草菅人命!” “不是不是,”贺非慌乱地捡起药方,“我分析了性味归经,认为这一味药应该是夏天无。” 宋院判已经不想再理他,转身对周瑾一拱手:“殿下,下官认为,时疫之事重大,不可任由无关之人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试过药了!” 宋院判理也没理,完全忽略了急得跳脚的贺非,“太医院这边已经商量着拟了几出药方,可作一试。” “等你的药试出来,人都不知要死多少了!你那样真不行!你听我说……”贺非急的去拽他,结果小身板被宋院判一推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周瑾倒是从宋院判的话的间歇听到了他说什么:“你试过药?” 看到周瑾愿意理自己,贺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忙不迭的点头:“嗯!我先是自己吃的,把十七味药磨成丸子吃了,吃完一点儿事儿没有,药没有毒。后来有病重的快活不下去的人也愿意试一试,就给他吃了,结果不出半天他的病情有明显的好转!” 说起病人病情的好转,贺非的神情很快活,那种发现自己能救活人的单纯的喜悦兴奋。 “宋院判,你们的药方能试出来效果,需要多久?” “呃……这个……起码得三五天吧。毕竟对待这个事情,我们要严谨认真一些。” “疫情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按照他的方子来煮药。” “殿下!” 不等他说完,周瑾已经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知道太医院那群人在想什么,他们怕万一贺非的药真的管用,会被夺了功劳。 不愿意花心思治药救人,又不想被救人的人抢了功劳,真是可笑。 贺非虽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殿下,但是他不笨,这半天功夫也看出来那位宋院判要听他的,于是一得了这话,也不再管宋院判怎么辩驳,拿着药方就去找人:“听到了吗!快跟我去找药。” 朝廷不只派了官员,也运来了草药。但是当时不明药方,有些草药当然缺少。管草药运输的官员便来询问周瑾。 这一场戏,终于到了这里。 那些太医院和草药商人之间的猫腻终于可以借着这次事情搬到明面上来。 太医院是太子的地方,而发现这件事的人…… 周瑾拍了拍眼前官员的肩膀,难得的礼贤下士的样子搞得人受宠若惊:“缺药,买就是了。” 身为二皇子的人,被四皇子拍了肩膀着实有点慌。 购买草药的事情办的很顺利,周瑾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一点儿没管。中午定下的药方,黄昏时分就有几辆马车载着药草入村。 周瑾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看车队后太阳沉入地下,遗留天边一抹酡红。 大礼送到手边,二皇兄你一定要抓住。 余晖映在眼中,他眼神寂然,却又像藏着狮子。 周瑾没有辜负他,当晚做好药丸分发下去,那些病情尚不算太严重的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周瑾早起时听人汇报,看到贺非掀开帘子从一间住着病人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上面都是一天颠簸忙碌后的痕迹。眼下一片青色,脸色黯淡,唯有一双眼奕奕,亮的灼人。 他也一下子看到了周瑾,他的容貌举止很容易让人从人群中一眼分辨出来:“经过这一晚有五个人病情减轻了许多!我想再不用两天就能痊愈,只要再后续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彻底好起来!我想再去看看草药那边,可能还是不太够用,李大人不知怎么回事,昨天跟着把药运进来以后就不知去哪儿了,还有太医院的那几位大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们要是能够帮忙的,煮药什么的都能更快点儿……” 也不顾周瑾是不是乐意听,便一下子说了一大串。 虽是一夜未睡,思路倒还清醒。 只是脑子大概都用在治病救人上,对于人情世故,单纯的有些犯蠢,比如他到底看不出来为什么太医院的那几位大人不愿意帮忙。 耿明看他面色苍白,觉着这孩子照顾了一夜病患,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便悄悄请示了一下周瑾,得了允许后一把搂过贺非:“哎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觉啊,哥跟你说,人不睡觉可不成,人不睡觉啊阳气就弱,你知道阳气弱会怎么样吗,那些小鬼就会盯上你了,话说那些小鬼啊……”一边瞎扯一边硬是把贺非拐回了他的破宅子里,贺非没辜负他,虽然嘴里还叨叨着要去煎药,头一挨着枕头,就一下子睡了过去,快的近乎昏厥。 确实是太累,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怎么休息过了。 只是医者对病患的心理,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安心去睡。 有一句话叫:“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医者,悬壶济世。 耿明轻手轻脚给他合上门,转身钻进小巷,七拐八拐,摸进一个久未有人居住的废宅。院子的角落里已经站了一个黑衣人,看他进来,便收起了握在手中的尖刀,从前襟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耿明接过字条快速看完,对人点了点头,攥拳一握,纸条便化为齑粉,从指缝中漏了出去。 此时整个村庄像是还未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冷清寂静。 周瑾听完耿明的线报,知道那安静后掩藏着许多人的不安和……杀机。 到夜晚时分,那杀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黑暗中,周瑾闭着的眼睛猛地张开,干脆利落的从枕下拿出了刀。 空气中尽是草药的味道,东方月上,燧觉寂静。 他抓着匕首的手势很好看,手腕微微内撇,反拧刀刃,稍微一动锋利的刀面就会反射出泠泠的月光。 屋外的脚步声顿了片刻,而后,杀气四溢! 第十六章 “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只取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咪、吽’。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 谢意映仿照讲评书的语气,讲到此处,便做个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来的动作,往小郡王妃那边一贴,惹得小郡王妃边笑边打她,自己也笑了一声,停下来喝了口水,复又讲到: “如来即辞了玉帝众神,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心,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祇,会同五方揭谛,居住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 “哎呀,那这猴子就这么被困住了呀?” “孙悟空那么大的本事,肯定能逃出来的啊!” “什么呀,你没听最后那句,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可见是要等人去救他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夹杂着玩笑般的互相辩驳。临着近的还一边讨论着,一边互相推搡,打打闹闹。减了几分平日的端庄稳重。 谢意映就笑着坐在那里看他们猜测,一边捞过旁边桌上的点心开吃,边吃还边插嘴:“王夫人我觉着你那个分析特别有道理。”“小姑姑啊,我不是挑事儿的人,要是别人这么说我我肯定受不了。” 花厅里眼见着又热闹起来,三皇妃抓住最后的时机再度开口: “瞧瞧你们这些人,平时都是些最稳重不过的,怎么因为个故事就又闹开来了,叫人再知道成什么样子。不过啊,我看也是四弟妹故事讲得好。四弟妹啊,这故事可不能一气儿讲完,不然下回可不够让她们几个再这么顽笑了。刚说我们没耳福再享受你的琴音了?那我可不依,横竖我是今天的主人,你可得给我些面子啊,不然可叫她们笑话我了。” 说话带着些撒娇语气,就像再寻常不过的聊天玩笑一般。 只是两度提起这个话题,字里行间竟是逼着谢意映定要在今天这个场合里表现出什么。 谢意映刚吃完一个玫瑰花饼,从身后青梅的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一面含笑看着三皇妃。 等到每根纤长手指都擦干净,才对人点了点头:“三皇嫂这样说,我就是再推辞也不能了。” 姑娘,不撩一把你,你还真不知道什么叫撩妹。 三皇妃见目的达成,眉眼都笑开:“那真是给我这个面子了,不知你愿意为我们表演些什么?” 谢意映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裙子,把上面的每一条褶皱都铺平,一面不慌不忙的讲:“我之前啊,正好遇到一个从西域来的商队,他们跟我说在他们的故乡,有一首朝奉的歌曲。你们知道他们那里啊,到处都是沙子,大漠黄沙。” 一边说一边偏过头来对郡王妃眨了眨眼:“那里的女孩子啊,肌肤都不如咱们这里的人白嫩细腻。” 逗的郡王妃害羞着拍了她肩膀一下。 逗完姑娘心满意足,回过头来咳来了两声继续一本正经的瞎扯:“所以每次他们想要向上苍求雨的时候,就唱这首歌。天神感受到他们的诚意,就会从天上降下哺育生命的甘霖。” “这么神奇啊?” “可不是呢,在唱这歌之前,还要请德高望重的法师诵读经言。届时凡是有身份的人,都要跪在神坛之下,那场景很是隆重。” “寻常百姓,都去不得?” 谢意映看人一眼,带着一点责备的意思,“那样的场合,哪里是他们能够有幸目睹的。据说那神坛啊,由白玉而建,高有九丈,上缀着一颗通灵的珠子,那珠子价值连城,里面封着上百年前战死在沙场上的上万将士的忠魂。每逢月圆,将那珠子放于月光之下,便能重溯那一场死伤惨重的杀戮之战。” 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有胆小的人,已经捏紧了自己的衣领,颤着声音问:“那场景……岂不是十分可怕?” “当然了,”谢意映望着她,脸上已经敛了笑意,目色沉沉,“那一场战争,流尸满河,白骨蔽野。” “不要再讲了!真是太吓人了!” 看着那人已经面色发白,谢意映觉着不能过于高估在场女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便不再渲染恐怖血腥的氛围,转而幽幽地叹了口气:“夫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在座的也有将军的家属,听她这么一句感慨,一时心有戚戚。 郡王妃见气氛一下子低沉悲哀下来,努力做了轻松的语气去叉开话题:“怎么又说到了这颗珠子呢,我倒对那经言很感兴趣。”说着便轻轻推了推谢意映的胳膊:“那经言你知不知道,知道的话说来予我听听好不好?” 谢意映端起杯子拖沓着不回她,急的人一下子夺过了杯子:“哎呀,还喝,茶水都凉了,我让人冲给你沏一杯过来,你讲给我听听啊。” 谢意映被夺了茶杯也不闹,只拖着长调笑对人言:“那我要敬亭绿雪,白毫要如雪茶飞舞,香气要似绿雾结顶,沏的不好我可不喝。” “行行行,我命我的丫环去冲,她惯懂这些的。你先给我讲嘛。” “好嘛好嘛,”谢意映刻意拖着调子,语气软绵绵的,“只是你们知道这种咒语,是不可以随意说的,我今日这样一讲,你们听完就忘,好不好?” 自然没有不应承的。 谢意映便清了清嗓子,缓缓读来: “山矗矗兮水悠悠, 风瑟瑟兮云倏倏。 殿阒旷兮鸟声柔, 天元冥兮树色幽。 谐鼓吹兮陈肴馐, 纷拜舞兮恭献酬。 神之来兮灵色周, 驾玉龙兮乘苍虬。 蛮锵锵兮旆皓皓, 宛在清虚烟上头。” 谢意映将声音压低,几个字的咬音也刻意发得模糊不清,弄得好不空灵。听上去倒真的像云烟缥缈中的诵经之声。 一时唬住了好些人,半晌才有人敢开口:“那……那歌呢?” “那歌啊,”谢意映转头看向三皇妃,三皇妃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她编造的故事里,以为自己正身处什么神话世界,面对她的目光,反馈的有点弧,“您知道这歌曲西域大漠的歌曲,为了能够更好的表达它,我需要一些乐器伴奏,只有将多种乐器合奏得当,才能更好的表现出朝奉之曲应有的……凛然不可侵犯。” “那曲子……是为了向上苍祈求什么的来着?” “求雨。”谢意映忽然笑起来,眼神莫测。 第十七章 皇子府中长期供养着乐人,不出一会儿功夫,三皇妃果真如她所要求的为她找了几样乐器和演奏乐器之人,皆是能人。谢意映将曲调与他们说了一两遍,他们便都能够流畅的演奏出来。 模仿不出电子音,但节奏总体感觉还好,谢意映听着觉得也凑合,而且这么多人,都够一台交响乐的配置了,至少气势冲的出来。 安排完乐队,谢意映走近三皇妃十分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脸上流露出迷之慈祥的微笑:“三皇嫂,您知道这首歌是给上神唱的,我为了更好的表达这首歌曲,也是要找一个人来担当那上古之神的角色,这样的角色可不能随意找人来演,我想着今日您是主人,也是这席上地位最尊贵的人,我便对着您唱这歌吧,您意下如何?” 一下子把三皇妃捧到了上古神的位置,虽然觉得谢意映这举动亲密的有些古怪,然而架不住她这样摆低姿态,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呢,她能做出什么来。想罢,三皇妃便应道:“那我却之不恭了。” 听闻此话,谢意映不等三皇妃再转过弯来想出什么借口推辞,对身后一打响指,那是他们刚刚约好的指令。 指令一响,器乐开奏。 以古典乐器竭力仿吉他、键盘、贝司、鼓、合成音色Pad之音,谢意映卡准第一个重音,一手直指向三皇妃面门,动作凌厉如风,而后却一收掌,动作急转,五指依次收拢,节奏由急变缓,轻柔的搭在了她的侧脸上,自上而下,轻抚下来,两眉微皱,满目深情,声音却低哑性感: “摇晃的红酒杯,嘴唇像染着鲜血。” 手已滑至人圆润下巴,两指一扣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一边微偏过头靠近人,眯起眼睛看着她红润的嘴唇:“那不寻常的美,难赦免的醉。” 而后松开右手,顺着人脊背下滑,一把搂过她的腰肢,往怀里一收,左手顺其自然握过她的柔荑,指尖缠绵地穿过她的指缝,猛地一收,与人十指相扣:“谁衷心的跟随,充其量当个侍卫。” 眼神如同能穿透人的衣裳,一寸一寸的掠过她的腰肢、胸脯、嘴唇,直至盯着她的眼睛,邪魅一笑,在她耳边吐气:“脚下踩着玫瑰,回敬一个吻当安慰。” “痛太美,尽管再卑微; 也想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你太美,尽管再无言; 我都想用石堆隔绝世界; 我的王妃,我要霸占—— 你、 的、 美。” 谢意映用一首歌的时间,吃遍三皇妃豆腐,直唱的人两颊绯红,魂不守舍,倚人怀里樱唇微张,满场****的味道。 整个花厅一片寂静。 谢意映知道待三皇妃回过神来一定会杀了自己,唱完就松手,一刻不留,深谙事后一支烟之道。右手往额头上一抚,一声嘤咛:“哎呀我头好痛。” 青梅一眼就看懂自家夫人的眼神示意,一个健步冲出,利索扶住谢意映:“昨晚您就不舒服,大夫还说您得多休息,现下这样肯定是要回府躺下了,来,奴婢扶着您,看您痛的脸色都发白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趁着众人懵逼迅捷地从三皇子府杀出。 直到上了自家的轿子,谢意映才松开了青梅的胳膊弯着腰肆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梅坐在她对面一脸沉重的看着自家夫人发疯:“夫人,奴婢觉得小半年里三皇妃都不会再愿意见到您了。” 谢意映笑的眼泪都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挥了挥手表示无所谓:“等回去咱们收拾收拾行李搬去东岭别院住几个月,避避风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我真是不能细想,青梅啊,她那个表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梅还是一脸的苦大仇深,她觉得这么胡闹一通,虽然把三皇妃给弄得肯定不敢再出现在人前了,但是自家夫人再出去是不是也得被别人议论啊。 她想对了一点,这之后的半年里,三皇妃都陷入了阴影,那一番挑逗对她的刺激太大了,要知道三皇子都没对她那么做过! 然而对谢意映的议论……还真没那么多。首先不说是女子对女子,其次都说了这是西域向上苍祈求降雨的神曲,看惯了道士做法时又是泼酒又是撒米又是念咒又是刺剑的,这次的一相比较,好像温和了许多啊? 谢意映没想那么多,她这次是真忍受不了三皇妃无缘无故且无休止的挑衅了,她已经彻底刷新了她对讨厌两个字的认识范围。 所以她现在很愉悦。 直到轿子被人堵在街道中央的时候,她还在唱:“每天过得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只要有了多啦A梦~欢笑就无限延长~昂~~” 然后轿子从外面被人猛地一撞。 谢意映被甩到了最边上,青梅不顾自己,伸手去替她挡了一下,谢意映撞到她的胳膊上,青梅的胳膊夹在了她和窗板之间。 “你怎么样?”谢意映未来得及坐稳,一把拉过她的手,撸开袖子看上面已经出了血印子,皱眉道:“笨蛋。” 然后厉声问外面:“怎么回事!” 外面的吵闹声忽然低了下去,然后响起一个男人颇有些轻松愉悦的声音:“惊扰弟妹了。” ……你谁?! 外面有侍卫隔着帘子向她禀报:“是三皇子。” 谢意映难得的顿了一下。 怎么,这么快你就知道我欺负你媳妇儿的事了吗。 青梅已经收回了手整理好衣袖,对她低语:“您别下轿,奴婢去看看。” 一会儿工夫就又回了轿子上,简短地跟她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是大理寺的人逮捕犯人,正巧和自家的轿子堵在了一块儿,大理寺那帮人也牛气,没顾这是谁家的仪仗,一步未让,也怪谢意映便宜出行,带的人马不多,大理寺的人要是硬说自己眼拙一时没分辨出这是皇子府的轿马,也不好应责罚他们。 结果两厢人马正堵在这里,正好碰着三皇子过来。 三皇子的仪仗和威严可远胜过这个四皇妃。骑于高头大马之上,厉声呵斥了大理寺的人马。 谢意映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想不清楚平白无故的这个周昭帮自己作什么。 怎么,学雷锋月到了? 此时大家都等在外面,她也不好多想,只是又派青梅出去跟三皇子道了谢。 周昭骑于马上,阳光炽热,照的他眉目朗朗。 他太善于伪装自己,优雅沉稳,温和高贵,内里藏着一颗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心。 他对青梅点了点头,然后一牵马绳为他们避开了道路。 眼底没有额外的神色,却始终隔着人群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轿子。 第十八章 谢意映没跟青梅开玩笑,她是真的考虑了实施逃跑计划的可能性。作为一个在法院实习过的人,她深知女人疯起来绝对不可小觑。 什么女护士与男友因结婚相关事宜产生矛盾,又发现男友与其他女性联系,就趁男友不备在水中掺入安眠药,对熟睡中的男友注射胰岛素导致对方死亡。这种案例简直不要更真实好吗! 而且以她对三皇妃的作为……她大概会把自己填进井里、灌满水银,再投放铝热剂燃烧弹吧。 青梅能跟她一起胡闹吗?那自然不能。 从人生大道理讲到人生小道理,条条道理通向此时决不能叛逃。绿萝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摆着一张呆萌脸死死抱住了谢意映不撒手。 谢意映被青梅念叨的头昏脑涨,最后忍无可忍抬手捂住她的嘴:“别说了,听你的。”然后低头对抱着自己大腿但显然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的绿萝说:“放手。” “夫人您不走了?” 谢意映生无可恋的一手撑着脑袋倚在桌子边:“王秘书,把我的三弦拿来。” “……夫人你说什么?” “美女,把我没绣完的那件衣服拿过来。” “是。” 青梅心里疑惑,出门以后逮住碧丝问:“王秘书是谁?” 谢意映别无选择,因而开始踏踏实实地继续纺织大业。同时不忘叮嘱下人时刻注意府外动向,并且对自家府中人员流动进行严格把关不可随意出入。 府中就这么安静了一天。 晚上吃完晚饭,谢意映盘着腿坐在椅子里,桌上几盏烛火燃的正旺,她拈着针小心翼翼的穿过了月白色的绸布,旁白立着的青梅突然出声:“夫人,错了,这里要用擞和针。” 谢意映的脸僵了一下,咬牙把针又抽了回来。 绿萝端着盘子进来,看见那两人表情各异:“怎么啦?夫人先来吃点东西吧?小厨房做的青团呢~” 听见青团谢意映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欢快的摇着尾巴扑了过去。 青梅已经习惯她兴致一上来毫无礼仪可讲,反射性地抬手拦腰挡住了她:“夫人你还没穿鞋。” 谢意映一脚已经踩在了那只彩线滚边、半钩新月的粉色绣鞋子上,探着上半身轻巧地从绿萝手里接过了盘子。 “啊——浆麦草的香气。” 绿萝看着她们的样子自己笑起来,将空了木盘放到桌上,顺手拿起来谢意映缝的那件小衫,“咦?” “别说!” “和我去做青团前没什么变化呀?”说完才反应过来,抬手盖住自己的嘴巴。 谢意映一边吃团子一边痛苦地叹了口气。 外面翠枝忽然急促的跑了进来,青梅低声训斥她:“在夫人屋里还这么莽撞,什么规矩。” 翠枝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只是匆忙向谢意映行了一礼:“夫人,外面有官兵要进府搜查!” “我去……”谢意映青团才只来得及吃了一个,十分不舍地放到桌上:“别急,慢慢说。” 见自家夫人举止沉稳,翠枝也被感染的平复下来,至少能把气喘匀了,但是她也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管家带着人在大门口顶着呢,请皇子妃速去看看。 “搞笑,当我家什么地方。”谢意映拍了拍手,“去,把我那件特别庄重肃穆的衣服拿来。” “您上次说的里面能塞俩孩子的藏青色的那套?” “对。然后首饰……把大婚时候圣上赏的那套珍珠头面给我戴上。” “您说‘得多大的脑袋能撑起这套首饰啊以后不喜欢谁干脆就把这个送给谁得了’的那套珍珠头面?” “……对。” 谢意映深觉青梅这记性……真是事无巨细。 等打扮一新,谢意映由两人扶着,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鼓点气势汹汹赶赴大门。 一到那儿赵希连忙小跑了过来:“惊动了皇妃真是小人的不是。”谢意映看着挡在门口的一群鱼龙混杂的人,觉得赵希也不容易,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先来两句“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结果还没开口,外面又框框开始砸门。 谢意映就恼了,但脸上不动声色,只是轻声命人开门。 “这……”赵希怕那帮人进来冲撞了夫人,一时犹豫不决。 “开门就是了,不然这么敲着门再惊扰着街邻。”话语中倒带着三分嘲讽。 待大门打开,七八个护卫就冲到最前面挡住门口,然而门外一片火光,人数众多,完全不是他们几个能够阻拦的了的。 为首的人见大门开了,大声嚷道:“京兆府查案,你等还不速速避开!” 谢意映听人语气毫不客气,当即冷笑一声:“再说一遍,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到是女人的声音,便止住了嘴透过那几个护卫向里望了望,见人衣着品级,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倒也不装傻充愣,单膝一跪便行了一礼:“卑职拜见四皇妃,我等奉旨查案,恐有贼人闯进了皇子府伤了皇妃,请允我等进府搜查贼人。” 谢意映盯人半晌,“我若不允呢,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京兆府都敢闯我皇子府了。” 听她说话毫不客气,那人也不再装腔作势,站起身来就向前跨了一步:“这是上面下的命令,请四皇妃给卑职一个面子。” 那一步颇有些气势,逼的挡在眼前的侍卫都后挪了一步,但谢意映一步未退。她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抬着尖俏的下巴,从眼角看人,目光斜斜的,从鼻翼边上直扫下来,居高临下、风姿卓越:“你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的蔑视嘲讽。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闯我的门。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要我给面子。 其实他要是好好说话办事,讲事实摆证据,谢意映觉得这事儿也没太大所谓。但是大晚上这么明火执仗来势汹汹,怎么,你们是城管大队吗?和着我家这一千平方的宅子是违章建筑是吗? 外面忽然响起骏马的嘶鸣声。一阵杂乱脚步生起,一人拎着马鞭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等到看到最前面的京兆府那名官员,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什么东西!” 京兆府那人也没来得及躲避,那一脚狠狠的直踹上了他小腹,痛的面色发白,退了好几步差点跪倒,等站稳后甩开了一边要扶的人,抬头看清了进来的是何方人,满面怒色生生压了下去:“小孟将军。” 孟流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看着他忽而咧嘴一笑:“胆敢生闯四皇子府,你们京兆府是该好好立立规矩了,是谁批的文书给我拿出来,要是你自个儿今儿善作主张,老子今天就地抽死你!”手中马鞭向人一指,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如出匣之玉,光彩焕然。 这时有人跑进来俯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一沉,向孟流一拱手:“小孟将军好大本事,告辞。”说完一挥手,转身带人就走。 见人走了,孟流脚跟一并,整个人站的笔直,面色敛了起来:“四皇妃。” 谢意映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的那套头饰戴的有点靠后,弄的她整个人有点重心不稳,保持在一个随时要一百八十度后空翻后仰过去的微妙平衡状态。她只学人称呼了一声:“小孟将军,今日多谢。” 孟流略一点头:“今日夜色已晚,不多打扰,改日再来府中拜访。”而后也不多说,转身离开。谢意映看他腰背挺直,走路姿势确有军中之人的风采。 赵希几步跟上去送人,谢意映一捏绿萝的手,咬着牙低声说:“太重了!” 待回了屋子,一步踏入谢意映就觉出有什么不对,转身将两个丫鬟拦在门外:“在这儿看着别让人进来。”然后双臂张开将门合上。 屋内灯火被风吹过轻微一动。 谢意映背倚着门,发边金玉相振。 她弯眼看着那边。 周瑾坐在床上,眸中墨色染着寒星点点:“好久不见。” 第十九章 周瑾虽然顶着一张面瘫脸,但是架不住脸长得好看,四个字说的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 谢意映毫不为之所动,开玩笑,我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好吗。只是心还是漏跳了一拍,待反应过来,便看到他一身松柏绿色衣裳尽是斑驳血迹,心下一抖。 话也没同他讲,也不顾不上头上扯着头皮的珍珠头面,挽起袖子就去找放在柜子里的金疮药。 周瑾坐在那里看她动作,脸上因失血而微微有些发白,等到看人找出了纱布和药,才低声对她说:“别怕,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谢意映有些不太高兴,明明说好去治疗时疫,怎么还能弄出一身伤来。怎么,其实不是流行性感冒,是生化危机爆发?每个人都死而复生,嗷嗷叫着看人就扑? 三两下扒了人上衣,周瑾还有点不好意思:“你就这么看我?” 谢意映毫无封建迷信思想,低着头认真给人涂药,一面反讽:“怎么,我还不能看你?那你找别的小姑娘去。有人还上赶着想看你呢。” 有一道口子太深,血液干涸之后把衣服也黏在伤口上,一下没扯下来,谢意映不敢再动,怕再把伤口弄裂。 “我去拿点温水。” “不行,”周瑾抬手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我今晚回来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谢意映被那些血渍弄得有点紧张,舔了一下嘴唇,“那先拿茶水凑合一下,幸好桌上还有,我给你擦一下伤口。” 周瑾低头看着谢意映摆弄伤口,觉得自己媳妇儿临危不惧真乃女中豪杰。 “今晚那些人是为了来找你的?” 嗯媳妇儿脑子还好使。 “是,”谢意映已经动作利索的把他小腹上最深的一道伤口包扎好,还漂亮的打了个……蝴蝶结。他倚着床框没动弹,十分顺从,任用摆弄。“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谢意映涂好他上身十七道口子,歪着脑袋看人,“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 “没有。” 谢意映目光往下面一瞄,语重心长:“不要讳疾忌医。” 周瑾苦笑不得,觉得两个人角色有点反串,感觉好像被自家妻子图谋不轨了啊。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今晚的情况确实有些危急,你能那样表现很好,很出乎我的意料,下次我再出门会多给你留些人,这次是我考虑的不周到。” 谢意映屈着一条腿坐在他旁边,略微侧着身子,俩人距离颇近的面对面坐着,桌上的烛光一映,周瑾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两排睫毛打在眼底的阴影,仿似扑闪的蝶翅,她本来就不觉得今晚的事儿有多委屈,此时老板又已经态度良好的率先进行了自我批评,她也就愿意轻松愉快地掀过这一页:“那个小孟将军是谁,你的朋友?” 说起孟流,周瑾神色和软了一些:“他叫孟流,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我的大姑母,高阳长公主?他是她最小的儿子。现在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我们俩的关系……打小就很好。” 谢意映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他今晚会来帮忙。周瑾知晓如今晚这般的意外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多,有些事情需要交代给谢意映使她清楚,不然会将她和自己都陷入危险的境地,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的事情多比知道的事情太少好。何况今晚时间尚早,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暂时也不方便离开,正好可以把有些事情跟她讲一讲。 “我之前跟你讲过我那位大姑母是个厉害人物,如此时局,她让孟家明哲保身,在朝局中保持绝对中立,老孟将军的那只队伍将来会完全传给孟流,功勋也会把持在自家手中。只要姑母在一日,孟家就会如此显赫一日。” 谢意映挠了挠头:“啧,军队在手,天下我有啊。”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周瑾严厉表示下次用青团堵住你的嘴。 “……说起青团,我青团呢?” “我吃了。”周瑾回答得面不改色。 谢意映心想,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如此三次反复,抑制住想打他的冲动。 至风声最紧的时候已经过去,周瑾穿上谢意映新给他找出来的衣服准备趁夜色深沉返回罗村,“喂,”谢意映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不要再受伤了啊,我还给你缝了件衣服打算等你回来的时候给你穿呢,可好看了。” 周瑾对谢意映的手艺有所耳闻,听到她这样自吹自擂当即伸出手:“那我看看?” “诶……”谢意映犹豫片刻,把图案绣了一半的衣服给他,周瑾接过衣服看着上面绿色和银色相间的图案,认真思索良久:“这是……什么?” “蛇。”谢意映抿嘴,“叫斯莱特林。” “……你给我绣条蛇做什么?” “等给你绣完以后我再给自己绣只格兰芬多的狮子,”谢意映挑了挑眉梢,“这样就是情侣装了。” 周瑾对她是不是冒出来的闻所未闻的词语已经习以为常,并且颇乐意不耻下问:“情侣装?” “就是咱俩穿上以后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夫妻的衣服。” 周瑾深觉以谢意映的绣工最后的成品大概会辜负她的期望,何况等她把两件衣裳都绣完,大概得到来年春天了吧?然而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只是像哄小孩子似的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乖等我回来。” “那边的疫情是不是已经控制住了?” “是,我以为你会更早问这个问题。” 谢意映最后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你总是要排在别人之前的。” 话虽如此,其实她是隐约觉得,周瑾的回来代表着那边局势的平复。因为她认为,周瑾会把那些人的性命排在他的阴谋算计、精心布局之前。 到了第二天,周瑾的精心布局就呈现了出来。 谢意映正捧着一只青釉瓷碗慢吞吞的一勺一勺的喝着双菇滚鸭汤,绿萝脚步欢快的掀开帘子进来:“夫人,今儿上午发生了可热闹一件事儿呢。” 青梅正站在一边伺候谢意映饮汤,见绿萝举止过于活泼便忍不住开口训她:“你啊,说了你多少遍,言语举动都要注意,你看你风风火火像什么样子,何况府外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绿萝撅嘴:“哎呀这事儿都传开了嘛,他们都在议论的。” 谢意映也不爱太限制她们,并且知道绿萝虽然爱与人玩笑闲聊,但并不是不懂分寸的那种人,便笑着按了一下青梅的手背:“你看你,天天训她,你不过也才大她一岁罢了,教训起她来和她娘似的。” 绿萝见谢意映帮着自己又兴致高起来:“可不是,我老子娘对我都没那么多话。”说完往青梅那边一吐舌头。 “你啊,见好就收吧,再闹她她可就真恼你了。”谢意映将桌上的空茶盏向人一推,“喏,赏你杯茶喝,听到什么有趣儿的事儿了,讲给我们也听听。” 绿萝也没好意思真去喝茶,只是弯着一双笑眼立在一边:“今儿一大群商人跑去状告太医院,说是买他们的药草不给钱,欠了十几万两银子。” 这是老百姓状告行政单位啊,主体不平等,行政案件啊…… “这不一定能告的了吧?官府肯定得向着太医院啊。” “说的是呢,官府赶他们走他们不走,就派了衙役揍他们,结果正好撞上二皇子的马车,二皇子问清缘由就劈头盖脸的把官府那边给骂了一顿,说什么朝廷养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为民伸冤的,现在百姓有冤情你们就把人揍一顿了事?”绿萝一边学着一边笑起来,一摊手表示事情就是这么闹大了。 嗯……这二皇子倒是出现的巧。那群商人敢去状告太医院,恐怕依仗的便是这位皇子了吧。 谢意映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勺子搅了搅汤,若有所思。 不过这件事都闹出来了,周瑾也快回来了吧? 第二十章 周瑾回来的时候朝廷上局势一片热闹。泾渭分明的两帮朝臣使尽平生所学词语来和对方打嘴仗,一起欠钱不还的案件,眼瞅着就上升到了国家安全的政治高度。 到后来战斗力弱的都撑不下去了,只剩下几位嘴炮大臣,逻辑缜密、言辞犀利。 这边说那边:“领着俸禄,倒好意思什么事都不管,怎么,咱们圣上养着你们是天天听你们逗趣儿玩的啊?” 那边当即不让的反讽回来:“逗趣儿?逗趣儿谁比得上你李大人,前几天不还被嫂夫人从江南局里捞了出来吗?呦,脸上的印子消下去啦?可别天天跟人解释是被猫挠的了,打量谁不知道啊,你们家有猫吗?你们家有只母狮子!” 见越说越不像话,连那点底子都给抖出来了,再说下去这帮大臣明天都没脸来上朝了。 皇上把奏折往地上一摔:“还会不会说话了都!一个个朝臣!正经事不会解决!扯这些没用的倒上赶着一个比一个厉害啊!” 一下子都噤了声,没人再敢乱扯淡。 皇上也是气得不轻,喘着粗气看看两边人马,估计了一下两方的实力,冷哼了一声:“这事儿交给大理寺查,三天给朕办好,谁的面子都不用给,真欠了银子就让太医院还,给朕拎出来太医院那只蛀虫是谁。” 意思交代的明确,这事儿查到太医院那儿找个人顶住就行了,不许再往上动。 太子尚不甘心,又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抱拳:“父皇,儿臣认为……”话未说完,皇上拿起茶杯劈头盖脸就冲他砸了过去:“朕养的好儿子!” 太子被砸了一脸茶水,前衣襟上还沾着茶叶梗子,见皇上已经如此愤怒,也知道不该多说,当即一片狼藉的跪下,道:“儿臣知错。” 周瑾回来的时候觉得这形式还挺有意思,二皇子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这事儿要交给别人去办,可能也就悄无声息的沉下去了,但是一旦交到了二皇子手里,他就一定要让这件事发挥出最大价值,拼着把朝廷上各方人马暴露出来,也要把事情拽到皇上面前。自损不要紧,只要能从太子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何况太医院……这可是块肥肉啊。 就现在这个局势二皇子还觉得不够呢,皇上摆明着还是偏袒太子,事情到太医院为止,想给太子留点面子。 周瑾倒觉得足够了,能让皇上对太子不满就是个不错的开头,日后还长着呢,一件一件事情垒上去,早晚会压垮他要护他的那颗心。何况这次,太子在这件事上被压了一头,回过神来报复二皇子的场面,会是多么狂风骤雨啊。 周瑾因时疫一事,应论功行赏,皇上不太想赏赐他些实用的东西,比如地位、权利,但是这么大一件事情,也不好用些金银之物敷衍过去,正为难呢,周瑾颇为知情识趣,表示此次时疫一事能够顺利解决,并不是儿子本事多大,还是因为父皇励精图治、乾坤日月明,如此歌颂了一番,最后说爹啊你要是真的想赏赐点啥的话,别赏赐儿子了,赏赐你儿媳妇儿吧,反正也都是一家人,我也算与有荣焉了。 皇上一想,这儿媳妇儿出身确实不算高,当初让小儿子娶她是有点儿委屈,现在人家办好了这么大一件差事,提的要求是赏自己媳妇儿也不是赏自己,不同意也有些说不过去。那就抬一抬身份吧,儿媳妇儿身份是不能动了,都到皇子正妃也已经是个头儿了,查一查她爹这两年位子做的挺稳也没犯过什么事儿,行吧,大笔一挥,把谢正从正六品承议郎,晋升成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周瑾哐当跪下,表示谢主隆恩。 谢正在家坐着,没承想喜从天来,跪地上听人念诏书的时候脑子还发蒙呢,心想这么大一好事儿凭啥落在自己头上了? 自己最近做什么有功之事了?没啊…… 想来想去,自己能让当今圣上惦记起来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自己那个女儿了。再一联想周瑾最近做的事情,心下便明了了。 看来女婿还挺喜欢自己女儿的?但是身为老丈人也不好意思直接去女婿家里表示你看你老丈人也没什么本事当官当了十几年了官位都没动过这次还是靠你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你看我家里还有个貌美如花的二女儿要不然……一想就想多了。 最后还是嘱咐妻子,私下跟女儿表示一下,让她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带着女婿一起回家坐坐。 谢意映听着这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喂,你办这么大一事儿,最后让我爹落个好儿?” 周瑾正在书房整理书籍,他的书房不让外人进,平时收拾都是自己动手。今日阳光正好,皇上又因为他刚回来,给了他两天假,他就把不太常用的那些书都搬出来晒了晒。 谢意映也没帮忙,姿势颇不雅观的躺在椅子里吃梨子,不知是什么品种,水多味甜,一连吃了一个半撑到动不了,懒洋洋的拿块湿帕子擦手。 “这件事的本来目的已经达成,何况父皇根本不会赏赐我有用的东西,不如用在你父亲身上,借机抬一抬你的身份也好,何况我看你父亲……大概真能用这官职做出点什么来。” 谢意映看他已经把书都放好位置了,跟他招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掏出块儿新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给我抬身份干吗,我的四皇妃这身份还不够尊贵吗?” “你把三皇嫂给惹成那样,这身份就远不够用了。” 谢意映这才明白是因为前两天自己的事儿,不好意思地端正做坐好,又拿过那半个吃剩下的梨子用小刀给他削了一块儿递到他嘴边。“你是不是觉着……我挺能闹事儿的啊?” 周瑾也没嫌弃,微偏了偏头张嘴咬过来:“没事,出了事有我在后面呢。” 这句话男友力太强,谢意映傻笑了两声,然后想起来母亲交代的事情:“对了,我娘昨儿派人来说,父亲升了官,请咱们哪天过去做做,一起吃饭说说话。” “那就明天吧,你备一下礼。”周瑾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你之前说要看的地方志。” “咦,你还记得。”谢意映接过书翻了几页,“谢谢你啦。” 周瑾站在那儿想了一下,他知道别的女子喜欢丈夫送些金银首饰,可是谢意映好像跟别人都不同。 “如果送你礼物的话……” 谢意映听他话没说完,抬起头来疑惑看他,见着他的神情以后忽然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愉悦:“书就很好了。” “好。” 第二十一章 谢意映有时候觉得挺有意思的,自己以前上人家家伴手礼都带些什么,水果?茶叶?赶上端午了了不起拎袋子大闸蟹。 如今呢,翻出来一看:古董,古董,古董。 她经常一个晃神就觉得自己是坐在博物馆里。 备好了礼谢意映最后看眼礼单,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个三千万,这个七千万,这个我勒个去要是没有破损的话得无价吧,搁在哪个拍卖行你买的到啊。 青梅见自家夫人又盯着礼单发呆,咳了一声问:“夫人,礼单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谢意映眼睛一眨自动做了个汇总算了总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把殿下明天要穿的衣服备好吧,要雪青色的那一身,对了,我是不是还有套雪青色的裙子来着?” 青梅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一身,是月前宫里分下来的云雾绡,做了两身衣服。 “那就那件了,也给我找出来。” 于是第二天,俩人就穿着同色的衣服一同回了谢府。 谢正一瞅见俩人,心想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四皇子看来确实是很喜欢自己的闺女啊,瞧这穿衣服都穿一个色的。 拜见了父亲、母亲,互相了闲聊了几句,依礼还是要男女宾客分开。 结果谢意映一进屋子,一眼就看见了二舅母和孙婉儿。 ……喂。 你们不觉得来我家太勤了点儿吗。 心里槽归槽,还是该笑笑,该打招呼打招呼,刚一坐下,那边忽然帘子忽然被人撩开,就见一个穿着石榴红色衣裳的女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面走一面娇笑:“才知道皇妃今日回府,我还在我屋里给老爷绣衣裳呢,就来晚了。” 满头簪着金银宝钗,光下一照亮的晃眼,等最近了才瞧出人模样,不过十八九岁,胭脂水粉倒用的过分,涂的明艳。 谢意映还奇怪,府里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一个人,她母亲面色颇不自在的低声跟她交代,说那是谢正新纳的一个妾,家里也算正经人家,爹是个教书先生,年前犯病拖到现在眼瞅着不行了,女儿也就不得已做了小妾。 ……不得已? 谢意映面上不动声色。 我看着这位王姨娘对目前的生活状况很是满意啊。 自己爹也还挺……老当益壮。 谢意映很善于观察细节,发现王姨娘今日穿着的衣服所用的布料,和母亲今日的衣裳竟是同一匹。这倒是蛮有意思的,故意的? 谢意映也没多说话,只是颇自矜地嗯了一声,表示看见人了。那位王姨娘好似没觉出谢意映对自己的不喜欢,还是欢欢喜喜地自己找位置坐了下来。 被这么一闹,屋里顿时静了一下,结果先出声的是那位好二舅母,说的话还是对孙氏抱怨起她亲闺女来。 对着妈抱怨人家女儿?谢意映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二舅母脑回路异于常人了。 但也不打断她,就安安静静听她在那儿跟自己母亲说,“妹妹啊,要我说这不管映姐儿嫁到了什么人家,是个多么尊贵体面的身份了,回了自己家里,她也是咱们的晚辈,对着长辈就得有礼,这才真正是体面的,能让人尊敬起来的呢。” 孙氏没说话,那边王姨娘十分凑趣儿接过话:“哎呦您听听您这话,映姐儿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人家现在跟咱们坐在一块儿都是屈尊降贵的了,您还指望她对您这个舅母多恭敬啊?不过夫人,我虽然年纪轻,但是这些日子跟在老爷身边也懂了不少事情,我觉着呢……” 孙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知道男人到了这个岁数,身份地位都有一些,想要纳几门小妾是常事,自己也都这个年纪了,容貌不再,当初年轻时候那些海誓山盟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时候还愿意把那些话当真,不过是自己找羞辱罢了。这个王姨娘,正是青春貌美的时候,兼着又很会给谢正找些趣味,正很得谢正的宠爱,她对此当然不满,但大多数事情,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它过去了,她希望家宅和平,不要闹出些妻妾不和的丑事,不但对谢府名声不好,还会让外人笑话自己女儿。但是自己一忍再忍,这位姨娘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今日女儿女婿回来,她竟然还敢这么没有规矩。 谢意映及时地察觉到了自己母亲的面部变化,不等她说,自己先笑了一声,声音挺轻,还有些悦耳,只是说话字字带刺:“懂事了就该知道,这里不是你一个姨娘讲话的地方,”她说话懒洋洋的拖着调子,像是对这些事都不甚在意似的,“今天让你坐在这里,是我娘心眼好,在大家面前给你脸面,可你若是自己不要脸面,我便让人去请父亲来,问问他这家里什么时候有了姨娘也可以随便说话的规矩了。” 王姨娘一下子变了脸色,她自打嫁进来之后,老爷对她宠爱有加,她自恃老爷的宠爱偏心多加爱护,连那正牌夫人也不敢为难她,她倒确实忘记自己……只不过是个妾。 心里不忿,张嘴便要反驳。谢意映却又悠悠的继续说了下去:“你一个妾室,在这府中,要伺候好老爷夫人,这才是你的本分,若是连这些事情也做不到,这府里肯定是容不下你的。哦对了,你这衣服我不喜欢,”说着偏过头去问青梅,“她这个衣裳,是不是和那个赵小姐一样啊?那位赵小姐怎么着来着。” 哪有什么赵小姐,不过青梅太懂自家夫人的心理,顺着就接话:“那位赵小姐避开了大道偷着去见什么人,结果就掉水里去了。” 孺子可教,谢意映摆出十分可惜的模样:“嗯,怪不得我一见你那衣服就全身不舒坦,正好,快去换了吧。” 语气轻描淡写,确实赤裸裸的在侮辱王姨娘,王姨娘被激的快失了理智当即要撒泼,却被二舅母一个眼神直至住了。 她恍然明白过来。 今日是庆老爷升官的,而老爷为什么能升官,还不是靠那位身份高贵的女婿,若是今天自己在这儿跟谢意映大吵大闹,凭老爷怎么宠爱自己,难道还能舍了女儿来护自己吗? 不过无所谓,她又偷偷看了孙婉儿一眼,反正自己已经搭上了这一条船,只要今天她帮她们把事情办成了,以后她还需要怕谢意映那对母女吗? 她比夫人年轻,她比夫人聪明,这谢府,该是她做主才对。 想罢便向谢意映行了一礼,转身由丫环扶着退下了。 谢意映倒还觉得有点可惜,看来这个姨娘倒不是完全没有脑子,本来还想趁着今天回来好好敲打敲打她,否则她可能还真妄想着爬到当家主母脑袋上了。 不过……谢意映目光扫过二舅母,她们两个怎么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隐隐的……有些……不妙啊。 第二十二章 谢正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时候,与自己的女婿聊得颇为投机。对当今政治局势高谈阔论,聊到敏感地带的时候,画风猛然一转,开始讨论字画古玩。 周瑾话不多,差不多谢正说一段他说一句,只是每一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既能承上也能启下,很好的促进了聊天事业的进行,接话接的谢正很是满意。 这么半天聊下来,两人互相之间都进了一步了解。谢正看周瑾越看越满意,周瑾也觉得谢正是个很会掌握分寸的人,说话上滴水不漏,大概办事上也不会辜负自己给他挣的这个职位。 到午饭时候,因为今日也不只请了自家的人,所以用餐还是男女分开,女客入了花厅,与男子隔了一道回廊。那边说起话来声音一大,倒是能够隐隐绰绰的听到笑声,只是互相之间并见不到面。 今日的菜很是丰盛,菜品也精致,茗茶过后,乾果四品、前菜七品,汤端了一品官燕不算,在七道正菜后又上了罗汉大虾、串炸鲜贝、酱焖鹌鹑等菜,谢意映就觉得今儿这菜规格略高啊。 看着布菜的丫环来来去去,想要说点什么,结果母亲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她的手,便没问出来,只是心里暗暗琢磨,难道二舅母把在自己家没吃好饭的事情也大肆宣扬出去了?母亲今日是想帮自己挣回面子。 其实用不着啊,我们家伙食水平不高,还能给周瑾搏个勤俭的好名声呢。 不过这是母亲的好意,谢意映知道大概是自己做事也不周到,被二舅母随便一传,说不准会让外人笑话。 于是也不再多想,只盯着那罗汉大虾,思忖着回头问问这大虾是怎么做的,怎么味道那么香。 待到开吃,这是自个儿家,自己也不是什么外人,谢意映虽然动作温婉,脸上与人谈笑宴宴,却一点不耽误正事,飞快地把上菜时候她就看中的那几道菜吃了一遍。 啊,味道是真不错。 青梅就站在她身后给她换盘子,见盘子里一累了些碎骨什么的,就麻溜的撤下来旧的、换上新的,坚决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夫人这么能吃的事实。 谢意映吃了一块芸豆卷没够,觉得哎呦怎么这么香甜爽口,又夹了一块,回头小声跟青梅说:“一会儿问问厨房里还有的话咱们也带回去一碟,你和绿萝尝尝,比咱们府上做的好吃。” 青梅笑着应了一声是。 旁边桌上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谢意映测了侧脑袋:“怎么回事?” 她这个角度刚好被人挡住,看不太清,只知道是孙婉儿出了什么事,因为她正在那儿站着,旁边围上了三四个人。 不一会儿工夫,那边便过来了丫环回话,说是表小姐打翻了汤碗,弄脏了衣裙。 “嗯,”孙氏擦了擦嘴角,“让丫环领她下去换衣裳吧。” 谢意映看着那边眯了一下眼睛。 换衣裳? 这戏一旦布下了,肯定不只这一点,虽然觉得有问题,但她也不去打断,只是等它继续发展,看最后,究竟能发展出一个什么来。 与此同时,周瑾正端着酒杯同谢正说话,为她盛汤的小丫鬟却一下子莽莽撞撞的蹭了他胳膊一下,酒杯微倾,酒水就洒到了前衣襟上。 谢正不满,正和女婿说的好好的,你在这儿倒什么乱!小丫鬟倒是跪的惊慌,一下一下地磕头,可怜兮兮的说都是奴婢的错饶了奴婢吧。 周瑾也没多说话,抬手免了她的礼,谢正便唤人来带周瑾去更换衣服。那一直跪在地上显得怕到极致的小丫鬟却忽然抬起头来,“奴婢知道备下的供老爷们换衣裳的屋子在哪儿,让奴婢带殿下去吧。” 理论上来说,没什么好不答应的。但是这事态的发展起承转合前后变化,倒有些问题。 周瑾这才多看了她两眼,他不做任何神色,面上一派漫不经心,眼中却仿佛自带了桃花春色,只一眼,看的小丫鬟脸红心跳,差点忘了自己的任务。 所以说周瑾但凡想要算计女子,真是一算计一个准。 然后他点了一下头。 本来春桃心里还暗自得意心想今天真是好顺利,结果走到半道上,周瑾却一下子拐了弯,春桃连忙去拦他:“殿下,不能往那边走,那边都是女客。” “嗯。”周瑾脚步不停,直走到走廊上,看到守在那边的两个婆子,吩咐她们去请四皇妃过来。 婆子虽然觉得古怪,但还是按照吩咐去了。一边的春桃却大惊失色。 叫四皇妃过来是什么意思?若是四皇妃看到那场景…… 又急又惊,却不敢去劝周瑾改主意,只是站在那里渐渐闷出了一脑门儿汗。 谢意映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周瑾和一个一脸苍白的春桃,觉得这场景挺有意思,就笑了起来:“你叫我过来干什么?” 周瑾跟她简略一说,谢意映一下子明白过来,觉得这计划真是……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挑战智力极限的进程,偶尔出个把挑战下限的也不奇怪啊。 笑着一手搭上周瑾的肩膀,踮着脚靠上他上半身,凑在人耳朵边上把自己那边的情况也说了一下,这下周瑾也明白了,和他所料的也差不多。 皇室里生长的人,从小到大这种算计,真是不知道见过多少。 太不够看了。 “你再不解决她,我就动手了。”看不上不代表不理会,敢在自己身上动心思,周瑾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而且他确实不记得谢意映的那个表姐长了什么样子。 “哦,”谢意映摸了摸嘴唇思忖了一下,她觉得孙婉儿年纪也不大,心思一时出了岔子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虽然又有为人刁蛮了点,脑子笨了点等缺点,但是……女孩子啊,还是愿意再给她一个机会,想罢对周瑾一弯眼:“我去劝劝她,她还不改的话我就安排她离开这儿,你先把你的衣服换了吧殿下。”说着还闻了闻,然后一皱鼻子:“啧,白玉腴啊,我也想喝,我们那边只有果子酒。” “回家喝。”周瑾对自家未成年少女的成长采取放任自流态度。 谢意映便安排了下人带周瑾去换衣服,自己从春桃口中问出想把周瑾拐骗到什么地方,然后心满意足颇为和蔼的拍了拍春桃的肩膀:“小姑娘挺有前途。”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青梅,“年前家里是不是有个吃里扒外的下人,让我娘给处理了的?” 青梅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然后问:“你说的……是活剥了的那个?好像是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肤分成两半,慢慢用刀分开皮肤跟肉,像蝴蝶展翅一样的撕开来,把皮全剥下来之后那人没死透,叫的那个惨啊……”话未说完,春桃已经嗷的一嗓子昏了过去。 “胆儿这么小还敢帮人干坏事儿。”谢意映颇不以为然,然后吩咐婆子把她带下去捆好,等夫人发落。 第二十三章 谢意映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回了位置上,过了一会儿像是才意识到孙婉儿不在似的,对着旁边几个人笑起来:“表姐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刚才贪杯果子酒喝多了?恰好菜吃的也差不多,我们溜达着去看看她,好好羞羞她。” 母亲不知道她怎么来这么一出,觉得这样子实在不太端庄,然而看出谢意映神色间有些不一样,猜想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不阻止。 那边儿的二舅母正巴不得把这件事情闹大呢,等到大家都看到了孙婉儿和周瑾的样子,谁还能阻拦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而且估摸一下时间,大概木已成舟也未可知啊。 呵呵,真想看到那时候谢意映脸上的表情,她还敢对着自己表现出那副皇子妃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吗。 只要我的婉儿成了皇妃…… 二舅母想了很多,然后兴高采烈的应承到:“那孩子不胜酒力,倒可能真是醉倒在屋子里了,正是该去叫醒她。” 谢意映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了想了些什么,为了身份地位,真是脸也不要啊。若是让这么多人眼看着屋子里上演活春宫,便是孙婉儿嫁入了王府,以后难道还会被人尊重吗?而且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恐怕都会被她连累名声。为一己私利而不顾家族,真是愚蠢而自私。 想完了之后反应过来,雾艹我一个现代人,我这个思想很封建啊,很不开放啊,很不符合现代化精神啊,自我反思了两秒,然后握着母亲的手说:“那我们去看看。” 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内宅,只见屋门掩着没有合紧。 二舅母不知道里面进行到哪一步了没敢出声,谢意映怕破坏了现场也没出声,两人意外默契地沉默着吩咐下人去开门。 结果屋门一推开,就见孙婉儿上着杏黄色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桃红色腰带,****半掩,坐着椅子上正对着门,一手撑着脑袋,微微闭着眼睛,一幅媚态丛生的模样。 “啊!!!”二舅母先叫出了声。 周瑾呢??? 为什么只有婉儿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人带周瑾过来吗!!! 届时周瑾喝了酒,又遇到这样一个娇艳如花的女人,一定会和她发生些什么的!就算他不动手,婉儿也会借着酒意为由硬贴到他身上,倒时只要吵嚷出来,众人发现,周瑾和谢意映为了遮丑,也一定会娶婉儿进门的! 这一切都打算的好好的,可是该出现在这里的周瑾呢?! 谢意映本来摆好了姿势在等周瑾,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还担心那个小丫鬟没法把他骗过来呢,只要他一进门,自己就嘤咛一声,然后娇柔地唤他:“殿下。”她对着镜子练习过自己的神态,醉眼朦胧的,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只要他肯过来,自己就可以醉倒在他怀里,然后……她想到周瑾那张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就不由得脸红了。不是正皇妃也不要紧,谢意映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她哪里敌得过自己的手段,而且既然四皇子能够娶她,就定然不会介意自己的身份。 四皇妃,总有一天,这个位置会是我的。 结果她酝酿好了一片深情,刚刚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群瞪着自己瞠目结舌的女人。 母亲就在最前面,那尖利的叫声简直要震碎自己。 为什么是你们,周瑾呢?! 等到孙婉儿反应过来,她发出了不亚于她母亲的尖叫声。虽然她母亲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失态的咆哮,然后她赶紧拽紧了自己的衣服,捂着脸向里屋跑去。 谢意映就站在那里看着这对母女,作为知晓戏码的人,看着她们的面部表情变化真是一件……果真如此的感觉。 她一直带着淡淡的嘲讽,等看够了戏才开口:“看来表姐果真是喝多了,咱们这么多人一来怕是把表姐吓着了,不如你们去花园里逛逛,我去陪表姐说说话散散酒劲吧?” 孙夫人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多待一刻了,倒是自己的母亲看了她一眼,询问她是怎么回事,谢意映对她笑了一下,示意她没有问题。 母亲便放下心来,将这一切都交给了她,招呼着其它女客先行离开。 当然有人想留下看看热闹,只是主人已经摆出了不想让外人看的姿态了,她们也不好再做什么,只好说些别的话题把刚刚那个场面岔过去。 等人走光了,谢意映踏进屋子,见孙婉儿已经整理好了穿戴,一脸冰冷地坐在那里。 见她进来,冷冰冰问了一句:“你知道了?” “四皇子知道的,”谢意映摆摆手让其他下人先出去,自己坐到了孙婉儿的对手边,“他很厌弃你的这种行为,但是我还想给你留点面子。” “你给我留面子?!”孙婉儿咬着牙,“你领着这么多人来看我的丑态,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谢意映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浑不在意,“但我能做的更狠,你想想,若是我先派别的男人来这个屋子,再领着这么些人来看你是怎么勾引他的,你觉得是不是更不给你面子?” “你!”孙婉儿气急,“你是嫉妒我!怕让四皇子见到我!你害怕他会被我吸引住!” 啊……愤怒状态中的女人智商值就只有这么高吗?说了是周瑾不想见她,怎么又能怪到我身上? 谢意映揉了揉眉头,还是不恼,半是好笑地看着她:“亲爱的,再说一遍是四皇子不想见你,何况你现在这个样子……愤怒、嫉妒,真是太丑陋了,即便你长得再美,也吸引不了任何人。” 孙婉儿不明白,谢意映凭什么对自己流露出这样高高在上的神色,她的地位,她的衣服,还有她现在敢于摆出的那种姿态,都应该属于自己! 她气急败坏面目狰狞:“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一定要嫁给四皇子,然后那些身份地位,那些锦衣玉食,就都是属于我的!” “即便是以这种方式?” “这种方式怎么了,方式重要吗,没有人会注意你的方式,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你的最后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么不可理喻,你的自尊这么不值钱,是买菜时跟白菜一起送的吗? 谢意映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为了财富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她心里对她只剩下了怜悯。 那些厌恶的情绪也过去了,她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 然后谢意映叹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十分温柔、而真诚地对她说:“你可以换一种生活的。” 孙婉儿没有接受她的善意。 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斗鸡的状态。 谢意映最后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干脆利落,风格很天涯。 在孙氏生辰那天,送一些重要的宾客现行离府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突然抱着孩子冲向了孙婉儿,对着她大喊:“虽然你不要他了!但他还有我!这个孩子我会自己养大的!”痛哭流涕,声嘶力竭。 喊完就跑,剩下一伙人在风中凌乱。 第二十四章 孙婉儿作为女主角是最凌乱的一个。 天知道她根本不认识那个疯子?还有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尤其是之前已经见识过她醉酒状态的人,就更相信她在醉酒之后能做出一些……足以发生今天这个场面的事情。 孙婉儿看到周围人的目光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是无可辩解,就是这种根本没有依据的事情才最不好辩解,因为你要从哪儿开口? “我……我……”她憋了半天,只是拽着母亲的衣袖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啊!” 她母亲犹豫了片刻,虽说自己女儿不应该这么愚蠢,但是……眼睛一眨立刻压下了这种猜测,凭她有没有做过那种蠢事,这个时候都绝对不能承认,便握住孙婉儿的手一脸慈爱:“你一向是最懂规矩的一个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说完脸色一变,添上愤怒:“定是什么恶人想要诬陷你!又或是为了攀附咱们家!” 谢意映老神在在的站在一边抱着臂,脸上一排云淡风轻,他装由他装,明月照大江。你们俩随便说,反正跟我没关系。 孙婉儿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当即演技爆发,眼泪连珠掉了出来,半倚在自己母亲怀里仿佛已经委屈难过到站不住一般,贝齿咬着粉唇,观之可怜。 然而没有用,这么大的八卦新闻,不出两天的时间就会传遍帝都整个这个层次的圈子,谢意映一开始打算的就不是真的让人们相信,她要的只是风言风语,只要有风言风语在,就可以逼的孙婉儿走。 她仍然给她留了一条路,只要她走。 “大概也真的是什么糊涂的人做出的糊涂事,看把表姐吓的,表姐还未出阁呢,怎么经受的起这些。” 她见孙婉儿已经哭的差不多,旁人还是不知该做何表示,慢吞吞出口,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 她本就站在二舅母的旁边,此刻隔着二舅母望着孙婉儿,孙婉儿越过母亲的肩膀看到她的眼神,那样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淡淡的,既不欣喜也不难过,好像面前的自己是根本不值得费心的什么东西。 是谢意映安排的这一些!她忽然意识到,但是母亲忽然加大力气用胳膊勒住了她不许她动。 “母亲……” 孙夫人的目光沉了沉,然后做出了她到现在为止最为明智的决定。 她一直没看得起谢意映,她以为她只是个年轻的、单纯的小女孩儿,她不知道她是聪明的,而且料不到她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谢意映刚刚话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孙婉儿现在还没有嫁人,如果这件事真的闹大了,她也就不用嫁人了。 她紧紧的束缚住自己的女儿不许她动,避免她做出什么激化事态的事情来,此刻要做的事情是平复这件事,而不是让众人来评论评论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那种东西根本不重要。 人们乐意看的本来就不是真相,他们只会大肆传播那些他们乐意相信的东西。 她的手紧紧捏着自己女儿的胳膊,孙婉儿痛极却不敢出声,只是惨白着一张脸,看着自己的母亲等她拿主意。 然后孙夫人压着嗓子低声问谢意映:“皇妃到底想要什么?” 谢意映还是聊家常一样的表情,满不在乎,仿佛谈的事情无关紧要:“听说表姐在金陵以前订立过婚约?其实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表姐应该回金陵好好休养休养,”然后她微微弯了一下眼睛,眉头轻挑:“趁着这件事……还没传回去。” 孙夫人心念一动,知道事情至此,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只是狠狠瞪了一眼人:“我真是小瞧了你。” 谢意映却抿唇一笑,不再理会她,他们的刚才交谈都是片刻之间,声音又可以控制的很低,旁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她对众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神色十分诚恳:“这件事真是无稽之谈,谢府一定会着力把事情查清楚,还给表姐一个清白的。耽误各位夫人的时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也希望各位夫人念及女子闺誉不要再谈论今日的事情。” 各位夫人热闹看足,此刻便十分给主人面子的说好。私下分散,至于提与不提……谁能控制的住呢。 孙夫人动作也很利索,回去就给孙婉儿打包了行李,第二天就把她送上了回金陵的轿子,一路陆路加水路,快马加鞭,硬是只五天功夫,就风尘仆仆的到了金陵老家。然后第二天立马安排人谈旧情聊友谊,不出十天,嫁娶之事尘埃落定。 到了收下庚帖的时候,孙夫人才缓过劲儿来松了口气。 拿着庚帖的手微抖,旁边的孙婉儿却仍旧不太满意这门亲事的安排,实际上,如果她满意的话,当初就不用一路跋涉跑去帝都了。如今花了那么多功夫,却还要回到这里来。 “母亲……这事儿,就只能这样了?” 她自诩美貌,嫁什么人嫁不得。 孙夫人听到她毫不情愿的话,这两天的奔波劳累一下子都涌了上来,狠狠一拍桌子:“愚蠢!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一脖子吊死自己吧!” 出了那么大的丑闻,为了家族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女儿自尽或者一辈子住进家庵来成全名声。自己为了她的事情,这些天忙前忙后,左右安排,今早照镜子,苍老的样子简直不像自己。为女儿做了这么多,她竟然还不满足! 真是个蠢货! 这样的蠢货怎么会是自己的女儿,她很是厌弃地看了孙婉儿一眼,把庚帖往她怀里一摔,转身走了出去。 何时被母亲用这种目光看过?孙婉儿就像被人抽了一耳光,愣了一会儿,捂脸痛哭起来。 此时罪魁祸首对此毫不知情,正大咧咧的趴在琉璃榻上,左手拿着芸豆卷偶尔咬一口,右手拿着笔核对账目。 青梅每次看到这种场景都是尽职尽责地进行劝阻,这次也不例外,一走进屋子看到谢意映这么坐无坐相,张口就:“夫人。” 谢意映笑眯眯地对她招了招手:“青梅,来,过来。” 等到青梅走过去,抬手就往她嘴里塞了一个芸豆卷。 青梅一下没法再说话,逗的一边的绿萝笑的不行。 “你别光笑,你也吃。”谢意映杵着笔挠了挠眉梢,感觉算来算去钱有点不太够用。 周瑾例银就那么些,平日宫里上下来的那些珠宝玉石都不能拿出去变卖,几个店铺和田地又收入有限。其实府里的开销倒不大,人数上除了贴身奴仆就是些看宅护院的下人,不说比其他皇子府,找出个一品大臣家宅子里人数可能都比这里多;质量上周瑾又只有一个媳妇儿,除此之外府上连歌姬都没养,可谓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日子过得艰苦朴素。然而府外的支出就有点多了,每个月里这家成亲那家生辰,这家老妇人病了得送药那家欢欢喜喜生了个大胖小子,周瑾这里不成亲没老人生日没到孩子不生,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库里东西一样样往外送,谢意映看着入冬了准备给府里上上下下置办几身新衣裳,算一算前竟然还有点捉襟见肘。 倒不是说眼前儿就没银子使了,只是财务人员要有长远打算,目前的状况让她想起了以前玩ERP的时候,到第五年十二个小组有十个小组破产,交上去的资产负债表全都资不抵债。 啊,简直就是阴影。 谢意映想着,又愁眉苦脸地咬了一口芸豆卷。 第二十五章 周瑾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谢意映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神色,颇觉难能可贵。 “怎么回事?” 谢意映懒洋洋瞥了他一眼:“钱不够使。” “嗯?”说到钱的事情,周瑾脚步滞了一下,他想起了之前就应该告诉谢意映的一件事。 “你跟我来趟书房。” “诶?”平白无故去书房干吗。书房里难道还有个密室藏着金子?谢意映想象了一下惊天魔盗团里银行金库的样子,三两下吃掉了手里的糕点,精神振奋地穿好鞋子跟在他身后。 进了书房周瑾叮嘱她关好门,然后摸了椅子上的什么地方,就见书架无声翻转过来,谢意映瞪大眼睛。怎么,还真的有个密室啊? 现实没满足她丰富的想象力。 书架翻转过后展露出来的还是一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了各种书籍卷轴账本纸张。 周瑾从上面某两个格子里抱下来一堆东西,放到了桌上,跟谢意映指了指:“你看一下。” 喵?看着蛮机密的样子。 谢意映舔了一下嘴唇,怀疑自己难道自此就参与进了某项重大改革进程了吗。 纸张因年份不同而显得颜色不一,她抱起来最上面那一本怀着敬畏紧张的心情仔细翻看,而后似乎是愣了一下,快速地把剩下的大略翻了一遍,沉静片刻后咆哮出声: “周瑾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藏私房钱!” 那一本本的,全都是账簿。 生意从酒楼到布匹,几乎遍布各个行业。 而且经营的甚是风生水起,与之相比,自己之前接手的那些东西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怪不得周瑾之前被那么糊弄都没什么表现,因为他根本就不缺钱啊! 周瑾知道那些账本上的金额让自己的小妻子震惊了,也很能接受她震惊的表达方式。 “以后都交给你了。” “你乐意交给我我还不乐意管呢。”傲娇属性爆发,自然而然地回嘴。然而口中虽然这么说,还是绕到桌子后面坐下,认真地翻看起账簿来。 周瑾在旁边给她介绍了大概,最后说:“这些都是私下的产业,即便你也不能在明面上管理,旧的账簿还是放在我这里,你要查看的时候来我书房,我知道你有自己记录的方法,别人看不懂的那些,你可以保管在你那里。我会陆续安排,让你认识管事的人。” “嗯。”谢意映思考事情时咬着拇指,“我下去想把在帝都的几家店铺看一下,不进,只是认一下路,方便吗?” “别忘了找好事由。” “我知道,”谢意映抽出纸笔记下来要去的地点,对他狡黠笑笑,“最后我会去趟启明居,听说刚进了上好胭脂水粉。” 这回出门谢意映长了记性,知道要备好充足人马撑好气场,轿子也用了规格足够的,给大理寺了一个不要堵在我的队伍前砸场子闹事的信号。 结果信号是给出去了,接收方并没有理会。 谢意映顺着五条主干道走了一遍,结果卡在了集贤殿书院门口。 不至于吧……抓人抓到书院了? 谢意映叹口气,觉得自己这种出门儿就遇到事儿的体质也是蛮热闹的。外面吵吵嚷嚷,绿萝出去打听消息。 车不能动,青梅给她沏了杯白牡丹,茶盏中绿叶夹银白色毫心,冲泡后宛如蓓蕾初放,谢意映食指摸着杯壁,歪着脑袋听外面的动静。 人声很杂,人数……还挺多。 一会儿绿萝颠颠的跑了回来:“好像是有传言说,前几日的科举考试题目泄露了,有人提前买到了考题,现下那些学子都知道了这件事,便闹到了集贤殿书院来,说要讨个说法。” 谢意映听了点了点头,心想这事儿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绿萝倒是觉得这事儿新奇,又问谢意映:“夫人,您说考题真的会泄露吗?要是那些有钱的人都能买到考题的话,对其他的人来说就太不公平了呀。” 谢意映瞧她一双大眼睛觉得可爱,放下杯子捏了捏她肉鼓鼓的两颊:“只能说这事儿有可能,具体会不会发生我也不知道。而且即便发生了,事情也不可能轻易泄露出来,甚至到了大家都知道的地步,因为这么大事情,相关的官员是要担很大的责任的。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件事毫无益处啊,被这么一闹,如果确有其事,不免要重新进行考试,那之前所做的功夫可就白费了,何况再来一次定会安排的更加严密,许多可做的手脚可就……不能做了。” “手脚?” 谢意映笑起来,然后将帘子略微撩开了一脚,看着前面不远处堵在学院门口的莘莘学子们:“你不要以为这真的是一场公平的考试啊,所有的规则都会对那些权位足够高的人开一盏后门,有些人出生时候面前就已经有一条被铺平了的康庄大道,普通人想要赶上他们一定要花千百倍的功夫才可以。” 绿萝想了想谢意映的话,然后气馁的一撅嘴:“这么说,科举考试本来就有人作弊啊,那对那些老百姓多不公平呀。” “笨蛋,如果没有科举,他们就连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到时就看着所有的官职家族世袭,布衣就一辈子做布衣好了。”谢意映说着皱了一下眉头,“可是这事儿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漏出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有侍卫来问是否驱赶走那些书生,谢意映预估了一下人数和愤怒值,知道这样的冲突绝不理智,因为自己的身份现在可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 书生的愤怒,可是能起到的很大的作用,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好好利用书生的舆论,它就能成为很厉害的一个武器。 而她对这种一被人激将就毫无理智,不去探寻事实真相,只是凭着自以为的公平正义观莽撞行事的行为,十分看不上。他们被利用而毫不自知,很有可能到最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时才知道后悔。 凭什么,你们的后悔一钱不值。 她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气压变得很低,想吩咐人绕路避开他们。 这时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声。语速不急不缓,语气平和,将这事情的前后过程娓娓道来,嘈杂声渐渐消了下去,原本吵闹不休的人不由沉心静气去听她讲话,越听越觉得她讲的有道理因而心生信服。 “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立志将书中所学的学问用在朝廷社稷上,若是因眼前的这一点事情就会气恼愤怒而不去分辨真伪,以后遇到疫病、洪水甚至战乱那样危及上千人、上万人的事情,你们怎么敢说自己能临危不乱,冷静解决?” “这件事国子监一定会认真查证,并将所有的结果公之于众,你们都是为百姓立命,为天下读书的人,朝廷也绝不会寒了你们的心。” “都说官官相护,你们真能查出什么事情来!现在说的这么好听,大概只是为了堵住我们的嘴吧!” “我便是能堵住你们的嘴,堵得住天下悠悠众生的嘴吗?” 这话一说,也不再有人反驳,只是几个领头的人聚在了一起,低声商量起来。 谢意映坐在车里听着,觉得那一串话真是……逻辑不重要,掌控心理的能力却很重要。有夸有贬、有颂有激,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啊。这本事放在上访的地方能维稳,遇到跳楼的就能充当谈判专家。 忍不住从窗口去看看到底是何人。 只见是旁边一辆马车前站了一个女子,盈盈一身紫衣,罩了帷帽,薄而透的面纱遮住了脸。 虽然看不清面容,然而只看举止言辞,已经是自然流露的雍容贵气。 与之相比,自己就好像是粗制滥造的仿制品。 第二十六章 “这是谁?”谢意映喃喃自语。 她宴会也参加过几场,照理来说这京都有身份的女人、无论老少,她应该都已经见过了,印象里却没有这么一个女人。 “啊!”青萝忽然出声,“好像听说大司空的孙女儿刚从徐州回来,会不会就是她啊?” 谢意映对青萝的人际交往能力和信息通晓程度已经习以为常,眨着眼看她:“大司空的女儿?” “嗯!之前可是这里有名的才女,说是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赋,兼长辩才与音律,只是似乎有先天的体弱之症,十四时候便回了徐州祖籍,去调养身体,这一晃都两年了吧,前几日才回来的。” “哦?” 这时前面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人群四下散去,那女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在反身上轿之前,就向这边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却隐约觉得那一眼很是……微妙,起码算不得友好。 信息来源于女人敏锐的直觉。 谢意映觉得莫名其妙,便放下了帘子:“她叫什么名字?” 青萝很是想了一会儿功夫,等到轿子已经到了启明居的门口,才突然想起来:“啊!那位小姐叫许丹薇。” “许丹薇……”谢意映在唇齿间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最后一个音轻轻咬在下唇上。 虽有牡丹的丹,却又蔷薇的薇,人如其名,她觉得这个姑娘一定会非常有趣。 来启明居本是为了掩饰此行真正的目的,然而哪个女人都能拒绝最新上的化妆品! 谢意映以前的口红就有GIORGIOARMANI奢华丝绒定制唇萃#504,YSL圣罗兰纯口红#7,雅诗兰黛全新花漾“琉光主角”唇膏#FIREBALL,SHISEIDO完美唇膏#RD613等十多只,勃根地酒红、樱桃红、桃红、番茄红、浆果红、姨妈红,哪种颜色能拒绝!只有还没来得及买的颜色,绝对没有不想尝试一下的颜色。 啊化妆品,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谢意映对着一排胭脂由衷感慨。 “夫人喜欢这个口脂吗?您的眼光真好,这个颜色我们刚上,您瞧这个浅绛色,用上以后特别雍容大气,夫人您一看就身份尊贵,太适合这个颜色了。”伙计瞧着她站那儿不动,就知道是绝对潜力发展客户,冲上来舌灿莲花。 其实用不着他说这么一通,谢意映已经拔不开目光了。不用它适合自己,这东西这么好看就足够让人心动去买它。 我这么努力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能够靠着自己毫不犹豫的买下来! “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她把台子上的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点了一遍,然后一指盛着胭脂的雕花象牙筒,“这筒你们卖吗?” 伙计很明显愣了一下,觉着今天的主顾也忒霸气,买胭脂也就算了,连盛胭脂的器皿也不放过? 谢意映看出他的心理活动,语重心长的同他讲:“小伙儿,你想想,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试想一下啊,走在路上,看到这个姑娘也觉得漂亮,看到那个姑娘也觉得漂亮,恨不得全都娶回家。懂吗?” 小伙儿琢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 “是吧,就是这个样子。所以这筒你们卖吗?” 伙计现在已经把谢意映引为知己,决定这雕花象牙筒老板同意也要卖给她,老板不同意换个老板也要卖给她。 “把夫人要的那几样口脂包好,再从库里找出那只镂空雕花三层象牙雕套筒,礼盒装好,给夫人一块儿备上。” 忽然响起的清朗之声。 谢意映越过伙计肩头,目光移向从木梯上走下来的身影,月白色衣服上金线勾勒了芬芳典雅的图案,步伐优雅沉稳,微笑在分寸之内不动声色地流露出高高在上的尊贵。 周昭。 谢意映对这个三皇子一直没什么好印象,甚至隐隐地在提防他。毕竟自己对他媳妇儿做了那种事,虽说是他媳妇儿先挑的事,但是现在见面也不方便对人解释说:“你好你好,我先撩为敬。” 何况这个三皇子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不够明朗。第一次借花献佛送了自己一架古琴,第二次在大街上帮助自己脱困,这一次……又要送东西给自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留神,一个相对立场的人,如果莫名其妙对你好,这是要借钱、蹭饭、占便宜或是看上女眷了…… 我可是你弟媳喂! 谢意映还在那里瞎想,周昭已经走到他身前来。 “弟妹。” “……三皇兄。”谢意映有些尴尬地对人行了一礼,“不牢皇兄破费了,就是看着东西好玩,又不贵,我自己买了就好了。” “哦,”周昭看明白自己让谢意映不舒服了,略弯了弯眉眼笑的文质彬彬,“弟妹误会了,只是恰好这家启明居是我名下的产业,若是让你今儿从我这儿花钱买东西,可能明天到处都在传我对自家人都如此小气了。” 诶?原来如此。但是心里还是立马把启明居划上了绝不再来的黑名单。 谢意映眼神一绕流出一个微微带着羞怯之意的表情:“可是要是贪三皇兄的这点便宜,回去殿下可能要说我的。京都有这么多家店铺,我偏偏跑来三皇兄的这一家启明居,倒真有些像为了贪便宜来的呢。” 周昭垂眼看着她,目光里略带趣味,他看得出谢意映的那些伪装,原因和谢意映想的一样,他们这些大小从皇宫里长大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练成了妖精,外在举止优良光鲜漂亮,内里千回百转七窍玲珑。 这种伪装的原因和伪装之下的真实面貌都让他觉得谢意映有点意思,这世上有趣的人是很少的,偶尔遇到有一个当然值得关注。 他也就不再劝她,像是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这事儿一样,只是特别自然地提起另外一件事:“弟妹喜欢猫吗?” “嗯?” 谢意映抬起头来对他眨了眨眼,猫? 这时周昭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双手,手上捧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崽。 ……喂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你刚刚是隐身了吗你是忍者吧! 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吐槽,然后目光就被喵呜喵呜的小猫崽吸引过去了。小的也看不出品种,两耳尖尖的,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睛,谢意映忍不住伸出食指去碰它,它好像是觉得好奇,看了一会儿谢意映就抬起粉红色的小圆爪搭到她的手指头上。 啊!!!我的少女心!!!要炸裂了!!! 好……想……要……谢意映默默地鼓起腮帮子纠结。 周昭适时出声,语气漫不经心:“它看着还挺喜欢你的,要不弟妹就拿去吧。前儿养的猫生了几只小崽子,我也养不过来,倒让亲戚朋友讨去了好几只。” 意思是你放心啊,不是单单送你的,你去老刘家看一下他家也有的。 谢意映还是倾着身在那儿看猫,猫也在那儿看她,一人一猫旁若无人地深情互视。 喵? 第二十七章 谢意映是怀着自我批评的心理抱着猫回府的,在三皇子和自家老爷们儿立场很可能不相同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无异于挖社会主义墙脚抱资本主义小猫。 怪我战斗立场不坚定,奈何小奶猫太萌! 管得了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手啊。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人手里接过了猫,后来想想怀疑自己中了Imperio(灵魂出窍)。向天发誓她那一刻确实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会感觉无比幸福。 回府了听下人禀报周瑾一直在书房与人商量事情,如今到了饭点好像好没有出来的打算。谢意映此刻出于内疚心理,衣服也没换一头扎进书房。 咚咚敲了两下门,待人吩咐自己进去,轻手轻脚从里面关上门,面上十分贤惠十分讨好:“殿下,您还不吃饭啊。” 说完才发现屋里是两个人,另一个她也认识,周瑾的幕僚,叫……魏梧,初听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个名儿蛮有意思,以后可以娶个姓蜀的老婆,生个孩子叫魏蜀吴,三分天下好不霸道。 人长的蛮好,只是神情总隐隐的有点阴沉,看人的时候眼色很深,好像生怕人看不出来自己在算计他。 看周瑾就这样随意让谢意映进来,魏梧有些不太满意,觉得殿下对这位皇妃的态度有些太放任了些,只是也不好当着人家夫妻俩的面讲。只是又向身后退了一步,也没理会谢意映。 谢意映不在乎,可能有本事的人都有点儿脾气吧。何况她这次还担负着负荆请罪的重任。 “呵呵呵呵殿下,”傻笑着靠近了人,“您怎么……还不用餐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说着对人眨了眨眼,讨巧卖乖。 周瑾像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反正反常即为妖这套在自己媳妇儿身上也行不通。他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抬头看着谢意映:“如果我想把我的人安排进六部的一个位置上,你觉得哪个位置最好?” 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吏部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掌典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兵部掌全国军卫、武官选授、简练之政令;刑部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工部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 谢意映没想着一进门先要答题,权衡比较了一下利益得失,犹豫着说:“户部吧?”无论什么时候,钱总是很重要的,司法为什么总是独立不了,行政部门掌握行政拨款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啊。你要从别人手里拿工资,当然行为就要受别人的限制。 然而她对目前朝政也不太了解,术业有专攻,这事儿……不该跟那个站在你身后的一脸阴沉很明显对我不满的幕僚商量吗?Boss你给我的工资只够我给你打理家宅这一项事务啊,驱逐别的小姑娘出境都算我买一送一了好吗。 魏梧心里也是这么想法。 朝廷之事,娇滴滴的世家小姐懂什么,她能处理的,也不过是家长里短那些罢了。 回想一遍谢意映的购物明细,更加笃定自己对她的判断。 周瑾听不到两个人的画外音,他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下的东西,然后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这是啥意思?谢意映看魏梧,魏梧没理她。 “呃……”一屋子就仨人,一个故弄玄虚谁也不理,一个莫名傲娇不理自己,就剩自己傻乎乎站这儿不是个事儿啊,谢意映清了清嗓子尝试开口,“可你怎么把他安排进去呢?” 既然是这么郑重其事了,那肯定不是安排进什么简单的、低的位置。 “我会把碍事的人踢开,然后把位置给他腾出来。”明明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周瑾语气却漫不经心,只是他即便漫不经心时,坐在那里也毫不松懈,腰背挺的笔直,仿佛随时能站起来从长袖下抽出一把刀杀死敌人。谢意映总想着他若在现代,穿西装一定很好看,只是表情淡漠,大概是属于那种即便开发布会,也能讲成公开课的类型。 ……那也蛮迷人的。 谢小姐你这样随便意淫他人周先生知道吗。 幸好周先生不知道。 周瑾叩了叩食指:“正好也到时间,一起吃饭吧。”说完简单收了一下东西,颇绅士地为她拉开了门。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青萝抱着一只猫站在门口,两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周瑾沉默了片刻,谢意映一下子扑了过去,半边身子挂在周瑾身上,撒娇耍赖哼哼唧唧:“哎呀周瑾,人家就想养只猫嘛,它好可爱呀,你看你看它好可爱呀。” “……养。” “太棒了!周瑾最好了!” “叫什么名字?”周瑾低下头,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球中倒映出的自己。 “Fantasy。” “范特西?” “嗯,”谢意映一脸肃穆,“饭特稀,为了提醒我们时刻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 “……去换衣服吧。” 见周瑾接受了Fantasy,谢意映抱过猫,愉悦满足的晃着尾巴走了。 周瑾停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门框挡住了阳光,他一半脸露在光明下,一半隐藏无望的黑暗之中。 “丹薇回来了?” “是的殿下。” 年前是太子妃的生辰,宴席摆的很大,谢意映收到请帖的时候正在看铺里送过来的府中下人们的新衣裳,每人四套,男子的石青、艾绿,女子的粉红、嫣红,衣服都有加厚的棉层,足以暖和的度过冬天。 接过请帖脸就垮了下来:“啊……必须要去吗?” 青梅后娘脸看着她,谢意映就懂了。 然后又不死心地问:“三皇妃不去吧?” 绿萝正从屋外面抱回了玩的一身灰的Fantasy,听着以后笑起来,她知道自家夫人是惯有些不敢见那位三皇妃的:“听说三皇妃身体不好去别院调养了呢,好像是住了有段日子了,明儿应该是去不了。” “那还好,”小猫最爱腻着谢意映,一看见它就扭着身子往她怀里钻,谢意映也不嫌它脏,接过来亲昵地蹭蹭了它湿漉漉的小鼻头,“把我宝蓝色的那身裙子找出来吧,明儿穿那身。” “那身不太衬夫人吧?”谢意映长的明艳俏丽,又因为年岁小,正是桃花滴露般的一张脸,其实穿些明亮些的颜色更好看,宝蓝色过于端庄沉静,和她的气质不太相宜。 “不好夺主人家风采嘛,何况我一个已婚妇女。”谢意映向来对自己的定位颇为准确。 结果这身衣服,真的是选错了。 机缘巧合,着实怪不着她。 在跟太子妃寒暄片刻后,进了已熏暖香宜人的花厅,一眼就看到那个正在同小郡王妃说话的颀长身影。 同样是宝蓝色的摇曳长裙,头发挽了倾髻,簪了金镶玉步摇,又斜斜地缀了朵湖蓝色的盛放花朵。 螓首蛾眉,神色温婉端庄,却自带贵气。 不过也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但又同龄人不可及的娴静沉稳之感。 谢意映不适合这个颜色,但她衬的起。 第二十八章 小郡王妃是一向很喜欢谢意映的,此时见到了她,便领着那女孩子来找她。 谢意映还处在撞衫的当机中,其实撞衫还好,但是撞衫还不如人家好看这就…… “我想着你今天就是要来的,哎呀你这支钗子可真好看,金崐点翠梅花簪?”一边说着一边亲密地拉过她的手,“不过搭你这身儿衣服可一般,你怎么穿了这么个色儿,上次我不还跟你说了,你穿海棠红的一准儿好看,我跟你说前儿我得了几匹暗花纱,回头挑个好颜色送你府上去。咦,你这颜色和薇儿的颜色重了呀,”小郡王妃才发现这个巧合,目光在两件衣服上转来转去,“对了你应该还不认识她吧,”说着拉过许丹薇的手覆在她的手上。 “她也是才回来几天,这可是咱们京都鼎鼎有名的小姐儿呢。” 谢意映感受到那掌心一片绵软,然后她对人轻轻笑了一下,她有隐约的感觉,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那人也对她笑了笑,声音低缓如清流:“四皇妃好,初次见面,我是许丹薇。” 很是大气沉稳,谢意映想,这姑娘长的很好,但是脾气大概不算很好。 在她观察许丹薇的时候,许丹薇也在观察她,从她踏进花厅的第一步开始。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几乎所有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停下来看了一眼她,成亲半年,她在皇室这个圈子已经有了隐隐的影响力。与自己相同的宝蓝色衣裙,穿在她身上其实并不合适,知道她的年纪,不过将满十五岁,该穿鹅黄色那种初春一样的颜色才好看,只是沉郁的宝蓝色越发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赛雪,五官像最好的花匠画的仕女图一样,琉璃似的一双眼。 一颦一笑,笑起来带点羞怯之意,不和人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但大概是害羞的。 漂亮,没有威胁。 看上去似乎毫无用处,那么,凭什么留在周瑾身边。 宴会的席位两人之间隔着小郡王妃,互相之间并不交谈,谢意映握着酒盅又开始放空,想着天冷了是时候在屋里架个锅吃火锅。 “四皇妃?” 诶? 偏过头去看见许丹薇和小郡王妃两个人都正看着自己,小郡王妃大概说到了兴头上,两腮红红的,只许丹薇面色沉静,眼里如流淌一汪清水一般,唤她的正是许丹薇。 “正说起您讲的那个故事,听着很是有趣,我们共饮一杯酒吧。” “嗯?好。”谢意映不善拒绝,端起酒杯才发现琉璃盏内已空,许丹薇向后方招了一下手,有婢女端着放置酒盏的木盘上前来给她倒了杯酒,而后将酒盏放到了她的右手边。 谢意映端起酒杯与人轻轻一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她知道这宴席上的酒不过是低度数的果子酒,喝上三两杯并不要紧。 喝完才觉得有些不对,蛮好喝,只是和之前喝的不一样。 宴会上不止会备一种酒,谢意映不疑有他,因觉得好喝,陆续又喝了两杯,才觉得头有些晕晕的。 酒精吸收后在体内的代谢主要分为三步:首先经肝代谢酶系统乙醇脱氢酶转化为乙醛,再经乙醛脱氢酶催化氧化生成乙酸,最后代谢分解为二氧化碳和水。其中乙醛可刺激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等的分泌,使人表现为面色潮红、心跳加快等。谢意映觉得自己两颊发烫,知晓大概有些醉酒,隐约觉得好像是叶寒在身边,把那些理论上的东西给自己分析了一遍。 以她的语气,独有的节奏感觉。 因为醉酒她的心跳加快,她微微俯着身子,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好想叶寒在身边…… 那双明明清冷看着自己的时候却会带着笑意的眼睛,“……经肝代谢酶系统乙醇脱氢酶转化为乙醛……去甲肾上腺素等的分泌……” “四皇妃?”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头。 是许丹薇,她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俯面冷静地看着她,“你喝醉了吗?这里人太多,也拥挤,我让丫环扶你去花园中坐一坐,”说着胳膊搀进她的腋下扶起了她,“吹吹风就好了。” 谢意映无力去思考,就任由人扶着踉跄走过了几道游廊,等冷风一吹,骤然清醒许多,只剩些许醉意,脑子里有些顿顿的,反应动作不太跟不上。 “四皇妃,您在这里稍稍休息一下,奴婢去为您端碗醒酒汤来。”轻柔的女声,谢意映一手撑在廊柱上,歪过头只看到人淡粉色的背影。 晚风有点凉,带着隐隐的花香拂面,谢意映抬手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手腕上金镯相互叩击发出低低的脆响。 那位侍女的脚步声已经渐远渐消,四下很静,院中忽然传出低低的小猫的叫声。 诶? 谢意映拎起裙角,走下石阶,看到前面一块圆石下面蹲着只黄色的小猫,看到她过去也没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走到它跟前儿,谢意映蹲下来向它伸出两只手,小猫像是评估了一下她的可信程度,就晃了晃尾巴钻进了她的怀抱中。 这叫什么,神之右手。 怀里一捧姜黄色蓬松柔软,谢意映抱着它坐到那块儿大石头上,晚风清凉,四下无人,十分惬意。 猫舔了舔她的手心:“喵~” 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本来仰头正眯着眼睛看星星,听到猫的叫唤声,低头回应它,语气十分淡定沉着:“喵。” 猫大概没懂,小爪子扒拉了一下她,又喵了一声,谢意映准备与猫继续进行互不理解的对话,忽然瞥到那边树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在那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声未吭,大概六七岁的男孩,包子脸,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谢意映身为一个醉鬼也不觉得古怪,抬手对他晃了晃:“嗨,你的猫吗?” 一阵风吹过,树下落花如雪乱。那孩子还是没说话,谢意映转为自言自语:“我也有猫,叫Fantasy。” 第二十九章 周黎看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女人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从家猫一气儿说到点心,内心也很无奈。 你知道你这是在哪儿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又是谁啊? 他是当今的太子的长子,却非嫡子,他的母亲是太子良媛,人人都期盼由太子妃生下太子的嫡长子,因而他的出生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何况他的母亲不过是个软弱可欺的女人,这府中没有人敢怠慢他,但也没有真的敬畏他。太子妃工于心计,衣食上上不克扣他,但骑射读书的教导却从未按照规格来,他知道这叫什么,捧杀,使被吹捧的人骄傲自满、停滞退步甚至导致堕落、失败。 他的父亲不关心他,他只是他一夜胡闹所结下的果实,根本不符合他对于子嗣的期望。 没有人真的关心、爱护他,所以他也就按照那些人所期望的那样,像是崖脚下的树,不断向着幽闭黑暗的方向生长,他开始越发骄狞,活像个被惯坏了的纨绔子弟。 周黎知道那些下人都是怎么议论自己的,虽然他们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讲,但是他们看自己时的表情,巴不得离自己还有自己的这个院子越远越好。 今晚是太子妃的生辰,他早先又冲人发了一通火,现下这个院子里就只有自己和阿狸。哦……还有那个女人。 一念至此他又开始打量坐在石头上的谢意映,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他看到那个侍女把人领到了这里然后偷偷溜走了,宴会的花厅离这里有好几道回廊,就算有女客喝醉了酒也应该去更近的梅倚院休息,是有人故意将她带到了这里,大概是为了利用自己来动她。 反正人人知道自己脾气差,要真是一个犯浑把这人推倒了或是怎么了也不足为奇,何况自己还有只脾气很差的猫。 只是阿狸很喜欢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她那副样子自由自在,简直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 谢意映还在那里自己叨叨,等念到口渴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揉了揉眉心,然后打量了四周,看出这应该是住着什么人的院子,只是除了面前的这个孩子,连一个走动的人都没有。 “今天太子府举办宴饮,你怎么没在宴席上?” 周黎没理她。 谢意映没受打击,坚持不懈继续问。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 周黎这才抿了一下嘴唇。 谢意映叹口气站起身来,右胳膊下面夹着胖猫,左手自然牵过周黎:“来,我给你做饭吃。” 她的身上带着酒香,在空旷寂静的夜晚也显得暖洋洋的。 周黎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这么不想拒绝她,就好像是在雪原上经过漫长跋涉之后得到了一个可以捧在怀里的太阳,虽然不知道会不会伤害自己,却希望能留的长久一点,暖一下自己,再暖一下。 谢意映在醉酒状态中展现出了常日所不具备的方向感,身边只有一只只会喵喵叫的肥猫和一个内向的有点孤僻的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说话的小屁孩,硬是凭着一己之力摸到了厨房。 小厨房灯火都亮着,虽然也是空无一人。 谢意映把猫塞到小孩儿怀里,挽起袖子开始找食材。这种行为放在当代叫非法侵入住宅,放在古代叫擅闯民居,都不是什么合法行为,谢意映做的坦坦荡荡,天大地大,酒鬼最大。 厨房布置的很干净,碗碟亮的反光,能吃的没怎么有。碗橱里翻出几个鸡蛋,台子上有盆盛着几条黄花鱼,蔬菜所剩不多,质量还不高,大概放了一两天,因为水分缺失看起来蔫蔫的。 “哎呦,这是今儿没打算开火啊……”谢意映挠了挠头,然后掏出手帕把长发随意一绑,“煮个鸡蛋羹,煎两条黄花鱼吧,正好还能给猫吃。” 猫好像听懂了,喵呜叫了两声,表示很满意这个决定。 幸好调料不缺,谢意映说做就做,顿时满室饭香,橙黄的火光,油溅起来的声响,再普通不过的景象,温馨的一塌糊涂。 厨下的火熏的周黎的脸微微发烫,猫在他怀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他眨动着眼睛看着谢意映,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 不多时菜已出锅,谢意映从碗橱里找出碗碟筷子,鸡蛋羹盛了两碗,黄花鱼盛了两碟。碗用的是青釉莲瓣纹碗,盘子用的是龙泉粉青釉莲瓣盘,她没怎么看,随手就挑了最贵的,用的毫不吝惜。 但趁酒意,觉得好东西就该这么用。 与周黎对桌而吃,一小碟煎鱼放在地上,猫伏在人脚边开动。 周黎犹豫了一下,看谢意映已然吃起来,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 啊——好吃的想吃掉舌头。 两人一猫转眼吃完,猫翘着尾巴绕着两人小腿打转,周黎向它伸过手,它就一蹬后腿蹿到了它怀里。 谢意映一手盖着肚子,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很是惬意地走起神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青梅的声音。 压的很低,探寻似的在外面唤她:“夫人?” “啊,”谢意映向那边侧了一下脑袋,隔着窗户看到青梅的身影,“我要走了,小孩儿。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饭。” 站起来的时候又不老实的摸了摸周黎发顶:“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所以就没人管你了。” 她本意是觉得这个孩子蛮可怜,只是话说的讨打。 ……你才不会说话! 周黎差点儿一个没控制住把猫扔向人,努力了半天平复了心情,说出话来还是闷闷的不太爱搭理人的语气:“我叫周黎。” 谢意映没预料到他会说话,而且还愿意理自己,意外之后显得受宠若惊,弯着眉眼笑起来:“哦!记着啦。” ……这么傻的人真是不让人放心啊,放在那些人里面会被吃掉吧。周黎忽然操起了二大爷一样的心,又对谢意映交代了一句:“今天是有人算计你。” 这时青梅已经站在了门口候着她,谢意映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等一下,然后蹲下身与周黎平视,还是不太担心的样子,带着欢快的少女气:“那你不要告诉别人今天我来了呀,”说着向人翘起小指,“我们拉钩。” 周黎觉得谢意映好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过手弯起小拇指跟人勾了一下。 谢意映转身就把这事儿忘了个七七八八,因为青梅在她耳边念叨着“怎么能随便乱跑,偌大个太子府宴席眼看着要散了奴婢心里多么焦急您知道吗”翻来覆去,从上轿子到下轿子,从进府门到进屋子,一直到她去洗澡。 洗完澡谢意映和裹浴衣似的松松垮垮穿着月白色单衣出来,看到周瑾正坐于椅上看书,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周瑾听到声音抬头看她,目光平和。 端的是岁月静好。 谢意映那股侍酒行凶的勇气忽然退了个干净,她瘪了瘪嘴问周瑾:“周瑾,我知道我总是胡闹……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第三十章 周瑾没预料谢意映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思考片刻开口:“你是我的妻子,无论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因为我会在你身后,你处理不好的,就交给我。” 谢意映在现代也遇到过一些男孩子,有相貌上或是财富上的一些优势,谈过几场或玩笑或认真的恋爱,很懂得恋爱还有前期暧昧阶段的技巧,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样的话会讨得女孩子欢心,晚饭结束送完人回家,会在夜里再说一句想你,轻飘飘的几句情话,其实讲来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有些初入情场的小姑娘不懂得分辨,以为都是真话,一律照单全收。 周瑾则完全不同,放在现代大概是很不讨巧的类型,说的不多,做的十足,放在一些人身上若不体谅大概会很不喜欢。即便是跟人说这些保证的话,但仿佛一点情意也不带,干巴巴的像是合同上的一纸条文。只是,一字一句,说的颇为郑重。谢意映知晓这多么难能可贵。 她觉得很感动,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砰砰直跳,但是又因这情绪感觉不好意思,便只低低的嗯了一声,坐在床上瞧着人没再说话。 周瑾垂下眼睛,目光落回书目上,只是心思却还在考虑,他其实还想说点什么。 有了谢意映之后他的生活有了很大不同,不单单只是因为这宅子中多了一个女人,她嬉笑打闹的每一点样子,她的声音,她的温度……她偏过头对自己笑碎发落在耳边,她握过自己的手掌心软软的,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眼睛比星辰还亮……她的存在让自己觉得安心,晚上与她一起吃饭,听她讲些生活里的琐碎事情,感觉所谓俗世安稳也不过如此。 然而他讲不出来。 有些心情像是新摘冰雪,存于杯中,要留在那人的桌上,待有一****发现,捂热了,融化了,才听得到。 他抬眼去看谢意映……发现那个让他试图剖白心迹的对象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 走过去给她盖上被子,Fantasy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床,软软地蜷成了一团,躺在谢意映的手边。 周瑾一脸深沉地俯视着那只猫,谢意映从有了它之后偏爱的非常明显,做完小毯子做小被子,做完小被子又开始缝小衣服,眼看着这只猫过冬的衣服都要缝好了,自己那件绣着蛇的里衣还没着落呢。 沉默片刻后,周瑾一手拎起猫,把它扔到了屋外,然后哐的关上门。 Fantasy呆滞在凛冽风中,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喵? 第二天绿萝跟谢意映报告说门板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多出了好几道爪印,谢意映正在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间歇性的吸吸鼻子,她昨晚冻着了,早晨醒来就发现有点发热。青梅给她煮了锅枸杞雪梨汤,盯着她要她喝完一整碗。 听了绿萝的话,谢意映抖了抖胳膊:“咦~你说的好瘆的慌。”好容易喝完了汤,挑了块点心吃,想顺便喂一下Fantasy,发现它情绪很低落的趴在墙角。 “……谁惹我猫了?” 青梅和绿萝都摇了摇头。 谁敢惹你猫? 谢意映吃完了两块点心还是没有思绪,想拿第三块的时候被青梅拍了一下手,生病期间,不宜多吃甜点。 缩回手深深的叹口气,怀疑自己已经把青梅惯坏了,啊,谁家丫环有这么大的派头。绿萝见夫人在青梅面前也只是这么个待遇,站那儿偷偷笑了一声,结果被谢意映不满一瞪,连忙岔开话题:“夫人,我今儿听了事儿,更渗人呢!” “什么事儿?”谢意映期待着绿萝讲的故事足够有吸引力可以引开青梅的注意,让自己趁机再摸块儿点心吃。 “是发生在城南边儿的一家可久没人住的废宅子里的事儿,正好前儿那家的什么亲戚回来,想着整修一下宅子好般进去住,结果您猜怎么着,他们雇的人在清理后院的时候,从井里面捞出来一具尸体!更可怕的是……那尸体还没有头。” “哎呦。” “妈呀。” 齐声的两句,谢意映和青梅都被吓了一跳。 井里的……无头的……尸体…… 谢意映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吃点心的心情也没有了,吸了吸鼻子:“给我换衣服准备出门吧。” 是前几日定下的行程,扬州几家店铺的大掌柜进城,谢意映想着趁这机会,连带着京都里的几个掌事儿的一起见了,大家聊聊职业规划和发展前景,正好快要过年,就当是年会了。 于是扬州并京都、大掌柜并小学徒,十来个人一进已经包下的整层茶楼,就发现每个桌上都摆满了各式点心、酒水,最前面墙上挂着一条大红色的横幅,上书:世界会向那些有目标和远见的人让路。一坐下,伙计就双手递上热毛巾,横幅下面有仨老头坐着,看人都擦好手了,一挽袖子开始拉赛马。 气氛十足,混合着年会特点和销售讲话氛围,见惯各种场面的大掌柜也不知道主母这是啥意思。 然后谢意映姗姗来迟,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花间裙,一裙之上五彩缎条并列相映,灿烂华丽如凤尾,拼缝处以金线相绣,缝缀珠玉做成的小片花钿,略一走动,裙上便是道道纹华清浅的缎条流光烁彩,互相映衬,外罩华贵貂裘。 穿着的是华贵无双,一张小脸也崩的紧紧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一进屋绿萝就拍了拍手,正拉二胡拉的起兴的三个人立马停手,站起身一躬身,训练有素的往外走。谢意映一眼没往那边瞅,由青梅服侍着脱了裘衣,绷着脸往最前面的椅子上一坐。 下面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连忙站起来向谢意映行礼,谢意映目不斜视,伸出双手掌心朝下,悬在空中往下一压,示意人坐。 然后冲旁边打个响指,一米八大高个儿的仆人一脸肃穆的端着一搭纸放下一发。 坐在最前头的老掌柜心头惴惴,觉得这主母的场面摆的挺大,之前虽有一二轻慢之心,但是这忽然严肃起来的氛围让人也不由得跟着心头一凛啊。 拿起纸张来一看,上面一页页写的分别是: 关于劳动争议案若干问题的解释。 关于买卖合同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解释。 人身损害受伤人员误工损失日评定准则。 职工全年月平均工作时间和工资折算问题的通知。 关于术合同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 这是什么? 上方一脸高深莫测的谢意映现在也很慌,她觉得无论是以自己的年纪还是自己的不靠谱程度,想管理好这群浸淫商场数十年的老人都很困难。 ……对不起吓着各位前辈了,初来乍到不另辟蹊径一下怕你们看不着我。 第三十一章 “这只是我对于相关事宜的一点个人见解,”感谢德国民法典还有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因为我认为无论我们在京都还是在扬州或是其他的地方,生意做得大或者小,有些规矩应该统一起来。” 她最开始的先声夺人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至少现在下面的几位掌柜的愿意相互传看交流这些……规则。 民法发展是一个发现漏洞、填补漏洞的过程,拜上百年民法发展所赐,这些解释条纹都写的无比详细和完美。掌柜的互相探讨了一下可实施性,也不得不认同这些规范的有益性。 随后几个人都齐齐看着坐在最前面的叶掌柜,他年过六十,是这里最有资历的人,也是最值得信服的人。 叶掌柜捋了捋银霜似的胡须,思忖了片刻,谨慎开口:“不知东家的这些规范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何人所写?” 谢意映保持高深莫测的神情不变:“他已仙去了。” 哦,是世外高人。叶掌柜点了点头。当今商人虽仍算不得上流人物,只是较之前朝地位已有很大提升。他自学徒做起,如今已有五十年,其实做到这个地步,家里钱财不少,在商贾中说话也有分量,六十多岁的人,该回家颐养天年了,只是仍旧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让后世的人也忘不掉的事情。 所以他才会选择帮助四皇子。只有那些深处逆境,拥有不多的人,才会拼尽全力去搏一搏,去想那些常人想不到的计谋,去做那些常人不敢做的生意。 听到要将包括自己手下这些在内的全部生意转交到四皇妃手中的时候,他是有些不满的,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情,他以为不会发生在那个似乎永远理智的四皇子身上。 此次上京,他是抱着劝服四皇子改变主意的念头来的,谁料一来就被四皇妃与众不同的出场方式惊了一下,接下来又看到无比精妙的决策,那些自己思考过很久的不知如何解决的问题,忽然就这样呈现出了答案,干脆明了。 如果有什么转机,如果有什么度过瓶颈的方法,一定就在写这些的那个人手里。 而那个人,无论是生是死,就在四皇妃的手中,甚至…… 叶掌柜抬头凝视着安然不变的谢意映,甚至就是她本人! 叶掌柜因自己的猜测吃惊,却也隐隐激动,他一直在想传承多年的生意模式是否能有改变,而现在改革的机会隐约的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想到此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与谢意映探讨起自己关于生意经的一些看法。 谢意映一听,我去,这不市场营销学吗。依靠bug的谢意映很是轻车熟路的与他交流起来,两个人一个学习过理论,一个娴熟于实务,两项联系比照,交流的很是顺畅。 坐在一边听的人从开始时的不解,到后面的吃惊,谢意映倒一直是个平和心态,我一个市场营销考70的人,说对就是赚了,说错怪我老师。 讲着讲着刹不住车,从创造市场需求、平衡公共关系讲到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哎呀!这个总结的太到位了!”叶掌柜听得兴奋,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也是那位高人想出来的吗?” “哦,不是,”谢意映搓了搓鼻尖,“是另一位叫马斯洛的高人。”心里暗想,长着金发碧眼高鼻梁白皮肤的高人。 “东家,今天讲的这些……我能写下来吗?” 叶掌柜知道,生意上的这些经验,不会轻易外漏,只是面对这么多他渴望的东西,他实在控制不住想学习和运用的心情。 “写!”谢意映振臂一会,霸气十足,“攒成本册子出书!非卖品!叶掌柜开公开课,给各个分部讲销售理念企业文化!想学的人都坐那儿拿本记,上层教下层,实施宝塔状教育,深入贯彻传销思路,外人不让听,进屋对暗号:‘你听说过安利吗?’,升职加薪,当上账房先生,出任大掌柜,迎娶千金小姐,走上人生巅峰!” “想一想激动吗?” 叶掌柜摇了摇头:“东家,我有媳妇儿了。” “哦,”谢意映转头看旁边的人,“那个小伙,对,你,脸像冬瓜那个,你呢?” 小伙儿还有点蒙圈:“回东家,小的也有媳妇儿了。” 小伙儿不过二十来岁,脸上还有几个大红痘痘,谢意映像蛊惑着小人鱼抛弃声音的巫婆一样看着他:“不想换一个了?” 小伙儿想想自家媳妇儿的样子,冬瓜脸一红,痘痘更红。 一堂堂管理学学士,一朝穿回古代,经商模式像极传销。谢小姐,你的大学老师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会恨不得打死你的。 在谢意映卖力传销的时候,他爹正跟京兆府那儿喝茶。 有点儿事要去翻查文案,他现在是银青光禄大夫的身份,又兼着也算是皇帝的亲家,京兆尹一听他说事由,立马吩咐人去把他要看的东西从库里面搬出来,一面让下人重新沏茶,屋里再添个暖炉,横竖他也没其他着急忙的事儿,两手一揣袖子里,扯出一张笑脸开始跟谢正唠嗑。 谢正更是不着急,他昨晚上得了自己那个好女婿的信儿,让他今天找个事由来京兆府待会儿,如果京兆尹求他帮忙查案,就应承下来。 他想不出京兆尹有什么案子要求到他这里来,不过他是一个很沉得住气且懂察言观色的人,因此和老太爷似的摆着一脸和蔼微笑,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和京兆尹七扯八扯。 直到有人弓着腰急匆匆的跑进来,京兆尹正要呵斥人,那人却趴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京兆尹一下子变了脸色。 谢正心想,来了!面上却装没瞧见,老神在在的垂着眼睛拿杯盖拨弄浮在上面的茶叶梗。 过了一会儿功夫,京兆尹终于对他开口:“谢大人……” 谢正将茶杯放到一边,“我要查的东西还没找出来呢?” “先别提那个,您先说说,咱们俩关系是不是不错?”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官员私下结党营私,这话要传到当今圣上耳朵里,咱们俩这官位还做不做了?”谢正似笑非笑看人。 京兆尹已经急出一脑门子汗,苦笑着用袖子擦头:“您别逗我了,这话也就咱们老哥俩儿私下说说,甭说圣上,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得着。我今儿啊……得求你一件事儿。” 话已至此,谢正不再装腔作势,狐狸似的眼睛一眯:“得儿,你还有求我的一天,你说说看。” “前儿城南一废宅子从井里头捞出一具无头尸体这事儿你听说了吧?”京兆尹给俩人各倒了杯茶水,“这本来不算件大事儿,结果怎么这么巧,刚我的人来报,说不知道是谁,托镖局给寄东西,结果运到了打开箱子一看,又他妈是一具无头尸体!”他说道此处大概也觉得邪乎的厉害,连声骂了几句脏话,“你知道那家人打开箱子时候什么样儿?吓得没死过去!连镖局那几个壮汉?那都是平时杀人不眨眼的角色,也给吓晕过去一个!” 谢正心想,这是得晕啊,想想自己分餐露宿好几天守着的箱子,里面就躺了具没有头的尸体,白天陪着自己赶路,晚上陪着自己睡觉,这谁受得了啊?! 谢正心理素质挺强,想到这里也有点害怕。“这事儿是挺玄,可也不是你们京兆府办不了的啊?求我干什么。” 京兆尹料到他会这么问,正色回答:“这事儿我也不瞒你,那收到尸体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李准。” 第三十二章 谢正听到这句话就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事情越闹越大,京兆府是定然压不住这件事儿的,得往上报,不出意外得落到大理寺头上,然后由京兆府协同大理寺审办此案。可是眼瞅着这案子还没往上递呢,先扯下来一个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京兆尹敢管吗?不敢管。人家寄给你的尸体,万一就是你杀的呢?要是真查出来是李准杀的人,京兆府是办他还是不办?何况这事儿也越权呐,上边必定得指派个官位更高的人下来,不说真办什么事儿,摆那儿好看,能压一压。 谢正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平日里没什么固定职务,依皇帝诏命行事,职位上合适,派他下来没什么可挑理的地方。何况谢正这个人,很是会为人处世,以前官位低的时候见人不哈腰驼背的没的讨人嫌,如今一步登天了也从不摆架子,笑眯眯的和人往来相处,就像自己没升职一样,不站队也不生事,和谁相处都过得去,也愿意给人顺手帮个忙。 说他狡猾吧,倒没算计过人;要说他良善呢,那着实算不上。不过放在当下也是个能靠的上的人,京兆尹很是指望着他能给自己性格方便。 要不说谢正贼呢,虽说是明白了,却还跟那儿推辞的两句,最后才露出了不得不帮忙的表情,无奈跟人说:“得了,也绕不过你,咱俩这交情都让你说破大天了,不帮你忙我看今儿我要查的那些案底你也不会给我交过来了。成吧,只是这事儿你别跟外头嚷嚷去,再以后遇着难办的事儿都找我,合该我就长着一张冤大头的脸,不怕得罪人呐?” 京兆尹一听他同意了,不由喜上眉梢:“你放心你放心,今儿这事你的人情我一定记住!主要是弟弟这事儿确实棘手,你也多理解理解。等事情解决了一定请你吃饭!”一边怕谢正反悔似的,又赶紧补上:“我回头就打理一下关系,把你安排进来。” 京兆尹也是有点儿可怜,他喜滋滋儿地想,今儿运气真好啊谢正有事来找自己,正好事发,就把他给逮住了,要是他今儿不在京兆府,自己平白无故去找他,那也不顺嘴啊。而且现在事情还没大,没闹到圣上跟前儿去,否则自己就算求着了谢正,也没法再把他安排进这次查案中。到哪儿想去,谢正今儿来,就是为了等他求自己,和等着一只往树上撞的小白兔一样,而且,周瑾转着弯让谢正搀和进这件事的打算,就是为了把事情搞大,搞到民声沸天,搞得皇上面前,搞得这事儿……必须要把人拖下来。 李准家的这具尸体也只是个小头,大头还在后面呢,冤魂痛於幽冥,如今有人给他们开了门,他们齐齐从地狱口爬出来,一定要把人拽下去陪自己才甘心。 周瑾和谢正这爷俩,一个赛一个的贼,京兆尹还跟这儿乐呢,和只傻狍子似的。 叶掌柜也是说做就做的人,和谢意映商量完一些制度的安排,把活儿跟大家伙一分,收拾行李就打算回扬州。这风驰电掣的劲头让谢意映很是佩服,这放现代是什么,空中飞人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得有两百天是在天上飞来飞去。 回了府,Fantasy打老远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往这边跑,等近了两肢一蹬就扑进了她怀里。谢意映瞧着它又变回了干干净净的小公主,脸上还一股委屈劲儿,猜着这是让谁逮住给洗了个澡,笑着抱起小猫,鼻尖蹭了蹭它湿漉漉的小鼻头:“嗨Fantasy,想妈妈没有?”Fantasy还是怪委屈的把头往她怀里一埋。 谢意映抬手揉了揉猫脑袋,边走边偏头问人:“殿下回来了吗?” 青梅给她掀起门帘,在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询问过人了,此刻回答她:“已经回来了,正跟魏先生在书房谈事情。” “哦,”谢意映想了想,“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工夫,到小厨房捡几盘刚做好的点心,装食盒里我拎去书房。” 青梅对谢意映的正事从不置喙,便应了一声,一会儿等谢意映已由绿萝服侍着换好了衣服,就见青梅领着碧丝进来,碧丝拿着食盒,青梅手里端着木盘。 谢意映一间那托盘上的碗里袅袅升起的烟雾,一咽唾沫往后一靠,小脸皱成一团:“我不喝。” 青梅面色沉静,端着姜汤就像等着喂白雪公主毒苹果的巫婆后妈:“夫人,乖乖喝了药,就可以吃高丽栗糕。” 高丽栗糕:以栗子不计多少,阴干去壳,捣罗为面,三分之一加糯米粉和匀,以****拌润,入甑烝熟食用。 谢意映考虑一下,摇头:“不要。” “两块儿。” “成交!” 于是周瑾见到的就是痛苦地喝完姜汤一脸要死要死要死的谢意映。 “今天和他们谈的如何?”周瑾接过她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三碟点心,成品字摆好。 谢意映去书架那儿踮着脚翻东西,一面回答他:“还好,所以账簿上的东西我得再改一改。” 翻着她要的几本账簿,抚了抚裙子坐在桌子那头的椅子山,看了几页探身拿过桌上周瑾的毛笔,也不见外,在本子上更改起来。 魏梧沉着一张脸站在周瑾那边,他觉得这个皇妃很没有自觉性,我们在这商量家国大事呢,你懂不懂避嫌? 虽然他认为这个徒有美貌的小姑娘不会听得懂他们在讲什么。 周瑾没留意他的心情,与他就之前所说的继续讨论起来。 谢意映已经把要改的数字和备注的条款写好,脚跟踩着椅子边儿换了舒服的姿势窝在椅子里,又伸手拿了块儿点心,偏过头听周瑾他们讲话。 她确实没什么这事儿不该自己听的自觉性。 财务大权都在自己手里,还说有不方便听的商业秘密,怎么着,我还得签个保密协议呗?她知道周瑾他们私下有很大动作,至少他养了一批数量不少质量很高机密性很强的人,养那些人的钱要从她这儿走账,每个月那一笔账的财务支出都像一个无底黑洞。 听了一会儿她就听明白他们讲的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无头尸案。 “合着这事儿是你们办的啊?” 谢意映把手上剩下的半块糕点吃完,擦了擦手,诚挚对人说:“连我一个深宅妇人都听说了,你们这事儿搞的很大啊。” 周瑾没说话,不然怎么回,谢谢夸奖?每个月那近万两的银子都去哪儿了,花了钱得有效果啊。 第三十三章 谢意映也没在乎这俩人不理自己,这事儿早就习惯了,说起来他俩也合该是一伙儿的,面瘫起来那模样与其说是神似,不如说是……神似。 踢掉了鞋子盘着腿坐好,撑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偏过头看他们俩:“所以你们是找出来了尸体,然后把他们弄成无头尸体再一个个甩出来?为了什么,搞大这件事情?” 魏梧没料到她能凭在外面听说的些许风声,和刚才自己与殿下谈论的只言片语推断出这些来,吃惊地看着她。 周瑾倒是有些习惯了,从他们新婚不久时候,发生在厨娘身上的那件毒杀案中,他就已经见识到了自己这位小妻子的推理分析能力。 谢意映歪着头看了会儿魏梧,然后笑出来:“这么变态的方法,是你想出来的吧?” 她见识过魏梧的一些手段,都算不得光明磊落,行事风格甚至有些阴险奸诈,有时显得不择手段。谢意映知道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然而她并不喜欢他的这种做派。她也是还有些小心眼儿,正好提到这件事儿了便拿话在那里堵魏梧:“我觉着你是不是得分析一下自己的心理状况,就是有点……******型人格障碍?哦这么说你不懂,怎么解释呢,我想想……情感肤浅而冷酷,脾气暴躁,自我控制不良,对人不坦率,缺乏责任感,与人格格不入,行为受本能欲望和情感冲动所驱使,具有高度的冲动性和攻击性,缺乏良知,缺乏悔恨感与羞惭,不能吸取经验教训……” 她每说一点,魏梧的脸色就更沉一分,但是谢意映没有注意到,她本就意图嘲讽,说到最后挺轻的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察觉出来自己哪一点跟人不太一样啊?” 魏梧眯起眼睛看她,整个人沉郁如冰,他发音也很轻,轻的……仿佛不是出于声带的震动:“我喜欢男人。” 谢意映只是想吐槽,现在槽吐完了她心情爽了很多,恢复正常状态,听到魏梧的回答,毫不在意的挥了一下手:“这个算不上,我也喜欢男人。” 这下又轮到魏梧愣了。 坐在两人中间一直没吭声的周瑾也有点蒙。魏梧喜欢男人这件事他是知道的,说不上理解,但也能接受,总之无关自己,又影响不到什么。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秘密,绝不会张口随意跟人谈起,魏梧今天突然就这么说出来,大概是被谢意映激的狠了,然而谢意映听到了这句话,竟然会……浑不在意。她的表情就好像这实在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魏梧盯着谢意映,他看得出她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她是真的不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或是耸人听闻。你喜欢男人啊?好巧我也喜欢。再寻常不过。 他见过很多人面对这种事的态度,厌恶的,好奇的,或是故作怜悯。每一种都让他心里发寒,提醒他他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一个畸形的怪胎,一个不会被别人接纳包容的人,于是他也渐渐不再信任别人,变成了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要冷漠,要仇视,要远离,才能保护自己。 但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满不在乎。不因为自己喜欢男人而被排除在外,能够被当做普通人对待。 “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魏梧缓慢问着,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谢意映看着他,好像这句话莫名其妙的算不上问题:“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然后她微微敛了脸上的笑意,“你要和大多数的人一样?他们都很愚蠢,随波逐流,上位者给他们什么样的生活他们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不思考不反驳,你要和他们一样吗?老天给了你一个好脑子,你读了那么多书,又来到了四皇子的身边,就是为了和他们一样吗?” “魏梧,”她将脚放下,坐直了上身,正视着魏梧,“喜欢男人这算不得什么缺陷,只是不同罢了,就像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习惯用右手,可还是有左撇子,那些左撇子就是十恶不赦的?就活该去死吗?何况……”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何况天才总是有点疯狂的。” 回答的那一刻谢意映想到了疯帽子,她想找到那个疯帽子,想在他发狂的时候捧住他的脸,摸摸他的额头,回答他:“嗯,是疯了呢,不过优秀的人往往是最疯狂的。”然后帮他带上那顶他最爱的帽子,疯帽子就会给她一个他最开心的笑容。 “所以你是失恋了啊……”谢意映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今儿这事儿也怪她,嘴贫提起了不该提的话题,勾起了魏梧的伤心往事,但是她也没料到魏梧摊上了这个小概率事件,而且从他的表现看来现在大家在性取向方面还是比较保守的。断袖分桃、龙阳之好的故事不能抱着单纯的心态相信啊。然后谢意映大半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伸着胳膊努力够过了魏梧的手,一脸诚恳的说:“晚上请你吃火锅。” ……? 谢意映真的吩咐了人把铜锅搬进了屋里,这事儿她已经打算了很久了,材料都备的齐全,正考虑着哪天实施呢,今儿正好让魏梧赶上了。 周瑾一向见到的都是自律、阴郁的魏梧,今天正式见到了他的另外一面。 魏梧喝酒喝得满脸通红,宽袖也挽了起来,醉醺醺的任由谢意映靠在他身上,两个人称兄道弟,谢意映兴致起了高声吟咏,魏梧乐呵呵的拿着象牙箸敲着杯子给她打拍子,周瑾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有理智的人,淡定的涮肉片、蘸酱料、吃,动作行云流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谢意映声音或高或低的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最后一句声调忽起,坐直了身子一拍桌子。 “好!”魏梧鼓掌叫好,也不知听没听得清。谢意映侧头看他,两眼因醉酒含了点泪水,映着烛光显得亮晶晶的,“魏梧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有两条鱼住在同一条河里,后来河水干了,那两条鱼就吐沫互相润湿,讲故事的人最后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讲完这个故事她似乎困的不行了,低头下来抵着魏梧的肩膀,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声声低落哽咽下去,如玉坠地:“魏梧啊,与相濡以沫的人相濡以沫,与相忘于江湖的人相忘于江湖吧。” 屋外忽然飘起大雪。 第三十四章 谢意映睡的迷迷糊糊,隐约觉得今天好像格外冷的厉害,也没睁开眼,往旁边的热源处滚了一滚,双手双脚扒好,和抱大熊似的,又眯了一会儿。 半晌那热源动了一下,谢意映被扰醒,从被窝伸出胳膊来揉了揉眼睛,听到脑袋上方飘过声音:“醒了?” “嗯。”谢意映睡意惺忪,觉得外面怪凉,又把胳膊收回暖腾腾的被窝里,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 脚踩在人大腿上身子往后一蹭,吃惊地瞪着周瑾:“你怎么还没走!” 周瑾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身上只穿了白色的单衣,正是谢意映给他特别缝制的那件,领口那里有条银色的小蛇,外围是墨绿色的花纹,他正倚着床框看书,十指修长,筋骨漂亮,动作优雅闲适。 此时谢意映醒来,他垂下头看着她,谢意映很少离那双漂亮的眼睛这么近,何况又是在这么个情景下,纵然那眼神沉静如水,也不由脸色一红。 周瑾不觉此时自己在床上有什么问题,挑了挑眉梢没回答她,只说:“外面下雪了。” “诶?”谢意映陡然兴奋起来,昨晚她和魏梧醉成一团,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她都不记得,更别说知晓屋外下雪这种事情。 现在听到周瑾说了,一下子意识到屋外今日格外寂静,隔着窗户也能看到外面因雪面而反映出的淡淡的光色。 当即掀开被子就想出去,结果腿还没来得及跨出被子,就被周瑾一把握住了胳膊。 “你干嘛!” “穿好衣服。” 一整个上午,青梅都一直着急地在屋外面走来走去,此刻听到周瑾的召唤,连忙吩咐一旁的人跟上一同进去。 早晨郡王府递来了给夫人的帖子,邀她今日一同去郡王府在小南山的别院小住几天。 谢意映向来早上起得迟,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何况今日大雪初霁,院中寂寂无声,更宜睡眠,不叫她她大概能睡到地老天荒。要是搁在平常,自己也就进去叫醒她了,结果今天正巧赶上殿下休沐,以往他都会去当值的地方看看,然而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殿下也开始赖床,这个点儿了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周瑾在屋里,青梅她们不敢随意进去,只在外面候着,虽然急得不行,但一想到殿下那张冷若冰山的脸,就一下子丧失了进屋的勇气。青梅也觉得好奇怪,怎么夫人面对那么吓人的殿下,还能天天乐呵呵的呢? 洗漱、穿戴完毕,谢意映拿过青梅碧丝手里捧着的大氂,就想跑出去,和终于摆脱了缰绳撒欢的小马驹似的,青梅正在桌边给他们二人倒茶,瞥见她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动作敏捷地放下茶盅一把抓过她。 好险,差点一个没注意就让人跑了,怎么人家家的夫人都端庄有礼,偏自己家的这个和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啊? 青梅从袖中拿出小郡王妃的名帖给她,低声交代了事由。谢意映歪着脑袋看名帖,听青梅讲完了哦了一声,“这么大冷天的,去干嘛呀?” 周瑾微抬着下巴由人系了领口的扣子,挥手让人退下,低头自己将袖口挽了两道:“赏雪。郡王府在小南山的别院很适宜看雪景,院中种植了各类梅花,且后院又有几处温泉,很适合这个时节去。郡王府以郡王妃和小郡王妃的名义邀请各个有品级的女眷去南山别院,已经是个惯例。” “成吧,”谢意映顿时有些蔫蔫的,这么好的天气,她不是太喜欢和不相熟的人一起度过。 嗯……应该和…… 一边想着,一边把目光挪到了旁边的周瑾身上,周瑾恰好也正在看她,两人对了一眼,谢意映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应该和自家人一起过才对。 张大龙现在也很蔫儿,他坐在沧县一小茶馆的二楼,裹着件破袍子一脸愁苦。 大冷天儿的,不在家抱着漂亮媳妇儿亲热,被上司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查没人乐意碰的无头尸案。 大爷,你要犯案你能选个好点儿的天气吗?大雪天的让人跋山涉水,一个月也就十几两的俸禄我容易吗?而且杀人你能好好杀吗?你留个全尸成吗?尸体那个样儿看上去多瘆的慌啊? 张大龙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户部尚书家看到的那具尸体,心里也不由地又抖了抖,他知道外面在传什么,那些百姓说,这不是常人犯的案子,这是厉鬼在索命。 老百姓能这么说,他不能这么想,他只知道既然有了这样的传言,案子就必须尽快查出来,不然届时闹得人心惶惶,这件事就无可挽回了。镖局的人说托镖的人是在沧县交付的箱子,所以头儿就把他派到了沧县来,还给了镖局的师爷画的那人的画像。 此时画像正藏在他的怀中,画像上的人眼睛细长,鼻头很大,左眼的眼角有一颗痣,挺丑,很好认。 张大龙仰头将碗中滚烫的酒一饮而尽,这个茶楼虽破,但位于这个县的中心位置,他在这里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但是没有看到画像上的那个人,他准备去小巷子里查看一番,在找人这方面他经验老道,知道那些蛇虫鼠蚁最喜欢藏在什么地方。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叫喊声,喧闹声渐渐传进楼内,像是有人将沸水泼入,整个屋内热气沸腾,木地板上响起杂乱的脚步,有人跑到窗户边趴出上半身向外望。张大龙正临窗而坐,察觉到这股躁动不安的气氛,一把拿起放在桌边的长刀。 楼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围在河边指着浮在河面上的什么东西议论,有人叫嚷着抛开,有人因惊吓跌倒在地。张大龙眯起眼睛看向河面,目光如炬,他看清那上面漂浮着的。 那是……一具尸体。 尸体随河水上下浮动,上面的衣服已经泡的破烂不堪。 没有头。 身后忽然响起茶盏破碎的声音,张大龙一惊之下将长刀拔出,猛然转过身,却见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妪。 满头银丝,一只眼上覆着一层白色的翳,大概是惊吓过度,满是皱纹的双手抖个不停,她一直死死盯着河面上的那具尸体,没有注意到张大龙的目光。 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如同被撕裂般低哑:“这是冤鬼复仇……作孽……怪不得别人……”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片云遮挡住了太阳,室内猛然一暗,张大龙忽然打了个冷战,他回过头去看河面,那上面漂浮的尸身上似乎确实潜伏着什么厉鬼的怨气正伺机害人。 他因恐惧而握紧手中的长刀,想了片刻,他恶狠狠地咬紧牙,拇指一顶刀把,刀出鞘片刻,银光一闪,他将长刀抵在那个老婆子的脖子上:“说!你知道些什么!” 那老太婆却似已魂不附体,并不畏惧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尖刀,仍旧望着河面自己低低念叨着什么,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转过头,盯着张大龙。 张大龙被她那双眼睛盯的心里发毛,然后听到她低低的,仿佛诅咒一般的声音:“你也会死的。” 第三十五章 小郡王妃上午就已动身,谢意映没什么更相熟的女伴,也懒得去邀请别人一道过去,便自个儿独自乘了马车,悠悠哉去了小南山。 上午时候雪已停,京中大道上的积雪经过一中午已经清扫干净,到了京外路才难走些,车夫纵然技术高超也不敢快行,马车两边皆跟着骑马的护卫,马匹在冬日行进,鼻孔中呼出白色的雾气。 车中已经被青梅布置的极为舒适暖和,谢意映捧着喜鹊绕梅的紫铜手炉,安逸地倚着青梅的肩膀,绿萝一路叽叽喳喳的兴奋地说着话,她听人说郡王府的别院在冬天漂亮的就像是神仙住的地方,因此很是向往。 车将至酉时才到,外面又起了风,青梅为她披好狐白裘,扶着她下了马车,门口早已备人候着,此刻见他们来了,几个老妈子先上来问好,未说几句话,小郡王妃也迎了出来。 谢意映见她就穿了件青素绫披袄,一张脸红扑扑的,两眼弯如新月。 “怎么穿的这么少?为了见我急的?知道你想我了,也用不着急成这样啊。”谢意映开口便是打趣她,小郡王妃正握着她的手呢,闻言便打了她一下,“就你嘴贫,枉我还在这儿担心你呢,方才忽然就刮起风来,眼见着是又要飘雪了,怕你堵在路上,天又黑,不知得什么时候到,不过你到的这个时候也巧,咱们正好一块儿吃饭。” “一块儿吃饭?你得摆好几桌吧。” 小郡王妃知晓她容易害羞,在外人面前总不大自在,便笑道:“只是咱们几个年纪轻的,你之前都见过,长辈们是我婆婆在接待呢,她们吃她们的,咱们几个一块儿玩,一点儿都不拘束。再说第一天来,总要见一见的。” 谢意映想了想,又悄悄问她:“三皇嫂没来吧?”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她给人家留下了终身难忘的阴影,却是她一直不敢见三皇妃,一想起来就有点儿隐隐的发憷,感觉那个女人总要找机会对自己做点儿什么。 她们正绕过长廊,说起来三皇妃,小郡王妃也皱了皱眉:“也不知你那个嫂子究竟是生了什么病,之前说的是不重,不过调养罢了,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 “诶,她还没回来。”谢意映暗道原来如此,“那太子妃和二皇嫂呢?” “太子妃我定然是请不动的,只是太子府的吴侧妃过来罢了,她身子不好,很是喜欢后山的温泉,所以年年都来。至于二皇妃……你还不知道呐?” 小郡王妃俩眼睁的挺大,看着谢意映然后噗嗤笑出来,在她手背上轻轻掐了一记:“你呀,真是,这么大的喜事儿你竟然不知道?你二皇嫂有身孕了!” “哎呦,”谢意映听着这么老大的消息也是一惊,自个儿二嫂怀孕了?古代不同于现代,怀孕生娃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何况怀的又是龙孙,这一胎也太宝贵了。“这……我还确实不知道……” 小郡王妃知道她平日是不太会跟人总动的,也就不再逗她,只笑着说:“也怪不着你,没出三个月呢,为了安心也没跟大家伙儿说,只是她母亲前儿私底下跟我婆婆提了一句罢了。不过这下你可不怕了吧,你那几位嫂嫂都没来,今儿晚上一块儿吃饭的又都是差不多咱们这个年纪的,你把心放下,只大家一块儿顽笑就是了。” 谢意映知她好意,便对她笑笑,此时正已走到屋门口,已有婢女将门帘撩起,屋内暖香阵阵,穿过大门已扑了出来。 谢意映一脚踏入,面上笑容就顿了一顿,果然是……熟人啊。 屋内坐了七、八个女孩子,确实都是这个年纪的,小的十四、五岁,大的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或站或坐,或一块儿喝茶说话,或闲敲棋子,此时注意到有人进屋,便齐齐看过来,谢意映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人。 一身银红的裙子,发髻上只簪了雕刻成玉兰花样式的羊脂白玉的簪子,正站在桌边把玩桌上花瓶中的一朵红梅,闻声向这边望了一眼。 其举止优雅,目色沉稳,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既有大司空家女孩儿的骄矜,又不失亲和。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雕砌出的尊贵。 那人是许丹薇。 众人见谢意映进屋,便都起身行礼。谢意映将目光从许丹薇身上移转开,与他人回礼。 而后脱了裘衣,与小郡王妃坐在一处,其余人也都三三两两坐下,一同聊了会儿闲话后,主人家吩咐人传膳摆宴,谢意映一直笑眯眯的瞧着她,小郡王妃腾出空来悄悄拧了把她小臂:“又瞧着我乐什么呢。” “瞧你好看呢,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呀。” 又把小郡王妃羞得脸红起来,谢意映偷偷从袖子底下塞给她一颗糖果:“你还得忙好一会儿呢,吃饭的时候肯定也不得消停,先吃块儿糖垫垫吧。” 席间小郡王妃果真没怎么吃东西,边要同人说话活络气氛,边要注意着菜品合不合人口味众人反应如何,至晚膳用完,月已高升,白天路途跋涉,各位官家小姐此时也都疲乏,小郡王妃也不再留人,只说明日再一同聚,外面已有丫环提好了绘着吉祥如意的六角宫灯,候在廊上。 掀开门帘,发现外面已是阵阵飘雪,小郡王妃由人服侍穿上了大红色的斗篷,骤见雪如柳絮,也不禁缩了缩脖子:“你们走路可都小心着点儿,下雪路滑,要是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一面又去吩咐下人仔细照看好各位小姐。 谢意映正仰头瞧着片片雪花下落,忽听身后传来声音:“这事儿是挺吓人的,不知道四皇妃听说没有?” 回过头去,正对上许丹薇幽深的眸子。她们一整晚都没有说过话,只在此时许丹薇借着与别人闲聊状似不经意地先惹她注意。 谢意映并没有听到她们之前在说些什么,只不好意思笑笑:“什么事儿?” 门口的人已陆续告别了主人走出去,许丹薇抬手轻轻按在她的胳膊上:“是说这几日闹的沸沸扬扬的那件无头尸案。” 她身后的姑娘许是嫌她讲的太过轻描淡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听说那是冤鬼索命!” 谢意映眨了眨眼,然后干笑了一声:“呵。” 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是蛮吓人的。” 试图诚恳未果,见屋里也没剩下几个人,便对她二人点了点头,转身踏出屋去。 小南山的别院在半月前就已经开始着手修缮收拾,等到今日各位女眷住进来时,已经非常舒适。谢意映洗漱后出来,将青梅早已合上的窗户又打开了一点,旁边桌上青瓷水仙盆里的水仙开的正好,细碎的雪花顺着窗缝飘落进来,谢意映趴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直到青梅匆匆赶过来又把她说教了一通,赶到了床上去。 “青梅。” “嗯?”青梅正低着头给她掩被角,把她不老实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去,不知夫人忽然叫自己做什么。 “如果……你本来应该蛮喜欢的姑娘……但是她……”谢意映像是不知如何措辞,支吾了会儿只好丧气地说,“算了,关灯睡觉啦。你也好梦,晚安。” 青梅一下子笑起来,轻手轻脚地将锦帐放下。 什么呀。 第三十六章 早晨醒的时候感觉天色还朦朦的,谢意映伸了个懒腰然后迅速又将胳膊缩回被窝里,隐约听得门口有人在低声争执,拽了拽被子向床外探身,看见是青梅和昨晚留在这屋里值夜的婢女水桃。 虽然她二人声音压的很低,但从神色上隐约可看出是青梅在呵斥水桃。 “怎么了这是?”谢意映询问,刚睡醒来声音还略带沙哑,青梅见她醒了,就挥手让水桃先下去,然后唤了绿萝她们几个端着水盆等进来,这才过来服侍谢意映:“没什么事情,只是小丫头笨手笨脚,说两句就好了。今天虽早,但毕竟在外,不比在家里面,夫人也该起来了。” 谢意映仍困意盎然,只是知道青梅话说的没错,也就半眯着眼睛洗漱穿衣,由人为自己梳妆打扮,青梅正为她画却月眉,外头来了小丫鬟站在门口脆生生的禀报说:“少夫人差遣奴婢来请皇妃娘娘,说主子们用完了晨膳请去芳翠园一聚,那里赏梅景致最好,且已备了笔墨纸砚,主子们可以一同赏景吟诗。” 谢意映喜欢她这娇俏可人的小模样,吩咐了青梅赏她,只是听到还要吟诗作赋,内心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一个拥有中等智商接受普通教育的现代人,在作诗这方面只会背几句声律启蒙罢了,什么“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石崇豪富范丹穷,甘罗运早晚太公,彭祖爷寿高颜回命短,六个人俱在这五行中……”嗯,还串到太平歌词去了。 作诗是一窍不通,抄倒还在行,只是难道到时候跟大家伙说“今日江山又小雪,我跟各位作首诗: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好意思吗? 闷闷不乐地咬一口糕点,把唇上胭脂又给蹭掉了一块儿,气的青梅直要说她,因有外人在才没张开嘴。 最后出门的时候,谢意映已经抱着大不了给大家表演胸口碎大石的英勇就义精神。到了芳翠园,见确实是梅花盛开的繁盛景象,园子倚着浅山而建,自山脚至山顶,蔼蔼一片皆是梅花。小芦位于园子正中,已有婢女在门口候着,远远见着谢意映便恭迎上来。 至撩开帘子,热气迎面喷来,房内已满是人,正谈笑宴宴。云鬓凤钗,珠围翠绕,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意映正要脱了斗篷,听窗边的人笑言:“正是丹薇这首作的最绝,用词总是我们想不到的呢。”谢意映循声望去,见许丹薇立于逆光之中,神色面庞皆看不清楚,只见一身水蓝色的衣裙,丰韵娉婷。 虽未看清容貌,却一眼就辨认出是她。 小郡王妃已看到谢意映,正欲拿着笔写些什么,也不及放下,三两步走了过来,亲密地挽过她的胳膊:“你个懒丫头,怎么偏你来的最晚,可是要罚你呢。” 谢意映垂眼笑开:“怎么,这是急着要看我笑话了?我来得晚还不是因你园中这梅花开的正盛,路上看见了便走不动道儿,这才迟了,你说要罚谁?我觉着正应该罚你呢。” “好呀,来晚了还敢打趣我,”小郡王妃将她推到许丹薇身边,将写着她诗的那张纸递到她手里,“你来品评品评丹薇的这首诗,若是说的不好……我们才要笑你呢!” 谢意映无奈接过纸张,她能品评出什么?她一个只会看平仄和韵脚的人。 偏许丹薇也未推辞,只低声问她:“四皇妃看我写的如何?” “自然是好。” “哪里好?” 谢意映抬头瞧她,秋波微转:“我心有蔷薇,其势盛如猛虎。” 说的许丹薇一愣。 这话……什么意思? 心有……蔷薇? 谢意映完成调戏妹子的日常,偏过头去问小郡王妃:“她的诗自然是作的极好的,我却偏偏想看看你的呢。” “好呀,我是看出来了,你就是想笑话我,”小郡王妃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冲她得意笑笑,“巧了我正想出句极好的,写下来给你看,瞧你今天是服不服。” 谢意映好想说无论你写成什么样儿我都服,只是面上撑着不透露,笑眼看着她写。 小郡王妃的字极为娟秀,片刻写好,正端起纸来给她看,外面忽然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丫鬟,小郡王妃面色便有些不愈,未待她反应,丫鬟喘着气说:“少夫人,皇长孙从坡上摔下来了。” 小郡王妃一听,大惊失色,连忙放下笔就跑了出去,剩下的人自然也无心再论诗,互相看了一眼,也都跟在了小郡王妃身后。 皇长孙?谢意映还愣了一下,皇长孙是谁? 结果出去就看到个包子脸的男孩儿,脸嫩嫩的,两颊弧线如水滴下缘,一双瞳子墨似的漆黑,微微抿着唇,神色一点儿也不像同龄的孩子,脸上有几道血印子,大概是滚下来的时候擦破的。 察觉到谢意映走近的时候目光立刻转了过去,眼神似乎亮了一下,谢意映倒没觉出他神色变化,只在回忆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啊…… 嗯……与他有关的记忆伴随着食物的香味儿……那小孩儿叫……周黎! 周黎还认真地盯着他,虽然摔痛了,面色却倔强的很。小郡王妃着急地问他怎么样,他一声也不吭,不一会儿功夫,下人带着气喘吁吁的老太医赶了过来,小郡王妃将位置让开,请老太医诊脉。周黎便垂下眼睛去,不再看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诊了一会儿工夫,老太医只说许是冬日穿的多,并无大碍,只是脸上和手上的这几道血印子得处理。便请周黎随他一同回屋,周黎沉默着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至走到谢意映身边时,才低着声问了她一句:“你猫呢?” 而后也没等他回答,就走了。 只剩下谢意映站在那儿还在捉摸他的身份,周黎是皇长孙,太子的长子? 堂堂皇长孙也能那么落魄,那么……孤单吗?像是永恒冻土带上的冰川,在年复一年的风雪中无人问津,越来越高峻,越来越锋利。 她隐隐觉得自己看到的好像是个缩小版的周瑾。 晚上回了自己屋子,叼着笔杆想了半天。“青梅啊,你说这么冷的天,殿下会不会生病呀?” 青梅想了想殿下的身子骨,呵呵干笑了两声。 “唔,还是叮嘱他一下吧?” 说着沾了沾墨汁,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起来,第一页写的满满当当:照顾猫的十六个注意事项。 第二页,只有两句话: 照顾好我猫。 照顾好自己。 与此同时周瑾也正在写东西,听到耿明的禀报,不由手微抖了一下,墨汁溅在纸上晕染开来:“谁摔下来了?” “回殿下,是皇长孙。” 周瑾这才放下心来,不知为何,一听说有人摔下来,第一感觉就是自己那个闲不住的小妻子。 将写错的纸揉碎扔开,复又提笔重写,一面吩咐耿明:“灵隐寺的事情,加快。” 第三十七章 张大龙正猫腰躲在灵隐寺的房梁上,屋外月光泠然,屋内桌上一排烛火,映着宝像森罗庄严。 脸已蒙上黑布,只一双粗眉一双厉眼曝露在外。 他自下午香客来往时随人进来,一躲就躲到了现在……半夜三更。 至闭寺之后,除了打扫的小沙弥来过一次,大殿上就再没有人,只偶尔屋外打更的经过,除此之外,再无人声。 张大龙不禁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他下午在那个老太婆那儿没问出什么东西,她就像是被鬼附身了似的,来来回回念叨着那几句鬼怪的话,又说是张大龙要死了,让他去灵隐寺求签。 结果杵在他们身边儿听到这话的几个人也互相交谈起来,说什么不会是之前灵隐寺香火盗窃的案子吧? “灵隐寺香火失窃?” 那人被张大龙一瞪,结结巴巴地把事情交代出来:“就……就是上个月的事情吧,大半夜的有人去灵隐寺偷香火钱,结果被打更的和尚逮着了,追着那人跑,那贼人最后好像失足跌进湖里淹死了。” “只是……只是……” 张大龙怒目又是一睁:“你吞吞吐吐什么!” 被这厉声一呵,差点哭出来:“只是有人说那人指不定是冤死的,那个时辰庙里的香火钱早被收起来,他跑去大殿上能偷什么!” 张大龙知这世上绝无巧事,猜测灵隐寺内有鬼,便藏匿于大殿中,着黑色布衣,将全身隐在光所未及之处。 结果至三更梆子敲完,还未有动静,张大龙松了松肩膀,预备去后院厢房看看。 这时下面忽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张大龙猛地屏住呼吸,又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只见大殿中烛火微动,两个身影走了过来:“你是怎么办的事情,河上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大人可要为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当初何力来求我想要藏在我这庙里,我可是未有思量就将此事报告于您啊。” 身影渐走出,只见一个是个大胖和尚,脑瓜顶锃亮,脑袋上隐隐是六颗戒疤。另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看不清面貌,只是言辞对那和尚全不客气。 “我给你美言?若是这次的事情闹出去了,你我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对了,何力你处理好了吗?” “您放心,我从他嘴里把话套出来以后,就把他勒死趁夜埋在后山腰了,那里平日里根本没人去,绝不会有人发现的。” “最好如此,”那人转过身子盯着和尚,语气低沉阴森,“不然下一个被埋在那里的人,就是你。” 大和尚被吓得直抖,那人从衣服前襟里拿出张纸条塞给和尚,便现行离去了。只留和尚站在那里看完了纸条上的字,抬手用袖子抹掉额头上的汗,将字条放在蜡烛边上烧尽,四下打量了一番,也匆匆离开了大殿。 张大龙蹲在房梁上思索:何力?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啊…… “何力?”谢正听闻这个名字将杯盖一扣,转身严肃看着京兆尹,“你还记得之前那起户部贪墨的案子吗?” 京兆尹一听他说起这个案子,面色也变得紧张,挥手让下属先退下去,而后小心谨慎地将窗户一一关好,“怎么突然提起那件案子来了?” 户部贪墨的案子,正是大理司直张毅并另外几个官员状告户部贪墨,具他们所说,贪掉的金额足有数十万两,只是当时圣上并不十分重视,未安排大理寺彻查,几天时间过去,那些官员大多偃旗息鼓,或是辞官离去,只剩张毅仍执着于此事,说定要将证据呈交到皇上面前。 后来这人……消失无踪。 事态发展至此,更无人敢查,此事也就彻底掩了下去。至于张毅,至今生死不明。 谢正说起此事十分谨慎:“正是你的人查到了何力我才想起此事,”说着狐疑地看了一眼京兆尹,“当年那事儿,你没插手吧?” “我哪敢,”京兆尹惊得连连摆手,脸上又是一脸苦相,“只是这次怕是摆不脱了。” 谢正便继续讲下去,“我对何力有隐约听闻,他似乎是在御史台待过,与张毅是同一年进士,所以二人素来关系不错,只后来似乎是犯了什么事儿,具体惹了谁我倒不清楚,像是张毅为他作保,才只是丢了官位,尚且留下了一条命。两人因此交情更好。只是我与何力并不相熟,他被罢官后我更是再未见过他。张毅去查户部的事情,只身犯险,何力倒很有可能去帮助他。因此一说何力……我就想到了张毅的事情。” 京兆尹顺着他所说的想开来,越想越对,再加上那具不知被谁送到了户部尚书府上的无头尸体,合该这事儿就是户部的事儿啊? 想到此处,面色更苦:“你帮兄弟想想,若是这件事真要扯出当初的户部贪墨案,我该怎么查?” 谢正听他是想要把事情压下去,冷笑一声:“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能给户部尚书卖个好?现在人心惶惶,随便再来具尸体,大理寺就得介入,你也知道他们现在正等着接手这事儿呢吧?一旦大理寺的人上手,寺庙那边儿的嘴不愁撬不开,拎出何力不要紧,如果后面再跟着张毅……谋杀当朝官员,再连上贪墨,户部尚书不要说官做不做的了,命保不保得住都是个事儿。” “可是……”京兆尹仍然有些犹豫,“你也知道,户部那是……” “我不知道,”谢正没让他把话说完,“这事儿是你求着我帮你的,所以我也诚心为你考虑,邀功求赏都是其次的,首先要自己有命在。若这件事真是户部那边儿所为,你以为你插手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命活下去?” 京兆尹一听,立时吓出一身冷汗,是,户部尚不要紧,只是户部尚书后面的人……可是当朝太子,要拿捏自己那是小菜一碟,这么大的事儿握在自己手里不可靠,必须要把其他人也一起拉下来。 “那照你所说?” 谢正手掌轻按了一下桌子:“挖出何力的尸体,事情报上去,把案子交给大理寺。” “若是……事情闹大……” “届时自有大理寺在前边儿顶着,你怕什么?” 以前有人议论谢正贼的和狐狸似的,他们的评价完全基于不了解谢正的基础,等他们了解地深了,就会知道,这老家伙,比狐狸还贼。 太子府上此时也不得消停。 太子听了手下的禀报,怒极将手中的书一下子摔到人脸上:“废物!” 第三十八章 下属扑通跪下:“殿下,现在当如何?” 太子一个没控制住,差点把手边儿的砚台也砸人脑门儿上去。当如何?现在倒是会问我来了?老子雇你们是干什么的?****的吗?! 说来也奇怪,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太医院那边的事儿就被二弟给捅了出去,让自己在父皇面前大失脸面。丢了个太医院不要紧,自己转头就坑了二弟一道。 也是巧了,镇国公年前新纳的贵妾,本应嫁给御史中丞的儿子,结果两家人都开始定婚期了,不知怎么的,让镇国公瞧上了那个女子,从中横插了一道,硬是抢了御史中丞的儿媳妇儿,御史中丞也不敢真同镇国公争人,只得咽下这口气。本来事情这样也就过去了,结果镇国公个老糊涂,一日喝醉了酒,非要给御史中丞做媒,把一个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族谱上都轮不着的侄女儿许给她家,有知情人议论,说那根本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好姑娘,是扬州瘦马,被镇国公玩腻了,才转手送了出来。所谓扬州瘦马,是指牙公和牙婆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御史中丞听闻此言如何能再忍?这已经是明显的折辱于他。 太子太愿意看到这个景象了,因为那镇国公正是自己二弟的人,就干脆送了个顺水人情,帮组御史中丞将此事推波助澜,闹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当即下旨申斥镇国公老而无状。镇国公闹的个灰头土脸,小儿子本应借此次科举入仕,也必然会因此耽搁下来。 太子知道,这事儿只是给了父皇一个由头,镇国公这两年日子过得太顺遂,家里两个儿子都占了重要官职,已隐隐有了可掌控朝廷话语的势头。这种事情是定然不许发生的,于是就得敲打敲打。 他长子袭爵一事,恐怕也要因此事缓上一缓。 镇国公这里打的二弟很痛,已能弥补过自己在太医院一事上的损失。 谁知,这头儿正收拾别人呢,那头儿自己眼下就出了漏子。 户部是个大头,这上面绝对不能栽。 一念至此,心下一狠:“寺庙那个和尚,还有其他可能知情的人,一个不留,动作利索点儿。” “是。” 张大龙在后山刨尸体刨的正得劲儿,就见前方火光冲天,眯眼细看,是灵隐寺着火,火势顺风而起,转眼就燎了大半个寺庙。当即加快手下动作,一会儿工夫就铲下手感不对,将铲子扔到一边,跪在坑旁用手挖起来,湿土清理干净,露出下面的衣物,将整具尸体抱出来,从人腰间摸出一块儿玉佩。 上面只刻了一个字:何。 齐活儿。 谢意映早晨醒的时候就觉得青梅神色不对,细看看眼下还一圈青紫,拿起块儿栗子糕递她嘴边儿:“喂,你怎么回事儿啊,我记着昨晚上也不是你当值啊,怎么,没睡好?” 青梅就着她的手咬了口糕,脸色还是不太好:“嗯……夫人……” “怎么了?”谢意映难得瞧她说话支吾,觉得怪好笑的,偏过身子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她,声音小小的,和说悄悄话似的,“怎么啦?看上谁家的护卫了?” “夫人!”青梅羞得不肯吃完那半块糕点,谢意映连忙又去哄她,好半天哄好,青梅才肯继续说,“昨儿晚上确实不是奴婢当值,只是之前值夜的水桃说是……说是夜里听到院子里有人哭,奴婢本是不信的,所以昨儿就陪着碧丝一块儿值夜,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前半夜里是没什么事儿的,结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讲到这里,青梅脸色变了一变。 谢意映瞧出不对劲儿来,小心问她:“你也听到有人哭了?” 青梅缓缓点了点头:“那声音飘飘忽忽的,本猜想是不是猫叫,可是真的听到就知道……那绝不是猫的声音,真的是凄厉的人声,就是在哭……奴婢壮着胆子开了门去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一边说着,脸色渐渐惨白下去,最后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夫人,会不是那个……冤魂。” 她说的正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无头尸案冤鬼索命。 甭说谢意映知道这件事的真是内情,便是不知道,她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青年,能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儿吗。 当即冷笑一声,敢吓唬我的小姑娘,胆儿挺肥。 将青梅安抚一通,这天晚上便没有睡觉,到了子时,屋外果不其然地响起了声音。 青梅和碧落脸色都一白,谢意映倒一直面色沉着,此时听到动静,将斗篷一披,带人走出屋。到了屋外招呼上侍卫,又嘱咐他们带好武器,没枪的拿剑,没剑的拿刀,没刀的拿棍,水桃哆哆嗦嗦地也想要把趁手的兵器,谢意映想了想,让她去厨房顺把菜刀。 出来混这么久,全靠三样东西:够狠,够义,够人多。 出了住的小院,听声音是从旁边邻着的小花园里传出来的,谢意映问侍卫:“那花园有几个门?”侍卫想了想:“回夫人,三个门,一个是离咱们最近的正门,另外还有两个偏门。” “好,你带着三个人把火把都点燃了,跟我去正门,剩下的侍卫你安排他们分成两伙,分别悄悄地去堵住那两个偏门,不要点火,不要出声,也不要进去,只在那里堵住就好,要是有人出来,蒙头就揍。揍完带过来。” “是。” 青梅见她吩咐有序,低声问她:“夫人,您是觉得……那不是鬼?” “傻姑娘,这世上哪有鬼。”谢意映将她的白绫竖领拢了拢,“我只是听人说过,人心要比鬼神可怕。” “夫人是说这是有人在作怪,故意吓唬咱们?”绿萝同别的丫环都不一样,神经有些大条,此时知道是有人捣鬼,竟然还有跃跃欲试。 “看看就知道了。” 谢意映领着几个丫环和侍卫明火执仗地去了正门,也不去压低声音,故意地要让那花园里的人听到。等一行人到了园子门口,里面果真不再传出哭声,大概是以为他们会进去寻他。 谢意映只安稳待在门口,好整以暇,待其他人将那人给自己领过来。 过了会儿功夫,果真先过来了一队人,手里正拎了个已打的半死不活的小子。 领头的人其喜洋洋,对谢意映行了礼,就把那人扔到了地上。他们连着两天都被那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扰的睡不着觉,此时逮着了,没控制住下手力度,好一通发泄。 第三十九章 那小子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痛的直哼哼。谢意映低头去瞧他,见人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瞟了捉他的侍卫一眼,侍卫站直了身子,一脸的:他先动手的。 婢女提着宫灯,侍卫们举着火杖,将附近一片都照的明亮清晰,谢意映为了堵这小子一夜未睡,现下心里也不是很痛快,脚往人腰间一踢:“还敢喊痛?” 说着微微俯下身,直盯着那人双眼,敛了笑意之后烛火映照之下,显出几分森严:“跑江湖的,是不是都得知道这么一句,出来混,总要还的。” 那人倒没吓住,眼珠子转了转,喊道:“我……我有病!” “……你是有病。” “我发病了就会乱跑,大夫也说我这病没的治!” “那我给你治。” “你们……你们都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上来就打我,我……我要去报官!” 哎呦好牛逼。谢意映干脆一脚踩住人胸膛:“我们是什么人?既然你不是跑江湖的,那自然我们是。出来混,要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说完一挥手,威风堂堂,像身上披着黒风衣,“把他带下去。” “是!” 绿萝在一边看的心潮澎湃,觉得哇好有气魄简直振奋人心:“夫人!下面我是不是就该审他了!” “怎么审?” “嗯……严刑逼供!辣椒水!老虎凳!” “……看不出来你还蛮有想象力的,戏看多啦?” “诶?”绿萝眨巴眨巴眼,很明显就是这个人在装神弄鬼吓唬他们嘛,现在又装疯子不说实话,那不审他……怎么做? 谢意映缓缓转身看着青梅:“这孩子这么傻,是你亲戚啊?” “我哪里傻!” “谁跟她一样傻!” 两个人异口同声。 青梅想着说我傻也就算了,不要跟绿萝放在一起比好吗! 绿萝想着人家哪里傻啊,不过要是和青梅一样的话好像也不是很差。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谢意映深沉地叹口气,然后摸摸绿萝的小脸:“回去吧,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她没打算审那个小子,残暴的手段她使不出,好歹接受过正经现代教育,知道刑讯逼供不可取,所以她不一定能从他口中套出真话来,何况便是他供出指使他的人来,又有什么用?今日在场的女眷没有一个是身份低微可以随意处置的,她到时候能把他带到那人面前说:喂,这个人说是你指使他在我隔壁园子里装神弄鬼吓唬我的了,你看看这事儿怎么办吧。 她只需要知道那人是谁就够了。 反正早已经过了受欺负要跟老师打小报告的年纪,这么点儿小事儿,自己就能处理了。 敢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去。 第二日一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小郡王妃因听说了事由就匆匆赶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了见她无碍,才放心握过她的手:“我听说你昨儿晚上在你园子里抓了个人?乍一听把我唬了个够呛,如何了?你有事儿没事?那个人呢?” 谢意映知道这事儿是在她们家的别院里出的,现在她帮着她婆婆管家,所以这事儿也是她的疏漏,得亏自己没什么事儿,要真是闹出什么了,就是在打他们郡王府的脸。 只是虽知她急,自己却是在她进院子时候匆匆被青梅拽起来的,现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只整个人往小郡王妃怀里一靠:“哎呀,我一晚没睡,你也不心疼心疼我,上来就问了这么多。” 小郡王妃见她安然无恙,还能靠着自己撒娇,悬着的心已然放下半颗,便不再追问,只安排人去自己婆婆那里回话,一面坐在椅子上,瞧着谢意映懒洋洋的由人伺候着洗漱,一直是半睡不醒的模样,直到绿萝端上来早点,她的眼睛才完全睁开。 “哎呦,梅花粥,闻着就和我们家做的不一样。”拿勺子舀了几口热腾腾的粥慢慢喝了,缓过精气神儿来,对着小郡王妃一笑,“晚上我想喝野菌野鸽汤。” “让厨房给你做就是了,还白白跟我说一遍干什么,怎么,这里有哪个人是你指使不动的吗?但凡有那不知礼数的下人,你只管同我讲,我收拾他。” “瞧你那厉害样子,”谢意映从青梅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走吧?我路上给你讲讲昨晚是怎么回事。” 于是二人边走边说,等到了齐聚的雪芦,故事才讲了一半,掀开门帘进去,屋内人已到齐,只待她俩。见她二人进来,有人笑道:“你们在讲什么呢?我瞧着小郡王妃脸色怪怪的。” 这个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有那耳朵灵光的,早已听说昨晚的一场虚惊,虽然心里好奇,只是面上不敢说出来,谁料到叫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也问了出来。 谢意映也没打算瞒着,只笑着解释了两句,说是连着两天夜里有人在自个儿住的那小院外面鬼哭狼嚎,把她的几个婢女吓得够呛,于是昨晚上她就带着人去寻去了,果真逮着了个小子。 “哎呦,”听的人都觉得惊吓的很,连声问道,“然后呢?可问出那是什么人了没有?” 谢意映已经坐下,将茶盏捧在手心里,听着人询问面色带笑,像是对这事情不甚在意,“我哪里能问出什么来,那人只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也是可笑,这别院守卫森严,怎会让人随意进来。只是我想着抓着也就算了,只要不再作怪就好,昨儿晚上就让我的侍卫把他赶出去了。” 这话说的,有人信,有人不信,只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从那人口中问出了什么没有? 待这话题说过之后,谢意映一手撑着头,歪着身子懒在那里,笑眯眯同她们闲聊,目光不着痕迹地一一扫过了每个人。 是谁呢? 她确实昨晚就命人把那小子放了,虽然在放他走之前又把他揍了一顿,做戏总要做全样,但是折了一根肋骨这点真的有点叛离她的初衷。 那人前脚走,后脚她的人就偷偷跟了上去。她猜想在背后指使他的那个人不会放心他,一定会派人跟他碰面。 果不其然。 下午时分,派出去的人回来向她禀报。 “如夫人所料,那小子出去之后,就跑到了一个破庙里,中午时候就有人去找他了。小人本还奇怪,那人跑去庙里做什么,听他们说话才知,他是特意在那儿等人付给他另一半报酬呢。也难怪昨儿他在那儿装傻充愣,怎的都不说,原来是要钱不要命啊。” “所以,跟他接头的那人是谁?” “说来也巧,那人小人也见过,正是大司空家那位许小姐身边儿的一个嬷嬷。” 谢意映微微皱起眉头,许丹薇? 第四十章 甭管是谁,也不能随便在她这儿作妖。 谢意映吩咐人准备了些东西,第二天一早,将一切布置好,带着人到院门那里守株待兔。 今日她们已经定下是要后山看梅花,许丹薇的院子离后山尚远一些,去的话正要路过她的门前。雪霁天晴,太阳高照,满地白雪反映着阳光,金灿灿一片。 见时间差不多,谢意映最后又叮嘱绿萝一遍:“时间要把握好,那些东西都是定下位置的,错一步距离就不对了。”绿萝使劲一点头:“嗯!” 随后绿萝出门,在院外站着放哨,装作正从外面向内走的样子,一面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另一边许丹薇来没来。谢意映裹着斗篷在院内候着,青梅怀中抱着一沓抄写好的经书,伴在她身后。 半晌,听到绿萝轻轻的咳了一声。谢意映一下子挺直腰背,带着青梅走了出去,而后扮作与许丹薇巧遇的模样:“呦,许小姐,真巧。” 许丹薇对她福了福身:“四皇妃今日很早。” “昨儿晚上睡得好,今日自然就起的早了。”谢意映一面说着,一面走近许丹薇,却忽然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捂着嘴向后踉跄了一步。 许丹薇皱眉瞧着她,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见她神色惊异,好像被什么吓到了。 谢意映退了一步身子后,被青梅扶好,站稳后才尴尬地笑了一声;“许小姐,这是……谁家的孩子?” 许丹薇目色沉了沉:“什么孩子。” 绿萝本在那边站着,听闻此话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拽住谢意映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夫人,哪有什么孩子。” 谢意映仍旧看着许丹薇那边,又微微偏了偏头,像是那边确实有个孩子,向许丹薇身后躲了躲似的,“就在那儿啊,”谢意映手指了一下,然后比划了一个高度,“这么高,穿着件白色的衣服。”所比划的身高,正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奴婢没看见啊,夫人,您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啊?”绿萝也朝着她指着地方看了看,什么都没看到,一脸的疑惑。 青梅在听到她这句话后却一下子白了脸,不顾礼数一把握过她的胳膊,对她缓缓摇了摇头:“夫人,别再说了,这里没有什么小男孩。” “可他就在那里!”谢意映因委屈声调高了一些,忽然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盯住青梅,“你也瞧见了是不是?不然,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小男孩?” 青梅不再肯说话,只是又惊恐地看了那边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拽着谢意映想让她走。 许丹薇在一旁看着,认定这一切都是谢意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神色犹然不变。身后的丫环倒是被她唬住了,一个个花容失色,以为自家小姐身边真的跟了个旁人都看不见的小男孩。 “四皇妃这是什么意思,我却是闹不懂了,大白天见到我,非要说我身边跟着个孩子,偏生还只有你们主仆二人能看到,别人都是看不到的,我倒不知是四皇妃身怀异术,还是觉得说谎有趣?” 谢意映似是被她激住了,也不再畏惧那个鬼气森森的男孩,向前跨了一步:“那我便让你也瞧瞧!”说罢转身去拿青梅怀里抱着的经书,青梅连忙后退了一步,“夫人,这是你抄写的经文啊。” “正是经文才有用呢。”谢意映硬是抢了过来,然后将其中放到了许丹薇侧后方的地上,那里尚有一夜积攒未被清理的积雪,纸张覆于其上,片刻功夫,白纸上就渐渐显现出了一点红色,随后红色蔓延开来,图形渐于完整,最后停在了一个脚印的形状。成人半个手掌的大小,正是……三、四岁孩子的脚印。 谢意映恐她不信,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地上铺了几张纸,也都陆续显现出了脚印。单单一张还没有什么,这么连着几张下来,恰能看出那个所谓的小男孩走的路线,正是跟着许丹薇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这下连许丹薇也不禁动摇,拎起裙摆向另一方跨了一步,狐疑地望着自己身侧。 谢意映见好就收,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一下子扑向她:“夫人,你别再乱讲了!”语气中尽是惊慌失措,一面敷衍地向许丹薇行了一礼,硬是把谢意映拽开了,绿萝则趁这时机三两步走到前去把地面上的纸张都收了起来。 “等等,你这纸定然是有问题的。”许丹薇不肯显露惧怕之心,犹自镇定说道。 “是的,正是这纸有问题。”青梅似唯恐她不信,又胡乱解释了几句,一面拽住谢意映不松手,想将她拽到别处。 “纸有问题?”谢意映一下子打开青梅的胳膊,又从她怀里抽出了几张纸,快步走到院前的湖边,湖水尚未结冰,一挥手将纸尽数扔了进去。 纸张浮于湖面,而后渐渐被湖水没过。墨迹侵染开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变化。 谢意映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青梅硬是拖走了。绿萝低着头,惊慌失措的跟在她们身后。 转眼间,主仆三人消失无踪。 只留许丹薇一行人站在原地。许丹薇尚且还好,虽一时之间有些惊慌,但到底对这件事不是完全相信的,既然自己能安排人去吓唬谢意映,怎知谢意映不会做些什么来糊弄自己?可是一旁的婢女们一个个已经面色如纸,若不是因多年规矩,怕是早已跑离许丹薇了。 谢意映领着两个人拐了个弯走上长廊,一离开了许丹薇的视线,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绿萝笑的直不起腰,捂着肚子直叫哎呦,青梅恐她笑声打了惹别人注意,便想去拉她一把,只是自己也笑个不停。没有办法,瞧着那一行人被唬的那个模样,就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何况还报了自己被吓唬的仇。 谢意映也佩服这自己两个丫鬟在演戏上的天分,尤其是青梅,虽然平时最是严谨认真,哪知演起戏来倒有模有样,深谙演员的自我修养,身份转换之间浑然天生,毫无破绽。 谢意映正想要夸她,旁边传来句稚嫩的声音:“你是怎么做到的?” 转过身去,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小包子脸。 周黎。 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嘴唇都冻的发白,谢意映见他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大袄,就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他围上,而后蹲成与他一般高的高度,对人狡黠一笑:“化学反应啊。” 说完像突然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歪过身从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里摸出一颗糖丸,笑眯眯地塞给周瑾。周瑾刚想拒绝,就见她又摸出了一颗跟给自己的一样的,扔进嘴里一口吃掉了。 第四十一章 周黎想,虽然大家都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但是小孩子其实也懂得很多事的。 人人都说吴侧妃同自己母亲交好,又是最和善不过的人,所以对自己也分外照顾。只是当自己穿的少了,若是让吴侧妃看见,只会埋怨下人为何这样懈怠;而谢意映看见了,却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 这才是真心对他好。他分的清楚。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周黎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她:“你怎么没去看我?” 谢意映愣了一下,这要怎么说呢,总不好跟这孩子说这两天忙着捉鬼已经忘了他的事情,挠了挠鼻子只支吾回答:“你还缺人去看你吗?” “你又不是别人?”周黎固执地看着她,眸中墨色如纷飞细雨止息。 我怎么不是别人?谢意映下意识想要反驳,然后反应过来,她还真不是别人。她可是周黎正儿八经的婶婶啊。 这下这个乱勾搭小孩子的女人是真的生出了愧疚之心。“嗯……那你……那你现在怎么样了?那天我听大夫说你没什么事儿啊。” 周黎想了想,一瘪嘴,一脸委屈:“可疼了。” “哎哎哎你别哭啊。”这下换谢意映手忙脚乱,她自然是不知道这个小屁孩在自己面前假装,本就因这孩子长得好而喜欢他,如今见他皱皱着小脸的模样,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错了。 “那怎么办啊,我送你回去?你和吴侧妃住一块儿呢是不是?” 周黎小手握住她的裙角,“我不要回去。” “那你去哪儿?” “我要跟你走。” ……啥?你跟我去哪儿? 等到周黎坐在她对面跟她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谢意映终于明白他要跟她去哪儿。 上午她已经派了人去跟吴侧妃说,吴侧妃答应的很是利索,像是非常乐意甩开这个烫手山芋。谢意映自然是不知道周黎在别人面前那副混世魔王的样子,还以为他就是个招人喜欢的漂亮小孩儿,在得知吴侧妃的反应时还觉得奇怪。 不叮嘱我几句话吗?饮食起居有什么注意,天冷要穿暖了不要让他冻着之类的。自己留只猫在家还交代半天呢。 周黎一勺一勺喝着山菌野鸽汤,尚不满意:“你上次说要给我做饭吃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嘴。”谢意映向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多吃绿色的菜,不许挑食。” 她不是不想给他做饭,只是现在在郡王府的别院,没有自己的小厨房,自己做饭终究不太方便。 周黎毫不介意地夹起一根青菜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我不喜欢吃胡萝卜。”谢意映听完就又给他夹了一块儿胡萝卜。 “你为什么不愿意跟吴侧妃一起住?” 周黎满不在乎:“她又不喜欢我,整个太子府没有人喜欢我。” 谢意映不明白他对于不喜欢的定义:“他们对你不好?你可是皇长孙喂。” 周黎垂着眼睛专心吃菜,一点一点地把那根菜叶子吃进去,动作就像只肥硕的小兔子,“他们对我有对皇长孙的好,但是没有喜欢我的好。” 谢意映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只要有了衣食上的满足就好,其实小孩很敏感,你不理睬他们,你对他们生气,他们都会疼。不是只有讨厌会伤害人,不喜欢已经足以让他们发觉。 “太子也不喜欢你?” “不喜欢。” “你娘呢?” “她也不喜欢我。”周黎声音闷闷的。 这下谢意映就不明白了,她端过周黎的汤碗为他盛满,“你爹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我不爱读书。”周黎下意识地隐瞒。 “哦……那是不太好。”谢意映不疑有他,“不过你才多大,何况留白的青春是可耻的,不要把有限的青春浪费在无限的书本里啊,以有崖求无崖,殆哉矣。”随口说些混话,又问他,“你娘总不可能不喜欢你啊。” “她就是不喜欢我,”周黎仍旧没抬眼看她,低着头把碗里那块胡萝卜夹起来嘎吱嘎吱吃掉了,“因为我爹不喜欢我。” “这话好没道理,你想想,你是你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也就是说,你再往前推一推,就是她肚子里的一块肉,那时候你和她是一体的,所以她怎么会不爱你呢,她爱你就像是爱她自己啊。” 人有时会刻意避免去看别人,因为怕眼神的对视会暴露内心的真情实感,周黎不敢看谢意映,他的冷漠乖僻是装的,他在她面前的装蠢撒娇是装的,他怕自己一抬眼,就会让人看出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无助,他一点也不想做个六岁的小孩子。 你们都不爱我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你们。 但是谢意映知道,每个人都是需要证明自己在被爱着的,无论表面上怎么装的多么毫不在意。这世上有人还在乎,你就活的有意义;如果没有人在乎你了,你的人生就一文不值。 “她也许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有时候……爱一个人才要远离他。” “你不明白。”周黎不想再跟他说这个话题。谢意映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以后有机会给你做扬州炒饭吃。” “扬州炒饭是什么?” “是……嗯……扬州的炒饭。” “扬州又是什么地方?”周黎自然知道扬州是什么地方,却故意逗她。 “是个盛产炒饭的地方。”谢意映不耐烦地把它变成了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好好吃饭,那么多话。” 周黎果真闭上嘴乖乖吃饭,不再说话。一直持续到晚上时候,谢意映正商量着为他安排床铺,他又说到:“我要跟你一块儿睡。” “你再说一遍。” “我要跟你一块儿睡。” 谢意映转头看青梅:“甭费心给他准备床铺了,给他扔回吴侧妃那去。” 周黎一瘪嘴装作要哭的样子:“我才六岁。”眼泪汪汪的就像只可怜的食草性动物。 ……你个小屁孩其实你是装的吧?哪来的眼泪啊这么快说有就有?! 谢意映使劲掐了把嫩嫩的包子脸解气,“六岁就是大孩子了。” “你不给我做饭吃,你还不陪我睡觉。”小孩儿一拧眉头,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向上天发誓,周黎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个装可怜的技能。 于是当晚,周黎终于上了谢意映的床。 虽之前与他闹了很久,晚上还是仔细的给他盖好被子,将小孩儿裹成一只肥硕的肉粽子。 “你不哄我吗?”周黎眨巴眨巴眼睛,和小狗的似的。 谢意映想了半天,试探着念了两句:“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周黎屁股一扭背过身子。 ……小屁孩这么难哄。 谢意映叹口气侧躺在他身边,然后一下一下轻拍着他,嘴里哼着:“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哗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整个时候有个人陪,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让你知道你最美……” 歌声温柔,唱了一会儿工夫,见周黎鼻翼动了动,显出困的模样,谢意映准备停下来,听周黎忽然低声说: “不要相信周瑾。” 第四十二章 告别女生聚会,谢意映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了魏梧的屋子。 魏梧正在拟定把大理寺正张毅的尸体放出来的时间。周瑾有他自己的信息情报网,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百川归海一般汇总到他们这里。魏梧需要根据这件事情涉及到的各个人的反应,来估算什么时候把张毅的尸体放出来可以造成最佳效果。 这个情报网谢意映也知道,并且把它命名为“军情六处”。 “我不相信这么牛逼的组织竟然没有名字!” “……给它起名字有意义吗?” 周瑾的冷淡反应完全没有浇灭谢意映的热情。 军情六局,以诡秘著称于世,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克格勃)和以色列摩萨德一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组织”。全称是英国陆军情报六局,又称秘密情报局,代号MI6。对外又称“政府电信局”或“英国外交部常务次官办事处”。 给周瑾普及了这个名称所代表的意义,周瑾仍旧不为所动,只是事后再同魏梧提起的时候,会将其称为军情六处。“六处……又没有一处二处。” 谢意映自此改变了对自己的认定,我可是养着一个军情六处的人!只不过她第一次正式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时机不太恰当。 她当时查到自己手里面的一家饭馆一直惨淡经营,差的可以免税,饭馆就在京都,正巧在眼皮子底下,找了个时机吃了个饭,二楼雅间,本想借口菜心炒过了把老板找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人是找来了,但是借口倒不完全是借口。 谢意映低头看看那盘炒的岂止是过,简直是焦的菜心,抬头看看娇媚美艳的老板娘,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轻咳了一声:“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家店生意这么差了,你们这里的厨子真的会做菜吗?” 她认为眼前的老板娘应该知道自己就是她的顶头上司,而老板娘知道的远比她以为的多。 “夫人,我是……军情六处的。” 一瞬间谢意映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第二秒她以为这是个同胞,差点冲上去抱住人痛哭流涕:朋友你会发电吗?谢意映对自己有精准把握:把小区的女性聚集起来比较适合穿越指数,她特定能排倒数,文不能应付宫斗宅斗,适合死在甄嬛传的第三集,武不能冶铁发电,不能一路金手指演绎化学女王的逆袭。 最后她终于反应过来,此军情六处不是彼军情六处。 诶? 眼前的人瞬间从风骚老板娘化身为铁血女战士。 “……所以你不会连饭都不会做吧?” 老板娘想了一下,勉强说:“我刀用的还不错,切黄瓜能舞出八个刀花。” ……那你适合去跳广场舞啊大姐?!你去镖局都比在饭馆有前途啊?!谁把你安排进这儿的啊?!我开饭馆是为了挣钱的啊不然你们工资从哪来?! 老板娘瞅着处于爆炸边缘的谢意映,神色像小鹿一样无辜。就算她没有这幅表情谢意映也没法对她做什么。 试问你能对一个切黄瓜都能舞出八个刀花的女人做出什么? 谢意映这次找魏梧问的事情跟那个秘密组织无关,她是问周瑾的事情。 “许丹薇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魏梧正考虑事情,谢意映大步流星跨进来,一把拽过他。 所有的下人都留在了外面,所以现在没有青梅在她身边强调礼仪。 魏梧因为被拽着领口而被迫仰着头正对着谢意映,脸上也是一脸的茫然,殿下的事情你问我干啥? 但还是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交代了出来。 谢意映听了一半就懂了,哦,又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老套的甚至她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局。 可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一个婚没结过****都没有的现代人,正开开心心的组队翻越雪山挑战极限,结果自己没挑战过去赶上雪崩,一朝穿过来什么前情提要都没得到,转眼就嫁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面瘫,穿过来能怎么办啊?再脱掉吗?白烂笑话根本拯救不了自己,只能无奈接受现状。 命运面前谁人不无辜啊! 青梅竹马没团圆大结局怪我吗?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好好在自己家待着谁也不碰啊。 越想越委屈,谢意映嚎啕大哭。 是的,嚎啕大哭,不是古代女子梨花带雨的那种,就是单纯的小孩子的嗷嗷大哭,鼻涕眼泪一起流,只差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突然的转变把魏梧吓了个够呛。 他知道许丹薇回到京都一定会给周瑾的生活带来某种改变,实际上之前他还期待着她能带给他一些好的改变,他一直是个务实主义者。 只是真正认识谢意映了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他见识过那么多女子,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谢意映,不是说家室地位、不是说谋略手段,实际上在这些方面许丹薇都比她强得多,而是单指这个人,她就像是大海,能够自然而然的接纳和包容与她不甚相同的人和事物,可以对他们好,就好像她有源源不断的好一样。何况她又是聪明的,在这方面足以与周瑾相配,虽然她的智慧从未用到过政务之上,周瑾似乎一直在避免让她沾手这些。 她这样好,让他已经不希望再让许丹薇回归到周瑾的生活中,虽然拥有她会让他们减少很多阻碍。 今天谢意映突然问他许丹薇和周瑾的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的描述了,预料她会不满,却没预料到她会……这样哭出来。 魏梧非常尴尬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半晌尝试着把谢意映往怀里搂了一下,然后不甚熟练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拍了一下。 谢意映趴在他肩头继续嗷嗷地哭。 周瑾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魏梧呆在原地,一瞬间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怀里抱着的好像不是个姑娘,而是个火盆。 殿下你听我说,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下我和你媳妇儿什么关系也没有。 魏梧怀疑如果周瑾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此时已经用目光把自己剐成了一万多片。 周瑾面沉如水,你欺负我媳妇儿了? 魏梧睁大眼睛,你旧情人杀回来了破坏你们夫妻关系关我啥事这次我是真的无辜啊! 也不知周瑾接收到魏梧的信号没有,他的目光终于移回到谢意映身上:“怎么了?” 谢意映哭的打嗝,从怀里掏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脸,说起话来还是一抽一抽的:“我想吃海底捞!我想吃黄记煌!我想吃龙景轩!” 听不懂她说的都是什么,但一点也不影响周瑾温柔地从她手里抽出帕子,细长的手指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抹掉了眼泪:“好,都去吃。” 第四十三章 哭完了谢意映终于觉得不好意思,在魏梧面前也就算了,让周瑾知道就不是太好。【鬼门http://www.biqugezw.com/1_1219/】 把自己收拾利索,也知道周瑾来找魏梧有正经事情,最后又吸了吸鼻子,说话还带着股鼻音,听得周瑾又好笑又有点心疼:“你来找魏梧做什么?” “跟他说科举的结果。” 之前学子闹科举舞弊之事有了成效,太学院扛不住压力,重来了一遍流程,此次全过程近乎透明,几乎隔绝了所有舞弊可能。算来也确实到了可以公布名单的时候。 谢意映想起来之前周瑾说到他要安排一个人进户部,便问道:“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自然是他,我已为他做到保证结果公平,若他在此情况下还不能拔得头筹,也不必再得我费心栽培。” 谢意映恍然大悟,她之前就奇怪科举一事是谁故意放出风声,又去引导学子闹事,刻意将其做的声势浩大。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准备安排他进户部?” “此次他为状元,当进户部,为户部侍郎,明年三月我会安排事宜将他调往江南,彼时李准的案子应该已经出了结果,户部尚书一位空出,他在江南的差事只要办得好,或可暂理尚书之位。” 事事尽得安排,一环扣着一环,精准地像是机芯的自动旋转盘左右摆动产生动力带动的齿轮转动。 谢意映顺着他说的时间线想了想:“明年三月他为什么会去江南?” 周瑾看着她,大概屋内过暗,显得眸色极深:“三月我会让江南漕运一事暴露出来,那时候它已经会发展到朝廷不得不管的地步。江南漕运就像是一颗坏掉的牙齿,数十年来不停的有虫子蛀它,现今它已经松动了,明年,就该是拔掉的时候。” 漕运,即将征自田赋的部分粮食经水路解往京师或其他指定地点,以供宫廷消费、百官俸禄、军饷支付和民食调剂。【鬼门http://www.biqugezw.com/1_1219/】江南富饶,水乡泽国,当地官员可沾手粮食,自然不会放过这一便利。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谢意映顺着感慨了一句,然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你的意思是明年三月江南的财政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她皱着眉头把以粮草运输改革为开头可能引发的后续变故粗略往后进行推断,意识到这对于自家在江南的产业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去,这么大的事儿能早点说吗!”谢意映抬起手背抹把脸,急着就往外走,毫无疑问政治上的改革措施一定相应的给经济带来变动,以国家政策调节市场即便在现代也一直是个不可忽略的重要手段。比如中国民法上一直在讨论宅基地使用权是否可抵押的问题,这绝不单单限于农民的宅基地使用权,可以向后推算,若是抵押到期无力偿还借款,抵押物即宅基地归于抵押权人所有,农民没有土地,只能进城买房,从而就可以推动房地产企业的发展。 “哦对了,”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讨论了这么久的事件主语,“那人是谁?” “刘渊。”周瑾语气沉稳未变。 “哦。”谢意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 刘渊…… 刘……渊…… 她微眯起眼睛看向魏梧:“宣义郎家的那个刘渊?” 她差点就嫁了,还为了人家跳了湖的那个刘渊? 魏梧很是沉痛地点了点头。 谢意映干笑了两声,非常尴尬地转过身出门,也没敢去看周瑾。这种好像出轨被捉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待谢意映出去关好了门,魏梧问周瑾:“殿下,您知道刘渊跟夫人之前的事情,不担心吗?”毕竟就我看来,夫人对您的感情还不如对她那只猫多。这句话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我担心什么。”周瑾正低头将魏梧桌上摆的乱七八糟的各种关系图整理起来,一页页翻过,而后按照顺序排好,动作轻柔,却坚定有力,“她是我的妻子,我需要怕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抢走她吗。” 这话乍一听有礼,细想分明没有逻辑,感情上的事情,跟是新科状元还是户部尚书有关系吗?今日是刘渊你就不担心,如果是……更有权位的人呢? 而且魏梧也怀疑殿下这话的真假,不然为何刘渊来府拜访,殿下会将时间安排在明日夫人外出之时,分明是刻意不想让他们相见。 三月江南由政治至经济都会发生大的变动,之前关于店铺发展的很多构想都要推倒重来,将过年那大半个月刨开,所剩的更改时间不多,何况江南的掌柜们都不在这里,谢意映对那些店面财务状况的了解只能依靠每隔半月传来一次的账簿,现在手里最新的账簿也是七天之前的了。 从魏梧那里出来,转身就进了自己的书房。在完成商事交接之后,谢意映每天也有了相应的办公事宜,且月底会格外忙碌,再与周瑾一起待在他的书房,两个人难免互相干扰。于是便另外给她辟了间房,重新置办,以方便她读书和进行财务工作。 她还在房门上挂了个木牌,上写CFO,没人懂那是什么意思。 她的书房倒没有像周瑾那间一样,弄一些暗门机关,仗的就是没人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于是三大表大咧咧地都摆在明面上。 直到有一次周瑾闲来无事,翻看资产负债表,看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跟谢意映说:“这一列都是数目,这一列有的能从名字上知道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跟款项有关系?”谢意映有些心惊,问他:“若是给你一本正常的账簿,你是不是就能对照着明白这些数目都分别代表多少?”周瑾想了想,对她点头:“这不难。” 得亏周瑾没有生在一战、二战时代,不然绝对是破解密码的高手。谢意映一直对周瑾的智商有猜测,他的短期记忆力和推理能力都绝佳,只是在语言能力这方面……不知是不是薄弱。 进书房后,将自己做好的地图翻开,是在扬州地形图的基础上标明了重要商圈和她的店铺,然后用不同颜色表示不同的产业类别。正常应该在电脑上做的东西,现在只能采取这种方式。 她对着地图开始思考三月份政治力量对于经济市场的干预程度,和辐射范围,然后抽出几张白纸扑满桌子,将想到的事情包括一闪而过的思路迅速写下来。 周瑾来找谢意映吃晚饭的时候,就见自己媳妇儿坐在满地纸堆里,有些写错作废揉成了一团,有些上面写满字符,唯一能看懂的是个箭头的符号。周瑾知道这一堆纸虽然看上去乱,但是其中自有谢意映的秩序,于是没有翻动,只是站在门口安静地望着她。 谢意映看着写满账目的满地废纸发呆,想了太多东西她短暂地进入了一种当机状态。印象中她上一次这么费劲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她背混了三角函数诱导公式,就研究出一套诱导公式压缩协议把8组24个公式转换成8位8进制数字。需要根据官员调任考虑商业变动,由此做预算规划,她这一下午都在做这件事,其实如果有电脑和咖啡的话这一切都会简单很多。 放空了一会儿工夫,她才意识到周瑾正站在门口,抬头呆呆看了他片刻,十分沉重地捂住脸:“我需要做一个市场调查。” 第四十四章 市场调查自然是不能做的,她现在是四皇妃,不是某家企业的财务人员。 四皇妃该做的事情就是参加各府的宴会,对认识的女眷露出温柔得体的笑容,对不认识的女眷露出更加温柔得体的笑容并且去认识她。 谢意映在二皇子府的垂花厅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僵成了一张面具,并且带动着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像是被摘下来放在高速运转的离心器上运行了一段时间。 不应该啊,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捶了捶自己的腰椎,怎么练了这么久没点儿长进呢。 想罢就见二皇妃袅袅走了过来,右手小意地捂在小腹上。身量上倒还看不出有了身子,只是神态与以往不同。 “你也知晓我如今不敢走快,想着要出来迎你,结果还是慢了。”二皇妃握过她的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是轻浅笑意,和往常一样,不过于亲昵也不显得轻视,只是脸色……对于孕妇来说,就不够红润丰盈了。 谢意映对自己这个二嫂印象不坏,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皇后那里,她未曾在口头上难为于她,话虽不多,每句都很有分寸,并不会让人心里不舒服。何况还有一个三嫂立在那里做对比,即便是太子妃都能显得亲切随和。 “二皇嫂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如今可数着你和肚子里这个最是宝贝呢,只管好好休息就是了,况且都是自家亲戚,何必非要出来迎呢。”谢意映笑着同她聊了几句,知道二皇妃还要再同别人说说话,便与她拜过,先行进去。 走了几步就见着了小郡王妃,大概是刚与人说笑完,脸上正一片红晕,见她过来了,向她招了招手:“怎么这样慢,亏我还在这儿巴巴等着你呢。” 谢意映心里琢磨着,真是小郡王妃气色都比自己那二皇嫂好,可是平日见她并不是身体差的人啊。 一面想着,一面走近了人,亲昵地掐了掐她的脸:“谁用你等呢,”而后也不与她多闹,只低声问她,“我瞧着有件事挺怪的,问问你,今儿请咱们来的是二皇妃,怎么里里外外招呼客人的却是二皇子的齐侧妃?” 刚她在门口下轿时,见候在那里的人并不熟悉,虽也是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佳人,下人们对她的态度也显示她在二皇子府上的身份很是尊贵,但还是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一走出来见到的就是二皇妃,在轿子上都已经想好了要对她说什么了,猛然的变故让她卡了一下壳。亏得青梅在她旁边悄悄提醒她,才想起来这正是二皇子的齐侧妃。 这齐侧妃倒很是热情好客,与谢意映这么个人也能聊了一通,且待人一多起来,便显示出长袖善舞的特长,虽然招待上并无什么不周,只是谢意映却隐隐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待与人分开了,低声询问青梅,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齐侧妃的表现,就好像是她是这府中正儿八经的主子,没有二皇妃的什么事儿。 不至于吧,谁给她这么大的脸。二皇妃的尊贵体面本就胜于她,再加上肚子里那孩子,怎么,封建社会妇女怀孕之后社会地位还会下降吗? 小郡王妃听她说的是这件事,脸色笑意也不由敛了一敛,将她拉偏了人群,向外扫了一眼,方低声回答她:“面儿上说,自然是因为你那嫂子刚有了身子,不方便招待,只是连你也看出来不对了是不是?” ……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 “你以为你们家这孩子是好生的?不说别的,就说趁着这段时间,多少人能找出理由来把原本在她手里握紧了的掌家之权抢过去。” 谢意映听出她话里尚有一层意思:“别的?” 小郡王妃瞥她一眼:“这话也只同你讲了,谁让单你还是个糊涂虫呢。你们家啊……有孕之艰难,你自己数数,现今四个皇子,太子都二十有七了吧,统共才有几个……皇孙?” 谢意映自个儿心算了一下,果真一手就能数出来。而且非常的奇怪的是,太子府上只有一个周黎,周黎今年都六岁了,也就是说,六年时间,太子府中一无所出,而这个时间点……也就是自太子妃嫁入,府中便再无嫔妃生产。太子妃这是……若是自己没有孩子,也不让别人有啊。 小郡王妃瞧着她的神色,知道她算明白其间的关窍了。只叹口气,却不知如何劝她。皇家即是如此,隐私事还多着呢,她总不能一无所知。 而谢意映现在在想什么? 她只想逃。 人的固定思维模式难以改变,她习惯于在知道了结果之后向前推理事情的发展过程和起因,就像是看到了尸体要推断犯罪动机一样,所以她现在,几乎在不受自己控制的,猜想太子妃都做了些什么,越想越觉得恐惧。 好像由一条蛇引领着,走向了群蛇盘踞的洞穴。 她见过太多故事,知晓人性之可怖,然而当这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时,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何况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座漂亮的、金碧辉煌的宅院中。 这让人喘不过气,她抿了下嘴唇,不敢再想。 “在说什么呢?”轻柔的女声。 谢意映偏头看去,在旁边梅树之下,云英缤纷之中,许丹薇一袭紫衣。那衣裙不知用了什么料子,远远看着仿佛有水色荡漾,只映的人仿佛站在云烟氤氲之中。 “说些玩笑话呢,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没个丫环跟着。”小郡王妃在衣袖下轻轻按了按她的掌心,示意她这些话不要说出,谢意映回握,表示明白。 “我想同四皇妃说些话。” “嗯?”小郡王妃有些惊讶,回头看了谢意映一眼,谢意映倒一直很期待她们之间的对话,便对人点了点头。 小郡王妃于是笑道:“好呀,你们两个如今倒有悄悄话要背着我讲了,只今儿我还有事要去寻安平县主,否则才不依你们呢。”又不放心叮嘱谢意映,“你们可快些说,别一会儿宴席开了还不回来。” “哎呀就你话多,快忙你的去吧。”谢意映仿若不耐似的,却亲昵地两手搭在她肩上将人向那边轻轻一推。 见人走远了,想了想,又命青梅到另一边帮她们守着,嘱咐她若有人走近便来回禀。 许丹薇安静看着她做这些事情,等青梅也退下了,方开口道:“小郡王妃很喜欢你。” “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我?”谢意映觉得她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许丹薇没同她解释。虽然小郡王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却不代表她喜欢每一个得她周到照顾的人。她未出阁时便是世家小姐,后来又嫁了世子,从来身份尊荣,并不稀罕高贵的身份地位;这个阶层的人物之中,绝不缺少聪明人,因为他们大多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不仅限于诗书礼仪,更在于为人处世,只从人眉眼神色中打量出他是什么意思,这点太容易了;不能凭聪明妥当招她另眼相待,也不能借身家地位使她尊崇,那是谢意映身上的什么吸引了她? 忽而一阵大风起,树下落梅如雪,恰有白梅簪于髻侧,谢意映偏头看了她片刻,忽然轻声笑起来:“自你回帝都之后,为难我好几次,因为你喜欢周瑾,是也不是?” 第四十五章 许丹薇没预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地将这话说出来,却也坚持着脸色未变:“是又如何?” 谢意映瞧她至此犹然故作镇定的模样,觉得还有些可爱,笑意未变,只对她招手:“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一说这件事。” 梅林深处即有座小亭,白玉石雕了四椅,两人对坐,四下无人,此地空寂,似远离了人群,只有风声,虽这几日未再有雪,却也是数九隆冬节气,幸而两人都穿了貂裘,并不至于太冷。 许丹薇正式十六七岁的好年纪,红杏枝头春意闹,已绽美人风骨,不似谢意映还有些婴儿肥,下巴尖俏,谢意映目光停留在那白玉般的肌肤上走了会神儿,抬眼正视她:“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们来讲一讲道理,你一定能听得懂。” 许丹薇坐的端正,正是大家小姐的坐姿,谢意映说完这话,却恨不得立即倚上什么东西,只憾没有椅背,只能退而求其次,支肘撑着下巴,歪着身子笑眼瞧她,另一手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台面。 “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啊,或者咱俩之间有什么误会。毕竟好像从你见我的第一面起,咱俩还不熟的时候,你就不是太待见我。”谢意映看着她笑,说话带点不甚在意的痞气。 “当时我就在想,我觉得我招你烦的地方可能是我嫁给了四皇子,毕竟他那么好,是吧,人长的又好社会地位又高,我无才无貌家境也配不上他,这就像是天上掉了馅饼砸我头上了似的。但是你看,这事儿不是我求来的啊,你甭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得意啊还是不乐意啊,这事儿不是我主动上杆子使的什么阴谋诡计算计来的吧,我嫁他的时候我爹就一六品官,你满京城找都找不出几个比他品级还低的来,我没那本事儿啊。再说我成亲之后,上敬父母下……没有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寻衅滋事不打架斗殴,绝绝对对的安分守己。我哪儿做的不好?” 谢意映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一点儿没卡壳,嘴皮子溜的像相声演员,然后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坐的略端正些,眼神也颇诚恳:“对于你的心理我也能理解,但是我给你分析分析啊,你看就像是你在街上看上一镯子,怎么看怎么漂亮。你也买得起,然而你爹妈不让你买,说你能戴更好的,戴这个便宜的做什么。你觉着你爹妈说的有道理,或者你觉得你爹妈说的没道理但是你觉得你还是得听他们的,你就走了。这时候来了位贵夫人,她倒不是喜欢这镯子,她只是把这镯子买下来了,然后送给了一个灰姑娘。灰姑娘你懂吧?哦你不懂……” 她停了一秒,贝齿咬着下唇,好像解释灰姑娘这个词真的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想好之后又开口,“就是个倍儿穷的姑娘,这姑娘本来穷也穷的挺开心的,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嗯……倒也不是十分至于,就是穷且益坚这种,对于这个漂亮镯子,她还真没有多想要,因为她特别懂,你穿件一千两的衣裳配这个镯子人家就会夸好看,你穿一两银子的以上配这个镯子人家只会怀疑你这个镯子是假的,但是这个贵夫人威胁她说,你若是不戴这个镯子,我就砍了你的脑袋,她就把这个镯子戴上了。” “你觉着这事儿是这个姑娘的错吗?”她盯着许丹薇,许丹薇没说话,谢意映继续讲,“甭管你觉不觉得这是她的错,你前一段时间做的事情就是找她的岔。感情那个你不要的镯子就只能一辈子摆在那儿了是吗,你不买也不许别人碰?” 虽然之前有点雅痞,但最后话说的严厉,许丹薇到底只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被这样说的了一大串,心理上一时也有点接受不了,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却知道谢意映这比方打的没错,她当初为什么会走?不是对外说的什么为了养病,是她的祖父不想让她跟周瑾在一起,她是家族精心培养的人,必然要有更好的归宿,才能为家族做更大的贡献。不受帝王宠爱的皇子,放在哪里,也只能是一颗弃子。当年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还是走了。 “周瑾他不是破镯子。”她最后只哑着嗓子说出这一句话来。 “我知道,”谢意映像是被她逗笑了,她略微侧着头很温柔地看着许丹薇,再旷达不过,“他不是什么破镯子,他是我夫君。” 许丹薇流露出了一个很怅然的笑容,是啊,他是你夫君,所以我做的这些事情你都不需要怕啊。那个有钱的姑娘看不起那个灰姑娘又有什么用呢,那已经是她的镯子了,一念至此,却又摆出骄矜的姿态,“她们都说你羞涩内敛,却没想到你这么伶牙俐齿。” 谢意映笑意更胜,“我对喜欢的人总是话很多的。” “你喜欢我?” “嗯,”谢意映弯着眉眼,“你很漂亮,我从来不能拒绝漂亮姑娘。” 许丹薇被她这句乱来的话弄得不好意思,脸色发红,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肩颈的弧度像只漂亮的天鹅,谢意映确实喜欢她这个样子,骄傲的,也傲娇。 “其实……”话已说到这个地步,许丹薇再开口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我知道,”谢意映语气很了然,“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相传有一男子名为尾生,一****与心上人约定在桥梁相会,等了很久那女子都没有来,天下大雨,河水涨起,尾声抱桥柱而死。”故事讲到这里似乎有点黯然,她沉默片刻然后自讽地笑了一声,“若你信比尾声,我也无可奈何。” 许丹薇安静坐在那里,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半晌说道:“我不是他,我也不能是他。”而后她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像是扑落满身寒霜,“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向你道歉。” 谢意映歪头瞧着她,目光澄澈,又带悲悯,然后她站起来将她抱入怀中,她的怀抱很暖,带着一点果香,许丹薇深陷其中,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那张温暖的大床上,屋内熏得很暖和,而窗外瑞雪又一年。 许丹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怀抱让自己回忆起了那样遥远的感觉,她离开她的怀抱,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最后似是无可奈何,似是放下心结地翘了一下唇角:“眉淡而远,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第四十六章 大年三十在宫里守岁,回府时候已经东方晨光熹微,谢意映疲惫的话也未同周瑾讲,一碰着床就昏睡过去,周瑾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床上一坨藏青色横七竖八盘在那里,无奈去帮人把衣服脱好,塞进被子里,之后也不再去书房,只坐在床边将今日未看的公文看完。 至烛花渐渐黯下去,才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将纸笔放于桌上,转过身就看见床上那人抱着被子扭成一股麻花,睡姿不老实的如同小孩,又木着一张脸把她的胳膊收进被窝,然后脱了外衫一起躺了进去,听身边人呼吸平稳。 半晌睁开眼,很轻的、不甚熟练地、把谢意映搂进怀中。 因为晨昏颠倒,一下子睡的又有点多,谢意映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略微有点蒙,分不清今夕何夕,周瑾正在桌前看书,见她醒了,偏头看着她,一时无话,半晌谢意映闷闷出声:“周瑾,你是不是趁我睡觉揍我了?” ……? “快起吧,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谢意映应了一声,小脸又暖又软,两腮红红的,像是在蒸笼里蒸了一晚才拿出来,竟然显得有些可口。她又呆了一会儿,才叹口气掀开被子:“我就不能有一天可以一直待在床上吗。” 周瑾没理她的胡言乱语,站起来把一早就给她熏上的衣服递过去,衣服已经熏的温热,谢意映忍不住把脸埋了进去,周瑾见她这个姿势维持了一会儿可能又要睡过去,屋里再暖究竟不比被窝,恐会受凉,手捏了捏她耳骨:“快去做饭去。” 谢意映这才想起来,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这两天,她给平日一直待在府中不得出的人都放了两天假,包括青梅和绿萝,因为其他丫环尚有回自己家时候,唯这两个人,她离了就活不了,自嫁过来她们二人便一直陪在身边,未曾出过府,这两日便特别命她们回家去过年。 厨房里也是,家在外乡的几个师傅,提前几日便给了他们假,其余的几个婆子,若非平日有事,也是要日日都来的,此时便也让她们回去过年。 于是府中这两日,只剩下安排了轮岗值班的侍卫,和因有各种事由自请留在府中的几个婢女,空荡的很。府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惯例,只是周瑾也并不在意,只由着她胡闹。 胡闹的结果就是,四皇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四皇子殿下到正午头了还没吃上饭。 谢意映想着周瑾长这么大应该也没饿着过几回,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将衣服穿好,洗漱完毕,自个儿松松绾了个垂云髻,便径直去了小厨房。 食材都备的新鲜,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虽只有两个人吃,到底是大年初一,谢意映琢磨着该做点什么。 脑子里过了遍菜谱,定下菜单,正挽起袖子准备烧火,看准的木柴突然被一只手拿走。 “诶?”谢意映吃惊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周瑾,“你来做什么?” 周瑾即便进了厨房,也还是像个风流贵公子:“陪你做饭。”答的理所当然。 “嗯……”谢意映想着古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周瑾陪自己一块儿做饭怕是不太合适,只转念一想,反正在自己家呢,况是新年头一天,便是让他做了,谁还能跑进他们家来说他不成。 于是便也心安理得,由着他烧火煮水,自己则挽着袖子,翻出肥鸡一只,鸡已褪毛,谢意映持刀,割下两腿,将皮完整剥下,去筋骨剁碎。取鸡蛋在台边轻轻一磕,两手一掰蛋壳略露出一缝,使蛋清流入碗中,待蛋清流尽,把蛋黄倒入另一只碟子里。 周瑾在另一边正洗冬笋,余光瞥见她动作行云流水,倒似比那日与驾前奏琴更仪态动人,更可贵神态安然自如,大概很喜欢这样柴米油盐的生活。 将鸡蛋清、粉纤、松子肉混在一起,谢意映素手将其揉成一团,同剁成块。取香油灼黄,起放钵头内。随后侧身,将已经备好的酒坛拿过来,向其中倒入了半斤百花酒,整个屋内顿时酒香四溢,惹得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又加秋油一大杯、鸡油一铁勺。 “冬笋洗好了吗?” “洗好了。”周瑾把盘子递给她,盘中冬笋码的整整齐齐。 “香覃呢?”谢意映单手将冬笋抹入钵里,使唤起周瑾毫不犹豫。 “也洗好了。” 大概是时间富裕,周瑾将香覃码成了宝塔状,尖端正好是一小伞,谢意映接过盘子,一看就笑起来。 随后右手持刀,左手拿着香覃,一撇一捺,分别给开一个十字形的小口,以方便一会儿入味。刀法娴熟,一会儿一个,片刻盘子就空了出来,正要去拿姜葱,空盘子上复又盖了个盘子,里面正盛着已经切好的姜片葱段,只是粗细不甚均匀,明显是生手所为。 “殿下,您这菜切的呀……” “怎么?” 谢意映对人弯眼一笑,语气轻快:“甚好。” 所有东西加好,将之前剥下来的鸡骨皮盖于表面,加水一大碗,下蒸笼蒸透。 如此一道菜准备完毕。 两个人分工合作,赶在未时前,终于将六菜做好,谢意映拿台子上的抹布随意擦了把手,掀开锅盖尝了口汤,觉得火候已够, “怎么样?” “你来尝尝,我觉得可以了。”谢意映侧开身子,给周瑾腾出位置,周瑾走到她身边,就着她手里的那把勺子也盛了一勺,品了一下点点头,“嗯,可以了。” “好不好喝?”谢意映偏头瞧着他,一双笑眼明明白白是想听他说夸奖的话。 周瑾倒未理她,只低头将黄芪乌鸡汤盛了两盅。待谢意映不满地撅起嘴时,才对她笑了一下,像哄小孩似的:“好喝。” 将菜与汤放进食盒,两手拎起来准备回屋,结果被周瑾一手拿了过去。 谢意映不解看他:“你干嘛?” 周瑾单手拎着食盒,转身就走了出去,看也未看她。 “喂!你……”谢意映追到他身边,抬手正想拽住他衣袖,却被他一下子握住。 诶? 谢意映顿了一拍,以她的角度,正好瞧见周瑾俊美无双的侧颜,睫毛纤长浓密,眼睛的线条很深,眼尾吊出一道精致的弧度。像是十分严肃似的微微抿着唇,却……一点也不让人害怕。 他的掌心温暖,手握的有力。 谢意映安静下来,然后与人十指相扣,回握过他。 推开门,屋外已是漫天大雪,洋洋洒洒扑面而来,天地间陡然只剩纯白之色。 谢意映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空,雪花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化为细小的水珠。 此刻周瑾心里正在犹豫,这么大雪,自己……要不要……把媳妇儿搂过来……? 脚步声打破宁静,是府中侍卫踏雪而来。 走近了看着四皇子和四皇妃伉俪情深手牵着手的模样,心里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给殿下、皇妃请安。” “起来吧,”这俩人都没有松开手的自觉,坦然地在外人面前秀着恩爱,“大雪天的,一会儿别忘了去喝完姜汤。” 皇妃既发了话,侍卫从善如流的站起来,他知道自家这位夫人一向是个亲和体恤下人的。 “谢皇妃。刚刚二皇子府上送了礼来,现正放在门房,不知应如何处置,属下等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示殿下、皇妃。” 第四十七章 谢意映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门房满满当当摆了整六十六盆丽格海棠,均为艳丽的红色,花朵硕大,不过在屋中放了片刻,便惹得满室异香。 照理说花是好花,这么个节气培养出这么吉利的六十六盆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可是…… 有你这么坑自家弟妹的吗?!大过年的你送我花干啥啊?!破坏别人夫妻关系你这种人该判刑啊哥! 谢意映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周瑾,她感觉周遭气压很低。主公,主公你相信我是忠臣吗…… 周瑾看着那些花面无表情,艳红色的花朵映照在他墨色的瞳孔中,有一种奇异的美感,他知道周昭送这花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这海棠一点也配不上谢意映。 成婚半年,他看着这个小姑娘一点点的褪去稚气,添了瑰姿艳逸,宜嗔宜喜,那美似桃之夭夭,其华灼灼,却一点也不媚俗。他知道她早晚有一日会出脱的艳丽无双,但她会永远这么……不知夸她不媚世俗好,还是诚实点说她不着边际好。 忠臣还在纠结怎么自证清白,主公已经转身走了:“再耽误时间菜都凉了。” 谢意映眨了眨眼,偏头问一边候着的侍卫:“你家殿下是生气了吗?他是生气了吧?” “……属下不知啊。”四皇子那张脸上真的看不出表情啊皇妃!而且这种情况下属下真的不敢看殿下的脸啊! 谢意映挥手吩咐人把花抬到暖房去,就匆匆跟上周瑾的脚步。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脑子里飞速地筛选适宜现在说来缓和气氛的话。 却没想到是周瑾先开口。 “喜欢那花?” “不喜欢。”谢意映回答的利索,毫不犹豫。 “为什么?” ……这还有什么好说为什么的啊,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吗?我能喜欢别的男人送我的花吗?但是这话不好直说,总不能跟周瑾说“我只喜欢你送我的花。”有点怪……何况周瑾也没送过自己花。 谢意映憋了半天,只好胡乱说道:“我不喜欢栽在盆里的花。” “那喜欢种在水里的?” 种在水里的是什么?荷花吗?谢意映想象了一下周昭给自己搬了六十六缸荷花来的场景,一脸沉重,果然一比较还是海棠好一点。 “就是……玫瑰你知道吧?把茎杆上的刺儿去了,然后一大捧……那种.” “带着盆?” “怎么可能带着盆啊!没有盆!” 谢意映气的跳脚,认真反驳,然后才反应过来周瑾在逗自己。 说话间不觉两个人已经回到了屋里,周瑾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语气平静:“吃饭吧。” 所以你到底是生没生气啊? 谢意映到底还是有点不安。 于是这天晚上,周瑾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堆在门口的雪人。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藕似的胳膊上还插了朵小花,远远看着就好像那个胖雪人要把小花送给自己一样。 周瑾缓步走到雪人跟前,看那五官画的很是粗糙,却还隐隐约约能透过它看到那个人卖乖讨好的小模样,甚至能想象出她撒娇的语气,甜甜的,句尾拖长:“别生气了嘛~” 周瑾挺轻地笑起来。 不原谅你,笨蛋。 却还是将花取了下来。 谢意映母亲孙氏的生辰正是在初七,周瑾还在假中,这日便同她一起回谢府。 孙氏见谢意映过了一个年又长高了许多,身上似乎也添了些肉,心里便很是高兴,今日未请外人来,与她同进了内宅坐了,又安排下人去取点心来吃,名字一样一样的念了一堆。 谢意映脱了羊裘,舒舒服服地坐在榻上靠着母亲:“哪儿就能吃这么多东西啊,早晨在家是吃了才来的呢。” 孙氏一面嘴上嫌她坐没坐像,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做人妻子的人了还和小孩儿似的,心里却很欢喜她与自己这样亲密。且有许多日子未见了,心里对她也是想念的紧,手里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脸,最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好几样是娘做给你吃的呢,记着你以前喜欢,没想着一做就做多了。” 谢意映有时候想着,是不是以前的谢意映的记忆还存在在这具身体里,不然为何自己对这个不是母亲的母亲有这样的信任和依赖感,想变成一只小羊羔蜷在她的身边,好像她的怀抱就是某种风雨不惧的港湾。虽然有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要记得自己究竟是谁,然而她对自己的慈爱和关心,却有着水滴石穿一般的功效,一点一点的就打破了设下的心房。 她这样好,对自己这样好。 谢意映想着,闭着眼睛又往孙氏怀里蹭了蹭。 “妹妹还和小时候一样缠着母亲,倒像是没长大似的。” 只听声音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亲哥哥,谢意尧。谢意映睁开眼,果见他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笑眼望着自己。 “我老是不在家,母亲都可着哥哥一个人霸着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倒不许我和母亲多亲近亲近了?” 谢意映坐起来,与他随意调侃。与谢意映相比,谢意尧长的更像谢正一些,包括脸部轮廓、嘴型,只是那一双眼睛,几乎与谢意映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一对亲生兄妹。 “母亲瞧瞧妹妹,都做了皇妃的人了,倒越发孩子气,嘴上不饶人了。”谢意尧自不计较她的玩笑话,只将托盘上的点心一一摆在桌子上,顾作与孙氏告状的样子,不过为了逗她开心。 孙氏瞧着这一对子女,果然神态更加满足:“你们这兄妹俩啊……”她伸手点了点谢意映的鼻尖,“你哥哥也是疼你,你瞧,巴巴的自己把点心端来了。” “可是呢,许久没见妹妹了,碰巧前儿我得了件宝贝想送给她,母亲将妹妹借给我一会儿,成不成?” 孙氏自然没有不肯的,只故作了小气的模样说:“只借你一会儿工夫,待会儿就得把你妹妹还给我。”又低头悄悄地嘱咐谢意映:“可得快点儿回来,点心热热的才好吃呢,不许在你哥哥那里玩久了。” 兄妹两人都笑着应了。 待出了房门,谢意映才敛了笑意,不在孙氏面前,他们两个人都不需要再装活泼。 “哥哥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总不能是真有东西要送我吧。”以谢意映四皇妃的身份,还真没多少东西放在她这儿能叫宝贝,且送什么东西不能拿到母亲这里给她,非要将她交出去,定然是有话要说,且不能让孙氏听到的。 “妹妹似比以前聪明许多,倒叫我更放心了。”谢意尧目色沉静,实际上除了在孙氏面前,他其余时候都有点像个古板的学究。 “我是有话要同你讲,”他斟酌了一下语言,复又开口,“王姨娘有孕了。” ……谁? 谢意映第一个念头是谢意尧的小妾怀孕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王姨娘……有点耳熟…… 是谢正的那个小妾。 其实这事儿也算正常,谢正四十来岁,王姨娘不到二十,两个人都是能够生育的年纪,又似乎感情颇好,床上……感情应该也不错,成亲这么些日子,有孕了并不奇怪。 只是,这事儿对于母亲来说,怕不是好消息。 第四十八章 只是毕竟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总不好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就去妄自伤害孕妇,这是基本的道德问题。 谢意映脸色略有踌躇,谢意尧却及时开口:“你已出嫁,我并不是想要你插手府中的事务,只是我是男子,不便过于打听内宅之事,在母亲方面亦不如你贴心,只希望你知晓这件事情,凡事有个防备,也好宽慰母亲。” 乍一听这话谢意映就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她皱了皱眉头。 凡事有个防备? “王姨娘这段时间是不是仗着她有孕做了什么?” 谢意尧却不欲回答,他太有分寸,知道把妹妹拉进谢府内宅之事是很不合时宜的,所以他是真的不打算让她来处理这件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我会解决好这件事情。” “你怎么解决?” “我会抓紧娶妻。” 谢意映难得卡了一下壳,从脑子到嘴。 因为你不方便插手内宅之事,所以你就去娶个能插手的人?哥哥你的思维逻辑是不是太粗暴简洁了一些啊? 谢意尧瞧她神色惊讶,明白过来她这是想岔了,不由也笑了一下:“娶妻之事早已定下,我只是使些方法将婚期提前罢了。”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递给了人:“不是贵东西,拿去在母亲面前做做样子吧。” 话虽如此,谢意映将手里小玻璃球似的东西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却发现也是非常精致巧妙的小玩意儿。在外看是颗圆形的琉璃珠子,光泽通透,放在阳光下透过光去,却能看到内里有朵重瓣的小花,不知识如何雕琢进去的,这样的技艺精湛。 饶是谢意映也喜欢,弯着眉眼赞叹:“真看好。” “喜欢就好。”谢意尧瞧她是真的喜欢,也觉得满意,只是神色上并不表露,像足严肃的兄长。只是谢意映知道这样一个小东西大概价值不菲,且未必是寻常人能够买到的,应是哥哥觉得自己会喜欢所以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寻到的,他亦是十分宠爱自己这个妹妹。 谢意映便拿着那个小琉璃球去找孙氏,歪在她怀里撒娇说自己可喜欢,讨的孙氏也开心。 至用晚膳时,谢意映才又见到周瑾,他同谢正说了半天话,此时一起进屋。谢意映也不去猜他们二人都说了什么,只是看周瑾神色如常,知无大事,待他一进门,就走到了他身边,周瑾也十分自然地握过她的手。 孙氏瞥见了这个细节,见他二人夫妻和乐,心里觉得很宽慰。 晚膳也不过家里几个人一起,并无太多约束。谢意映刻意表现的更加安静内敛符合自己的身份一些,但是因今天这个日子特殊,席上仍旧谈笑宴宴。 谢意映脸上笑意一刻不曾退却,她挨着孙氏坐,时不时趁兴像她怀里靠,惹得孙氏轻轻刮她鼻头一下。一面说话一面偷偷打量父母亲二人的神色,却瞧不出有什么异常。或者是他二人之间感情并未受到影响,或者是他们刻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如往常一般。 若是后者…… 门口的争执声打破了席间和谐的氛围。 孙氏正侧着身子跟谢意映讲不可以挑食,听到争执声皱了下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守在门口的孙氏的大丫鬟翡翠先进来回话,脸上故作平静,仔细看却能看出些许恼怒的意思:“回夫人,并无大事,只是有小丫鬟不懂事,适才冲撞了两句。” 这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什么丫环,能在这么个日子,冲撞到主子屋门口来? 孙氏似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闹起来,于是便也忍怒道:“既无大事便下去吧,不许她再闹,交给管家处置吧。” 谢意映看了绿萝一眼,她站的靠近门口,大概更清楚屋外发生了些什么。绿萝倒似乎真的知道出了什么事,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碍着距离,不方便过来给谢意映讲。 翡翠行礼出屋,似乎是讲夫人的吩咐交代给了其他人,片刻功夫,屋外就又响起女子尖尖的声音:“老爷!老爷去看看王姨娘吧!王姨娘肚子很不舒服,才派奴婢来请老爷去看看她!” 孙氏脸色彻底暗下去,谢正脸色也变得不对,似乎因这事儿闹到女儿女婿面前而觉得丢人,又担心王姨娘真的出事,一时表情有些犹豫。 谢意映瞧出他的意思,一时也恼了,怎么着,今儿要是自己夫妻二人不在这里,父亲就真的要过去了吗?且看王姨娘这副架势,这样的把戏闹得肯定不止一两次了。 谢意映瞥了青梅一眼,示意她出去管管。青梅看懂她的意思,即刻出门,片刻清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府中一向规矩森严,你这丫环怎会这般不知礼数,别说今天是夫人的大好日子,就是平常时候,岂容得你一个下人在主子门前大喊大叫。且有夫人的吩咐下来,还不肯听从,今日必是要罚你的。” 之后大概是叫了侍卫来拉她下去,那丫环却是真有不管不顾的,竟就挣扎开来,甚至跑到了门口推开了房门:“老爷!老爷救救姨娘啊!求老爷去看看姨娘吧!姨娘正怀着身孕,正需要老爷关怀啊!” 大概是因为刚刚的争执,那丫环弄得披头散发,好不狼狈,只是表情上却毫无顾忌,许是看准了孙氏宽厚,不会对她做什么。 青梅也跟在她身后小跑了进来:“奴婢有罪,未来得及拦下她。”脸上赫然也是几道血印子,明显是刚刚被那丫环抓出来的。 谢意映一瞧,这还得了。王姨娘屋里的一个下人都敢这么不敢自己娘亲脸面了,可知王姨娘平日更是会张狂成什么样子。 把我娘欺负成这样了,我还忍你? 谢意映顺手抄起一个杯子就冲人砸了过去,也未砸中她,只摔在了她身前的地上,碎成了几瓣,几片碎瓷片崩到了她的衣服上,把刚刚还英勇无比的人也吓了一跳。 杯子摔的重,出口却轻。谢意映眯眼看着人,语气好似并不十分在意:“姨娘肚子痛这种事儿,倒是能闹到老爷夫人面前来了?这种规矩我倒是没见过,王姨娘是教的好丫环。且不说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四殿下和我都在这里,姨娘肚子痛,找老爷干什么?难道老爷去看一眼她就能好了?我倒是不知道父亲还有这么样的本事。我也知道姨娘有孕在身,只让管家去请大夫去就是了。至于你……” 谢意映慢悠悠的说着话,说到此处却让那丫环不由得感到心惊,是的,夫人是个老实人,今日这么闹了她也不会做什么,只是别忘了家里的这位小姐,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妃。 她这时才知道害怕,咽了口唾沫急忙说道:“是王姨娘派奴婢来的。” “呵。”谢意映听她这样说,冷笑了一声,语气骄矜尊贵,带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管他是谁,大的过我去?” 第四十九章 “我记着我出府的时候,咱们家里的规矩还不是这样的,”谢意映说着轻声笑起来,“这丫环是怎么教的?如今父亲到底身份也不同往日了,府中礼节更要多加注意才是。且这丫环我瞧着眼生,倒不知以前是在哪儿做活的?” 翡翠虽然刚刚未来得及控制住场面,此刻却也伶俐,向前迈了一步对谢意映一福身:“回皇妃,这婢女换作四儿,是王姨娘去年十月份才买进府的。” “哦,怪不得,姨娘能管好自己就不容易了,再要她教下人规矩也是难为她,只是府中留这样不知礼数的人到底不妥,且姨娘正是十分要紧的时候,我瞧着这四儿毛手毛脚的,定是不能稳妥的照顾好姨娘。便打发了她出去吧,府中那么多丫环,再择一个安静妥帖的去照顾姨娘。” 谢意映说话句句嘲讽,谢正听着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且这王姨娘在怎么样也是谢府的人,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来管? 这时候就轮到孙氏来给自己闺女撑腰了,虽然刚才被四儿气到,但此时说话仍旧不急不缓,颇有当家主母的从容大气:“不过是一个下人,就这样处置吧。让刘管家再挑一个乖巧懂事的家生子,送到王姨娘那儿去也就是了。” 孙氏这话一说,谢正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谢意映听提到了管家,顺着接到话:“说起来,这半天功夫,管家在哪儿呢?” 刘管家早已在屋门口候着,听到谢意映传唤自己,连忙哎了一声,撩起衣袍低头踏进门:“小人在这儿呢,请皇妃吩咐。” 今日夫人庆生,府中并无大的事情,他就趁着机会偷了会儿懒,正巧过路后院的时候查着人正打叶子戏,就跟着他们一起玩了一会儿,结果手气正好呢,就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跟他通气儿说王姨娘屋里那个丫环跑夫人那儿去抢老爷去了。 这个王姨娘! 这种事她做了也不止一次了,可着劲儿霸着老爷不说,若老爷去夫人那里多了几趟,她就找出头疼脑热的理由硬把老爷再拉回去,也是仗着老爷喜欢她,夫人又大度,才从来不追究。可是这事儿,平时干也就算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单单是老爷在夫人那儿,四皇子、四皇妃可都在那屋里,就算是夫人不计较,人家那亲闺女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欺负她娘吗? 可真是不知消停! 急得刘管家扔了手里的牌,赢的钱都没顾上拿,拎着衣角就跑了过去。 谢意映瞧着那刘管家已经一脑门子汗,也没去说他,只看着青梅吩咐:“让管家拿着我的名帖,去瑞义堂请宋老大夫来。王姨娘不是肚子不舒服吗?宋老大夫在妇疾上是颇有建树的,我记着我哪位嫂嫂还请过他呢。” 这位宋老先生谢正也是知道的,当年太医院下帖子请过他,可是这人是个老顽固,一心只想在医术上更近一步,三次拒绝了太医院。这人很是有些脾气,若是自己去请,还不一定能够请得动他,此时有女儿的身份将他请来给王姨娘看看,也是好的。 谢正自己也不是不知道王姨娘好多时候的毛病都是装的,可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又可心,他实在忍不住地想对她好。有时候他也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她宠爱过了,毕竟这只是一个姨娘而已,但这时只要她冲自己撒个娇,那个念头就立马被丢到九霄云外了。 罢了,反正自己也没别的不良嗜好,不嫖不赌的,不就宠个姨娘嘛,能怎么样。 这时刘管家却犹豫了一下:“呃……这个……” 谢意映顶烦人说话不利索,且又是这个时候,眉头一拧:“这个那个什么!” 把刘管家吓得一抖,说话倒是顺溜了,一下子全吐了出来:“回皇妃的话王姨娘平时都是请后巷的一个王大夫说是是她本家又一贯给她把平安脉最让她放心都不许奴才们请别人的。” 这一长串话顿都没顿,不仅差点儿把刘管家给一口气憋过去,也让谢意映听的难受,脑子里倒是听懂怎么回事儿了,一边还跟着人大喘了口气。 “……你下次再这么说话试试。” 谢正却在这时开口:“她喜欢请谁就请谁吧,毕竟是看惯了她的大夫,猛地换了人也不知她平时的身体状况。” 听他这样护着王姨娘,谢意映心里冷笑了一声,只是却不反驳,今天晚上她做的决定已经够多了,多到要不是看在她这个四皇妃的身份上,自家老爹早就忍不了自己了。 只是……她略微皱了皱眉头,内心揣测,平日里只用一个大夫,这听着好像有些问题啊。 从没有别的大夫看过她,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孕? 这个猜想有点可怕,谢意映对假怀孕这种事情的印象还停留在兔子被有规律地持续性抚摸会产生自己怀孕的错觉上,只是按照她上次见到的王姨娘的那副样子,跋扈不说,还欠点儿脑子,好像还真能干出这事儿。 现在不是提出这个怀疑的场合,谢意映也就将猜测掩下不提,屋门关上,房内重回安静,只是之前和乐的氛围却一时也找不回来。 谁料一会儿工夫过去,门又被敲响,进来的是刘管家,惊慌的表情甚于之前:“禀告老爷、夫人,王姨娘她……见红了!” 谢正手一抖就摔了碗。 王姨娘有孕不过三月有余,此时见红,表明这胎有恙,甚至可能不保。 他也不顾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女婿,站起来就想去王姨娘那屋,谢意映此时也十分吃惊,她本就猜测王姨娘这一胎是假的,此时竟然是又出了这个事情,只是此种情况下却要强作镇静,她冷声问刘管家:“大夫去了吗?” “回皇妃,之前已经请了王大夫来了,此刻正在姨娘房里呢。” “嗯,”谢意映想了一下,仍旧吩咐人道:“拿我名帖,去将宋老先生请来。”若真的是王姨娘联合那个王大夫做了一个假胎,那这时候正是拆穿她的时机。 只是若不是……那就只能期望着宋老先生将那孩子救回来了。 谢正此时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门口,谢意映虽也担心王姨娘出事,只是见他此刻毫不顾忌孙氏,也不免寒心。她回过头去,见自己的母亲也是担忧的神色。孙氏见她看着自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们也去看看,”而后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孩子总与大人的这些事情无关。” 她只是担忧旁人,并不哀怜自己。 第五十章 还未进门,就隐约闻见了屋内传出的血腥气,谢意映内心不安感更甚,微微抿了一下嘴唇。 谢正此时早已一头冲了进去,谢意映略落后他一步,在后面抚着孙氏。 王姨娘正躺在床上哭,见谢正来了,也不顾身体,掀开被子就往他怀里扑。 谢正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床头,一手搂着人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捞起被子将她仔仔细细地裹了起来:“这么冷的天,你起来干什么。” 说着,注意到屋内温度有些低,气恼地冲下人大喊:“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冷的天窗户都还敢大开着!” 在床边正伺候着王姨娘的小丫鬟听到此时连忙为自己辩解:“回老爷的话,是姨娘觉得屋子里太闷,命奴婢开窗户通通风。” “做错了事儿还敢推脱到姨娘身上吗!冻着了姨娘反倒还是她的不是了?”不反驳还好,这越反驳谢正越气,本就因王姨娘身体担忧,在窗户开与不开这件事上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怒极之时,抬手就甩了那丫环一巴掌。 这一掌下的很狠,小姑娘脸上立马就浮出了五道指印,捂着脸眼里即刻疼出了泪花,却咬着嘴唇不敢吭声。 谢意映抚着孙氏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出,倒把谢意映吓了一跳。谢正平时并不是这样严酷暴戾的人,可见此时心情确实已经愤怒担忧到了极点。 谢意映的目光从谢正身上挪到王姨娘身上,见她脸色苍白,两眼泡也因为哭多了肿着,头发散乱,确实像刚刚经历了小产的女子。 王姨娘此时也将目光转移到了她二人身上,在看到谢意映身边的孙氏的时候,她的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老爷!老爷救我!” 大概是因为刚刚哭过,嗓子有些哑,此时尖着嗓子喊出来,显得尤为惊慌可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谢正拍着她,眼神爱恋语气温柔,和刚才扇婢女的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王大夫忽然走上前来,对谢正作了一揖:“老爷,夫人此时身子正不好,切不可让她心绪过于起伏啊。” 他叫王姨娘……夫人。 谢意映皱了一下眉头。 但很明显谢正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王大夫:“她身体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王大夫一直弯着腰弓着身子,脸深深的埋在阴影之中,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能听到他的声音,那音调不带起伏平仄,很低沉平稳:“禀老爷,夫人这一胎……没能保住。” 谢正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听到这话算是彻底断了,他盯着王大夫,眼底神色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你再说一遍。”一字一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王姨娘将时间卡的刚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突然间嚎啕大哭:“老爷!老爷为妾做主啊!” 她哭的很是悲痛欲绝,虽然整张脸都埋在了谢正的怀里,但是从哭声中也可听出,是十分痛苦的。 但是谢意映仍旧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好像在看一场非常卖力的演出,演员准备的充足,表演的很出色,可是就是不对。这一切都很像,但演的十成像也只是表演。 然后谢意映突然明白了。 王姨娘的反应不对。 最能反映内心意识的第一反应不对。 她看上去那么痛苦,像是失去了这个孩子就不能活了一样,可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老爷为妾做主。”她一个字也没提那个孩子。 谢正抱着怀里这个苍白虚弱的女人还会有什么别的反应? “说!有什么委屈都说给我听!自有我给你做主!” 谢意映预感到不好,她轻轻地向前踏了一步,堪堪挡在了自己母亲身前。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就升级到了委屈的地步吗? “妾身……妾身是吃了夫人送来的点心才觉得肚子痛的!妾身也不敢说是夫人做了什么……可是……”王姨娘委委屈屈的说着,又哭了起来,“可是除了这个,妾身也想不到自己吃了什么别的东西了啊!夫人……夫人为何要这样对妾身……” 谢正听明白了她的话,脸色越来越低沉,王姨娘最后干脆一下子推开谢正,从床上就要往地上去给孙氏跪下,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夫人!夫人您放过妾身吧!” 谢意映远观觉得这戏码演的有些过了,可是谢正扛不住。 谢正一把把王姨娘捞回怀里,一面扭头看向孙氏:“毒妇!你竟然连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谢意映本握着母亲的手,此话一出,就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 “母亲!”她连忙回头看人,见孙氏一脸苍白。王姨娘小产她本就在担忧,现今突然变成了她刻意谋害她,就更加惊慌无措了。 而如今谢正这种不管不顾,连她一句解释都不听的反应,更让她心寒。二十几年的夫妻,共同养育了两个孩子,他竟然如此不相信自己。 谢意映紧紧握着孙氏的手,愤怒地看着眼前这个理智已不在的男人:“父亲连问都不问母亲一句就这样定罪了吗。父亲好歹是做官的人,敢问官府查案子也是只听一方一面之词不成!” “难道她还会用自己的孩子来陷害人不成!” 这时青梅悄声进屋,对谢意映回禀道:“夫人,宋大夫已经请来了。” “请他进来。” 谢意映知道此时情况紧急,便连问也不问谢正一句,就吩咐让人先进来。 宋老先生六十多岁,白胡子一把,提着箱子进屋后一看这场面,也知道屋内不太愉快。便先同人依次行了礼,随后询问谢意映:“皇妃,不知要……” “请先生先给姨娘诊脉吧,看看那孩子……是不是能救回来。” 大夫无声点了点头,此刻也不再顾及礼节问题,只将帘子放下,拿出枕垫垫在王姨娘手腕之下,三指搭在她的脉上,眯眼诊断。 一盏茶功夫,两手的脉象都已经把完。 宋先生才起身对周瑾、谢意映又分别行了一礼。 他知道在场诸位大多没有医学基础,因此尽量将话讲的直白易懂:“姨娘因误食了不利于胎儿的食物或是误用了不流于胎儿的物品,导致小产,若一发现便召我来,还有几分医治的把握,只是拖了这么久,只能尽量保得大人无恙了。” 第五十一章 谢意映很会抓关键,她第一反应就是,时间问题。 她是一听说这边发生了事情就命人去请宋老大夫来,且大夫来的也很及时,路上并不曾耽误什么功夫,那大夫所说的“拖了这么久”……是谁拖了这么久? 谢正听到了这话就像抓到了证据:“果然是!来人!把夫人送来的点心端上来给大夫看看!” 便有丫环应声,端着盘子盛了上来,谢意映瞟了一眼,果见本码的整齐的糕点已经被动过,从摆放上来看,大概是吃了两块。 宋老大夫仔细检查了每一块糕点,然后谨慎回答:“每一块糕点上都发现了马齿苋,它既是草药又可作菜食用,其药性寒凉而滑利,若孕妇本就体寒,再误食马齿苋,确易造成小产。” “但就王姨娘的脉象上,能准确判断出就是食用了马齿苋才导致小产的吗?” “这并不能,有其他的药物也能导致相同的后果,且还要配合病患自身的体质来加以判断。” 谢意映点了点头,转而问王姨娘:“姨娘就是吃了这个点心才觉得肚子痛的?姨娘吃了几块儿?” 王姨娘双眼噙着泪,看上去好不柔弱:“正是吃了这个点心才觉得肚子痛的,因是夫人送来的,不敢推辞,吃了两块。” 她将谢意映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完全机械的重复,她在撒谎。 “哦。”谢意映准备继续说些什么,谢正却已厉声对孙氏喝道:“你自己上前来看看!看看这是不是你命人送来的点心!把毒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下在食物里,你真是胆大包天!” 孙氏已然无措:“这确实是我派人送来的,但我绝没有下毒。”她眉毛上扬并挤在一起,是害怕、担忧和恐惧的表现?,“我每日都会派丫环送点心来,怎么可能偏挑今天来害她!” 谢意映手里攥着的孙氏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她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心生恐惧而产生生理逃跑反应——血液从四肢回流到腿部,做好逃跑准备,手首先冰凉。 谢正根本不听孙氏的辩解,他在极怒之下丧失了理智,已然认定这件事就是孙氏做的。 谢意映适时开口,此时情况紧急逼的她精神高度集中,她暗中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人的表情和动作,再微小的细节也不放过。 “姨娘的孩子没了……”她话说的很慢,在此时又刻意停了一下以作强调,然后她就看到王姨娘垂下眼睛避开眼神,抬起左手放在眉前挡住一侧光线,额头皱出细纹,这是深感惭愧的表情,通常杀害孩子的母亲都会表现出内疚,除非她有******倾向。 然后谢意映才接着说道:“这点我们都很遗憾,但是我还有些许疑问,想再问一下,马齿苋的味道很重,吃一口就能尝出来,姨娘得父亲宠爱,不喜爱的东西不碰也绝不会有人说什么,且就算是做样子,吃一块儿也就可以了,为何会吃了两块呢?” 王姨娘有些惊讶,张了张嘴,一时没答上这个问题。谢意映本就没想着听她的回答,此时又转头看向一旁的丫环:“以往夫人派人送来的点心,姨娘也全都吃了?” 以王姨娘的脾性,孙氏送来的东西,她不扔出去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会去吃。若平日都不吃,单今天吃了,问题就很昭然欲揭。 那丫鬟踌躇了一下,想要点头,却又在点头前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幅度的摇头的动作,然后她抿了一下嘴唇,小声说:“奴婢不知。” 这是模棱两可的动作,轻微的摇头、抿嘴、回答,都是模棱两可的意思。 谢意映盯着那个丫环,想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出更多的真相,谢正却已无法忍耐地将攻击目标转向了她:“还问什么!你今天管的已经够多了!” “父亲气什么,”谢意映瞧不上他这个样子,怒极反笑,“现在若是有个人来我面前说自己被人下毒导致了流产,然后手里再端着一盘有毒的糕点,指控说是父亲害的他,难道我就这么信了?” “胡说八道什么!这能一样吗!我有什么理由去谋害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哦,那理由可就多了。”谢意映很轻地讽刺地笑出声,“比如说那个女人怀的是你的孩子?父亲怕人知道这等丑事,便要偷偷杀了孩子,消灭证据,这不是很合常理吗。” 谢正气的发抖,抬手食指指着谢意映:“孩子怎么会是丑事!” 谢意映瞧他气的脸色发红,倒越发不急不缓:“现在孩子这事儿已经要被父亲闹成一件丑事了。” 谢正虽恼怒,却也明白到她这话没错。此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用手指着谢意映,谢意映是谁?不单是自己女儿,还是四皇妃! 而且人家相公,堂堂四皇子殿下现在就在旁边看着呢! 所谓的堂堂四皇子殿下,人家的相公,这时终于走了出来。 这场闹剧闹了快一个时辰,周瑾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站在后方,一句话没讲,就他个人而言,这是谢意映的事情,他可以交给谢意映处理,就其他人而言,他只要站在那里,哪怕一个字儿不讲,那也是谢意映的底气。 “岳父莫气,”周瑾说起话来还是冷静平淡,“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遗憾。” 在周瑾走出来的那一刻,谢意映就瞬间觉得平静下来了,心里觉得特别安心,虽然这件事她没打算让周瑾帮自己处理,但是只要他在,就好像挡在身前的一面坚固的盾牌一样,可以避免一切伤害。她刚才态度那么强硬,表现的好像一步不退,可是心里也是委屈的。 在恢复了正常心态后,她再听周瑾这么官方的话就有点觉得好笑了。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不想的,这样吧,不如我给你煮碗面吃? 周瑾自然不可能给人煮碗面吃,只是以平和的甚至显得冷淡的语气,对谢正提出了建议。 他的态度确实是冷淡的,这事儿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见把谢意映气成这样了,就是那个王姨娘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谢正终于面上平静下来,站起身来对周瑾点了点头。 王姨娘见谢正态度变了,恐流失了眼前大好机会,咬了咬牙做好再哭一场的准备,谢意映却出声制止了她,且显得语气轻松、不甚在意,“姨娘,过犹不及,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永远的掩盖事实。你好好养身子,这事儿我们查清楚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听你的!”王姨娘尖叫出声,“你想你娘一起谋害我!你们是要掩盖证据!什么查清楚……我不准!” 人在慌张的情况下真的会这么失控啊……谢意映略歪着头看她,然后挺轻地笑出声来,她踱步到她身前,俯下身来直视着她,然后轻蔑地挑了挑眉梢:“想什么呢你,别说我只是想查清楚事情,就是要你死,你以为我不能?” 她的声音那么轻,却含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她高高在上,让人心惊。 第五十二章 有时候谢意映怀疑自己本性恶劣,研究生阶段她学的法律,专业方向是刑法,结果干起威胁人这种事儿来顺理成章手到擒来。 声色俱厉的说完以后她站直上身,目光缓缓地一一扫过旁边的丫环和那个王大夫。 那大夫依旧垂着脑袋,谢意映回想起来好像除了他们刚进门的时候那人还是正常的样子,其余时候都刻意深深地把脸埋在了自己所创设出的阴影中。 一个大夫,现在应该是这样一种表现吗? 那唯一看到的一面……他的脸是苍白消瘦的,四十来岁的年纪,很病态。 谢意映抬脚走到他身边:“王大夫?” “在。”那人略弯下身去,像是在对她行礼,却又向后深深退了一步。 谢意映打量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衣着搭配,探究地盯着他的衣领、衣袖等细枝末节的地方,然后看向他裸露在外的手。 那双手很瘦,有轻微的间歇性颤抖。 这种手,怎么能是医生的手。 谢意映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戒断反应,她的判断。那双手的颤抖是源于戒断反应,可是原因是什么?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所知的源头和症状,然后把赌注压在可能性最大的那个上面。 “殿下。”她忽然转头看向周瑾,并且向他伸出手。那是召唤他来到自己身边的姿势,周瑾不疑有他,向谢意映跨了一步。 向谢意映跨了一步,同时也就是,向王大夫迈近了一步。 他的衣服都是香薰过的,周瑾不喜欢太过浓重的气味,所以衣物上只有淡淡的竹叶味道,而现在,另外一种浓重的味道盖过了他。 他与谢正对饮了一整晚。 那是酒香。 酒气味道浓郁,王大夫猛然睁大眼睛向周瑾望了一眼,那表情已竭力克制,却显现出无限……渴望。 “这样子啊……”谢意映轻声说,然后若有所思地握过周瑾的手,带着他向走回门边。 离得远了一些之后,她对王大夫笑了笑,目光仍旧停留在他身上,下颌却微微偏向宋老大夫:“不知宋老先生,以前是否见过这位王大夫。” 王大夫已经复又垂下了脑袋,只是露在外面的手抖的更加厉害,以至于他不得已用力攥起拳头,宋老大夫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回道:“从未相识。” 偌大帝都,成百上千的大夫也是有的,这位王大夫没有名气,从未见过也是正常。 谢意映没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深究,只是心里暗暗记下。 这么闹了一场,谢正自然还是偏信王姨娘的,然而周瑾开口说话,他也只能给他面子,表示愿意让谢意映查清这件事情。 “四皇妃,”谢正语气低沉,“你还小,不要以为人人都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样子。” “这句话还给父亲,”谢意映嘴角翘了翘,虽意图嘲讽,语气却云淡风轻,“不要轻易相信人表面的样子,而且,一个在一起二十年的人总比几个月的人值得信任,您说对吧?” 说完也不等谢正回答,转身就走。 等回府之后,脸上才消去了那在外人面前故意摆出来的微笑表情,微微皱起眉头。 魏梧正在周瑾书房门口来回踱步,他有户部的事情要跟他商量,本算着时间来的,按理说他们早该回来了,结果一等就等到现在。 瞧俩人走过来,魏梧大步迎上去,还未开口,就看出谢意映神色不同往常,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谢意映跟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可是很少这么一副神情。 “夫人这是怎么了?” 谢意映在想事情,也懒得再在魏梧面前装模作样,就略不高兴地将家里的事情大略跟他讲了,魏梧一听,这还得了,欺负谢意映的娘,就是欺负谢意映,欺负谢意映,就是欺负我! 最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逻辑。 “夫人别担忧,这事儿我替你办!”魏梧拍胸保证。这事儿对他来说,确实也不是难查的事情,要知道魏梧的阴谋算计,从来格局极大,时间和空间跨度很长,且细枝末节都要处理妥当,精雕细琢宛如佳肴,与之相比,内宅的这点事未免显得太过漏洞百出。 “呵呵。”谢意映干笑两声,“我是想要查出真相,摆到我父亲面前证明给他看,不是让你把相关人士都灭口。” 魏梧的作风他知道,说好听了叫强硬,说白了就是不择手段。他为了将尾巴收的干净,根本不在乎见血,让他去查案子,肯定是能动手就不****。 对魏梧的这点自信她还有。 “这事儿是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处理,但是我不便出府,你们借我些人用吧。”谢意映说完,一踮脚把脸埋进周瑾胸口,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瑾抬手抚摸她脑袋:“好。” 他只说好,谢意映向他寻求帮助,他愿意给,谢意映要自己处理,他也愿意放手。这是自己的妻子,他相信她不是个只会靠在自己怀里的人。 随后魏梧与周瑾谈政事,谢意映自己先回了房间。 洗完澡以后就松散裹着衣服坐在窗台上想事情,青梅在一边看着,没敢说话。她看出来今天夫人是真的生气了。 她很少因为自己的事情生气,之前许丹薇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几乎是只把它们当做了不值一提的恶作剧,但是一旦有人伤害了她在乎的人,比如周瑾,比如孙氏,她就立马变作一座爆发的火山。 如果青梅问她为什么,谢意映大概会很敷衍地说因为自己是狮子座。 狮子要是真爱你,好吃的给你,好玩的给你,只要你开心,天上的星星都给你。可劲儿把你当个宝,默默的做你的小棉袄。一心一意山无陵天地合就是不与君绝。 谢意映在手,天下我有。 她想事情的时候几乎面无表情,食指一下一下轻叩着窗台。 懒散地背依靠着窗棂,屈着一条腿,白玉般的另一条腿穿过裙摆,似有若无的垂在外面,衣衫掩盖下是大片春光。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耳朵掩藏在头发下面只露出耳廓小小的外边儿,白皙粉嫩隐在黑发中,似夜空中的一道月牙儿。脸颊泛着近粉色的红,像三月的夜晚窗子半掩,夜风吹进来一瓣桃花。 睫毛低垂,神色全不介意。但众女争艳,竟不及此人矜贵。 第五十三章 周瑾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屋内熏的太暖,谢意映想了会儿事情觉得心里闷闷的,就倾身想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透些凉气进来。 结果晚间不知何时已飘起雪花,屋内外的冷暖空气互相碰撞之下骤然起风,风雪卷裹着树尖红梅花瓣扑面而来,谢意映下意识侧了下脸避开,青丝扬起,衣衫烈烈,黑发下是白嫩如雪的肩颈。 十足的情意绵绵,斩一团绕指柔。 饶是周瑾也一愣。 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才走到她身侧,抬手将窗户关上:“外面下雪了。” “嗯,”谢意映应了一声,却没在意他在身边,仍在思考刚刚想的事情,“你说……为了污蔑一个人,可以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王姨娘的孩子肯定是怀上了的,她之前猜测她是假怀孕,但因宋大夫把过脉,所以那假设不成立。那么王姨娘应该是自己服用了堕胎的药品,也许那东西是她提前备好的,更可能的,是让王大夫带过去的。这样便省却从她那里查出来东西的可能,且时间上刚好对的上。 只是……她为什么要打掉这个孩子? 仅仅是为了陷害孙氏吗? 那是很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虽然王姨娘缺脑子,但应该也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别说她栽赃孙氏的谋划有可能失败,即便是成功了,谢正与妻子数十年夫妻感情,且女儿更是堂堂四皇子妃,凭此孙氏的地位便不会被撼动,损失一个孩子只为了让谢正对孙氏心生不满对自己更加怜爱?要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话,谢正一定会对他加倍宠爱,且若生下的是儿子……谢府如今可只有一个谢意尧,王姨娘的这个儿子即便只是个庶子,以如今谢正从三品的官职,以后让这孩子步入官场也绝非难事。 王姨娘不会算不过来这个账。 除开这点,那只能是……有让她不得不放弃这个孩子的缘由。 谢正很疼爱她,也很期待这个孩子,这些从他今天的表现上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在谢府,没人能够威胁她打掉此胎。 她是主动做出这个选择的,能够主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定是因为未来这个孩子的出生会动摇她在谢正心中的位置、或是她在谢府的地位。照理来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谢正怎么会因为这个孩子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 只有一个理由。 除非……这个孩子不是谢正的。 谢意映猜测到这里的时候心情很复杂,今日她所见到的谢正对于王姨娘的袒护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可是王姨娘给谢正戴了绿帽子这件事……也不是太好接受。 那可是谢正,自己正儿八经的亲爹,一板起脸来甭管有理没理自己都得好好听着,结果在个小姨娘身上栽了跟头? 她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七十岁的老翁,纳了一个二十岁的妙龄女子为妾,对其宠爱有加,结果成亲不足半年,那女子裹了钱财和情夫跑了。老翁知道后叹道:我予她情深,她予我一往。 嗯……这个事儿……如果是真的,到时候跟谢正讲的话,确实有些尴尬啊。 周瑾自然不知她心里想了这么多事情,不过明白她的问句缘于谢府,而谢府的事情她不欲自己插手,这句话大概只是随口一问,便只说道:“你有没有奇怪过太子府为何如今只有一个周黎?” “诶?”谢意映虽不知他为何提到太子府,但也跟着想起来,“嗯……是奇怪过,我以为问题出在太子妃。只是现在你这么一问……难道不是吗?” “皇家子嗣问题,怎会容得太子妃只手遮天。” “太子妃身后,不还有大司空吗?母家的势力应该也很重要吧。”谢意映对于这些事情仍处于似懂非懂的状态。 “你就看着太子妃身后的有家人,没看到太子身后的人吗?” 谢意映一下子想明白:“太子身后是皇上?!” “嗯,所以皇家子嗣,如果不是太子默许,单凭太子妃是绝无能力干涉的。何况你想一下,嫡子已然非她所出,太子妃何必再费尽心机去阻挠其他妃嫔受孕?若一朝太子继位,她则母仪天下,身为皇后,何必要留此恶名。” 谢意映自不在意周瑾此番话已然是在妄论朝政。 只是想明白当初果然想的太浅,东宫之水深,远非谢府之事可及。 她点了点头,然后一声未吭、招呼都没打,往旁边一靠,直栽进周瑾怀里。幸而周瑾反应也快,胳膊立即伸出,将人抱了满怀。 和小孩闹恶作剧似的,她就这么躺在他怀里傻乐了两声,周瑾倒还面色沉稳,只是门口忽然传出了十分尴尬的一声咳嗽。 谢意映伸长脖子隔着周瑾好奇向那边看过去,见耿明一脸要死要死打扰主子秀恩爱了怎么办会被灭口吧救命的表情,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咦?谢意映也稍微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想从周瑾怀中跳出来。然而周瑾没松手,开玩笑,穿这么少,刚刚就站那儿一直给你挡着呢,我媳妇儿能让别人看吗。 谢意映要是知道周瑾的想法大概会觉得宝宝委屈,一个洗完澡准备睡觉的人你还指望着她穿的多严实? 然而周瑾不撒手,她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探着头望着耿明:“什么事儿?” 耿明这回干脆连头也不抬了,实际上从他跟着周瑾进来看到坐在窗台上的谢意映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抬头。活了二十来年,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好像跟凡尘俗世毫无关系,好看的像是仙子。 “回夫人,主子命下属来跟从您查案。” 谢意映觉得他的说法怪好笑,查案,哪儿就到那个程度了,不过能耿明给自己……谢意映知道耿明几乎是跟在周瑾身边儿绝不离开的,“真给我用啦?”她对人笑笑。 “嗯。”周瑾看着这水光潋滟的一双眼睛,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 谢意映这才放心吩咐耿明做事。 她已猜测王姨娘这一胎并不是谢正的,有孕之时她进谢府时间尚短,孩子的父亲定然是在那之前她就认识的人。谢府一应出入管理也算严格,且那个时候她定然是不敢公然在府内与人发生些什么的,那么她那几日一定出过府,才得与人私相授受。 于是她便命耿明先去查明,三个月前王姨娘是否出过府,且时间应不会太短,若是有,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第五十四章 次日周瑾恢复正常的公务员生活,一大早天色未明时便悄悄起床,有下人听到动静立即轻手轻脚地将一应物品端进来。 炉上衣衫已熏的极暖,正是昨夜睡前谢意映放上去的,周瑾拿起衣服正要穿上,就看见衣服前襟绣了只莫名其妙的像人一样站立着的白鸭子,它有橙黄色的嘴、脚和蹼,身上穿的蓝色的衣服,但却没有穿裤子,看上去挺有趣,但是从未见过,知道这肯定出自谢意映的手笔。 自家媳妇儿在发现连Fantasy都有四件春装之后,终于良心发现,紧赶慢赶给自己绣出一件里衣。 周瑾把衣服穿上,心里觉得很熨帖。以前他跟人同僚一块儿办公的时候,就会听人说什么这个香囊是自己媳妇儿做的、那个络子是自己媳妇儿打的,他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显摆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等到他有了谢意映,身上穿的衣服是谢意映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穿上不仅心里觉得温暖,好像有谢意映一直陪在身边一样,而且再听人讲的时候,甚至想去跟人攀比,说你们看,我的衣服也是我妻子亲手绣的,你们看看这花纹儿这针脚。 嗯……后面这些确实没法比。就是谢意映自己也知道藏拙,到现在为止只肯给他绣里衣。不然要是真缝了件外衣,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呦四殿下您这……鸭子真好看啊。”那也夸不出口啊。 于是谢意映醒的时候身边空空如也,谢意映还保持着惯性去摸了摸身侧,可是连周瑾的温度都已经凉下去了。 她拽起被子盖住脸在床上滚了一滚。啊,真是不习惯啊。 过年这一段时间他们俩确实过的太舒适,虽然大部分时间其实只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周瑾看他的消息做他的谋划,谢意映抱自己猫算自己的账目,两个人同处一室却互不干扰,一句话也不讲,然而互相之间却有隐约默契,是无声的陪伴。 谢意映某一刻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太好,阳光透过窗户铺陈了满地,纵是冬日也暖洋洋的,屋内还流淌着梅花香气,她刚刚对完一本总账,Fantasy抬着尾巴像只小公主一样,在地上绕老绕去踩那些斑斓的光斑。 她本来就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挣钱、买包、养猫,人生几何,不过如此,更何况现在……一抬头就能看到那边认真做事的周瑾。两者相加,就真是太好了。 耿明回来的时候已是正午,谢意映裹了件纯白色的狐裘,正蹲在周瑾书房门口打算用积雪堆一只立体的唐老鸭。 “夫人。” “回来了?”谢意映正把尾巴尖儿的抚顺,拿帕子擦干净手一面站了起来,看耿明的模样大抵是奔波了一上午,便命人先去盛碗姜汤过来。 耿明也未推脱,简单谢恩后就讲查明的事情跟谢意映简洁交代出来。 如她所料,王姨娘三个月前确实出了一趟门,是去郊外的一座庙中祈福,那时不年不节,所以寺庙中并不热闹,后院为女施主专门修建的厢房那两日也只住了她一个人。 耿明为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专门去了一趟寺庙,庙里香客往来都是有记录的,稍一翻看就可查到那两日王姨娘的行踪。他也询问了庙里的小沙弥那几天庙里有没有出什么其他的事,小沙弥回想了一会儿说道:“说起来好像就是那一段时间,师兄守夜的时候,看见寺后面的林子里有火光。”那林子,恰就挨着女眷住的后院厢房。 如此一来,事情就更加明确了。 讲话间,青梅已经端来一大碗滚烫的姜汤。谢意映知耿明一上午于城里城外间奔波,定没有来得及吃什么,便又让青梅再去那些吃的暂让他垫垫肚子。耿明正要推辞,青梅变戏法似的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点心,“哪儿还有夫人您吩咐呢。” 耿明惊讶地望向青梅,青梅却早已挪开了眼睛。 谢意映没留意他们二人之间的细微变化,只琢磨着耿明查明的事情。 若假设那两日王姨娘确实是去私会男人,并且就在那时暗结珠胎,那么下手点就一定是在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必然是她嫁入谢府之前认识的。记得听母亲说过,王姨娘的父亲病前是个教书先生,这样的家室,虽说不上能把她养的多么知书达理,只是绝不会有许多外出与男人社交的机会,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与他同村的人,这样才会有日常的接触往来,且不会引起别人闲话。 根据与王姨娘所见的这几面猜测她的喜好,她是个漂亮姑娘,可挑的余地很多,她的眼光不会太差。父亲是个教书先生,王姨娘一定瞧不上那些没有学识的人。来往又不会惹人非议,那人年龄、相貌应该与她相匹配。而能够选择王姨娘,并且在她嫁人为妾之后还与她私通,那人的家室品行可见一斑。 思索至此,那个男人的模样已经能够大体勾勒出来。 谢意映抬眼想跟耿明说话,见耿明正闷闷地大口吃饼。 “诶?老婆饼?” 谢意映声音一出,耿明一下子被呛着,咳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急什么?”谢意映不明所以,以为他是饿过了,觉得蛮好笑。 好容易止了咳嗽,耿明手背一抹嘴,恢复常态,:“请夫人吩咐。” “你去王姨娘她娘家那个村子找这样一个男人,年纪二十出头,书生,年前也参加科举考试了,然而……没有考上。他……长的挺白净,家室算不上好,没什么钱,然而衣服一定都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去年有一段时间没在村子里住,他跟王姨娘的父亲有一定关系,可能……以前是他的学生。” 虽一切都是猜测,然而一步步推论下来,得出的形象却非常具体。 耿明听来觉得吃惊,夫人所知道的只是这个男人曾与王姨娘私通一个消息,怎么能猜测到这么详细的地步,就好像她是在知道这个人之后描绘他的。 然而他并不怀疑她,他相信四殿下是能下出这样的结论的,那么四皇妃自然也能。 “是。” “还有,再去查那个王大夫,他身上一定有问题。他以前是大夫,但是有一段时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开始酗酒,是酗酒、上瘾那种,而且持续的时间一定不短。”所以在戒酒之后他才会这么明显的截断反应。谢意映那天从他的手抖、和在周瑾靠近后的表情变化上,看出他有戒酒的生理反应,那反应太明显,以致于他如今不可能再针灸。一个不能行医的医生……除了有猫腻,还能有什么。 “是。”耿明仍旧答应的干脆利落。他是不知道皇妃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但他相信她,并且听从她。 谢意映想了想,觉得将这两个人查出来了,其余的只要顺着往下推就好了,不成问题。没别的事情可以再交代耿明,于是就嗯了一声,回去继续堆她的雪人。 耿明站在原地又等了等,不明白谢意映脸上为何是那样的神色。她似乎在离真相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可以查出来王姨娘的阴谋,还给她母亲清白,可是她看上去却并不高兴。 谢意映挺轻地哼了两句歌,是耿明没有听过的: “章台柳,章台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 也应攀折他人手。” 第五十五章 耿明的效率高的超乎谢意映的想象,头天把事情吩咐下去,第二天就把人捞了回来。 谢意映正在周瑾书房门口,打算在他院子里造一个冰雪迪士尼,一上午的功夫米老鼠已经完成了,本想先塑一个Elsa,结果裙子一直做不好,气急败坏之下先垒了一个雪宝。正要让绿萝去厨房顺根胡萝卜过来给雪宝当鼻子,结果就见耿明提溜着一个人的脖颈子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呦,”谢意映拍了拍手,青梅体贴递过帕子给她擦干净,擦好后她将双手塞进袖口里,笑眯眯地瞧着那个人,“你……本事挺大啊。” “回皇妃,此人就是……”耿明顿了一下,直接说这是你家姨娘的姘头?好像不太好,于是把这段语焉不详的略过去了,“他叫赵冒,属下是在京里一家底下赌坊抓住他的。” 那人大概是被耿明狠收拾了一顿,脸上虽只有一两处伤痕,但耿明一松手,他就软趴趴地跪在了地上。 谢意映俯下身看着他,翘了翘唇角:“地下赌坊?最近有钱了呀,王姨娘给你的?想不着她这边做着人家姨娘,那么倒还能养着你,我是小瞧她了。” 耿明听出谢意映话里语气不善,当即一脚踹到赵冒大腿上:“还不把事情都跟皇妃老实交代了!” 赵冒已经被耿明好好收拾过了,早已知道耿明的手段,此时又被这么一吼,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将他和王姨娘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故事也就是那么故事。 赵冒是王姨娘父亲的学生,也就这么认识了王姨娘,那时候两人也都不过十四、五岁。身为学生,自然常去老师家里,凡去大多能见到王姨娘,俩人这么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王姨娘爱慕他青年才俊,赵冒喜欢她青春貌美,两人都是年少多情的年纪,私下也就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还好,以后也就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结果王姨娘的父亲此时突然病重,这两人或是因世俗所迫就此分开也好,或是坚贞不屈视真爱至上也好,都没得挑理的地方,但是两个人就当时的情况坐下来好好商量了商量,觉得钱财重于一切,不如让王姨娘嫁去高官之家作个小妾,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会影响他二人感情,即便做了姨娘,也可以偶尔出来私会情郎嘛。 于是一切就这样发展开来,一切甚至比他们当初想象的还要顺利,王姨娘从谢正手里捞到了钱救了她的父亲,且迅速博得了谢正的宠爱,在府中过的顺风顺水不说,还真的找到了机会去私会赵冒。 寺庙一见,一举得子。但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自然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你们就见过那一次?” “小人不敢欺瞒皇妃!真的就见过那么一次!没想到就……后来就是她知道自己有身子了我们才又联系了一次。” 王姨娘发现自己有孕的时候心情很矛盾。因为她也没法算出来这孩子到底是赵冒的,还是谢正的。反正就是那几天的事儿,可是那几天……自己可是在两个人间没休息。于是她匆忙联系了赵冒,可是赵冒也是个没主意的,支吾了半天,反正是付不起这个责任。 眼见肚子越来越大,王姨娘心下一狠,如果这个孩子真的不是谢正的,那么他一旦生下来可就能要了自己的命!于是就想出一辙,把孩子打掉,嫁祸在孙氏身上。 先是给谢正带了绿帽子,随后决定打胎,最后还想把这些都栽赃到别人身上去。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 谢意映听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耿明瞧出她心绪不佳,又禀报道:“夫人,那个王大夫的事情也已经查清楚了,情况与您所料无二。人已捉到,正关在门房。”说完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又道:“我们是不是要将这两个人送到谢府?” “不用,你送去了,若王姨娘不认,也是没办法的,费了这么多功夫,要一举成功才好。”谢意映叹口气,不再看赵冒,转身继续又去堆她的雪人,过了会儿才说:“让赵冒传消息给王姨娘,就说他发现最近有人正查他,恐怕是知道两人之间的事情,帝都是待不下去了,正巧他这几日在赌场赢了不少钱,让王姨娘收拾收拾行李今晚连夜和他远走高飞。” “是。”耿明领命,然后抬脚又一踹赵冒:“做得到吗!” “做得到做得到。”赵冒连连点头。 谢意映对他的反应颇讥讽地笑了一声。 姨娘,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人,背叛我父亲? 她堆了一个简单粗糙的克鲁拉,克鲁拉——《101忠狗》中的反派,一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坏蛋,傲慢而且无比疯狂,这位有钱的女大亨费尽心思,只想绑架一窝小狗,而且将它们的皮剥下来制作皮草大衣。即使是迪士尼,也避免不了这样的恶魔形象。 偏头看了一会儿克鲁拉,从那种空白的脸上仿佛看出她那邪恶的、疯狂的表情,然后谢意映挖过一边的积雪将她整个的覆盖了起来。 父亲,你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伤害母亲? 王姨娘收到赵冒传进来的消息时,愣了一下,然后她考虑了前前后后各种打算,决定就听他的,与他双宿双飞。 我也要做一回那戏文里的小姐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手都在抖。 她将屋内的仆人都差遣开去,收拾好了银票首饰,将包裹装好藏在床铺底下,只待夜深人静。 到了晚间,她只留了一个自己平时很是信任的丫环守夜,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之后,也谨慎地找出借口,命她去小厨房给自己煲碗汤来喝。 她自从小产之后更受谢正偏爱,脾气越发不加控制,爱做什么做什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丫环也习惯了她这个样子,虽然是这么晚了也没有多想就认命给她煲汤去了。 见人走了,王姨娘偷偷下床,把衣服穿好,然后将床底下的两个包裹掏出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没有人了,便肩上跨着一个,手上拎着一个,踮着脚地出了门,左右观察之后,一溜小跑出了院子。 眼看就要到后门了,忽然间四下亮起了火把,王姨娘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在地。 每一点亮光,就代表着一个人。那些人都安静地望着她,在深夜中,像一具具站立着的冰冷尸体。 他们站在这里,不知恭候了她多久。 第五十六章 谢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晃动的烛火映刻在他眼中,像是罗刹般阴森可怖。 平日谈笑间隐藏起来的年纪,此时通过鼻侧的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暴漏无疑,因光色映刻,眼下的阴影更衬得神色莫名。 王姨娘已哭喊了半天冤枉,哭声在看到赵冒和王大夫后戛然而止。 眼泪晕乱了胭脂水粉,她的脸就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破碎了的瓷人儿。 怔怔看了赵冒片刻,她意识到自己是被这个情郎欺骗了。 “你!是你骗我!”她猛地站起来扑向赵冒,赵冒避之不及,脸上眨眼间就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子。直到有人拉开他们,王姨娘还声嘶力竭地冲着人喊:“为什么!我的一切都给你了!我问你牺牲到这个地步!” 谢正一直十分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好像那个泼妇不是以前他最宠爱的姨娘,好像他没有被她背叛,好像……他过去半年的花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时间精力,不是一场笑话。 可是他知道,自己以前对这个女人有多好,现在自己就有多可笑。于是在王姨娘喊出:“我嫁给这个糟老头子是为了谁!”的时候,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一下子站起来两步走到王姨娘身前一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 那力道之大,王姨娘竭力挣脱也挣脱不开,渐渐因窒息满脸涨的通红,嘴唇也变了颜色。眼睛里憋出眼泪,王姨娘在喘不动气的情况下终于重学会求饶:“咳咳……放了我……咳……求你……” 谢正不为所动,他狠狠掐着眼前女人的脖子,眼睛里布满血丝。一个男人如何对待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她还欺骗自己说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用那个孩子来陷害妻子,而当初自己竟然还相信她、心疼她,想把一切都给她。 谢正现在只想杀了她。 “父亲。”谢意映适时出声。 谢正没有松手。 “父亲想当着女儿的面,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杀了姨娘吗?”她的声音很轻,但终于让谢正拾回理智。他仍愤恨地盯着王姨娘,却一点点的松开了手。 王姨娘一下子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咳了起来,半天才喘匀气,不过一会儿功夫,脖子上的一圈指印就肿胀了起来,四道青紫的印痕,看上去十分可怖。 “老爷!”她立马跪着爬到谢正面前,涕泗横流,“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也是受恶人蒙蔽,他……他用过去的事情威胁妾身,逼迫妾身跟他一起走。可是老爷知道,妾身心里只有老爷一个人。老爷,不念功劳念苦劳,过去的日日夜夜,妾身都那么恭敬地服侍老爷,妾身的心意您是知道的呀。” 这一大段说的可怜,只是她的嗓子伤了,声音听上去可一点儿也不好听。 谢正低头看着她,以往她只要摆出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自己就会立马原谅她,然而这次不回,他的眼中冰冷一片,一点怜惜的神色都没有。 王姨娘只见过那个做人夫君宠爱有加的谢正,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在朝堂上狡猾阴狠的谢正。 “那个孩子是谁的?” 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像是咬牙切齿发出一般寒冷。 “是您的!当然是您的!”王姨娘忙不迭地表忠心。却不知赵冒和王大夫早为了自己的性命,将一切都交代了出去。 “好,”谢正怒极反笑,抬手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好一个我的孩子!”而后他声调越来越高,竟显现出几分癫狂的意思,“好一个我的姨娘!” 那一掌力度极大,是十分怒意之下打出去的,王姨娘径直摔到了一边,此刻却也顾不得疼痛,她知道谢正这边是走不通了,又膝行跪到谢意映身前,拽着她的衣角求助:“映姐儿!大小姐!皇妃娘娘!求您救救我!您大人有大量!您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您救救我吧!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打死呀!” 绿萝皱着眉头就想去拉开她。结果谢正速度更快,一脚就把人踹到了一边:“你还有脸求她!” 当初陷害孙氏,现在还敢求她的女儿。 谢意映倒知道王姨娘的意思,她低头瞧着人,明明是嘲弄的眼神,却微微带着一点儿悲悯:“姨娘莫不是觉得,刚刚我劝父亲放手,就是可怜你了?”她说着轻轻地笑了起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一点的。你那样陷害我的母亲,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那样欺骗我的父亲,他又为什么要原谅你?整个谢府被你搞的乌烟瘴气,谢府的人为什么要原谅你?姨娘,我劝下父亲,只是不想脏了他的手。” 然后她轻轻地后退了一步,脚尖收回裙子下面,骄矜地略微抬起下巴:“不,我不想你死,但我也不会救你。” 说完她冲谢正点了点头,转身带着自己的人径直离开。 其实还是狠不下心,但她猜测谢正不会杀了她。他现在这样一个位置,又是皇子的岳父,正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所以他不会给别人留下这么一个把柄。 院内月光皎洁,谢意映抬起头看着月亮,然后叫了一声绿萝的名字。 “怎么了夫人?” “我……有些难过。”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虽不得不为,却一点也不喜欢。 绿萝听不懂,只眨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谢意映瞧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抬手掐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脸:“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奴婢是什么样的?” 谢意映重又迈开步子,将那个屋子远远地摔在了后面:“嗯……可爱的。” “可爱?” “嗯,可以让人爱的。” 被调戏的小绿萝,脸红了一路。 谢意映的社交圈子限于高层,平时属于不是非去不可的场合绝不往人身上凑的状态,更不会主动邀请人来自己府上。 于是这天,听到青梅禀报说有客人来访的时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找我的找殿下的?” “找您的。” “……叫什么名儿你再说一遍?” 青梅深深叹口气,把被子从她脸上掀开:“正是大司空家的那位许小姐。” 许丹薇。 第五十七章 许丹薇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谢意映百思不得其解。 两个人怎么说也算是前任情敌,虽然上次把话说的挺开的,但也就是化干戈为白开水,总不能真的化干戈为玉帛, 哪个小姑娘会把以前喜欢过的男人的现任妻子当闺蜜的啊? 但是要说是来找自己茬,也不至于,她知道许丹薇是个聪明姑娘,上次把话说到那个地步,她肯定是想明白了。 那她来是干什么? 谢意映最后还是没得出结论,只坐在椅子上试图对来人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许丹薇倒是一副寻常表情,看到谢意映的样子甚至还笑了一下,她在卸下了满身盔甲之后,其实是一个很能跟人和乐相处的人。 今天穿了一身松花色的衣裙,进屋便脱去了白色大氂,她一向很喜欢这些沉静典雅的颜色,也衬得眉目婉约。 谢意映一直觉得所谓古典女子,无非就是她这个样子,娥眉曼只,容则秀雅。 反观自己,真是不提也罢。 ……周瑾真的不后悔娶了自己吗? 许丹薇哪里猜到谢意映的内心腹诽,只坐在一旁,理了理衣裙后开口:“想跟人说说话,不知为何,想来想去,竟觉得只有你合适。” 谢意映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撩妹小能手转换成妇女之友的,但听了这话还是点了点头:“你想跟我聊什么?” 许丹薇大概是还没考虑好自己究竟要不要跟谢意映推心置腹,只琢磨地看着她,然后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你当时找到我,忽然说了那么一堆话,真的让我很吃惊。” 嗯,吃惊是正常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你还没瞧见我抱着三皇妃唱皇妃的时候呢。 谢意映瞧着今天大概也是个长谈,点心垫一垫也起不到持久的效果,想了想对人说:“留我这儿吃午饭?” 许丹薇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意映也是转画风小能手,不顾刚才还是深沉的话题,托腮开始定菜谱。 “茶香鸡喜欢吗?皮薄肉嫩,油润入味,淡淡的茶香还能解腻,说着我都要流口水了” “可以。” “那来一份茶香鸡,茶叶用黄芽茶叶。嗯……腌笃鲜喜欢吗?这好像是江南一代春天时常会喝的汤?我记得你之前几年是在江南住来着。” “喜欢,确实春天会常喝,很鲜。” “蒜香排骨怎么样?啊我好想吃肉……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蒜?” “吃的。” “那蒜香排骨一道!然后……南乳猪手!美容养颜!” “好。” “嗯……还需要蔬菜。一道茭白,一道笋煨白菜,再加一个芙蓉豆腐。” 谢意映说起菜的神情与之前截然不同,兴致勃勃,整个人都光彩焕然,表情也变得生动愉悦。许丹薇瞧着她,一点儿也不想打断她,只笑着说:“好啊。” 谢意映舔了舔嘴唇:“我年前得了一坛上好的梨花白,让我埋梅树底下去了,正愁什么时候喝它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把它挖出来,怎么样?”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显然是越说越上瘾。 酒是年前谢意尧送他的,可能为人哥哥的都是这样,明知道她衣食无忧,吃的用的都是进贡的上品,然而一看到好东西,还是尽心留意着,想法设法给她淘换来。 看许丹薇没拒绝,她又一挑眉梢:“我再给你做个布丁,保准你没吃过!” 在这个欠缺材料的时代,她为了做出布丁试验了七十多次,这精神头放在爱迪生身上,就发明出了点灯。 给自己做甜点吃,这一点许丹薇就很是意外了。这规格待遇放自己身上……是不是有点高啊? 实际上只是谢意映做点心的兴致来了,而且许丹薇对她来说,确实可以是一个一起吃饭的人。 吃饭唠嗑的人选,说来简单,实际难选,对于谢意映来说,甚至比一起去森林里探险的人还难选。但是许丹薇……她总觉得这个姑娘在古典雅致之余,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现代意味。 当然谢意映知道她肯定不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但是就这么一星半点的熟悉感,就已经足够让人怀念珍惜了。 布丁端上来的时候,许丹薇阅尽千帆也觉得吃惊,她将小碟子转了一圈,笑开来问人:“这叫什么来着?” “布丁,”谢意映把小勺子递给她,“用勺子挖着吃,特别嫩,瞧着是不是像鸡蛋糕?但是比那个要甜~” 科学上讲,心情不好时,大脑里需要一些血清素或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而甜食或高淀粉食物,可以快速满足这个需求。其可以令人快速愉悦的原因是因为甜食吃下去后会使胰岛素快速增加,而胰岛素会使酪氨酸与苯丙氨酸在血中浓度降低,使色氨酸在竞争上处于优势,很快进入细胞中转换成血清素,进入脑中,使人产生愉悦感。 也不知这科学依据准不准,反正女孩子的心情是一门玄学,许丹薇在吃完一份布丁之后心情明显舒朗开来。 “你真的不讨厌我呀?”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的少女娇俏。 谢意映舔了一下嘴唇准备喝第一口酒,闻言对她敬了一下:“真的不讨厌,我觉得你也就是……嗯……不太甘心,所以想做点儿什么,但是真要说想要伤害我,那我没感觉出来。你这样的人,要真是想对我做点什么,一定会比那些小伎俩有效的多。” “这样啊……”许丹薇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酒,香气扑鼻,惹的人忍不住想再去尝尝,“所以你也只是吓唬我一下,小惩大诫?” “嗯,”谢意映淡定自若地点了点头,“谁没点儿过去的事儿呢,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说开了就好了嘛。而且感情这种事情啊……本来就是没办法轻易放下的吧,你那几年的时光都是与这段感情纠缠在一起的,若是忘记了和那个人的过往,不就是把过去的自己也背弃掉了吗?”然后她咬着杯壁对人弯眼笑开,“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喝?” 话半实半虚,其实只说了部分。没有说出的那一半是,我还不够喜欢他啊,所以对他的过往,介意什么呢? 是的,她不够喜欢周瑾。她相信周瑾对自己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从内心来说,都是冷情冷性的人,绝不会轻易动心。只不过二人表现方式不同,她惯性对谁都好,而周瑾会将内心情绪都掩藏起来不提。 记得有一次魏梧问自己为什么明明不喜他的行事风格,却仍旧会把他朋友看待。 那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 这世界上薄情寡义的人越来越多了,偶尔遇到你这么一个深情款款的人,就觉得特别可贵。 而许丹薇听了那段话,只垂下眼睛,内心想了些什么谢意映也瞧不出来,半晌才抬起眼睛,举杯饮尽杯中酒,笑道:“是呀,很好喝。” 第五十八章 谢意映是一个越喝越开心,越开心话越多的人,正巧她最近也没什么愁事儿,话唠起来就跟人从东扯到西,从红楼梦扯到西厢记。 而许丹薇呢,她一向是个大方端庄的人,跟谢意映这么一杯一杯的喝下来,丢掉了端庄,只剩了大方。 她托腮瞧着人,醉眼朦胧,唇角带着笑意,脸上还漩着两个梨涡。 谢意映说完,她便接话,两个人过去的生活处境完全不同,然而说起来却妥帖契合,她给人讲江南烟雨、讲帝都繁华、讲暮春时节一树一树的花开、讲小桥流水红杏枝头。 然后又讲起八卦故事,逗得谢意映筷子里夹的菜都掉到了盘子上:“她真做过这样的事儿?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她特别知书识礼呢!你知道有一次,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呢,是在太子妃的宴上,刘家那位小姐,就是作诗倍儿好的那个,跟人说自己的诗文如何如何,且巧了她正好过去,刘小姐就拽住她问她自己的诗写的怎么样,这不正好话说到兴头上嘛,甭管好不好,夸两句就是了。结果她可好,眼皮抬起来瞟了人一眼,干巴巴地说什么,小姐家的诗文,竟然散播到宅子外面去了,真是让人笑话。我的天呐,你是没瞧见当时那个场景,所有人都懵了!那个刘小姐,脸都气绿了!” 许丹薇本要夹菜,结果顾不及先把筷子放下,笑道:“所以你是想不出她十三岁的时候还偷偷藏人的诗文呢是不是?那时候啊,有些人就故意在她面前提那个男子的名字,结果一提她就脸红,你说这事儿,哎呀,闹的谁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哈我以后会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的!对了,之前还有可多有意思的事儿呢!”谢意映满眼笑意,聊起八卦来可算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尤其是两个人共同接触的圈子又属于贵妇圈,搁在现代就像是聊明星八卦一样,实在欲罢不能。 “对了,”许丹薇又饮尽一杯酒,醉的满目含情,艳赛桃花,“我之前听人说,你在宫中中秋宴上,奏了一支曲子是不是?说是如同仙乐,震惊了满场,在帝都可传了好一阵儿呢,有人评价说前朝闻人皇后的曲艺也不过如此,说的我都想听一听了,陛下还赏赐了你那张梅花落琴?拿出来今日为我奏一曲吧。” 谢意映酒意熏染,听到这话却眉心微皱,并非是恼意,倒更像是……怅然:“啊……我不弹琴了。” “这是为何?”许丹薇不解,有如此高超琴艺却不展露,无异于衣锦夜行,岂不浪费? “嗯,”谢意映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要笑一下装作不介意,却一点也不像,“我的瑶琴……是一个朋友教我的,后来她死了。”她耸了一下肩膀:“从那之后我就没再碰过琴了。直到去年中秋,圣上面前,我也实在拿不出别的才艺。” 她看许丹薇的脸上显现出了悲伤的神情,倒是自己先去安慰她:“好啦,其实这么久了也没那么……嗯……痛不欲生什么的,反正人生就是,离了谁都能过嘛,而且我弹琴的时候感觉真是特别奇怪,我都那么久没摸过琴弦了,碰到的那一刻就好像又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似的,像是我朋友还陪在我身边。我们喜爱的人大概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吧?无论以何种方式陪伴。” 叶寒,这是她的朱砂痣,也是她的白月光。前世今生都有很多人夸过她,每次她都想着,你们觉得我好,是因为你们没见过叶寒,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不用别人说,不用心理医生分析,她自己知道,叶寒的死在她的人生中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那时开始她有了太多变化,她开始愤世嫉俗,也开始不肯交出真心。 不能再想叶寒,谢意映主动扯开话题,两个人都已经吃饱饭,干脆离了饭桌,去窗边的小榻上坐着。 榻上垫了纯白的羊羔皮,绣了芍药花的毯子也已经放好,两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那里,踢掉了鞋子裹着毯子,一面说一面笑,台子上垂下的花瓣落了满怀,又不知是谁碰洒了酒盏,白玉杯倾倒,琼浆流淌。 白玉般的小臂袒露在外面,青丝垂泄,谢意映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红唇欲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最后是谁先醉了?谢意映也不知道。她一点也没有主人家的自觉。 最后的记忆,只是许丹薇问她: “你之前讲的那个猴子的故事,结局是什么?” 她已经有些犯困了,揉着眼睛翻过身,想了会她说的是哪只猴子。 “哦……孙悟空嘛,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如玄铁,火眼金睛,长生不老还有七十二变……”她醉的发音模糊,“他最后……取了经书,成了佛。”然后她抬起一只手盖在了眼睛上,语调声声低了下去,“我们没有人是自由的。” 这个结局好像并不让许丹薇感到结尾,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点了一下,虽然没有人看到。 “我要成亲了。”她低声说。 祖父给她定下的亲事,勋亲王的儿子,以后会继承他的爵位,和南疆十万兵马。 周瑾进屋的时候,太阳已西沉,橙黄色的阳光打在屋子里面,暗的安静。 谢意映躺在榻上已经沉沉睡去,许丹薇也带着几分醉意,歪着脑袋看台子上的梅花枝。 听到周瑾的脚步声,她侧过头去看他,两人沉默半晌,许丹薇先无声笑了一下:“自我回来以后,殿下一直在躲着我。” 周瑾覆手站在那里,轮廓被光色雕琢的更加深刻,勾勒出一种极致的、精致而锐利的美,带着隐隐的一股侵略性:“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误会。” “你说的是。谢意映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她。但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也会需要一个更有助于你的人。” 即便在此时周瑾依旧面无表情:“很多人都想着将来是不是会有更好的人,也许会吧,我们都说不清。但我不为未来虚无缥缈的东西牺牲既得的事实,我只要眼前人。” 说完他俯身将谢意映抱了起来,只在望着怀里这个人的时候,他的眉目神情才软了一下,“这是我的妻子。” 第五十九章 三月暮,红杏深花河豚欲上。 河上小船中有卖花的姑娘,耳边簪着白玉兰,眉眼盈盈,碧波荡漾中往来。 谢意映坐在河畔酒楼中,支着两臂望着窗外,春光大好,如何过都不浪费。 春色如许,一楼有女子弹唱,谢意映听了一会儿,启声跟着和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声音动听,带着一点懒洋洋的惬意。 周瑾就坐在她对面,低头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页,桌上茶色青青,烟雾飘香。 今日穿了件青色的衫子,大概是天色太好,竟衬得他也眉目柔和。 谢意映则是杏黄色的一套衣裙,难得的娇俏的很。发髻则是用一根木钗挽起来的,又别了一串铃兰,粉白色的花一小朵一小朵的垂下来,像足少女的模样。 整个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十五、六岁的少女,只是较常人更好看一些。 谢意映碍于身份,难得出府,周瑾也难得有这样闲散的时间,可以坐下来陪着她一块儿看看闲书。 谢意映也不去问他今日为何没有那些朝廷算计,只开开心心的享受这难得时光。 春风熏的人醉,这家酒楼的厨子都是江南请来的大师傅,菜品一准的精致。米饭粒粒分明,柔而不烂;面条筋韧,可以穿结成带而不断;饼薄透明,可以映字;馄饨汤清,可注砚磨墨;馓子既香又脆;海鱼风味清鲜,汤汁浓而不腻。 谢意映最喜甜点,松仁芋蓉糕香甜软嫩,腐皮鲜糯卷酥脆鲜香,波油茄香色泽金黄,芙蓉糕松软甜香。酒更是竹叶青,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 直吃的人忧愁全无,烦恼忘却。扬州的十几家店铺因为要提前为江南政治改革做准备,都正在经历转型之痛。大部分店利润降到可以忽视的地步,少部分已经亏损,谢意映并几位掌柜的手段用尽,力争在格局变动之前转亏为盈。 头顶被那些濒临破产的产业压着,每天睡前脑子里都是一本一本的账簿,谢意映这一段时间过得都欲望全无。 直到今天。 竹叶青醇香,但也不敢多喝,谢意映喝了两小盅,眼底就开始泛起水色。周瑾瞧见,抬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脸。谢意映眯起眼睛,脸边是人掌心的温度,舒服地让她想晃着尾巴喵一声。 周瑾瞧着她猫一样的姿态,神色虽不变,却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他瞧着谢意映微微张开的嘴,唇红齿白,像是呼之欲出的春天。 让人想……吻上去。 门在这时被敲响。 谢意映眨了眨眼,周瑾撤手坐直。 他安排了耿明守在门口,常人定不能靠近这里,现在能让耿明不敢阻止的,一定是皇室的人。 果不其然,推门进来的人有一张熟悉的温和笑脸。 周昭。 这下连周瑾脸上都显现出了明显的不悦。然而礼不可废,两人还是站起来跟人打了招呼。 周昭很是亲和,也没怎么把自己当外人。随便抽把椅子过来,就坐在两人中间:“办事儿路过,本想休息一下,结果一眼看到耿明了,就猜到四弟你在这里,没承想四弟妹也在,你们二人倒是清闲。” 谢意映抿嘴一笑,没接话。今儿我老公在这儿呢,你想怎么着。 谢意映不说话,只能由周瑾开口:“三皇兄既有要事,不如去办,不需要陪我与内人。” 开口就撵人,毫不留情。也不怪周瑾,今儿他包了场子,清了整个二层,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和自家媳妇儿单独待着,聊天也好,纯粹看看风景也好,一点儿也不想让外人进来打扰。这里所指的外人,自然包括这位不知眼色的三皇子。 “倒也没什么急事,”周昭笑意不减,像是一点儿也没听出周瑾话里赶人的意思,“若只见一面就走,倒显得我们兄弟二人生疏了。且有什么事能比自家弟弟、弟妹重要呢。对了,今天好像是弟妹的生辰?”周昭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木匣子,“没来得及专门准备礼物,正好前儿得了对镯子,也不算什么贵重物件儿,不过图个寓意好,弟妹别嫌弃。” 木匣打开,匣中一对纯白玉镯,晶莹洁白,细腻温润,其光色色度,赫然是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虽然贵重,却不稀罕,然而两只镯子都一点瑕疵没有,只其中一只上,有一点嫩黄色,却是浑然天成的一朵梅花,而另一只上镯子上指肚大小的一点,则是活灵活现的一只喜鹊。 此寓意喜上眉梢。 这才是举世无双,无价之宝。 谢意映看向周瑾,礼物贵重成这样,她不好意思收。 周瑾眸色暗了几分:“既然是三皇兄的心意,便收下吧。”然后对周昭一点头,“皇兄,正好有些话要与你商议,我们出去说。” “好。”周昭笑的温润如玉。 等出门将房门掩上,周昭笑容不变,周瑾差点一拳头砸他脸上。耿明垂着脑袋候在一旁,但也时刻准备着冲上去帮主子补上一记黑拳。 “周昭,离谢意映远一点。” “为什么,”周昭倒还从容不迫,“这个姑娘很有趣,四弟,要知道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吧?” “三皇妃除了过年那几天,其余时候一直在外疗养,你以为这件事避得开几个人的眼睛?” 周昭无赖的一摊手:“她身体不好,我也没办法啊。不过兄弟一场,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怀璧其罪,人人都想要的东西,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放手,不然对谁也不好。” 然后他恢复一贯的模样,整理了一下衣衫:“还有事,我先走。” 周瑾看着他离开,一字未说。 耿明心生佩服,不愧是我主上,这城府,让人惦记着媳妇儿了还能按兵不动。 就听周瑾忽然说了一句:“把吏部尚书的事查出来,办他。” 吏部尚书,周昭的人。 而此刻房间内,谢意映正一脸懵逼地问青梅: “今天是我的生日?” 第六十章 谢意映觉得自己很无辜,作为一个没有前情提要的人,到哪儿知道自己是哪一天的生日,她还当自己是八月份的前奏,狮子座呢。 面对这个问题,青梅也蒙,怎么,您自己的生日自己不知道? 但是转念一想,毕竟自己夫人之前脑子受过伤,大夫说有些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便对谢意映嗯了一声,“正是今日呢,以往在家时候,夫人会亲自下厨给您做一桌子菜,还会请戏班子来唱大半天的戏呢。大少爷总能送给您咱们都没见过的东西,有次他假装忘了,您还哭鼻子来着。” 谢意映这才明白,怎么今天这么好,周瑾什么事儿都不做,带自己出来玩,感情是因为今儿自己生日啊。 想着曹操曹操到,周瑾推门进来,就看见谢意映一脸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表情。 “吃饱了?” “嗯!” “吃饱了带你去个地方。” 谢意映本想跟人理论理论,后来反应过来,人家好心好意领自己出来,那么多重要的事儿都放下不做,好像实在也没什么好怪他的。便撅了撅嘴,乖乖跟人后头。 下楼来坐船过了河,那边已有人候着,车马都备好,周瑾骑马,谢意映乘轿。 路上撩开帘子向外看,见景致越来越好,都是自然风光,满目绿色,俨然是离城中越来越远。 这是去哪儿?她有些好奇。 走了有大半个时辰,谢意映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帘子忽然被撩开,她迷迷糊糊地看着那张冷情冷性的脸反映了片刻,才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到啦?” “嗯。” 拎着裙角跳下轿子,打量四周,还真是一片茂密丛林的样子,埋骨藏尸之地,来这儿干吗? 谢意映好奇,周瑾却命其他人候在此处,而后牵过谢意映的手,领着她沿着一条小道向深处走去。 谢意映纵是相信周瑾,却还是忍不住探着身子向四下望去,一面问人:“这什么地儿啊?” 周瑾此时不再瞒她,平缓说道:“之前一直在考虑送你些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你定不稀罕,喜好又与旁人不同,但记得你之前说过,成亲那日一切行程都匆忙,你连自己的模样都没好好瞧见,又说在屋里人挤人的一点儿都没意思,不如在户外,选一个有大太阳的天,新郎挽着新娘子的胳膊,走过一条长长的红毯,走到用花扎成的拱门下,对她说出誓词。” 说到此处,他们已经穿过了那一片林子,到了一处平坦之地。平坦草地上,自脚下起延伸出一条红绸铺就的道路,直通到远处一弯彩虹似的拱门下。 谢意映愣在那里。 这与现代的户外婚礼相比其实太过简略,我结婚怎么也要雇个二十人的交响乐团在那儿伴奏吧,得有侍从打着领结特别gentleman地端着酒杯服务吧,客人的椅子上要扎着金色的大蝴蝶结我都想好了!但是…… 但是这个人是怎么记住自己随口说出的话,然后凭借那么不着四六的语言、那么苍白简单的描述,布置出与自己的想象这样接近的场景? 一个完全生活在古代的人,如何完成了一个现代婚礼的装饰? 谢意映想象不出。 谢意映蒙了,周瑾还清醒,他郑重地挽过她的胳膊,然后一步一步踏着红毯向前走去:“有遗憾总是不好的。做的应该跟你想要的不一样,但是我也不知道怎样把它做的更好,怕自作主张地添了东西,不和你的心意。有人用一生去追求、陪伴一个人,我以前不理解,现在觉得,如果能跟你度过一生,应该比独自一人有趣的多。相处了这些时日,你肯定已经看出了我的诸多缺点,还希望余生得你多指教。” 已踏到拱门之下,粉蓝色的花朵随风飘落下来,周瑾从袖中拿出一条红绳,低头缓慢而认真地将它系在谢意映的中指上: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 “谨订此约。” 谢意映也低着头,看覆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坚定的、温暖的,她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快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然后她哽咽着同他重复了一遍: “谨订此约。” 这是我们的誓约。 而这些话无论几分真情,做到与否,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同另一个人订立下相伴走过的这一生的誓约,这是第一次。 也或许是唯一一次。 回了轿子上,绿萝一眼瞅见谢意映眼睛红了,心里奇怪,怎么这么个日子殿下还得惹夫人不高兴啊?正要去问怎么回事儿,青梅偷偷掐了她胳膊一下,绿萝疼的一咬牙,还是忍住了没叫出来。 她偏过头,看见那边青梅在给自己使眼色。 ……什么意思? 她冲青梅流露出一个懵懂表情。 青梅继续眨眼。 绿萝还是没懂。 最后青梅趁着谢意映没看着,抬手一下子扣在绿萝嘴上,冲她一瞪眼。 哦,绿萝瘪嘴,这下懂了,不让我说话。 进府之后,周瑾去书房处理他一整天都没顾上的事情,谢意映回屋,两人还有一条道可以一起走,正要分离时,谢意映瞥见书房前院子里站的身影。 “那是谁?”她站住,疑惑地看着那边。 “回夫人,是户部侍郎刘大人,他已在府中等了近一个时辰了。”一旁的丫环躬身回答。 “哦……”谢意映点了点头,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这时那人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来,是一张非常的书生的脸,面貌倒生的寻常,只是有股书卷气,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明明是没见过的人,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户部侍郎刘大人…… “他是……刘渊?” 刘渊这时也看到了谢意映,见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衫,就像个尚未及笄的无忧无虑的姑娘,眉目与自己记忆中相像,却又好像更好看了,歪头正瞧着自己,眼中一派天真。 这世上,有人大步向前走,有人初心不负。 第六十一章 谢意映虽然对刘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也没有旧情不忘。 她觉得这就像是这具身体还在怀念那个人,但是从理智上而言,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两种感情混杂在一起,让谢意映也忍不住觉得好像辜负了什么,然而也没有办法,她对那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向另一条路。 冷漠的人关键时刻才能冷静,这时候甭说刘渊在那头儿,就算是在自己身边站着,谢意映也能平静地说出:“不好意思,过一下。”过去过去,过了才能去啊。 晚上周瑾回来的时候,谢意映已经洗好了澡,正坐在窗台上看信,肩靠着窗台悠闲地晃着小腿,长发似墨随背脊垂下,春日已换了薄的衣衫,月白色下可看到美好的身体轮廓。 听到周瑾推门的声音,她抬眼瞧他,信纸上方露出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她最近确实被扬州的生意弄得愁的慌,所以眼内并非是一贯的笑意。 周瑾也已经习惯,进来的时候脚边儿还跟着只猫:“怎么样?” “还好,”谢意映将信纸放在一边,蹲在地上冲Fantasy张开怀抱,总算对猫展露了一个笑脸,“刘渊的事定下来了?” “是,下月就起程去扬州。内库这几年收益不行,皇上准备从扬州动手。” “我明白。”谢意映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Fantasy的下巴,舒服地猫眯起眼睛,她与周瑾在这个事情上的关注点不同,扬州是太子的仓库,官员任职调动是有三、四是过了太子的手,周瑾是想掐住他这个进钱的口子。而谢意映是觉得,既然格局要重新分,饼就要有我的一份,内库招标,大家各自凭本事说话。 她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犹豫开口:“这事儿准备的仓促,易出纰漏,那边儿的大掌柜心也一直悬着,我……嗯,说起来可能不太合适,那我放心不下,总想过去一趟。” 她知道以自己的皇妃身份,非亲非故地跑去扬州,实在是卜相宜的一件事,因而这话说的也是十分踌躇,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周瑾只是略一衡量,便点头道:“好,届时我安排你乘刘渊的船一道走,有他沿途护送你我也更放心。”他知道谢意映心下计较的原因,又解释道,“烟花三月,如今正是扬州好时节,只说你身子不适想去住些日子,也不会让人生疑。对外我会另安排一队人马,扮作是你,与刘渊错开时间行程。不必担心。” 谢意映知道周瑾定是思虑周全之后才答应自己,便对人弯眼一笑。 待一会儿要上床时,才看着人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眼睛也不好意思直视他。 “……你要说什么?” “嗯……那个……”谢意映终于鼓足勇气对人快速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说完一翻身拿被子盖住自己,裹成了一只蛹。 周瑾很少听到这么……简洁明了的道谢,却也听出其中害羞的意味,对着那只封闭自己的蛹看了一会儿,然后无声笑笑,吹灭了床边蜡烛。 刘渊的行程早已定下,正是五日之后,谢意映自然不会因自己的加入去更改它,这几日将府内事物安排好,五日后便带着绿萝悄悄去了渡口。 青梅留下掩饰行踪,周瑾将另一艘船安排在两日后出发,与刘渊并不走同一条航线,青梅那时将陪伴所谓的“四皇妃”踏上南下的行程。 上船时,刘渊已候在甲板上,虽然已经是户部侍郎,却仍然是一张书生似的脸,一身青色长衫,负手而立,看到谢意映时明显换了一下姿势,本是平静从容的模样,却一下子显得……拘谨无措了一些,只是细微动作的变化,大概旁人并看不出来。 一下子,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四、五的时候。 谢意映看出来了却没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有些事情,不在意也就过去了。单方面付出而无回报的感情无法坚持长久,谢意映自诩为理性的人,始终坚信这一点。 她那一瞬间只在考虑,周瑾穿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表妹。” 船上虽不便向外传递消息,然而严谨保密总归更好,此程谢意映只扮作是刘渊的一个远方表妹,姓孙,闺名迟迟。 于是谢意映今日也只作了未出阁少女的打扮,月牙白的衣裙,外罩着粉色的小衫,与人说话时微微笑着,带着一点怯意。 “表哥。”她对人行了一礼,不欲与他多交谈,便向旁边看了一眼,“表哥,迟迟先去……自己的房间了?” “嗯,快去吧,船头有风,不可久待,”说着他似乎是想送她进去,却又站定,只是手向她那个方向微不可查的伸了一下,却及时制止住自己,然后他站在原地对她点了一下头,“房间早已命人收拾好了,你若缺什么,再……吩咐人去做吧。” “好。”谢意映自不逗留。 你不能跟一个人在一起时,怎样才是对他好?不要给他希望,一点也不要给他。不要让他痴迷过去,何况,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早已经去了。 谢意映看着刘渊的时候,有时会觉得心里难过,那大概是那个姑娘留下的一点执念。谢意映有时候也会想,也许他们二人不只是众人面前见过一、两面,否则何来当初“今将夺我此志,又知君深情不易,思将杀身奉报,是以亡命来奔”的情意呢。 然而如今,她能为她做的,只是不去招惹这个少年。 为了避免遇到刘渊,谢意映尽量少出去,幸而她和绿萝都不晕船,因此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船上每日都会定点停船进行补给,菜蔬新鲜,因为吃的方面得到了满足,谢意映整个人都能做到平心静气。 就这么平稳行了三日,结果在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船突然遇到了事情。 谢意映正躺床上给绿萝讲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呢,就感觉船只猛地一停,外面也忽然起了喧嚣之声。 “怎么回事?” 绿萝将桌上倒了的杯子摆正,便匆忙推门出去:“您在这儿待着,奴婢出去看看。” 过了会儿功夫,绿萝没回来,刘渊倒大步走了进来。 谢意映连忙坐起来整理好衣衫,却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非常紧急的事情,才使得刘渊这样不管不顾。因为三天来,刘渊为了避嫌,并不曾踏进过这里一步,何况又是晚上。 饶是谢意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刘渊的话的时候还是让她脸色一白。 “你去避一避,我们遇到了海贼。” 第六十二章 ……我们是到了索马里了吗? 外面的朋友你们好,大半夜的也不休息主任给加班费吗? 你们其实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吧? 吐槽抑制不住的冒出来,然后谢意映干笑了两声:“你觉得我能躲哪儿去?” 刘渊一听到了事情就急着来找谢意映,也没顾上想具体的问题,此时一听她说,沉吟片刻,道:“你先去货舱委屈一下。” 货舱,正在船舱底部,一来可盛货物,二来可控制吃水。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算是规格较大的,因而货舱内除却已装载放置的行李物品和蔬菜等,还能余下躲藏一两人的空间。 可是货舱位置明显,海贼若是上船来抢,绝不会错过货舱,而且若是发生交战,击沉了船,那从货舱那个位置怎么出去? 谢意映想象了一下,沉稳地摇了摇头:“我还是和你们共存亡吧。” 海贼的船队似乎已经靠的极近,窗外都可见幢幢火把的火影,外面有侍卫官大呼侍郎,要寻着人与他商量对策,刘渊应了一声,最后又和谢意映交代道:“我会尽量避免动武,你不要害怕,但还是要在屋内躲好,不要出声。若是真发生了交战……我会提前安排你离开。”说罢匆匆离去。 谢意映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刘渊说的部分还是有道理。知现在情况紧急,也不拖延,将床上被子都裹好塞进衣柜,桌上器具也收归整齐,装扮成屋内无人居住的景象,然后盯着床沉思:躲哪儿好呢。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而入,把谢意映吓了个够呛,差点顺手抄起家伙来冲人砸过去,绿萝看见她这个架势,也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哐的靠门上:“夫人你要干什么。” 看清是绿萝,谢意映一脸忧愁,把手里握着的簪子重簪回头上去。 ……而且还是要躲两个人。 绿萝在外看到的是护卫们跑来跑去,表情严肃紧张,船夫们则成群地躲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后者比前者还要让绿萝感到害怕,尤其是不断进入她耳朵的“海贼”“船已经靠过来了”“没有办法”。她好不容易拽住了一个稍微熟悉一点的侍卫,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那人回的也是匆忙:“遇上了海贼,快带你家小姐去避避。”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船体动荡中连忙跑回房间想带谢意映跑路,虽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谢意映这个样子,不过后来的表现倒很沉着冷静,绿萝心生佩服,啊,不愧是我家夫人,你瞧瞧这个样子,比外面那些男人好多了。 殊不知她的夫人正在考虑怎么把她塞进橱子里。 船身忽又是猛地一荡,大概是有另外的船撞了过来,谢意映心知不能再想,便要先去把桌台上的烛火吹灭。 结果正像那边走了两步,两扇窗户忽然被打开,快的风吹起了谢意映的额发,她感觉那窗扇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额头擦过去的。 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影正半蹲在窗框上,然后眨眼间就跳进了屋内,其身手矫捷,落地无声。 谢意映的第一反应就是扭身去捂住了绿萝即将叫出来的嘴。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叫出来了,除了被杀人灭口,几乎没别的下场可以考虑。 进屋之后,烛光一照,竟发现那人还是个女子。一身黑衣打扮,长发高束。烛火晃动,两人对视片刻,谢意映出声: “这位姑娘,你……长得挺眼熟啊。” 绿萝嘴被捂住了只能眨眼,夫人都这个时候你就别乱勾搭小姑娘了行吗。 结果这人还真是熟人。 正是军情六处派在悦众酒楼的那位老板娘,不会做菜,但切黄瓜能舞出八个刀花。 “呦,”认出是熟人之后谢意映心情轻松,“这是副业啊?我记着我每个月给六处拨款挺多的,还是养不起你们?” 谢意映非常顺畅地接受了从风骚老板娘到冷血酷杀手的转变,倒是老板娘显得有几分尴尬:“属下惊扰夫人了,望夫人赎罪。”接着简短快速地解释了缘由。 六处有个要杀的商人,且有重要东西在那人手上,为避免打这株草惊了别的蛇,在查明商人几日行程动向之后,定于今日假扮海贼,上船夺物,斩草除根。 一切都顺利,结果走的时候,半道上就碰上了刘渊这艘船。两厢线索一对,才发现,这他-妈不就是夫人在的船?! 此时若避开,戏就做的不完整,若不避,谁敢抢自己主子? 谢意映一听,明了了事由,知当下事态紧急,再磨蹭一会儿六处骑虎难下那边儿可能真就打起来了,于是也不再与人逗乐,下令道:“要就行,钱我出,别打架。” 老板娘一抱拳,利索又从窗户口翻了出去。 “啧啧啧,”谢意映瞧着人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你瞧瞧人这身手,哪个娶了不得害怕被家暴啊。” 这事儿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好考虑的,放在她船上的钱搬到六处的船上,不就相当于从她左兜进了右兜。 于是,船头在进行了一番“吃飘子钱的老合”、“流月汪则中,神心张爱足”、“野鸡闷头钻,哪能上天王山!”、“地上有的是米,喂呀,有根底!”的黑话友好交流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对方张口就要一千两白银。 这边也是张口回绝一千两没可能!普通人家回家探个亲谁能随身带着那么多银子! 两厢讨价还价,最终定下八百两。 “八百两!现银!不要银票!” 此时刘渊这边也瞧出来那边有急着跑的意思,船上有老手,猜测对方手上定是有人命官司,当即放缓速度,卡着拍子再往下压价。 这边不急不缓,对方当然急了,怕有官府追上门,只得咬着牙同意。 五百两现银是成交价。 五百两,买个平安,绝对不亏。还未进扬州,刘渊不欲在此与人起冲突,正要命人去取钱来,谢意映已派人把箱子抬了过来。 打开一看,满满的亮澄澄的银子,月光下发着幽幽的光。 这自然是谢意映的钱,然而外人面前,刘渊的表妹可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白银出门,只装作是出自刘渊的腰包,至于他是自己掏的钱还是要吏部报销,那就都看他的了。 船上消息往来不便,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们才得到消息,昨晚同一河道上,有一商贾,因惹怒海贼,满船被灭。 这才明白,为何昨日那船贼人只讨得区区五百两便匆匆离去。同时也反映过来自己竟是与这样满手鲜血的刽子手擦身而过,不由相觑后怕。 第六十三章 魏梧设计周全,给谢意映找的这个表妹的身份,确有其人,且家正在扬州城不远的地方,因而行了四天水路之后,谢意映带人提前一天下船,与刘渊分别,再行另一条陆路自去扬州。 下船时,叶掌柜派来的人已经在渡口等着。交了几百两银子出去,谢意映此刻正好轻便上路。 刘渊还因是谢意映交出的银子而耿耿于怀,想着如何把钱补给她,这又纯粹走了误区,将他们当作了私下情谊。否则,你是周瑾的人,谢意映是周瑾的皇妃,别说掏了这几百两银子,就算赏你几千两,难道还不应该? 谢意映知晓他的真情实意,却偏作了毫不介意的模样对他说道:“不过五百两银子,我皇府还出的起,何必介怀。” 此话说完,便见刘渊脸色一变。 仍旧硬着心肠与人告别:“此地一为别,各自珍重。” 明明几日后,会在扬州重逢,却决口不提此事。 如此决绝模样,刘渊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只勉强笑道:“皇妃珍重。” 回船之后却久久不下命令,待看到谢意映所乘之轿离开后,才下令启程。 谢意映绕道行陆路,刘渊行水路,谢意映自然慢他一步。到了扬州时,刘渊已与地方官员接洽好,此事他代表户部,且身后更有皇帝撑腰,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上想把江南的钱重新抓回自己手里,因而面子上都不敢过分为难刘渊。刘渊在户部待了这么些日子,也看明白了该怎么跟官员打交道,因此两天下来,就把事情全部交代了下去,只待后一日,开门招标。 叶掌柜早从谢意映那里得到了消息,因而在年初之时就已经为此次招标一事做准备。然而诸事繁琐,细节处若有勘误,恐怕就会酿成大错。尽管做了几十年的大掌柜,叶掌柜这一段日子以来,也颇为紧张忙碌。 等一接到谢意映,他不顾让她先行休息,就急忙去迎。谢意映也知道兹事体大,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十几家铺子为这事儿已经忙了三个多月,因此也不计较一时休息与否,于堂中坐下,就开始跟叶掌柜商量。 因为她手头能够拿到的只是一月一交的账簿,和掌柜们作解释的信,和实务之间仍有差别,因此叶掌柜先将需要同他交代的店铺具体账目和运营情况给她仔细讲了,然后两个人就目前遇到的转型问题和发展方向尽心探讨。 谢意映具备现代经济学的理论知识,但是要与这些与这个朝代的具体商事联系起来,还需要靠叶掌柜来分析甄别,具体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 两人就此,一气说到了晚饭的时间,还有第二天内库招标的事情未讨论,因此晚饭也只是糊弄着吃了一点儿。幸而两个人都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谁都不介意一顿饭吃没吃好。 只是就内心而言,谢意映挺心疼,这么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为了跟自己干活,加班不说,饭都不让人好好吃,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他比年前见他的时候瘦了一圈,只是目光矍铄;叶掌柜也觉得对不起谢意映,身为自己东家,还要事事由她尽心尽力不说,今儿来了自己这儿,连饭都没让人好好吃一顿,他可没忽略自己这位东家可是金贵的皇妃的身份,谁家皇妃晚上吃就着两道菜吃一个馒头啊。 心里想归想,两人凑合着吃完饭,就又拿出账本、算盘,开始讨论招标的事情。这时一直候在隔壁屋子里的明天也要一同去的几位掌柜的也都过来听着,偶尔插话发表一下意见。 就这样一直说到了亥时,夜色低沉,窗外只有虫声低语,谢意映连着几天一直在赶路,此时也终于支撑不住,最后记下一个数字,一手撑着头摆了摆手:“不行,困。” 叶掌柜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这个时辰,连忙站起来恭请谢意映先去休息。 “各位掌柜的也快去休息吧,明儿还有一场恶战要打,今天不休息好了,明天恐怕精力不支。”此时绿萝已经将外套给谢意映披在身上,谢意映一手扶了一下,想想又对叶掌柜说,“生意这方面,我相信您胜于相信我自己的判断,事情交到您手里我都放心,这次来也只是因为这件事太大,我自己也忍不住紧张,但是您做掌柜的几十年了,行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都多,不要太担忧明天,明天那些人,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您尽管相信自己,放手去做好了。” 谢意映这话说的真诚,叶掌柜也感受得到。 便又对人深深一揖。 东家相信自己,肯将生意都交到自己手里,就该倾尽全力为东家考虑,把生意做到最好,这是做人掌柜的规矩。 四月初七,据说大吉,内库第一次新春开门招标,就定在了这一天。 这天春光正好,暖意熏然,宽阔官道上草长莺飞,城外青山碧水,花气袭人,扬州城里的公子仕女们纷纷往城外去踏青,空气清新,众人悠闲,碧草之上有骏马驰骋,云下飘着纸鸢。 城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内库转运司常驻扬州府衙,军士游走于两边街头,各持长枪于手,又有衙役强打精神,在春浓困意里警惕地注视着各方的动静。 这一大片区域已经被严密地控制了起来,戒备森严,不得有闲人入内。 今日有权利进入此地的,一为招标巨商,二为各地官员。 因各地来的商贾们手中带着太多的银子,且主持内库开门一事的,除了主负责此事的刘渊并转运司的官员,江南路总督也会到场旁听。所以此地安全问题就成了重中之重。骑着马绕场巡视的扬州府衙校尉,这天可是提着脑袋干活。 转运司依惯例,腾出了一间大宅院。这座院子宽阔无比,沿正堂两边一溜的小隔间,从十几天前就已经开始重新整修打扫,如今的这座宅院明亮至极,清净无尘。 宅院之外亦有兵士把守,虽看上去相貌寻常,但每个人腰间都别着东西,仔细观察,就可看出十指上的薄茧。大堂间的光线有些阴暗,只隐约能看见一排四个太师椅,摆在桌案的后方。 时辰一到,院门打开,来自各州的巨商们极有秩序地抬阶而上。 一个商人的身后往往代表着一个家族,以及家族身后地官场派系。这些商人的身后都带着自己的长随与帐房先生,还抬着箱子与帐册及相关的工具。 谢意映正扮作账房,跟在叶掌柜的身后。 今日,他们可是要同各地传承百年的家族争抢内库的一席之位。 第六十四章 谢意映此时紧张是真紧张。 这事儿成了,那她以后每个月账目的收益一栏里就能加一个零;不成,扬州这地儿的生意就得缓三年。 三年的亏损是什么概念,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别说六处就是个烧钱的机构,就算六处不吃钱,这个损失也绝对超出了谢意映的承受能力。 叶掌柜稳坐于椅中,双眼微眯看着门外庭院里散下的清淡天光,入院时,他观察过其余各家带头的人,有的是来的掌柜的,有的则是来的家里的大家长。唯有他手下的产业不归于某个家族,他的资金链是从哪儿来的,没有人知道。 谢意映就坐在他的右后方,此刻微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刘渊到的最早,坐于堂中,也是端着茶盏沉默不语,等了一盏茶时间,其余官员陆续进来,主持及监核内库开标一事的官员终于齐集。刘渊虽最年轻,资历最浅,但此次是代表圣上督办,身负圣命,因而旁人也不敢轻视。 内库大宅院的厚门缓缓重新关上,门外的兵士与监察院官吏拉起了严密的防守。 官吏互相之间寒暄片刻,便听院中轰的一声巨响。 刘渊微微皱眉,看宅院之中那枝冲天而起的春雷。 春雷直冲天穹,于云端炸裂,声音四散开来,震荡天际,传于地面之时,令无数人心神为之一震。 谢意映也不由抬起头来望着,而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响声渐消,转运司使宣读完毕招标的具体事项,便正式开始。 内库转运司的官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唱礼,各房通过核计去年的利润以及今年的走势,由自己带的老掌柜进行细致的计算,然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准确的数目,戳章封起,由阶下应着的转运司官员交到正堂左手边的花厅之中。花厅之中是此次由刘渊从户部带来的算帐老官,他们负责比对各商家拟上来的数目,以择定中标之人。 转运司一公布事项,各房立即响起算盘声。 叶掌柜请了三个掌柜,五个账房,都是五十岁上下、老奸巨滑的主,其中一个还是谢意映借着六处从户部挖来的,一手算盘打的风生水起,万以下的数字眨一下眼睛就能计算出来,更可贵在于对于其他商贾投资能力的洞知。 已有人陆续交出单子,院内官员们忙碌地四处穿行,手里轻轻一张纸就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生意。 叶掌柜这边几个账房的算盘声也停了下来,掌柜的将数目核对一遍,把最后的一个数额给叶掌柜亮了一眼,叶掌柜拇指与中指、无名指一点,点了点头,确定这是个合理的数字。 “等一下,”谢意映挖来的那个掌柜的忽然出声制止,“这个价不够。” “怎么?” “甲二房的价码,应该和现在写的这个差不多。” 甲二房,苏州程家。 “那依你看?” “再添两万两。” 两万两不是小数字,叶掌柜看向谢意映。谢意映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此时脑子里也飞速转过了那些表明成本、收益的数字。她之前一直默不作声,因为知道外行不要插手内行,但是到了抉择的时候,也决不能退缩,今日她在这里,就必须由她在他人犹豫的时候做出决定。 比较了一堆六位、七位的数字,谢意映对人一点头。 于是,既定数额之上再添两万两,写好数字,塞入信封,叶掌柜拿起印章在上面按上红泥。 门外负责监察防止舞弊的官员接过信封,正反看过两遍,将信封递交给转运司的人。 所有官员已拿着各房信封进入花厅,待计算过后,有官员出来唱礼。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结果,一片安静,只余他的一个声音。 “乙四房,叶家,二十一万两,得……” 尾音长长地拖着,谢意映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深深吐出一口气。 叶掌柜此时倒还镇定,抬手让人将银票装入匣中以供审验。 二十一万两化作银票也不过这么一匣,谢意映瞟了一眼抹块糕点塞进嘴里,给自己补充糖分。 啊,万恶的封建社会的资本主义。 就这样一直进行到下午,十项之中已定下来了七项,叶掌柜夺得三项,大方向上与所计划的一致,而细微处……进行到现在,一万两、两万两的银子已经没人在乎了。 剩下三项之中,还有一个大头,谢意映是打算拼死也要拿下的。 于是等终于唱到这项的时候,屋内氛围也凛然一变。 账房将数目反复算了三遍,包括历年成本、预计收益和可承受额。叶掌柜毕竟年纪大了,撑到现在,也双眼泛红,满脸都是汗,他与另外三个掌柜的一边商量着一边争吵起来。 “这个数目绝对不够,压不过岭南那家。” “但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是亏本的买卖了。” 算账的时候数目是计算到千位,叶掌柜知道两方说的都没有错,那该如何取舍。 谢意映坐在一旁也一直跟着想,到了这个时刻,钱就不是钱了,如果能用钱在这群大家族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绝不该犹豫。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了,只待现在拿下业务,虽说是沉没成本,也不能不计较啊。 头一年,最重要的是拿下业务,开通商路,亏本也得这么干。反正这处亏,我总有别的地方补上。 我有钱,我有钱,我有钱。 谢意映心里暗示了自己好几遍,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咬牙说道:“加。” 东家都这么说了,叶掌柜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他估算了可动用的资产,大笔一挥,直添上五十万两。 岂止是肉痛,简直是心痛,谢意映又往自己嘴里塞块点心,坚持住不说话。 于是最终唱礼的官员喊出的,是叶家高达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的报价,满院大哗。 谢意映一把握过叶掌柜的手,她的脑袋因为塞满了过多的数字而嗡嗡作响:“叶掌柜,再这么来一趟我可受不了了。” 这么一天下来叶掌柜也是精疲力竭,是啊,幸好下一次就是明年的事儿了,要明儿再这么来一趟,谁受得了啊。 谢意映想起以前跟人开的玩笑话,觉得用在此处才是真的合适。 “地震了吗?” “不是,是我的钱包掉了。” 第六十五章 谢意映觉得自己加了一个漫长的班,在大脑急速清理缓存的时候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宿醉的状态。 于是在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坐在床上呆呆的看了床前的绿萝一会儿,利落倒回去昏睡了一天一夜。 本来正因谢意映意外早起而担忧“天呐我家夫人今天起这么早是不是生病了啊”的绿萝,在看到她的后续表现之后终于也放下心来。 而在谢意映在床上睡的昏天暗地的时候,赵水正蹲在京都一家底下赌场里叼着草根盯着四周。 他是这次六处主负责调查吏部尚书之事的人。 对于自己所在的神秘组织被命名为军情六处他也是很不解的,“怎么,我们还有一处二处?” “有啊,”耿明吊儿郎当坐在石头上等信鸽,听他问了偏头对人咧嘴一笑,“你不会真以为只有咱们这一个部门吧?” “我去。”赵水这下是真吃惊了,他对组织具体情况掌握的并不是很详尽全面,但是也知道大概的人数规模和资金投入,如果还有另外五个这样的组织,那简直是可怕的一股力量。 鸽羽声响起,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耿明的手肘之上,耿明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从爪子上取下信来,快速读完后,用力一握,使之化为粉末。 瞧见赵水脸上震惊的表情,一手撑着身下坐的大石头上身靠近他:“不是吧你真信啦?我记着老刘前儿交了变动申请你是要升到二组组长吧?这么容易就信了你这脑子我看得驳回老刘的申请了。” 说完一脸哎呦这智商的都能当组长我处要完的表情,啧了几声走了。 只留赵水在他身后一脸懵逼,反应过来以后随后抄起一块儿石头冲人砸了过去: “要不是你是我上司今儿揍挺你丫的!” 耿明跟背上长了眼睛似的,一歪身子就侧过去了,还没够,也不回头,抬手伸着一根食指冲人摇了摇。 意思是,小子,我就算不是你上司你也揍不赢我。 赵水很沮丧,在跟耿明斗嘴这方面他屡战屡败,而且确实,在揍耿明这方面他也没什么把握,说的更严谨点儿,八成得输。 不过出去在耿明面前,他一直是个厉害的铁血杀手和冷面情报人员,如果不是能力出众也不会被提请做二组组长。 江湖之远,坑蒙拐骗的高手四散在各个角落,赵水做了十几年基层工作人员,受到了他们最好的培养和教育。 此次调查吏部尚书之事,二组分了四条线开始,结果在调查过程中依次断掉,只余他这一条。 这不太寻常,因为吏部尚书这个人在他们的本子上已经记了很久了,至少魏先生那边针对他的后续计划,也就是一贯的如何在圣上面前掩盖此次行为,将一切针对人的布置都掩饰成意外事件,把六处涉案人员彻底摘出去,那都是从一个月之前开始的。 盯了吏部尚书这么久,稍有行动,那边竟然应对如此充分快速。 真是……三皇子的手段。 但是没有用,真相信有滴水不漏的扫尾工作?六处要深挖一个人,连他三岁尿床这种事都能翻出来。 赵水现在跟的这条线索,是吏部尚书三年前的一起人命案子,他们做事确实很绝,当时沾手的人如今就还活着这一个,不知是有什么神通,在最后的那场赶尽杀绝的扫尾中竟然活了下来。 而且三年了,谨慎的连家都没回过,再未出现过三皇子党的视野之中。只是唯有这么一个缺点:嗜赌。 现在的这个赌场很脏,字面意思和内里含义,都是一个脏字。赵水交往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毫不费力气地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混迹于赌场的老手,他刚刚掷了两把骰子,眼见着人出老千却没做反应,输了之后骂了两句,讪讪地找了地方坐下。 他要跟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在一张牌九的桌子后,赵水清楚地注意到他将右手背到身后,然后两指一动,就换了一张牌。 那动作做的隐秘而迅速,只有赵水这个角度才刚好看到。 赵水眯了一下眼睛,无声笑起来。他眼睛很毒,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那人手指骨头不对的地方,他明白那是怎么回事,是出老千被人抓住后一根一根撅折了,即便正骨也会和之前不完全一样。 一轮结束,那人一吹拳头:“门在乾方,乾宫为伏位,乾与坎归藏得离卦为六煞则凶,乾与艮归藏得兑卦为天医为吉!对不住各位了,今儿哥们儿这手气忒好,去撒泡尿回来继续!” 见他出门,赵水将嘴里的草根嚼碎呸的一声吐在一旁,余光扫过了四周,然后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墙根底下人不少,有人看着赵水面善,抖了抖提上裤子跟他打了个招呼,赵水也对人笑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走到那人身后,听他还在唱歌,悄无声息地贴过去,将匕首抵在他腰间。 水声戛然而止。 代为继续的,是人低哑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事儿过不去。” 赵水将人挟持到拐角的小巷中,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那人像个破麻袋一样的被扔在地上,三年堕落的生活,让他已经丢掉了过去的身手,他只是坐在那里,歪着脑袋,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地痞无赖。 “你知道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挖出来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他满不在乎地咧嘴,“我是个三年前就该死了的人了,你以为我会怕死吗?何况,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我告诉了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你不还是会杀了我?大家都是一个行当的人,套路我熟。” “当年能逃出来说明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现在再把你送回三皇子手里你会受尽折磨,但如果你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事情,至少我会让你死的很痛快。” 他摇了摇头:“伙计,我不会开口的。” “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到能让你开口的人手里了,”赵水拽着人衣领把他提溜起来,“为你感到遗憾,他可是个……很可怕的家伙。” 将人带回二组的院子,刚跟做任务回来的人聊了两句,就见主负责逼供的程北阴着一张脸走进屋里。 “……他咋了。” 提前回来的人显然比他了解情况,左右看了看凑近人低声跟他解释:“他之前不是被五组借去了嘛,前儿五组截情报的时候顺道把夫人也给截了,消息传回来今儿耿大人把五组留这儿的人狠教训了一通,他这算是……巧了给撞上门去了。” “夫人?哪个夫人?” 那人同他低低做了个口型。 赵水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然后翘了个大拇指。 敢截夫人,五组牛逼。 程北撞人枪口上去了,那撞程北枪口上的人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把人送进屋不足一盏茶功夫,赵水就听里面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叫喊。 啧,可怜。 第六十六章 谢意映知道招标只是最大的一道坎,招标之前有无数坎坷,招标之后定然也不会一帆风顺。何况她抢到手的可是行东南路兼海路一坊货物。 她要的不是某一样物件儿,她现在把在手里的是其他官员并商贾的心头肉。 所以当叶掌柜跟她表明了生意之处遇到的困难之处时,她只是因早已预料到而毫不在意地挥了挥那只白玉般秀气的手,轻描淡写道:“拿钱砸。” 在刘渊不负皇命成功完成任务带人回京之后,那艘载着四皇妃一路游山玩水晃晃悠悠的小船也终于到了扬州城的渡口边上。 而谢意映也终于连着狠睡了两天,从精疲力尽之后缓过神来。提前一步踏进了为她收拾好的庄园,都是扬州政府从哪个地方家族手中征用过来的,在得到了京里传来的消息后即刻着手重新装葺,小至桌上的一方砚台都要是石色纯紫,色润细腻,发墨如端歙的青州紫金石砚。 庄园如此精心布置,且四月的扬州美好的就像是位曼妙女子,谢意映待的好不惬意。 再加上动辄几百万上下的场合也经历过了,谢意映居移气,养移体,渐渐有了种壕的自觉性,能用钱办的事儿,根本不费心去想别的解决途径。 叶掌柜对此种生活观念所持续的态度是:妥。 我负责敏于行,东家负责讷于言。 谢意映在现代经历过的商战,到了侵犯知识产权、盗窃商业秘密这里已经到头了,更多更深的她只在案例里见过,跨过民事责任直达刑事责任的那些她还没亲身经历过。 所以现实还是要给她上一课。 这天她应邀去徐府上作客。徐家,正是扬州城有名的大家族,此次谢意映住的庭院,也是他们家供上来的。于情于理,人家的邀请,谢意映不好拒绝。 只是面对徐夫人那张热情而带小心翼翼的脸,谢意映觉得自己刚从人家手里抢过了他们已经经营了数十年的生意,真是无颜去吃他家的饭。 “不知四皇妃来到扬州还适应吗?这里的气候到底与京都不同。”徐夫人一面说着,一面抬起手腕为她斟了杯茶。她是土生土长的扬州城人,一双皓腕凝霜雪,言谈间都带着婉约气质。 谢意映此次是报了病假出来的,因此细节处也不敢放轻松,出门前特让青梅给她画了一个娥眉淡扫唇色微苍的一眼望过去就带点病态的妆容。 此刻与人交谈,也是微微笑着,时不时轻咳一声,百般的柔弱。 “扬州城的风土人情我很是喜欢,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府上为我准备的庭院,各处装饰真是细致,我住起来觉得妥帖极了。” 听到这样的赞赏,徐夫人也不掩笑意,当然回细致,这是她亲自带着人一点一点布置的,好些子摆设都是她从嫁妆里翻出来,祖上承蒙宫里赏赐的。这样的规格,纵是皇妃也不应该再挑出什么错来。 徐家为了迎接谢意映的到来,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这当然不是单单为了谢意映,而是为了她身后的那位皇子。四皇子虽然在朝堂上不占优势,但毕竟是皇子身份,绝对值得出身商贾的徐家去讨好奉承他。 “这是皇妃的体恤,不过是平民百姓家的东西,定比不得皇妃府上,只望皇妃住的还安静舒心,这才利于养好身体。” 谢意映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完美掌握了说话的套路,便微微垂下眼睛露出微笑:“夫人的心意,我是懂的。” 心意懂了就好,徐夫人心想这位四皇妃也是个聪明人,并不如之前所听说的,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丫头。 不过,在这个位置坐久了,便是一张白纸,也该染出一张泼墨了。 思念至此,也对人别有深意的一笑。 此时,忽然有下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凑到徐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徐夫人听完,脸色便猛然一变。 谢意映知道这位徐夫人在自己面前是谨慎又谨慎的,此刻面露难色,定然是遇到了很大的事情。 怎么人家自己家出个事儿也能让我赶上啊,我是柯南吗? 谢意映不欲去问,扬州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想粘上一身腥,只是毕竟来主人家作客,不问不好,只好强作关心模样,放下茶盅问道:“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若是我能帮得到的,请夫人不要见外,与我说就好。” “这……”徐夫人似是犹疑,长腔拖了一下,才尴尬地对人一笑,“这事儿赶的,怎么这样不巧。其实不是大事,不与皇妃讲,倒像是见外似的,只是同皇妃讲了,怕吓到皇妃。” 语气虽吞吞吐吐,但意思很明确,还是想要说与自己知道的,谢意映便又对人安抚性地一笑:“既然夫人也说了不要见外,便同我讲了,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是在夫人府上住着,怎么好白住呢。” 谢意映出手,正合徐夫人的心意,便不再推辞,只说道:“这事儿实在是……可能是我家老爷生意上的事情,之前的一个有过生意往来的人,好端端的,忽然吊死在了我家一个后门那儿。倒也不敢让皇妃帮忙,只是今天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恐不能好好招待皇妃了。” 谢意映一听她讲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心中便咯噔一跳。 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事儿是冲着自己生意来的。当然,在这个地方,人人当那是,叶家的生意。 “确实有点吓着我了,我还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呢。”谢意映将手抚上胸前,一副病弱西子的模样,“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夫人别顾及我了,快去看看吧。” “这怎么好,今日好容易请皇妃来做客,怎能半路主人家就跑了。” “不要紧的,”谢意映说着,又装作是犹豫的样子,想了想对人道:“要么我陪夫人去看看吧,否则夫人一个女子,如何不怕呢。” “正是不知如何感谢四皇妃。” 徐夫人站起来,由下人在前面带路,两人一道走去了后院小门。 没有主子吩咐,尸体还在那儿吊着。长长的一条,谢意映一看,就知道真是找上门来了。 那人她认识,叶掌柜手下办事的。也打过照面,一向负责扬州的生意,确实是与徐家有往来的。 本来只是应邀来吃顿饭,没想到却是危机重重。这事儿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大概是想利用自己把事儿弄大弄严了。 这尸体,是给叶家生意的下马威。 谢意映偏过头去,还能看到徐夫人那张保养得到的脸上温柔似水的模样。 但她心里只觉得一片寒冷。 第六十七章 徐夫人看着那具尸体,有些厌弃似的轻轻擦了擦鼻尖,然后转身对谢意映说道:“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罢了,做不好也就做不好了,如何要这样想不开呢。” 谢意映心里觉得难过,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徐夫人只当她是害怕,并不介意。 说话间,徐家管家也带着一个人匆匆赶来过来。 一眼看到谢意映,像是才知道似的,哎呦了一声:“给四皇妃请安。” “起吧。” “谢皇妃。” 管家膝盖一碰地,即刻站了起来,对徐夫人躬身道:“夫人,叶家来人了。” “叶家消息倒是灵通。”徐夫人这句话说得不阴不阳,她上下打量了叶家来的人,“不知这是叶家的什么人,我家老爷不在府上,有什么事情,只得与我交代了。” 一上来就把姿态摆的倨傲,一下子倒衬得叶家那位代理人有些拿不出手了。 谢意映知道叶掌柜的昨天有事,刚去了苏州处理。今日来的这位,大概是他手下负责联络徐家生意的小掌柜,他并没有见过自己,也幸好如此,看这人的心理素质,焦虑之下保不齐能露出什么来。 大概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慌慌忙忙地对谢意映行了礼,又转身对徐夫人说:“徐夫人好,小的是吉祥当铺的二掌柜赵健,这个这个……死者,王礼,正是吉祥当铺的人。” “哦,”徐夫人抬起下巴,轻轻应了一声,“你的人?”然后她毫不掩饰地又将人细细看了一遍,直看的二掌柜刚擦好的汗又流了下来,“你的人,为何要吊死在我家门口?” 赵健明显来的聪明,没想好如何应对,只支吾道:“这个这个……小人也不清楚,按理说他不该自尽啊……” “赵掌柜,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前一阵儿,你们与我老爷在生意上闹了些不愉快,只是生意上的事情生意上解决,是不是这个道理?若是生意上出了点事儿,你们就要来个人吊死在我家门口,那大家都不要做生意了,比谁人多就好了。” 徐夫人说话慢条斯理,又带着股嘲讽的恶意,话里拐了几个弯,意思就是这事儿是王礼生意上输给了他们,所以故意在他徐家门口自尽。 赵健脑子转的不快,但此时也明白了眼前这位夫人是想把所有的事儿都怪在自家身上,也一下子挺直了腰背:“夫人您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我们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死在了您府上,我们还没向你要人呢,倒怪上我们了。” 也难为他一下子战斗力爆表,眼瞅着自己都要摊上人命官司了,谁忍的了。 谢意映在旁边冷眼看着,却知道他并没有看到这件事情的实质。杀了一个人,徐家难道只是想让叶家摊上一个人命官司吗?不是。一个自尽的案子,能给生意带来什么影响? 重要的是后续的事情,是叶家刚刚夺下的标,后续的商路运营。刚从虎口夺下的粮食,怎么吃下去,真是太难了,哪怕是这么一点话柄交到对方手里,都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赵掌柜说的真有意思,合着你的意思是,这人是我们杀的?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自己杀了人,怕人瞧不见,还吊在自家门口,普天下看过去,有这样的道理吗?” 徐夫人和赵健不是一个水准上的,一旦驳起他来,轻而易举,简直吊打。 谢意映在一旁暗暗地叹了口气。 事出突然,大概那边能站出来的跟王礼有直接关系的,就这么一个人。厉害人物不是没有,但那都是站在幕后的,连谢意映的身份都知道,轻易不会现身。 “闹出人命了都,你们俩人在这说着也没什么用,我看还得请官府来仔细查一查。”事已至此,谢意映不得不站了出来,“也好给死者一个交代,夫人说呢?” 转向谢意映的时候,徐夫人自然而然地又换回那副深宅妇人的模样,“四皇妃说的是,管家去官府报官了吗?” “一发现就去了,只是那边说人手都派去西郊查案子了,一时也顾不上咱们这边儿,怕是要等明天呢。” 等明天? 以徐家的人手势力,半天功夫,这事儿就能传遍整个扬州城了。 “这可怎么办……”徐夫人故作为难。 话已开头,谢意映自然没有停下的道理。 “其实也不需要全部的人手,当务之急,是要查看这个人的死因,那么只需要一个仵作就够了,官府出去办案,总不会把全部的仵作也带走了吧。”她的语气轻巧,像是随意提出了一个建议。 吩咐人去请仵作过来之后,她接着说道:“眼前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之前四皇子给我讲的一个案子,故事的详情不须赘述,左右不过是一个人自缢的事情。但最后殿下同我讲,其实一个人自缢的和被人勒杀或谋害后伪装成自缢的,是很容易辨别的。” 这话一说出,徐夫人脸色一变。谢意映一直仔细观察着,自然没错过这变化,只是装作不知道,向前跨了一步。 尸体就在他正前方,悬在那里,一动不动。人死后就是这个样子,生命力从躯壳中被抽出,就变得和一根树枝一样。 “真自缢的,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索痕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露齿,绳索勒在喉上的则舌抵齿,勒在喉下的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便出。” 谢意映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假如是被人打勒杀,假作自缢的……”她抬眼看着尸体,手指一一指了过去,“则口眼开,手散发乱,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也不抵齿,项肉上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去处。” 一面说着,踮起脚尖,抬手去够人的衣领,将它向下略微拽了拽,就露出了抓痕。 很痛苦。 一样的事物,谢意映比旁人看到的要多。 她看到王礼死前的挣扎,他很痛苦。 然后她垂下手,静静地看了片刻:“至于其余的地方,是否有致命伤,就不是我方便检查的了,等仵作吧。” 事实已然很明显,徐夫人再无可辩驳。 对于谢意映来说,她想知道的事实也已经很明显。 她的人被人害死在了徐府之中,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第三方干的,好引起他们两家的纷争,坐收渔翁;另一个可能,则就是徐家干的,利用的正是前者这种反向思维。 而如今看来,徐夫人的这种敏捷的反应,明摆着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只等着人入瓮。 “徐夫人,”谢意映退回到她身边,虽未看她,却朝人低声问,“你怕不怕?” 杀了人,你怕不怕? 一语双关,徐夫人一时愣在那里,不清楚是不是被谢意映察觉了真相。半晌,才颤着嗓子说道:“府内现在有这么一具尸体,自然是怕的。” 最后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谢意映其实是不该问的。甚至这整场事,她都不该插手。 但是她忍不住。 这是她的人,为她做事的时候被人害死了,她不为他讨回公道,谁给他讨? 徐夫人良久都没听到谢意映的回应,便偷偷与眼尾余光去瞧她。 却见人安静站在那里,眼睛正视着前方,目光澄澈,又带悲悯。 第六十八章 谢意映分析杀人手法的时候很淡定,离开的时候还瞥了一眼那个当铺二掌柜的,心想这么个白痴是怎么让叶老头挑中的,结果晚上回来就做了噩梦。 梦里那个悬挂着的尸体一脸铁青,无论怎么躲避都是正脸对着自己,谢意映最后一下子吓醒。 窗外月光泠然,青梅今晚值夜,正躺在她床外的一个小榻上。 此刻听到床上的声音,也立马披了件外衫走了过去,将床边帘子撩起来,看了看谢意映的脸色:“夫人怎么了?” “没事。”这种事不需要说出来,反惹得青梅害怕。 青梅也不再多问,只将床头的蜡烛点燃两支:“奴婢去给你烧点水喝。” “别麻烦了,”谢意映缓了缓神,然后握过青梅的手,察觉她是穿少了连手心都是凉的,“夜里还凉,你也该穿厚点儿,快回去吧,我只是做了个梦,没什么要紧的。你夜里也不必担心,只把被子盖好就是了。” 青梅又仔细瞧了瞧人,确认她是真的没什么事情,才点头应了一声,将刚燃上的灯吹灭,然后回了榻上。只是也并未立即睡去,又等了会儿,听到谢意映躺下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虽已躺下,其实又过了半晌才睡着,是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谢意映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因昨晚的梦心里还有些不舒服,软绵绵地抱怨了一句:“要是周瑾在就好了。” 白天不能说人。 “要我在做什么?”周瑾走了进来。 谢意映一时愣在原地,好半天,将人阳光照射下金色的睫毛都看清楚,才一下子坐起来径直从床上扑到了他怀里。 “你怎么来了!” 周瑾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人,顷刻间满怀都是谢意映的香气。 “奉圣命来查案子。” 只说是公事,绝口不提路上连一个时辰的功夫都没耽搁,纵是晚上也是在快马加鞭的赶路,只因不放心远在这里的小妻子,何况又得知了河道上被截一事。 谢意映倒毫不在意,待在周瑾怀里摇头晃脑地心满意足,管他是为什么来的,只要来了就好。 在外人面前是杀伐果断的精明商人,只到了他怀里,又变回个懒洋洋的淘气孩子。 与他腻了一会儿,方去洗漱换衣服,也看出人一路风尘仆仆,虽见自己之前应该已经整理过衣容,脸上却仍有风霜倦色。 待两人都收拾好了,才一起坐下来吃饭,周瑾虽有皇命在身,此刻见到了谢意映,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将自己最近的事情都跟对方简略交代了一下。 虽都言语轻描淡写,但两人都听得出这段时间,在京城的、在扬州的,日子过的都不轻松。 谢意映听的出周瑾话里的玄妙,咬着筷子嗤嗤笑了起来:“查吏部尚书的案子?你老爹是不知道这事儿是你捅出去的?” 周瑾拍掉她的手让她坐端正,又慢条斯理給人夹了一筷子莴笋:“魏梧那边把来源绕了好几个弯,送到了太子手里。太子巴不得找点三皇兄的麻烦,自然把事情又圆了圆,一竿子捅到了父皇那里去。” 皇帝老子最近也犯愁,怎么刚进去一个户部尚书,这边吏部尚书又出事儿了?何况,他又清楚,这俩人背后站的可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说是巧了,有人信吗?这是夺嫡之战,俩尚书被拿出来当挡箭牌罢了。 一动就动到尚书这个位置,俩儿子玩的也是挺大,怎么,当朕这个皇帝是死的吗? 气归气,该办还得办。尚书的案子不好查,思来想去,就把周瑾给派了出去。 谢意映嘎吱一声咬口莴笋,心想,这老头肯定是觉得,最小的这个儿子放在眼前也是碍眼,不如找个理由派出去。 更深的东西她没有去想,朝政方面她一直就不太敏锐。 而这些,周瑾也一直刻意地不去教导她。 如果可以,周瑾挺想把谢意映圈养起来,就做只蜷在他怀里的小猫,不知山河变故,只知现世安稳。 但是,那就不是谢意映了。 谢意映生性太自由,她要五花马、千金裘,也渴慕天山雪、庐州月,周瑾不能留她在身边,怕将这孩子的翅骨折断,也不敢让她飞太远,怕回首的时候她不在。 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是因为里面有谢意映在。 放手从来比禁锢难。 这些心情,谢意映哪里知道。 “所以你此次就是来查吏部尚书三年前为掩盖科举舞弊,杀害扬州城那个秀才一事?那这……应该不难吧。” 所有的事情缘由包括详细过程,之前六处都已经查清了,这方面自然不难。难就难在,扬州可是吏部尚书的地盘,他是扬州人士,之前是从扬州知府一路升迁起来的。扬州这地方槃根错节,想要从这里查吏部尚书之事,水可深的很。 扬州各地官员知闻四皇子殿下奉皇命而来,纷纷来府上拜访。面上都做“哎呀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殿下怎么不早点交代一声,下官好提早为殿下布置接风洗尘啊。”的模样,一派懵懂无知,热情洋溢。但私下里,却早已得到了周瑾要来的消息,并且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保不保吏部尚书?这事儿根本不需要犹豫。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针对周瑾的天罗地网就已经全面铺下,相关人士逐一灭口,各路关卡绝不开放,他们要将周瑾封死在这里,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皇子又怎么样?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是要按我们的规矩办事。 周瑾只装不知,与人往来周旋。 有人远远瞧着,心底暗暗感慨:这位四皇子生的模样倒是很好,只可惜,命不好。 直到晚上饭局才散,周瑾在众人面前装出几分醉意,一踏入府内,眼神却立即清明。 “小葛村的那个农妇保下没有?” “殿下放心,已送去安全的地方了。”耿明脚步匆匆跟在周瑾身后。 周瑾推开书房的门,正要继续向他安排后续的事情,却眼神一凛,脚下一踏门槛,身形向后退去。耿明也随即发现屋内有恙,从腰间拔出长剑,气势如虹向前刺去。 屋内,正有两名黑衣刺客,候在那里。 见被识破,半点不犹豫,径直冲了上来。 耿明挡在周瑾身前,周瑾并不怀疑他的功夫。 他的脑子里,即刻想到的是: 谢意映! 书房都派了人,又怎么会漏过内室。而此刻谢意映正在那里,毫无防备。 第六十九章 正如周瑾所料,此刻也正有一个人摸向了谢意映所在的内室。 一张脸藏在黑布之后,只余着一双眼睛谨慎地盯着外面,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从屋外树上跳下,轻巧落地,只发出极轻的一声。 屋内烛火晃动,能看到三个人的身影。其中两人举止亲密,一站一坐,大概就是四皇子和四皇妃。 再次判断此刻院外并没有侍卫走动后,他三两步窜上台阶,走到门前。是练过功夫的人,落脚无声。 结果此时,屋门却从里面被打开。 绿萝正和谢意映说笑:“奴婢顶着这么一张脸怎么去小厨房把汤端过来呀。”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张罩着黑布的脸。 此刻映入刺客眼帘的,是一张鲜红色的、好像布满腐肉的脸。那上面还有块状的东西在动,就像是……蛆虫在蠕动。 两人对视片刻,绿萝尖叫出声。 刺客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你叫唤什么?”谢意映不明所以,好好的敷个面膜,有什么好叫的。 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形,虽不明白前情提要,但是看这一身黑衣黑裤,也明白了他的身份。 不是吧,谢意映抬脚碰了碰人,就这心理素质,还学人当刺客?你开玩笑呢? 谢意映正在这儿发蒙,周瑾已带人赶了过来。 第一眼确定谢意映没有事情,才放下心来。 耿明还在那边处理书房的两个刺客,此时一同跟过来的,是赵水和二组的两个手下。 不需要周瑾吩咐,两人立即将吓昏过去的刺客绑了起来。 谢意映还有些疑惑,下意识以为这是昨天徐府那件事的后续。周瑾只简短对她解释道:“是冲我来的。”然后带着人转身就走。 谢意映知道他今晚定是要加急审讯,也不多问,知道不是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就好。 周瑾走出院子,脚步一顿,然后抬手就甩了赵水一巴掌。 赵水挨了一巴掌,笔直站在那儿一声也不敢吭。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哪儿做错了惹怒了主子。吏部尚书的事情到了现阶段其他人已经基本扯手,是他带着二组的人跟来了扬州,同殿下一块儿办事。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地,也要接过府宅里安保的问题,夫人在自己屋门口公然遇刺,就冲这事儿,殿下生剐了他都说的过去。 “绝没有下一次。” “是!” 此次一共摸来了五个人,不是什么严密的江湖机构,不过是地方上的组织,二组一番拷打,就把后面的人都招了出来。只是他们知道的也不够清楚,所供的只是小头。 赵水去回禀周瑾的时候,周瑾毫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指望能从这几个人口中挖出什么,何况他做事从来严谨,扬州这几个没打算动的人,此刻绝对不动。 肥缺,要适时挖掉,才方便填进去自己的人。 夜晚有风自窗口流淌,烛火忽明忽暗,周瑾轻轻摩挲着杯壁,半晌开口:“吴学的那个侄子还没找到?” “还没有,正在将吴氏一族人逐一排查。” 吴学,正是被杀害的那个秀才。三年前他意外发现吏部尚书贪污受贿科举舞弊一事,想去官府举报吏部尚书,结果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小秀才,吏部尚书解决他就像抬手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即便他逃回了扬州老家,也命人一路追了过去,最终在一个深夜将他灭口。且不止他一个人,还包括当时与他同住的兄嫂,和他们的孩子——吴凡。 周瑾桌上正放着吴氏族人的名单,他一下一下轻扣着食指,思索片刻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名字:“吴学家中物品里有一张琴,吴学不会琴,他哥哥只是个种地的,那应该是他嫂子的,查一查她跟谁学过弹琴。” “属下遵命。” 谢意映全然不知周瑾为了自己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王礼的事周瑾不许她再插手,之前在徐府她说话太多风头太盛,姿态间已有偏颇,此时她的身份绝对不能暴漏出来,因此另安排了六处的人去办。她此时全闲来无事,只得采了新鲜花瓣,邀着绿萝、青梅和自己一道敷面膜。 面膜自制,做出来是粉莹莹的,绿萝和青梅都觉得稀奇,净脸后抹在脸上,眨着眼睛还很是不习惯。因是手工研磨的,仔细去看还能看出花瓣的脉络。怎么看怎么喜欢,味道也都是花香,还有点甜。 谢意映觉得这样的面膜不说多好看吧,怎么着也不能难看到把人吓晕啊。 因此周瑾捞人走了之后,她坐窗台上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周瑾回屋,她才仰着脸问他:“我敷面膜的时候很丑?” 周瑾也没想到她经历了生死一刻之后,重点竟然跑偏到这个地步,不知是该夸她心大肺大好,还是说她没心没肺好。 然而见她一丝阴影也没有,还是放心了一些,只掐了一下她的脸,无奈道:“不丑。” “行吧。”谢意映乌云散尽,从窗台上跳下来,“那几个人审的怎么样?” “只供出了一些小喽喽,没什么用。”周瑾说完,想了想,询问她道:“你知扬州城内有什么很有名气的琴师?” “很有名气的琴师?”谢意映不明就里,但仍旧把脑子里这几天搜集到的扬州的信息过了一遍。 “哦!”她一下子想到,打了个响指,“之前去徐府跟徐夫人聊天的时候她倒是提到了一个琴师,大概是……五六十岁的老头,琴艺很是精湛,只是脾气不好,近几年都不与外人往来,她还抱怨了一句,”谢意映皱着眉头,尽量还原出她的原话,“‘岂止是拒绝我们府上的邀请,这扬州城里多少达官贵人,他一概不理,怎么,还真当自己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了?’” “几年?”周瑾知她不说废话,既然提到这个人物,那肯定是因为她也察觉到了什么。 “徐夫人提到那个琴师,话头是因为徐老爷母亲的六十大寿,我记着她说过,‘母亲今年已六十有三,府上的食物都要做的和软一些’,那至少……也是有三年了。” 说完后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这世上是不存在所谓的巧合的。 “明天我去见见那个琴师?” “不急,待六处的人再查一查。”周瑾将其中关系给她讲了,谢意映皱起眉头,“那孩子当年才多大?” 周瑾知晓她是心疼吴学一家人的遭遇,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足五岁。” “周瑾……”谢意映确实难过,就像一只耳朵都耷拉下来的小狗一样,“一个五岁的孩子眼睁睁地见证了他一家人被杀害的景象,你觉得这个孩子……现在会是什么样?” 第七十章 六处的人查到,吴凡母亲跟从学琴的琴师,叫做安初阳。两厢资料一对比,正是前一晚谢意映同周瑾提到的那个人。 谢意映当即以皇妃的名义向安初阳发出邀请,邀他来府上为自己演奏。 结果安初阳拒绝的很果断,中午发出的函,当时就收到了回复,理由给的很敷衍,只说自己年迈云云,不能再上府为皇妃演奏,望皇妃恕罪。 年迈? 谢意映想了想那个老头的年纪,觉得这理由编的也太不走心,哪怕说是前两天做菜切着手指头了呢。 带回话的人怕谢意映不高兴,连忙解释道,这安老头这样的回复还算是好的了,至少后面还跟了一个望恕罪,他回绝别人的时候,可是没这么礼节周到,还知道告罪的。 “这老头挺有意思啊,他就这么不怕得罪人?” “那位安先生的琴艺……举国也是有名的,而且,小的还听说,他曾经教过的一位学生,现在做了很大的官,虽然不知到底姓甚名谁,但肯定是京中有权势的人,所以扬州城里的这些大人才不敢碰他。” “哦,”谢意映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青梅说,“中午也不睡了,收拾一下下午我亲自上门拜访这位很有性格的安先生。” “这个……他哪能劳动皇妃您去拜访他啊,那不是折了他的寿吗。” 仆人身子一躬躬到底,谢意映倒满不在乎:“我要听琴,自然就要听最好的。怎么,我不亲自去请他,你们能给我请来?”句尾语调一挑,十分有皇妃的蛮横脾气。 “小的说错了,请皇妃恕罪。”说完就跪,谢意映不耐烦见人这样子,一直忍耐也只因知道礼不可废,总不能指望着她满大街的去给人普及人权平等,那是那种以为扇了帝王一巴掌就可以一步登天的傻姑娘们做的事。她嫁的夫君是个冷面皇子,与其让她去扇他,她宁愿找根绳子自己一头吊死。 与人说的当然只是借口,实际上是这边等不了了,扬州现在全线防备,六处能查到的事情,焉知他们查不到。六处已经派了人去那边看着,但保不住什么时候就让别人得了先机。要知道,六处要做到的是找出人来并且把人完好地运送出来,而对方要做的只是杀了他,就现在的情形看来,甚至是不惜一切代价。 安初阳身后的靠山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保得住他? 若是一着不慎……要知道他们可是三年前就该死的人。 安初阳拒绝谢意映的时候很果决,但知道四皇妃亲自登门的时候也发蒙了。 但三年他拒绝了扬州的很多人,包括高官,也包括富商,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人卷进了当年的那件事,那些人都说自己是个冥顽不灵的老头,但他只是要护住一个孩子。 那么多人,被拒绝了从没有再上门来找自己的,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自己不过是个琴师,不值得谁屈尊降贵,然而今天……竟然四皇妃来了。 他愣了片刻,连忙吩咐人去请人进来。 谢意映进来的时候面色沉静,带着一贯的有点羞意的笑容:“安先生。” “怎敢劳动皇妃前来。” “山不过来,我自过去。先生是风雅高洁之人,奈何我实在仰慕先生的琴艺。这才前来叨扰,希望先生不要介怀。” “皇妃哪里的话,这……寒舍实在简陋,请皇妃坐在这里吧。” 谢意映今日穿了件天蓝色的长裙,首饰极其简约,妆容也画的清淡,让怪老头也不由心生好感。 安初阳这屋子的装饰确实简约,但谢意映毫不介意地坐下,面色没有半分不满。 安初阳坐于她对面,半倾着身子煮茶,桌上水沸声渐响起,安初阳犹豫片刻,开口道:“听闻四皇妃琴艺高超。” 谢意映自坐下后,一直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茶宠,听他由此入题,抬眼与人对视,微笑道:“世人谬赞罢了。” 她的眼神很是澄澈平和,安初阳渐渐放下最初的防备,“倒不知我今日是否有此耳福。” “先生谅解,自去年中秋之后,我再未弹过琴。” “这是为何?”安初阳爱琴也爱才,曾为此半生痴狂,今见谢意映有此才华却掩而不露,便觉十分可惜。 此时茶水已好,谢意映抬腕,拿过茶壶。 冲茶,要沿茶壶口内缘冲入沸水,水柱不能从壶心直冲而入,以免破坏茶的味道;要像书法,不急不缓、一气呵成,水壶和茶壶的距离要比较大,这样冲下来就能使热力直透罐底,使茶沫上扬,不仅美观,也能让茶味更香。 斟茶,茶壶要尽量靠近茶杯,这样才能防止热气四散,水可能不够烫,使茶香过早挥发;同时,低斟还不会激起泡沫,也不会发出滴答的声响。 是谓“高冲低斟”。 谢意映其实不懂茶道,不过叶公好龙,能摆个花架子唬唬人。 不过胜在气态平和从容,也引的人沉下心来。 将两杯茶依次斟好,谢意映方开口:“决心再不弹琴的人自然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不知先生的理由是什么?” 安初阳沉默,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在谢意映面前说谎。 谢意映了然笑笑,探身将茶盅双手递过:“倒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听先生的琴声。” “我……也很久没有弹琴了。” “哦,”谢意映点点头,低头饮茶,又继续说道,“我来时见桌上的那张琴一尘不染,若不是先生弹的,又是谁弹的?” 安初阳哽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是我日日擦拂的,何必一定要有人弹奏呢。” 谢意映对人微微笑,像是没有注意到他刚刚的变动。她上学的时候修过一门课叫犯罪侦查学,攻心这种事儿做来娴熟的很。 “本来也是想向先生讨教一二的,不知先生有没有收过女学生。” 此言一出,安初阳明显变了神色,初是背上,后即是重重防备:“皇妃今日不是为了我来的吧?” 谢意映目光诚恳地与人对视:“先生想到了谁?” “皇妃希望我想到谁?” 两人一来一去,互相试探,只是谢意映心内一丝不乱。 “能让先生收为徒弟的女子,大概不是寻常人吧。” 安初阳猛然站起,胳膊向外一伸:“既然皇妃今日另有图谋,还是请便吧。” 此话已说的毫不客气,但谢意映脸色不变,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轻声说道:“她叫骆小莲,琴声很美,纵不为世人所颂,难道连名字也不能被提起了吗?” “先生,”谢意映眉眼柔和,“她是个活的无愧于心的人,你也应让她光明正大。” 第七十一章 诓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是诓人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没在诓人。 谢意映表情真挚,自己都不认为这一番谈话是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 骆小莲本就是安初阳的心结,谢意映此话一出,他也无法再坚持下去,身形晃了晃,跌坐回了椅子上。 “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资的女子。” 提起曾经的徒弟,安初阳无限怅然。 “所以我才破例收下了她,她在我门下学习了四年,从十岁到十四岁。教她是很愉悦的事情,她天资高、悟性好,是老天爷教会的本事。连我都没意识到,一眨眼,她就到了嫁人的年纪。” 安初阳抬眼看向谢意映,嘲讽笑笑:“皇妃知道她嫁给了谁,是吗?” 谢意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上身微微前倾,两手交握,是认真倾听的姿势,端正而温柔。 “我那时很不能理解,骆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书香门第,小莲在琴艺方面更有如此造诣,她为何要下嫁给一个农夫?” 这话他当年就问过骆小莲,这是他的宝贝徒弟,他一点也不舍得她受苦、浪费自己的才华,安初阳顿了一下回忆骆小莲的回答,然后轻声笑起来,带点怅然,又很是慰藉:“她说,这个人虽然不会弹琴,却能听得懂她的琴音,一个弹琴的人,此生还有何求呢?” “皇妃,这话你懂吗?” 谢意映回视他,良久叹口气道:“我懂的。” 这是高山流水的故事, 你弹奏这世间万物,没有人听得懂,但有一天,一个人走过来对你说,这是高山的声音,这是流水的声音。你会怎么办?你就从一只孤独的鲸鱼变成了一个女孩子。只在这个人面前,你是一个女孩子,其他时候,你还是一只漫无目的四处漂泊的鲸鱼。 有人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没有这个人,世上再无知音,只能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皇妃刚刚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不再弹琴了。” 谢意映知道,试探到了这个地步,你要给别人有点真心,别人才会继续给你一点实意。 她垂下眼睛,手指肚轻轻摩挲着杯壁,半晌开口:“世上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安初阳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皱着眉头看她,继续说道:“随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她嫁给了那个人,随后生下了一个孩子,三年前,一家三口被人杀害了。” 安初阳在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一家三口,听来就好像在说骆小莲并她的丈夫、孩子,但实际上,死去的三个人是她、她的丈夫还有吴学。 他没有说谎,却也没有说出实话。 谢意映却不介意,仍旧那样看着他,眉淡如烟。 安初阳觉得谢意映和骆小莲似乎有些相像,并不是眉目相貌上,那当面这位皇妃是万里挑一的美人,骆小莲则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是其他的什么方面……让人不由得想要亲近和相信她。 但是三年了,他已经谁都不敢相信。 三年,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保住骆小莲的这唯一骨肉,他谁都不敢信。 “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皇妃若无其他的事情,便……” “骆小莲有一个孩子。”谢意映第一次张口打断了他。 安初阳愣了一下,无奈又坐回去:“是。” “那孩子叫吴凡,不知为什么,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懂那是什么意思。” 提起吴凡,安初阳略微收了一下肩膀,是紧张防备的意思。所有的小细节谢意映尽收眼底,却当做没有看到。 她避开与人直视的目光,微偏头看着窗外,然后云淡风轻的笑起来:“是没有烦恼的意思。” 安初阳这时忽然明白她与骆小莲的相像之处,与她们在一起,都让人觉得现世安稳,何惧流年。 “皇妃为何这么觉得?” “大概因为……”她似乎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略微顿了一下,“如果我有孩子的话,希望的也不过如此。”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她在这里遇见的人,童年似乎都不算好,即便是混世魔王周黎,在离开了太子府的时候也会抱怨没有人喜欢自己。可是小孩子应该是在父母的爱护下成长的,一丝风雨都不要有,只顾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好。从种子长出嫩芽,一年又一年,最后也会成为能够保护人的参天大树。 “周凡现在怎么样?” 谢意映挑的好时机,问题突如其来,安初阳尚未察觉就已经回答出来:“还好。” 说完才知不对,只能对着谢意映吹胡子瞪眼,偏偏那人还毫无察觉,笑的人畜无害。 待安老头好一通后悔之后,谢意映才正色道:“其实先生应该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四皇子受皇命来调查三年前吏部尚书谋杀周学一事,若能就此定案,他父母的事情可以沉冤昭雪,周凡就不必再东躲西藏,他的父母亲是音律大家,他的叔叔是个肯为天下发声的读书人,无论他走哪条路,他都会成为一个正派的人。先生,即便不为死人活着,也请考虑一下活着的人。” 此话一说,安初阳也不得不犹豫。吴凡作为骆小莲在这世界上仅存的骨血,他想要护他一声平安,但是……对于吴凡的人生来说,这样真的好吗?他的母亲是性格舒朗的人,他的叔叔是正直勇敢的人,若是他们在,定是不肯苟活的。 何况自己能护吴凡一时,岂能护他一世。他的人生还长,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躲下去。 他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纵情饮酒、可以弹琴放歌,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再安稳幸福不过。 一念至此,安初阳对门外唤道:“小凡,进来吧。” 一只圆圆的脑袋应声伸了进来。 外面赵水垂着脑袋,从眼尾偷偷去瞟周瑾。 他不知道这件事夫人出马能不能办得成,在他眼里,夫人就是个好看的娇弱的小姑娘而已,小细胳膊小细腿,放在六处,训练的第二轮都过不了。 但是既然是主子的媳妇儿……肯定是跟主子一样,聪明的吓人。 他猜不出夫人会如何从宅子里将吴凡带出来,但是他了解主子的风格。 记得五年前,主子去一家裁缝店里,在量完身宽,重穿好衣服后,他边整理袖口边慢悠悠地同人家说:“老板的手骨节分明,长的很好看”,满意了之后抬眼看他,睫毛的阴影打下来显得眼部轮廓很深,“好好的留着不好么?”语气随意,好像真的在给老板一个建议,但是老板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他知道这话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彻彻底底的,威胁。 那个被威胁的老板,后来就成了六处负责刑讯的人,周瑾说的没错,他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使用起刑具来,精准无误。 那人正是二组的程北。 第七十二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师父!”吴凡一进来就想往安初阳身上扑,结果看到有外人在这儿,立马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垂着手,先给安老头行了礼,转身好奇地看着谢意映。 安初阳这里很少有客人,更别提是年轻女子。 但是谢意映生的好看,眉目表情又亲和温柔,吴凡并不怕她。 谢意映冲小孩笑笑,然后抬手从白底湖蓝色边的花腰形荷包里掏出两颗糖,一颗递给人,一颗留着自己吃掉了。 吴凡收下了糖但没敢吃,只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谢意映:“好吃吗?” 谢意映笑眯眯的:“好吃呀。” 吴凡就开开心心地跑到安初阳身边,手掌向他摊开:“师父你吃!” 白嫩的掌心中安稳地躺着一颗橙黄色的软糖。 谢意映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微微发涩。安初阳将这孩子教的很好,也保护的天真可爱,他当年将吴凡从噩梦般的一晚中解脱出来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后来保护他不肯让他多见外人也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自己将他带回过去……不一定是件好事。 有些事,过去了就该过去了,往事重提没有必要。吴凡没有为他死去的父母报仇雪恨的必要,他应该要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 “皇妃在想什么?”安初阳劝吴凡自己吃糖后,看出谢意映脸色不对。 “我在想,安先生应该跟我们一起走。” “皇妃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既然没有小凡需要照拂,我也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过我想过的生活了。皇妃带小凡走之后,我也会即刻收拾行李启程,年轻的时候立志要寻遍所有失传的乐谱,而今终于有机会继续做这件事,山河辽阔,也终于可以去看一看。” 安初阳说的很洒脱,骆小莲和吴凡是他心里的一道围墙,既护住了他,也禁锢住了他,如今三年前的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那道围墙一旦被拆除,他就又可以变回那个无拘无束的琴师,从此心中只有音乐,再无其它。 谢意映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她来安宅的事情没有刻意去瞒人、也不可能瞒得住,有心之人稍一调查,就会明白安初阳和三年前那起案子的关系,她带走了吴凡保他无虞,但他们不会放过安初阳,就算不能拿出来做交换,也至少会严刑拷打从他嘴里问出这三年间的事情和这一次谈话的内容。 实际上以魏梧之心思缜密,此刻最稳妥的方法是杀安初阳、取吴凡,但是谢意映做不到这种事,也不希望他人这样做。所以她今日亲自来这里,既要带走吴凡,也要保护安初阳。 两个人都要活。 “先生,我……” “皇妃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嗯?”这个问题来的让谢意映有点疑惑。 安初阳现在放开了包袱,没有了心中顾虑,很快到了主动位置,他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眯了眯细长的眼睛,好奇而饶有趣味地看着谢意映:“皇妃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个问题似乎安某问的太逾矩了,但是请皇妃原谅我,因为您实在……与我那个徒弟有些相像。”他顿了一下,又笑起来,“当然,您目前的生活体面尊贵,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但若是没有身份地位的限制,可以自由选择的话,您会去过什么样的日子?” 谢意映不懂他为什么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她又给吴凡掏出一颗糖,一面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过的生活大概和先生要过的生活有点相像,我也想走遍天下,去徐州吃凤尾是,去冀州吃过油肉,去兖州吃奶汤蒲菜,把想吃的东西都吃一遍,就这么开开心心过一辈子。”说完自己也笑出声,这话说的好像玩笑,但她神色一派自然磊落,倒让人分辨不出。 “先生既知我是善意,就请不要拒绝我,我会安排人护送先生一程,确认你安全后,即便派他们离开,绝不再打扰先生,如何?” 谢意映语气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 安初阳见避之不过,只得点头同意。四皇妃如今是在好好同自己商量,可是即便自己不同意,她派人悄悄跟在自己身后,难道还能察觉?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如此刻同意。 何况他知道谢意映这些吩咐自有她的道理,以扬州那帮人的做派,今晚大概就能派人来封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把他绑到什么地牢里,不说出吴凡下落,就拷打上三天三夜。 他不是不识好歹,只是被拘束了三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逃离开来罢了。 “安某书房有些琴谱,也许皇妃感兴趣,愿意一看。” 谢意映知道他是要与吴凡再交代些话,便不推辞,领人出去,给爷孙俩留下私人空间。 安初阳屋里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琴谱,谢意映懒得去看,只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树木发呆。 也没被留太多走神的时间,不过一会儿工夫,吴凡就眼睛红红的走了过来。 应该是刚刚哭过,明白要与安初阳分离,虽然十分懂事听话,但鼻翼还一抽一抽的,看着十分可怜:“师父说让我跟您走,乖乖听您的话。” 谢意映掏出帕子来,弯下腰给他擦眼泪:“你师父有没有什么话要你跟我说的?” “皇妃怎么知道,先生让我带话给您:死者长已矣。”吴凡显然是不知道自己这话是什么意思的,谢意映听完却楞在那儿,半晌摸了摸吴凡的头:“你师父说的我都明白。” 也许是因为感怀于她与骆小莲的相像,也许是因为同时鼓琴人的惺惺相惜,这是安初阳给她的难得的一句劝解。 可是她不想听。 这世上,有些人放得开,大步向前走;有些人放不开,要死死抓着过去。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懂得放手的人。 周瑾知道他一定会把吴凡带回去,但是没有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谢意映身上。 他是一个凡事做多重打算的人,懂得留后手。安初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没接触过,不了解,所以不知道此番谢意映能不能说动他,但其实从谢意映踏进安宅的那一刻,摆在安初阳眼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 因为他会让安初阳做一个选择题,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扬州那帮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四月扬州城很美,谢意映说这里有一种明丽富足的感觉,也许以后再有机会带她过来的话,他们可以一起静心享受这种动人景致。 岸边垂柳滴翠,周瑾透过窗看了片刻:“确定是他的尸体?” “是的。” “接上皇妃,我们去看看。”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194 第七十三章 谢意映领着吴凡出来的时候,周瑾的马车已经候在大门外。 赵水过来想接手吴凡,谢意映看了他一眼没撒手。 吴凡也有些害怕这个看上去十分冷厉的人,且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就向谢意映靠了过去,躲在她的身后。 “皇妃,这个……”赵水有点尴尬,幸而此时周瑾掀开了帘子,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了过来:“把孩子交给他,我们还有别的事情。” “我们有什么事情?”谢意映甚少质疑周瑾的决定,只是她怀疑自己和周瑾在吴凡和安初阳的事情处理意见不同,因此不甚放心。 周瑾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那些心思,只得多和她解释一句:“孩子跟我们在一起不安全,六处会护送他去别的地方,待我启程,与我一同回京。那个琴师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安排人尽快送他离开。” 听周瑾这样说了,谢意映自然不再犹豫,轻轻拍了拍吴凡的脑袋,对他说:“我把你交给这个叔叔,你要乖乖听他的话,好吗?” 吴凡望了赵水一眼,有些害怕似的又用力握了一下谢意映的手。但是他出门前师父交代过,要他听谢意映的话,所以纵然害怕,他还是对人点了点头:“嗯!” “真乖。” 谢意映虽知时间耽误不得,但不放心又小声对赵水叮嘱一句:“你也知道这孩子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情,不要让他看见血。” 她不知道安初阳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亲眼见过那场杀戮的吴凡重新长成一个正常孩子,但她知道,那些画面场景绝不会被轻易遗忘,它们就藏在这个孩子的脑海深处,但凡发生了什么与之有关的事情,就有可能勾起这个孩子的回忆,那绝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能够承受的,但一个人记忆里的事情超过他心智的承受能力,我们都不知道那将会带给他什么样的变化。 总之……一定不是好的,甚至是十分可怕的。 赵水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谢意映的意思,感慨于皇妃对此事用心之深,领命道:“是。” 谢意映踏进车内,车厢中仅她和周瑾两人。 “所以到底又有什么事情?” 周瑾今日穿了件藕白色的长衫,上面绣了几朵墨莲,里衣有浅蓝色边,颜色温柔衬得人像个闲适的富家公子。他与谢意映说话不绕弯子,只抬手将她乱了的鬓角整理了一下:“六处找到了杀害王礼的人。” 听闻此话,谢意映神色一凛。 “活人还是尸体?” 虽然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是每次周瑾都会惊讶于谢意映在凶案上面的惊人直觉和判断。 “尸体。” 听到回答谢意映垂下眼睛想了想,半晌嗯了一声:“那我们看一看吧。” 尸体是在濒临城外的一条河中被发现的,六处的人来的及时,现场并没有被破坏,当然也没有上报官府此事。 尸体被捞了上来摆在河岸上,六处有人一脸阴沉地在那里看着,见周瑾的马车来了,收起长刀向前行礼:“主子,夫人。” 谢意映由人扶着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对人点了点头。 “怎么样?” 那人看了周瑾一眼,得了默许后回答谢意映:“身上没有伤痕,做的像是失足落水,窒息而死。” 谢意映小心走近人,见是一个瘦弱的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身上是麻布衣衫,样式颜色都很普通,她歪着脑袋又打量了一会儿人,然后蹲下来,掏出一条手帕,隔着依次拿起了那人的两只手来检查。 随后放下,将尸体的脑袋扶正,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似乎因发现了什么皱起眉头,又将死者上身衣服解开,由上至下依次打量,然后按了按他的腹腔。 周瑾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没有制止她,也没有开口问这一套好像仵作手法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工夫,谢意映想明白了,才站起来回头对他说:“应该是被人谋杀的。” “嗯?” “我刚才看了一下,他大小十指指甲各呈黯色,指甲及鼻孔内各有沙泥,胸前呈现赤色,嘴唇有青斑,肚腹鼓胀,这是被人按到水里致死的症状。” 周瑾不问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东西,只侧头询问六处的人:“查明身份了吗?” “查到了,此人叫付强,以前跟王礼曾是一个街坊的邻居,有赌瘾。” “没查到是谁命他杀人?” “属下无能。” 谢意映知时间太短,不怪他们还没有查到,何况既然已经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对方大概不会大意到还留下什么马脚。 “看一下和徐家的关系吧。”谢意映揉了揉眉心。 周瑾察觉她已经露出了疲态,“你想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谢意映怀疑自己其实只是想给死者一个交代罢了,而现在直接杀人的凶手已经付出了代价,至于背后下令的人? 她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边草地上,因在河水中泡过而苍白且略微浮肿的尸体,自己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既然是生意上的事情,她便要光明正大的在生意上打击回去。 然后她轻轻地靠在周瑾身上,“累。” 周瑾抬手顺了顺人后背:“我们回去。” 他知道这些事情也已经超过了谢意映可承受的范围,你让她单处理商事,或是分析谋杀案,都还好,但她不是一个精于阴谋算计的人,也习惯不来这样的事情。 这些事情应该是他这样的人来做才对。 六处在第二天查出了付强与徐家之间的联系,但是没有证据。商场如战场,徐家侵淫其中几十年,手段老辣熟练,连人都杀了,自然不会再留别的尾巴来给人抓。 谢意映得到的消息的时候正拿着轻罗小扇去逗瓷盆中的金鱼,叶掌柜处理好事情终于赶了回来,刚跟谢意映汇报完苏州的情况,此刻一张脸显得有些凝重:“东家,这件事情我们……” 金鱼游弋的自如,赤金色的鱼尾甩出一道道涟漪,谢意映最后又投把食,将扇子放在一旁桌上:“叶掌柜,你说,有人杀了我们的人,我们该怎么做?”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你知道苏州的事情说明了什么吗?徐家还没将我们底牌看尽,所以才胡乱的逮着一个地方打一个地方,既然没看尽,我们就让它看一看。” 眼看着天要热起来了,不如让徐家,破产吧? 第七十四章 不知为什么,徐源感觉自己最近做事哪里都不顺手。 但是又找不出确切的原因,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处处找自己的麻烦。 这种摸不清情况的状态他很不喜欢,接手徐家生意三十年了,除了头几年他还生涩,二十多年来他生意做得顺风顺手,在扬州城,谁敢在他徐源头上动土? 之前内库招标,不知从哪里来的叶家横插一脚,抢了不少人的生意,那些人生意被叶家抢了,自然就想来分自己手里这杯羹。当时他为了稳妥拿到生意,最后交的定价比原本计划高了三成。 标倒是拿到了,但是后续各种买卖的定金一时倒有些腾不出来。生意伙伴也都相处了十来年了,虽然信任也有,但是谁都看出现在情形不对,语言委婉地跟徐源表示,生意按照旧例定下了,但是今年自己这边也不景气,倒不是信不过徐家,只是订金……还是得先付上。 徐源自然跟人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徐家不差这些钱,大家一起好好经营,谁的钱都不会少了的。 只是回过头来就开始卖房卖地。 其中一间就是徐家在城中心的一所宅院。 之前一直是用来做茶叶生意的,那地方环境很好,东南房正傍着一条河流,端坐于三楼,恰好能看到窗外流觞曲水。 今年茶叶生意没法做了,徐源就打算把这宅院卖出去,本来跟一个外地来做生意的谈的好好的,价钱都已经敲定好五十万两,只差签订文书,结果这天早上就出了岔子。 “你说什么!”大好时光他正躺在小妾床上跟她你侬我侬,管家就带来个不好的消息。 “老爷,”管家扑通跪下,“那帮外地的之前说要看看那宅子后面的院子怎么样,因为前段时间没打理那后院竹子都长疯了,小人以为没什么问题,今早上就让他们进去查看了,结果昨夜一夜大雨,把那竹林的土给冲去好些,就……就露出了好几具尸体!” “哪来的尸体!那院子里怎么会有尸体!”徐源抬脚就踹了人一脚,小妾连忙下地去给他拿衣服穿上,徐源急的赤脚敞着怀大步走到门口,管家捡起床边的鞋子来小跑跟在他身后。 “现在事情怎么样了!” “那帮人吓得说要报官,毕竟宅子是差点他们就买下的了,被奴才连忙劝住了,只是这事儿瞒不了多久,您看是不是得去跟王大人他们通一通气。” “哼!告诉了王炳才,没事儿都得被他弄成有事儿,好狠狠宰我一刀。先别跟他说,让下人把嘴都闭紧了,我去看看再说。” 忽然脚步一顿,一把拽过管家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问:“那些尸体究竟是不是我们搞的。” 管家被弄的一愣,然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们的那些……怎么会藏在自己院子里!” “不是最好!不然,”徐源将他甩到地上,“你就出去给我顶这个罪吧!”管家趴在地上,唯唯诺诺地给他穿好靴子。 徐源到了宅子的时候,那几个外地来的商人还在。正一脸严肃地讨论些什么,见徐源来了,才停下话头,齐齐看着他。 “各位受惊了,”徐源大老远就摆出亲善的笑容,“来来来,我们不要站在这里,邻街正好有家自己家开的茶楼,我们去喝喝茶。” “都这个时候了,徐老板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真是让我们客气。不过徐老板这副样子,大概是早知道这个宅院的事情吧?茶我们是不敢喝了,还是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了,照我们说的,报官最好,免得日后再出了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说话的是那群人中间的一个,口音听着是北方人,个头也高,看向徐源的时候眼神有两分凶蛮样子。 徐源自然不怕,这是他的地盘,哪里会怕一个外地人?听出那人话中意思是这尸体是徐家搞出来的,说不准就是想把房子卖给他们捎带脚把人命案子也讹在他们头上,心中一股怒火升起,只是清楚现在不是冲人发火的时候。 脸上仍然硬撑着和气笑容:“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你们既然来了扬州,以后说不准还有一块儿合作的时候,我何必做这种事情,既得罪了你,也惹的自己一身晦气,这房子是从我手里卖出去的,要真出了事儿,我跑的了吗?” 说着向身后的管家瞥了一眼,管家连忙让丫环把手里端着的茶杯依次给人递了过去。 “你们大早上就来了,一气儿到了现在,恐怕水也没喝上一口,来润润喉咙,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我徐家在扬州城几十年家业,你们尽可以打听打听去,何曾有什么欺诈的不好名声。诸位尽管放心,今天这事儿,我徐源包管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徐源这番话说的好听,但是他们也是久做生意的人,生意圈里混的人都知道,话能信七成就已经算不错,他们可没跟徐源打过交道,哪里知道他这话中,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何况自己可是外地人,出了事儿不坑他们几个坑谁? 因此水虽然接过来了,想了想又递了回去,语气放和缓了一些:“倒不是说不相信徐老板,只是初来乍到就遇到这么个事儿,我们也觉得纳闷的很。也不用找哪儿喝茶了,徐老板先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那些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徐源知这事儿肯定是躲不过的,便随人一块儿走向了后院竹林。 还未走近,就闻到了空气中有隐隐的尸体腐烂味道,再走几步,就看到那边地上摆着四具尸体。 衣服上沾染泥土,破烂不堪,隐约能分辨出是女子衣服的样式,从身量上看来,确实都是女子。 竹林下埋着四具女尸? 徐源自己也觉得纳闷,什么时候我让人杀了四个女人了? 他回头想问问管家,见他盯着那几具尸体,神色倒像是认了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徐源低声问他。 “老爷,那是不是……”管家的话没说完,外面忽然走进了一个人,正是那帮外地人中的一个,先前不在,大概是去打探去了。 如今大概是自认摸清了实情,看向徐源的脸色很是气愤:“徐老板真是好大的生意啊!怎么,打量我们是外地的,摸不清楚你的门道是不是!” 这话说出来很是刺耳,徐源也不禁变了脸色:“你若查出了什么尽管说就是了,怎么一进来就好像认准了全是徐某的阴谋诡计,便是发现了什么,也要说给我听听,容我辩驳一二。” “徐老板好胆色,事到如今还能咬紧牙关,好,那我就问问你!”那人站在原地盯着他冷笑了三声,“你徐家在杨柳坊开了两家青楼,是与不是!” 第七十五章 青楼? 徐源不明所以。 徐家在杨柳坊确实有两家青楼,皮肉生意,也不单为挣钱,将屋子布置好了,再买几个知情识趣的小娘子,正是宴请官员的好地方。 怎么着,妓院还不让人开了? 徐源自觉没落了下风,对人嘲讽一笑:“确实。” “我们一发现这几具女尸,就先检查了一遍,发现尸体上尽是些鞭打伤痕,有的深及至骨,本奇怪哪个地方会对女子如此摧残呢?结果出去一打听就知道了,徐老板的那两家青楼,可是每年都会死好几个人。” 那人目光锐利,盯得徐源心里一颤。 因为那人说的是实情。 他虽不直接管理青楼,但手下人的手段他是清楚的。有些女孩子刚买进来的不肯乖乖听话,老鸨就会使些手段逼她们就范,有些人扛不住打只得去学着接客,有些……没熬过去,就死了。当然还有些更肮脏的事情,一些客人喜欢把人绑起来玩些下流游戏,给的银子多老鸨就不会顾惜姑娘们的身体,软硬兼施逼着她们去接客。 还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想要逃跑的,但凡被抓到,除非是有人保着的花魁头牌,否则就会被当众活活打死,以做警示。 妓院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连死人都是见不得光的。那些死了的女孩子,会被草席子随便一裹,然后趁夜扔到乱葬岗去,之后是在风吹日晒中烂掉,还是被野狗叼走秃鹫吃掉,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 徐源想明白为什么来的时候,管家一看到那几具尸体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了。他定然是认出了这是他们打死的女孩子。 外商敏锐地察觉到徐源神色变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向前踏了一步声调更高:“徐老板可真是有趣,杀了人往自己宅子里埋?无论如何,这院子我们是不敢买了,如何处置都是你自家的事情,可若是日后生出了什么事要牵扯到咱们哥儿几个,那我们就官府见吧!” 字句铿锵有力,徐源听明白这几位是真下定了决心,连忙走向人试图挽留:“事情还没闹清楚咱们急什么?我明白几位朋友都是爽利人,那更要把事情查清楚,才不会闹出什么误会。我与你们是一见如故的,十分喜欢你们这样干脆利落的性格,所以之前谈房价的时候,也没多跟你们讨价还价,伍拾万两,你们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这比市价可低,原因不就是想跟你们交个朋友嘛。所以今儿,我也跟你们说句实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略微压低了声音:“大家都是生意场上混的人,谁家窑子里不得死几个姑娘,就算是鸨娘好吃好喝供着,也架不住有些人命不好。我们楼里确实死过人,但是尸体绝对都处理好了,怎么可能会埋进自己院子里!这有什么道理啊!我难道不觉得晦气吗!”随后几句话说的急促,仿佛确实是很委屈的样子。 那几人听了他这话互相看看,知道这一番话里定然是有几分真的。 但是……他们确实是生意场上混的人,知道有些妓院的某个女孩儿死的蹊跷,是绝不敢随意扔进乱葬岗里的,这位徐老板为了掩盖什么秘密,保不齐真能干出把尸体埋在自家后院里的事儿。毕竟这又不是他住的宅院,何况,他到哪里料到一场大雨就把那厚厚一层土给冲垮了呢。 “徐老板,”其中一个人站出来,言辞比之前那位放的客气一些,“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是不清楚的,毕竟差一点儿我们就买了一个藏着女尸的宅子,所以也不可能凭你的两三句话就全信了你,是吧。我想你也不愿意把事情报官,毕竟这几个人死的人,不一定能牵扯出什么事情来,而且也有碍您的名声。事到如今,房子,我们是决计不敢买了,您另寻买家吧。” 说完带着另外几个人就要走。 徐源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就这样离开。实际上,在他们说出这几具尸体的来处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他们是不会买这宅子的,之所以还要劝留他们,是为了让他们把嘴闭紧,不要出去乱说。 最近他手上着急出手的宅院可不止这一处,若是这座听风楼的后院埋着女尸的消息传出去了,那他另外几处房子就别想卖出去了。 他现在可是等着钱用,否则这座房子也不可能为了快速出手把价格压的那么低,寻的还是外地商客。 徐源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留下,聊了半个多时辰,上好的老参也送出了两棵,这才得了他们绝不出去乱说的保证。 把人送走后,徐源脸上虚伪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命人把大门关上,徐源盯着管家:“这四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当时瞥了一眼,从衣服上隐约看出是咱们楼里的姑娘。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小的这就去问问!” “现在才知道问!”徐源气的狠狠踹了人一脚,“早就跟你说过,死了什么人怎么处理了这种事一定要从你手里过!现在倒好了,从院子里挖出四具尸体,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骂完人气也没消,徐源咬牙想了一会儿:“这两天事事不顺,我总觉得是有人在搞我。你把话放下去,各个店铺这两天都把眼睛给我睁大了,什么事儿都小心点,再三思量再做,谁出岔子了谁给老子滚蛋!还有今天这事儿,查清楚都有谁知道,看好人,让他们把嘴闭严实。” “是。” 管家得了吩咐当即去办,可是风声这种东西,随风而起,随风发散,怎么会是人力所能轻易阻止的? 第二天上午,徐源在茶楼上碰见另一位王老板的时候,那人在寻常的打招呼之后,又对着徐源意思不明地笑了两声。 “王老板,这大白天的,冲我笑什么?对了,你前儿不是说想买个靠近郊外的院子?巧了我这手里有套要出,咱俩也是老熟人了,这事儿我先通知你一声,价格合适的话我也不问别人了,够意思吧?” “老徐,你有一句话说的对,大家都是熟人了。既然都是熟人了,你再坑我就不对了吧?”王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侧开身子就想下楼。 徐源哪容得他走,一把拽过人胳膊:“你这话什么意思!” “哎呦,”王老板被拽的一个踉跄,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想发作没发作,看会儿人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你那事儿大家伙儿可都清楚了,院子,女尸,我说的没错吧?” 第七十六章 “这……”徐源一下子愣住,没想到事情传的这么快。 “还这什么啊,人死了藏自己院子里,这事儿你怎么想的啊?我也不清楚你的情况,反正你的房子吧,我现在也不敢买了,也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要是买了,别人可怎么议论我呢。” “哎老王,你信我!咱俩交往了得十多年了吧,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 “你还没看明白呢?事到如今,是不是你干的没所谓。”老王瞧着他啧了一声,“你是最近挺缺钱的是不是?” 徐源不愿意承认,下意识反驳道:“我至于缺钱嘛,只是有些生意反正也不能做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卖出去。” “得,随你怎么说吧,这事儿我也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 等着王老板走远了,一直猫在后面的管家才走过来问道:“老爷,这事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徐源盯着王老板的背影咬牙切齿,“都已经传开了,必须去找王炳生!” 扬州城里当官的和经商的都是一家人,官商勾结,彻底把住了江南一带的银钱往来,这才逼的圣上派刘渊管来,通过内库招标,虎口夺食。 徐源自觉在王炳生面前还有几分面子,哪成想到了他府上,人没见着,被晾在外厅半天。茶水都续了两遍,出来的还只有一个管家,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笑容,无端的让人厌烦:“徐老爷,我们大人今天事务繁忙,劳您再等等。” 怎么着,知道我现在手头紧张了,连见都不愿见我了?你王炳生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县令,倒敢不给我脸了! 徐源越想越气,推开眼前碍事的管家,径直冲向了书房。这府中他也来过许多次,驾轻就熟,路准的很。 到了门口也不等门外的侍从通报,两手把门推开,抬起脚就向里跨,语调拖得很长,亲热中露出几分不满:“王大人好久不见啊。” 后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王炳生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冲着他就砸了过来:“滚出去!” 徐源愣了一下,然后冷着一张脸就退了出去。 他倒不是怕王炳生,若今天屋内单单王炳生一个人,他管人什么反应呢,至少要进屋把话说完,只是就那么片刻功夫,他已经打量清楚屋内还坐着另外一个人——李员外。 这位李员外本是京官,且官职不低,但是年前犯了公罪,于是贬到了这里,即为左降官。只有官名,没有任职,名为员外,置同正员。每年只能领少数的生活费,但由于大赦频繁,每经一次大赦,即有量移的机会,而且在君主或执政大臣有变动的时候,也很容易再起掌权。因此,他在扬州城内,是个没有人敢得罪的角色。 今日一见他在这里,且观察两人神色,确实是在谈严重的事情,因此徐源不敢再在王炳生面前卖弄他那点脸面,只能急忙退出来。 而且他知道,此刻里面所谋划的,一定是他不能听的事情,此时世道太乱,想要明哲保身,就绝对不能跟着参与进去。 王家管家好容易追了过来,就看见徐源铁着一张脸,衣服前襟上还挂满了茶叶沫子,赶紧上前来气喘吁吁的说:“徐老爷您看您这是……我家大人今天确实太忙,这样,我先让下人带您去换件衣裳?” 徐源觉得今日自己在这里真是丢尽了面子,且思量着依照王炳生这里的情形,八成是没空来管自己的事,因此一拂衣袖:“不必了!徐某改日再来拜访。”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管家也不去拦也没去送,只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往地上呸了一口。 屋里面,王炳生听外面徐源走了,才接着跟人说道:“我们必须要走这一步?”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李员外慢悠悠拿杯盖拂着茶水,只是脸色并不好看,“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四皇子真的把人都交了上去,尚书大人是肯定保不住的,到时候你我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王炳生还有些犹豫。 李员外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下茶杯倾身靠近他,两眼直直地盯着人:“王大人,关键时刻你可得拎得清,咱们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这事儿做仔细了,能有什么把柄留下?” “员外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那四皇子也不是傻子,咱们就算找再多理由,他也都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说这一得罪了四皇子……我们也实在犯不着啊。” 李员外像是同意似的点了点头:“嗯,看不出来王大人衡量的很清楚嘛,那我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拍打了一下袖子,对人点了点头,“只王大人别忘了,但凡已经上了船的人,想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毕竟这水……可深的很。” 他舔了一下自己的牙齿,对人笑了笑,转身作势要走。 王炳生被他这句话激出一身冷汗,软硬兼施下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一把拉过他,应道:“都听大人您的!” 李员外这才止住步子,抬手缓缓拍了拍王炳生的肩膀:“王大人,官场上,会站队的人才活得久。” 周瑾要查的事情都查清了,差事办完,没道理再停留在扬州。谢意映本想和他一起回去,但自己之前来用的是调养身体的理由,此时走了未免显得太假,且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毕,因此只得再留在这里。 依依不舍地将人送走了,才撅着嘴老大不乐意地晃回屋子。 “夫人,咱们接下来做什么?”青梅看着她这神情好笑,将新切好的水果给她递了一盘。 “接下来,”谢意映歪头看了她片刻,“接下来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嗯?”青梅不解,就被谢意映塞了一口瓜片。 徐源从王府出来,没过两天街,就听四下哀乐大起。撩起帘子向外看去,见那边路上走来了一对丧葬队伍,敲锣打鼓,披麻戴孝。 “呸,真是晦气,往旁边躲躲,别让他们碰着我的轿子。”徐源一脸怒容地吩咐下人。 此时正在一个三岔路口上,另一边也缓缓行来了一辆马车,徐源瞥了一眼觉得熟悉,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不正是四皇妃的马车吗。 便连忙下轿迎了过去。 远远地就躬身道:“徐源拜见四皇妃。” 谢意映没有下车,只派了青梅出去回话。 “徐大人,”青梅端正一行礼,脸上也一点杂的神色也没有,“此时有丧葬人家行过,皇妃远远看着觉得心里难过,便不同您说些什么了。” “能在这里给皇妃行个礼已经是在下的福分。” 青梅此时目光转向了越来越近的丧事队伍:“徐老板可知这是谁的葬礼?” 徐源也跟着望过去,只见大大的白布上写了一个王字。 王? 他想了想,脸色一变。 第七十七章 “徐老板认识那是谁?” “我……我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徐源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那边路上来的,正是王礼的丧葬队伍,四人抬着棺材,前面站着的都是他的亲戚,穿着白色衣服头上围着白布,边走边哭。走在走头上的,大概是他的老娘,一把年纪了,满脸皱纹,哭的撕心裂肺,若不是有人扶着,大概已经瘫倒在地。 徐源此刻却对此毫无怜悯同情之心,只一心想躲开,怕人闹起来会破坏四皇妃与自己的关系。 因此见人越走越近,也顾不得再去攀附谢意映,对着青梅一拱手,匆匆就要离开。 “徐老板这是有什么急事吗?”青梅却像没看出来似的,婉言留住了他。 “是,家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徐源随即找出个理由。 “那也不急在这一刻,冲撞了送葬的队伍总归是不好的。” “这……徐某确实家里有急事。”徐源急的汗都要出来,不想再与人周旋,转身就要走。 “徐老板……”青梅不慌不忙地拖长调子,“活人怎么能同死人抢路。” 怎么,是想走在死人前面吗? 此话一出,徐源再走可就显得太刻意了。因此只得留下,将头埋得很深,心里盼望着对方看不见自己。 这条队伍却走的这么慢,持引魂竹的引路,沿街扔着白色的引路纸,接着是持旌旗的、抱灵牌的、乐队、祭轴、花圈、送葬的亲朋、灵柩、子孙。 一个又一个人走过他身前,漫天飞舞的白色引路纸飘洒到他脚下,耳边是阵阵的哭声。他等了许久,忍不住抬起头偷偷瞟了一眼,结果正对上一个人的眼睛,隔着漫长的送葬队伍,他站在街的那边,冷冷的直视着自己。 是王礼! 他就穿着死那天的衣服,一张脸雪白雪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脖子上还有青紫色的一道勒痕,那眼神……幽怨阴森,是地狱的恶鬼!根本不是个活人! 是王礼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你来找我干什么!要怪,就怪你的东家! 徐源震惊的喘不过气,嘴张大了呆在那里,直到青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此时丧葬队伍已经走开了,只他身边的青梅像被吓了一跳似的:“徐老板这是怎么了?” 徐源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缓过神来,却一下子甩开青梅的胳膊,向前跨了两步:“他就在那里!你看到了吗!” “有什么人在那里?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呀。徐老板您是不是太劳累了?”青梅的演技自不必说,朝着徐源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表情很是好奇。 “他就在那里!是他!肯定是他!”徐源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似的,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四下乱走,想要把那个鬼魂给找出来。 王礼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挣扎到没有气,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睛凸了出来。 他是人的时候他不怕,他死了他却怕他了。 “徐老板,这青天白日的,您究竟看到了什么?”青梅像是终于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人”,表情也变得有点惊恐。 “我……”徐源终于回复了理智,知道这是绝对不能暴露在她们面前的事情。 于是努力对青梅扯出了一个笑容:“青梅姑娘别担心,是在下失态了。徐某家里还有点事情,就不再打扰四皇妃了。请青梅姑娘代为转达,若是皇妃有时间的话,就来府里坐坐,内人很是想念皇妃。” 青梅早先就得了谢意映的吩咐,此刻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装作私下看了看的小心模样,然后靠近了徐源压低声音说道:“徐老板看到的是不是一个脸白白的青年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 徐源本平复下来的脸唰的白了,如同血色在一瞬间褪去,露出了躲避在那表层下面的苍白软弱的灵魂:“你也看到他了!” “这……”青梅像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只怯怯地向街道那边望了一眼。 徐源还想继续追问,马车里谢意映却唤了一声:“青梅,怎么还不回来。出来玩了两天,一点府里的规矩都没有了吗。” 声音很是严厉,青梅便不敢再逗留,只匆匆对徐源福了福身,就回了马车上。 虽只是一句话,却真的是起到了添油加柴的作用,徐源本是怀疑自己看错而已,如今已经是十分相信。一念至此,内心更是惊骇不已。 也不敢再再次逗留,匆匆就回了自己府中。 回去后便大病一场,当然,这是后话。 而轿子里听完青梅描述的谢意映只是懒懒的挑了挑眉头:“现在他知道怕了?” 她撩起帘子看向窗外,那边刚刚躲起的人又站了回来,对谢意映鞠了一躬,谢意映对他点了点头,那人便又再次隐匿起了身形。 “叶掌柜上次是不是说了已经把钱给了王礼的家人?” “是,夫人就不必再担心了。叶掌柜是有分寸会做事的人。” “我倒不是不信任他,只是钱这个东西……能起到的作用毕竟也只是让活着的人在物质上活的好一点罢了,然而心情却是无法因此转换过来的。失去了一个至亲至爱的人,拿多少钱也是无法弥补的啊……”语气十分感慨低沉,话音说到此处却是一转,“我不是什么圣母,死了人没法让真凶拿命来抵,却也要让他付出痛一辈子的代价。” 马车此时又跑了起来,扬州城的青石板路很是平坦,只是雨后有些湿滑,因此马夫并不敢让马跑快。 谢意映知道还要走一会儿工夫,因此垂着眼睛开始想事情,谁知在马车进入府苑不远处的一条巷子的时候,突然猛地一停,谢意映和青梅防备不及,差点冲了出去。 青梅稳住身子后,立即问道:“怎么回事!” 她本以为是路面打滑,谁知外面寂静片刻后,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就挑开了帘子。 “你们是什么人!”青梅大惊,连忙将谢意映护在身后,谁知那人却视她于无物,弯腰进来,一把将青梅扔了出去,然后掏出一张手绢捂在了谢意映嘴上。 谢意映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模模糊糊地看到车外面还有五六个黑衣人,就一下子昏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谢意映出门的时候还未及中午,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 窗外橙黄色的光透过窗户上遮蔽的不是很严密的黑布的缝隙打了进来,谢意映只觉得头脑昏昏的。看了那光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神来,想坐起来,才发现双手都被绑在了身后。 幸好挨着墙壁,她便向后挪了挪,然后靠着墙一点一点蹭着坐了起来。 双脚也被人用麻绳缚起来了,只是捆绑的并不是很紧,勉强还能够在扣子里动一下。 她又尝试着动了一下手腕,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绳索系的只是普通的扣子,并非不能挣脱开。 只是现在的情形如何她还没弄清楚,因此不敢轻易挣开绳索。万一那屋门、窗户都没法打开,万一屋外面还收着十来个人,那可怎么办?不如现在这里估清形势。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她也很快的反应过来这回大概还是冲着周瑾来的。 周瑾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途,大概他那边不好下手,因此才绑架自己来要挟他。 那么,这次的幕后黑手是谁,就不难判断了。 一定是扬州城里那些和三皇子、吏部尚书勾结在一起的官员。 照着他们已经不择手段到要绑架自己的情形,周瑾那边应该是没给他们可乘之机。如今,只要周瑾那边还保有行动力,自己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谢意映对自家先生也是有迷之自信。 唯一让她还有些担忧的,就是当时和自己在一起的青梅。这间屋子里只关了自己,照理来说,没有必要把青梅和自己分开关押。那么,他们要么是没有将青梅一起绑架过来,要么是…… 但是实在没有必要将事情闹到出人命的地步。 谢意映想到这里有些发愁,因为她来扬州城也不久,确实还摸不清这帮人的套路,要知道,有些人如果成了亡命之徒,那就别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有理智的事情了。 手腕被绑着,胳膊因太久不能动弹,而有点血液流通不畅。她尝试着转了转脖子,好让自己舒服一些。这时,她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因被幽禁起来,又是这样安静的环境,所以她对声音格外敏感,甚至能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是两个人。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然后是开锁的声音,没有铁链子的撞击声,大概只是一个轻巧的小锁。 门被打开,大片的光照了进来,谢意映在这光色黯淡的屋里待了太久,一时无法接受强光,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黑衣男人已经占到了她面前。不仅衣服是一身黑色,脸上还蒙着黑布,只能看清这人的眉毛眼睛,其余的容貌特点并不能分辨出来。 谢意映垂下眼睛,余光悄悄向外瞟了一眼,她之前从脚步声中判断出来的是两个人。就见屋门口确实还有一片衣衫晃动,是留在那里看守,防止别人进来的。 来的这位一句话也没说,好像不认识谢意映似的,也不多看她,只是将手里的托盘放了下来,只见上面放了一碗水,和一晚米饭,米饭上有几片青菜叶子,倒也不算十分地苛刻犯人。 谢意映很接受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因此对饭倒没什么异议,只是见那人放下托盘就走,连忙喊住他:“这位大哥!” 半晌没喝过水,声音有点哑,她刻意将声音发的绵软,为了示弱。 那人听到这一声,果然顿了一下。 “那个……我的手这么绑着,也没法吃饭呀。”谢意映可怜兮兮地瞅着人。 她这话说的合情合理,都把碗筷给人拿过来了,还绑着人,到底要不要人吃饭? 那人打量了她一下,似乎是判断这个小姑娘根本没有逃跑的能力,便解开了她的绳子,然后粗暴地把她两只手拉到前面,打算在前面绑住。 谢意映连忙哎呦了一声:“大哥,您看看我这手腕上,都磨破了。我一个小姑娘,你们看的这么严密,我连逃跑的胆子都没有,您就别再绑我了。我都一天没吃过饭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好好吃顿饭,行吗?” 最后一个行吗,说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谢意映十分拎得清自己眼前的处境,因此卖起可怜来毫不收敛。 不知那人是真被她这番话打动了,还是考虑到她的身份,就真的没有再绑她。将绳子拿在手里,转身就要走。 谢意映脑子快速地转了一下,又问了一句:“你们是为什么要绑我啊?” 这句话那人自然没再接。 谢意映却不在意他的忽视,又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自然还是没有理她。 只是走出门去和门口那人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冷酷无情地再次把门关上。 然而,不回话却已经有了隐隐的倾向性——他是知道谢意映的真实身份的。 就像是问一个人问题,如果问题里已经指出了争取的答案,那人不会直接否认到:“不是他”,而是会答非所问道:“我不清楚”“我们别再说这个了”。 刚刚那人的沉默,就是一种答非所问。 琢磨完了事情,谢意映叹口气,揉揉手腕,开始对付她的囚牢晚饭。 在扬州这段时间吃惯了好饭好菜,猛地一换成白饭青菜,还真有点…… 她拿起筷子,感慨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吃了一口青菜,发现味道也不好。虽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却也让人有点食欲都没有,只得又劝道自己:谢意映啊谢意映,你以前也是熬夜吃泡面的人,你考虑一下,是泡面好还是眼前的有菜有饭好? 然后她发现这根本劝不动自己。 因为她真心觉得泡面好。 只得噘着嘴慢腾腾地啃青菜叶子,一面考虑着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人落在自己手里,必须得让他们喝一个月的豆汁儿。 这时大门忽然响起了声音,谢意映谨慎地望了过去。 这间屋子很简单,谢意映之前已经仔细观察过了,三面是墙,只有一面是门和窗户。门外有锁,而窗户,虽然她还没有过去检查,但肯定也已经被封起来了。 刚刚送过了饭,这次来的又是谁?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十九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开锁的人动作很轻,像是在躲避什么,谢意映越发担心,这个时候,绑自己来的人是不会杀了自己的,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此时她是真不希望有第三方参与进来。 那帮人做事不会这么不谨慎吧,真能让别人知道? 锁很快被打开,然后一个身影就钻了进来,进来之后当即反身把门关上。 谢意映正在紧张关头,眼神都比平时敏锐,一眼就分辨出了来者是谁。 一下子笑开。 “哎呦,还是个熟人。” 来的确实是个熟人。 小餐馆里见过一面,船上见过一面,如今这是第三面。 在小餐馆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几乎弄垮了整个饭馆的生意;在船上见面的时候,她劫了自己几百两现银;而如今这第三面……自己正是个阶下囚。 谢意映自然知道不是她绑的自己,因此轻松愉快地跟人开玩笑道:“六处再不来找我我就打算砸窗户出去了。” 来人正是六处五组组长,当初的美艳老板娘。 此时她也是一身黑衣,长发利落在脑后扎成长马尾。三两步跑到谢意映身前,屈腿一跪:“属下失职,夫人受苦了。” 谢意映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她并不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十分委屈,因此也不去怪罪她:“来的挺快,一直跟着我呢?” “之前的事情发生之后,殿下就安排了五组的人暗中保护夫人。今日他们绑架夫人时,因为人数太多,且与夫人距离太近,因此不方便解救。但我们一直暗中跟着夫人,随时可以解救。” 谢意映如今确保了自己性命无虞,更放下心来。 “如今外面他们有多少人看着呢?” “七个人,四个人在隔壁一间屋子,三个人在外看守。” “嗯,方便救我出去吗?” “夫人放心。” 谢意映瞧着这位老板娘面色十分肃穆,便与她开了一句玩笑:“你说怎么每次我遇见你就没好事儿啊?” 那人闻言又连忙又要跪下:“夫人恕罪。” “得得得,跪什么跪,关键时刻严肃点儿。”谢意映哪里猜到,那人也正在感慨,怎么每次自己遇到夫人的时候都会出点儿事,上次海盗那件事已经让耿大人把整个五组劈头盖脸骂了一个时辰。这次可好,直接是夫人整个人让人掳走了。 自己大概会被扒层皮吧? “现在外面情形怎么样?我那个叫青梅的丫环,还活着呢吧?” “事情是李员外安排的,现在外面没有丝毫风声,但他们已经派了人似乎要将消息传给殿下。您的丫环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劫走了夫人,并没有对其他的人动手。” 事情与谢意映想的一样,她皱眉想了想:“殿下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上午事情一出,五组的人就即刻去传递消息,算时间,我们的人应该已经联系到殿下,只是要到晚间,才能得到回复。” “我就这么被劫走了,只怕他们会再用这个来做什么手脚。”谢意映明白,等自己被放出去了,这事儿自然会被处理为一件山贼掳人的案件,只说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官府发现了这件事情之后,即刻着手处理,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将四皇妃解救出来。但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名声也就毁了。在这个女子名声重于性命的时代,要是真传出自己被山贼掳走了,甭管是为了绑架要钱还是上山做压寨夫人,自己也就不用活了。 “夫人放心,殿下离开前已经交代了一系列事情,以防万一。夫人被劫走之后,我们立即通知了同在扬州城的一位李夫人,她于午后已经上门拜访,事后她自然会来作证,这一段时间,她都和夫人在一起。这位李夫人,是高阳长公主的一位表妹,表情很是亲厚,殿下交代,可以信任。” 谢意映没想到周瑾做事这样缜密,连PlanB也已经预备好,远比自己看的长远。 此时她自然已无后顾之忧,脑子迅速地分析了局势,对人吩咐道:“今日我先不走,但凡我在这里一日,便能有一日安他们的心,免得他们去找殿下那边的麻烦。” 见人要劝,她摆手道:“你们在这里,我的安全是得到保障的,何况在得到殿下的回复之前,他们也不敢对我做些什么。我在这里住个两三天,就当休闲度假。另外,五组再去做一件事情。” “夫人请吩咐。” “我之前草草翻阅过殿下对于扬州这几位官员的记录,那些文件是从你们手中交上去的,你应该也有印象,若是没有,再自己去查。那位李员外家里,有位极宠爱的小女儿。这两天似乎是在哪个庙里祈福呢,你去把她绑了。” “是。只是这样一来一回,只怕对眼前的局面来不及产生影响。” “谁让你绑完人再传消息了,顺序上做一下手脚,先传消息,怎么吓人怎么来,就说你闺女被我们绑了,五百两黄金,一分不能少,于两天后交到哪个地方的大榕树下,敢报官立马撕票,迟一天交钱就剁你闺女一条手,迟两天交钱,就等着收尸吧。” 谢意映港片看的多,这一套话说的都不需要过脑子。 “夫人,真要这么来吗?” “……真个屁,就是吓唬吓唬他。开玩笑,绑我?威胁殿下?觉得自己没有软肋是吗,乱乱他军心。对小姑娘好一点,找个好地方扔里面,好吃好喝供着,只别让她瞧出我们是什么人就好。” “属下明白。” 谢意映瞧着她还是一派紧张的样子,对人咧嘴笑开:“别瞎担心了,我没啥事儿,殿下也不会怎么罚你的。要是他真不让你干了,那你不还有一家饭馆呢嘛。说起来咱俩还挺有缘,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我从小是个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没有人给我起名字,大家都叫我十三娘。” 十三娘提起自己的身世,脸上才露出些许小女儿家的踌躇神色。 “十三娘……”谢意映觉得这样一个数字做名字也忒凑合了点儿,只是知道依照两人目前的关系也不好好贸贸然跟人家继续探讨下去这个问题,只对她咧嘴一笑:“你带鸡腿来了吗?”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八十章 李员外是被小妾的一声尖叫惊醒的。 他刚被伺候着洗了脚,那个刚纳进门的十七岁的小妾说要换身衣服有新花样给他看,躺在床上等她等的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都是那个小女子巧笑嫣然的勾人模样,扬州这个地方,从来不缺漂亮姑娘。 他正将两手握向人胸前两团柔软,就忽然被刺耳的尖叫声吵醒。 “啊!” “干什么你!”美梦被吵醒,不耐烦地掀开被子,随手扯过一边架子上衣服披在身上,踏出里屋就看见小妾上身一件桃红色的肚兜,下身是雪白色的撒腿裤,端的是娇艳如花,这么一看倒忽然有点心神恍惚,刚刚心头升起的怒火也都消了下去。 色令智昏,他走到人身边一把把她搂紧自己怀里,一瞬间只闻得异香扑鼻,更是什么不畅快都没有,埋头就往人脸上蹭:“哎我闻闻,怎么这么香啊。” 小妾本就吓得大惊失色,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勾引他,只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外推:“老爷,老爷你别这样,你看啊。” “我看什么啊,嗯?”李员外全身心投入于软玉温香之中,一只手也不老实地顺着人肚兜低端摸了上去。 “老爷!哎呀老爷!”小妾知道这是自己刚刚抹的香料弄出的问题。她为了今晚可是大费周折,特地从外面高价买回来了特殊的香料,据说用在房中最后,能勾的男人一晚上不停歇。 结果现在倒好,果真勾的李员外停都停不下来,连听她讲句话的空歇都没有。 小妾咬碎一口银牙,恨自己错过了这么好一个机会,却还是狠狠心一把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老男人:“老爷你看柱子上有把刀!” 一句话着急忙慌的喊出来,终于唤回了李员外的理智。 “刀?”他皱着眉头超那边看过去。果然看见赤红色的柱子上砍进去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刀。 他不知这是江湖上的哪号规矩,听过的传闻不过飞镖而已,怎么还能用刀?而且……能够悄无声息地把刀砍进了柱子里,自然就能悄无声息地砍进自己脖子里! 锋利的刀尖深深没入柱子中,下面正插着一张信纸,李员外左右看了看,走过去将信纸取了下来。 上面不过两行字,正是谢意映交代十三娘写的那些,不过言辞上更加江湖匪气了一些。李员外匆匆看完,脸色突变。 小妾甚少见到一向老奸巨猾的自家老爷脸上露出这种神色,不由凑了上去,她虽不认得字,却也往那信纸上瞟了一眼:“老爷,出什么事了?” 此刻,这油腻腻的声音,可博不得李员外半分好看,他看也不看将人往旁边一推:“来人呐!” 娇滴滴的小妾摔倒在侧,委屈的哎呦了好几声:“老爷,出了什么事儿,您怎么这样对奴家。” 李员外好似不闻,只低头又将那几行字看了几遍,眉头越皱越深,待管家来了,吩咐他立刻派人去秀青山的庙里寻找小姐。 闺女被抓住了,确实乱了他的心神。谢意映果真能够一把抓住他的七寸。这个女儿,是李员外发妻所生,他二人本就伉俪情深,这孩子从小又聪明伶俐,自然更得他的喜爱。后来,妻子因病逝世,只留给他一个不足五岁的女儿当做念想。偏这个女儿眉眼越长越像妻子,李员外就更宠爱她宠爱的不行,于是女儿留来留去留到了十七岁还没嫁人。 女儿被抓了,信上那帮歹人又说什么拖欠一日的钱就剁掉女儿一只手,李员外想想自己闺女哪怕磕碰一下都能哭半天的矜贵模样,不由得更急。 “等等,”他一把拉住正要走的管家,“再去筹五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管家一听这个数字傻眼了,五百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李员外这些年做官,从京都到扬州,手里是捞了不少银子,可是也没到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黄金的地步。 “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 女儿被绑架了,李员外的第一反应就是四皇子的报复,但是这才不到一天的时间,自己的人怕是还没把消息传到周瑾那里去呢,他怎么可能来得及安排人手来绑架自己的女儿。说不定,是真的有绑匪绑架了女儿来要钱,看今日这手法做派,简直就是江湖人的手段。 不管是不是,自己决不能够拿女儿冒险。 李员外很快的下定决心,两手都要抓。 一时之间,倒如谢意映所想,忽略了她的事情。 这一晚对于李员外来说过的十分艰难,对于谢意映,倒显得轻松多了。 虽然吃的不好,睡的不好,但是在午夜十分,十三娘还是带来了周瑾的回复。 意思是让谢意映尽快由六处的人解救出去,其余的事情交给自己处理。另外又提醒她,做戏做全,第二日随便去哪个府上做客,一定要在公众面前露脸。 既然周瑾如此说了,谢意映自然不再强留在这里。夜间那些人防守加重,谢意映不急于一时,待到凌晨十分,天色蒙蒙亮,七个看守有六个睡去,只剩一个在她屋外不远处守着,却也围着篝火困得直打盹。 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谢意映又格外的老实,这让他们不由地放松了警惕。 十三娘早早安排了人手,此刻各种手段使出,不过片刻功夫,便安静的一丝人声都没有。 “哎呦,”谢意映从屋子里探出脑袋,“都解决好啦?” “夫人放心,七个人,无一遗漏。” “嗯,”她眨眨眼从屋子走出来,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自由的空气真好啊——” 李员外因为女儿的事情,急的一夜没睡,在天色微明时分,才稍稍打了个盹,眯了一会儿,早晨起的时候,脸也没顾上洗,又立即把管家传唤过来:“找着丽丽了没有?” “没有呢老爷,不过他们应该就在回来的路上了,您再等等。大小姐命格尊贵,绝对不会出事的,您放心吧。” “还没回来!这都几个时辰了!”李员外急的手抖,然而这事他再着急也没有用,只得气得又坐了回去。 “等等,”他终于想起了一个被自己遗漏了很久的重要事项,“去看看那位皇妃怎么样了!” 第八十一章 谢意映回到宅子的时候,日头还没升起,天色还未大亮,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到,她与十三娘从偏门进去。 进了自己的小院子,远远就看见正房的灯还亮着。 谢意映摆了摆手示意十三娘退下,自己走过去轻手轻脚打开了门,就见青梅正坐在烛火旁绣东西,大概是熬了一夜没睡,此刻也已经挺不住,绣一会儿就停下来揉揉眼睛。 “青梅?”谢意映轻轻唤了她一声。 青梅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盯着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谢意映就瞧见她眼睛里慢慢地蓄满了眼泪。 然后她忽然降手里的绣品扔到一边,跑过来抱住了她:“夫人!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哎呀,哭什么呀,”谢意映瞧着人呆呆傻傻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以为他们跟你说了我今天回来,你才在这里等我的呢。怪我没多想,也是,我下了决定就回来了,他们哪来得及跟你说。” “青梅是从昨天回来了就没睡,一直在这儿等您呢。”绿萝也恰好进来,手里正端着碗给青梅提神用的汤。看见谢意映回来了,她也没忍住眼泪。 本来就担心她,此刻见她被人关押了一天,脸上、衣服上也脏脏的,料想她肯定受了不少苦。自家小姐别说在嫁人前,就是还在闺中的时候,何曾吃过一点苦啊,且被人掳掠,肯定又是生气又是害怕的。想到谢意映经历了这些,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你们俩啊,真是小姑娘,你们夫人我还没怎么样呢,你们倒哭个不停。羞不羞啊?”她知道这两个丫头是担忧自己,强忍着倦意笑着打趣她们。 青梅终于忍住了哭泣,不好意思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拽着谢意映让她坐下:“夫人您坐一会儿,我去给您烧水洗澡。绿萝,别哭了,快去给夫人做些饭菜,尽快,夫人……”说着又哽咽,“夫人这两天肯定没吃过好饭。你看夫人都瘦了。” “哪儿就瘦了,甭说我吃饭了,就算是两天没吃饭,也瘦不了啊。你这个小丫头,尽瞎说。” 青梅却不听她说完,抬手抹了抹脸,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绿萝眼泪还挂在脸上,委委屈屈地抽泣了一声:“夫人,您真的瘦了。我跟您说,青梅这两天过得可苦了,她怪自己那天没保护好您,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其实她一个小姑娘,那天就算拼上命也没什么用啊。那天她被人打昏了,醒了之后就哭,担心您担心的不得了。后来他们传来消息跟我们说您没事儿,她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没睡觉,就坐在那儿等着您回来,眼睛都不肯闭一下。” 说着又开始哭:“您可算是回来了。” “哎呦呦,小泪包,你夫人我回来了你不高高兴兴的还哭。快去给我做点吃的,饿死了都。” 谢意映不知真假的一抱怨,绿萝和被拧上了开关似的,立即止住了水泵,应了一声就连忙跑了出去。 两厢时间连接的刚刚好,这边青梅烧好水伺候谢意映洗好了澡,那边绿萝也将一桌菜摆了上来。因要抓紧时间,因此只是煮了碗西红柿蛋花汤,并两个青菜一个肉菜,再将中午的米饭拿来炒了个蛋炒饭。 谢意映洗的干干净净的,穿着月白色的里衣,一顿饭吃的舒舒服服、心满意足。 在基本肚饿问题解决了之后,终于可以慢下来谈一谈正事。 “跟我说一说那位李夫人的事情。” 青梅此时已经回复了平静,便回答道:“是殿下的人通知李夫人过来的,他们似乎已经将事情交代好了,李夫人在这儿喝了一下午茶,晚上又吃了顿饭,然后离开的。” “嗯,有给她备份礼物吗?” “夫人放心,从京里来的时候带了些贵重东西以备人情往来,这次我就从库里将那座东海的红珊瑚翻了出来,用礼盒盛好了,送给了李夫人。” “那就行,李夫人是高阳长公主的表妹,对待她不能像对待这城里的其他夫人,且这次又帮了这么大的忙,明日再备一份礼物送去她府里。” “奴婢明白。” 谢意映想了想,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问,便将碗里最后一口汤喝掉,舒服伸了个懒腰:“那我就去睡啦,我记得前两天徐府递来了帖子,邀我今日去她府中做客?卯时过一刻叫我起床。” 说话间青梅已经将床铺铺好:“明白了,夫人快来休息吧。” “你们俩也睡一会儿吧,叫别的丫环来值夜。” “奴婢不困。”青梅像是看着她才安心似的,如何也不肯走。 “哎呀我的小青梅,你再不休息休息,早上可就没精神了,咱们还有几场硬仗要打呢。”又撒娇似的抱住她的腰,“离了你我可活不了,那几个夫人的名字我老记不住,还有那个什么李夫人和王夫人,我看她们俩长的和双生子似的,要不是有你在旁边提醒我,我早闹出一百零八个的笑话了。” 谢意映知道青梅脑子转不过来还在苛责自己,便故意说些需要她的话,终于也勉强起到一点作用。青梅为了有精力为自家夫人保驾护航,同意去睡。 到了正午时候,李员外派去寻找自己女儿的人还没回来,倒是派去检查谢意映情况的人跑回来禀报消息了。 “老爷……四皇妃不见了。” 李员外正因头疼不已喝补齐三元汤,听到这话碗没拿稳手一抖就撒出去大半碗。裤子顿时湿了一片,却来不及在乎,手指着人问:“你再说一遍!” 那人听这语气就知不好,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回……回老爷……四……四皇妃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李员外猛地将碗摔在地上,“看守她的人呢!他们说什么!” “他们……他们也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 李员外心知不妙。四皇妃或被救走,或是那帮雇的人……吃两家,阴了自己一道。 无论如何,现在知道那位四皇妃究竟跑到了哪里要紧。 “去查她到底去了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时管家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临进门肩膀还在门框上狠狠地撞了一下:“老爷!” “混账东西!有什么话好好说!” “那位四皇妃,她、她”管家知道这话要紧,气也没喘匀就禀报道,“她今日去了徐府。” 第八十二章 徐夫人今日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她家老爷昨天出去一趟,也不知是去哪儿了,干什么了,回来就一病不起,和魔怔了似的。 自己好心好意亲手给他煮了一碗面条,坐他床头体贴地举着筷子夹了一缕送到他嘴边,谁知却被他一下子推开。 一整碗面条都撒在了自己身上,还被他用手指着大喊:“我不怕你!你来啊!老子不怕你!”,倒叫另一边等着服侍的姨娘看了个笑话。 这个老家伙! 瞧他是个病人,不与他争辩,只另外请了大夫来。 大夫把了半天脉也没瞧出什么症候,胡乱了说了一通什么:“按此上损下损之说,其义极精,然有未尽者,……盖自上而下者,先伤乎气,故一损损于肺,则病在声息肤腠,二损损于心,……自下而上者,先伤乎精,故一损损于肾……。” 徐夫人一个字儿也没听懂,强忍着怒气问他:“那依大夫看,该怎么办?” “老夫开了药房,将三碗水煎至一碗服下,一日三次,如此往复三天,即可痊愈。”没了还跟人保证:“夫人放心,不是什么恶疾,调养一下就好了。” 结果当晚,徐源将那碗苦药喝了半碗下去,即刻就吐了出来。徐夫人不知徐源本就因白日刺激乱了心神,且一整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胃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虎狼之药,纵对徐源有怨气,见他吐得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的样子,也不禁心疼的要命。 “哎呦,我的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徐源半晚,至天明十分才躺下。 今日府上的宴请是早已定下的,帖子早在三日前就发了出去,此刻是定不好变更的。因此早晨起了,又检查了一遍徐源情况,心里暗下主意在宴会散了之后,要再请个大夫来好好给老爷诊治一次,才在脸上重重地敷了两层粉,强打起精神来去迎接客人。 在看到谢意映的时候,徐夫人一下子光彩焕然起来,顿时觉得今日自己强撑着办宴席是个正确决定,要知道这位四皇妃可不是轻易能够请得动的主儿。 “四皇妃驾到真是有失远迎,哎呀我就说怎么今日一起床就听见屋檐上两只喜鹊在那儿唱歌,果真是有贵客来的呢。” 徐夫人迎的热情,与徐夫人的难以掩盖的憔悴神色相比,谢意映这个只睡了不足一个时辰的人倒显得气色红润的多,也是沾了年轻的光,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一点儿瞧不出来在这日凌晨时分她还是个阶下囚呢。 “哪里就这么客气呢,都说了徐夫人不必将我当做什么外人的,大家现居一处,且和乐地相处着才好。”谢意映讲话技术自不含糊,一双眼睛弯弯的对着人笑,好像全然不觉现在躺在徐府那位撞了鬼的老爷是被自己整成这样的。 “这样自然最好,只是我们哪里敢高攀皇妃呢。不知皇妃近日住的如何,吃穿可都适应?眼见着扬州也渐渐热起来了,皇妃若是觉得哪里不舒坦,一定要同我讲啊。”这边有了谢意映要照顾,徐夫人自然再顾不得其他人,眼睛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大丫鬟,示意她去接待别人。 丫环得了示意,即刻去了。 谢意映故作不见,只对着人笑:“都是舒服的,我是很喜欢扬州的这个气候呢,真是宜人。”说着像是才发现什么似的,关切地靠近人,“不过徐夫人你今天似乎……脸色不太好,怎么,没有休息好吗?” 徐夫人知道交换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是加进关系的重要方法,因此叹了一口气对谢意映说道:“也不瞒着皇妃,唉,是我家老爷,生病了,我这两日只顾着照顾他,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不过这也是为人媳妇儿的本分,只是今天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就请皇妃不要介意了。” “徐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若是有一时不趁手的地方,与我说就是了。”谢意映亲切地笑道,只是却刻意不接她有关徐老爷生病的话,反正她不是本地人,徐老爷生了什么病,怎么治,她根本帮不了什么忙,不如故意做的一点不感兴趣,早早与此事拖了关系。 徐夫人见她不肯继续这个话题,心里明白人家是什么身份,自然不方便来关心自己家的这位老爷,便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聊起了今日扬州城里新开的花草。 谢意映本就来的不算早,坐下一会儿工夫,徐夫人请的各府夫人、小姐也都来全了,同在一个花厅里分了三个桌子坐着。也不过十多个人,都是这扬州城里身份体面的人物。 人都坐稳了相互也都打过招呼了由主人家先说话,开场自然是先隆重介绍了现场最为尊贵的谢意映。 结果这边她刚坐下,招呼人吃好喝好,那边以为刘夫人忽然开口道:“皇妃倒很是给徐家姐姐面子,今日她邀请你你便来了,昨日我府上的宴会却是不肯去,”一面说着一面做作的抬手扇了扇风,“可见这徐府的风景是比我府上好的。” 谢意映听了这话一点不生气,实际上,即便没有人提这个,她也是要找由头讲的,因此此时很是愉悦地把话说了出来:“哪里是不想去你那里,只是李夫人昨日去了我那儿。说来也巧,我们倒很是投机,她多年未回京都,只是聊京都的风土人情便说了一整个下午,晚饭又特特留她在家吃。” 这位李夫人背后有一位长公主的事情是人人皆知的,因此在扬州的地位颇为不一般,此刻谢意映把她搬了出来,那位刘夫人哪里还敢再抱怨,徐夫人便趁机接过话头,聊起了别的事情。 谢意映与徐夫人自然是在一桌的,之前她不欲与徐夫人聊徐源的病情,但挡不住徐夫人与别人说了起来。 “唉,看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真是难过,只是昨天请的那个大夫已经是极高明的了,真是……我打算今天下午再去请城北的那位老大夫来,听说他的医术很神,只是不好请得动。” “哎呦这有什么呢,我替你去请,那位老先生啊医术真是没得说,不过嘛,他与我娘家舅舅倒是有些交情,上次我外祖母病了,便是请他去看的,当时人都病的说不出话了,结果两服药下去,竟就好了。这事儿你别操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那可真是谢谢妹妹了。” “哎呦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姐妹俩,这不过捎带手的事情罢了。” 本来话题至此还很是和谐,一幅姐妹情深的好模样,结果旁边那位穿着一身灰色衣服一直阴沉着脸的夫人忽然插进话来:“徐妹妹说你家老爷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不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吧。” 谢意映慢条斯理剥着手里的果子,听闻此话颇有深意地瞟了青梅一眼。 呦,来了。 第八十三章 谢意映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是格外的好,各种她自己不方便说的话,全都由别人说了。 可见昨天的牢狱之灾是没白受,否极泰来啊。 此刻便坚持闷坏,一声不吭,坐那儿边吃东西边听她们说话。 “不干净的事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夫人听到这话可不高兴了,但她也了解说这话的这位吕太太,虽然嘴上说话不中听,但实际上也是个实在人。 只是听闻以前她祖上好像出过什么算命的,正是因为精通这些鬼神之事,救过当时的一位将军,才捞了个官位,一家子也渐渐地发了势。 “没什么意思,只是听你形容的症候像,若真是这样,徐妹妹也不必去请大夫了,大夫,哼,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大约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这位吕太太本就阴气沉沉的,枯木似的一个人,此刻再这样一说,更添了几分真实意味。 徐夫人也不由得有些相信,但她更清楚此刻是什么场合,虽然心里已经转了念头考虑着不如去请个法师来看看,却还装腔作势道:“这怎么可能,我家老爷,平时最是乐善好施的,这一点,全扬州城的人谁不知道。那家善喜堂,不就是我家老爷开的。没有我家老爷,不说全年,就单看腊月份,得多死多少人!行了这么多功德事,什么孤鬼冤魂的,才不会找上我们家!” 谢意映看势头差不多了,便对人笑笑:“怎么说起这种事情来了,我看徐老板也是福厚之人,近日天气转变,许只是一时风寒罢了。对了,这果子真好吃,京都在这个月份可是吃不着这么新鲜的呢。” 徐夫人此时早已色厉内荏,正巴不得扯开话题,因此听到谢意映这样说了,便顺着讲道:“可不是呢,这正是扬州产的新鲜玩意儿,不过皇妃也是说笑了,从来好的东西,都是可着京都先来,这果子最新长的一波,便冻在冰里,快马加鞭运去了京里。” “我倒觉得冰过的,不如这一摘下来就吃的甜美,这样一想,我倒是舍不得走了呢。”说着便笑了起来。 其他几位夫人自然跟着一块玩笑。 几句话功夫,刚才的话题便被抛之脑后。 但谢意映看着徐夫人偶尔失神时露出的神色,知道这事儿在她心里定然已经埋下了种子。 只待自己一会儿再给她浇浇水,那种子自然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这捧水来的极快。 谢意映出府时,徐夫人自然亲自陪同。 两人本有说有笑,但绕过垂花门时,谢意映忽然止住脚步,不解地望向了另外一边。 徐夫人自然也跟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但那边只有风吹动着枝叶摆动,空无一人。 “徐夫人……”谢意映皱了皱眉头,“那四位小姐是谁,怎么今日没同咱们一起说话?” “什么四位小姐?” “就……刚刚从那边走过去,”谢意映指了一下,“穿的衣服颜色都很鲜艳,并不像贵府的下人,但是……仪态有些不好,腰肢那里,扭动的幅度也太大了。隐约看着头发也没盘起来,正是未出阁的小姐样子呢。” 谢意映每多说一句,徐夫人的脸就白一分,她的描述越是详尽,就越让她想明白那四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皇妃,你可……看见她们的脸了吗?” “这倒没有,她们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看见了背影,说也好笑,那四个姑娘走的挺快,飘似的,就过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飘”这个动词使用的如此之形象,立刻就让徐夫人确定了她们的身份。 那不是人,是之前从徐府别院里发现的那四具女尸! 颜色鲜艳的衣服……走路时候扭着腰……没有盘发……看不清脸……每一点都符合! 徐夫人并不怀疑是谢意映故意吓唬她,因为她料定谢意映对此事并不知情。这件事情一发生,徐府就吩咐下人闭紧嘴巴,虽有个别外人知情,但那都是久居扬州,在商场上混着的人,人脉极广,没瞒过他们并不算十分意外。但这位四皇妃初来乍到,哪里有这样的广博消息渠道。 明明不知道那件事情,却能将那些人描绘地如此具体详细,她一定是真的看到了! 徐夫人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心情,面上的笑容却已经岌岌可危:“那是……我远方亲戚家的几个姑娘,自小在小地方住着,没见过世面,规矩也没怎么学过,因此便没让她们出来见客。让皇妃见笑了。” “哪里的话,这个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节呢,下次若有机会,便带她们出来让我也见见。都已经到这里了,徐夫人不必再送,屋里还有几位太太需要你陪呢,快去吧。” 徐夫人正是心神不宁的时候,因此也不谦让,告了句歉便转身走了。 青梅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心里暗暗不屑,觉得这位徐夫人现在如此害怕,也是作恶多端,恶有恶报,脸明明长得这样秀丽,内心却如此歹毒,真如夫人所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过了两日,六处送来了消息,说自那日后,徐夫人和徐老爷都病倒了,整个府中乱成一团,于是昨天下午,徐夫人强撑着身子请来了高僧做法,将整间宅子检查了一遍不说,又特地给王礼和那四个女子念了往生咒。 整一个下午,念经声、木鱼声不停,现今整个徐府还是一片香雾缭绕。 谢意映本在给周瑾的衣服上绣一朵莲花,听到这个消息叹了口气。 “夫人,您说……念了往生咒,是不是他们也能好好的去投胎了。” “我哪里知道,”谢意映小心地将一瓣莲花尖儿补齐,“这些仪式大概还是给活着的人起作用吧。” “夫人的意思是,那徐老爷和徐夫人做了一场法式,觉得送走了冤魂,自然而然就能好起来了?” 谢意映听绿萝这句话问的颇有些不甘心,忍不住笑着掐了掐她的脸,“怎么,你还打算用这么点事儿就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了?哪有这么简单了,只是能拖得他们分分心罢了。” 扬州的点心颇对绿萝这个小姑娘的胃口,才来了这些日子,小脸就胖了一句,谢意映觉得手感颇好,忍不住又摸了一把,直弄的小姑娘小胖脸通红:“吩咐他们备轿,咱们出去一趟。” 第八十四章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绿萝对谢意映的决定是从来不质疑的,但听到了自家夫人说的地点仍有些疑惑不解。 等马车颠簸了好一阵儿,终于到了那阴风阵阵的荒郊野外,便更觉得不安害怕。 “夫人,”此地荒凉,乱坟横立,杂草疯长,长柳浮动,纵是五月的天也让人平白升起一股寒意,绿萝摸了摸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不解问道:“我们来乱葬岗干什么呀?” “来看看人,”谢意映特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撩起裙角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按照六处的消息判断了一下位置,而后沿着一条阡陌小路,向东北方向走了过去。 青梅和绿萝对视了一眼,也都随即跟了上去。 绿萝仍旧害怕地看东看西,青梅倒显得镇定地多:“夫人是想来看看那四个女人?” 近来谢意映所接触的死后葬在乱葬岗的,只有那四个妓女。 “是。” 此话一回答,仍旧是绿萝最先发问:“为什么要来看她们呀?” “嗯?她们怎么了?” 谢意映对下人一向甚好,对待绿萝和青梅尤甚,绿萝本就是天真烂漫的性格,见偶尔说错了话夫人也不计较,更加不拘着自己的性格,有一说一,从不掩饰真实想法。 青梅就这个问题也专门与谢意映说过,担心以绿萝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指不准什么时候就把重要的秘密说了出去,毕竟谢意映身上有太多不能说的事情。谢意映对此到放心地很,她看人虽不如周瑾,将人心剖析的如手术刀般精准,但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知道绿萝这姑娘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个拎得清的人,要紧事上绝不出错,涉及到机密要件的事情嘴巴绝对闭得紧。 因此此时,绿萝也没去瞧青梅的眼色,张口就说:“她们……嗯……怪脏的。” 看轻娼妓,是再世俗不过的想法。 谢意映不是什么玛丽苏圣母,因此只是同她讲:“你知道最初的妓女是怎么产生的吗?” 绿萝老实地摇了摇头。 “我看过一本书,讲是在另外一个国家,传说,妓女其实起源于宗教。那个国家叫巴比伦王国,当时当政的王是汉谟拉比王,他们建造神殿来供奉他们的神。神殿里除了男祭司、佣仆、工匠外,还有居于“神”与“祈祷者”之间服务的圣职妓女。每一个当地的妇女在一生中有一次必须去神殿里,坐在那里,将她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直到有一个男人将银币投在她的裙上,将她带出与他同卧,否则她不准回家……女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一定要和第一个投给她钱的男人一起去。当她和他共卧,尽到了她对女神的职责后,她就可以回家。她们的收入就构成了神殿主要的经济来源。” 这样****与那样神圣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绿萝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那……我们也是这样的吗?” “我们?我不知道,也许是像他们一样起源于女巫,也许是源于有钱人家蓄养的家妓。但我知道现在,风尘女子大多数属于奴隶身份,如宫妓、官妓、家妓等,多是罪犯、罪犯家属、贩卖人口或战俘,没有自由,被迫进了青楼,那些一掷千金的人撒的银子,她们一分也捞不着。” “每天迎来送往,做着不喜欢的事情,这种日子还看不到头,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世人都说你肮脏下贱,哪天死了就一卷席子扔在乱葬岗里……你说她们是不是可怜?” 绿萝跟着去想,然后像是牙痛似的咧了咧嘴:“嗯……是。” “我也这么觉得。”谢意映捏了捏她的脸,“我们到了。” 前方不远处就是四个白莹莹的新立起来的墓碑,徐源不想留人口舌,就给这四具女尸埋进土里立了碑,只是自然不能埋进自己家祖坟的,因此还是扔在了这里。 在一片破旧脏乱中,这四座新坟很是显眼。 其中一座坟前,还跪着一个女人,从服饰上上来看,大概也是同一职业。 谢意映想她许是来去匆忙,因此虽来看人,却连衣衫也换不得。 此时那人话已说完,起身时看到了这边的谢意映三人,有些好奇,便理了理衣裙,走了过来。 “你们是……?”她打量着谢意映,面色有些不善,因瞧出这衣服虽色泽朴素,质地却不凡,是上上乘的布料,价格定然不菲,且这人仪态神色,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 更不是同道中人。 “听说了她们的事情,正巧路过,便来看看。”谢意映答地坦然。 风尘女子惯会看人脸色,此刻瞧出她并不是说谎,且自己也没什么可图谋的,因此便也敛了敌意。大概是哭过,一双眼红红的的,闻言对人凄然一笑:“我这几个姐妹生前也是恩客不断的主儿,没想到死后却是姑娘这么一个与她们没有瓜葛的人反而愿意来看看他们。” “这世上做官经商的都是男子,做了史书功绩,留待后人传说,多么伟大英勇,但疼惜体恤女子的,也就唯有女子了。” 谢意映这句话让那人心有戚戚,心下也奇怪为何谢意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温柔。 不是那些男子在床上顾作的体贴,而是真正的因懂得而心怀慈悲。 她不懂在谢意映所生活的那个现代生活,科技发达,文明发展,但女人的地位仍得不到重视,数千年来,都是如此。 “姑娘这话说的真好,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眼见那女子走远了,一直站在旁边若有所思的绿萝突然出声:“夫人,奴婢想给她些钱,让她……嗯……那叫什么来着,赎身?” 谢意映瞧着她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无奈笑开:“可是你给了她钱她又能去哪儿呢,她肯定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绿萝含着下唇执着地看着人:“夫人您讲的肯定都是对的,但是……奴婢就是想给她些钱,兴许有人能给她一个家呢?” “真是个傻孩子,”谢意映摸了摸她的头,“你的钱哪够啊,用府里的钱吧,去吧。” 得了谢意映的允许,绿萝便叫住人,然后欢欣鼓舞地跑了过去。 两人离得与谢意映她们有些距离,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只看到那女子向这边望了一眼,与绿萝相互推了几回,方收下了钱。 一会儿绿萝又跑了回来,留那女子还在原地站着。 “夫人夫人,她说这钱对她很是重要,您对她有如再造。她说自己小时候就进了青楼,只记得自己姓赵,没有名字,在青楼人家只唤她的花名,您看着是个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她想请您给她起个名字。” “哦?”谢意映有些吃惊,到没想绿萝这钱送的这样及时。 她想了一下,对绿萝说:“那就单名一个萱字吧,萱草生命强劲,希望她日后无论何种处境都不放弃自己,且萱草亦有忘忧草之称,愿她能自此无忧,一世安稳。”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八十五章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回府路上收到叶掌柜派人传来的消息,因此中途转弯,去了城中的一家绸缎庄。 进了店内,让绿萝和青梅两人守在外屋,自己进入量体裁衣的内室。撩开帘子后,果间叶掌柜并另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那里。 见谢意映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呃,这位是?” 叶掌柜自然是认识的,只是旁边那个人,虽看上去面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因谢意映的身份问题,能够亲身接触她的人其实很少。为了保密,连招标之时也不过是五六个人见过她。此时叶掌柜突然带了一个新人来,让谢意映不由得疑惑。 听到她这样问,叶掌柜也愣了一下:“东家,这是……冯春啊。” 冯春,叶掌柜手下的头号人,自是学徒时便跟着他,如今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叶掌柜信任他,也认可他的本事,许多事情都是带着他一起做的。因此,好几次,冯春也都出现在了谢意映的眼前儿。 可是冯春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身体看着倍儿壮,不像个商人,反倒像个武夫。 然而此时…… “……你头发呢?” 几日不见,冯春发量几乎少了一半,如此变化才让谢意映一时没认出他来。 “呃,”冯春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几日太忙,没怎么睡过,一时不察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头发一下子掉了许多。” 谢意映瞧人这拼命三郎的劲儿不知该说些啥,于是只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前段时间忙成这样,今日叶掌柜又特地把自己约出来,那就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东家,您可还记得徐家的喜善堂?” “记得,怎么?” 喜善堂正是徐家开的慈善机构,扬州内城南城北各一家,资金来源大部分钱都是自家填进去的,少部分由政府财政贴补,用于赡养无子女的老人,凡城内年过六十且没有子女的老人便可住进这里,由喜善堂负责生养死葬。 前几日在徐府的宴席上,徐家夫人还特别提过喜善堂,来标榜自家老爷的乐善好施。 谢意映本也觉得这事儿很好。所谓鳏寡孤独:鳏,年老无妻或丧妻的男子;寡,年老无夫或丧夫的女子;孤,年幼丧父的孩子;独,年老无子女的老人。这些人能得到赡养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 “是这样的,前一段时间,徐家因资金调动问题,一时周转不灵,徐源又被生活之事扰的六神无主,做事失了一贯的严谨,变得急躁,便露了写马脚,让我们查到了喜善堂。” 叶掌柜又细细给谢意映讲解一番,谢意映一听,懂了。 这喜善堂,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给大家看的东西,实则不过是用来洗黑钱的。 各种来历不明的钱,从喜善堂这里过一遍,便都成了干净的了。 谢意映对此接受度很强,一点不觉得奇怪。 她在现代时见过更可怕的事情,福利院为老人们购买保险,受益人那里签到是福利院,凡是购买保险的老人就会在福利院拥有更好的生活待遇,但实际上所用的东西、所住的房屋,均是有毒物质超标,签过协议的老人死的很快,福利院因此收到一大笔钱。 只要在记录上动动手脚,将老人的死亡时间分隔开,单单是看记录看不出什么,且这些老人大多是没有子女关注的,因此更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关窍。 做这种事的人不担心死人,只担心死的价码不够而已。 “徐源此时慌了手脚,才让你们顺着喜善堂挖到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此事不可打草惊蛇,要一挖挖到底,否则像徐源这种商贾,生意做了几十年,家族枝繁叶茂,只要留他一口气在,他日定能东山再起,届时新仇旧恨,不知要对我们做些什么。” 喜善堂在明面上有政府投入,私底下扬州的那几个官员肯定也逃不了关系,若此时查徐源便是动了他们的蛋糕,一定会受到他们的阻挠。谢意映想了想,很快下定了决心:“将他那些生意查清楚,一点细枝末节都不要错过,但此时不动,等到……扬州官员换血的时候,再一举拿下。” 她将宝压在周瑾身上,相信周瑾能够靠书生一案绊倒吏部尚书,动摇扬州官场。 她相信周瑾,所以她愿意为周瑾等。 肯耐心趴在草丛中的猎豹,一朝冲出,便是十足把握一口咬住猎物的喉咙。 被谢意映算计的扬州官员们这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 其中更以李员外为甚。 谢意映是个小心眼儿的人,李员外找人把她抓了,弄得她担惊受怕好一会儿,当时那情况也就是她,换了其他的小姑娘,是不是得疯?这仇自然得报,十倍的心焦,她要让李员外尝一尝,且周瑾也说过,做戏要做全。 因此李员外在独自一人拎着一箱子钱去了约定好的榕树下的时候,却见那里空无一人,只石头底下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另一个地点。 李员外一看,嘿,老手,怕我带人来这里抓你们? 心里恼归恼,却不敢不听人的话,钱都备好了,他的诚意是很明显的。于是就这样又来回换了三个地方,才终于看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交完钱后沿小路出去,不许回头,待我们确认银钱无误,明日将千金归还。 四下仍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李员外隐约觉得,那些人就在那茂密的树后,阴沉地看着自己。 这边李员外过的如此焦虑,那边儿他的宝贝明珠丽丽却过的很是不错。 十三娘照谢意映的吩咐,好吃好喝供着她,且安排了知心大哥哥,蒙着脸每天给丽丽做心理辅导,内容大概是:“你放心,前脚你爹把钱给了我们,后脚我们就把你放了,行走江湖的人呢,吐字成钉,不说谎话。这么些天了,我们是不是对你都挺好的?我们要这个钱也是劫富济贫,你就当是为穷苦百姓做贡献了吧,你想想啊,高门大户每天大鱼大肉,有些老百姓穷到要卖女儿,一天天的别说肉了,饭都吃不饱。你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姑娘,你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吗?不能是吧,你就当这钱是你捐出来给他们的,他们肯定把你当活菩萨拜。” 这一番话说的连谢意映都高呼无耻,觉得这哥们儿简直是个搞传销的人才,后来一打听,果真是五组负责洗脑的人物。 三天洗脑下来,丽丽小姐人回到了家里,心却留在了高山之上。 李员外正抱着好容易失而复得的闺女痛呼心肝宝贝呢,小姑娘却说自己已心有所属,爱慕上了那个每天陪自己说话的少年。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我就是喜欢他,爹爹,我要嫁给她!” 没心没肺地一番话说得李员外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八十六章 回府后就看到十三娘在那里等自己。 谢意映也未换衣服,只对人玩笑道:“阿四还在扬州吗?我听说李员外家那位小姐可是嚷嚷着非他不嫁呢。” 十三娘想起阿四那张一提到李丽丽就苦成一团的脸也忍不住笑开:“那小子对那位小姐避之不及,已经找了由头逃开了。今日来是给夫人带来殿下的信,另外想请示夫人李员外的赎金怎么处理?” 说话间从袖口掏出了薄薄一张纸,谢意映接过信,一面随意回答她:“钱在上面走个账,五组留着用就是了。” 展开信纸,见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事已毕,可速归。 谢意映一下子笑开。 你瞧这人多讨厌,人家要妻子回家,都是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故作大度的催促下端的是一往情深,直催的王妃当日启程,偏这人,明明是思念的话,却能说的这样冷硬。 谢意映想了想,扬州已没有什么需要她留下处理的事情,且如今已五月末,自己此时回去,并没有人能挑出什么错处,确实可以回去。 其实她喜爱扬州远胜于京都,京都热闹繁华,却也乌烟瘴气,不如再扬州偏居一隅,小桥流水。 只是,扬州没有周瑾。 定下回城日期,这两日便是接待得到了消息不断来拜访的各家夫人小姐。 谢意映蔫坏,见徐夫人脸色已大好,又故意问起那日在她府上见到的四位小姐怎么没有一起带过来。 徐夫人本一片笑意的脸上顿时褪去血色:“嗯……她们,已经随我那远方亲戚回去了。” “哦,那真是可惜,”谢意映语气清淡,“要我说,亲戚常往来走动才好呢,徐夫人其实应该邀那几个女孩子去你府里小住几日,教一教她们举止仪态。女孩子嘛,规矩是很重要的,徐夫人这方面就很好,应该让她们也学一学。” 徐夫人苦笑应答:“是。” 谢意映瞧她那脸色,不再难为她。 等到下午,李员外家的那位小姐也来了,由她的后母、李员外的继室带着。 两人似乎关系不好,那位李夫人每次试图跟李丽丽讲些什么的时候,李丽丽就装作没听到似的扭过头,于是李夫人只得坐在一旁尴尬笑着。 谢意映一向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已经到了能在外人面前摆脸色的地步,可见在府内相处的是有多不和谐。 李丽丽因父亲宠爱的缘故,今年十七了还未许配人家,比已嫁作皇妃的谢意映还大上两岁,只是仍作未出阁少女的打扮,神色上十分娇蛮。 谢意映本因无故绑了人家,觉得有些对她不住,因而神色上放的很是和蔼可亲,谁知这李丽丽却因此将她当成了只软柿子,在打量了四周之后,张嘴便是:“四皇妃这府中的摆设也太朴素了,那边门上的帘子,我记得是去年的样式吧?若是缺了东西,倒不如到我那里去拿,我今年生辰还收到不少好料子呢,”说着眼睛一斜谢意映,似是比较了一番,“啧,比您身上这身儿要好。大概京里是不讲究这些的吧,皇妃不知道,在扬州这个地方,穿得不好,是要叫人笑话的。” 语气娇滴滴的,本是娇嫩的嗓音,此刻说起这样的话来,真是讨打。 谢意映自然不会打她,只是装作不介意的对人笑了笑,然后对她的继母李夫人露出了一个“没事儿孩子还小”的表情。 没事儿孩子还小,教训两顿就好了。 “李小姐今年……十七?” 年纪是李丽丽的痛处,她也怨恨父亲怎么把自己留到了这么大年岁,弄得人家一听她的名字就笑话她。 李丽丽此刻就偏不回答。 谢意映就接着说道:“这个年纪倒是很好,每天只是玩乐,也没什么玩闹。” 李丽丽听她只是夸自己,便奇怪地看向她。 谢意映却不去看她,只扭头对着李夫人说:“烦心事嘛,都是咱们这些已为人妇才有的,说起来,李夫人的烦扰大概比我还多。要我说,李小姐的事情你是不必愁的,李小姐这样的身段相貌,身后必定有人乌央乌央地追求呢,你只管帮她掌眼就是了。” 这话更是夸人,李丽丽丝毫听不出话后面的山雨欲来,只娇蛮地哼了一声。 谢意映又接着说道:“但我看李小姐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有些女孩子啊,其实看人很准,主意又正,我看李小姐的婚事,你们且要跟她商量着来呢。” 这话算说到了李丽丽心坎上,她也不顾一旁后母的眼色示意,叽叽喳喳地对谢意映说起来:“四皇妃这话说的真在理,我也是这么觉得呢,婚姻大事,也不应该只由父母做主,是我嫁人,当然得我看的过眼才行!偏他们,就不许我说两句呢!” 你那是说两句吗? 谢意映知道李丽丽这是恶人先告状,这养在深闺、十指不沾春水的姑娘哪知世间险恶,她父亲什么也不懂得教她,母亲又已早逝,整个人都活在李员外给她创造的一个虚假的世外桃源中。若真嫁给了阿四,那种日子她绝忍受不了三天。 有些小金丝雀,是只能生活在笼子里的,你让它去自己觅食,它就会饿死。 谢意映懂得这些道理,此刻却偏要顺着她的心意说。她本就从十三娘那里听说了许多李丽丽的惊人言语,此刻自然更懂得她的想法,几句话说下来,引得李丽丽直当她是知己。 谢意映倒一点不骄傲,全国连锁品牌省市区县街道乡村全面覆盖365天×24小时全年无休全国统一免费客服人员十三娘的六处在手,区区一个深闺女子的话她有什么会不知道的? 李丽丽被她撩拨的心猿意马,势要从婚姻大事开始,活出真我。 等李夫人实在忍不住,提出告辞了,谢意映才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李夫人,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皇妃怎么会错,是我们家小姐……”李夫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最后还是咬牙切齿地说,“欠管教。” 一字一顿,简直血泪,可见平日在李丽丽身上没少吃苦头,且这几天,也是差点被家里这个嚷着要嫁给抢匪的小祖宗逼疯。 待人都走了,心满意足哼着曲儿的谢意映才反应过来,一拍脑门,哎呦,坏事儿。 “夫人,怎么了?” “青梅,等下次十三娘来的时候,你记得替我跟她说,要她转告阿四,近日……千万别回扬州。” 第八十七章 就这样忙碌了两天,谢意映说什么也不要再接待客人,对外宣称最后一天要休息休息收拾行李,下午就带着人从偏门偷偷遛了出去。 眼看要走了,得趁着最后的机会给许丹薇、小郡王妃她们买点东西。 旁人的都是为了礼节,统一送些贵重的,那些早已经置办好了;只这些私下有些交情的,再给她们但带回去点儿新奇好玩的。 一路走走看看,谢意映倒看到好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到最后车里都塞不下,在青梅劝说下才肯罢手。 好不乐意地说那就回去吧,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争执声。 她们正在小商小贩的一条长街上,街道两边住的不过都是寻常百姓,此刻这吵闹声,便很是市井。 谢意映听了两句觉得有趣,想着反正在这里也没人认得自己,便将帘子撩开,探头望了出去。 只见是一户人家之前,有三人正在争执,周围的大概都是街坊邻居,此刻半是看热闹,半是打算劝话的。 那三人,一个老妪,一个青年男子,另有一个女子,站在那男子身后,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乌黑的头发扎了个大辫子,头上连根钗子都没有。 许是听到这边的马车声,那人便向这边望了一眼。 四目一对,谢意映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正是那日乱葬岗上见到的青楼女子,赵萱。 此刻她铅华洗净,素面朝天,似是已经完全隔断过往,只安心做一个朴素妇人。 这样也好,谢意映这才想明白,那****得了自己的钱,大概就是拿去给眼前这个情郎,让他来赎走自己。 只是照眼前这个情形来看,事情发展的大概不是很顺利。 那老妪两手叉腰,指着赵萱谩骂,都是些市井下流的词,听得绿萝都脸红,赵萱是风月场上待过的人,因此对这个很有些抵抗力,只低着头躲在她男人身后,一声不吭。 那男子也很争气,站她身前护好了她,一面对人说:“娘,你骂够了没啊,以后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现在把我媳妇儿骂成这样,以后可咋处啊!” 嗓门挺粗,尤其是媳妇儿那俩字儿,特别加重。听的他老母亲直冲上去打他:“什么你媳妇儿!哪来的你媳妇儿!你老子娘活着呢!轮的着你做这个主吗!” 而后大概是见人多,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天喊地道:“哎呦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哦!我白把他拉扯到这么大啊!翻脸不认人啊!有了媳妇儿不认娘啊!大家伙给我老太婆评评理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么一嚎,看热闹的人更多,那男人大概也是看惯了自己娘这个做派,叹口气扯着人胳膊想把她拉起来:“谁说不认你了,咱仨好好过日子嘛,你媳妇儿还会做饭,我们俩保管好好伺候你。” “伺候什么!我不用她伺候!”老太太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打开自己儿子的胳膊,手指着赵萱喊道:“你要娶这个女人进门,我坚决不同意!你娶她就别认我这个娘!” 这话便说的很狠了,是要同他儿子断绝关系。 谢意映听到此处,觉得这里简直就是整出戏的高超,心也不由得为赵萱提了起来。 只见那男人一愣,然后干干脆脆地张口道:“婶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人一下子都笑开。 谢意映也笑的直不起腰,事情发展到了这里其实已经不用看下去,赵萱她男人对她很好,以后也会和她好好过日子的。 谢意映当日对她说,愿她自此无忧,一时安稳。此刻看来,是能成真的。 赵萱趁众人大笑的时候,遥对谢意映笑着点了点头,谢意映便也对她一颔首。而后放下帘子,命人启程。 虽都说世道险恶,这世上,总也不缺好事情的。 在河道上飘悠了四天,又行陆路一天,在六月初三,谢意映终于踏上了帝都的土地。 她回来的消息只通知了自己府上和母亲那里,因此自然也没有外人来迎接她。安安生生地回到府上,见一切如常,仿佛过去的一个月只是一瞬间,自己只离开了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仆人都集在院中,见过了主母,谢意映命青梅给他们发了赏银,免了后续的礼节。管家带人将三车的行李都搬进府里收拾起来,谢意映由碧丝领着先回屋休息。 “夫人,殿下本是要等您回来的,只是半个时辰前,宫里说有什么事情,便召他去了。” “嗯,”谢意映本就没有报着一回家就能看到周瑾洋溢着一张亲民笑脸欢迎自己的场景,因此并不失落。 这一通车马劳顿,让她现在只想洗个澡换身衣服晒着太阳好好休息一下午。 脚一踏进自己的院子里,一个小影子就敏捷地窜了出去。 “呦,”谢意映俯下身来张开双臂,将阔别了一个月没见的Fantasy抱进怀里。 Fantasy本就最黏她,此刻更在她怀里一顿蹭,“哎呀妈妈的好宝宝,还是你对妈妈好,还知道出来迎接妈妈,是不是想妈妈了呀?” 谢意映奶声奶气地哄小胖猫玩,深觉这未见的一个月这只没心没肺的猫也胖了不少。 一面说一面走,踏进屋里的时候还跟猫抱怨:“就知道你喜欢妈妈,比你爸爸强多了,这么久不见,连迎接都不迎接我。” 转身进了书房,却见桌上白纸一张,窗户未关,被风吹的阵阵。 她走过去,将猫夹在右臂下,左手拿起宣纸,却见上面是一幅画:用墨很淡,就画了一只小胖猫,好像上面有雨,就躲在树叶底下。 旁边还提了一行字:六月初三日,等吾妻归来,作此。 墨迹未干。 旁边桌上还放着一碗梅子汤,是周瑾怕她乍一回京,难耐京中燥热,特命人准备的。 谢意映一时不知该作何想。 只盯着那画上呆头呆脑的小肥猫愣神。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第八十八章 周瑾晚间时候归来,谢意映已梳洗好换了家常衣服,懒在椅子上听青梅报给她府里的各项事宜。 见周瑾进屋,青梅便立即止了嘴,退至一边。 谢意映本垂着眼睛,察觉氛围不对,抬眼便看见周瑾已走到了自己身前。 便乐着往人怀里一扑。 周瑾应对的十分熟练,一手环着她腰,一手托着她的屁股,只在怀里抱了一下,就将人又放回了椅子上。 而后看了她片刻,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嗯,瘦了。” 瘦了?谢意映纳闷。 之前青梅她们说她瘦,她还笑话她们,此刻周瑾也说,可见自己是真的瘦了。 她蛮喜欢自己有点肉的样子,尤其两只胳膊,珠圆玉润,戴上一只玉镯子,别提多好看。 因此周瑾此刻一说,她就有点不开心地捏了捏自己的肚子。 殊不知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都要供着她长高,肉自然要少长一点儿。 这边她还正纳闷,那边周瑾已换好了衣服,接过了下人手中的果茶,端坐在她另一边。 “扬州的事情如何?” “一切都还好。【ㄨ】”谢意映知道,重要的事情六处都会通过耿明,因此也不再与周瑾多解释,只问他:“吏部尚书的案子定下来了吗?” “还未,案子虽已查明,但三哥在保他。” “保他?”官场的手段谢意映并不了解,只歪头看着周瑾。 “将事情停留在杀害吴学一家三口上,不深挖舞弊一事,丢官职,保命。” 谢意映知道这与周瑾所预期的相差甚远,吏部尚书不死,这事儿就是两个性质。 “皇上不打算深查?” “年前动了一个户部尚书,父皇如今不想再动吏部。” “哦……”谢意映单手撑着头,皱眉跟着思索起来。 皇上不想办吏部尚书,三皇子又在保他,这事儿上位的路已经堵死了,那就只有……从下往上。 “我有个办法,你听听行不行。” 官场上的事情,谢意映很少给周瑾提建议,因为知道自己所知有限,远不如周瑾他们思虑周到。但这件事情,她想到了在现代很有名的一个案子。 “上面不打算查,我们就逼他们查?若这时发生一个人命案子,凶手极其残忍,人人得而诛之,但偏偏这人没被判死刑。此时老百姓又听到一个消息,说之所以这个人不被判死刑,是因为当官的想绕过一个吏部尚书,既然现在这个人没被判死刑,那那个杀了三个人的吏部尚书顺理成章的也不会被判刑了。” 谢意映眯了一下眼睛:“这个时候,老百姓会有什么反应?面对怨声载道的百姓,大理寺要不要为了平民愤给吏部尚书判重刑?” 周瑾指腹摩挲杯壁想了片刻可行性,而后开口:“好。” 前有三皇子的怀柔手段,后有皇帝轻判的示意,大理寺自然打算息事宁人,给吏部尚书一个贬官,留他一条性命。此时能逼得大理寺该主意的,只有重压。 周瑾招来耿明,安排下去让六处人手即刻去查。 这日晚上,符合周瑾要求的十余个案子就摆上了他的桌子。 十二张纸,记录着十二个案子的时间、地点、人物、缘由等,六处的眼线埋在各处,只要周瑾一声吩咐,自然能迅速递上他想要的消息。 周瑾翻阅过后,抽出其中一张,再次仔细审阅。 此时魏梧进来与他商量事情,周瑾便将谢意映的想法跟他讲了。魏梧听完,皱眉道:“我以为你并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些事情上来。” 见周瑾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殿下,这些脏的事情,我们做就好,不要让皇妃的手染血。” 周瑾已定下所要利用的事件,便将其余的十一张纸放于烛火之上一一烧了,半晌开口:“听了这个方法,你对谢意映有什么看法?” 魏梧沉默片刻,只评价四个字:“狡黠近妖。” 所用方法之精妙,突破口之常人难想,可谓妖道。 云县县官王子橡,上任二十年,无功无过,早就打算好了就在这个小官位上了却残生,原因他自认怪不着他,云县这么个小地方,虽然离着京都不远,到底民风淳朴,什么大事儿都没发生过,邻里和谐,自己处理最多的案子也就是谁家的鸡啄了谁家的稻子,谁家的狗撵了谁家的老太太,这他妈_的,一个大案子没有,自己升个屁官。 就这么抱怨着,一晃过了二十年,谁料这一天,就真的在自己的辖区发生了个大案子! 都是一个县里住着,当事人他再熟悉不过。 被害的是一家三口,老头儿,并自己的老太婆和女儿,杀人的,是个年轻小伙,当地有名的地痞无赖——沈大。 这事儿的缘由,是沈大看上了老头儿蒋英的小女儿,整天跟人家屁股后面,但凡姑娘出门,他就像闻着了鱼腥的猫一样黏着人家,蒋英就这个事情跟他讲了无数遍,舌头说破,沈大也不听他的。反正我就瞧上这个姑娘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日中午,蒋英的小女儿出门去庄上,沈大又从哪突然窜了出来,在蒋家大门口就嬉皮笑脸地跟姑娘说些下流话,正巧蒋英和自己老婆子都在,气不过,就出来跟他讲理,谁知讲了几句,那沈大就着酒劲,就随手拿起门边的扁担,一头向蒋英砸了过去,一下子把蒋英砸的是头破血流,见蒋英倒地了,沈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抡起扁担,将呆在一旁的蒋老婆子和蒋小姐分别打死。 这时蒋英还有一口气在,倒在地上指着沈大说“你会有报应的!”沈大此时还有什么反应,他早已杀红了眼,哪管什么报应不报应,又是好几下胡乱打下去,直打的老头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 蒋英的邻居在听到蒋英最后的话的时候才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结果一出门就看到沈大拿着老长的扁担冲着倒在地上的老头乱砸一通,地上全都是血,即刻尖叫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好办的很。 王子橡知道,这件事必须好好办,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呢,浑浑噩噩在这个破位置上待了二十年,如今就是自己翻身的好机会! 谁知道这个案子却越闹越大,不仅因为性质恶劣、手段残忍,更是因为蒋英的身份。 第八十九章 蒋英是云县的教书先生,因为水平极高,所以不光是云县的学生,附近几个县城的学生都会跑来跟他求学。 不仅如此,蒋英乐善好施,见有学生读不起书,便不收他们的学费,知道有的人家里连饭都吃不起,中午便留他们在家里,由自己的夫人给他们做饭吃。 如此三十余载,蒋英桃李满天下,无人不赞颂。每年过年,都有数十个旧日学生专程去他家中,向蒋英表达谢意。 蒋英生前广受爱戴,死后自然广受关注。 王子橡心想,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没什么可再斟酌的,于是这天晚上下定决心,明日上午,便下判决,给沈大一个死刑。 结果正要心满意足吹灭蜡烛回房睡觉,忽然有一个身影从书房的窗户外跳了进来。 王子橡啊字还没喊出,就被人一手捂住了嘴巴。 那人压低声音靠近他:“王大人,咱们这个距离,你但凡敢喊出来,护卫还没来,我就能杀了你,你信不信?” 王子橡忙不着慌的点头。 “我来不是害你的,不然我趁你没注意的时候就能杀了你的,我来是跟你商量些事情,你保证不喊,我就松手,怎么样?” “唔!唔!”王子橡瞪大眼睛努力向人传递真诚的信号。 那人便松开了手。 王子橡连忙绕到桌子的另一边跟人隔开距离:“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毫不介意地对他一笑,露出森森一口白牙,然后翘腿坐到一边椅子上,堂而皇之地好像他是王子橡请来的客人一般:“王大人,我今天是为了沈大的案子来的,沈大在京里有个当官的舅舅你知道吧?就是他,派我来跟你聊一聊。” 沈大那个当官的舅舅王子橡是知道的,若是没有这么个人,沈大怎么可能张扬跋扈这么多年,专做坏事,一件好事都没做过。 听清他的话,王子橡也明白了他的来意,定然是为了给沈大求情的。 原来是来求自己的,王子橡眼珠子一转,顿时不害怕了。理理衣服轻轻嗓子,对人一抬下巴:“这件案子明日便要下棺定论,你今日来找本官,意欲为何呀。”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那人看穿他的装腔作势,却不说破,只慢悠悠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木匣放在桌上,然后将匣盖推开,顿时满室生辉。匣中所盛,皆是金锭。 王子橡做官这么多年,也没人送过自己这么多钱,此刻一下子愣住,盯着金子,心里只想着怎么把它们装进自己衣兜。【ㄨ】 “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王大人心里应该也是明白一二的。案情我不再与王大人多说,只跟你聊聊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王子橡擦掉口水,一脸的为官清廉,“本官有什么事情。” 他是真不怕这人拿出什么来要挟自己,因为自己做官这么多年两袖清风,最多也就是收过别人几瓶老窖。不是他不想贪,实在是穷乡僻壤,处在这个位置上,没有那个职务条件。 “王大人误会了,在下是指……您的儿子今年十三岁了吧?” “你要对我的儿子做什么!” “放轻松,放轻松,我们都是正派人,我只是想请王大人考虑一下令公子的前途,十三岁,正是入学的时候,云县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的学院的,王大人是想送他进京里的集贤书院吧?但是集贤书院学费昂贵不说,听说今年改革,严格限制学生人数,只收京内的学生?啧啧啧,王大人的收入可不高,如何凑得出钱来在寸土寸金的京都买间宅子?” 那人说的问题王子橡私下已经想了无数遍,甚至列了一张可以借钱的亲戚的单子,只是……他为这事儿,愁的头发都要白了。自己这辈子眼见是没什么前途了,可自己儿子聪明,人人都说是个有出息的样子!只要能把他送进集贤书院,今后保准能中个状元,且在集贤书院认识了先生,以后还怕官路不通吗。 但钱从哪里来? 那人的话就像一根绑了钩子的鱼线,顺着血脉钻了进去,然后一把勾住了他的心。 见王子橡神色有变动,那人又不急不缓地说道:“而且你今日帮了我家大人这么大的忙,还怕我家大人不领你的情吗?年中考核要到了吧,王大人,做好这件事,我家大人保你是个中上。” “这……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来都只是口头说说,我怎么知道日后你家大人还记不记得,这话还做不做数!” “王大人可真有意思,你放心,这话咽在我这儿,我绝不往我家大人那里传。好,不说将来,只谈眼前。金子,已经放在你桌子上了,至于前途,王大人是不是以为自己摊上了这么大的案子办好了就可以平步青云?大人啊……你可得仔细想想,若是给沈大判了死刑,这案子就得递交到京里去,到那时候,管案子判的好不好,跟你还有什么关系?” 六处这次派来的人是绝对的谈判专家,放在现代,就是负责把楼顶轻生的人劝下来把持枪抢劫的人劝自杀的专业人士,将黑说白将白说黑,具有起死回生颠倒黑白的神奇功效。 王子橡没敌得过这疗效,被人几段话糊弄了过去:“可这案子也太明显了,不判沈大死刑……也得有个说法呀。” 见他已然被劝动,那人站起来理了理衣袖:“找理由这种事情王大人还用我教你吗?沈大家里尚有一寡母,若他死了谁来照顾?这种理由多了去了,大人随便用就是。我家大人没别的要求,只要保住沈大一条命即可。”说完有意无意地将那匣盖合上。 金光灿灿,惹得王子橡又是一阵心惊。 王子橡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这么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年。此刻被人一忽悠,心思随即转变,觉得留沈大一条命简直就是保自己一条官路。 第二日上午审判,从牢里捞出来的沈大烂泥一样的跪在堂下,他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死不足惜,他也知道,这次他杀了三个人,这条命抵在这儿是没跑了。 结果宣判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 不死? 流放三千里? 临门一脚没进去,这他_妈到哪儿说理去。 沈大反应过来之后,狂喜。 而庭外听审的百姓们,却一下子炸了锅。 第九十章 沈大一案很快传开,背后自然少不了魏梧推波助澜的身影。 不几日功夫,连谢意映都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情。 这日是小郡王妃宴请,谢意映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便躲在湖边的一个小亭子里,消消停停地吃起东西。 不一会儿,许丹薇就寻了过来。 “你倒是很会找地方,竟然躲到了这里,要不是你派绿萝去知会我,我也是找不到呢。” 亭子正在一座假山后面,许丹薇不似她,疯子似的,此刻拎着裙角翻山越岭,很有些艰难。 谢意映就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看她笑话:“怎么,我同你一起分享这个世外桃源,你倒不乐意了?” 许丹薇好不容易走进了亭子,放下裙角就去掐她脸蛋。 “哎呦呦,好姐姐,我错了行吗。”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许丹薇方坐下:“还没谢谢你呢,从扬州带来的绣品,真是别致,虽用料不甚贵重,却自有那地方的一番韵味。” “是吧,只买了几块,特地送了你们几个玩的好的,别人我都没给。怎样,瞧我对你这么好,不怪我把你拐过来了吧?” “哎呀,你呀,”许丹薇拿她没办法,“这宴会本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机会,相互结交认识,顺带着交流一下消息,你可倒好,自个儿跑到这来躲清静,这样一来,各府的事情,还有外面的事情,你到哪里知道去?” “我这不是还有你嘛,”谢意映对着人装憨撒娇,“今日又有什么新鲜事情啊我的小蔷薇?” 许丹薇故作不满的乜斜了一眼人,却是百般风情,比她端庄的时候要惹人遐思的多:“那几位府上倒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离京不远的一个县城,出了起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谢意映未想到是自己提议的那件事,一双无辜眼睛看着人,“人命官司不是天天都有?” “这个不一样,死的是一个教书先生,一家三口都被人杀害了,结果凶手竟只判了一个流放。” “哎呦,这明显是有蹊跷呀,杀三个人都不死,这也太……”谢意映忽然止住。 杀三个人而不死……她想明白了这是件什么案子。 “然后呢?” “然后这事儿被捅了出来,被杀的那位先生很受邻里爱戴,且教书这么多年,学生广布,非议不断扩散开来,很快京里的人也都知道了,我听说太学院的学生正在组织抗议。” “抗议?”谢意映听到这里翘了翘唇,“能引他们抗议的,不仅是那位被害人的身份吧?” 许丹薇听懂谢意映的意思,在同一时刻也想起了自己同她的第一次见面,正是在集贤书院前。 “确实不止,”她轻轻地叹口气,“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有人称,这个案子之所以不判死刑,是因为上面不想给同样杀了三个人的吏部尚书判死刑,这个案子,是在给那个案子铺路。” 谢意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样啊……” 许丹薇偏着脑袋瞧她:“你在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她耸耸肩,“再说,我想什么,有什么用处呢?” 两人正说着话,小郡王妃也找了过来:“好呀你们,撇下了我自己在这儿唠家常呢是不是!” 小郡王妃不是许丹薇,武力值上至少是她的四倍,因此谢意映糕点都顾不及吃完,连忙避开,边躲边求饶:“我那不是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嘛,我拙嘴笨舌的,我想着,我走了起码给你省点儿事儿啊。” “瞧瞧这嘴,还拙嘴笨舌呢,我看满京城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会耍嘴皮子的!” 谢意映绕到许丹薇的身后,直求她帮忙,许丹薇怕她二人声响弄大了惹来其他人,便开口制止:“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人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下人们可都看着呢。这儿还正挨着湖,要是哪个没站稳掉了下去,我看你们今日有脸面没脸面。” 许丹薇一摆出这张脸,小郡王妃便有些怕她,因此便不再闹了,找张椅子坐下,只嘴里还说着:“跑到这里来的主意肯定是你想出来的,今日我给丹薇面子,下次若单单咱们二人,瞧我怎么闹你。” “哎呦我怕死了,”谢意映笑着给她递过一杯茶,“小郡王妃喝杯茶,消消气,绕我一命可好?” “你瞧她还说我!”小郡王妃气的直要拧她的脸,又是许丹薇好一番劝,才问道,“刚我没来的时候,你们俩聊什么呢?有什么体己话,还背着我说不成?” “哪有什么体己话,只是正在说最近风头正盛的那件案子。” “哦那件,”小郡王妃不似谢意映,一说就通,“我昨晚上还听我家王爷说起来这事儿。” “哦?小郡王怎么说?” “说事情压不住了,若学院的那群学子们真站出来了,那案子定然是要交到大理寺来重判的。是不是有人传这案子跟之前吏部尚书那件事儿有关?八成也得牵出来重判。” 以示公正啊。 大理寺若是缺了公正,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基础。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以魏梧的手段,自然不会连一群学生也摆不平,很快,太学院门口便聚集了一群学生,而后一路高喊口号,游行到了大理寺门口。 “好手段,”周昭站在酒楼二楼,望着窗外义愤填膺的年轻人。 “殿下,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一旁的谋士沉着脸,内心已想不出应对此种情况的计谋。他不明白,一切都如计划般发展,眼看就要保下吏部尚书,怎么云县就偏偏起了这么个案子。 周昭看的比他清楚的多,明白这事件背后定然有人谋划,矛头直指自己。 怎么办?不能怎么办。 事情失了先机,便无可挽回。 “杀了他。” 及时止损,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天晚上,监牢内,一人于黑暗中走近了吏部尚书的牢房。 “大人,奴才奉命给您,送些吃的。” 身后烛火明灭。 第九十一章 许丹薇成亲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十。 纵是平日端庄****,到底是不足二十岁的姑娘,在成亲之前也总是紧张的。 只是不方便出门,便借着要看礼服订首饰的由头,隔三差五邀着谢意映去她府上。 于是连谢意映也想不明白,本是情敌的两个人,怎么现在自己平白对她生出一股嫁女儿的感情来。 许丹薇于人情练达,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如今已走到这一地步,早把周瑾抛之脑后。 倒不是全然忘却。彼时年纪浅,只体会到了“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就害相思”,还不懂“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的道理。 而如今? 等闲烟雨送黄昏,谁是飞红旧主人?也作悠扬陌上尘,那年春,我与春风错一门。 说来说去,小儿女家感情再深,到如今,也不过是我与春风错一门。 于是再与谢意映谈起来,言语间极为看得开。 “我瞧薛执言语谈吐就很好呢,谁像你家那位,什么话都藏着,平白惹人讨厌。” 薛执,即是她的未婚夫,勋亲王的儿子。 谢意映自顾自吃着东西,也不去戳破她的那点小心思,只敷衍道:“厉害厉害厉害。” 她也瞧见过薛执一次,在许丹薇的院子门口,两人远远对视了一眼。 个子很高,长期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肌肉紧致,寻常贵公子的衣服,穿出了一股子野味。 倒也好,谢意映对人羞涩一笑,低头琢磨,这样的人,配着许丹薇,倒也蛮好。不然许丹薇若真同周瑾这样的人在一块儿了,两人都能动心眼儿不说话,不得整天官司不断。 许丹薇瞧出她是敷衍自己,抬手一拧人软腮:“你呀,真当周瑾是个宝呢?我跟你讲,就他,坏处最多。”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周瑾事事精打细算,心思缜密如同不透风的网,如今严严实实把谢意映罩在网中央,谢意映哪里懂得人心诡谲,这一路跟着他,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这些其实谢意映都懂得,她也确实不喜欢周瑾太过算计,什么都要前前后后在脑子里过一遍,事事都要等价交换。但是谢意映也知道,周瑾如果不是这样八面玲珑时时铺路留后手的性格,他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她狠不下心去指责周瑾,她只是心疼他。 因此此刻听许丹薇说了这样一番话,只没心没肺地对她一笑。 眉淡如烟,微笑摘花。 许丹薇一时间也看得呆住。 转眼婚期至,谢意映与周瑾自要去观礼,婚宴奢华隆重,幸而谢意映不晓得自己成亲当日景象,不然定要吃味。如今只偷偷摸摸地尾随许丹薇进了婚房,然后趁没人时候塞给她了一块儿点心。 许丹薇正饿的发昏,教礼婆婆什么也不许她吃,忙乎了这大半日,肚子里空无一物,别说晚上与新郎的那些事,便是眼下等新郎的这时辰,眼看都要对付不过去。 此刻红盖头下突然出现的白嫩手里举着的一块儿糕,简直是救了她的命。 许丹薇再顾礼数也得惜命,接了糕点几口,趁人进来前只顾得再说一句:“水。” 一会儿,薛家的女孩子们就进屋同许丹薇说话,谢意映想着也没什么可让自己做的事儿了,便闪身走了出来。 此地是没什么礼数能拘着周瑾的的,他同新郎官喝了一杯酒,就来了廊中等谢意映。 谢意映一出门就瞧见他,暗夜流光,风拂衣袂,一小子笑弯眉眼,两三步就小跑进人怀里:“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堂上跟新郎官儿喝酒?” “有别人陪着,也不是非要我在。”周瑾自然握过她的手,带着人沿廊而行。 谢意映累了一天,到了周瑾身边却还活泼,挽着人胳膊走路也不好好走,半个身子都贴了过去,仗着廊中黑暗,周边没人,很是任性而为:“不知薛执被你们灌的怎么样了,我瞧着那人很是不错,不愧是沙场上锻炼出来的人,很有气势,和京中的公子哥儿都不一样。” 这话只是随意一说,京中的公子哥儿指的自然是那些纨绔子弟,周瑾却自觉带入。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气势?”周瑾的脸突然逼近,眼里带着笑。是强势的动作姿态但是又不逼人,反而因为盈了笑的眼而显得有几分温柔。 大概是喝了点酒、又恰逢婚宴的缘故,此刻寒意褪去,眼中竟是有璀璨星云。 两人距离太近,呼吸间犹然可闻,谢意映眨着眼睛,一时不知该靠近还是躲开,只觉得在那眼色中尽可醉生梦死。 想靠近一点, 再, 靠近一点。 周瑾双手捧过她的脸,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谢意映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此时其他器官的感触却放大到了极致,他身上的味道,他掌心的温度,还有……柔软炽热的嘴唇。 脑中好似宇宙轮转般的绚丽场景,却是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踮着脚尖,仰头接住了那个吻。 两人其实都不算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此时却被一个单纯的吻所满足。 谢意映差点忘记呼吸,好半晌才侧开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瑾觉得她这个模样很是可爱,却只在心里暗笑,一面又摸过了人的手,面上一派正人君子好神色。 谢意映低低咳了一声,借夜色深沉,掩去了脸颊红晕。 如谢意映所料,许丹薇的婚后生活,很是和乐美满。 “这才成亲一个月,你的脸足足胖了一圈诶姐姐。”谢意映剥着果皮,对着许丹薇的脸不住感慨。 这话当然有夸张成分,但是许丹薇如今确实像极一个已婚妇人,从发式到神态,都与少女不同,本就是极端正的一个人,此刻又添了几分柔和。 谢意映再看了一眼人,忍不住又啧了几声,心想真是娶妻当如许丹薇。 然而许丹薇今日的神色却与之前几日不同,隐隐的透出一股低迷的意思。 说了一会儿话后,连谢意映也发现。 “诶?”她放下茶盅,认真盯着人,“你今天看上去不太对,薛夫人,你怎么了?” 许丹薇自认家丑不可外扬,因此不欲跟谢意映讲。 谢意映却是闻着了猫腻不松口。 “你家薛执出事了?” 第九十二章 许丹薇架不住谢意映再三询问,她自己这些日子也因着这些事憋得不行,于是便简单讲事情同她讲了。 谢意映一听。 哎呦卧_槽。 “许丹薇,”她隔着桌子认真盯着人,“我记得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就听过你的传闻,什么京都第一小姐,美貌非凡不说,更是聪明绝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个没什么好感叹的,自幼又学兵法谋略,满京城里找再寻不着一个你这样儿的,你现在竟然拿一个女人没辙?” 许丹薇满腹惆怅看着她,有苦说不出。她自幼学的东西太正派,人心算计虽也知道,但此时初与薛执成亲,太多话不好说,太多事情不能做,处处束手束脚,才落得这么个局面。 这些家宅间的算计,谢意映其实也不精通,她处理事情喜欢直来直去,大刀阔斧,但此时胜在她与薛执没什么关系,因此做起事来倒比许丹薇容易。 许丹薇遇到的事儿,放在成婚头一个月,确实有点让人为难,但说起来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薛执在边疆打仗时,有一次身受重伤,被一位老大夫给救回了家中,在人家家里调养了半个月,捡回了一条命。那老大夫还有一个女儿,薛执就这么与人家朝夕相处了半个月。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有没有生出什么感情,谁也说不清楚。 如今,那女人寻过来了。 说是家中老父已逝,自己再无亲人,思来想去,记得薛执曾许诺,若在生活上遇到任何问题,来找自己便是,这才一狠心,跑来了京里。 若她只是缺了衣食住所,许丹薇倒觉得没有什么,毕竟是救过自己相公的人,自己好吃好喝养着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薛府也不缺养一个人的钱。但这个人,神色表情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她与薛执有什么,偏生只有薛执看不出,将她当作楚楚可怜的孤女,要求自己处处忍让包容,将几件首饰送她无所谓,但这口气她咽不下。 偏偏什么都没法同薛执讲。这个人,不知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只要一提那女人,张口便是:“她曾经救过我的命,如今寄居在咱们这里,咱们必须得好好对她。” 我还要怎么好好对她? 于是本在蜜月期的两个人,莫名就进入了冷战期。许丹薇因旁人的事恼怒他,薛执觉得许丹薇一点不大度体贴。许丹薇自有她的骄傲,两人完全无法就此事进行交流沟通。 谢意映瞅着许丹薇眼下淡淡的一层暗青,想了想说道:“薛执什么时候休沐?到时候我来找你,咱们把这事儿了了。” 哎呦这算个什么破事儿,谢意映心中燃气熊熊撕逼之心。 于是这天,薛执正和许丹薇隔桌而坐,无言喝茶时,谢意映忽然前来拜访。 见到谢意映,薛执很是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清楚自己最近和妻子是怎么了,两个人根本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刚成亲时明明你侬我侬,他片刻都不想离开许丹薇,这样温柔美丽的妻子,他觉得是自己三生有幸娶来的。然而最近,虽然许丹薇不讲,但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他猜测是因为童燕燕,但是童燕燕身世可怜,又救过自己,妻子怎么就容不下她?难道是怀疑自己同人有什么?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夫妻之间还怎么相处。薛执亦是不肯伏低做小,去哄许丹薇。 起身拜见了谢意映,薛执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氛围奇怪的屋子。 谢意映却一面坐下一面笑着叫住了他:“咱们也好久没见了,正好碰见就一起聊一聊。你成亲那****可帮了你不少忙,薛执,你还不谢谢我?” 张口即是玩笑,薛执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笑着回了她两句,心里虽不解这位四皇妃是有什么要跟自己讲的,却也转身坐了回去。 见他坐下了,谢意映将目光移回了许丹薇身上:“呦,你怎么戴了这么个钗子,不是跟你讲过你这身儿黛色的衣服就配那根紫玉钗好看,就那根,你宝贝的很我跟你要你都没给我的那根。” 一早许丹薇就跟谢意映商定好了今天的分工,此刻只是勉强的一笑:“送别人了。” “送别人了?”谢意映很是好奇,“我同你要你都不给,送谁了?” “府上的一个客人。”许丹薇似是刻意不愿提起童燕燕。 “呦,连那么宝贝的钗子都送了,贵客吧?” 许丹薇咳了一声,面色有些尴尬:“是以前救过我相公的一个大夫,不幸去世了,他家中有个女儿,从边疆特赶来投奔我们。” 这话说的客观实在,很和薛执的心意。 谢意映眉梢一挑:“呦,救命之恩,那确实是贵客。”一面转向薛执,面色十分诚恳,“那你们夫妻二人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们,这就是一种信任。” 薛执点头:“四皇妃是明白人。”他本来还担心谢意映是听说了童燕燕的事情,帮着许丹薇来赶人走的,如今看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啊。 “既然是这样一个人,不如叫来一块儿说说话,丹薇你看你这个表情,”谢意映忽然对人皱起眉头,“不是太热情好客啊,是不是觉着有小姑娘在打扰你和薛执的生活了?你这样可不行。” 谢意映一脸肃穆地对薛执一点头:“你放心,她要是转不过来这个弯儿,我替你批评她。” 薛执此刻真要将谢意映引为知己。 谢意映心想,你个大冬瓜。 薛执这边派了下人去请童燕燕,谢意映给薛执一个你懂的眼神示意,严肃地对许丹薇讲:“你是不是觉得这是薛执救命恩人的女儿,就跟你没关系了?你和薛执如今是什么关系,她父亲救了薛执,那和救了你是一样的。薛执当年是为了国家征战,那她父亲救了薛执,和救了这个国家的黎民百姓,也是一样的。别说她跟你要些首饰你该给,这天底下的人都受了父亲的恩,管她跟谁要,要什么,那人都该给她。” 打辩论,概念一开始就要定清楚。 童燕燕是什么人?不是你薛执的救命恩人,你救命恩人早死了,她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隔着一层关系呢。 童燕燕跟许丹薇有什么关系?她可没救过许丹薇的命,她凭什么要对她好?还不都是顾及着你。 谢意映将这两点放大强调,薛执一时只听出哪里不对。 第九十三章 说话间童燕燕已由人领了过来。 寻常姑娘的长相,容貌无法与许丹薇相提并论,只是眉眼神色带着点楚楚可怜,衣服也穿的朴素得体,微露着一截嫩白手腕在外面,瘦的腕骨突出,只手可握,看上去可怜无辜的很。 谢意映对人一笑,心想,有点儿意思。 童燕燕对薛执行礼,眼神从他脸上划了过去,然后落在了谢意映身上。 谢意映瞧的清清楚楚,明白那种欲语还休的眼神可不就是勾引。虽只是一瞄,比寻常的十句话可管用的多。 “燕燕拜见四皇妃。” “在乎这个礼数干什么,快起来吧。”谢意映语调带笑,只是身子一动未动,安稳坐在那儿受她这一跪。 童燕燕直接忽略掉了许丹薇这个细节她可注意着呢。 本以为这位四皇妃看在薛执的面子上会对自己亲和一些,谁知还真的硬让自己行完了这个礼,童燕燕颇有些不甘愿,眼皮一垂,带出的神色就更加可怜。 等人在地上把头叩了,谢意映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你现在是这府上的客人,身份不一般,对着这家夫人都不必行礼了,对着我就更不用讲这些虚礼了。” 随后却不怪罪她,只是继续说道:“你父亲当初救了薛执的命,论理你父亲现在不在了,薛执他们夫妻俩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也是要好好照顾你的,你不要有心理压力。”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问薛执,“你当初不会没报答老爷子吧?” 这是原则性的事情,薛执回答地很认真:“老爷子什么都不要,只说治病救人是医家本分,最后我给他留了些银子,也方便他去购买草药。” “嗯,那其实也是报答了的。”谢意映转头,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童燕燕,“其实这事儿呢,姑娘你也看出来了,这是你父亲对薛执的恩情,本就跟你是没什么关系的,何况你父亲只把这当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没有要求薛执报答。但是你既然来寻他了,薛执夫妻俩还是愿意尽量帮助你的。” 她一双笑眼此刻望向薛执:“不过,薛夫人对这姑娘是没有什么亏欠可谈的。” 童燕燕此时连忙说道:“燕燕不觉得谁对自己有亏欠,燕燕只是……” 谢意映抬手制止住她:“你父亲定然是给你留了些家产,可包你衣食无忧的,但你还是来投奔薛执,可见老家虽有些亲友,却还是觉得薛执这里更可靠些。” “燕燕只是记得薛将军曾跟燕燕许诺,但凡有事相求,他必帮助燕燕。若,若燕燕不方便留在府中,燕燕离开就是了。”话说到此处泫然欲泣,谢意映感慨果然拿名字自称的女人都不不好惹。 眼见这么一哭又要惹得薛执同情心泛滥,谢意映接道:“你看你总把事情往怀里猜测,又这么直接跟薛执哭出来,好像坐在那边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的薛夫人要赶你走似的。你千里迢迢赶来投奔他们俩,他们俩自然没有赶你走的道理。你如今无父无母,像无根浮萍一样可怜,我想着,你既然来投靠他们,也是为了一个依靠,不如就认作薛执为兄长,薛夫人为你的嫂子,你们自此就是一家人,岂不是很好?” 一个你哥,一个你嫂子,见好就收吧姑娘,不然你还想干些乱_伦的事儿,去跟你嫂子抢你哥? 童燕燕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为的岂止是一个名头上的兄嫂,此刻怎么可能答应,又对着人盈盈一拜:“燕燕何德何能,怎能认薛将军为兄长。只求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纵然为奴为婢也好。燕燕不求富贵荣华,只盼一夕安稳。” 这话说的大有讲究,简直不像是山野农妇说的出来的。 谢意映却恍若未闻,只问薛执:“薛执舍得妹妹这个身份吗?不会不愿意认一个普通百姓吧?她一个孤女,无名无分地长住在你府上对她的名声不好,若成为了你和丹薇的妹妹,便是以后嫁人也能嫁个身份地位好的。” 薛执觉得谢意映这个提议确实合情合理,童燕燕不远万里跑来这里,为的就是一个安稳,给她一个薛府小姐的身份,就是自己能给她的最大的安稳。 童燕燕见薛执神色松动,也是认可了这个提议,当即跪下,一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脸上却作强撑着坚毅的表情:“将军不要将燕燕当做那等求荣的人,燕燕的父亲教过燕燕,不可无功受禄,燕燕极喜欢自己寻常百姓的身份,绝不贪慕富贵荣华。何况燕燕刚来此地,如何就说到了婚嫁之事?将军若是不喜燕燕,燕燕走便是了!” 这神情状态转换衔接的如此自然,谢意映都不禁要给她拍手叫好。 可是对她没用。 薛执为之动容,想说那你就留下吧,不在乎是什么身份。 谢意映已经笑了起来:“你瞧瞧你,演的和戏文里似的,若是旁人不知道,看到这么一出,还以为是薛执救了你,现在你要以身相许呢。”说的轻描淡写,又对她身后的丫环嗔道,“怎么还不把童小姐扶起来。” 丫环都是许丹薇的人,便听从谢意映的话语,不管那童燕燕此刻忽如秤砣重,硬是把她拽了起来,按在了椅子上。 童燕燕脸色犹有不甘,谢意映已经保持着温柔和蔼的亲切会谈神情继续同她说起来:“我听童小姐的意思,是只要能待在薛府,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行?” 这话将她说的目的性太强,童燕燕犹豫了一下,“只是……能待在将军的府上,燕燕到底更安心些,这京都如此之大,燕燕并不认识旁的人。且燕燕自小在乡野长大,并未离开过父亲一步,此刻孤身一人,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依旧是卖可怜的老把戏。 “嗯,所以你想要以什么身份留在薛府?毕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身份,说出去了,对你对薛执,都不好。”说着转头看向薛执,“这点你认可吧?” 薛执一直懒得考虑这一点,总觉得自己的恩人,自己养着也就养着了,今日听谢意映明里暗里说了一大通,知道童燕燕也不过是已抱了恩的旧恩人的女儿,本来大老远的跑来寻自己,就已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毕竟除了自己,可没人再能证明他二人之间的清白。若是有人诚心陷害,说自己在与许丹薇成亲之前就与其他女子有私情,那么就算许丹薇不恼,她那位祖父也不会放了自己。他与许丹薇,可不是单纯的婚姻关系,他们俩的结合,更代表着两个家族的结盟,所以绝不对崩,也决不能给旁人话柄。 第九十四章 讲来要继承爵位的人绝不是个傻子。 薛执脑子转了一下就明白其后的利益纠葛。 童燕燕这样贸然来找自己已是不妥,更别说日后要在这里无名无分地长久居住下去。 便对谢意映应道:“皇妃所说极是。” 得了薛执的话,谢意映继续追问童燕燕:“所以你想要个什么身份?” “我……”童燕燕心知只要留在府中,薛执心软,绝不会真的把自己当个奴婢对待,因此一咬贝齿,“我要愿意留在这府中做个伺候将军的下人。只要能留在府中,燕燕……燕燕做什么都好。” 谢意映好不为美色所动,敏锐察觉到她的定居使用,是“伺候将军的下人”,怎么着,只能给薛执端端茶泡泡水,拉个小手亲个嘴呗? “哦,这样……”谢意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童小姐嘴上虽说愿意做个伺候老爷夫人的下人,但是可没有下人去要夫人的首饰,没有下人去怪夫人给自己安排的住处不好,没有下人在夫人和老爷入睡的时候非要叫老爷出去,没有下人趁着夫人不舒服的时候还非要夫人给自己做饭吃。”谢意映趁着这个时候,一股脑地开始告黑状。 而许丹薇呢?她此时只需要垂着眼睛听就好了,什么都不必说。 事情由谢意映为她说尽,她什么都不要说,才是真委屈。 两人配合亲密无间,说的薛执都恼了,怎么,我收留你,好吃好喝地养着你,背过头来你就欺负我媳妇儿? 联系之前,又一下子想明白为何许丹薇这些日子对自己不理不睬,原来是在童燕燕那里受了那么多委屈。 讲道理来说,她一个大家小姐,平生伺候过谁?如今为了自己,竟要如此忍受一个全然陌生的乡野百姓。 薛执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对不住自己媳妇儿。 谢意映一看,火候差不多,便及时住了嘴,只最后解释道:“要不是今天来这儿看见了这位童小姐,我还不知道你之前遇见的那些事儿都是她做的呢。可真有意思,你是什么身份,就是薛执,他也不能给你委屈受,现在倒好,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让你有苦说不出了。” 许丹薇这时才说出第一句话:“夫君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多么贤良淑德,就这样的闷坏,才像当初那个折腾自己的许家小姐。 画风转的如此之快,童燕燕一时没有跟上,谢意映讲的那些事情她大多无法反驳,现在自己的袖子里面还正戴着许丹薇的一只镯子呢。 当初是薛执可怜自己,因此但凡自己开口了,便同意给自己,而如今看来,似乎薛执也反应过来,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 本以为有那一段旧情,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薛执对自己定然是与旁人不同的,哪里想得到…… 其实看到许丹薇的时候自己就该知道胜算不多,她太美貌尊贵,那都是自己再过十年也拥有不了的东西,但她以为许丹薇也会输在她的尊贵上的。 但我一定有机会,只要留下,我就还有机会。 童燕燕身上没有尊贵那样东西,她看清了形势,毫不犹豫地给许丹薇跪下:“夫人,当初是燕燕错了,燕燕初来乍到,仗着夫人心善,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夫人给的东西,其实夫人都是为了将军才给燕燕的,燕燕明白。日后,燕燕一定认清自己的身份,好好照顾老爷夫人。” 哦,从强要许丹薇的,变成了收下许丹薇给的? 谢意映颇会抓人话语中的错处,听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打言语官司,觉得这女孩儿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强硬。 “你年纪还小,看到了喜欢的东西就想要是正常的,那些小物件儿对你来说稀奇,对我来说,确实也不算什么。你的父亲曾经帮助过我的夫君,所以现在给你一些我的东西,我并不介意。”在看清了薛执的立场转换之后,许丹薇说话从从容容,尽是正室风范,“但也是因为你年纪小,又无父无母,所以有些事情,就由我来教你。那些首饰,你像我要也就算了,但我给了你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向别人讨要东西。今日你从我这里要了一个镯子,明天你是不是就要去别人那里抢什么别的更贵重的东西。” 她说话慢吞吞的,走的是以理服人的路线:“童小姐,这世上,有些东西可以给,有些东西不能。” 谢意映在一旁听着,觉得许丹薇说话迂回拐弯,比自己厉害的多。 一番话说完,到了总结陈词的阶段,许丹薇终于抬起眼睛来直视着人:“童小姐,你不可能留在我们府中做仆人,我与薛执都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人。” 她语速很慢,声音也低柔,却自带着一股强硬之气,是养尊处优十多年养成的贵气。 听许丹薇说完,薛执也明白到了自己表态的时候,便清了清嗓子,说道:“宫中近日在招女医,正是合适你做的事情,我去打个招呼,这两日将你安排进去。你放心,虽自此住入宫中,但若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夫人。” 联系许丹薇,也就是指男女有别,不要找上自己的意思。 “将军,燕燕……” “有事日后再说吧。”薛执有些不耐烦。 他本就是沙场上征战的男儿,很不屑处理这种内宅琐事。弯弯钩钩的,一点不爽快。 “哦,对了,”谢意映适时开口,“童小姐这一路都是自己一个人走过来的吗?因我没去过边疆,只觉得山高路远,因此有些好奇。” “正是我一个人,路上很是艰辛,燕燕不愿再回顾。” “我明白,”谢意映安抚性地一笑,“我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走的哪一条路?” 童燕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谨慎地答了自己的路线。 待人走了,谢意映才不在意地开玩笑道:“又要留在府中照顾老爷,又不肯真的做仆人,这样的人,不就是奔着姨娘去的?” 这玩笑她玩笑开的,此时坦荡地将许丹薇梗在心里的怀疑说了出来。 而薛执此时已然明白自己之前对待此事的态度有误,只是当着谢意映的面儿,不愿跟许丹薇道歉。 许丹薇听谢意映话语说的嘲讽,便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谢意映收到这一眼,直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却也明白那夫妻两人有些话只能留待无人时说,便不再调侃,只问道:“刚才她说的那条线路,莫说是独身的女子,便是强壮的大汉三五成群,也不能保证说一定能安稳通过吧?” 第九十五章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身在局中,所以忽略了一些东西。薛执,如果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大老远从边疆跑来找你,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调查他。” 谢意映打了个响指:“就是这个意思。她又不是拿了你给她的婚书,又不是你临行前给她画了一幅画告诉她日后凭此画相见,她凭什么就历尽千辛万苦跑来找你?” “这……”薛执也意识到谢意映怀疑地不无道理。 谢意映自认仁至义尽,便站起来准备打道回府:“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一个弱女子能够毫发无损地行了这么远的路程,到底是惹人怀疑的。”走到许丹薇面前时,又一戳她的额头:“脑子都当嫁妆了吗。” 真是怒其不争。 待出了门,日头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之上,谢意映没来由觉得冷,忽然抖了一下。 “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谢意映皱起眉头,下意识看了看四周。 虽然没发生什么事情,却觉得……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是第二天才得到了刘渊被抓的消息。 正懒在贵妃榻上看账目,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Fantasy,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坐起:“什么意思?” Fantasy敏感察觉到主人不对劲儿,歪头看了看她,便从人膝上跳了下去。 魏梧此刻也沉着一张脸。 “刘渊被抓,大理寺亲自督查,事先无声息,背后是谁并不清楚。” “用了什么由头?” “户部账面有问题。” “跟你们有关系吗?”谢意映直直盯着魏梧。 魏梧眼神并不闪避:“没有关系,我们不需要刘渊从户部捞钱。” “是栽赃?为了刘渊,还是冲着你们?” “大概是刘渊平步青云,官升的太快,挡住了谁的路,此刻才被找借口弄了进去。刘渊做事干净,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碰不着殿下。” 已知扯不着周瑾,谢意映却还为刘渊担忧。 她记着自己第一次见他的场景,他站在周瑾的书房前,回过头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三月天,空气中都是春天的味道。 魏梧见谢意映脸色有恙,想了想,便没再跟她讲别的事情。 对付刘渊这事来势汹汹,必不能善终。那方人马虽目前不知道刘渊背后是谁,但定然不会相信刘渊是凭着一身好运气做到了户部侍郎这个位置,若是查不着东西,便是用刑,也要从刘渊嘴里挖出来秘密。 到晚间时候,周瑾才回来,一进屋谢意映就急忙问他:“怎么样了?” “用的人是三皇兄的,但背后是谁不知。户部账户动了很久,是在刘渊接手户部之前布的局。如今刘渊在大理寺监牢,无法接触,应在受审。” 听到受审两个字谢意映抚着深深吸了口气:“前一任户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周瑾自然知道。 如今人人都有嫌疑。 “你不能保他。” “现在的情形,谁站出来,就是认了刘渊是自己的人。” 谢意映拽住他的袖口:“他是不是有可能死。” 对方若不能查出刘渊背后是谁,宁肯毁了他,也不会留他在户部挡着路。 周瑾垂眼看着她,承认道:“是。” “好,”谢意映松开手,身子向后退去,又深深的吸了口气,“让他们上饭吧。” 此一夜,她再没有同周瑾说过话。 刘渊于周瑾只是一枚棋子,他翻不着为一枚棋子只身犯险。 谢意映理解。 但不代表她能接受。 而此时,在大理寺的狱中,刘渊两只手被捆住高高地吊起来,脚悬着,踮着脚尖支撑着身体。 他被绑了大概有两个时辰,此刻只觉得两只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脚放下来,手就撕裂一样的痛,身体被拉扯着往下坠,脚尖踮起来承受整个身体的重量又受不住力,悬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监狱中烛火明灭,暗黄色的光打在满是血迹的墙上。 他算不得是体魄强劲的人,在牢中待了一天,已经体力不支,此刻垂着脑袋,喉咙里火辣辣的痛。 对面是审讯他的人,一整天,反复地问他那些问题。 “账目是谁修改的。” “钱去了哪里。”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他没碰过钱,户部的账目有人动过。他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只是最后一个问题,他身后的人是谁。 只要自己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所以他只是哑着嗓子反复回答:“我没动过钱,你们是什么人。” “刘大人,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不如开门见山,我们的手段如何你也见识过了,你要知道,便是让你把这条命留在这里我们也能做到,不如考虑考虑合作,你身后那个人许给了你什么,总不如你的命重要吧?” 刘渊低低的喘了几口气,攒足力气抬起头来看人:“我凭借科举一路走了过来,背后没有人指使,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想让我陷害什么人。” 那人见他咬紧牙关不松口,便一把拽过他的衣领,刘渊本就虚弱,此刻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嗓子那里哽着,脸色憋的发紫。 “刘渊,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抓你的时候,你在烧的是什么东西?” “我在烧什么……”刘渊说话断断续续,“你们本事这么大,不如自己去查。” “好,看来刘大人是个人物,那我们就好好聊聊。反正夜色还长,咱们有的是时间。”那人松开手,从一旁桌上拿过一根皮鞭,“刘大人应该知道吧,只要你不死,你这条命就攥在我的手里。” 空旷的屋子里,皮鞭在地面上划过的声音清晰阴冷。 刘渊抬眼看他,橙黄色的烛火映在他茶色的眸子中,然后他翘起嘴角,嘲讽地一笑。 谢意映一夜都没有睡好,睡梦里听见有人在窗外反复念一句“人生不相见”,声音洪亮,意悲而远。一霎时流火照魂,惊得冷汗岑岑爬将起来。 屋外晨光熹微,谢意映坐在床上反应了片刻,掌心一片冷汗。 周瑾察觉,也坐在起来,借窗外光色看清人脸上一片苍白:“怎么了?” “我要去找周昭。” 第九十六章 谢意映去找周昭的理由粗暴简洁,反正她跟刘渊有旧情。 面对这个说法,连周瑾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沉默片刻后只得说:“好。” 于是魏梧早晨来找两人的时候,只看到谢意映匆匆离去的身影。 “她干啥去了。” “去找三哥。” “……她去找三皇子?说刘渊的事情?她怎么想的?”魏梧一脸懵逼。 “她说她有正当理由,她与刘渊有旧情,此时关心刘渊是正常的。”周瑾沉着冷静。 魏梧呵呵了两声:“殿下,你心真大。” “我得安谢意映的心。” 魏梧眯眼看着谢意映的背影:“如果我是您的话,就趁机让那小子死在监狱里。” 周瑾没有说话。 他手里有刘渊昨日烧掉的纸张的碎片,上面只有两个字: 迟迟。 迟迟,日长而暄也。 但周瑾知道全然不是那个意思。迟迟,是去扬州时,刘渊唤谢意映的名字。他们二人彼时为了掩藏身份,谢意映扮作他的表妹——迟迟。这名字还是谢意映自己取的,说是取自一首曲子:“雨馀花落莓苔地,巢燕啄香泥。柳绵点水浮萍碎,景迟迟。”意思是阳光温暖、光线充足的样子。 很符合谢意映。 刘渊写了很多信,都是写给那个叫迟迟的女子的,信没有寄出去,没有给人看过。这是他掩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察觉到有人来探查自己的时候,下意识首先要烧掉的东西。 爱意深沉至此,简直同人融成一体,无可比拟。 谢意映如今不知道刘渊对她的感情,若是有一****知道了,会如何? 魏梧不知道,周瑾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成竹在胸。 常人总觉得谁攥着线头,谁就控制着风筝。都以为周瑾是牵线的人,高低进退,是近是远,都由他主宰。 但是如果风筝想高飞,挣断了线,攥线的人还有什么? 这从来就是两个人的事。 谢意映猜测周昭在他自己的一家茶楼中,反正他每次找由头约自己都是定在那里,虽然自己一次也没有去过。 谢意映到的时候,果见二楼上,周昭正在那里不急不缓地喝茶。 见她来了,他放下茶盅,对她弯眼轻笑。 十分地温和友好。 谢意映心想,若自己真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怎可能拒绝得了这样一个男子? 周昭提都不提为何之前自己约了她那么多次她一次未来的事情,只为她斟了杯茶,语气带着点柔和笑意:“一直在等你,觉得总归是能等到的。” 青梅留在了外面,此刻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清风徐徐吹过,茶香四溢,谢意映坐在他对面,垂眼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嗯?”周昭的眼光一寸一寸细细描摹过眼前人的轮廓,越看越觉得满意,奇怪世间怎能有这样的妙人,一分一寸的肌理,都像是经过仔细琢磨的,完美的恰到好处。 比那年宫中家宴,初见时还要美。 “不,我不清楚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一起坐下喝喝茶说说话。”说着将茶杯向她那边又推了一下,以作示意,“尝一尝,白毫银针,清香甜爽,大概和你的口味。” “你不知道我的口味,”谢意映绝不受美人计的蛊惑,谨记自己此次来是为了什么,“我想问你刘渊的事情。” “刘渊?”周昭若有所思地笑看着她,很明显这个话题并不出他的意料,“我那个好四弟叫你来问的?” “是我自己想来问的。”谢意映回答的沉着,面不改色。 周昭轻轻哦了一声:“你……这么关心他?” “我……不能关心他?”谢意映以同样的语气反问。 “当然不是,”周昭一下子笑开,然后从一旁拿过一张叠好的纸,“是这样的,我的人从刘渊那里找到了些东西,本来我还有些疑惑,今日你来,倒是为我解惑了。” 说着将纸张打开,旁边是烧过的焦黑痕迹,只是大概没来得及烧灭就被抢了出来,所以内容倒还看得清楚。 上面是一首诗: 栖鸦流水点秋光,爱此萧疏树几行。不与行人绾离别,赋成谢女雪飞香。 谢,是谢意映的谢。 谢意映呼吸顿了一拍。 “是你抓的他?”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周昭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倾身更加靠近人,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刘渊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比我好的好处?” 谢意映目光犀利,“我又有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这个问题……”周昭挑了挑眉梢,“我好像也说不清楚,但我偏偏只对你有兴趣,不如你来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看出周昭没有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意思,谢意映也不打算再跟人浪费时间,只冷笑一声,将一旁的点心往人面前一推,语气十分诚恳:“三皇子,多吃点儿,治肾亏,不含糖。” 说完转身就走,倒是周昭听完她这句惊世骇俗的话愣了半天。 反应过来之后哈哈大笑。 然后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的谢意映。 “帮我捎给我那个好弟弟一个消息,戈衡回来了。” 戈衡? 谢意映不知戈衡是谁,却尽职将话带到。 周瑾正与魏梧商讨事情,听到这个名字,魏梧脸色大变。 “嗯?这人跟你有关系?” 魏梧没有说话,周瑾解释道:“你一直觉得魏梧擅度人心,计谋多变?这个戈衡远胜于他。三年前,魏梧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能玩的了魏梧,谢意映不禁感慨,这个人这么厉害? “明日你要去薛府,可以问问许丹薇他的事。” 第二日,许丹薇听到这个名字,也脸色不愈。 “这人……你认识?” 许丹薇苦笑一声,“你知道我小时候学过奇门异术,戈衡……按辈分,是我的师叔。” “……师叔?” 谢意映心里惆怅这都什么玩意儿。 “是,他是我师父的师弟,与我师父在同一门下,只是所学与我师父不同,更偏……旁门左道一些。他爱修些禁言秘术,所以很早就叛离了师门。” “既然出自同门,你懂他练的那些东西吧?” “我?我不行,我所学只是皮毛,懂得一些机关技巧罢了,但是师叔他……他会的,简直不可捉摸。” “这么厉害?” “意映,”许丹薇叹了口气,忧虑地看着她,“京里要变天了。” 第九十七章 许丹薇对于戈衡的描述让谢意映产生了一种无力抗衡感觉,好像这个人就是全知全能的。 从五行八卦,到阴阳纵横,每个领域这个人都高明到高山仰止的地步。 一直到回了轿子上,谢意映撑着脑袋久久不能回神。 一边绿萝好奇问她:“夫人,那个人……真的会神仙的法术啊?”她听许丹薇讲了戈衡起死回生的一件传奇故事,被震惊的不能自已,觉得这人要么是神仙,要么是鬼怪。 “嗯?”谢意映总算回神,听了绿萝的问题笑了起来,“笨蛋,这世上哪里存在什么神仙的法术。那些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只是有人故弄的玄虚罢了。” “那……他是怎么做到让那个已经死了的人活过来的?” “我不知道。”谢意映老老实实地承认,作为一个至少每年春晚都会看一遍魔术的现代人,她很能接受这些不符合人认真的事情,虽然她不懂每个魔术的揭秘,但知道那都是利用了光影和手速造成了视觉上的假象。 但是五行八卦、奇门异术,再配上阴谋诡计,这他_妈到哪儿去赢他。 简直是碰上一个开了挂的NPC。 谢意映一腔愁绪,掀开帘子去看窗外风景。 就看见了一株花树下茕茕独立的身影。 碗口大红色花朵在风中飘落,那人仰着头看坠落的花朵,然后似乎是感觉到了谢意映注视的目光,便向这边望了过来。 谢意映一直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一定是周瑾,如今一对比,却觉周瑾的相貌都显寡淡。 墨色长发,随意扎着一根银色绸带,睫毛浓密衬得眼窝深邃眼神专注,眼尾一颗泪痣,笑靥天长,美的无懈可击。 只这一眼的注视,惊心动魄地连他身后艳丽繁花都成背景。 然后他踱步向谢意映走来,脚步十分轻快。 “四皇妃。” 谢意映从没有见过他,此刻却一下子明白他的身份。 “戈衡。” 她原以为戈衡是个白胡子老头,却不想是这样……夺目的一个人。 只在他走近时,看清人眼尾细细的纹路,凭此知道他确实不是二十岁的少年。 生的这样好看……还用使什么炸啊,只要对人一笑,别人就会拱手把东西交给他了吧。 谢意映面对美色不忘吐槽。 大概是因为年纪的原因,戈衡笑起来有一种迷之宠溺感,看着谢意映就像在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他将手里不知何时接到的一朵盛开的花从窗口递给她:“送给你,我们日后还会相见的。” 那花带着淡淡的香气,但谢意映知道那不是花的味道,是戈衡的味道。 他的眸子偏于鸽羽般的淡灰色,看人时仿佛能把人心看透。 谢意映接过花儿,放下帘子。 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怎么神叨叨的。 等回了家立马跟周瑾汇报了和戈衡的相遇。 周瑾的第一反应是掐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她的眼睛。 “诶?干啥?” 这种动作放在小说里下一步就是要亲我了吧! 观察良久,周瑾才松手:“传说戈衡有迷惑人心的本事。” “……迷惑人心?” “少跟他说话,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啥啊,”谢意映还有点愣,觉得周瑾真是反应过度,“就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还送了我一朵花。” 说着把花拿了出来,周瑾淡定地接过花,看都没看,从窗户口就扔了出去。 “……喂!” “怎么。” “那是人家送给我的!” “你要的话我也可以送你。” “……不一样好吗!” “哪里不一样。”周瑾心平气和地跟谢意映打嘴仗。 “嗯……戈衡长的特别好看!” “我不好看?” 月色朦胧,周瑾平时给人感觉生硬凌厉,此刻罩一层昏黄的灯光在身上,配清冷的月色,连着查刘渊的事情两日未怎么休息,眼底一层淡淡青色。谢意映看着,只觉不忍。 于是一下子软了气势,委委屈屈往人一靠,双手环过他的腰:“好看。” 周瑾不知道谢意映忽然的态度转变,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放心,会有人去救刘渊的。” “嗯?是谁?” “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周瑾的小妹妹,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 谢意映不解。 事情繁杂,周瑾只跟她简略解释,宫中宴状元、榜眼、探花那晚,安平第一次见到了刘渊。她似乎从那时起就对刘渊生了情愫。 虽只是女儿家的小心思,却已经明朗到了六处能够查出的地步。 当事人却顾作不知,面对安平公主的诸多暗示,刘渊全无反应。 但这位受尽父兄宠爱的小公主却毫不气馁。你不喜欢我?好,那我就等到你喜欢我。 周瑾在明确刘渊一事背后是太子与戈衡后,便立即派人将消息传到了宫中。他知道那两个人疯起来是不在乎取了刘渊一条命的,此时必须要找个人保住他。 于是得了消息的安平公主,当天下午就跑去了大殿,在门口却被太监拦了一道:“公主殿下,您看皇上正在里面跟威武将军商量事情,特地下了命令谁来也不见,这个这个……奴才也不敢违抗圣明啊。” 安平公主好容易酝酿出的眼泪无处可使,气呼呼的一踢人,转身就走。 命人安排了马车,揣上腰牌一路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哪里敢不见这位祖宗,手上案子一放,恭敬迎到大门外:“不知公主殿下驾到……”话还没说完,安平公主一抬下巴:“刘渊呢,关哪儿了。” 一听是为了刘渊的事儿,大理寺少卿愣了一下。 这刘渊跟这位公主有什么关系? 安平公主不耐烦,抬眼打量了一眼屋内:“我问你刘渊关哪儿了,你支吾什么!” “这……不知公主找刘渊是为何事?” 安平公主早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此刻要人语气很是理所当然,“还能为什么,给我把人放了。” “这怎么能行,”大理寺少卿只当这位还在耍公主脾气,因此耐着性子同人解释,“这刘渊现在是犯人,不能放出去。” “犯人?”安平公主对人冷笑,“他犯了什么事儿,证据呢。” “户部的账簿有问题,公主若要看,下官就命人给您找出来。” “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当我好糊弄呢。”安平公主双手叉着腰,很是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刘渊是去年年底入户部的吧,你那账簿是什么时候做的。别拿着刘渊之前的事儿往他身上栽,你跟我开玩笑呢是不是?” 安平公主是没有插手大理寺事宜的权限的,否则也不会站在这儿跟人费半天口舌。 大理寺少卿正是知道这一点,因此摆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继续推脱道:“殿下,无缘无故放人,下官不是找死呢吗。” 听到这话,安平公主反倒乐了,她耸了耸肩膀,然后抬眼盯着人:“你知道吗,你现在就是在找死。” 第九十八章 谢意映若在这里,一定会感慨熊孩子做到这份上真是值了。 大理寺少卿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说安平公主,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我国典籍谈到律吏法度,妄图打动公主那颗不食人间烟火的心。 有用吗? 自然没用。 刘渊在前,她爹来都不一定能劝得动她,何况区区一个大理寺少卿。 周家祖传熊孩子,精明点的如周昭、周瑾一干兄弟,明面儿上跟你笑嘻嘻,背地里蔫坏,把人五岁尿床的事儿都记下来,赶上机会就开始黑人;安平公主是脑子不够好使那一挂的,幸而女孩子也用不着脑子好使,阴谋诡计她统统不用,处事只有一个原则:谁挡我路我打谁,拳头才是硬道理,这事儿她比上面几个哥哥用的还到位。 为了给闺女打架事业保驾护航,皇上特给派了一队打手。这一队人地位极高,简单而言就是除了公主她老儿子,普天之下就只听公主的话。皇上派的自然不一般,都是他影卫里出来的人,就这安平还嫌不够,觉得父皇怎么这么抠门啊统共就给自己一小分队,十个人够干啥,带出去一点儿气势都没有。殊不知要是她四哥手里有这么一队人梦里都得笑醒。影卫的人,耿明一天琢磨八百遍怎么把人捞到六处来。 看大理寺少卿还在那边叽叽歪歪,安平公主懒得跟人沟通,抬手就吩咐影卫去搜。 不告诉我人在哪儿? 那我就硬闯。 大理寺少卿只觉得嗖嗖嗖眼前两道黑影,跟在公主身后的人就不见了。 还没容他好奇是怎么回事,旁边好几道哎呦声响了起来。 看见倒了满地的大理寺安保人员,大理寺少卿可算回过神来。 感情这位安平公主真是一点儿道理也不讲,说开打就开打啊? 眼看好端端一个大理寺要人翻马乱,管事儿的人终于匆匆赶来。好歹在官场多混了十来年,大理寺卿比少卿脑子活泛许多。 “哎呦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肯定是下属们有失职的地方惹得殿下动怒。气大伤身,下官一定好好惩戒他们,殿下就让手下的人暂且停一停,这闹成这样,属下也不方便给殿下办事儿不是。” 一来就先揽错,安平觉得还是这大理寺卿会做人。眼珠子转了转,抬手让人先住手。 那边被拎着脚脖子倒挂起来的执笔松了一口气,感谢天感谢第,感谢头儿一句话止住了这只妖魔。 知道大理寺卿是个做得了主的,安平公主也不跟他瞎贫,张嘴就是:“放了刘渊。” 得了吩咐的大理寺卿也不意外,刚从通知他的人口中已经得知了今天这位公主是为了什么源头来的,刘渊这事儿他看的明白,不是他犯了事儿,是有人嫌他碍事,本来就是个没凭没据要是交到他大理寺手里也得放人的事情,如今公主来了亲自发话,那就干脆交出去算了。横竖都是你们老周家的人,该怎么办你们自己商量去吧。 因此恭敬一鞠躬:“是。” 挥手就让人带安平公主去领人。 这才是安平公主习惯的节奏呢,傲娇的哼了一声,抬着小脑袋就气势汹汹地去了监牢。 结果见着刘渊的一瞬间,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其实刘渊受的大多是内伤,审讯的阴损招,疼在内里,从外面瞧不出什么来,这样严刑逼供也不会落了把柄。你说我们揍你了,证据呢? 只是刘渊的情形猛地一看却是唬人,瘦瘦一个人就穿着件白衫,两手高举挂在那里,脸上铁青一片,要不是胸脯一上一下还能看出呼吸,安平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死人。 一边哭一边扑了过去:“刘渊!刘渊你怎么样了呀。” 刘渊剩下那么一口气半上不下梗在喉头,被安平这么一撞顺着胸腔应挤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今天是肯定要交代在这里了,如今也有点懵,不知今夕何夕,是生是死。 费劲儿喘了几口气儿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首先闯入眼帘的就是安平公主那张哭花了的脸。 一点儿也不好看。 又伤心、又害怕。 “公主……” 听着刘渊唤自己,安平努努力止住痛哭,因为哭的眼泪太多就看不清人了呀。 她抬手抹掉了眼泪,仔细地看了看刘渊的脸,说话声音都发抖:“刘渊你别怕,我来救你了!有我在这里,谁都别想伤害你!” 真是后怕,若今天自己晚来了一步,是不是只能见到刘渊的尸体了?那自己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殿下,男女有别。” “刘渊我讨厌你!” 如果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讨厌他,那日后想起来一定追悔莫及。 命人将刘渊放了下来,竭力将已经脱力的人抱进怀里。 “公主……”刘渊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你不该来这里。” “你不要管这些,”安平觉得自己只要一看到刘渊就一点理智都没有了,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是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刘渊,我想跟你说,我上次跟你说的话是骗你的,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 而刘渊此刻已经昏迷了过去,他没有听清安平公主的话,他眼前最后浮现的是另一个姑娘的脸。 那个姑娘笑起来像是三月的桃花纷飞。 “哦,救出去了。”戈衡轻声笑了笑,挥手让传递消息的下人退下去。窗外的月光打在他银色的耳坠上,妖冶的像个异族少年。 太子的目光在他掩在乌发下白玉般的耳垂上划了过去,不明白明明是一个中年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摄人心魄的动人力量:“我们该怎么办,那几个小崽子都没有动静。我们是不是……该派人杀了刘渊?” 戈衡已经习惯了太子的愚蠢,这个人天时地利占的太多,总不好让他十全十美,他对此很能容忍,因此只是温和地解释道:“没有关系,刘渊只是个小人物,我本来就没打算对他做什么。让人去查一下,传消息给安平公主的是谁。” 泰然自若。 因为运筹帷幄。 他垂下眼睛三两笔将画中的人物勾勒好。 然后换了笔在画中人唇上点了一点赤色。 双魂之命…… 真是有意思。 第九十九章 周瑾晚了一步发现自己的错误。 “拔掉宫中那根线,将它清理干净。” 耿明从不质疑周瑾的决策,此刻却也顿了一拍。 只一句话的命令,背后却是六处要付出血的代价。 每埋下一颗钉子要付出多少精力投入,此刻却全部作废。 然而他理解周瑾的决定,弃车保帅,不然损失更大。一向如此,做事必须谨慎,不然……就是万劫不复。他们始终是没有退路的。 而得知刘渊得救后的谢意映却恢复了心大肺大的状态。安安稳稳地看自己的账本,决口不提前几天刘渊的事情。 谁是刘渊?刘渊怎么了?刘渊关我啥事? 退回了安全距离。安然自若的很。 只在看账本的时候才发现前几天因为全身心投入在刘渊的事情上,而忽略了六处的一个账目。 “怎么个意思?这么大一笔钱,干啥去了?”谢意映盘腿坐好一幅小气嘴脸盯着眼前的魏梧。 “夫人,六处的事情……你是从来不管的。” “对,我是不管,但是老子挣的钱,你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账是五天前走的,可是最近你们并没有什么动静。” 魏梧咳嗽了一声,脑子里琢磨着找点儿什么事儿来岔开话题呢……“夫人你知道户部的事情最后是谁出面了吗?”他知道谢意映这两天装傻一听刘渊的名字就自觉间歇性耳聋,因此只说户部。 “谁?”谢意映心里隐隐不安。 “三皇子。” 果然如此,谢意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什么债最难还?没过人情债。 何况对方还是周昭,最好的偿还方式恐怕就是把自己洗干净了打包运到他床上吧? 谢意映现在心情很沉重,殊不知另一方她的好朋友许丹薇也是几乎同样的心情。与她不同的是,即便她心情沉重,此刻也必须体面地对人保持微笑。 “师……叔。” 戈衡还是随意的一条绸带绑着头发,一身寻常的雨过天青色衣服,却仿佛烟雨朦胧人在云端。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只是却让人……心里发憷。 许丹薇觉得自己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出来买个首饰而已,就能在店里碰见戈衡。 而且这位师叔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几年没见了,却一点老的迹象都没有。许丹薇不敢直视人,只用眼角余光去瞟,心里猜测他莫不是真的练成了什么神仙之术,以至于可以永葆青春? 戈衡倒不在乎许丹薇到底腹诽了自己些什么,只仿若两人相逢只是偶遇一般,同她说了几句闲话,末了才开口道:“你回京后似乎交了些新朋友,替我给那位皇妃带句话,说我明日去拜访她。” 那位皇妃是谁自然不必明说,许丹薇听了此话心里惊涛骇浪。 “师叔,”此刻真是连假笑都摆不出来,“四皇妃她……与朝局之事毫无关系。” “我知道,”戈衡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对许丹薇笑了笑,像是安抚一般,“只是礼节性地拜访罢了。” “是。” 不知觉地屈服,却在心里考虑着要在谢意映院子里搞一个八卦阵。 谢意映听到消息的时候倒比许丹薇淡定的多,她支着脑袋看窗外,眼神一派无忧无虑:“哎呦怕什么,不久见一面嘛。在我府上,他能对我做什么。” 许丹薇看着她像看着一个智障儿童,“你是不知道我师叔的手段,他有一次跟人说话,只是在最后轻轻摸了那个人的脑袋一下,那个人就……” “死了?” “不是,”许丹薇在回忆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仍然是害怕和不理解的眼神,“那个人的灵魂……好像不见了。” “灵魂出窍?”谢意映终于回过头来看她。 许丹薇不再同她多解释,“我还是在你房前摆一个阵,到时候若有事情还能拖延他一时片刻。” “……你的阵能挡得住你师叔吗?我觉得你在这方面好像就是个半吊子吧。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谢意映抬头看天,有阴云漂过,渐渐遮住了太阳。 “明天会是个雨天。” 谢意映确实不怕戈衡的那些或神奇或灵异的传说,在她看来,无非是魔术罢了。而魔术,自然都是假的。 而这些假的视觉欺骗,她碰巧,会一个。 戈衡到的时候漫天细雨飘飞,他穿了件月白色衫子,长发半扎半散,宽大长袖引风阵阵,脚下踏着一双木屐,悠然自得地打着一把纸伞,伞上芍药三两朵,不知是否因雨气遮掩,倒似盛开旋转。 谢意映独坐于亭中,两指间把玩着一个白瓷酒盅,察觉到戈衡走进时偏头看他。 就在须臾刹那间。 漫天雨滴止息。 静然不动。 戈衡看着悬在自己眼前的水滴,因坠落还保持着下部圆润而顶端尖俏的形状,透明的雨水中反射出自己的眸子,他笑起来,抬手接过那滴雨,在碰触到冰凉雨水的刹那,倾天雨水猛然降落。 伞面又响起雨水击打的声音。 仿佛刚才的片刻寂静只是幻觉一般。 他笑眼看向谢意映:“怎么做到的?” 谢意映满不在乎地一抿唇:“你怎么做到的,我怎么做到的。” 无非技巧罢了。 戈衡不再问,只站在亭外,却不走入。 谢意映隔着雨幕一寸寸仔细地打量过人:“你随身带着将离之花。” 伞面的花朵因雨水冲撞而自带出一片润泽,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真切生长在伞面上一般。 戈衡毫不在意她的探究,那双鸽羽般的眸子在雨后却仿佛显得更加温厚:“皇妃,你知道在我看来,国家像是什么吗?” 谢意映食指轻叩着桌面:“严密的机关?” 戈衡笑起来,似乎觉得她这个回答很有趣,“像是一种怪兽。” 利维坦。 谢意映几乎在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利维坦,Leviathan,意为裂缝,在《圣经》中是象征邪恶的一种海怪。《约伯记》中提到,利维坦是一头巨大的生物。它畅泳******之时,波涛亦为之逆流。它口中喷着火焰,鼻子冒出烟雾,拥有锐利的牙齿,身体好像包裹着铠甲般坚固。性格冷酷无情,暴戾好杀,它在海洋之中寻找猎物,令四周生物闻之色变。传说,上帝在创世的第六天创造了一雌一雄的两头怪兽,雌性的就是盘踞大海的利维坦,而雄性则是威震沙漠的比蒙。当世界末日到临之时,利维坦、比蒙和席兹三头怪物,将会成为奉献给圣洁者的祭牲。 而霍布斯将国家比喻为利维坦。 第一百章 谢意映与戈衡的对话很简短,来时是雨,走时是雨。 她甚至对这段对话产生了一种恍惚感,好像有什么被自己遗忘的重要细节,只记得最后戈衡将食指竖在唇前,对自己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那是什么意思? 青梅来的时候,她还在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雨幕发呆。 “夫人,戈衡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碰上雨天,所以不来了吧。” 谢意映一下子看向她:“戈衡没有来?”她皱起眉头,“他……刚刚才来过,你就在院子门口,没有看到他吗?” 青梅被她的神色吓到,“没……没有啊,绿萝候在正门,也一直没有等到人,正是她等不及了来同我说,我才想着来跟夫人商量,今日雨这么大,不如……暂且回屋。” 谢意映虚握着拳,轻轻摩挲着拇指与食指,低头皱眉回忆:“不……他刚刚来过了,除了我没有人见到他吗,他打了一把白色的纸伞,伞上面有……” 她忽然看到了柱子下面的一朵芍药。 盛放的花朵被雨水打湿,颤巍巍地显现出了更娇嫩的颜色。 那不是这个季节的花朵。 他来过,或是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或是抹掉了见过自己的人的记忆。 谢意映摆摆手像是想拂开空气中那些看不到的思绪,然后站起来走进了雨中。 “夫人!”青梅连忙拿起桌旁的伞撑开来跑到她身边,“您怎么了。” “没怎么,”雨水打湿她的额发,有的被睫毛拦住,有的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我想冷静一下。” 待全身湿透,十分狼狈时,她的眼睛却清澈明亮。 我怕什么,这世上最古怪的事,也无非是我一个现代青年魂穿回古代。 其他的,算毛线。 此刻壮志凌云,到晚上捧着一碗姜汤打喷嚏的时候,她才发现,还是算的。 大概是被雨淋感冒了,头昏眼花,靠在桌子边想睡却又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 周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媳妇儿,“怎么了?”他将外衫脱下递给一边的丫环,双手捧起谢意映的脸额头贴了过去。 “嗯,不烧。” 忽然这么体贴谢意映觉得其中必有猫腻。 果然接下来周瑾说的话就不是她想听的:“九月要去牧野秋猎,你安排一下府中事宜。” 谢意映可怜兮兮地往桌子上一趴,神情十分惨淡。去年的秋猎她就找了新婚的借口没去,今年这次是如何也避不开的。但是又要去见老周家老老少少一家子,她想起来就觉得头痛。 “有没有……” “没有。” 周瑾拒绝的干脆利落,直接把她没说出来的那句“商量的余地”堵了回去。 于是到了九月,蔫蔫的谢意映还是坐上了马车,她以感冒为由打感情牌后一周后没有打动周瑾倒自动痊愈,此刻虽形容有些消瘦,内在精神却好的很。 周瑾在队伍前面骑马伴在圣驾左右,只留她撩起帘子看着窗外草色渐深,毫无兴趣地吐槽:“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彩蝶纷飞,狗熊撒欢,春暖花开,这是个交配的好季节。” 周瑾知她百无聊赖,队伍停下休整时抽了空回到她身边:“怎么样,还难受吗?” “难受……”谢意映眨巴着眼睛卖可怜。 周瑾一瞧她还有做戏的精神,就知道这是没什么大碍,因此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等到地方了我教你骑马。” “我拒绝。” “没有。” 谢意映一手捂上肚子:“你儿砸在我手里!” 周瑾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随你处置。”说完一收马鞍,原本还看热闹的黑马收回了浓密睫毛下那双瞅着夫妻俩的大眼睛,嘚吧嘚吧地跑向前方。 “啊这生活真是……”十分惆怅地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一小滩软肉,心想我要是甄嬛传里的女主角,周瑾敢这么对自己是不是早就该被下药了,然后想了想周瑾的那几个亲兄弟,尤其是想到周昭,又觉得还是不要生活在电视剧里比较好,毕竟和小叔子私通,这种事情实在是做不到啊。 出来前魏梧也劝过她,看出她对周昭一事耿耿于怀,便把事情给她分析了一遍:“安平公主已然在前,其实之后出来的人并不会自证什么身份。既是对他无害的事情,他站出来保刘渊还能卖给安平公主一个好,为何不做?” “既然已然无害,你们怎么不去做?” 此话一出,魏梧才发现谢意映心里就此事竟然一直是有怨气的,他不想给她解释单是之前通知安平公主一事冒了多大风险六处折了多少人,因此只尴尬地一顿。 瞧魏梧神色不虞,谢意映反应过来是自己说话太冲,说起来自己心情好坏其实与魏梧毫无干系,只是有些情绪她反而在魏梧面前才不去掩饰,想清楚了她就对人露出一种小动物一样人畜无害的表情:“谢谢你啦。” 谢意映一撒娇,反正魏梧是扛不住,便掀过那一页,仔细给她交代了在围场要注意的各种事情。 魏梧交代的仔细,谢意映却仗着生病了走神,她确实也困,精神不济,脑袋枕在胳膊上听了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魏梧还在那儿念叨,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怎么这么安静,停下来才察觉到一边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 无可奈何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叹口气给她盖上薄毯:“要平安回来啊。” 安营扎寨后,周瑾果真牵着两匹马来寻谢意映。 给她准备的马是早备下的,纯白的一匹小母马,比寻常的马矮一些,看上去和顺的很。周瑾在那儿和谢意映讲讲了没和讲一个样的道理,她就眨着一双大眼睛安静地站在旁边吃草。 直到把面前的一小块草地都啃干净了,谢意映才换了赤红色的小马靴,嘴巴掘地老高走到它面前。 由周瑾扶着上去了,一面还抱怨:“一定会屁股痛的嘛。” 她学过骑马,虽然不是专业练过,但是去过几个旅游景点,总归也骑过四五次,因此轻松上手,几乎不需要周瑾教她什么,便能坐直了上身,两手拉着缰绳,慢悠悠地在草场了走了起来。 周瑾负手跟在她身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卷裹着夏末气息的风从他们发梢划过,四下渐渐安静下来,等到橙黄色的太阳渐渐落在了草原的边缘,周瑾叫了一声谢意映的名字。 “嗯?” 谢意映偏头看他。 周瑾仰着头,在暮色四合中注视着她,然后抬手抚在人颈后带她微微低下头来。 谢意映尚不知何事,他的唇已经温柔覆上。 第一百零一章 秋猎,即便是女眷也会下场骑马。 谢意映虽然不打算骑射,但是成套的骑马装也备了两身。几位皇子比赛骑猎,她便象征性地穿了身藏青色的骑马装,蹬着双鹿皮马靴,和大家坐在一块儿,看场中的草原舞蹈。 许丹薇换季着了凉,此次便没有一同前来。场上谢意映熟识且愿意聊一聊的,就只有小郡王妃,偏她坐的离自己很远,两人偶尔眼神对上,多少都有些无奈。 好容易等到舞蹈结束,小郡王妃趁着其他人商量要不要下场骑两圈,偷偷跑了过来:“走,咱俩下场玩去。” “我不去,”谢意映嘴里糕点尚未咽下去,说话模糊,“我又不会骑马。” “谁叫你真骑呢,”小郡王妃气她脑子转不过来,暗暗掐了一下她的小臂,又靠近了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只说去选马,谁知道咱们俩真干什么去了。” 谢意映这才转过神来,哦,吃饭可以尿遁,今日还可以马遁。深深批判了自己远不如打几岁起就年年经历这种场合的小郡王妃老奸巨猾一番,笑眯眯地又喝了口水,就跟着她遛了出去。 围场年年格局没什么变化,小郡王妃很轻易就寻着一条人不多的路跑了出来:“每年都是如此,一点意思也没有。尚未成亲的时候我还乐意去玩玩呢,只是现在这个身份,倒不便跟那群女孩子们一起下场比试了。” “嗯?”谢意映低头瞧着自己的小马靴,因一时新鲜觉得怪好看,“为什么不便?你今年年纪也不大好吗,说起不便,像你婆婆我婆婆那样的,才不便吧。” 听她说话一点没遮拦,小郡王妃气的去拧她的嘴:“好啊,都敢编排婆婆了,可见你这段日子是过的太舒坦了。谁说是年纪的事情,你没瞧见刚刚跃跃欲试那几个小姑娘都是未出阁的?说是一起骑马玩闹,实则……是给人看的罢了。” 她这么一说谢意映就懂了,古代相亲市场也是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啊。 我朝未婚少女,因刘渊的事情,谢意映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安平公主。 巧在这时,前方就冒出了个玫瑰红的影子。 ……你不去相亲你来这儿干啥啊公主。 “四皇嫂。” 安平公主的眼神在谢意映身上绕啊绕,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小郡王妃。对此小郡王妃能说啥,所有人都知道安平是我朝最熊的一个孩子,在外抢大理寺,在内呛帝王妃,只要皇上不说话,这小霸王就能上天。 谢意映无奈,觉得这位小公主来意不善,只垂下眼睛又扮上温良娴熟:“公主。” “四皇嫂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过刚好,我想骑马玩一会儿,皇嫂陪我吧。”安平说话时微微抬着下巴,十足娇蛮。 谢意映心想,谁惯着你。 “我不善骑术,请公主另寻她人陪同吧。” “她人凭什么陪本公主,另外几个嫂嫂都身体不便,我瞧着四皇嫂的样子……不像是不舒服的,怎么,四皇嫂瞧不起安平?” 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能扯到瞧得起瞧不起上,这话是酒桌上的劝酒词吧?不跟我喝酒就是瞧不起我什么的,有个毛线关系啊? 小郡王妃适时解围,向前跨了一步:“公主殿下,既然四皇妃不善于此,由妾身陪同殿下吧。” 安平这才屈尊瞥了小郡王妃一眼,她知道她的身份,不敢十分轻视人,却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宫才不要你陪。” 谢意映懒得再跟她周旋,凭你身份再高又怎样,不还是要叫我一声嫂子。长幼有序,你难道真能不顾礼节,拿你那马鞭抽我不成。于是一手拽过小郡王妃,扭头就要走。 安平公主很少见到如此不给自己脸面的人,一时愣在那里,反应过来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地命人道:“给我抓住她!” 跟在安平公主身边的都是什么人?那是得了圣命,普天之下除了皇上、公主,自己谁的命令都不用听的人。因此根本不顾谢意映的身份,应了一声就要冲过去。 谢意映知晓安平刁蛮,却没料到她竟然胡搅蛮缠到这个地步。 心里一恼脾气也上来,反手抽了要来抓自己的人一下:“你什么身份也敢碰我!”怒斥完扭头看安平,“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平公主刁蛮是刁蛮,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她知道谢意映到底是自己四嫂,凭四哥再怎么不讨父皇喜欢,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的,能不惹事还是不要惹事的好。因此便命人下去,对谢意映挑衅道:“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陪我骑马,刚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好,”谢意映冷笑了两声,她早已经注意到有马倌牵着两匹马跟在一边,其中一匹枣红色的不必说自然是安平的,另一匹马倒有银月一般的光色,只是高头大马,较昨日自己试骑过的那匹比起来看上去厉害不少,此刻知道要争口气,牵过马缰绳,左脚踏上马鞍一用力,飒爽英姿地稳稳坐在了马背上,“那就走吧。” 小郡王妃看她上马姿势知道这人还有两把刷子,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原本担心谢意映一点骑术都不懂,平白让安平公主欺负了。看两人如今的情形恐怕一场赛马在所难免,自己在安平公主这里没什么面子,讨不得好,心下做打算还是要去告诉周瑾一声。 安平公主见谢意映倒率直得很,也不多说,伸手牵过自己那匹枣红母马,翻身也坐了上去。 “前面有一棵百年榕树,模样与其它的树都不同,好认的很,我们比赛,谁先到了谁赢。” “赢又如何,输又如何。” 安平公主从来没做输的打算,因此只说:“若你输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 谢意映自然答应,心里却只做敷衍意思。她的秘密实在太多,怎么可能什么问题都老老实实地回答安平。 安平公主却将谢意映的话当真,因此发狠要赢,再不与人多说,马鞭一抽马屁股,率先冲了出去。 谢意映习惯了她的作风,因此对她此时作弊也不稀奇,只回头看了小郡王妃一眼,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小郡王妃自然懂她的意思,只对她点了点头,转身就匆匆走了。 谢意映这才一蹬马鞍,催着骏马跟了上去。 马是好马,就是骑手不行,一人一马配合的不甚默契,速度始终提不起来,幸好谢意映也没抱着要赢过的打算,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安平后面。谁知安平却越骑越快,起先还能看到她的背影,随后就只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到最后就连马蹄的声音也都消了下去,足见两人已经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谢意映见四下林子越来越密,轻轻一拉缰绳,示意马停了下来,而后她打量四周,终于发现,自己在这空无一人的密林中,迷路了。 第一百零二章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四下寂寂,唯有鸟鸣声从深林中发出。 谢意映已收住了缰绳,只让马在原地踏着步子。 她知道在营寨四周,都有侍卫守卫,但自己此时恐怕已经跑出了守卫的区域。没有人,却可能有……圈养的野兽。 她不知道安平是故意把自己引这里来的,还是只是一场意外,权衡利弊后知道自己此刻实在不必同安平闹小脾气,因此高声喊道:“安平公主!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是林子深处惊鸟飞起。 丛林茂密,遮天蔽日,她顺着高而细的树木仰望,看不到太阳。只有阳光透过繁密叶子打了下来,落在草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 她知道人在这个时候不可以乱跑,因为无法自控走出直线。因此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俯下身来,安抚性地拍了拍马的脑袋:“嗨,帅哥,你知道我们怎么回去吗?” 马从鼻子里喷了口气,然后晃了晃脑袋,样子十分骄傲,但似乎听懂了谢意映的话,扭过头哒哒地小跑了起来。 厉害厉害厉害,谢意映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匹马救了一命。 在姓名无忧之后,她就放下心来跟马瞎扯,“嗨帅哥,初次见面多多关照,我叫谢意映,你呢?” 马没理她。 “嗯,我觉着相识一场,总得留个纪念,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看怎么样?” 马没理她。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想想。李大仙有首诗:渌水净素月,月明白鹭飞。郎听采菱女,一道夜歌归。你就叫……夜歌,如何?” 这次马终于理她了,抬起头嘶鸣了一声,然后停下了步子。 “诶?名字这么管用?喜欢?不喜欢?”谢意映唠唠叨叨,随后才发现夜歌的不对劲,它虽停了下来,脑袋却一直对着旁边的一个方向,然后耳朵动了动,转过了方向,直冲着那边发出低低的粗气声。 这是不安的状态,谢意映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却也安静下来,眯眼防备地看着那边。 忽见丛中银光一闪,一根箭就射了出来。 谢意映条件反射性的俯下身子,利箭从她上方飞了过去。 不及去想那边到底是谁,双脚一蹬马肚子:“夜歌,快跑!” 得了主人吩咐,夜歌扭过脑袋冲着来路奔跑开来,哪知那边也正有人堵在那里,三箭连发,狠狠钉在了马蹄前的路上。直封住了它的去路。 夜歌受惊,前蹄抬起发出嘶鸣声,坐在马上的谢意映不稳,只能抱住它的脖子,却还贴在它头侧安抚它:“夜歌……夜歌别怕。” 待马匹重又站稳,她一勒缰绳,将马掉头,向另一侧跑去。 不知到底谁在追杀自己,但知逃命要紧。上身贴在马背上,只一劲儿催促:“快!” 不知是否是四面埋伏,但想只要能冲出包围圈就好,谁知那方人马却比自己想的还要胆大,片刻时间身后便同样想起了马蹄声,谢意映回头去看,就见就有三人骑马追在自己身后。 这是要命的意思啊。 谢意映骑术多么不精,此刻也使劲浑身解数,将马鞭散开,在空中一挥,抽在夜歌身上,“对不住你,虽然疼,但是现在不跑出去,咱俩今天都得交代在这儿。” 夜歌似乎不用她催促,自己就知情况险恶,因而不断加速,竟有将追兵甩在身后的趋势。 此刻空中忽响起哨声,谢意映当即反应过那是飞羽在空中的声响,握紧缰绳将上身尽量压低,箭羽就顺着头发擦了过去。 瞬间,青丝飞泻。 要紧牙关回头,就见中间那人上身笔直正对自己发出第二箭,箭头银光闪烁,正对自己,杀气逼人。 三对一,没有武器,这他_妈赢面在哪。 林子越来越密,夜歌灭景追风,在林中穿梭。依仗地势,身后三人一直没能靠近,然而箭矢不停,谢意映知道,若是哪只箭射中夜歌,自己可就真的连槽也没得吐了。 夜歌奔腾速度极快,所见树木如油画般被抹成了影子,甩在身后。在这种速度下,谢意映仍竭力转头看着身后,辨别射箭的方向,帮夜歌避开那些冲着它的。 一直安静的只有马蹄声的林子中却又响起了别的声音,谢意映仔细辨别,听出那是……潺潺水声。 ……开什么玩笑! 给人一条活路好吗! 夜歌同它辨别的一样分明,察觉到前方有河流挡路,步子便渐渐慢了下来。直到藏在绿色丛林后,白水湍急的河流展露出来。 不知河流源头在哪儿,流到此处水势却极为汹涌。 谢意映目测了一下河流宽度,知即便夜歌是神驹,也无可能跨过。只好冷笑一声,自讽天要亡我。 正准备掉转过马头,旁边却忽然冒出一个白色身影,宽大袍子风中阵阵,如鸟羽坠落一般,转瞬就……把谢意映从马上扑到了地上。 幸好那人将她环在怀内,不然就单是这么一撞,谢意映心脏就能骤停片刻。 一下子周身都是那人的气息,谢意映惯用香水,却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混合青草香气,还有凛冽的寒冬气息。 谢意映对着那人眼尾的泪痣呼吸停滞了一拍,说话与呼吸赶在一起,猛然咳了起来。 “咳……你……” “别说话。”戈衡将一个圆球塞到了她手中,“握好。” 什么? 谢意映低头去看,见是象牙圆毬儿一箇,中直通一窍,内车数重,皆可转动,每球周身百孔,最里一只球为实心,颜色丹碧粲然,其外四球则洁白无缝。 “这是……”谢意映问话未及说出,戈衡已经抱住她,猛地投身一边的湍急河流。 大惊失色中,只顾握紧手中鬼斧神工的圆球,闭紧了双眼,感受到河水的重大冲力。却又像是到了旋流中心,四下有水环绕着自己,将自己包裹其中,不断冲打。 脑中还记得刚刚见过的河流模样,以那水流速度,恐怕能将人顺流冲的极远。以自己这个肺活量,恐怕不能憋气到那个时候。 正这样想着,忽然周身一轻,像是水流散开,一下子跌落在地。 ……跌落在地? 谢意映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而所对着天……那漂流涌动的,却是湛蓝河流。 第一百零三章 谢意映躺在那里,看着流动的河水发呆,湛蓝的河水,向云朵一样漂浮子在那里,还有阳光透过的光色,美丽奇幻的……不像在人间。 直到戈衡走近她,她仍觉得不可思议:“我在云端之上俯瞰过云朵,却没从河水之下仰望过河流。” 戈衡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从云端之上俯瞰云朵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是站在她身边,等她回过神来。 这样的景色似乎看不够,谢意映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穿过了河水,直接到了……河水的下面。 “我以前看过这么一个故事,龙王的女儿看上了凡世间的一个男子,便带他回了龙宫,他们一踏进海水中,海水就自动向两边分开,给他们留出了一条道路,两边的海水像是墙壁一样,他们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龙宫。” 谢意映喃喃自语,讲故事讲完,然后偏头看向戈衡:“所以我是要嫁给龙王三太子了吗?” 戈衡不懂龙王三太子的梗,但也听出她的调侃之意,见人已然神色如常,十分顺利地接受了眼前这奇异景象,便对她点了点头:“我们走走吧。” “好。”谢意映拍拍衣服站起来,在接受了河水之下另有世界的设定后,此时衣服全干就更好接受了。脚下是沙滩上的那种细白软沙,脚踩下去便回向里凹陷。阳光透过水面形成了波光,此刻打在沙子上,就更像一种奇妙的梦境。 “你怎么会来救我?” “察觉到了某个人针对你的安排。” “某个人是谁?” “你觉得是谁。”戈衡赤着脚踩在沙子上,走得悠然自得。 “我?”谢意映瞧他那样子很有些羡慕,与他相比,自己脚上这双鹿皮靴子就显得有点臃肿了,但也不好意思脱掉,只好一边羡慕着一边回答,“肯定不是安平,她没那么愚蠢,有人利用安平将我引到了那里。” 这事很好猜想,戈衡并不夸她,“你要是聪明就该早想到这点。” “我到哪里去想。”谢意映觉得委屈。 “嗯?无缘无故,安平为什么要找你的麻烦。” “因为……”她想到了什么,猛地顿住,“因为刘渊。有人跟她说了我和刘渊的事情,惹得她吃醋,这才故意来找我的麻烦。” “还不算太笨。” 谢意映看向戈衡,有些恼怒:“你又是从哪里得的消息?既然想要救我,又为何等到最后一刻。” 戈衡被她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逗得好笑:“这事儿若这么简单,你那位好相公怎么不来救你?” 谢意映也知自己那番话纯属无理取闹,因此低下头来把玩着手中的鬼工球不言语。她在书上见过这种球的描述,“鬼工球”,取鬼斧神工的意思,制作相当繁复,工艺要求极高。该球取自天然巨骨,不知是何怪兽。骨分内外五层,皆被打磨成球状。以金簪自孔中依次拨之,则内中四球圆转活动,日夜不歇,可谓精巧绝伦。 现代虽有仿品,但真正的鬼工球,是只存在于书中的东西。 “喜欢?” “嗯。” 戈衡伸手拿过鬼工球,揣在自己怀中:“喜欢也不给你。” 面对这种逗小孩的把戏,谢意映也不闹,只是问他:“我是靠着它才穿过河水,来到这里,是不是?” “是,”谢意映不急,戈衡却偏偏想要逗逗她,“现在你没有了鬼工球,就回不去了。穷尽一生,只能在这里流浪。” 谢意映不知道戈衡哪上来的这么一股小孩子脾气,根本不想搭理他:“你不带我回去,是因为那些人现在肯定还在河岸上找我们。我不介意跟你在这儿走一走,聊会儿天。”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要帮太子。” 戈衡不奇怪她问出这个问题,“因为我没别人可选,若要参局,就只能选皇帝选择的那个人。” “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很厉害,”戈衡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帮谁,谁就有可能当皇帝。” “……得戈衡者得天下是吗。”虽然知道戈衡的本事,但看着人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话谢意映还是觉得有必要去刺他两句。 “与其想我为什么帮太子,不如想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太子乃圣上属意之人,胜率远胜他人,我当然要选最有可能夺得大鼎的人,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反倒是你,我夜观星象,太子群星环绕,乃辰星之象,周瑾命为七杀格,乃孤星。谢意映,天意不可违。” 他说到天命时语气很轻,不像是在说命运这样沉重的事情,倒很像是在谈论风花雪月之事。 谢意映懂他的意思,天命不可违,已然如此,无论如何对待,都是如此。 她却执拗地看人:“我偏要违。” 你说天命不可违?我偏要违。 少年一派天真神色,却又绝无图谋。戈衡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神情了。 “我以前有个妹妹,她喜欢玩你上次的那种小技巧,在夏天下雨时,她将漫天大雨变成雪花,每次路过她的院子,就好像季节变化,冬雷震震,夏雨雪。”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株花树下。 那是一棵粗壮而高耸入天际的月桂树。那些纯白或淡黄的花朵散发的浓郁的香气,缓慢的飘浮在空中。 谢意映仰头望着它,惊艳地简直不能呼吸。 “戈衡……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那些星星点点的花朵映衬着粼粼波光,反射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温柔让人几乎想流泪。 “你是异族人。” “是。”戈衡声音柔和平静。 谢意映转头看他,看他的眉眼五官,看他眼尾细浅的褶皱,看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他们说你已经四十多岁,而你看上去甚至不足三十,实际呢?你多大了?” 未用戈衡回答,谢意映忽然已经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奇怪的一件事情。 戈衡说话从来心平气和,她以为那是他胸有成竹,现在才恍然大悟,那是看破生死后的……无限寂寥。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戈衡鸽羽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神色,他望着谢意映,声音很淡:“我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周瑾紧追在一只非常灵动的梅花鹿之后,耳边风声簌簌。一只箭忽然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匆匆赶来的耿明即刻要拔出别在腰间的长剑,周瑾勒住骏马,抬手制止了他。 身后二皇子骑马跑了过来:“呦,四弟。” “二皇兄。”周瑾面上毫无表情。 “想猎那只鹿来着,没成想四弟挡在这里,怎么样,没伤着你吧?”二皇子假模假样的关怀了一句,倒使得一手颠倒黑白的好本事。 “无碍。”周瑾牵马让至一边,“二皇兄请。” 二皇子最喜欢自己这个四弟被自己欺负了之后隐忍不发的样子,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子,他跟谁说去?因此心满意得地对人露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假笑,一勒马缰,便领人向鹿追了过去。 “殿下。” “嗯?”见人跑远了,周瑾率马走向另一条小路,面上仍旧一点受影响的神情都没有。 “小郡王妃中午去找了青梅,托她给您捎个消息,说是夫人被安平公主带走了。属下命人去查安平公主,发现刚才只有公主待人从无旸林出来,却没见夫人的身影。” 无旸,即没有日头的意思。意指那里草木茂盛,并不适宜打猎,因此猎场并没有安排在那里,平日没有人去,侍卫也不多。 耿明得到了这个消息,便担忧是安平公主使了什么计谋将自家夫人困在那里。 “殿下,是否派人去寻找夫人?” “不必。”周瑾神色不变,丝毫没有受到谢意映失踪这件事情的影响。安平做不出真的伤害谢意映的事情,而此刻,他们抽出哪个人手去,都有可能对眼下要做的事情产生不利后果。这事势在必行,绝不允许受到阻碍。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营帐那边响起了鼓声。 击鼓三声,示意再过一盏茶时间捕猎结束应带猎物回营。 周瑾一向不在这上面与人争先后,此时也只射猎了两兔一狐,不再捕捉猎物,转身回去。 到了林子边上,便碰到了也刚刚出来的周昭。周昭扫了一眼他的猎物,对他笑笑:“四弟还是如此,从来不把比赛当一回事。” “技不如人罢了。”周瑾也放缓了速度,与人边说话边向营帐走去。 “刚才看到二哥,他倒猎了一只野猪,真是厉害。”野猪在林中凶猛程度不逊于虎豹,二皇子在每年的围猎之中,总是想法设法拔得头筹的。 周瑾不予评价,他见周昭身后也不过是一只麋鹿,几只野鸟,知他也没有去抢人风头的意思。年年如此,他二人只做敷衍,冷眼旁观太子与二皇子借此事力压对方。只不过,周昭比他敷衍的更认真些罢了。 两人到达营地,将猎物放下,太子与二皇子还没有回来。又等了片刻,才见二皇子满载而归,周昭瞥了一眼,见尽是大型猎物,如周瑾那般兔子狐狸糊弄事儿的,一个未有。 等时间到了,太子才气喘吁吁地驾马归来。驮猎物的马背上俨然有只棕熊,可见收获颇丰。 二皇子本以为自己这次稳赢,看见太子那得意神色,一下子黑了脸。那熊是谁替他猎的? 周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尽职尽责地扮演兄友弟恭的和谐场面。周瑾只垂着眼睛,好似发生了什么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时间终了的鼓声响起,文帝从营帐中大步走了出来:“让朕看看朕的儿子们都狩猎了些什么!” 四子均迎了上去,却忽然有一只箭从天而降,直射入报时的大鼓之中。 箭头没入,只余箭翎在外,力道之大,几乎可以击穿整只鼓。这是射在了鼓上,若是……射在人身上呢? 不足片刻功夫,侍卫全出,层层将文帝和四个皇子护在中间。 “怕什么!”文帝气宇轩昂,“区区一直箭矢,能有何用!” 太子此时俨然被那从天而来的利箭惊的脸色苍白,倒是二皇子抱拳站了出来:“父皇,儿臣从那飞箭的方向判断出了射箭之人所在方位,请准儿臣带人追捕!” 文帝猛兽般锐利的眼神盯着他,片刻后点头道:“蒙冠,带二百禁卫军,随二皇子前去捉敌。” 禁卫军统领随应。 二百人,已是此次所带禁卫军总数一半有余。 “父皇……那我们……”太子惊魂未定。 文帝怒其不争,想踹人未踹,知道得在外人面前留他一点脸面,只咬牙切齿道:“进营帐!不然愣在这里干什么!当靶子吗!” 余下禁卫军已分为两队,一队加大力度监查四周,一队留下守卫在营帐之外。如此严密防守之下,应再无偷袭。 太子到底受宠,脸上硬扯出笑容:“父皇这话说的……” 等四人进了帐中,文帝神色已恢复如常,甚至还带出一点笑意。周昭坐在下首,只觉自己这位亲爹心思之诡谲难测,真是可怖。 “来,说说你们今天都猎了什么,太子先过来说。” 太子坐在文帝右手,此刻便站起来前进两步正对人跪下汇报自己的成果。 “还不错,”文帝未让他起身,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目光一一扫过自己的三个儿子,随后语意不明的冷笑了一声:“小四再来说说。” 打乱顺序先叫了自己,周瑾似不觉有问题,他本坐在太子下首,此刻向前两步,跪在太子后方:“儿臣……” 说话间营帐外有小太监掀起帘子端茶水进来,走到周瑾身边时周瑾只觉银光一闪,那太监从木板下抽出一把利刃直冲向文帝。 电光火石间,太子惊慌地闪躲到了一边,文帝身边空无一人,却怒目瞪着来人一步未退,而周瑾,单脚踏起随那太监的节奏也向文帝扑了过去。 随后左手一拍桌子猛地在空中转身,右手如猎鹰之爪掏向那人手中利刃。 却……慢了一步。 小刀穿过空气,刺破他的衣服,直直地插入了他的胸口。 肌肤撕裂的声音。 文帝站在他身后,只看到有血溅出,迸射在那杀手的脸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文帝坐在营帐外面,看草地那头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没有人敢挡在他前面,所有守卫在他身后的人都渐渐沉默成了一道影子。 每个人身后都是被阻隔住的橙黄光色,所有人的面目模糊不清。 这样安静,只有风声。 庆公公一直躬身站在他身侧,这么多年,越来越像个脱了水的老虾米一样。 “小四怎么样了。” 听到文帝低哑的声音,庆公公才动了一下,身子俯地更低,与文帝靠的更近:“已经急召太医前去医治,陛下放心。” “刺了哪里?朕看着流血的地方,像是心口。” 庆公公犹豫了一下,琢磨着怎么把话说的更委婉,四皇子不得圣上喜爱是公开的事实,但那毕竟也是他的儿子,自己可以打可以骂,如今被别人伤了,也还是要生气的。 “太医说……比心口稍微偏了一些,他们正在商量着……怎么取下那把匕首。” 与其说商量,不如说是争吵不休,太医院内部意见不统一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次关系着皇子的性命,又情况紧急,因此从一般的意见不统一已经上升到了要动手的地步。情况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拔刀,止不住血,就会失血而死,不拔刀,挺得过此时,挨不过那日。 庆公公说的隐晦,文帝听得明白。可见那把刀虽然没直直插进心脏,却也八九不离十,大概是擦着哪条静脉,所以有太医才不敢把刀拔出来。 “小四怎么说?” “四皇子从被抬出您的帐篷,就……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失血,文帝知道周瑾留了太多血。在他帐篷的毯子上留下粗粗一道蜿蜒的血迹,虽然后来奴才们就换了新的毛毯,但那血腥气却久久挥之不去,所以他不想待在里面。 事发的突然,杀手一击不中立即咬破嘴里的毒囊自尽,因此眼下还没查出他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又是由谁派来的。他那时看的清楚,杀手刺杀自己的一瞬,太子那个不中用的废物只顾往后躲,周昭倒是像冲过来阻止他,但是偏偏他坐在桌子后面,冲的时候情况紧急就撞在了桌子上,一下子摔倒在地,谁知道那是巧了还是演戏?还有之前主动领兵捉拿疑犯的老二,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本来也怀疑周瑾,但是如今看来,他伤势太重,活不活的下去都两说。做戏是为了之后的利益,命都没了,还要利益做什么? 文帝揉了揉眉心,似是此时阳光太黯淡,才照的他脸上有隐约的疲态。 “吩咐下去,让太医拔刀。” 周瑾其实没有当即昏迷,他意志强劲至此,刀口没入胸膛,痛的能感受到锋利的铁器与自己的血肉相摩擦切割,却咬牙坚持最后一分精力。 直到感到耿明赶到了他身边。 耿明看到衣襟前一大片血迹的周瑾时,就像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脑袋,痛的几乎缓不过神来,但这么多年,他简直能明白周瑾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动作,因而当他看向周瑾的脸时,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从别人手中硬接过周瑾,并且挡住了身后庆公公的视线。 “殿下。”他低声唤他。 周瑾这才睁开眼。 他的目光清澈锐利,像是没有受伤一样。 “夫人回来没有。” 耿明没想到周瑾此时询问的是这件事情,“没有。” “派人去找。” “是。” 得了耿明的应答,周瑾才放下心来。 心头惦记的事情解决,他闭上眼睛,彻底昏迷过去。失血太多,人力怎能抗衡。 太医不敢违抗圣命令,因此立即准备了止血的药材,又用黄芪、川芎、当归大锅水煎,使药气充满屋子进行消毒。 “等一下。”院判正准备拔刀时,耿明叫住他。 “让我来吧。” “嗯?这……” 自周瑾出事,耿明就没有笑过,一张脸低沉严肃:“我的手很稳。” 面对这么一双执着坚定的眼睛,院判一时没敢拒绝。他看向庆公公讨指示,庆公公点头了,才退到了一旁。 “殿下,我要拔刀了。”周瑾此时昏迷,躺在床上毫无意识,耿明又看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一眼,一手按在他肩头,另一手稳稳握过刀柄。 您一定要挺住。 您一定会挺住。 五指用力攥紧,而后猛地将刀拔出,刹那间被喷溅出满身的血。 “止血!!” 不需他叫,候在一旁的太医已经冲了上去。 周瑾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大概是极痛,在梦中也能感受到,却醒不过来。 确实伤了动脉,血流速度极快,包扎用的纱巾被血浸透,换了一块又一块,满屋子都是血腥气。 周瑾脸上一刻比一刻苍白,到最后,隐隐已是死人的铁青色。 庆公公站在一旁看着都觉于心不忍,亦预感这位四皇子恐怕今日……就要命丧此地。 而耿明从开始时的担心恐惧,渐渐变得麻木起来。那些跑来跑去的人影失去了声音,像时光滞留一般模糊不清,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保持了多久,直到最后胃里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走。 这时床边忽然响起太医的声音:“血止住了!” 耿明脚步一顿,缓缓抬手握住门框,将脸深深埋入黑暗之中。 直到眼里的眼泪逼退,才重新站直身子,走了出去。 湖底像是没有时间的界限,谢意映坐在树下看那些绚烂的光点,月桂的香气像是女孩子挑逗的手一样,在她身边挥之不去。 戈衡也坐在她旁边,袍子下露出赤白的一双脚。 谢意映偶尔偏头看到,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然后又意识到,嗯严格意义上讲这家伙也算不上人。 戈衡不知她腹诽自己,只悠然自得坐在那里。这风景他看了上百年,练的心如死灰。以前还有人陪着自己,到后来笑语声消散,这里最终沉寂下来。谢意映问他,为什么他的族类这样厉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回答她说,这世上美丽的东西总是稀少的。 “可是人很多。” “也唯有人最无用。” 他对谢意映感兴趣是因为看出这姑娘的灵魂是如此稀奇,所以也如同自己一般寂寞。 “薛家的那个童燕燕是你派去的,对不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证据?”戈衡抬手接住飘落的一瓣花瓣。 “没证据,只是时间凑巧,我觉得……你一回来,就在各府都安插进了人。” “这猜测很合理,”戈衡侧头看她,“很久没回来,似乎确实该全面了解一下局势。”他将花瓣握在手心轻轻攥了一下拳,再张开手掌时手心就是一朵金色花蕊的嫩白水仙。 然后他将谢意映跑散的头发扎起来,将水仙别在马尾后。 “不过你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府上戒备松散到都不需要我派人进去。” “也……没那么松吧。”谢意映摸了摸脑后的水仙花,觉得真是神奇。 “当然,是在周瑾允许的范围内松。不过你要小心,文帝这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傻的,脑子却被老三老四占去了。有周瑾在的地方,即便是在自家府上,也要处处留心才行。” “留心那些奸细?” 戈衡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孩子是怎么在周瑾身边活了这么久的。 大概是因为模样好看? 要是谢意映知道这话,一定会狠槽回去,你才最没资格说这话好吧! 接受了这个美貌少女在阴谋算计方面缺心眼的设定,戈衡解释道:“是留心周瑾,你以为你一嫁过去厨娘就死了这个事儿是出乎周瑾的意外吗?”他正视着她,眼睛里清澈的能倒映出她的脸,“不要相信周瑾。” 这话谢意映觉得耳熟,然后想起来是周黎说过的。 那孩子那时候困的已经要昏睡过去,却在最后叮嘱自己说,不要相信周瑾。 “戈衡,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救了我,又对我说这些。” 谢意映眨着她那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眉头微微蹙起。她在戈衡面前无法伪装自己,干脆也不去掩饰,心里一切都尽数表现在脸上,单纯的像张白纸,反倒让戈衡一时失措。 “嗯……”戈衡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神色有些讨巧,“你跟许家那丫头一个辈分的,论理,该叫我一声叔叔。” 意思是,既然我是你叔叔,关键时刻自然要罩你。 占人便宜占的理所当然。 谢意映敷衍翘了一下嘴角:“呵呵,滚。” 戈衡是个bug一样的存在,有他在身边就好像随时开着外挂一样,但谢意映知道这样的好东西不会莫名其妙送到自己手里,就像冲了点卡卖家说今天买一送一赠与你一个强力无敌奶,这种便宜绝对不能占啊。 谢意映又仔细看了一遍人,内心确认绝对不相信长的好看的人,越好看越会骗人,无论男女。 “你上次见我之后,是施了什么法术以至于我记不清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吧?” 戈衡没有心理负担地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那么做有什么问题。 谢意映觉得自己牙怪痒,真是想把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人捞过来磨磨牙齿。 “所以你这次还会这么做?等我出去以后照样什么都不记得。” “是,我们既然不在同一立场上,自然不能分享所有东西,还是说……你愿意转变立场?”戈衡说话很轻,此刻又拖了点调子,倒似有几分玩味。 谢意映一贯不着调,遇到了戈衡却比他还认真些,“我找不到你的立场……戈衡,你真的有立场吗?” 她隐隐觉得戈衡今时今日站到太子身后,只是为了获得一张入场券而已,而之后究竟帮谁尚不可知,甚至可能只是……玩票而已。 反正人生对他而言寂寞如雪,以政斗消磨时光,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戈衡没说话,站了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我……” 谢意映话未说完,戈衡弯起笑眼,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四下无声,月桂花瓣从他细长的指边飞了过去。 耿明找到谢意映的时候她坐在湖边,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她的脚下。 “夫人!” “诶?”谢意映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你们来了。” “夫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平约我赛马,将我引到了这个林子里,随后埋伏在林子中的杀手追杀我,然后……”谢意映想了一下,“然后戈衡救了我。” “戈衡?”显然耿明也不知为什么关键时刻戈衡会冒了出来,而且还救了自家夫人。 “嗯,戈衡救了我,我们找了地方躲避那些杀手,直到天明时分,他刚刚离开。” 耿明将谢意映此时的迷糊理解成疲乏和受惊,因此也没去细想,只一边将人领回,一边跟她交代了她失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什么!殿下被刺杀?” 谢意映猛地顿住脚步,神智也立即恢复清明,“他现在怎么样了?” 耿明因心下有事要隐瞒,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夫人放心,殿下性命无虞。” 性命无虞,这四个字区间太大,谢意映摸不清实际情况,只知道既然耿明存心说的模糊,周瑾此时怕是不好。 也不再强问耿明,只打起精神,翻身上马。 而后一骑绝尘。 周瑾在凌晨时醒了过来,只唤了一声父皇。 随即发起高烧,昏厥过去。 寅时文帝来看他,他已经烧得满脸通红。眉头因难受而皱成一团,睫毛微颤,似要醒,却醒不过来。 “太医们说……若此烧退下,也就无碍了。”庆公公评估了一下文帝的神色,将情况尽量往好里描述。 “若退不下呢。”文帝说话向来中气十足,此刻压下声音来,也显出一分忧虑。 “这……陛下,四皇子吉人必有天相。” “这一夜他可曾醒过来?” “子时曾醒过来,只唤了一声父皇,便……又昏过去了。伺候高烧不退,再没醒。” 文帝站在床边看了片刻,低声道:“查。” “陛下?” “查出到底是谁派的人!”文帝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发音极狠,“敢伤了朕的儿子,就要给他偿命。” 他是不喜欢周瑾,但虎毒不食子,如今看到周瑾躺在床上这副可怜样子,原因更是为了救自己,便如何也狠不下心。 这是朕的儿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周瑾醒时是在辰时,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映刻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那睫毛动了一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站在床边守着的是耿明留下的六处的人,此刻见他醒了,立即俯身靠近,将他昏迷后的情报一一与他讲了。 听到文帝早晨来过,周瑾点了点头。 然后他动了动手指。 下属懂他的意思,立即向后退了一步喜悦地喊道:“殿下醒啦!” 一直沉郁的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送水擦身的丫环,把脉喂药的大夫。 醒来后更觉胸口疼痛,毕竟在心脏旁边扎了一个口子,每次呼吸都痛到四肢百骸,但既然醒了过来,痛自然也就能忍得。 他还有事情没做,因此并不肯服用止痛的药。由下属接过药碗后,便趁人不备,偷偷从窗口倒了出去。 后续事情还没了结,皇上态度还不明确,谢意映还未找到,这些事情都要他处理,因此必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痛又怎样,只要心脏还在跳动,自己的这个脑子还能思考就好。 皇后来的时候屋子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干净,因此她在进门的一瞬间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咳了一声问身边的宫女:“确定他醒了?” “是。” 这才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由人扶着走了进去。 在见到周瑾的一瞬间脸上露出了些许慈母的微笑,但太久没对周瑾摆这个表情,所以五官摆放并不是很到位,幸好两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现在对周瑾态度似有变好的倾向,所以此时她身为一国之母、周瑾的皇额娘,理应过来看一看。本来在心里责怪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怎么就不会抓住机会也去护驾一把,如今看到床上虚弱苍白的周瑾,忽然想开觉得果然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不受宠的皇子去做好了。 而自己的儿子?他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阳关大道早已为他铺好,他只需要顺着走下去就是了。 “本宫昨晚就为你求了菩萨,今早果真就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皇后一直不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的四皇子,如今就更是不喜欢,总觉得在那深陷的眼窝里,藏着些阴郁的鬼气。 像是要跟自己讨债的亡魂。 因此话里虽是关怀,却坐在了一个离周瑾很远的地方,好像怕这个躺在床上连翻身也不能自主的人,会猛地扑过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周瑾声音很低,说话断断续续:“一切都好,请您放心。” 我放心,我自然放心,如果你死了,我才更放心。皇后不愿意在这里久待,但碍于那位心思莫测的皇上,做戏也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因此苦心琢磨着还要跟周瑾说些什么废话。 谢意映踏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迥异的氛围。 ……你们在干吗? 她看了周瑾一眼,周瑾眼中似有水色粼粼,只回望了她一眼,谢意映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他没事。 但仍然心痛。 周瑾受伤的情形她只见过一次,是诊治疫病时,他趁夜偷偷遛了回来,自己一推开房门,好一个惊喜,只是那时他虽身上有伤,但精力尚好,坐在那里还能同自己说好一番话。 而如今…… 谢意映不愿再想,她不能在皇后面前表现出自己是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因此略镇定了心神,对皇后行了一礼。 “这一晚照顾他,你也辛苦了。”皇后将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理解为照顾了周瑾一晚的结果,谢意映自不解释,只温顺说道:“是儿臣应该做的。” 在谢意映站起来向床边走时,周瑾忽然开口:“母后,儿臣想请命让皇妃先回京。” “哦,为何?” 对啊,为何?谢意映也不清楚,因此向周瑾望了一眼。 这一眼恰与他四目相对。周瑾沉稳地望着她,谢意映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当即一手抚上了自己肚子。 “她有孕了。” “我有孕了。”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的好像这就是事实。 魏梧曾经评价这两个人,在做坏事说谎话上的配合程度,放在江湖上就是雌雄双煞。 “嗯?”皇后目光移向谢意映的肚子,心想这一胎真是来势汹汹啊。 周瑾伤重,能将刚才那两句话讲清楚已经实属不易,因此谢意映自觉开口圆后面的话:“日子还小,大夫把脉说还不做十成准,只是叮嘱预先防备着。昨日殿下受伤,儿臣又惊又怕,今日便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幸而殿下惦记。” “嗯……”皇后还有些犹豫,周瑾伤重,他媳妇儿又要走,两件事碰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太对。 谢意映仔细观察了皇后脸色,心知要再加一把料,随即叫了一声。 “啊……” “怎么了!”皇后大惊,要是当着自己的面皇妃这胎掉了,又正是这么风头紧的时候,皇上保不齐一怒之下就把事情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肚子……”谢意映停下来喘了口气,“肚子痛……” “快!快传太医!” 此刻怎能容许她传太医,谢意映却莫名相信周瑾,一定预先为此时做了准备。 于是就见一个年轻大夫跑了进来,摸过谢意映的手腕一把脉,然后对皇后回复:“皇妃需立即休息。” “那就赶紧下去休息吧。”皇后心里有些不耐,心想这位皇妃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事儿,偏偏赶着自己在这儿的时候这痛那痒,这要是没身子还好,若真有身子,出了点事儿,谁负责? 随即想到周瑾如今自己都无法照料,他这媳妇儿放在这里,保不齐就得让自己照料。这是周瑾的第一个孩子,若他折在这里了,那这就是遗腹子,他唯一的血脉。我到哪儿照料去。 皇后没有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好习惯,因此一想明白,随即吩咐道:“你既然身子不便,就早日收拾妥当,先行回京吧。” 谢意映担心周瑾,并不很愿意在此时离开,但也明白周瑾的用意。追杀她的人尚不明确,又逢周瑾伤势过重根本无力顾及她,现在离开才是让自己不做他的累赘。 因此虚伪与皇后谦让两回,便带着肚子里那个把脉尚且不能确定的孩子,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并且收获了江湖郎中贺非一枚。 “你是什么人?”一踏出房门,谢意映就盯着那个在屋内为自己把脉的大夫。 “我叫贺非,是个大夫。”他终于抬起了头,笑容像株蓬勃的绿色植物。(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小四把他媳妇儿送走了?”文帝批阅奏折,一边问一旁的庆公公。 “是的,皇后去看望四殿下时,他报请的娘娘。” “嗯,”文帝提笔蘸墨,“这孩子是怕了。安平这丫头,被朕惯的不像样子。” 庆公公赔笑:“公主还是孩子心性。” “孩子不孩子的无所谓,不能犯蠢,被别人利用。去查,给安平消息的人是谁。” “喳。” 文帝叹了口气:“周瑾这次……是受了委屈。” 周瑾等的,一直就是这一句话。他要文帝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无辜,相信自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然后反省,撤手对自己的调查。他之前做的太多太快,让人不由生疑,其实没有落人把柄,单单那怀疑,也足够让自己积攒多年的力量毁于一旦。 而此时,荣妃的营帐后,亦有人悄然走进。 荣妃正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忽然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巧笑嫣然。 “你来了。” 周昭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对外爱挂笑脸,嘴角一边带一点笑,看上去温情无害,此刻那抹笑被抹平了,是以看不出心情好坏。 “追杀谢意映的人是你派去的。” 荣妃没有否认,她只是含笑望着她,眼内一片深情。她的眼睛生的很好看,尤其在月光映照之下,在圣上面前荣宠不衰,她凭借的就是那满含爱慕的眼神。 何况她又这样漂亮。 她一直很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 “你为何会对那个小丫头那么感兴趣?”她说话柔柔的,自然带出一点娇媚。边说边走近了周昭,一手轻轻挑起他衣襟,笑眼始终望着他,“她比我好?” 说话时轻轻含了一下下唇,自然流露的风情,简直无人能抵挡。 “从你嫁给我父皇起,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这话说的绝情,荣妃却毫不在意,手指绕着人的衣带一圈又一圈,似近非近,“哎呀,”她嗔笑了一声,“周昭,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没有关系的。” 她微微撅了撅嘴,向人上身靠了过去,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还喜欢我,不是吗?” 耳边人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垂上,让人意乱情迷。 “你为什么要杀谢意映。” 荣妃见他还执着于这个问题,笑意更胜,她站了回去,似乎觉得这问题颇可笑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对她好?你对她好,我吃味。” 周昭偶尔怀疑,像荣妃这样的女子是不是世间只这一个,从骨子里流露的风流多情,所以让年少时的自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又认为所有人对自己的喜爱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在抛弃了自己嫁给父皇后还能这样嗔怪着说出“我吃味”的话,好似当初无情的人是自己一样。 “你真可怕。” 荣妃依旧看着她,她一直如此,同人说话的时候就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好像全身心投入,像一只倦鸟蜷伏在你的掌心,让你只想呵护她。“我不可怕,我喜爱你,你是知道的,我从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爱慕你了,周昭,你怎么舍得抛弃我。” 周昭避开了她的眼睛,“我跟谢意映没有关系。” 荣妃笑出声来:“你骗人,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太懂你了。你当然不算喜欢她,但是你天生容易对漂亮的东西感兴趣。看好你的皇妃,她太久不在你的府上,可是会出乱子的。” “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你自己。”周昭确实会对这世上漂亮的、有趣的东西感兴趣,也只是感兴趣而已,因为他全部真挚的感情早就交给了另一个人。 随后遇到的人,他再没有感情可以交付。 而那个人对他的感情不屑一顾,把他的心肺随意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以后别再联系我。”周昭将这话说的缓慢,是一字一句,下了极大的决心说的。 荣妃毫不在意,她手中握着王牌,无所畏惧,仗着周昭对她的感情,她简直可以为所欲为。 她看着周昭的背影,然后轻轻叫了他一声:“我有孕了。” 贺非遵从之前周瑾的交代,一路保驾护航将谢意映送到高阳长公主府上。 虽然谢意映觉得由贺非来充当保镖实在没什么意义,他的体力值看上去好像还没自己好,关键时刻能做什么?飞针吗? “喂,小贺啊。”谢意映面对贺非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一股小痞子气质,“我问你,殿下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 “嗯……殿下身体状况一直超过常人,且从走之前的脉象来看,性命应是无忧,只要好好调养,会慢慢痊愈的。只是……” “嗯?” 贺非本来就不会说谎,老实人一个,何况是面对着谢意映这样一个说谎大魔王,他可是见识到了谢意映在皇后面前扮怀孕的样子,深深被她过人的心理素质和演技折服,因此根本不敢当着谢意映的面儿说谎,“殿下思虑过重,这于康复有碍。” 这点谢意映当然懂得,然而没有办法,周瑾若不是思虑过重,哪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一天。 “你这个小朋友倒是挺有意思的,”贺非是周瑾的人,但是周瑾身边很少这么……单纯的有点傻乎乎的下属,谢意映流氓一般挑过他的下巴,弯眼瞅着人,“你是走在大马路上被周瑾捡来的吧?” “我……我不是。”贺非在谢意映这样欺男霸女的模样前红了脸,“我……我只是……” 瞧人变成了个小结巴样,谢意映终于罢手,不再取笑他。“好啦,这么不稳重,一点也不像个大夫。” “大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贺非追问她。 听到这个问题,谢意映难得脸色暗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到了,将殿下给你的书信拿出来,交给高阳长公主。” “哦。”贺非转眼就忘了自己的问题,率先跳下马车。 谢意映于其后感慨,孩子果真还是傻点儿好养活啊。 高阳长公主看过周瑾的信后,自然地接纳了谢意映:“好孩子别怕,到了我的府上,便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谢意映惯会讨巧卖乖,此刻更是一脸乖巧:“这是自然的,殿下交代过,到姑母这里,就如在自家一般安心。” “瑾儿的身体情况如何?” “姑母放心,殿下身体无碍,等从围场回来了,便亲自来跟您道谢。” “跟我们有什么好道谢的。”高阳长公主知道,若是周瑾确实身体无碍,是不会把他媳妇儿交到自己手里来保护的。 想到这孩子的处境,高阳长公主叹了口气,谢意映只温顺地坐在一旁,小鹿似的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她。 高阳长公主注意到她的神情,抬头召她坐到自己身边:“你长得,有些像瑾儿的母亲。”(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殿下的母亲?” 谢意映其实对自己和周瑾他妈长的相像这件事情并不敢兴趣,老婆和妈长得像,这对于周瑾来说应该不算是一件愉悦的事情吧。但是看出高阳长公主这是起了回忆往事的兴趣,因而也不打断,只作虚心求教的模样。 提起周瑾的母亲,高阳长公主表情温和很多,“是啊,你的眉眼这里,有一点像她,瑾儿就偏偏眉眼没有随阿慈。” 她唤她阿慈,贵妃生前的名讳是慈音,沈慈音。 谢意映想象了一下,然后轻轻笑出来:“母亲一定很好看。” “是啊,”听谢意映径直称呼人为母亲,高阳长公主有些宽慰,“她是非常好看的一个人,这世上,我再没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其容貌出尘,世无其二。你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是谁?” 谢意映把记忆库里的女孩子翻了一遍,最后选出人来:“许丹薇。” “哦,许家的那个女孩儿,相貌确实端正,但与阿慈没法比。” 谢意映笑了起来,这话听起来主观意味太强,高阳长公主喜欢沈慈音,因此对她的评价远远高过实际,“那母亲是什么样子呢?” “她啊……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像阳光一样温暖,又令人感到自由舒畅,是能一直陪在身边的,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存在。”高阳长公主回忆起旧事笑了起来,“我那时受尽父皇宠爱,无法无天,你如今看安平很是娇宠?她哪里及我一半。那时除了父皇、母后,我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相待的人,当然,那时我也并不在意。直到遇到了阿慈,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美好的人。更可贵在于,她的温柔包容,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对待任何一个人,她都是如此。” “你明白吗,”高阳长公主看向谢意映,“当你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根本无法放手。” “我明白,”谢意映微微笑起来,这句话是真的,她明白,因为她也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也同样的,失去了她。 当你找到你在这个世界上的羁绊,你就变了,变得更好了,而当这个人从你身边被夺走,那你又会变得怎样? “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听到这个问题,高阳长公主收敛了沉浸在回忆中的神色,“她是生育瑾儿时难产,”这句话说得毫无感情,像是背诵的一般,谢意映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肩,那是有所隐瞒的微动作。 此时忽有下人轻轻叩响了门扉:“长公主,医女熬好药,是否端进来。” “端进来吧。” 谢意映自然不再继续话题,只坐回了远处,当做刚刚什么也没有聊过。 医女端着木盘进来,而后将木盘放至一边,双手将药碗端起,躬身恭敬地端到高阳长公主身前:“长公主近来安好?” “年纪大了,惯有些毛病的。”高阳长公主接过碗,闻到药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嗯,还是这么苦,太医院就不能把药做的好喝一点吗。” 确实是被宠爱到大的人,五十来岁的年纪了,还会嫌药苦而不肯吃。 医女似乎已经习惯了高阳长公主的抱怨,因而只是劝说道:“良药苦口,长公主吃了这几服药,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那医女的声音有些熟悉,谢意映偏头多看了两眼,从她的侧脸上分辨出来,果真是熟人——童燕燕。 是先帝的吩咐,长公主嫁人后,一切都还要按照在宫中的规格来,决不可委屈公主。于是高阳长公主身体不适时,便有宫中的太医前来把脉,所用药物也一应全用宫中顶级的药品,在太医开好方子后,从宫中派出医女来府中煎药,以防府中下人不懂药性。 高阳长公主伏完药后,童燕燕接过药碗,向长公主行礼,转身时看到谢意映,便也向她屈身示意。 很是沉静,与之前所见并不相同。 谢意映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因此叫住了人:“童燕燕。” 听她召唤,童燕燕止住脚步,仍低着头,十分恭敬:“四皇妃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事情,良久没见你,在宫中一切都好?” “谢皇妃惦记,奴婢一切都好。” 回答的没有问题,是经过宫中调教出来的结果,很有规矩。 但谢意映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将头抬起来,我瞧着你那衣领好像破了一块儿。” 这要求虽然莫名其妙,童燕燕也不敢不遵从,只得略微抬起下巴,向人露出自己的衣领。 “哦,是我看错了,”谢意映笑了笑,“原是那里有一块布料颜色不同,倒叫我以为是破了,本想嘱咐你一下的。那没什么事情了,退下吧。” “是。” 谢意映望着童燕燕的背影,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 那不是童燕燕。 她在薛家与童燕燕好一番斗嘴,将童燕燕的相貌特征记得很是清楚。童燕燕脖子那里有一颗痣,恰在喉头的位置,今天那个女人……没有。 谢意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所以特意又叫人抬起头来仔细观察,但是真的没有。 可是女人,如果不是童燕燕,又是谁?她费了这样一番周折进入高阳长公主府中,是为了什么?真正的童燕燕,如今又在哪里? 谢意映心底有很多疑问。 “既然姑母已经服用了汤药,意映便不打扰姑母休息了。” “也好,天色不早,你也该去休息。我已命人将客房整理住来,若有住的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吩咐他们重新给你做。” 一座与宫中规制相同的长公主府,谢意映不知道自己要多么挑剔,才会觉得住的不舒服。 待谢意映走后,高阳长公主收起慈爱的表情,吩咐身边的大丫鬟道:“派人去查那位医女。” “是。” 谢意映看童燕燕的表情,她留意到了,那孩子觉得那人身上有问题,只是大概不确定,才没有说出来。 可是这公主府上,是绝对不能容留有问题的人出入。 谢意映睡到半夜时,忽然被青梅叫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走水了!” 什么? 谢意映还有些迷糊,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窗户就看到了外面的冲天火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再怎么困遇到这种危机关头也能一秒清醒。 谢意映扯过一旁的衣服随便披上就跑了出去。 感谢我没有裸_睡的习惯,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恢复了奇异的吐槽功能。 着火的地方在她所住的院子之外,离着虽有一段距离,但房屋都为木质,一旦乘风而起,片刻功夫就能烧到她那里。 谢意映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片人,她走进了才瞧清楚具体的场景。 是一个女人站在院子中,外面围了几圈木柴,最外面那一圈柴火已经着了起来,就是它们映的漫天火光。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谢意映也没看明白,她一开始以为这事儿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这个地理位置……高阳长公主知道有人刺杀谢意映,为了保障谢意映的安全,特地将她安排住在离自己的院落最近的一个客房。所以此刻,这一个院子,离自己虽近,但离高阳长公主也不远。 何况这么大的阵势,看起来不像是今天才做的布置,而自己今天才到这里,之前并没有人知道自己会住在公主府,既不是针对自己,定是针对这公主府中的什么人。 思考间,高阳长公主也匆匆赶来。 到底不同于谢意映年纪轻,高阳长公主由人扶着,外面披着厚厚一件外套,看上去亦是受了很大惊吓。 “这是怎么回事!” 来的路上被浓烟呛住,高阳长公主说话时还有些咳嗽。 谢意映连忙走了过去:“姑母不要担心,火势不凶,已有人抬水去扑,片刻功夫就会灭掉了。” 高阳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惊着你了。” “我没有事情,只是夜深露中,尚有寒意,姑母本在病中,不如先去休息。” 说话间,已有人抬水过来,向熊熊燃着的柴火上扑了过去。 然而中间那人见此场景,又将更近一层的木柴点燃。 这到底是谁。 隔着火光,谢意映看人看的并不真切,还是陪着长公主的大丫鬟先认了出来:“长公主,那人是元香。” 元香……谢意映想起来,这是长公主的一个贴身丫环,贺非递交信纸的时候,正是先交给了那个人,由她递交给了长公主。 既是长公主的贴身丫环,为何会在这里纵火。 外面那层柴火被浇灭,里面几层却熊熊燃烧着,有人亦认出她来,大叫道:“元香!你干什么!你疯了!” 元香手里拿着火石,脚下还有一桶油。腾腾热气上升,将她的长发吹了起来,一片火光中望去,她就像妖魔一般。 “闭嘴!闭嘴!”她大喊,一面挥着两只胳膊,“你们都不要过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你疯了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把火石放下!” “我没有疯,是你们不懂,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你们不懂!”说着她癫狂地笑了起来,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表情都被夸张放大,像是那副叫呐喊的油画。 谢意映瞧出不对劲来,将高阳长公主向后拉了拉:“姑母,我瞧着……她神智似乎不太清楚。” 像是回应谢意映的话,元香突然站定,两只胳膊像是在迎接前方的什么客人,高高的举了起来:“末日之判决,来自远古的魔神,以吾之名义召唤你的出现,让天空落下火雨,让大海变为血池,众神将为之恐惧,一切将归为虚无!” 一声赛过一声的高昂,直到最后一句喊出,她抱起脚下的油桶倾洒出去。 整个人,顿时湮灭在了大火中。 如爆炸一般火势腾然而起,一瞬间的亮光直射的人睁不开眼睛。 谢意映只觉得火浪像是海水一般喷涌过来,透过了衣服,烧到了身上。她未加思考,侧过身子挡在了高阳长公主身前。 火势一瞬,随即就有人扑上去灭火。 高阳长公主睁开眼时才发现谢意映挡在她身前,“傻孩子,你只管躲开就是了,顾我干什么。”说着话一面拉开她的衣袖,见上面一片赤红,是被热气灼烧过。 连忙吩咐人带她下去涂药,谢意映看那边情形,也知道这样的火势下,那人根本活不下来,因此也不推辞,便由人领着回屋。 事发突然谢意映完全没有考虑,到了涂药的时候看到胳膊上赤红一片不说,还被燎出了几个火泡,这才觉得痛,等药水敷到了上面,更痛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啊,穿回来这么久,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细皮嫩肉哪受到了这种疼痛。 只是即便现在痛成这样,当时该护着高阳长公主也是要护着了,别说那时是下意识的举动,就算给她时间思考,保护好长公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倒是一旁的青梅看到谢意映的眼泪,一下子心疼的也哭了出来:“哎呀这可怎么好,夫人是不是特别痛,伤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你……又哭。”见青梅哭了,谢意映只得分神去安慰她,“哎呦就这么两个小泡,明儿一天就下去了,等过了这一伏,绝不会留疤,放心好了。” “可是,可是,”青梅抽抽搭搭,“奴婢看您很痛的样子。” 谢意映还能怎么说,只得咬着压根假笑:“一点……也不痛。”话刚说完丫环给她包扎纱巾,纱巾一碰到肌肤,痛的又嗷了一声。 啊啊啊啊痛死了。 不光此刻痛,睡觉也麻烦,要顾着左臂,不能压到它,因而睡的很不舒坦。 青梅不肯去睡,坐在床边脚踏上,守了她一晚。 至天亮时,青梅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担心吵醒了好容易睡着的谢意映,因此出去查看。 “说什么呢你们,在夫人屋外还敢这么大声,吵醒了夫人怎么办。” 说话的两个小丫鬟都是从府上带过来的,因此很敬怕青梅,“青梅姐姐,是我们错了,可是我们一大早就听说了一件……特别吓人的事情,现在在公主府上,恐怕都传开了。” “什么事情?”谢意映披着外衫走了出去,她本就睡的不熟,听到了她们说话的声音,干脆彻底醒了过来。 小丫鬟怯怯地看着她,小声说道:“夫人……又有人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意映一开始还以为她说的是昨晚那个被火烧死的元香,后来才反应过来,“又”,是除了元香之外的第二个人。 清晨风有些凉,谢意映揉了一下眉心:“又?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奴婢早晨去厨房取热水,就见厨房里空空的,人都跑去了后院,就跟到后院去看,发现他们都围在了一口井旁边,像是水桶卡住了,正往外捞。奴婢……本只想凑个热闹,就跟在人堆里一起等看是什么卡住了水桶,结果把水桶捞出来之后……井里面……有具尸体!” 丫环说到这里,已然惊慌不已,似乎只是这样叙述,就又想起了井里的样子,捂着嘴一下子跑到旁边呕吐了起来。 谢意映看她那样子不像是胡说,看了眼天色,猜测这事刚发生没多久,大概现场还没被破坏,便对青梅点了点头:“收拾一下,我去看看。” “夫人!”青梅想制止她,但知晓自家夫人这犟驴脾气,谁说也不会听的。 便只能快速地伺候她洗漱穿衣,然后随她一起去了厨房后院。 到了后院时人果然还未散,尸体似是刚打捞出来,有几人围在那里议论。管家最先看见了谢意映,连忙迎了过来:“四皇妃,您怎么来了。” “早起听说了这件事情,便来看看。” “惊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管家知道这位皇妃同长公主的关系因四皇子而不一般,前一夜她又救过长公主,因此对她很是恭敬。“长公主还未起身,奴才也不敢去打扰她。老爷又带着大少爷、夫人去了围场,此刻府中也没有主子在,只得由奴才处理事情,实在是处理的不甚妥帖。” 这事儿其实怪不着他,大早晨的捞出尸体,他现在能赶到这里已经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容得他处理什么。 向前走去,那些议论的奴才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到来,便纷纷让开了道路。只管家还有些犹豫:“皇妃,那边也不干净,您还是别过去了吧。” 谢意映没有回话,只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尸体捞上来之后大概没有动过,只扔在了井边。 看尸体表面的皮肤,大概已经是在井水中泡过了一个晚上。衣服是这府上寻常奴婢的衣服,谢意映便偏头问道:“这是府中的下人吗?” “正是,”管家见谢意映并不害怕,也安了心神,回答道,“是厨房的一个小厨娘,叫做果子。问了人,昨夜就没见她的踪影,奴才猜测,她大概是昨晚上想来这井里打水救火,哪知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去。这井又深,即便呼救,恐怕也没有人听见。” “不对,”谢意映蹲下来,这样近的距离下她刻意不去看那张长发掩盖下的脸庞,“你看她的脖子上,有青紫色的勒痕,她是被勒死之后,扔在这井里的。等仵作来验尸,若是先坠井再身亡,腹腔中应有大量井水,若是先身亡再投井,腹腔中就没有。” 由脖子向下观察,她看到了这具尸体上不应该有的东西,没有碰触,只用手指了一下示意人:“那是什么?” 管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缠绕在果子脚上的绿色长条植物。他眯眼看了一会儿,才说:“看着是莫丝,可是……可是莫丝不会长在井水里。” “那这附近哪里会长?” “院子后面有条小河,那里倒是长着许多莫丝。有时候有人下去捞东西,再上来就缠了满脚。” “啊!!!”忽然有人尖叫出声。 “怎么回事!”管家呵斥。 叫的是个壮汉,此刻却一脸苍白冷汗直流,“管家,您觉不觉得……她像是……在那河里一直走了过来,然后……死在这井里头。” 那场景即使是白天想来,也让人不寒而栗。 幸而此时京都府的人来了,一同随来的也有仵作,谢意映便不再停留,知道这个女人也是被害死的,便足够了。 厨房……昨夜元香所般的柴火,应该也是从厨房搬来的。今日的这个果子,本身就是在厨房工作,今日又死在了厨房后面的井里头。 都跟厨房有关系,这是为什么? 高阳长公主醒来时,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京都府的人怎么说?”大丫鬟在她身后小心地梳着她的长发,管家站在一旁恭谨回答,随后又说道:“早晨四皇妃也来看过尸体。” “哦?她去看什么?” “似乎是想判断一下那人是怎么死的。” 高阳长公主想了片刻,吩咐管家请谢意映过来。 谢意映此刻很虚弱,她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在检查过尸体后,面对着厨房端上来的白粥,生理反应性地干呕了一下。 “……端下去吧这个样儿我能吃啥啊。” 于是高阳长公主看到的就是蔫蔫的一个人:“这是怎么了,昨夜没休息好?也是府里出来这么多事,闹的你休息不好。” 谢意映勉强笑了一声:“还好,姑母找我来是为了……?” 高阳长公主这时敛笑,脸上微微露出了些严肃的神情:“本不想问你,可事态发展至今,有件事还是要弄清楚。那天来的那个医女,她有什么问题?” 谢意映这才知道那夜高阳长公主早已注意到了自己神色不对,而且大概也联想到了这两日发生的两起案子与厨房的关系,而厨房……则又可以联想到在那里熬药的医女童燕燕。 她在高阳长公主面前说谎没有意义,骗不骗的过去两说,她们此刻根本不在对立面上,因此谢意映想了一下,老实回答道:“之前我在薛府见过童燕燕,对她的模样有些印象,那晚见到她时,我觉得有些不对,她脖子那里原本有颗痣,现在却没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怀疑那人不是童燕燕。只是到底之前只与她见过一面,因此不敢妄下判断。” 高阳长公主却十分相信她,立即吩咐下人去宫中缉拿童燕燕。 死人无所谓,哪个府中没死过几个人,只是这死法太过恐怖,如今已闹的人心惶惶,高阳长公主自然是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说的,坚信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中午时分,派去寻童燕燕的人空手回来。 “回长公主……”那人脸上有些惊魂未定,“童燕燕她……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三人。 童燕燕的死确实出乎了谢意映的意料,而且此刻她更想知道的是,死的究竟是童燕燕,还是那个伪装成童燕燕的人? 本想询问那个下人是否有留意到尸体脖子上是否有颗痣,却注意到他的神情,并不是见到寻常尸体的模样。倒是……更惊恐些。 “怎么了,童燕燕的尸体有什么问题?” 下人虽惊恐,规矩不忘,望了一眼高阳长公主,得了允许后回道:“我们发现尸体是在她住的房间里,房间的门窗都锁着,我们从外面撬开了门才进去,哪知一进去就……”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就看到她躺在地上,胸口被一根木桩贯穿,而且……是她自己的双手握在木桩上,就好像是她自己钉死了自己。” 密闭的房屋,双手握在木桩上的人,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尽。 然而谁会选择这样痛苦而费力的自杀方法? 将木桩钉在胸口,于是说是自杀,不如说,是象征意义更强。 “如果是有人杀了她,那凶手是怎么从门窗封闭的屋子里出去的?如果是她自杀,一个女人能将木桩穿透自己的胸膛吗?” 高阳长公主亦觉疑惑,不知为何,这事情竟然越发变得诡异起来了。 “那人的脖颈上有一颗痣吗?”谢意映不忘最初的问题。 “诶?”那人惊讶于谢意映的知晓,“是的,在脖子正中间,非常明显。” “死的人是童燕燕,”谢意映看向高阳长公主,“那么那个冒充她的人,应该就是凶手了。” “即便真的是她在搞鬼,死在火力的那个丫头是我们亲眼看着自燃的,与她无关;死在井里的那个丫头,是晚间投了井,那时她早已离府;死在宫中的那个丫头,就更是离奇,门窗紧闭,她如何杀人?” 高阳长公主说的是三件事发生时,那个幕后的人都无法在场,但是谢意映却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另一个点。 一个很明显,刻意地就像是凶手留下来让他们察觉的点。 火,水,木。 我从哪里看过这个东西。 我一定看过这个东西。 谢意映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将脑子里那个无形的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快速翻过。 不是。 不是。 不是。 ……是它! 高阳长公主被猛然睁开眼的谢意映吓了一跳,“怎么,想到什么了?” “想到了……这三起人命案子,究竟是什么。我以前曾经看过一本地方县志,姑母可曾记得一个叫做侉依族的民族?” “侉依……”高阳长公主微微皱起眉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向谢意映,“这跟侉依族有什么关系?” 谢意映敏锐地察觉到,高阳长公主知道这个民族,甚至不仅限于听过名字,更有过什么更深层次的接触。 “姑母知道它。” 高阳长公主略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却做出了一个失败的笑容,“听说过。” 谢意映知道这一定又跟什么宫廷秘闻有关系,所以高阳长公主不想告诉自己。但如果顺着这根线最后拽出来的就是那个秘密,她还能守住不说吗? 不必急于一时。 “我曾在一本地方县志上读过侉依族的介绍,那上面讲,侉依族有一种古老的祭祀方法,通过献上少女的生命,就可以召唤出世代守护侉依族的神灵。这种祭祀一共需要五个人,其一受地狱烈火之烹,其二受深水侵覆之冷,其三受神箭穿心之深,其四受剜骨割肉之痛,其五受鲜血流尽之空。” 谢意映越说声音越低,“第一个人是被火烧死的,是之谓地狱烈火之烹;第二个人,坠于井中,身上缠有水草,是之谓深水侵覆之冷;第三个人,被木桩钉在胸膛,是之谓神箭穿心之深……”她抬眼看向高阳长公主,“还有两个人,凶手还要杀两个人。” 一个剜骨割肉。 一个鲜血流尽。 “你是说……那个人是要召唤出侉依族的神灵?”高阳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姑母,”谢意映无奈地笑了一声,“侉依族早已灭族了,不是吗。那怎么会有人懂得采取这样的祭祀手段呢。” 说起侉依族的灭族,高阳长公主别过了眼睛,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放于掌心,想了一会儿方低声说道:“是,他们于二十年前就已经被全族杀光。” “原因是什么?” “我不知道,听传言,是因为侉依族的宝藏。” “宝藏?”这倒是谢意映不知晓的事情,她对于侉依族的了解,仅限于书上的记录,而那些记录,是早于灭族的。 “是。”高阳长公主回忆起旧事,声音越发低沉,“传说侉依族有世代遗传的宝藏,且有句关于宝藏的箴言:山上山,白山抱千翠:水中水,黑水拥万红。山上山,合成一个出字,上句意思是宝藏是出自他们居住的白针山外,白针山外有个湖,内藏铜油,即为水中水,铜油可燃,故曰黑水拥万红。” “所以有人信了这个关于宝藏的传说,于是杀光了侉依族族内所有人,去夺得宝藏?”谢意映觉得这故事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分辨不出,只探寻看着高阳长公主。 “传言是这样的。”高阳长公主并不看她。 当一个人不敢看你时,十有八九,是她在说谎。 然而谢意映不知高阳长公主是否真的在说谎,若是谎言,为何说谎,又为了掩饰什么。 她只好顺着高阳长公主讲述的事情顺着推理道:“那么……很有可能是当年侥幸从劫难中逃生的侉依族人,回来报仇了。” “那他为什么要等二十年才来报仇。” “也许是因为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查出了真相,又或许,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如今他长大了,终于有了复仇的能力。” 不知是哪一点击中了高阳长公主,她握着茶杯的手轻微地颤抖。 “姑母,”谢意映平静地望着她,“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被永远掩埋住的,所谓的真相,即便是几十年前的,也总有一日,会被人挖掘出来,曝晒在阳光下。” 而如今,二十年前的冤魂,为那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要以血偿血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消息很快被封锁起来,不然光侉依族的血腥祭祀这一点就足以闹的满城风雨。【ㄨ】 谢意映隐隐觉得她在调查这件事的过程中被卷入到了龙卷风的中心,快要触摸到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可是就差一步,她触摸不到,而且再在风口待下去,恐怕就要被那强劲的风撕裂成碎片。 “夫人。”青梅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在窗口已经站了很久,望着院子想事情。虽然是八月天,但夜间终究有点凉意。青梅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又想提醒她不要站的过久。 “青梅,你觉得这真的是侉依族的人为了召唤出他们的神灵所做的一场祭祀吗?” 她并不指望着青梅告诉她什么,只是想通过说话梳理一下已知的线索。 谢意映问的随意,她倒是认真想了一下,“夫人,您记不记得,那晚那个被烧死的下人,她好像说了什么?” 谢意映一向记性很好,何况是在紧急状态之下,脑子能瞬间开启摄像模式,将每个画面都记录下来。 她想了一下,低声重复道: “末日之判决, 来自远古的魔神, 以吾之名义召唤你的出现, 让天空落下火雨, 让大海变为血池, 众神将为之恐惧, 一切将归为虚无!” 每念一句,似乎周围无形的空气都为之一震。【ㄨ】 在深暮夜色中,这段话让寒气更重,让隐藏在黑暗中的不知名的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这什么瘠薄玩意儿。 “夫人……您觉不觉……这话就像是在召唤他们的神?” 青梅的意思是,这就是祷告的誓词。 “而且……”青梅越想越害怕,“第一个人,她并不是被杀死的啊。” 并不是被杀死的……第一个人是很明确地引火自燃,第二个人脖子上有勒痕,仵作验尸后也说是先窒息而死后投入井里,看上去就是被杀死的,但是鞋子上却缠着后院河里的水草,那些水草更像是她还活着的时候在河里走过的痕迹,第三个人密室杀人,手握凶器,几乎没有他杀的可能。 还有到现在为止都没弄清楚的第四个人,她到底是谁?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身份? 又或许……她就是这三个人中的某一个人。 “夫人……”青梅有自己的思路,顺着诅咒杀人越想越远,最后一脸苍白的拽住谢意映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是不是真的有鬼?” 理不清的线索交织在一起,谢意映如今倒觉得如果真的用鬼来解释反而更说的通。 “别怕,”踮脚往窗台上一坐,给人总结自己多年看鬼片的经验,“这样儿,不要一个人待着,不管白天晚上、吃饭洗澡,晚上听到走廊上有声音,别去查看,离常年空无一人的地方远点儿,什么死过人的井啊闹鬼的房间啊,如果真的碰到了什么,就念一句话。” “什么话?”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九字真言。 九字真言又名六甲秘祝,典出《抱朴子·内篇卷十七·登涉》第五段:“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夫人。”青梅现在是真的要被吓哭了。 谢意映笑起来,倾身贴近她,“哎呀你怕什么呀。”然后她微微外歪过头,笑眼看人,“还是你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他们说是第一个人的冤魂在索命,要一个一个杀光所有人。” “不会的,”谢意映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侧脸,“还有两个人,事情就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她做这一切是为了召唤出侉依族的神灵,还是借此留给人什么讯号? 而侉依族的灭族,究竟是因为什么,是真的因为传说中的宝藏,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侉依族……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高阳长公主不想说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什么?”最后一句话低的近乎喃喃自语。 幼荷醒的时候天色蒙蒙亮,夜里燃着的蜡烛已经熄灭,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冷风从那里吹了进来。 她躺在床上,衣服却没有换,连着外衣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被子叠在一旁,好像一整晚她都没有盖上被子。 她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衣服都没有换?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刚才在梦中她依稀听到有人叫自己:“幼荷,幼荷快起来,皇妃想吃樱子粥,你赶紧去做。”见她没反应,那人好像还推了推她。 这才醒了过来。 可是醒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本一个屋子睡觉的春竹也不在,大早上的不知去了哪里。 皇妃要吃樱子粥…… 她脑子里盹盹的,来来回回只这一句话。也没法去想,就站了起来穿上鞋子,一步一步地走向脸盆想去洗脸。 木门忽然发出吱呀的声音,被风吹开,然后嘭的合上。 “春竹?” 清晨的光很淡,门边一片昏暗,她向那边望了一眼,看不清什么,便继续低下头来洗脸。 手伸进铜盆里后,原本透明的水却渐渐便了颜色,有什么深色的东西溶于水中漫延开来。 幼荷看不清楚,就将手抬了起来,这才看见手上已经凝结了的血迹。 大片的,暗紫色的血。 从手掌蔓延到小臂,她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衣服上也有溅上去的斑斑点点的血渍,一直延伸到了鞋子上……原本杏色的鞋子现在却是一片深色,就如同在血泊中泡过一样。 “啊!!!” 铜盆被打翻,哐地砸到了地上,连带着血水泼出了一片,在安静的清晨发出回响。 而此时,另外一间屋子也不断地响起敲门声,“问儿,该起了,今早上咱们轮值,得趁着主子醒来前赶紧把院子打扫干净。” 屋内没有声音,她又敲了敲门,“问儿?睡熟了你?” 门好像没有锁,她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就将门推开了。 屋内一片黑暗,但这屋子她常来,构造很熟悉,便抹黑将桌上的蜡烛点燃。 这时,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谢意映这一觉睡的不熟,她在梦里重新回到了那个燃着大火的夜里。 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那背后是爆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将一切融化,以铺天盖地之势流淌过来,上方黑色乌云压下,四下都有低低的声音,好像有成千上百人在低吟。 同一个内容。 “末日之判决, 来自远古的魔神, 以吾之名义召唤你的出现, 让天空落下火雨, 让大海变为血池, 众神将为之恐惧, 一切将归为虚无!” 热浪扑打在她的脸上,她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幅度似乎随时能够穿透胸骨,空气中缓慢漂浮着金色的火星和黑色的灰烬,然后她通过烈火看到站在其后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身着绣着赤红凤凰的华袍,她脸上带着金色面具,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帝王。 “你是谁!” 谢意映不知道她是否看向了自己,只见她缓缓抬起右臂,像是让跪拜的群臣平身一般。 脚步声…… 身后渐渐响起的脚步声,像是地壳深处岩浆的涌动,慢慢的侵袭过来。 谢意映回过头,看到一片人影,如同天气阴沉乌云压盖,大军压境一般淹了过来。那些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灰色的衣袍,沉默无声,压抑的谢意映讲不出话,当他们逐渐走进,谢意映才看清那些人的脸,形容消瘦,面无表情。 她虽十分害怕,却骨气勇气一把抓过其中一个人的袖子,那人被她拽住,慢慢移过头来,眼眶深陷,眼白覆盖了整个眼球,没有瞳仁。 她睁大眼退开,惊骇到不能呼吸。 这时,烈火中的女人忽然高声吟咏,内容也是一样的:“末日之判决!” 她声调高昂,每一个字都如惊涛骇浪般有力。 谢意映心神一阵,转身就向那女人跑去。 她在烈火中,她就穿越烈火;她在石阶上,她就攀上石阶;无论如何,一定要揭下她的面具,看清她究竟是谁! 那人终于低下头来看她,面具下她红唇翘起,是嘲讽的笑容。 皮肤被火撩伤,手指被石头磨破,谢意映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抬手摸上她的金色面具。 在一瞬间,狂风骤起,她们脚下石阶断裂,谢意映随之摔下。 她的手只从那女人乌黑的长发间穿过,却无法再碰触到她的面具。 “不!” 她猛然睁开眼睛。 四下很静,窗户被谁留了一道缝隙,吹得窗幔轻柔飘动。她睡前看的书跌落到了床下,因风吹动,书页作响。 八月天气,被梦惊出一身汗。恍惚间,还觉得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正看着自己。 她挥挥手咕哝了一句,走开。 待呼吸平稳了,便坐了起来,又随手将一旁的书捡起来,正好被吹到了自己睡前看的那一页。 这是她命人寻来的关于侉依族的书。 这个民族崇尚黑色,擅长冶炼桐油,族内有巫医,会使用草药和昆虫治病。书中也提到了他们的祭祀,那一页上画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状,不像是什么祭祀手法,倒更像是……诅咒。 “夫人,”青梅从一旁隔间过来,才发现她已经醒了,“您怎么醒的这样早,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谢意映偏头看向窗外,“今天有点阴天啊。” “是啊,照理现在天该亮了的。”既然谢意映已经醒了,青梅便将窗户又打开一些,让新鲜的空气进来,这时,就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火光。 那是火把的光芒,看样子是有一队侍卫去了隔壁院子。 隔壁院子……那是皇子府上带过来的几个下人住的地方。 公主府的人这么一大早过去是为了什么?青梅心下不安,便将事情同谢意映讲了。 这段时间以来,高阳长公主并不对谢意映加丝毫限制,也不去过于约束她带来的仆人,因此见到这个情形,谢意映就猜想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小的事情,才惊动了公主府的人前来管束。 “我们过去看看。” 谢意映带着青梅到的时候,十几个侍卫已经将那个院子围了起来,依旧是管家先看到谢意映,便躬身应了过来:“奴才们吵到皇妃了。” “没事,我也该醒了。”此时天上开始飘下细雨,青梅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起雨伞,管家自然还没的伞挡雨,幸而雨夜不大,便站在那里淋着雨等这位十分爱管事儿的皇妃示下。 “不知道管家今天带着这么多人来这儿,是因为什么事儿。” 抓谢意映的人,自然是要跟谢意映交代清楚缘由的,因此管家也不避讳,一五一十地讲事情讲了个清楚。 谢意映听完良久没说话,只听得雨滴击打在伞面的声音。 这时幼荷被侍卫压了出来,她头发散乱着,看上去又惊又怕,看到谢意映在这里,就向她喊了一句:“皇妃,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杀人!” 谢意映对幼荷是有印象的,这丫环负责她的饮食,做的一手好粥。看上去柔柔软软,并不是能……分尸的人。 “将她带过来。” 幼荷被两个侍卫按着臂膀跪倒在她面前,小小的身子在雨中蜷缩成了一团,离得近了谢意映才瞧见她身上的血渍,大片大片的,像传说中开在地狱口的花朵。 “你昨晚在哪儿?” “奴婢不记得了……奴婢只记得昨晚上去厨房检查一遍今天要用的豆子有没有泡好,然后就什么不记得了,再醒来的时候就是今天早晨,奴婢一个人躺在屋子里。” 谢意映垂眼看着她,看清她眼里的惊慌失措,“你知道被杀的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吗?她的脑袋和四肢都被人一一砍了下来,用的是厨房的砍刀。她的屋子里全是血,凶手走的时候,沿途留下了血迹,那些血迹,一路流到了你这里。” 谢意映很平静地陈述事实,语气一丝波澜都没有。幼荷的眼中涌出眼泪,她绝望地摇头:“可是奴婢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谢意映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胃在隐隐作痛。那些藏在水面下的鬼怪好像要跃出水面,跃跃欲试地将谁拖下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杀没杀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幼荷自然是不能承认自己杀过人的。 直到谢意映陪着高阳长公主用过了早饭,管家向长公主禀报了消息。 第四个人,剜骨割肉。 短短几天了死了四个人,每个人的死因都探查不出死状可怖。谢意映尚且觉得疲惫,高阳长公主就更不必说。 她端坐在椅子上盯着管家看了一会儿:“我养你有什么用。” 管家当即跪下,脑袋再地上扑通一磕:“是奴才的错,请公主恕罪。” “姑母,这件事情波谲云诡,非一人之力可查清。若姑母同意,请允许我来审一审幼荷这件事情,毕竟她是我带来的下人。” 谢意映主动提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查清这一场匪夷所思的祭祀究竟为何,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她并不相信幼荷杀人。 幼荷与死者并不相识,且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如何拿着菜刀一刀一刀地砍断了尸体的四肢? 从知道这件事牵扯到了二十年前侉依族一族灭族之事后,高阳长公主便有意无意地想让谢意映远离这件事情,然而今日有嫌疑的毕竟是她的人,若无其它证据,这个丫环板上钉钉是要处死的。 处死谢意映的人,却不让她参与调查,自然说不过去。 高阳长公主只得同意。 幼荷被带上来的时候,已经换了新的衣服,只是形容窘迫,仍然像个被暴雨淋湿的小鸡仔一样。 “幼荷,你确定不认识被杀的问儿?” “奴婢真的不认识,”幼荷上半身伏在地上,“奴婢谨遵皇妃的吩咐,除了去厨房,从未出过咱们家下人们住的院子,这一点其他人都是可以作证的,奴婢怎么可能认识那个问儿。” “你说你昨日去厨房查看泡的豆子,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是。” “那你把那晚的经过详细地讲一讲。” 幼荷这才跪坐起来,想了想,叙述道:“那时刚过戌时,奴婢想去厨房看看准备今天煮粥用的豆子泡的怎么样,便去了厨房。那时厨房里还亮着,好像有人刚走,那个点儿有人不是稀奇的事情,奴婢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但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大概是谁临时出去了。查看完豆子之后,还没有人回来,奴婢觉得不能让厨房空着,便找了椅子坐下,想等人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睡着了?你那时很困?” 说到此处,幼荷似乎也觉得费解,“不应该的,奴婢平日那个时辰都不会困的,只是昨晚不知怎么的……啊!”她看向谢意映,“奴婢喝了桌子上的一碗水!” “那水是谁放在那儿的?” “奴婢不知道,”幼荷有些急,“但是厨房里的水,又是下人的碗,放在奴婢惯用的桌子上,左不过哪位厨娘放在那儿的。且当时喝了,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就是寻常的水而已。” 谢意映神色不变,一面之词,无所谓信与不信,“喝了水之后你便没有意识了,之后醒来便是今天早晨,在你的屋里?” “是的。奴婢早晨醒的时候脑子钝钝的,就像是……一下子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只是感觉有人推奴婢,说皇妃想和樱子粥,催着奴婢去做。奴婢这才醒了过来。” 听到这故事还有自己的戏份,谢意映眯了眯眼睛,“你可还记得,那是谁的声音?” 幼荷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泄气摇头,“奴婢不记得了。” “去查那桌上盛水的碗还在不在,另外,把和幼荷住一个屋子的春竹带过来。” 一会儿工夫春竹过来,显然已经听说了事情,眼神便有些怯怯的。 “拜见长公主,拜见皇妃。”她跪在幼荷身边,谢意映注意到,她距离幼荷的距离,较正常距离来说,远了一点。 “叫你来是问问你关于幼荷的事情,昨天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今天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奴婢昨晚最后见到幼荷,是在她去厨房之前,她说要再检查一下豆子,然后便走了。” “那时的时间?” “嗯……大约……戌时吧。亥时奴婢出去值夜,那时她还没有回来。伺候奴婢一直在皇妃房里,直到今天早晨,才听说了……她的事情。” “还有吗?” 谢意映本想再问些细节,结果春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忽然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皇妃明见,定然不是幼荷杀人的,她怎么可能杀人呢!” 春竹突如其来的表现有些奇怪,反常即为妖。这样强调幼荷没有杀人,反而像是她知道了什么,她确实杀人的证据。 “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你还知道什么?要尽数说给我们听才可以。不然,你也知道府中如今出了些事情,到时候等我们查出来你隐瞒了什么,你付得起责任吗?” 小姑娘,吓一吓自然什么都说出来了。 “奴婢将过子时的时候,想着回房把花样拿上,结果刚出了屋子,就看见了幼荷回来,都那么晚了,奴婢觉得奇怪,就叫了她几声,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直直地就走进去了。奴婢因为还急着回去,便没有再看她。只是如今想来她那个样子……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幼荷戌时去了厨房,子时回来,尸体是在寅时三刻被发现的,时间上一切都对的上。 此时去厨房查找证据的人也回来禀报:“厨房内并没有她说的那个碗。” 幼荷将一切都压在那碗中的水上,如今听说没有那个碗,一下子陷入绝望:“可是……可是奴婢真的喝了水……” 谢意映不再听她解释,只转身对高阳长公主说:“姑母,如今物证、人证都证明幼荷曾去过死者屋子,只是尚且有些疑点,幼荷并不曾与死者结识,更谈不上结怨,为何要杀她?即便她们真的因一些事情生出****,幼荷怀恨在心,趁夜杀人,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一刀一刀砍断死者的关节?此种方法如此残忍,绝非一般仇杀,更像是深仇大恨,或是……如我们之前所推测的,这是侉依族祭祀里的第四个人,幼荷自幼在皇子府中,爹娘都是京里人,与侉依族并没有关系。” “姑母,幼荷杀人,解释不通。” “哦?那你觉得不是她杀的?” 谢意映看着她,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觉得现在只有两种解释,一是她确实被冤魂附了身,二是她确实喝了有问题的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将人都遣下后,高阳长公主看向谢意映:“什么意思?” “姑母,”谢意映直视她,“侉依族的人回来了。” 侉依族有巫医善于制药,谢意映之前就怀疑是否是那药有迷人心智的功效,才让那三个人依次自杀,而如今幼荷说她喝了什么水之后就神志不清,就更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鬼魂,有的只是为了冤魂索命的旧人。 “姑母,这件事情如果现在还得不到解决,就会有第五个人被无辜杀死,如今看来,事后之人毒辣阴险,做事不顾手段,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怕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听她这样说,高阳长公主反倒平静下来了:“你觉得,还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我不知道,”谢意映很无奈笑了一下,“或许是跟二十年前有关的事情。” “意映,”高阳长公主慈爱的看着她,“不必担心,不过是一帮歹人作祟而已,你既然在我这里,我必然会佑你平安。这些事情,我自然会命人去查,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吧。” 真是……无能为力啊…… 谢意映看出高阳长公主是决计不许自己参与进这件事情来,只得退身而出。 待谢意映走后,高阳长公主才叹了口气,疲惫的揉着自己眉心:“这孩子很聪明,再这样下去,她会猜出二十年前的真相。” “长公主,”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大丫鬟元霜为她捏肩,此时房中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那人来势汹汹,怕就是要将旧事全部掀出来的。” “那我们就要在那之前让他闭嘴。所谓的旧事啊,就是该随着旧人的一个个死去,而彻底成为秘密。” 她一字一句说的很轻,最后却透出一股狠戾。宫中出来的人,见惯阴谋诡计,杀伐征战,怎会有一个不是狠角儿。 “那我们?” “派人看好四皇妃。” “是。” 未及子时,谢意映入睡,丑时,外房值夜的两个丫环也昏昏欲睡。 四下很静,只有草丛中的虫鸣声。 府内的侍卫每个半个时辰巡夜一遍,火光和整齐的脚步声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在他们离开后,整个院子又重回寂静。 原本闭合的窗户,却缓缓地被人推开,月亮笼罩在乌云后,随着窗户打开,只有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窗幔被风吹拂,若隐若现其后的身影。 随后一只手从窗口伸进,指尖有一点微蓝的光芒。 在窗户即将大开到一人能通过的地步,藏在暗处的几个人猛然间冲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将人控制住。转瞬间局势转变,却连一声也没有发出。 那人被束缚住了双手,堵住了嘴,不再挣扎,他感觉到了顶在腰间的那根手指可是指着他的死穴呢。只要自己敢轻举妄动,怕是顷刻间就会命丧这里。 于是他乖乖受缚。 此刻四角悬着夜明珠的长公主的房间,元霜匆匆走入,将窗幔掀起,俯在床上那人耳侧说了什么。 “掌灯。” “是。” 而第二日早上,青梅亦俯在谢意映耳边对她禀报了收获:“奴婢昨日装作不小心撒下的面粉上,多了几个脚印。” “嗯……”谢意映透过窗户望了出去,这日是个晴天,阳光亮的刺眼。 如果他们捉到了人…… “沉香榭那里有一座假山,你记不记得?” “是有那么一座,不过只做装饰,上面好像并没有路。” 当然没有路,如果有人走在上面,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该怎么办。侉依族这件事情高阳长公主不想生长,若是抓住了人定然不会关在府上专门关押人的地方,却会藏在更隐秘的什么地方。 她看过公主府的设计图纸,隐约记得在那座假山上另有布置。如今看来,倒似乎是很合适的地方。 图纸还是来时贺非给她的,周瑾怕她即便在公主府上也不安全,便给她足够多的东西,关键时刻,用以自保。 感谢六处,这世上,真有六处搞不到的东西吗。 谢意映和青梅饶了小路偷偷来到沉香榭,在假山的一处凹处,发现了暗门。 “你留在这里,看着来人恐怕指望不上你,帮我看着不要让这道门锁上就好,若我呼救,不要进来,替我去寻他人。” “是,可是夫人,他们恐怕很快会来。” “我明白,我只说几句话,一会儿就上来。” 打开暗门后是一道石阶,石阶两壁都悬着油灯,暗橙色的光只照得见脚下的这几步路,远处仍是一片深邃。 走到深处,谢意映纵然脚步放轻,整个石洞中仍然回想起脚步声。 没有办法,只能指望着他们审了他一夜,此刻这里没有别人。 石阶走进后,路面骤然平坦,前面是一道弯,谢意映想了一下,咬牙前进。 而后便见到了双手双脚被铁索吊起,另有更细的两个铁环穿过了他的琵琶骨的人。 “你是……女人?” 她一时愣在那里。 黑发下一张苍白透明的好似没晒过太阳的脸抬了起来,那是很娟秀的一张脸,眼窝很深,看人的时候仿佛十分专注。 “四皇妃。”她的声音有点喑哑。 在经过了拷打之后,她仍然十分从容淡定。 “你是侉依族的后代。” “是。” “这些事情都是你做的。” “是。”那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如呼啸的风声在这洞里回响。 谢意映明白为什么要用这样强劲的手段来拘禁住这个人,因为她远远不像她看上去那样柔弱可欺。手段厉害不要紧,更可怕在于狠辣无情。 “为什么?二十年前,侉依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意映将最想知道的问题问出,那人却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目光似毒蛇观望猎物,考虑着从哪里下口。 被当做食物的感觉不好受,谢意映强撑不躲,“根本不存在什么通过祭祀召唤出的神灵,你做这一切是为了给什么人一个讯号,一个侉依族后代回来了的讯号。” “四皇妃,”她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丝毫不像梦中那般,“你猜我要杀的第五个人是谁?” 谢意映安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说:“是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人听了谢意映的回答大笑起来,显然这回答让她很满意。 “四皇妃,我真的很喜欢跟聪明的人在一起玩,因为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露不过你给他的任何一个提示,势均力敌,游戏才有意思,是不是。” 谢意映心想谁_他妈跟你玩游戏,四条命都填进去了你有够没够。 看人笑的狂放,心想这人真是个疯子。 “你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这个游戏已经结束了。” “怎么会呢,”她仍然很愉悦的样子,好像并非身处牢笼,而是和谢意映泛舟溪上,随时可以脱身,“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不急不缓,谢意映却没法再等,高阳长公主一定派人盯着自己,公主府的人随时会来。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高阳长公主是不会放了你的,不如把真相告诉我,我来帮你。” “你来帮我?”她笑的颇嘲讽,“四皇妃,这事儿跟你没干系,想活命就离的远一点,死人的仇,只有亲人才有资格报。” “所以……” 谢意映的话还未说完,身后忽然响起声音:“四皇妃,您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她连忙转身去看,见元霜站在那里。 “……我说我迷路了你信吗。” 这个笑话很明显开的不是时候,元霜只屈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长公主并不希望您来这里。” 话的内容说的恭敬,但是态度不容置疑,谢意映知道若自己多说一句,恐怕就能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人来一个手刀砍晕自己。于是也不多言,乖乖跟在人身后。 踏上石阶的一瞬,那人忽然开口:“四皇妃。” 谢意映回头看她,但心里并不抱期许,知道这人是真的什么都不会跟自己说。 “想问您一个问题,人死后,灵魂会去哪里?” 她料定自己会死。 谢意映想了一下,回答她说:“会变为虚无,或者说,化为一切。” 她笑了起来,既不讽刺,也不阴刻,是很单纯的一个笑容:“死前遇到您真是件运气好的事情,我叫艾霜,总觉得还是想要有个人记得我的名字。” 谢意映对她点了点头:“我记性很好,会记很久。” 她并不谅解艾霜,为了报仇杀害无辜之人这种事情,没有可商榷的余地,但是她可怜她。 有的人的人生繁花似锦,有的人生来就只有一种选择。 重见天日后就看见青梅一脸困窘站在那里,身后是公主府的俩侍卫站那儿看着她。不过公主府工作人员素质非常高,把谢意映都抓出来了但面上还是一派恭敬,好像谢意映真的只是来这里遛个弯儿,一不小心走进了他们关人的密室。 咳,谢意映咳了一声,心里想人家都这样了我还在乎啥。于是一脸亲和地对人笑笑,然后带着青梅转身就走。 “四皇妃,”元霜叫住她,“长公主请您说话。” …… 谢意映僵硬转身。 这时候叫自己,绝对不是唠家常啊。 谁知还真是唠家常。 高阳长公主穿着寻常衣服,一脸慈爱的跟谢意映聊了聊一家之母管家的事情,直聊的谢意映心里越来越松懈,生怕高阳长公主备着后手,那自己可能膝盖一软就跪在了这里。 毕竟是偷闯人家密室啊,这事儿说出来谁不生气。 “对了,” 谢意映耳朵一支,怎么,终于要说正事了吗。 高阳长公主吹了吹茶水,“瑾儿明日就要回来了,我想着你肯定是要提前回去收拾布置一下府上的,也不再留你了,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顾他,毕竟那么重的伤,甭说这几天功夫了,便是再来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好利索。” 诶?就这么温和的……赶自己走吗? 谢意映一向作死小能手,候了半天没等到高阳长公主指责自己的话,干脆愣头愣脑自个儿冲了上去。 “姑母说的是,叨扰姑母这么些天真是不好意思,以后还想常来姑母这里陪陪您,希望您千万别嫌我烦。只是在走之前,还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姑母。” 高阳长公主自然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事情,手一抬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公主威严一出,谢意映也只能闭嘴。 “有些事情不必再问,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知道了没有任何意义。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我对你和瑾儿是很好的,我不会害你们。” 亲情牌打的很好,引的谢意映心里那点愧疚心上来,几乎要将她击溃。只有最后一点儿火力,支撑着她问人最后一句:“姑母,真相真的没有用吗?” “真相?真相只是数十年之后史官在史册上记载的东西。你以后会明白,这世上并不存在所谓的真相。” 谢意映得到的只有这一句话。 当天她回府,将安排人将这座已有半个月没有主人居住的宅院重新收拾的生机勃勃,然后第二天重振旗鼓,朝气蓬勃地去欢迎周瑾回京。 于是当周瑾由人扶着从马车上出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由谢意映带领的府中十多个人,穿红戴绿,还一人举着一大捧花。 一看到周瑾,谢意映喊了一声:“预备~开始!” 十几个人欢天喜地声调不齐的就开始唱: “每条大街小巷, 每个人的嘴里, 见面第一句话, 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冬天已到尽头, 真是好的消息, 温暖的春风, 就要吹醒了大地,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 不齐程度犹如魔音贯耳,没有办法,时间紧张,加紧排练了一天,也就能出这么个效果了。 周瑾还面无表情,身边的人已经忍俊不禁。 趁着周瑾没恼,谢意映把自个儿脖子上那个颇具夏威夷风情的花环摘下来扣在了周瑾脑袋上:“我超想你的!”一句话喊的很是义胆忠肝。不像绵绵情话,倒像是出征前的口号。幸好周瑾也不嫌弃,他现在只想快点儿让这群人收了阵势,不然可能明天整个京里都流传着自己家的笑话。 下人将给周瑾准备的轮椅推了过来,周瑾坐上去后,谢意映自觉接过来在后面推着他。 然后她趁着人少的时候俯下身来贴在周瑾耳边:“我真的超想你的。” “我知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京城男子如果有不解风情排行榜,周瑾一定能排第一名。 光着膀子由谢意映给他胸口涂药的时候,还能心无旁骛地考虑六处的事情,这种情节放在电视剧里恐怕就要接着十八禁镜头了,结果周瑾顶着一张性冷淡的脸毫无反应。倒是谢意映比他好的多,对着眼前的美好肉体很是想入非非了一天,然而实在没法不负责任的吃干抹净,只得无奈放弃。 何况如今情势不明,大敌当前。 她跟周瑾说了在高阳长公主家发生的事情,对于所谓二十年前的谜案,周瑾似乎比她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问他那女子的名字,听她说是艾霜之后对她点了点头。 “侉依族人的名字不可随意告诉他人,他们似乎认为人的名字中藏着某种力量,侉依族的巫医可以利用人的名字对其施加巫术,她如今既然告诉你,这大概是她的象牙。” 象死之前,回自动前往象冢。如鸟飞返故乡,孤死首丘。 谢意映敏锐察觉周瑾似乎对艾霜怀有一点怜悯之情,这对于周瑾的感情体系来说十分难得,艾霜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激起了他心底残留的这么一点感情。 妈_的到底发生过啥事啊大家都这么熟了说一说可以吗!局势这么危险,说不准哪天就被从天而来的一箭射死了死前总得把我想知道的八卦消息都告诉我吧! 谢意映如今对局势之危险感受的很深,原因在于周瑾停了六处所有的大动作,一切转为蛰伏状态。 以前六处运行顺利的时候谢意映尚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停下来,这才觉得掣手掣脚。一度对自己的宅院的安全问题也产生了怀疑。 “既然我们能搞到长公主府当时的设计草图,凭什么别人不会搞得到我们的?” “我说过别人搞不到吗?”周瑾很是沉着冷静。 “诶?”谢意映一时有点懵。 周瑾现在属于工伤人员,朝廷特批假期,带薪休假一个月,视具体情况可无限延长,闲来无事,耐心给谢意映做讲解,意思是谁家都有一些明面上的机关和私底下的机关,明面上的机关就是做做样子,方便大家互相沟通一些不方便敞开了讲的东西,而真正不能说的,才会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意思是……侉依族的事情高阳长公主并不想瞒着人?那她是通过这件事情传递给谁信号?” 周瑾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避开眼睛说:“自然是二十年前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人。” 告诉他们,时过二十年仍有人念念不忘,有冤的想要报怨,有仇的想要报仇,如今那些人踏着前人的鲜血,找回来了。 谢意映沉默下来,她触摸到了一些自己不该碰的东西,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将来一定会有很糟糕的事情在等着自己,无可逃避。艾霜说有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他们能撑过那场暴风雨吗,或者说,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她不知道。 谢意映所考虑的事情尚不具有紧迫性,至少与十三娘比起来她还在温暖而舒适的巢穴中,心有余力地考虑着将来的事情。 十三娘此刻躲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中,侧着耳朵努力分辨雨声中细微的脚步。 外面大雨倾盆,遮住了她左臂血滴落地的声音。她已经从衣服上撕了条布帮在那里,然而那一刀砍得精准,刀锋大概是划破了哪条血脉,以至于血流不停。 那一刀实在避无可避,一人于前一人于后夹击自己,后面那一剑直指心窝,反身扭开时身前那人早作准备,手腕一转尖刀横插进她的上臂,她躲的速度有多快,那刀割破血肉的力道就有多大。银光之后紧跟着一道红色,她忍耐住一脚踹向那人,借力道反身冲了出去。 五组此次留下照看京中动向。 察觉到高阳长公主府中侉依族一事后,即刻着手查办此事。他们身在局外被局内人看的清明,一方面调查最近一段时日,京内有异象的人事,逐一排查,确定谁与此事有关;另一方面前往白针山调查当年有可能存活下来的人,一一比对,予以确认。 因要赶在高阳长公主之前查明此事,捉住凶手,因此有些尾巴难免没有清理干净。于是终究被人察觉到了。 时间正是周瑾随整个皇族回来之时。 正主一定是其中的某一人。 不过除了宫中的人,也不会有谁能有这样的力量使出如此迅猛的速度。 未摆脱身后追杀之人时,决不可联系六处,这是六处的规矩,因此纵有组内三人死亡,十三娘仍只是拼全力躲避。 五组被杀三人,斩杀对方十二人。不亏。六处的都是亡命之徒,到了这个地步,若拼的一死能换取对方身份,这个交换十三娘简直毫不犹豫。 但对方派来的杀手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这样短的时间他们肯定并没有查清自方身份、或者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直接将有牵连的人一一铲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样粗暴狠戾。 这里是废弃的村子,大概是只有三四户人家里还有老人居住,一个村子不过十几个草屋,即便一一排查,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十三娘躲的这间。 从雨声中分辨出细碎的脚步,一共有五个人。依如今的受伤程度,正面相碰简直是找死。而且……十三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失血过多,若不能及时医治,恐怕这条胳膊就没法再用了。 将藏毒用的纸包从腰间翻出,取下头上的钗子把毒粉蘸匀。毒是二组研制的,二组惯有些特殊人才,她不惯用毒,备了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很明显就是不时。毒是剧毒,只可惜,要贴身才能用。 五个人,努把力能带走三个,死在这里也不冤枉。 腿上还有几道伤,没那么深,所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在这里蹲了一阵儿,裤子上又站着雨水黏在伤口上,撕开的时候就有血又渗了出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痛的?真是记不起来了。 脚步声已经靠近。她轻声转向门口,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把握过那人的手,反身屈过他的胳膊,用他手中之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顷刻间,一人毙命。 一对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雨将地上的血迹都冲刷开去,渐渐变成了一种初春桃花的颜色。 剑上溅满了污泥和血水,被雨一冲就又干净了。 十三娘用长剑撑着自己的身体,腰间的那道口子痛的她喘不过气来。雨水顺着长发打下来,她觉得眼前的景象都有点模糊。 “说出你主子是谁,我们给你一个痛快。” 左臂上包扎伤口的那块布已经被血浸透了,她看了一会儿笑道:“不如你们告诉我谁派你们来的,我绕你们两条狗命。” 还有两个人,一对二。 剑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用着很不趁手,自己的那把在之前就已经扔掉了。噙了毒的发簪在对付第三个人的时候被砍断,幸而自己手快,不然砍断的就是自己的手。 腰间的伤放在平时是致命伤,她觉得依出血速度而言,即便他们不动手,一盏茶后自己也得交代在这儿。 嗯……好像,没有办法了。 真是不甘心。 两个杀手看出她没有老实交代的意思,提刀向她走了过来。速度不快,知道她躲无可躲。暴雨铺天盖地的打下来,在人面前形成了一道水幕。十三娘确实没法躲,腰间的伤口让她没办法移动。现在如果不是有这把剑撑着,她早就跪倒在那里。 “蛮有意思嘛你们这些人,下雨不回家?” 吊儿郎当的调子在雨中响起。 穿着翩翩白衣打着伞的男人在漫天大雨中踱步而来。 只是脸上蒙了块黑布显得不伦不类。 靠近时没有脚步声,此刻又掩面对人,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有问题,两个杀手立刻转身相对,两把刀的刀尖直对准人。 “哎呦我去,这么大火气呢。其实我就是路过,本来打算走的,结果发现这儿还有个小姑娘,你们知道男人怎么样才算爷们儿吗?” 他说着,抬手将伞合拢收起,然后右手拿伞,左手从中缓缓抽出一把长刀。 “一是不要欺负女人,二是杀了那些欺负她的混蛋。”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如利箭一般一脚踏出,同时转腕向人挥刀。这完全是要杀死一个人的挥刀,凌厉、强硬、肃杀,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断。 十三娘认为自己还能挺一盏茶的功夫,赵水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击杀两人。 然后抱过十三娘就飞奔出去。 “不是说组与组之间不能互相干预吗。” 赵水目视前方,速度太快雨水落在身后都变成了模糊的光影:“要死的人还这么多话。” 十三娘笑起来,六处有很多赵水这种人,平时看着吊儿郎当,说话从来没有正行,但是办起事来干脆利索,有他在身后,你就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是啊,我该好好享受濒临死亡的感觉才对,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她说着话开始咳嗽,血流进了不该流的地方,顺着气管咳了出来,成了嘴边的血沫。 “什么也不会变成,而且我们这种人,死了就真正地死了,这世上,一个会记得我们的人都没有。”赵水说话带着一股狠劲儿,他摸过十三娘的手腕两指搭上她的脉搏,心跳很乱,而且越来越慢。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来不及了。 他们不能去医馆,他必须带她去就处的安全屋,最近的离这里也要半个时辰。十三娘坚持不了那么久。 咬紧牙关脚步一顿,把怀里人放到一棵大树下面。 “喂,喂,”十三娘此刻还能开玩笑,“跑这么几步就没力气了呀,你这样我会很担心二组的前途的。” 赵水不理会她的调侃,从怀里掏出一个纯白瓷瓶,反手扣在掌心,倒出一颗药丸。 “保命的药啊?”十三娘皱了一下眉头。二组的斤两她也知道,要真有什么能把一只脚踏进地狱的人救回来的灵药,赵水早用了,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 “是啊,很贵的。张嘴。” 十三娘乖乖张嘴,赵水把药丸塞了进去,轻抬她下颌一下,让药丸顺利滑下去。 “哎呦,好苦,莫不是毒药。” 药丸落入片刻,胃里火辣辣地烧起来。 “就是毒药,”赵水一手搭在人后脑,将她抱进怀里,“不但很苦,等把解药给你喂下去的时候还会特别痛。你要忍住,不要死。” 不要死。 “蛮难忍的,很苦……”十三娘眉头紧皱,再说不出一句话。 确实是毒药,二组有些特别的人才,其中有的精于药石,药,可作毒药,可作良药。给十三娘付下的药虽有剧毒,但此刻却能暂且保住她的性命,待到了安全的地方,为她止血,然后喂下解药,解去毒性。 理论上没有问题,但实践上却要考虑一件事情。此药霸道之极,以十三娘虚弱的状况,是否能够挨得住? “不要死,不要死。”赵水只能不断默念。 六处的这些人,生于黑暗,死于黑暗,见不得光,没有人爱,只有懂得的人才会怜惜,只有自己的同伴才会想要护好对方的那条贱命。 是的,你为主上觉得死不足惜,然而我不放手。 周瑾收到消息的时候,帘外雨潺潺。谢意映进屋给他送茶:“嗯?有什么问题吗?” 他手中略用力,将纸条握碎:“没有。” 谢意映其实很会分辨人的细微表情,偏只在周瑾面前落败,这个人,真是喜怒不形于色,与其说是心机深沉,倒不如说是面部神情缺乏。 然而,虽从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谢意映却还是能感受出周瑾的心情。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神奇的本事,也曾对别人试过,并感觉不出什么。 嗯……怎么,同一张床睡久了,还能增加默契程度吗。 虽知定然是哪里出了事情,然而他不讲,她便装作不知道。 就如同此次周瑾受伤。 事前事后,他都没有同自己解释过。但是她隐约猜到,对于那场暗杀,周瑾一定参与其中。是从他对自己的安排上看出来的,外人看来大概是仓皇逃窜,然而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得到,事事妥帖,定然是在此之前就纳入计划的。 周瑾知道在围场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让他顾不及自己,只能将自己送走。 但是即便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她又能说什么?有些不死不休的争斗,行错一步,就是结局。 周瑾是踏着退路在向前走的。 六处身处黑暗,周瑾何曾面向光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戈衡的场景。 他在京里的一小胡同里买了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在那儿圈养了一个小戏子。 戏子不过十四五岁岁,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时候就被他一眼看中了。声调嫩,腰身细,兰花指一比,直勾进人心里去。眉眼虽稚嫩,自带有三分颜色。 唇红齿白的,还是个雏儿,带到床上调_教好了,不知得有多销魂。 因此便画了两百两银子从戏班子老板手上买下来,自此包养一方,自过快活日子。 他的眼光不错,小戏子有眼力见儿,很会讨他开心,因此纵然怕被父皇母后知道,也偷偷地每隔上七八天便来他这处宅院寻欢作乐。 这次,正从那院中出来,绕过了一条小巷子,便看见坐在街边的一个白衣男子。 衣料看着不过是粗布麻衣,上面绣了几朵赤红色的花朵。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那一张脸,实在好看。 尤其是阳光下那么一照,通透的光彩焕然,明明神色悠然自得,却有一股惊心动魄的魅力。 他在那一刻几乎忘记呼吸。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到了那人身边。 大概是挡住了他的阳光,那男子才侧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时候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光色投入其中,竟像是琉璃一般。 然后他笑了起来。 太子像受了蛊惑一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点傻,他意识到这点,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连开场白也冒着傻气,平白大街上遇见的人,谁会知道你是当朝太子。 那人眉眼神色很淡,却十分平静地回答他说:“你是会当九五之尊的人。” 若有人看向这里,会清楚地看到太子因吃惊而放大的瞳孔。下一刻他觉出害怕,这是谁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吗? 他仇敌很多,怨不得他,人人都想当皇帝,他那几个兄弟,没一个老实的,对着自己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难道还当他不知道吗! 太子也不好做,要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要在朝臣面前好好表现,要苦读书,要学朝政,还要防着那些躲在暗处的小人。 如果这人也是他们派来的……不,不能杀。也许可以考虑着把他绑起来,囚禁在哪里。只要他乖,金银珠宝、锦衣玉食,自己什么都可以给他。 “您身上有胭脂香味儿,是刚从哪个温柔乡里出来的,但是既然藏在这样的一个深巷中,那个人一定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是不是?”他坐在那里安然自若,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可以告诉您一个消息,您的某位弟弟,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地方,在被他告发之前,我觉得您还是及早把那个烫手山芋解决掉才好,毕竟他被发现的话,恐怕很多人会不开心。” 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对了,我叫戈衡,是个跑江湖算命的,酬劳很低,您愿意雇我吗?” 太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不知道他给自己的这个情报是真是假,他就相信了他。 回头立刻派人解决掉了那个小戏子,无所谓,反正再也不需要他了。 识过牡丹,其他野花再难入眼。 戈衡就这样成了他的幕僚。 后来更成了所有门下之臣畏惧的人。 拨弄朝堂,翻云覆雨。 但他知道戈衡不是他的,就像他知道哪些人是他的一样。戈衡看向他的眼神,与看寻常人无异,甚至连一丝敬畏都没有。没有敬畏是好的,他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敬畏,他不需要戈衡的。 但希望戈衡给他一个与常人不同的表情,欢喜的也好,愤怒的也好,只要他眼中有他。有他这个人,而不是一个谁都可以坐的太子身份。 他也什么也不能做,他知道戈衡这人太自由,又有太多能力去获取自由,自己对他做什么,只会逼他离开自己。 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戈衡究竟是为什么帮助自己,由此他问他,日后是否要做个良相、又是否想做个权臣。 那时他们在湖心亭赏雪,桌上温着桂花酿,亭外雪花纷纷。戈衡看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说:“殿下,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它不是帝王的,自然也不属于哪一个臣子。” 眉目清淡,比风雪还寂寞。 有一日忽然不辞而别,一别就是三年。毫无音信,遍寻不得。 这个狠心人,这个,狠心人!那些日子,他每次想到戈衡,都气到要发疯,咬牙切齿地将屋内的器具摔烂砸碎。 然而这一日,他忽然又回来了,一句解释也没有,似乎这三年并没有别离过。 而自己呢,那一刻竟然只觉得欣喜若狂。 晚上太子亲自端了消暑的汤来他屋外:“戈衡,在吗?” 屋内烛光大亮,但他偏要多问这一句。 戈衡没有回答,但屋内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屋门被他打开。 看见是他,也毫不觉意外,太子殿下礼贤下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侧身为他让开路,然后走回去重坐回书桌前。 “在看什么?”太子将手中的汤碗放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看起来。他没周瑾那种本事,见微知著,看了一眼没看明白,也不觉得尴尬,放下之后大大方方地看向戈衡。 纸上记载的都是一些探子查的消息,探子都是太子的人,因此没什么好避他的,戈衡只说:“江南的事情。” “江南?江南有什么事情?” 戈衡习惯这个太子从不懂得动脑子,睨了他一眼,回答道:“江南前些时日突然冒出来一个叶家,我查查是谁。” “指不定就是江南的某个大家族罢。”太子不负责任,随意猜测,戈衡懒得理他,也不纠正。 虽讨了个没脸,太子一点儿不恼。反正戈衡也没敢他走,他干脆站了那里,借着看桌上的资料,偶尔小意地瞥向那边那个人一眼。 烛火映照下的脸,垂着的睫毛在眼下铺了一层阴影,格外专注的神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谢意映听到刘渊要与安平公主成亲的消息时,正在泡茶。 心下吃惊,手一抖,滚烫茶水就撒了在手背上。 “你妹逼他的吧?” 周瑾看破不说破,因有伤病在身,这半个月来他装够大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 “我妹何必逼他,大方漂亮,千金之躯,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想娶。” 话说的有道理,谢意映自个儿想了想,觉得无可辩驳,再说感情这种事情,缘分造化,一念之间,也许就是男主角一朝回心转意,发现还是这么多年来风雨无阻默默无闻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姑娘最好,女二变女一,欢欢喜喜大结局。 蛮好。 结果下午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是走了神儿,坐秋千上慢慢悠悠的晃来荡去,透过树叶打下来的阳光温厚深情,绳子上有上午婢女们新摘下来别在上面的花朵,谢意映倚着想了一会儿,对某个人轻声说:现在你该放心了呀。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人生有太多无可选择无法避免的事情,遇到了只能往前走,喜欢的姑娘死了,自己还有大把日子要过,于情于理,能再找个人一起生活都不该受责备。 时不我与,相逢太短。 正这么惆怅着,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倒把谢意映吓得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 “晚上我想喝莲叶山药老鸭汤。”周瑾抱着Fantasy,面部表情瞅着她。 “诶?”谢意映奇怪,怎么今天偏偏有了想吃的东西,莫名其妙的。 周瑾也没管她心理活动,将猫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只留着谢意映在那儿琢磨,现在煲汤,也有点儿来不及啊。 是一点儿没察觉到周瑾的那点小心思。Fantasy倒比她清楚一些,爪子往她衣袖上一搭,然后往离人背影那边儿扯了扯,可惜********在汤上的小厨娘没懂,呼噜呼噜猫脑袋:“哎呦,这人儿怎么上来一阵儿这么难伺候呀。” 抱怨完还是认命去给人煲汤。 结果煲着汤自己又开始走神儿,这回倒没让人逮着,自己听着沸水的咕噜声先反应了过来,“哎呦喂。”连忙把柴火熄灭,取下盖子,看着将要扑出来的汤又消了下去。 她这回想的是正事儿,晚饭时候就立即对周瑾讲了:“江南南边的生意,会被戈衡查到吧?” “你才想到?”周瑾低头盛汤,语气不急不缓,倒似胸有成竹,早已有解决方法般淡定。 江南叶家的生意从内库招标时起就冒进,但当时那一步必须踏出去,时势要求,无可奈何。如今戈衡突然回来,他一贯是个会从大局着手,却又能着眼细节,算无遗漏的人,别人发现不了叶家是怎么回事,但戈衡能。 只是行到了这一步,没有挽回的余地。江南的生意不能停,此时大动,才更惹人怀疑。他早在得知戈衡回来的消息时,就已经派人去江南通知消息,让他们一切谨慎,所有双线联系变为单线,绝不可让人从叶家入手,查到这里。 谢意映如今这样担心生意上的事情,是因为还不知道六处近日处处受阻。有人在抓六处的尾巴,且不止一方人马。六处死伤惨重,但周瑾下的是死规矩,绝不反击,挨了打就忍着,死了人就记着。 他现在就是在卖血。 挨过此时,才能反击。 叶掌柜的晚上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夜色已深,跟店里剩下的两个伙计打了招呼,看着他们把烛火一一熄灭,账簿银两都锁了起来,然后大门合上,才放心离去。 天上几颗明星闪亮,路上行人已稀。走了不远,就到了老王头的混沌摊儿,这老头每天晚上都经营到这个时候,说是自己人老了睡不着,还不如出来赚些银子,其实不过是体恤着晚上才做完活儿的人,想着有自家这一盏灯、一份馄饨在,多少是个慰藉。 叶掌柜跟老头儿很熟,也好他这一口。因此老远就打了这个招呼:“今儿生意怎么样啊。” “还不就那样,我说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事儿就交给小年轻们好了,自己天天忙这么晚干什么。”老王头儿一边抱怨,一边给他盛了分量足足的一份热腾腾的馄饨。 叶掌柜挽起袖子,坐在破旧的椅子上,一点儿不像个进出几十万两生意的人,对人呵呵一笑,接过碗就开吃,一面还不忘夸两句:“好吃诶!” “快吃吧你,你吃完了我就收摊儿,看这天色,再晚点儿可能得下雨,你也走快点儿,也没带把伞,再淋在半路上。” “没事儿没事儿,”叶掌柜呼噜呼噜几口吃完,又不忘喝了一大口浓汤,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给人扣在桌上,“要是真让雨拦在半路上,我就去倚云斋待着嘛。” 倚云斋,青楼,叶掌柜开黄腔开的顺理成章。 “你啊。”老王头收起铜钱、茶碗,不忘取笑人,“你行吗你。” 两人逗乐几句,叶掌柜继续回程。 他孤家寡人一个,自己住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宅院,雇了当地的几个人,每天白天来打扫屋子,再给他做个饭,晚上就回家了。因此此时推开大门,院内空空如也,一片黑暗。 叶掌柜早已习惯,也不觉寂寞。 合上大门,从里面锁好,哼着歌晃晃悠悠朝屋子走。 踏进屋门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不对。 星稀,则月明。月光透过没有关上的窗户照了进来,本应空着的椅子上,显出一个人的轮廓。 叶掌柜停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不该跑。 他是个文职人员,且又一把年纪,算账算的过来,打人就实在不行了。 他住的地方离衙门挺近,安保状况一向不错,因此也没想着要雇几个壮丁守着大门,或是大半夜躲在自己屋顶。 “叶掌柜。”那人率先开口。 声音听着很年轻,透着一股愉悦气息。 说着话站了起来,没靠近人,只将一旁桌上的蜡烛点燃,“我等你有一会儿了,看见王老头家的馄饨味道很不错,有机会我也去尝一尝。” “你是什么人。” 蜡烛一一点燃,屋内顿时亮了起来,连着那个不速之客的模样也看的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发半扎半披于肩,一身水蓝色衣裳,这些看上去都寻常,但那张脸,面似明月,眼若青莲华。 “叶掌柜是做生意的人,该知道生意往来,有进有出,有买有卖,互相交换。不如你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如何?” 戈衡说话轻巧,含着股天然的玩味。好似自己是正大光明被人请来的,正与他大大方方的谈论生意。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叶掌柜五十多岁的老头,二八妙龄少女在前尚且能面不改色,此刻更是坚定立场不动摇,十分有原则。 “哦,”戈衡点了点头,似乎也认为他这个问题问的极对,便也耐心同人解释道,“我这人算不得什么好人,你若不告诉我,我便杀了你,这个答案叶掌柜还满意?” 句尾语气微微上挑,像是还有点笑意,但叶掌柜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叶掌柜想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与我叶家生意,有什么纠葛。生意场上的事情,用生意人的方法来解决,不如我们坐下谈谈,讨论出个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说的是猜测,做的却是假象。 戈衡一眼看破,脸上笑意也敛了一分,“叶掌柜,现在我占主动,自然应该按照我的规矩办事,我说了,你给我我想要的,我自然考虑着给你你想要的。等到什么时候我落在了你手里,届时自然由你谈条件,是坐着聊聊,还是直接动手,都听你的。” 此话说的没有挽回余地,商人逐利,叶掌柜知道再与人讨价还价下去,戏份就过了,因此只做大方坦诚样子:“好,叶某也不过受人所雇,身份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希望阁下知道了我家东家的背景,别再同别人讲。” 戈衡十指相合,抵在颌下,专注地看着人,示意他讲。 “我的东家,就是前朝皇室,慕容一族。” 叶掌柜深吸了一口气,将此惊天秘密慎重说出。 其面容神色,极为庄重,念出慕容这一姓氏时,仿佛那皇权威严仍在。 戈衡盯着他,那双鸽羽般的灰色眸子渐渐弯了起来,然后他大笑出声,好像叶掌柜讲的是个天大的笑话一眼。 半晌他止住笑声,将腰背坐直:“叶掌柜,你不老实。” “我说的是实话,阁下若需要证据,我亦有慕容氏的亲笔书信在手,可给你看。” “谎话编的很好,”戈衡看着他,像看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换了旁人可能就信了,慕容……”他念着这个名字,又低低笑了几声,“可惜你今天遇到的是我。” 改朝换代之时,慕容一族并未被赶尽杀绝,当时的皇帝、皇后被斩杀,但两位皇子都被留了性命,监压在云州,衣食不缺,只是没有自由,终身不得离开。更有一位公主,在主城未破时,便被安排悄然送出了城,随后流落何处,无人得知。 只是传说,公主带走了慕容一族的宝藏,其贵重程度,足以建一个小国。 “慕容……很巧我与他们有些往来,而且更巧的是,我知道,有皇室血脉的慕容氏最后一个人,三年前就死了。”他说着,看向叶掌柜,“所以这三年,你都是在为谁在管理族产,慕容氏那些偏支的人?他们没有财力、也没有能力,能支撑起你这样的一个庞大的商业运作,何况我查了内库招标的一些资料,你们有朝廷的人脉。” 他的神色毫不在意,仿佛这些都是随口的猜测,做不得真,没什么用:“朝廷里谁在帮你们?刘渊?” 离真相这样近。 叶掌柜一言不发。 戈衡此刻倒仿佛不在意他的回答了,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我们去看看你的账目吧,我还有些兴趣。” 叶掌柜能跟他走吗? 正要往后推就被人一下子点了穴道。 “我很尊老,我扶着你,小心台阶。” 步入走廊,顺着再拐个弯,就到了书房,小宅院也有小宅院的好处,房间好找。 戈衡刚才能推测出那么多东西,此刻知道他的书房在哪里,实在不值得惊奇。 叶掌柜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跟一个什么人在算计,这个人之敏锐睿智,简直不可捉摸。 戈衡倒还悠然自得,推开屋门,点燃蜡烛,将桌面放的账目草草看了一遍,然后有些嫌弃地扔在一边:“不对。” 打开书柜,将书架上堆的账本拿下来翻阅一遍,又放了回去:“不对。” 然后他走到屋子正中,背手于身后,环视了一圈屋子,将目光定格在桌上的一方砚台上。 将砚台拿起,见下面是平整桌面,但仔细观察却能看出这一块去桌上其他部分颜色不同,要略深一些。 轻轻搓了一下手指,将手掌扣在那方桌面上,用力按下,就见书架缓缓移动开来。 被封了穴道的叶掌柜站在门口,汗水顺着额头就流了下来。 书架后是一间密室,房间不大,摆着两张桌子,上面各放了十来摞账目,都分别用纸袋装着。 戈衡不贪多,只拿起其中一个袋子走了出来。一个袋子的东西,足够他看出他想要看出的讯息了。 将袋子打开,里面的东西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白纸上横竖画着些线条,上面圈圈圆圆都是些图案。 并不是他想象的账目。 ……这是什么? 一张看不出来,便看其他的,量多了,自然能够总结出规律。 直到看完整个袋子里的东西,戈衡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因为看懂这到底是什么,而是因为想到了写这些东西的人是谁。 真是有趣。 他的推测从来不会出错,这间密室里藏的东西都是账目,之所以一本一本,大概是分了不同季度,交给那个幕后的人。 而自己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这是幕后之人自己独特的想法,不仅是他,这世上,恐怕除了她教给的人,没有一人看的懂。 这些图案一样的东西很有体系,不是什么为了加密随便弄出来的,而是十分严密可以一直这样用的。 能做出来这一点的人,他知道一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谢意映得知容妃有孕的消息时还事不关己颇有闲情地感慨了一句,当今圣上真是老当益壮。 结果第二天就飞来横祸,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非撞到了自己头上。真是老实待在家里也会被窗户口飞进来的猫砸死啊。 周瑾早上被招进了宫,圣上的旨意,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养病在家数日的儿子。周瑾身体此时已无大碍,至少可以不拄拐杖走路,因此实在没什么理由卖惨推脱,便只留谢意映一人在家。 但他也隐约觉得这时间点有些蹊跷,比自己预估的要早了一些,要么是这二十年的时间还不够他充分了解自己的父皇,要么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能放下任何一种可能性,便又特地安排魏梧陪着谢意映,防止趁自己不在府中,有人生事。 结果这个预防做的极对,谢意映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心里默默佩服周瑾,细节上虽没有把握明确,但大体方向上倒是不错。 宣旨的太监惯性微微抬着下巴,毕竟自己代表的可是如今正得圣宠的容妃娘娘的意思,凭你是什么皇妃,此刻在我面前也得给我三分脸面。按常理来说,读完手谕,听着的人就该利利索索地接过去。 结果这位四皇妃倒好,坐那儿一句话没说。只手里碰着茶碗,慢悠悠地在那儿拂着沫子。 谢意映一贯会装腔作势,此时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也绝无波澜。她就是想不明白,容妃怀个孩子,关自己啥事,非得召自己入宫陪伴。 当然手谕里写的辞藻华丽,理由明确,说是容妃之前见到了四皇妃,一见便觉得十分喜欢,如今怀有龙裔,钦天锏那边儿又算过,说她的命理很合这个孩子,因此请她去陪自己一天,明日便送她出宫。 我是啥时候见过她呢…… 只是这手谕中连龙裔都摆出来了,谢意映明白分量不清。周瑾今天被莫名其妙召走,前脚走了这容妃的手谕便来了,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所以纵然明白不好推辞,谢意映仍然是不想去的。 进了皇宫,就完全不是自己的地盘儿了,到时候自己要是被算计了,周瑾都来不及保自己。 那边儿等着谢意映反应的太监有些不耐,捏着嗓子咳了一声。谢意映眼睛瞟向站在一边的魏梧,给了他一个眼神的示意: 能不能不去? 周瑾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但是容妃今日既然都能把皇上搬出来将周瑾支走,可见如今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且手谕里也说清楚了,不是为了让你伺候她,是借着你旺旺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皇上的儿子,你的弟弟,你怎么推辞?用什么理由? 这道手谕很强硬,卖的不是她容妃的脸,仗的是圣上的势。甭说是谢意映,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轻易拒绝。 因此魏梧对谢意映摇了摇头。 谢意映心下了然,知道绝无推辞的余地。便将手向那太监一伸:“好。” 态度极倨傲。 她早就看这个太监不爽了,你就算是容妃的太监也是个太监,大家主仆有别,你给我甩哪门子脸。 太监很明显在宫中待久了,很有些因为自己的身份飘飘欲仙,如今见到谢意映这么一副样子,一时梗在那里。 谢意映伸手要手谕,太监站那儿没动,两人一时卡在那里。 然后是谢意映先冷笑了一声,抬眼一扫:“怎么,听不懂话?” 太监摆脸是会摆的,如今真和人对上,也不是闹不清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这么对自己就是打容妃娘娘的脸,她和容妃娘娘有什么过不去的? 僵着脸把手谕递过去,不阴不阳地说道:“那请四皇妃速速虽奴才去吧,别让容妃娘娘久等。” 他愿意给,谢意映倒不愿意接了,眼见着手谕就在眼前,谢意映将手收了回来。 微眯了眯眼睛,那张少女面庞下便稍稍泄露出皇妃的威严:“容妃肚子里面有个皇子,这府中也有个皇子。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耍派头。” 她说话很慢,却有十分轻蔑的意思。 太监眉头一拧,显然这一激之下有些生气。 谢意映继续说道:“对我不敬,今儿我在这儿打死你,你看容妃来不来得及保你。” 这句话是实话,一个太监而已,只要不是皇上眼前儿的那位庆公公,对自己不敬,她今天就是把他就地正法了,容妃还能因为一个太监闹到皇帝那儿去让他治她的罪吗。 小太监不傻,脑子转过来了以后当即跪下,砰砰咳了三个头:“四皇妃赎罪,奴才有罪,望四皇妃看在今日奴才还有差事的份上,饶了奴才一命。” 谢意映心情很不好,见人跪下了,又将一旁的茶盅端过来,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才又开口道:“你叫什么来着?” 问道名字了,自然是打算秋后算账了。太监想着虽然一个宫内一个宫外,山高路远,还真不一定能收拾的着自己,但是毕竟也是皇妃的身份,要真想办自己,也不是没办法。咽口唾沫,颤颤说道:“奴才……小喜子。” “哦,喜公公,”谢意映语气很平淡,好像刚刚还威胁要杀了人的不是她一样,“能进宫陪伴容妃,我很高兴,所以你……不要让我生气。” “奴才遵命。”喜公公还跪在那儿不敢抬头。 谢意映站起来,裙角在他连边扫了过去:“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 在太监面前发了一通火,等到了容妃面前,谢意映倒心情全然平复下来了。 “容妃。” “四皇妃。”容妃正斜靠在榻上休息,见她来了,便笑着对她打了个招呼。 容妃依照妃嫔地位身份,其实尊贵程度比不得谢意映这样一个皇妃,只是如今正得盛宠,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所以地位非同一般,早已超过了一个妃子的身份,谢意映虽不需跪拜她,但也受不得她的什么礼。 谢意映记得自己只见过这位容妃一次,是在围场的时候,她坐在皇上左手边第二个位置,正隔着皇后,她们二人间隔了一块儿幕布,因此当时并没有看清。 如今,倒是第一次仔细看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她穿了件紫色衣裙,不知是什么衣料做的,微微发着莹莹的光。映的那脸色更好,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容貌姣好自不必说,更可贵在于神态。 媚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只有宝色,女子一有媚,三分姿色,可抵过六七分。 如此神韵天然风流的人,谢意映似乎……只见到了这一个。 她打量着容妃,容妃倒已经熟识了她的模样,因此只是对她笑笑:“来坐在我旁边。劳动你来真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为了腹中这个孩子。”说着坐了起来,一手于腰后小心扶着,“我身子不便,也不好招待你,你可要见谅呀。” 能够对着女人轻易撒娇的女人,千万不要轻视。 谢意映耽于美色,此刻也不敢受蛊惑,坐到人下方的一把椅子上后,对人轻轻笑了笑:“娘娘哪里的话,今日有幸能来陪你,我也是高兴的。” “是呢,我是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心里欢喜,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有缘分罢。” 她向一旁的婢女伸过手,由人扶着站了起来。一举一动,犹如画中,媚意横生。 “有了孩子之后便一直懒怠着走动,今日你来,便陪我一起走走吧。” 谢意映能说啥,刚坐下又让我站起来,你是不是玩我? 只能对人温柔笑笑,然后自觉搀过她的右臂。 两人莲步轻移,走得像幅宫中仕女图。只是谢意映心里槽意不断,不知道这位容妃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二人间虽然气氛诡异,但这院中精致确然不错。她来时走的正门,是宽敞大道,如今绕了偏路,见这屋后更有桃花源在。 皇上确实宠爱这位妃子到一定地步,一个院子里竟然硬是给她凿出了小桥流水,眼前瞧见的不过是湖面荷花,但内里引入活水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更可贵匠心独造,自有一番格局。 容妃刚还喊着身子重,如今却肯步上小桥。谢意映瞧那儿桥上尽铺了些石子儿,虽然知道如今容妃有孕、定然加强了各种安全措施,这石子应该是防滑的,却还是担心。 万一有个……万一呢? 若容妃真在这里摔上跤,自己无缘无故的跟谁哭去。 因此更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个脚印,稳稳扶住容妃。 容妃倒还悠然自得,言笑晏晏跟谢意映聊天儿,一面走过了小桥流水,终于回到了平稳地面。 这下谢意映悬着的心才落下来,觉得怎么这么糟心啊别人的孩子自己这么费劲巴拉地看着。吐了口气就看到一旁的合欢林,正是合欢开放的时节,一眼望去如雾霭般粉嫩一片。 觉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一面同容妃讲:“娘娘这里的合欢开的极好。” “是呢,圣上特地命人栽种的,因我确实有些喜欢,你满京里找,恐怕没有比我这里还好的花儿呢。”容妃似有些自得,说着话微微偏头看向谢意映。 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容妃并不是一个愿意攀比的人,她说起话来只赞哪位嫔妃的发型好看,哪位官家夫人的姿态曼妙,并不拿来跟自己比较,说自己的院子好看,说自己戴的是最新进贡的琉璃簪,如今隐隐带出一股比较的意味来,倒像是想引出什么人。 谢意映只略微一想,便移回了看合欢的目光:“我倒没去过京里几家宅院,不曾见过谁家种着合欢,不过娘娘这里的花,既有父皇圣眷、又有娘娘喜欢,理应是长的最好的。” 容妃仍看了她片刻,似在辨明她的神色,然后嫣然一笑,说道:“时间不早,我们回去吧。” 回去路上谢意映依旧提起十二分小心,结果在桥上的某一段时,容妃忽然就崴了一下脚,向她这边一栽,谢意映大惊失色,连忙两手把人扶住,结果身前受人一撞,整个人便向后一倒腰正磕在桥梁上,幸而及时站稳,没有连着怀里的人一起摔下去。 她自己这一扶一倒觉得惊心动魄,怀里那位绝美宫妃倒仿佛觉得有趣似的笑了起来:“哎呀,肚子这里突出了一点点,我低下头的时候都看不清路呢。” 谢意映哪里有心情同她开玩笑,刚才要真是没有扶住或者没有站稳,谁知道会是怎么样一个结果。等一旁的宫女把容妃扶了过去,谢意映才喘出口气来,自己扶着一旁的桥梁站直,这才隐约觉得腰间有点刺痛。 说的撞了之后的痛……又有点不像。 容妃瞧出她神色不对,关心问道:“瞧你这脸色,怎么一下子这样儿了,你放心,这么多人跟这儿守着呢,便是你没来得及接住我,她们还能扶不住吗。” 孕妇都没事儿,自己自然也不能反应太过,谢意映平复了心神,前一步又挽过了人:“她们扶你,和我扶你,能是一会儿事儿吗,这腹中还有我一个弟弟呢,总得为他尽尽心,免得他出来之后你再同她抱怨,说你那位四皇嫂啊,见着我摔倒了都不扶。”说着笑起来,“您说是不是。” 这句话意指,今天这情况,自己不扶肯定是不行的。眼见着容妃摔在面前却不扶,成什么人了?没孩子还好,有孩子这就算是轻视龙裔啊。 容妃如同没听出:“你这个人呀,嘴上真是不饶人。” 幸而没后续,把戏玩了一次就够了,谢意映被这一摔吓掉半天命去,晚上上了床还觉得心有余悸。 宫中不易啊。 此次进宫没有带自己的丫环,此刻只有四五个宫女在屋内守着,都是规矩严谨的人,因而一丝响动也没有。屋内燃着烛火,谢意映睡时畏光,因此很不容易入睡,只盯着窗户上的树枝打下来的斑驳影子,看它们受风吹动,像老人一般的姿态,这样看了一会儿,方睡了过去。 睡的很深时,如坠梦境,意识模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窗户上斑驳的影子,却隐约听到衣料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 “谁在那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没有人回答,脚步声一顿,然后又响了起来。 按理宫中戒备森严,不应有人随意出入,且又是这么一个时辰。 “是谁,说话。”谢意映摆出身份,声音很是严厉。 但没有任何效果。 她坐起来,掀起遮挡在床边的一层薄薄的帷帐,只见屋内月光倾洒,并没有人影。 脚步声也在这时挺了下来。 她觉得有些奇怪,一时并没有想到什么鬼神之说上去,只将榻椅上的鞋子拿过来穿好,然后举过一边的烛台,向刚刚传来脚步声的地方走了过去。 屋内很静,只有她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论理这时守在屋外的宫女们,听到了谢意映的声音,该过来伺候才是,此刻外屋却静的好似没有人值夜一般。 偌大的殿内,像是只有她一人。 内外屋间隔着一道屏风,是夜间她歇下后移到这里的。上面绣着仕女图,此刻烛火昏黄映照下,画像上的脸不复白日温婉,隐隐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被六七名女子直直注视着,谢意映也终于感到了一阵害怕。 正想绕过屏风,身后忽响起声音。猛然转过身去,却见是风将窗户吹开,窗面撞到了墙上。大概是宫人检查的不精心,所以没有将窗户关好。 风很大,吹得屋内烛影晃动,连带着她落在地上的身影也被拉得变形。便想先去将窗户掩上,等站到窗边时,却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恰砸在她的手背上,初时以为是雨水,但并没有听到外面下雨的声音,因此右手举着烛台靠近左手手背,见上面那一滴,暗红色,赫然是血。 回想血低落的地方,连忙退了一步抬头望向房梁。 黑暗一片,并看不清什么,却接连又有几滴血水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碎开。 恰在此时,那个原本停下来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摇曳的衣料摩擦着地面,是个女子……谢意映想,那一定是个女子…… 像是配合她的猜测,四下响起了低低的歌声。 那女子轻声哼着歌,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了过来。 未来得及掩紧的窗户忽然又被一阵大风猛地吹开,谢意映手中的蜡烛也骤然熄灭。 顿时心头一片惊恐,她向身后靠着,小腿磕到了榻椅,一下子摔到了床上。 帷帐因风吹动拂过她的脸,她在某一刻赫然看到了站在屏风前的人影。 “来人!” 在惊恐下几乎失声,胸腔猛烈起伏压迫着发出的声音声嘶力竭。 屋内忽然亮了起来。 几个宫女手中拿着宫灯小跑了进来:“四皇妃,您怎么了?” 谢意映心情平复不下来,她微蜷着上身,两手紧握身下的被子,垂着脑袋在那里喘了几口粗气。 “你们……刚刚在哪里。” “回禀四皇妃,奴婢几个刚刚一直在外间守着,听到您叫了一声来人,这才听从吩咐跑了进来。” 她听着宫女的解释,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耳内的血管的扩张引起巨大的轰鸣声。 良久她才抬起头看向她们:“你再说一遍。” 一进屋就看见四皇妃坐在床边,面无血色,一头黑发也乱糟糟的,宫女们显然也受了惊吓,刚刚回答她问题的那个宫女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谢意映一直盯着她,直到判断她的神色并没有说谎。 “给我倒杯茶。” “是。” 她抬起左手,手背上雪白一片,十分干净,并没有血滴。 刚刚那是……梦? 她有些拿不定。若不是梦,怎么守在外面的宫女们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是梦,怎么这样逼真,甚至自己的脚上真的穿着一双鞋。 不能确定的事情,自然还是害怕,喝下茶水后,便命两人留在里间,陪着自己。 但这一夜到底没有睡熟。 于是第二天醒的时候,便带着俩黑眼圈去见荣妃,倒被荣妃取消了一通:“呦,这是怎么了,换了地方睡不好吗?” “可能确实是在家里睡惯了,一晚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娘娘不介意的话,我想出去走走,吹吹风能好一点儿。”谢意映面不改色的接下调侃,顺理成章的提出要求。 昨晚上睡的迷糊,又是半梦半醒之间,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等到了白天,哪还怕什么鬼神。这世上真的值得害怕、值得提防的,只有人心罢了。 因此便想着再去看看,自己房前屋后,留下什么痕迹没有。 她来这里不是受拘禁的,因此荣妃也不方便开口不许她出门,便只命人陪着她,最后又跟她说道:“走一会儿也就算了,早些回来,我还等着你陪我说说话呢。” 出了屋子,也不便直接去自己那儿,便先去那片合欢林,看一会儿装装样子,再绕到自己屋后。 景致不与人变迁,小桥下流水潺潺,林中花蕾满枝。昨日来只在林外看了看,今日正有时间,谢意映便想进去看看,一旁的宫女却阻止道:“四皇妃,娘娘平日并不喜欢人进这片林子,请皇妃见谅。” “哦?原因为何?” “奴婢也不知,大概因娘娘极其喜欢这片合欢花吧,平日里除了去休整的宫人,并不允旁的宫人进去。” 话说到这里,谢意映自不强求。只是……平日不许人进,这理由就有些奇怪了吧。那林子后面似乎正是这座院子的偏门所在,那这样的话,建在那里的门等于便等于形同虚设。 谢意映站在那里,盯着林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人笑笑:“不难为你,我们走吧。” 由此便踏着卵石小路,一路到了自己屋后。 “呦,是这棵树呀。”谢意映抬头看着拏云攫石的一棵老树,“昨儿没睡着的时候就透过窗户看着了它,还想着这树怎么没叶子呢,原来是这样一棵古树。” 说着,像要给人解释似的,偏离了路走到自己窗边,“喏,就打在这面窗户上。” 话虽说给人听,自己却垂下眼睛,仔细将窗户看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指印、或血渍,什么也没有。 她对今天能在发现什么并没有报很大的打算,毕竟经过一夜,若留下什么痕迹,也早被清理干净。只是有些不甘心,想抓住哪怕是蛛丝马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个消息,要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是谢意映到底没找出线索查出那晚是谁在跟自己装神弄鬼,好消息是她终于脱离荣妃的魔爪返回亲爱的家园。 “回来的感觉真好,连你都变得面目亲切起来了啊。”离开了皇府两天就像离开了两年一样的谢意映对着魏梧感慨道。 魏梧一时没分辨出这是讽是赞,呵呵冷笑了两声,退到一旁。 “诶对了,殿下呢?” 已是中午时分,按理昨天一大早周瑾就被圣上召进宫,如今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殿下还在宫中。” “……还在宫中?” 周瑾和自己媳妇儿一样,对于自己被留在宫中这么久一事也觉得莫名。 一大早便被召进宫,结果皇上还在上早朝,庆公公倒是在,领他到湖心亭上,请他在此稍候片刻。 “有劳庆公公。” “四殿下哪里的话。” 庆公公这人很有意思,他在文帝身边四十年,是将文帝心思摸得最透的一个人,这宫中的秘密他至少知道一半,太子在他面前尚且不敢摆太子的架子,他但仍保持的像个普通太监一般,对这几位皇子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对待。周瑾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从自己寝殿偷跑了出来,想要见父皇,那日风大雨大,嬷嬷追不上他,他跑的飞快,还跑丢了一只鞋,最后一头撞进了庆公公的怀里。 “四殿下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见父皇!” “圣上现在正在批奏折,四殿下来,奴才带您去吃些小点心,一边等着圣上,好不好?”他很耐心,牵过了自己的手,带着自己一步一步去了旁殿。 后来怎么了?自己好像等了一晚,等到睡着了,庆公公把自己抱回了寝殿。 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叫嚷着要见父皇了。 然后他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四下是澄碧湖水,岸上有鸟鸣。 他很少回忆过去,何苦一遍一遍让自己难堪。 他在这儿已经等了两个时辰,茶水上了三遍。皇上下了早朝,又要一一回见朝中重臣。将军要来讲一讲最新收到的边疆情况,户部尚书要来谈一谈国家的钱够不够用,大理寺要来商量一下最近某件棘手的案子要怎么办,太尉要来定一定国家大的决策。 如此如此,一上午简直不得安歇。 周瑾能说什么?只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看着岸边垂柳。 一会儿功夫,庆公公又笑眯眯地过来了:“四殿下,您看到了午膳时间,您是想在这里用膳,还是回您之前的寝殿?奴才已经命人将那里收拾好了。” “父皇用过膳了吗?” “四殿下放心,已经伺候圣上用膳了,只是圣上一贯的作息,用过午膳之后便得小憩一会儿,然后再批奏折,得劳烦四殿下再等一会儿了。” “国家朝政要紧。”周瑾一张面瘫脸,面上并看不出有什么不满神色,只是声音从容,并不急躁。“那我便在这里用吧。” 于是等周瑾终于见到文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橙黄色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打在湖的荷花瓣上,周瑾在椅子上坐的笔直,然而望着荷花,神色却很安逸。 “也没料到事情都赶到了今天,倒是让你等了大半天。”文帝声音洪亮,周瑾只作才发现他来的模样,一下子站了起来:“见过父皇。” “父子之间不必拘礼。” 周瑾将这句话自觉过滤掉。他们之间拘礼了二十年,不在乎这一朝一夕。等到文帝坐下之后,他才跟着坐下。 两人之前氛围其实有些尴尬,毕竟很久没有这样单独两个人坐在一块儿说话。周瑾不在乎,微微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坐在那儿,倒是文帝先开口:“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请父皇放心。” “嗯,”文帝应了一声,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讲些什么,等了一会儿又说,“和朕下盘棋吧。” “是。” 周瑾声音落下,庆公公已经端着棋盘走了过来,所以说猜测文帝心意,无人敌得过庆公公。 下棋很能暴露一个人的风格,周瑾向来做事不留后路,下棋也是如此,每一步都是强攻,绝不会示敌以弱。只是在文帝面前到底要伪装,因此和缓了路数,本就难赢,如此更是下的艰难。 “棋路这么温和,倒不像是周家的孩子。” “平日只与内子下着玩罢了。” “嗯,你们夫妻二人看着感情倒是和乐。”一面下着棋,一面话路打开,倒是真的能聊两句父子之间该说的家长里短。 这样一局棋下下来,自然文帝获胜,但周瑾在其中展现出来的大局观,但让他很喜欢。 “行了,奏折没批完,不跟你下了,棋艺还得练练。” “是。” 文帝要走时,忽然脚步又顿了一下,“天色不早,今晚留下吧,既然伤情已无大碍,明日跟朕一块儿上早朝。” 围场替他受了一刀,六处死了三十一人,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卖了这么多血,等的就是文帝这个态度的转变。 “是。”周瑾回答地波澜不惊。 “这小子,棋下的还行,有点儿小聪明,只是到底温和了些,不懂得关键时刻得杀伐决断。”文帝离开了亭子,对一边的庆公公谈论道。 “四殿下仁义。” “嗯,你让他吃饭的时候他先问了朕?” “是,四殿下话不多,老奴问他在哪里用膳,他先问您吃了没有。” “这倒不错,”亭子已被远远落在身后,文帝回头看了一眼,“朕来的时候,见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腰背挺直,倒有些像朕年轻的时候。” 与朕肖想,帝王最高的评价,莫过于此。 庆公公心下一凛。 第二日早朝,见到周瑾陪在文帝身侧一起走进来时,安静的大殿内忽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之声。太子、二皇子站在最前面,也互相望了一眼,脸色并不算好。 带着周瑾上朝,这是什么意思? 幸而只是来时一起来,周瑾随即转身站到了自己原本该站的位置上,恰在周昭的身边。 “四弟大好?”周昭面色带笑,似乎很是欢迎这个四弟回来。 “有劳三皇兄关心。” “小四,休息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做点正事了。”圣上一开口,全场重又安静下来,众人都微微屈着身,恭敬地听陛下下旨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御史台那边儿还有位置空着,就先去那边吧,学学做事。” 御史台,监管一职。上近圣上,下管百官,打听情报打小报告最佳职位。未防营党结私,这个位置从不许皇子沾手。 结果如今圣上好大手笔,四皇子在闲散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一出手,就捞了个御史台。 除了当爹的和他这位小儿子,恐怕没人对这个封赏感到满意。 太子往下扫了一眼,礼部尚书弓着身子站了出来:“陛下,御史台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若命皇子入住御史台,于礼不合。” 礼部尚书,自然说礼。周瑾垂着眼睛,当什么都没听到,好像那边争的不是自己的差事。 “礼嘛,先前有的就叫礼,先前没有的,朕给它加上,从今往后,也就是礼了。”文帝说的随意,只是态度明确。 朕的天下,朕说什么叫礼,什么就是礼。 见礼部尚书没话说,二皇子咳了一声,门下给事中及时站了出来:“陛下,四皇子此前一直在史官任职,恐怕对于御史台诸事不甚熟悉,御史台乃机密部门,望陛下三思。” 门下省,负责对诏令的审议与封驳,即拥有封还皇帝诏书和驳回臣下章奏的权力。封还诏书和驳回章奏的权利虽然一直没有行使过,但到底还有对皇帝的旨意提出质疑的底气。 “嗯,”文帝目光从门下给事中扫到二皇子那边,“没经验,学就是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门下给事中一击即中。 人家愿意拿御史台给自个儿儿子练手,你能说啥?再说下去不是讨打? 老大、老二的人都站出来了,还差老三。文帝对朝堂上这些帮派看的清楚,如今不过将周瑾调到御史台去,没让他沾钱、没让他碰兵,几个儿子就已经这么坐不住了。 太子、二皇子对局势看的不清楚,周昭倒是看的明白。这位置很明显皇上已经是铁了心地要给周瑾了,自个儿再往上冲有什么意义?暴露自己在朝堂上有哪些人马,顺便让皇上看看,你那儿小儿子是多么可怜,面对群臣挤压,茕茕孑立? 因此面对下面投上来的几个目光,只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有举动。 连着礼部尚书和门下给事中都阵亡了,一时没人再敢往上冲。 终于还是太子按耐不住,向前跨了一步:“父皇,四弟受了如此重伤,儿臣觉得还是不必让他太过操劳,且先休息一阵子,再说,便就是要将他安排回来,为方便养伤,也该放个清闲的位置,儿臣看……之前史馆那里就不错,也适宜修身养性。” 二皇子一听,这话在理,他俩难得站在同一立场上,此刻能够一致对外,倒不想落了下风,上前一步想着推波助澜:“父皇,儿臣也同意太子的话,我们主要还是体恤四弟的这个身体,若史馆不合适,嘶,儿臣依稀记得,太常寺那边好像还有位置。” 二皇子表情很是诚恳,大概已经将演技发挥到了极致,就像个真诚关爱弟弟的兄长一样。 太常,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 看着两个儿子越说越不像话,文帝一拍椅子。 太子与二皇子立即肃立。 “哼,”他冷笑一声,“中书舍人呢。” “臣在。” “滚下去拟诏,散朝前交过来。” 此话一出,此事彻底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余地。太子与二皇子互望了一眼,眼中都有恼怒。周昭倒是沉稳,反正这事儿没出乎他的意料,他依旧笑眯眯地,扭头对周瑾说了一声:“恭喜。” 周瑾犹若未闻。 看似宠辱不惊,实则他自己知道,在位者给你的东西,自然有一日也能讨回去,只有握在自己手中的,才稳固,才能在你背腹受敌时保护你,在你要想争夺些什么的时候做你的武器。 待回府时,率先见了魏梧,进入御史台并非最好的事情,重要的是皇帝态度的转变,有了这个态度,太多事情就可以做了。 “六处蛰伏状态解除,人手派出,除之前分布,宫中增加人手,盯紧荣妃。顺路查明之前对六处下手的人,可斩杀的全部斩杀。” 周瑾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忍了太久,此刻有仇报仇,杀我六处的人,自然要用命来偿。 “将御史台最新情报给我。” “这样是否幅度太大?恐被怀疑。”魏梧以为是周瑾忍耐太久,此时乱了分寸。 “不必担心,毕竟现在有了新的人加入。” “戈衡?” “不止,”周瑾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搓了一下,“我走后荣妃便召谢意映入宫,上次围场的事情尚且没有查清是谁在作祟,此刻,倒有些明朗,只是不止她为何要对谢意映下手。” 这个问题魏梧也想了很久,从昨天谢意映被召入宫时起,他就联想到了之前围场的事情,怀疑那一次暗杀的主谋就是荣妃,可是理由呢?杀了谢意映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要杀也该是杀皇后吧? “也许是因为夫人之前在围场见到了什么事情,可能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却是荣妃的秘密。” “那她不会轻易放手的,谢意映呢?” “去了薛家,说是有事情要同薛少夫人商量。” 此刻谢意映正坐在桌上,给许丹薇画了两幅画:“喏,这就是荣妃后院的那片合欢花,我前一天去和后一天去的时候,发现它们的格局好像变了,有几棵树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且我觉得这片林子在这有点奇怪,所以让你帮我看看,这会不会跟你之前学的什么五行八卦之类的东西有关,不过我只在林子外面敲了几眼,只能画出最外面的这十几株树。” 谢意映草草只画了树的大概,许丹薇将两幅画拿过来前后一对比,果见不同,她之前跟从人学过一点奇门遁甲之术,因此看了一会儿之后就看出了这究竟是是什么。 “是阵。” “阵?” “是,”许丹薇拿过毛笔,将两幅图补齐,“你前一天看到的那个,可以防人进入宫殿,后一天看到的那个,是防止人出去的。布阵的人很厉害,只是简单变换,便将整个格局都改变了。” “意思是,只有知道这个阵的人才能进来或出去?” “是的,”许丹薇将其中几棵树圈出,“这是加生门,顺着走便无碍,这是加死门,若闯入,便会死于其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谢意映不知道这两个阵有这样霸道强劲的力量,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厉害,荣妃用它来做什么?” “这……不应该是荣妃布置的。”许丹薇盯着那两幅图,似乎有些疑惑。 “嗯?怎么了?” “这样的阵法,虽然不是只有我们师门才知道,但也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东西,荣妃的身份我知道一些,她没有学习阵法的门道。” “你的意思是……有个人在帮她?” “是啊……”许丹薇皱着眉头将两幅图折叠好,放在一旁撑着清水的浅碗中,“而且是很厉害的一个人。” 纸张被水浸透,墨色慢慢晕染开,谢意映盯着那丝缕漫延的墨汁,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是……”话未说完,她觉得胸口一痛,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意映!”许丹薇大惊失色,连忙绕过桌子去扶她,“你怎么了!” 谢意映只觉得胸口某个地方痛的不行,而后那痛感渐渐消了下去,她终于喘过气来:“我……我不知道。” 许丹薇掏出帕子将她嘴边的血迹擦干净:“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之前有什么症状吗?” 谢意映觉得有点眩晕,摇了摇脑袋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看清桌面宣纸上一大片鲜红色。 “没有,我之前,没什么感觉。” 许丹薇第一反应时她来这里之后吃的什么东西有问题,便将桌上的吃食都看了一遍,可是茶水是两个人都喝过的,小点心,两个人也都吃了,还有什么东西,是谢意映碰过,而自己没碰过的? 她想了又想,但没想出来,怕谢意映情况加重,命候在外间的婢女道:“派人去请王大夫来!赶快!” 谢意映仍有些虚弱,抬手握住她的胳膊:“不要……” 她说话有气无力,但许丹薇懂她的意思,她将谢意映抱好,“你放心,请的是我自家的大夫,很值得相信。” 一会儿功夫,王大夫匆匆赶来,此时谢意映已被搀着躺在床上,隔帘诊脉,本因赶路匆忙而渗出汗珠的额头又皱出了几道纹路。 “情况怎么样?” 许丹薇知不该打扰大夫,但内心着急,见他就不说话,且神色不好,担忧是有什么极其严重的情况。 “薛少夫人,这位患者的脉,我诊不出什么。” “诊不出什么?什么叫诊不出什么?”此刻谢意映病倒在床,许丹薇平日再怎样知书达理,此刻也是急迫万分,严词厉色。 王大夫伺候这位少夫人也有段时日,知道她平日最是好性子的人,如今既然急迫成这个样子,病患定然不是什么一般人,因此也有些慌张,站起来一抹额头:“回少夫人,这位患者脉搏,与常人无异啊……要不然,您再给我讲讲病情。” 此话一出,许丹薇也知道这位王大夫确实是瞧不出症候,便让人待他下去,又命人去请另一位从小给自己看病,医术极高明的林大夫来。 “拿我的名帖请老林大夫,他不坐堂,此刻在自己家中,你们请他时候态度放尊重些,另外……”她犹豫了一下,“派人去四皇子府,就说……算了,我写封信,给我捎去。” 许丹薇拿过信笺,匆匆写了几句,封好交给下人。 结果先到的竟是周瑾。 “四皇子。” “我妻子怎么样了。” 周瑾不与她虚与委蛇,对人一点头,略过她就大步向里屋走。许丹薇在心中虽说的简单,但能看出谢意映此刻情况不妙。 “并不太好,她之前吐了一大口血,只说是觉得胸口痛,现在精神不济,但倒没有别的症候了。我已派人去寻宝斋堂的林大夫,应该一会儿功夫就能来。” “一会儿我的人也会过来,届时请你行个方便。”他并不十分信任许丹薇请来的人,因此知这里情况不好后,便立即派人去找二处的人来。 进屋撩开帘子,见谢意映一脸苍白躺在那里。眼睛紧闭,皱着一双眉头,长睫毛微微颤着。他坐在床边,握过她的手:“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划过了他的掌心,周瑾提的一口气终于略放了下来。 “你来了。” “嗯。” 谢意映睁开眼睛看他,神色依旧倦怠,“我困得很。” “我知道,我已经找大夫了,你放心。” 谢意映微微咧了一下嘴,做了个笑的表情,“六处的人?” “是,所以你要放心。” 说话间林大夫和二组的人先后进来。林大夫一把白毛胡子,仙风道骨,二组那位黝黑,倒像个种田的汉子。 周瑾腾开位置,由林大夫诊脉,二组的人站在一旁,只打量着床上谢意映的神色。 一会儿工夫,林大夫摇了摇头:“脉搏初诊与常人无异,但五十动后,便觉脉在筋肉间,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 周瑾和许丹薇都有点医学的底子,因为听得懂他的话。 雀啄脉,主脾气已绝。 “许小姐,这病,我确实看不了。” 许丹薇在听到这脉象的时候已然脸上退却一层血色,此刻笑意也强装不出,内心又十分难过,便亲自将人带了出去。 许丹薇他们一走,二组的人即刻坐下,把过谢意映的手腕,他的速度倒比林大夫快的多,左右手各把了脉,然后掀起人眼皮看了一下。 “夫人最近两日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扎过吗?” 谢意映脑子还能转,回忆了一下说道:“有,在宫中,扶容妃时腰撞到桥上,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 “哦,”二组的人若有所思,想了想对周瑾说,“请您看一下夫人腰间。”说话转身背了过去,周瑾将谢意映翻身,然后撩开衣服看向她腰间,见雪白肌肤上有一个鲜红的血点,初看是像枚血痣。 二组人听了描述,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个指肚大小通体白色像枚珍珠的浑圆珠子:“请殿下将这枚药丸放在针口附近,看是否有什么反应。” 周瑾接过药丸,闻得一股像是食物腐烂的味道,他两指捏住药丸,靠近那个血点。片刻功夫,血点及附近的肌肤忽然动了起来,像是在肌肤之下有什么东西闻到了这个味道想要冲破肌肤涌动出来。 “痛……”谢意映呻_吟道。 二组的人等不及周瑾描述样子,连忙回头,也看到那处皮肤下的暗涌。 他深吸了一口气:“是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蛊毒?” 周瑾博闻强识,对于蛊也只限于耳闻而已,既没有亲自见过,也不懂如何解毒。 “你既识得,可能化解?” 二处的人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属下无能,蛊毒并无医治良药,且究竟种下何种蛊,又如何化解,只有下蛊之人知道。” 下蛊之人,如今看来,容妃可能性最大。但既然她三番两次决心要杀了谢意映,又如何肯在此时交出救命法子。 “皇妃还有多长时间。”周瑾说的平静,甚至于冷酷,如此不避讳谢意映,倒让二处的人都有些担心过于直白。 “依照脉情,撑不过两日。” “好,你这两日尽力为皇妃医治。”他握过谢意映的手看向愈发虚弱的人,“你放心,两日之内,我必找出解蛊方法。” “嗯,”谢意映实在是没有力气,却还冲人笑了一下,“也不必太过勉强。” 话说完,许丹薇已送客回来。只是两眼发红,看起来是在屋外哭过:“如何?” 周瑾知她与谢意映的关系,并不瞒她:“是蛊毒。” “蛊毒……”许丹薇皱了皱眉头,“是容妃?” “你怎知道。” 许丹薇回头看向已在浅碗中泡去了墨汁的纸张,“意映今日来找我,正是因为在容妃殿内看到一片林子,她察觉格局有异,将图画与我后,我看出那是两个阵法,此阵并非容妃这等寻常女子可知的,透着玄机古怪,如今又出了蛊毒的事情,两者相和,更像是她的手笔。只是,她是如何懂得这些奇门之术,且若是她做的,又如何让她解毒呢?” 周瑾将一些线索互相串联想了片刻,对人一点头:“交给我。” 许丹薇担忧地望了一眼床上,侧过身来背着那边,低声问他:“她还能坚持多久?” “最多两日。” 两日之后,药石无医。 “我去问一下我师父,他应该懂得这些,容妃那边你下手,咱们分头行动。” 许丹薇的那位师父周瑾也知道,是个厉害人物,只是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找到那位老先生,谢意映早已埋进土里去了。 许丹薇看出他的担忧,略展眉勉强对他一笑:“我自有我的方法。” 她自回到京城,再未与师门联系过,其中自有她的顾虑,此番肯为谢意映寻求自己师父的帮助,已是走投无路之举。 在周瑾带谢意映回去之前,许丹薇握着谢意映的手对她笑了笑:“扎你手指取两滴血,怕不怕痛?” 谢意映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懒懒靠在周瑾怀里,却也对人挑了一下眉头,眼底一汪笑意:“哎呀你这么漂亮,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的。” 这种话寻常开玩笑说说也就算了,此刻说来,正击的许丹薇心头一痛,却不敢在人面前展露出那般神情,只低下头来将针刺入人食指,一面用琉璃瓶子盛住了血,“不许胡说,谁要你的命,不是说好了等咱们俩成了老姑婆的时候,还要一起出去游山玩水吗。” “是呢是呢,既然答应你了,你且放心。”谢意映眼看着针扎入指头,鲜血涌出,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内心便觉不详。 见取好了血,周瑾将她的食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我们回家。” “好。” 与此同时,处理完政务回到自家府上的周昭,遣散了伺候的下人,只留自己在屋内,见人都退去后,又小心将门窗关好。 等了片刻听屋外没有一丝声音,将外袍脱了下来。 里面月白的里衣已经隐隐沁出了血。再将里衣脱掉,****的上身,绑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而所有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经过了一个白天,干涸的血痂将纱布粘在了皮肤之上。 周昭咬牙将纱布一层层撕下,精壮的身体上,是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未愈合的伤口被撕开,又涌出血来, 把帕子沾湿,清理好伤口,然后从抽屉里翻出金疮药,每涂一个地方,都痛的闷哼一声。直到最后一道涂完,额头上已满是大汗。 自小娇生惯养,这次好像还真是最重的一次伤。他将金疮药扔到一边,想着忍不住冷笑起来。 夜色深时,已然安静下来的芳芷宫中,却有一人避开了所有人的探查,轻松自在,如若无人之境一般的走了进去。 夜晚才开放的花旁若无人的散发着香气,他白色的袍子拖在地上,这间宫殿里屋的地面是用玉雕砌而成,是以冬日更暖,夏日却凉,嫣红色的薄纱被走过的人带起的风吹动,轻轻飘了起来。那些纱每匹价值百两黄金,放在此处,却只当是隔开内外屋的屏障使用,一用便是几尺,毫不吝惜。 原本应该睡下的宫中女主人,此刻却坐在梳妆镜前对着镜子描画自己的眉毛,敏锐地听到了那脚步声后,即刻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向人跑了过去,然后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容妃极少露出这种小女儿家的神态,此刻用来,却全然不觉维和。反正她尚年轻,且又如此漂亮。 戈衡一下一下地抚着她柔顺的头发:“怎么,你想我了吗?” “是呢,”容妃撒娇似的乜斜了他一眼,“这么久了,你为何不来找我,难道你不想我吗?” 她在他面前一向伏低做小,装作孩子,全不似在旁人面前那般妖娆妩媚。 那些与生俱来或是后天修炼成的本事,她在戈衡面前一概收起。 因为心知无用。 戈衡那双眼睛,看得透一切伪装。 “昨夜来找你的是谁?”戈衡低头看她,两人眼睛正对着,彼此都无波澜。 “林子的布局是你改的,为何不跟我说一声?”容妃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戈衡却不需要她回答,他只点了一下头,然后横跨了一步,从人身边走开,“是周昭。” 他总是这样,明明问了你问题,却又能自己回答出来,不知是他原本就知道问题的答案,还是从你避躲他问题时他从你的反应中判断出来的。 容妃不承认,也不否认。戈衡从来没猜错过事情。 她歪头看着他走离自己,一手抚上了微凸的小腹:“江南的叶家,究竟是谁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在难得醒来的时候,谢意映就会琢磨一些事情,比如自己此次身中蛊毒,好像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她从中了蛊毒之后,浑身不痛不痒,只是全身没有力气,然后大半时间都陷入沉睡之中。 也蛮好,把以前忙掉的那些睡眠时间,都补了回来。 全家上下,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还能在这个时候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周瑾和魏梧想尽办法,怎么逼迫容妃交出解药。 青梅和绿萝,虽然连什么是蛊毒都不知道,却也看出来,谢意映此刻的状况很是不好,比之前殿下心口被人插了一刀还不好。说着说着话就能忽然睡过去,谁知道哪一次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只是她们也不好在谢意映面前表现的太过担忧绝望,便两个人轮流去哭,另一个人守着谢意映,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讲些有趣的事情,等她醒来的时候,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尽量让她吃些东西。 于是谢意映提前过上了退休老干部生活,她以前听说过,有些政府部门,在干部退休之后返聘,每个月发几万块钱的工资,实则什么事情都不需要他们做,只要来了单位,在那儿打打球喝喝茶聊聊天就可以。 不过如此,谢意映身上盖着毯子,仰头透过绿色的树叶看藏在后面的金色阳光。 “夫人您醒了。”青梅端着过果子茶过来,将她身上的毯子又向上拽了拽。 “我睡了很久?就记着听你讲你家乡的那个有龙化雨的传说,好像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也没多久,就片刻功夫,看您睡着了,我便去倒了杯茶水过来,正巧刚过来,您就醒了。”青梅说了谎话,实际上谢意映已经睡了很久,茶水沏了四次。她给她讲完自己老家龙的那个传说之后,又讲了一个狐狸的故事,狐狸的故事讲了大半时,发现她已经又睡了过去。 现在与其说她是睡着了,不如说是陷入了昏迷。 青梅和绿萝都察觉到,谢意映每次睡着的时间都比上一次睡着的时间长,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容妃在周瑾这边并不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且前一段时间六处暂停一切活动,因此此刻猛然想查找她的资料,才发现资料并不完备。 “她七岁的时候被人收为养女,在那之前她在哪里?她十七岁那年正碰上父皇出宫,两人遇上,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都要查出来。” 六处接了任务,即刻去办。头天下午吩咐下去,第二天便交上了一摞资料,但是还不够。 “魏梧,你从这些东西上,能看出容妃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杀死谢意映吗?” “我不能。”魏梧一夜没睡,将宫中已知的关系情报翻来覆去看了个遍,但还是不知道容妃究竟想要什么。 按照常理,她此刻最想要的莫过于凭借腹中的这个孩子,晋上一级,又或是想让她的孩子,撼动太子的地位,这些姑且不论可能性有多大,跟谢意映到底有什么关系? 今日六处交上来的资料,将容妃大小的生平事迹补充完整,每一岁,在哪里,和何人在一起,都有写,但他们两个知道,这里一定漏掉了什么,因此只凭借这样简单的生平经历,根本无法解释清楚,为何容妃会掌握那样诡谲的技法。 谢意映危在旦夕,他们已经落后容妃一步,此刻更对人一无所知,想要逼迫人交出解药,简直无从下手。 后宫之中,竟然藏有此等人物,周瑾忽然怀疑,自己究竟露过了多少东西。 许丹薇那边还没有收到她师父的回复,周瑾询问许丹薇是否了解容妃的些许情况,许丹薇自己不知,但还是回到了许家,想从她祖父那里探得一二。 六处再有本事,也无法一夕之间将一个刻意隐瞒自己身世的人调查清楚。必须再给他们时间。 周瑾晚膳时间回去的时候,见谢意映正坐在正对着窗户的一把椅子上,身上盖着毯子,只是脑袋略微斜向另一侧,又睡过去了。 他走到她身边,从她那个角度望出去,正是毫无遮蔽的广阔天景。 下人端上饭来,他摆了摆手,只另外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谢意映旁边,想了一会儿,握过她的手。 大约一盏茶功夫以后,谢意映醒了过来。 “嗯?你回来了。”她睡眼惺忪地望着他,然后对他笑笑。 “嗯。”周瑾松手,然后将她扶正,使她睡的更舒服些。 外面夜幕低垂,星星隐隐发亮。 “你吃完饭了吗?” “吃过了。”周瑾撒谎起来面不改色。 “哦,”谢意映微微歪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其实我有件事情应该给你做却没有给你做。” 这话说的像跟人交代自己还有什么未了心愿,虽然谢意映已经说的刻意轻松,但周瑾还是不喜欢,“你可以等好了以后给我做。” 谢意映自然懂他是什么意思,便微微翘了一下唇:“到时你可以提醒我。” “好的。” 两人短短说了会儿话,夜空中星星渐渐发出了更加明亮的光芒,谢意映语气渐沉,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六处又交上来更细枝末节的一些东西。赵水带人忙了一天,整夜也没有睡觉,此刻两眼发青,但知道是重要时刻,争分夺秒,因此丝毫不敢懈怠。 周瑾仍和魏梧两个人将这些资料翻阅了一般,他们两个人脑子里都存储有大量信息,因此虽这这边单独看看不出什么的东西,和别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就能发现常人所发现不了的,那些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 “连着两年花朝会她都去了。” “是,未出阁女子去花朝会很正常,怎么了?”魏梧也看过那张纸,不明白为何周瑾要格外将这点点出来。 “这里记着,花朝会后她会买些酒食回家,花朝会上的酒只有一种花朝酿,很少人买回去,大多只在当日喝上一小杯图个寓意。” “为什么?”魏梧倒是从来没有参加过京里的花朝节。 “因为很难喝。”周瑾将那张纸拿起来,“但是周昭很喜欢。” “去查容妃与三皇子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夫人今日情况怎么样?” “早晨醒了片刻功夫,由下人伺候着勉强吃了些东西,随后就睡过去了。”周瑾低头整理东西,声音很平静,像是全然不忧虑。 但魏梧站在一旁,看清他说完话后微微抿紧嘴唇,知道他还是不安的。 六处新的情报还没交上来时,周瑾与魏梧交叉对比容妃和周昭的时间、事件,抓出他们可能相识的证据。 中午时分,忽然有人敲响书房的门,周瑾以为是下人端来了饭菜,正要让人出去,却见是服侍谢意映的青梅站在门口,脸色紧张,双手交握。 “进来。” “是。”青梅低着头走了进来,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说道:“殿下,夫人自早晨醒了片刻,到现在……再没有醒过,奴婢不知如何是好,是以特请殿下示意。” 周瑾安静听着,脸色不变。倒是魏梧比不过他淡定,知道依照谢意映这样在梦中待的时间越来越多的情形,恐怕这一觉,再醒不过来。 “我去问薛少夫人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魏梧一下子站了起来,“也许她师父有解决的方法。” 但他知道希望渺茫,许丹薇在谢意映的这件事情上操心不必他少,若是真的有了解决办法,定然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耿明。”周瑾忽然扬声。 “属下在。”耿明一直候在门口,此刻听他召唤,立即大步跨了进来。 “六处还没有消息?” “没有。” “来不及了。”周瑾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安排人,我下午要进宫,去见容妃。” “殿下,”魏梧猛然回头,“容妃与周昭的事情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不需要,”周瑾神色很淡,他站起身来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我手里还有很多可以跟她交换的东西。” 魏梧明白他的意思,正因为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格外震惊,在他走过自己身边时,他抬起手来一下子拽住他的衣袖:“殿下,您想清楚了吗。” 周瑾不曾看他,只说:“放手。” 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一眼谢意映,她的脸色白的已经近乎透明,呼吸的如此轻微,以至于几乎看不出胸膛的起伏。然而神色却很平静,仿佛真的只是沉浸在梦境中而已,浓密的睫毛就像是暂时栖息在那里的蝴蝶的翅膀,也许下一刻就会展翅飞走。 周瑾真希望看到这双漂亮的眼睛重新长开,温柔而欢快的看着自己。 他俯下身去,在她额头上扣下一吻:“等我回来。” 容妃在午后有小憩的习惯,但也不过半个时辰,醒来后,便由人扶着,去御花园的一片竹林里坐会儿,那里温度降之旁的地方更加清凉宜人,且但凡她在这里,便有人在四下把守,不许旁的宫人接近。 她很喜欢享受一会儿这种珍稀的安静。 但今天有人意外的打破了她的安静。 “四皇子,”感受到有人挡住了自己的光线,她睁开眼睛看了过去,然后露出了可堪琢磨的笑容,“我们似乎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周瑾坐在她对面,直视着人,“你知道我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嗯?”容妃也微微坐直,然后一手撑着下巴,对人露出了她屡试不爽的迷人笑容,“为了我?” 谢意映如今危在旦夕,周瑾没有时间跟她绕弯,“我的皇妃跟你或者跟我三皇兄都没有关系,现在给我解药,她就会永远跟你们两人没关系,我也不会暴露你们的任何关系。如何?” 听他说出自己和周昭的事情,容妃像是毫不害怕。她的手撑着自己尖俏的下巴,继续带着探寻的笑意盯着人:“你很喜欢你的那位皇妃?原因是什么?” 然后不等周瑾回答,她轻咬着下唇倾身与人靠的更近,“我好不好看?” 她见过很多男人,没人能抵得住自己此刻给他的百般诱惑,就连当今的圣上也不能免俗,可是周瑾看着她,神色一点不变,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周瑾如今要跟她交换解药,会露出更加厌恶的神情。 “我劝容妃好好思忖,大好前程在前,不要因为一时喜恶,把性命也搭进去。” 容妃知道周瑾既然能到了这个地方,定然是安排好了一切,此刻四周只有她和周瑾的人在,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她将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然后食指一下一下轻柔地挠了几下,眼睛仍然注视着人,内里无限柔情蜜意:“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回答你的,好不好?” 周瑾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手撤回:“你很好看,但是父皇一旦知道你和周昭的事情,这张脸再好看也没有任何用处,届时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你。” 容妃的手磕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她有些恼怒,带着嗔意看人:“不,他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会告诉他。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呢,若你夺走了我心爱的东西,我自然要夺走你的,你没有心爱的东西,我便夺去你的性命。” 周瑾这话说的很轻,但一旦说出来,就像是与人签下了一张不可更改的契约一样。 “你没有证据,周瑾,空口说话谁都会,没有用。” “这种事情不需要证据,只要有一个人谈论,自然就是真的,皇家威严不可侵犯,你以为你在父皇面前有多少宠爱够你保住性命。一旦说出,你觉得,父皇是会留一个后宫妃子,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些话是真的,容妃也不得不承认。 周瑾冷漠地看着她,继续说道:“何况你怎知我没有,容妃,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要小瞧他的实力。” 谢意映一直觉得周瑾非常好的一点,就是他说谎的时候一点也不像说谎,胸有成竹,气定神闲,一点怯意都没有,简直能骗的过所有人。 所以容妃信了。 她坐回去,一手搭在小腹上,皱着眉头看着周瑾,然后对人露出了她一贯的笑容:“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救下你那位皇妃的性命,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戈衡走进这件屋子的时候,外面的那些婢女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他看到那个穿着碧色衣服的婢女一面说着话一面擦了擦眼泪。? 要看 书 嗯,好像屋里的这个人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一样。 白色衣服布料在地上摩擦,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谢意映住的房间,和他想象的有点像。 那些昂贵的东西只被当做普通物件随意摆放,更多的却是些新奇的、他没有见过的物件儿。用布料缝制的像是娃娃一样的东西,却比那些大很多,模样也看不出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大的圆环,里面又有很多细的铁丝;桌上摆着像蜡烛一样的东西,却是在蜡烛之外又罩了一层环状的琉璃,而且那琉璃……戈衡仔细看了一眼,其清透程度远胜于现在市面上流行的,这样的琉璃,大概是宫中也没有。 大致扫过了屋内摆设,他终于走到了床前。 床上那人呼吸很浅,像是命悬一线,随时会断裂开来。 她一向是朝气蓬勃的,轻松愉悦的女孩子,即便在上一次他们相见,她被人追杀的时候,都好像不能被死神夺去性命一样,然而此刻却像一张被水打湿后晒干的纸,轻轻一动便会碎成粉末。????? 一?看书 他坐在床边,抬手轻轻将她挡在额前的几缕碎发拂开,别在耳后:“我来晚了,你们府上正经的事情不知道保密,你的这件事倒是蛮的很紧。” “但你也不需要害怕,我的蛊,我会解。只是因为这天下唯有我会解,所以害的你险些丧命,等你醒过来,不要恼怒于我。” 然后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不要怕痛。” 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握过谢意映的手,轻而稳地扎破她的食指,看到一颗鲜红血珠沁出,他将银针收回,然后抬起右手至自己嘴边,略一用力,将拇指咬破。 他将两人流着血的手指贴在一起。 片刻后,谢意映的胳膊上忽然有一处凸了起来,像是那里的血管之下埋了什么活物一般。那东西扭动着身躯,像是嗅到了戈衡的血的味道,沿着谢意映的血管一路钻了过来。 大概极痛,谢意映在睡梦中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东西离戈衡的手指越近,扭动的幅度越大,钻的越快,像是越来越兴奋一样。 直到最后,终于钻了出来。 鲜红的一条,无目无口。 戈衡一下子捏住它,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扭动抽搐,若是这怪物能够发出声音,大概是极其痛苦的嚎叫。要看书 而后像是被火点燃,那肉质的东西忽然化作焦黑一团,戈衡轻轻一捏,便化为虚无。 连一点烟尘都没有留下。 “幸好你看不到这些丑陋的东西,不然大概会怕吧。” 虫子已经钻出,但两人的手指仍在流血,速度不快,一滴一滴,并不是被银针扎过的后果。 戈衡看着两人的手指,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轻轻地又将拇指贴了回去:“我们看一下,彼此究竟在想什么吧。” 谢意映的梦境华美绚丽,出乎了戈衡的想象,却没有出乎意料。 天幕是湛蓝的海水,像是天地倒置。阳光透过海水倾洒下来,将里面的一切映照的澄澈。那蓝色无边无际的漫延开来,到目力所能穷尽的地方,但一丝海浪声都没有。 戈衡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一尾巨大的鲸鱼穿破云层摇曳而来。 深灰色的庞大身躯,然而优雅自如,旁若无人。 戈衡仰头看着这梦境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感觉到巨大的寂寞感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他不知道那只鲸鱼避开了其他所有鲸鱼的发音频率,终其一生,无法与任何同类交谈,但他却感觉得到那种寂寞,漫长的一生无从凭吊。 谢意映此刻也进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有大雨倾天而来,但幸好她此刻手中有一把纸伞,擎伞向前走去,心底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景色慢慢退到身后,她走到了一个亭子前。 一个女孩儿侧坐在亭子的廊椅上,长长的衣裙拖到了地上,然而并不在意,十分悠然自得。 她向天幕伸出胳膊,白嫩的手腕和小臂从纱衣中露出,赤在空中,手指纤细,而后她轻轻虚握,那不断坠下的雨滴忽然停在空中,仿若时间静止一般。五指再散开,如同将琴弦拨乱,雨水便在顷刻间凝结成了雪花,然后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纯粹背离物理,背离谢意映所知的世界构造,但那女孩儿做的寻常,仿佛只是小小消遣。 那女孩儿仿佛察觉到谢意映的存在,转过身来看她。 在两人相对的那一刻,谢意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是极其美丽的、不似在人间的一张面庞。 随即有强光照了进来,硬是撕裂梦境,将她从其中拽出。 她睁开眼睛。 这几天她在没有休止的做梦,把两生所认识的人都梦了个遍,有时从长久的梦中醒过来看到青梅、绿萝她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进入了短暂的清醒,还是仍在梦境之中。 但是看到戈衡的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 “你来了。” “是。” 戈衡眉眼神色都如同往昔,谢意映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道:“是你。” 戈衡明白她的意思,蛊毒是他的,一直以来帮助容妃的那个人,是他。 他不隐瞒,只对人点头:“是。” “不要帮她了,她不是好人。” 戈衡笑起来,似乎觉得她这番充满孩子气的话很有意思,但仍对她点头:“好。” “答应的这么痛快?” “她伤害了你,我不会再帮她了。” 谢意映觉得自身的系统,就好像是一个蓄水池,之前进水口被堵住,出水口大开,此时出水口关上,进水口则不断进水,于是自己慢慢的有了力气。 明显的她自己都能感觉到。 既然有了力气,自然就能思考些应该想的问题。 “你之前为什么要帮她?现在又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她?” 戈衡不奇怪她问出这个问题,只眉眼舒和地看着她:“我想你应该能猜测到。” 谢意映也望着他,他们之间一直有隐约的默契感存在,会在某一刻灵魂径直相触。 “我在梦里看到了一个女孩儿,我想,那是你的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梦里那个女孩儿有非同一般的神奇力量,能够让雨水变成雪花,冬雷震震夏雨雪。??? ? ? 若放在别的地方,谢意映会把她当成纯粹的一场梦,但是那个梦境中的女儿那样真实,每个细节都完美无缺,并不是靠什么人想象出来的,而是曾经真实的在世界上存在过。 那并不是虚构出来的梦境,那是深深的被人一遍一遍反复触摸的梦境。 捕风的人在夜里跌倒了无数次,天色将明,他却以为夜色尚早。 那是戈衡的回忆。 他跟谢意映讲过,他有一个妹妹,死了很久了。 初次见到容妃的时候,她还只是被寻常人家收养的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神色天真烂漫,却又同龄人所不能及的艳丽容貌。 戈衡不是被那些吸引的,让他驻足的是那女孩儿的眉眼轮廓长得很像他妹妹。 那时距离他上一次跟戈凛说话已经太久了。 如果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你会怎么办?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任何能靠近他的方法。 容妃是戈凛的代替品,纵然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人和她妹妹在品性上没有丝毫相近之处,但为了那一点点的熟悉感,他为她做了太多事情。?? 他知道这个女孩子阴险毒辣、庸俗势力,但他全不在乎,一路为她保驾护航,他想让她开心一点,他想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就像每次将漫天的雨水化作飞舞的雪花一样,世界纯白一片,他的女孩儿安然坐在那里。 直到他遇见了谢意映。 很神奇,她长的一点也不像戈凛,但是笑起来的神色却能让他想起她。天真的,无所畏惧的,又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好像这世界还有许多可以发掘的东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 比谁都柔软的心,比谁都坚强的心。 一个像戈凛一样的姑娘。 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有原则的人,有些人即便养只小动物养些时日也能养出感情,但他不是,遇到了比容妃更像戈凛的人,容妃对他就再没有任何意义。 过去那么多年,他守护着她,为她做了许许多多事情,但说放手就放手,这个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路边的一个陌生人,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会。? “如果我带你走,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谢意映看着他,他有一双与常人不一样颜色的眸子,颜色更淡,有时显得疏离冷漠,但此刻有些温柔。 “我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人,戈衡,我陪着你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戈衡喜欢她这样看透世事本质,全然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但更可贵的是,在看破之后,竟然还珍惜和爱着。 这半天功夫都没有婢女进来看一看,谢意映知道一定是戈衡又施了什么法术,倒是fantasy晃着小尾巴,嘴里叼着什么走了过来。 “嗯,想妈妈了吗?”谢意映对它垂下手,等它近了,才发现它嘴里叼了一块儿芙蓉糕。 谢意映向来喜欢吃这些糕点,但是不懂节制,所以青梅总限制她吃,fantasy大概是见她这段时间总在睡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偷了她喜欢吃的东西来给她,希望她吃了以后就会好起来。 “真是妈妈的好宝宝。” fantasy将芙蓉糕放在谢意映手心。看到旁边坐着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人,便停在那儿多看了他两眼。戈衡喜欢这个充满灵性的小家伙,就对它招了招手,fantasy十分骄矜的喵了一声,却还是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歪着脑袋在戈衡手心蹭了蹭。 这日子很好,戈衡心想,她确实没有理由离开。人类这种生而孤独的生物,一定要跟别的人在一起,组成家庭,才不会在深夜中忽然茫然无措的醒过来,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而虚无。 “你要去哪里?” “大概去一些还未去过的地方,传说在大海的深处还有别的我们未曾接触过的国家,”戈衡挠了挠猫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回答,“那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有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珠。”他说着转头去看谢意映,“你觉得真的有那样一个国家存在吗?” “有的。”谢意映回答的很坦然。 戈衡点了点头,既然谢意映说有,那应该就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海有多么广阔,自己是否可以穿越过去。 “既然你要走了,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离别的话?” “嗯?”戈衡饶有兴趣。 谢意映盯着那只对着陌生人撒娇的没有原则的猫看了一会儿,正襟危坐道:“送你一首诗吧,全作祝福。算计群臣尚得闲,来时悠然去时仙。别问下家归何处,爷爷先去日个天。” 戈衡讶然,然后拍腿大笑。 “你真是有趣的姑娘,”他搂过人轻轻抱了一下。 谢意映待在人怀里,觉得也挺安心,“你两次救过我的命,我会记得,若你遇到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帮助你。” “你不会记得太多的,你会忘了那些细节,然后慢慢的,终有一天,也会忘记我。” 这话说出来谢意映就不高兴了,哼一声撅起嘴巴:“你害我昏迷了两天,我家相公都以为我要死了,说不准棺材都准备好了,你别看那人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指不准这两天就待在哪个角落自己偷偷哭呢。” 这话说的好扯淡,戈衡也知道她这是冲自己撒娇,偏生他很是受用:“那我弥补你一下,江南的事情,我不告诉任何人。” 见戈衡连江南叶家生意的事情都查出来,谢意映自然乖乖闭嘴不再反驳。 戈衡知她心里还有委屈,便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她太阳穴一下:“那我再弥补一下,我在这里放了一把钥匙,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它就会自动把你的记忆都还给你。” 戈衡唇角勾着笑,但谢意映看着他,隐约地好像看到了那条在整个宇宙中寂寞游弋的鲸鱼。 这宇宙这么大,没有谁能陪它说说话。 “不要,你不要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周瑾回来的时候谢意映正坐在桌子前没心没肺地啃一只猪肘。要?看 ??书 挽着袖子,满脸油光。 青梅站在她身侧一脸愁容,照理说一个太久没好好吃东西的人第一餐应该吃的清淡好消化,但谢意映已经饿了两天,此刻面对着猪肘两眼放光,她实在不忍心开口阻止。 周瑾对这场景表示意外,毕竟想不到走之前还只靠一口气吊着的人一旦醒过来就能拥有在地里耕种了一天下来的农妇一样的胃口。 但幸好谢意映也不算太没心没肺,她早已派了人去给周瑾传消息,说自己已经醒了,并无大碍。 具体细节说的不甚明了,中间涉及一些秘密,正适宜两个人面对面说。 看到周瑾回来了,谢意映还没想到他是被自己的胃口震惊在那里,对人挥了挥油乎乎的手:“嗨!吃猪肘吗!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我感觉有七八十个小人儿在里面敲我的肚子要我给他们喂点东西。” 周瑾不理会人说的夸张,只是见她脸色红润,确实不再是个病人模样,就放下心来。挥手让丫环都出去,他进屋坐在谢意映对面。 没说话看人将手里那只肘子啃干净了,才掏出帕子来给她擦了擦嘴角。 “戈衡来过了?” “是,他医治好了我。容妃身后的人是他。” “我想到了。” “但他不会在帮她了,”谢意映说到这里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东西,以至于前因后果不太完整,但她脑子里的那条链条确实少了一个关节。 周瑾看她皱眉,以为身体还没有痊愈:“哪里不舒服?”心里一面考虑着要不要派人把戈衡抓回来,医人医就彻底医好,我媳妇儿还没好利索你就跑了算怎么回事。 “啊,不是,”谢意映摇了摇头,对人笑笑,“戈衡走了。” “走了?” “嗯,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短时间内应该都不会再回京都了。对了,你下午去找容妃了?你没……给她什么东西吧?” 周瑾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放心。” 他回来之前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容妃这个下午确实通过他知道了一些她不该知道的秘密,但是她不知道,有些秘密,有的命听,没有命守。 原本还想有戈衡在她身后,事情恐怕会有些棘手,但既然连戈衡也不在了,容妃孤身一人,简直无力对抗这深宫中那些潜藏的巨大势力。? ? 绝不会有意外。 于是这天晚上,过去的两天睡了太久以至于此刻根本不想睡觉的谢意映正歪在周瑾身上,看他整理那些情报资料的时候,皇宫内的某一座大殿,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已沉睡的睡梦的宫人们被人砸门叫醒,鞋子也来不及穿就去打水。 烟雾似乎是在顷刻间弥漫开来的,笼罩在宫殿上方,形成了一层不详的阴翳。 一桶一桶的水被不断浇上去,但火势被没有明显的减少。 屋子里面除了木头燃烧断裂的声音,甚至连一丝人的脚步声都没有。 有侍卫试图冲进去,但都被大火阻隔在了外面,虽然想要立功,但命还是更重要的。 等到房梁也烧断,隔着火光看到房梁跌落下来,宫人们意识到,恐怕今日那位盛宠一时的容妃娘娘,就要命断于此。 整整一个时辰后,火势才被扑灭。一个时辰,足够把一个活人,烧成一团灰烬。 帝王在睡梦中被人唤醒,听人叙述完一切后,哑着嗓子问道:“无人存活?” “回禀陛下,一人未有。” 文帝沉默片刻,一脚从床上踏出:“去朝闻宫。” 朝闻宫,皇后的寝殿。 庆公公看的出此时文帝已在暴怒的边缘,明白这件事情跟皇后脱不了的关系。但是在这个情况下让两人相见?帝后不和,绝不会是段佳话。 “陛下,皇后娘娘此刻定然已经睡了,娘娘素来有头痛的毛病,此刻叫醒她恐怕会头病发作,请陛下三思。” 文帝看着这个挡在眼前的人,声音低低地像从喉咙里挤出来:“庆公公,不要找死。” 庆公公,后宫第一识时务且反应快的人,当即向后退了出去,转身就派人去准备步辇。刚才谁劝皇帝不要出门的?反正不是他。 到达朝闻宫的时候,宫殿内灯火通明,有宫人往来,却一丝杂音也没有。文帝抬手不让人禀报,将庆公公也留在门口,独身一人走了进去。 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梳着头发,经过精心打理的头发乌黑润泽,长长的柔顺地垂了下来,相较于头发,她的脸则显得苍老许多。虽然同样每天包养,吃食方面绝不懈怠,但年老后胶原蛋白流失,法令纹更显深沉,便隐隐地透出一股阴刻的味道。 “皇后没睡。” 听到文帝的声音,皇后将手中的梳子放下,实际上他们两人在那面铜镜内已经相互对望了一眼。 “皇上也没睡。”皇后转过身来看他,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朕的妃子都被人烧死了,朕再不醒,等下一个被烧死的就是朕吗。” 皇后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皇上说什么气话,容妃的事情臣妾也很遗憾,只是天干物燥,难免走水,可惜了。” 可惜了,她说的轻飘飘的,丝毫没有被那些埋藏在宫中的性命触动。 文帝盯着她,眼神阴鸷,但是这几十年来皇后看惯他的样子,倒并不害怕,依然抬着眼睛,嘲讽地回视着人。 “她肚子里还有朕的骨肉。” “您的孩子很多,并不缺这一个。” 被皇后的态度激怒,文帝三两步跨向前一把拽过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个毒妇!” 皇后在某一刻胸腔中的那颗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她的眼睛深凹进去,眼尾有周围延展出来,眼睛藏不住一个年龄,文帝盯着那双苍老而藏有秘密的眼睛,觉得十分厌恶。 皇后好像察觉不到文帝对自己的反感,她只是看着他,轻声问他:“你究竟在因为谁跟我生气?那个已经死了的贱人?” 她的眉毛无意地挑了一下,话中有无限恶毒。 她说的并不是容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寅时开始下起大雨,雷声卷着厚重的云层慢慢覆盖住了整个京城。要看书 朝臣们有来的早的,便躲在宫门外的屋檐下避雨。下人们提的灯笼都被大风吹得晃来晃去,最后只靠天边一闪而过的闪电将一切照亮。 “听说了没有,昨儿宫里走水了。” “哦?哪一家殿?没烧着什么重要的人吧?” “还哪一家,正是眼前风头最盛的那一位啊。” “哎呦,”听的人立即起了兴致左右扫了一眼,屈身贴近人,压着嗓子问:“那那位娘娘呢?有事没事?” “这个消息倒没传出来,不过你想想,昨夜又不是什么干燥节气,宫里一切能燃着的东西都看的很紧,怎么就偏偏她那儿走水了。我看着啊,十有**……是那位做的。”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宫墙内指了一下。 两人眼神一对,互相都明白那位指的是谁。 “大人们久等了。”庆公公忽然出现,惊的两人忙向旁边退了一步,与其他几个人站到一处。 “这雨来的迅猛,请大人们先去思养殿暂避一阵儿,等时辰到了,再去大殿。” “还是庆公公妥帖。”几人夸了几句,便有太监举着伞来将人一个个带了进去。 庆公公只留在最后,看着刚刚还议论容妃一事的人,默默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雨势越来越大,倒有隐隐无法止息的势头。虽未有朝臣迟到,但每个人进来的时候,衣袖衣角都是湿的,弄得大殿上也一片湿乎乎的雨水。 文帝寻常而来,坐好后向下面扫了一眼:“三皇子呢。” 一边有小太监垂着脑袋颠颠跑到庆公公身边,给他递了张条子,庆公公扫了一眼,凑过去低声跟文帝禀报:“三殿下府里的人递来的条子,说是三殿下昨晚上着了风寒,今早上就烧起来了,现在还卧病在床,实在起不来身。” 文帝应了一声,目光落到了周瑾身上。 “老四。” “儿臣在。”周瑾向前一步跨出。 “这么大雨,没淋着伤口吧。” “无碍,请父皇放心。” 见文帝如此关心周瑾,二皇子就有点儿不乐意,这件事上他一直跟太子颇有共鸣,因此就向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竟然没有得到回复。 太子闷声低着脑袋杵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二皇子低低咳了一声,想着这下你应该能听到了吧,结果太子还是没理他。? 要看 书二皇子轴劲儿上来,往旁边就跨了一步,结果还没来得及跟太子说话,上面就一声呵斥: “老二!你干什么呢!朝堂之上也不老实!是有什么奏折要交吗!” “呃……儿臣……”二皇子没懂文帝忽然哪来这么大脾气全发在了自己身上,刚对周瑾不还挺好的吗?“儿臣……只是看太子衣服都湿了,所以想关心一下。” “呵,有关心别人的功夫,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前儿给你的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还在……还在进行中。” 这个回答很明显并不让文帝觉得满意:“没用的东西。” 二皇子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站那儿看上看下左右不明白,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所有人都不太对劲? 哪知这天上午还只是不对劲的一点风声,更大的暴雨已经聚集起来隐隐待发。 这场雨并不如许多人想象的那样,只是一场短暂的暴雨,自寅时开始,一直没有间断。其雨量之大,工部的官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河流两岸大堤加固事宜。 结果大堤还没加固呢,那边的大桥忽然就坍塌了。 文帝收到地方递上来的奏折的时候一把将它摔在了地上。桥梁坍塌,十一人跌落汹涌上涨的河流中,死生不明。 “才让雨浇了一天,桥就塌了?你们跟朕开玩笑呢?” “老臣不敢。”工部尚书跪在那里,急的擦汗。 “桥是什么时候建的,差事是谁办的。” 文帝语气很冷静,话里的意思倒是要把此事追究到底。 天降大雨是天灾,桥梁坍塌却是**。本来冲着这雨势就可能发生决堤的危险,工部已经连夜派人加固,结果那边还没出事,这边先死了十一个人。若雨水不停,再影响粮食庄稼,怎么,是让朕去发罪己诏吗! “是……两年前,工部主办,太……太子监工。” 事情闹大,工部尚书不敢把事情自己揽下,有太子在前面顶着,好歹不用工部冲上去卖命。何况,自己又不是太子的人。 把太子卖了,工部尚书跪那儿等文帝发火。 结果一片死寂。 工部尚书内心不安感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听到文帝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正常的大桥建了才两年,甭管如今碰上多大的雨都不可能一夜间被浇垮,所以很明显这中间有猫腻。太子……手里那么多来钱道儿,竟然连这种银子都要贪。 好,真是好。 “来人,把太子给朕带过来。” 带过来这三个字有点语意不明,用在别人身上基本上就是绑过来的待遇了,可是用在太子身上…… 禁卫军头领领了命悄悄看了庆公公一眼,庆公公便差遣一旁的小太监去跟人嘱咐:好好的领过来就是了。 周昭一脸苍白的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脚下一堆酒坛:“他召太子了?” “是,听人说,皇上很是生气。” “嗯,”他揉了揉眼角,然后冷笑了两声:“不够,对付太子,这么一点儿门道还不够,别看现在生气,他疼着他呢。”越说越狠,最后咬牙切齿,“我们这么多人,抵不过一个太子!” 下属看三皇子已有隐隐癫狂的模样,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从听说了容妃被烧死在寝宫的消息后,三皇子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平日的温文尔雅一扫而光,酗酒、暴戾,竟然更像他的父亲,那位坐在龙椅上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帝王。 他酒气熏天,头脑却异常清醒。愤恨的情绪支撑着他不倒下,然而他早已经崩溃了。 “人给太子送过去了吗?” “是,下午时分,太子已经秘密派人将她安排住进了西巷胡同。” “好,很好。”周昭拿起一旁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顺着他的脖颈流淌下来,他醉意醺然,大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子被带过来的时候倒挺平静,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事儿了一样。?? “拜见父皇。”进了大殿,一撩衣摆,老老实实跪在人面前。 文帝冷眼瞧他:“你倒还平静。” “有什么好不平静的,不过死了几个百姓罢了。”太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干巴巴地回答。 文帝强压下去的怒气因为他这一句话再度被激了起来。拿起手边的茶杯往人脸上砸了过去:“混账东西!” 一干宫人连忙下跪,大呼“请陛下息怒。” 结果偏正主一脸若无其事,好像这怒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连躲也不躲,任由那茶盅砸到自己脸上,滚烫的茶水迸溅开来。 然后他冷笑了一声:“父皇,何必装作你真把几个贱民的性命放在身上,这天下都是您的,死几个人影响什么。” 庆公公听他越说越离谱,哎呦一声就去劝人:“太子殿下您定然是被桥梁坍塌的事情扰了心神,此刻还是解决问题要紧啊。” 好好的台阶放在面前,太子不下。他只抬起眼皮瞥了人一眼:“你这个老狗。” 一时庆公公也不好说话了。??? ? ? “他是个老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文帝一句话吼完,反倒平静下来,这个儿子平日里怂得很,今日倒不知怎么了,和失了心神似的,虽然愚蠢了些,但是敢说话了,这一点倒很合他的心意。 “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做的,工部谁是你的人。” 太子垂着眼睛,这回倒装哑巴了,跪在那儿一声不吭。 “朕问你话呢。” 太子冲人扯了嘴角,要笑不笑:“父皇,你总得给儿臣留两个可使的人。” “怎么使,跟着你捞银子,正事不知道做,邪门歪道的手段倒有不少。” 太子干脆一屁股坐下,冲着皇上开始耍无赖:“父皇,那您要儿臣怎么办,您手里有国库,从来不缺银子使,儿臣可不行,一大家子要养活呢,缺这头短那头的,您要真不想让儿子使这些邪门歪道,不如把内库的差事分给儿臣?” 一来就是狮子大张口。 文帝气极反笑:“跟朕讨内库,你也配。” 说完看人两眼,恨铁不成钢的一挥手:“罚太子闭门思过,没有朕的诏令,不得外出。??? ” 这算是很轻的惩罚。庆公公在一边冷眼看着,知道这位皇上对自己的嫡长子一直有些宠爱的过分,平日的事情不说,今天这档子事儿,放谁身上都得掉层皮,结果轮到这位太子,只是被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 也难怪太子至今还是这么个德行。 上面有皇后,身后又一群幕僚,却是摊扶不起的烂泥。 “朕看太子,今天有点儿不对劲。”文帝看着太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庆公公弓着身子:“可能也是因为桥梁坍塌一事心焦吧。” “不像,若是平时,碰上这么大的事儿,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这儿跟朕哭了,朕还不知道他的德行,今儿倒……心思不在这里的样子。” 文帝想了想:“派人盯着太子,查查他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喳。” 太子被禁足了,大雨的事情还得解决。皇上召了二皇子、三皇子前来,命他们跟工部、户部一起把加固大堤的事情办好。 两位皇子在大殿门口碰上,周昭不同往日,来的晚了一些。到的时候,二皇子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房檐底下看坠落的雨珠:“呦,来这么晚。” 周昭抿着唇一眼不发。 二皇子没瞧出来自己这个弟弟不对的地方,自顾自继续说道:“父皇倒是体恤老四,这么大雨,活儿不给他安排,都安到了咱们俩头上。” 没听到周昭回答,二皇子斜了他一眼:“怎么回事儿啊你今天,我说……” 没容他说完,庆公公摆着一张满是褶子的笑脸出来:“两位殿下,请进。” “哦,庆公公。”二皇子见是被他打断,也不恼,对人点了点头,抬脚跨了进去。 周昭跟在身后。 庆公公眼尾余光观察了周昭,觉得他今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进入正殿后文帝正在批阅奏折,看着他们俩来了,随后将手头的那本放到一边,“这两天的雨势你们也看到了,钦天监那边说还得再下两日,工部测量了河水涨势,得出结论大堤必须加固,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们两个办。和工部、户部一起,抓紧时间把大堤弄好,有没有问题。” “父皇放心。”二皇子踌躇满志。 周昭却没有说话。 “嗯?老三怎么了。”文帝看向他,觉得这位平时一向温和爱笑的三儿子今天有些意外的沉默寡言,他本以为他那苍白的脸色是因为大病刚愈,但现在仔细看过去,倒有些隐隐的病态。 “父皇,”周昭听到文帝点名,抬起眼睛他,微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甚温和的笑意。“儿臣刚刚听到了一些消息,觉得还是有必要跟父皇回报,不然实在……寝食难安。” “什么消息。” 周昭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动作做得很慢,像是很深地看了一眼人:“有人意外看到太子在一个深巷中养着一个女人,本来这种事情倒没有什么,只是那女人的相貌有些古怪。儿臣听说以后,很是惶恐。” “那女人有什么问题。” 周昭笑容很深,只是眼中没有笑意,那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儿臣不便说,请父皇派人把那女人带来吧,正巧,”他微微侧身,看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兄也在这里。” 嗯?跟我有什么关系?二皇子不明所以。 他看了一眼周昭,然后看了一眼皇上。这不是你们俩的事儿吗?我这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去修大堤呢。 文帝盯着周昭,面色不动,手里却渐渐攥紧了椅子扶手上的那颗龙头。 半晌,他对庆公公点了点头:“派人去把人带过来。” “嗻。” “老三,你倒是有本事去盯着人。”文帝语焉不详。 周昭好似听不出来,在讲完了要讲的事情之后,他重又将脑袋垂了下去,将脸埋入了阴影之中:“只是有人恰巧碰到,告诉儿臣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既然要带的人不是太子,禁卫军就很好的执行了“带过来”。壹?????看书 那女人到的时候,衣服被雨水淋湿了大半,长发湿湿的粘在身上,看上去落魄可怜的很。 似乎是没料到自己会到这样大的一个场面上来,被禁卫军推搡进来之后,随即惶恐的跪在了地上:“民女……叩见陛下。” 声音颤颤巍巍,瘦弱的身体也发着抖。 “抬起头来。” “是、是。”黑发下是一张白净的脸,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水汽冰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将打湿了粘在脸侧的黑发拂开,垂着眼睛看向地面。 文帝一眼看清人的长相,随后像是不可置信,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随后若有所思地望向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周昭。 二皇子本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见皇上神色古怪,便也好奇望了一眼。 一望之下,大惊。 随后便是震怒。 那一张脸,一眼望去,活脱脱就是他的母妃,文帝后宫的丽妃娘娘。 虽稍显稚嫩,神色也全然不同,然而脸部轮廓、还有鼻子嘴巴,简直有四五分的相像。 说不是太子故意寻来的丽妃的代替品,谁信? 太子……竟然对我的母妃……二皇子越想越不堪,熊熊烈火在心头燃起,一分一分将理智灼烧干净,然后他转身抽出一边带刀侍卫的长刀,就大步垮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去!”文帝厉声呵斥。 二皇子却停也不停:“我要去杀了他!” 谋杀太子,这是什么罪行。不用皇上吩咐,侍卫当即冲了上去,虽不敢对二皇子直接动武,却也将人堵在那里,一时动弹不得。 “父皇!事到如今你还要偏袒他吗!”二皇子见无法出去,将长刀摔到地上,转身直视文帝怒气冲冲地质问他。 “你有没有规矩!那是当朝太子,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呵,”二皇子冷笑出声,一手指向跪在那边的女人,“亲哥哥做的出来这种腌臜事吗!父皇好能忍啊,亲儿子做的出来这种事情吗!”声音越说越大,最后竟然是在嘲讽文帝。 “放肆!” 文帝本就有怒气憋在心头,此刻被自己的儿子这样不加掩饰的挑衅,几乎要冲过去一脚踹断他的肋骨。 盛怒之下一拍桌子,力道几乎要将那张金丝楠木的桌子震碎。 桌上的瓷盘猛地摔了下去,在地上碎成几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清晰明澈,二皇子看着文帝那双赫然泛红的双眼,终于回想起自己这位父皇的可怕之处,害怕之下理智回来了几分,也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双膝一跪,对人嘭嘭嘭咳了三个响头:“求父皇为二衬做主。? 要看 书” 这三个头磕的货真价实,再抬起来的时候,脑袋上赫然一片青紫。 文帝知道这件事必须要有个交代,何况……长的像自己的后宫妃子。 “把太子带过来。” 二皇子一双眼里带着悲愤屈辱的眼泪,跪在那里不肯起身。 而周昭呢?从那女子被带进来,到一场闹剧结束,他都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谁都没看。 “周昭,”文帝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平静,“现在你满意了?天家兄弟,闹到这个地步。” 周昭这才终于抬起头来,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正是天家兄弟,才应该由做弟弟的先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免得皇兄到时候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事情来。” 他声音很低,最后低的近乎自语:“到时候,就是天下耻笑。” 太子到的比他们预想的快,倒不是由禁军带过来的,而是自己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消息,便先一步过来了。 文帝一眼就看穿这中间的经过,可是太子眼下可还因为桥梁坍塌的事情比他下了禁足,是如何在没有得到自己允许的情况下闯了出来的。为的还是……这个女人。 “父皇,”太子一进大殿,先看了一眼那女人,确定她没有大碍,随即利索冲人一跪,“不知父皇今日兴师动众绑了儿臣的女人过来,是何意思。” 二皇子的第一反应是他装傻,证据在前,竟然还敢这样隐瞒,真是仗着父皇偏爱好一张大脸,压下的怒火又冲上脑子,站起来快走两步就冲到了太子面前:“你真是好样的!” 太子一时没明白,自己这个二弟在这儿干吗?这事儿关他屁事? 于是连看他也不看,只一心一意在那儿等文帝的回答。 “朕叫你来,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儿臣确实不知。” “这是你养在外面的女人?” “是,因她身份卑微,所以没有带回府上。只是养个女人而已,且也算是良家女子,算不得什么大罪吧。”太子很是淡定。 要么是确实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要么是鬼迷了心窍。 “既然今天能专门为了她不顾朕给你下的禁足令,看来是有两分真情意,你喜欢她什么?” 太子像是觉得这问题可笑,笑了两声:“喜欢就喜欢了,哪有什么愿意。父皇后宫那么多人,各个都说的上来喜欢的原因吗。” 不提后宫还好,一提后宫二皇子几乎要扑过去掐断他的脖子。 太子被二皇子猛地撞倒,压在身下,看着人目眦尽裂的疯狂模样,一边用手去挡,一面怒喊:“你疯了吗!你干什么!” “事到如今还不承认!她像我的母妃!”二皇子大叫。 他就趴在他的耳边,那声音几乎把太子的鼓膜震穿。 他眼前一时全是白光,恍惚了一秒,才懂了他的意思。 她像……父皇的丽妃? 漫天诸佛作证,他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喜欢这个女人,只是因为这女人长了一双酷肖戈衡的眼睛,而且很巧的是,她的眼尾,也有一颗泪痣。几乎不需要她做出什么神色,他只要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心满意足。 戈衡这次离开,他有隐约的预感,他是不会再回来了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近崩溃,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就是有什么抓心抓肺地让他难过,让他难过地想把这世界都撕裂开。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把这个女人送到了他面前。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那双戈衡的眼睛。他也只看着那双眼睛,并没有注意她其他的地方长成了什么样子。 妈_的,丽妃。 简直可笑至极。 那个老女人,自己怎么可能会去找一个像她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虽说小时候吵架的时候自己也会对二弟喊出从外面学的乡野粗语:“干_你娘!”但是向上天作证,他对丽妃绝对没存这样的心思。?? ?壹看书 和自己母后一个辈分、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开什么玩笑? 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是有人在算计自己,当着众人的面演出一场****戏码,可是自己还能怎么解释? 父皇,我养着这个女人不是因为她像丽妃,而是因为她像戈衡? 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话,恐怕就不要再做太子这个位置了。 一国皇帝,可以是个跟自己亲姨妈乱搞的人,但绝不可以是个喜欢男人的人,不然江山社稷、龙裔皇嗣怎么办。 “父皇……这是场误会。” 二皇子已经被人强拉到了一边,他站起来揉着自己的脖子咳了两声。 “哦?怎么一个误会。” “儿臣,当真没意识到这女子像丽妃娘娘,儿臣尊敬丽妃娘娘,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举。” “那你喜欢她什么?”文帝微微眯起眼睛。 “也……也没什么,”太子有些慌乱的眨了眨眼睛,“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只是这些日子压力大,所以玩玩罢了。” “既然如此,那处死吧。”文帝向后一靠,语气很轻,处死一个女人就像下令杀死一只鸡一样,毫不在意。 “父皇,”太子猛然看向他,意识到那句旨意已经起了作用,有侍卫正向女人走过去,连忙爬起来三两步跑到她身边将人搂进怀里,“父皇,你要罚就罚儿臣吧!” “别急,做错了事情,都是要罚的。”文帝微垂着眼睛看着这场情意绵绵的戏码,并不为之所动。 “是儿臣做错了事情!”太子抬着脑袋大喊,“你要罚就罚儿臣吧!与她有什么干系!她做错了什么!” 侍卫见太子护在那里,一时不好争夺,便看向文帝等待他的示意。 虽是白天,但屋外在下大雨,屋内燃着蜡烛,以至于映得他脸色都有些难看。虽然对侍卫的吩咐都有条不紊,但是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随时有可能停止摆动的巨大座钟,充满了僵硬的、阴霾的气息。“她可能错在……长的不好。太子,你已经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做错事情要付出代价吗。” 说完后他疲惫地对人抬了一下食指。侍卫得了吩咐,即刻冲上去抱开了太子,将那女人拖了下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女人尖叫着去拽他,细白的胳膊犹如沉水之人一般挥舞,而后她一把抓住太子的手,用力抓着,像是浮木。??? 要?? 看书 然两人却终究被人隔开,然后向全然相反的两个方向拉了过去。 “父皇!”太子不知道究竟是否还有转机,猛地转过身去向文帝跪下:“求求你了!饶了她吧!” 文帝这才发现,太子哭了。 他疲惫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你用什么来交换,用什么来求朕?” “儿臣,儿臣……”太子抬起眼睛看向四下,似乎在琢磨着自己可以交出什么东西。 “用太子的位置?”文帝建议道。 太子一时愣在那里,他猛然明白了文帝的意思,然后他伏下身去以额头贴地:“儿臣有罪,请父皇恕罪。” 他的脸痛苦不堪,但是深埋在阴影中,没有人看得见。 那女人已经被拖到了门口,但两手扒在门框上,犹自向这边喊着什么,长发挡在眼前,唯有下巴张脸清晰露在外面,活脱脱的一个丽妃。 文帝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对太子说:“你真让朕恶心。” 说完起身步下台阶,走到周昭身边时,却停了一拍:“这下你满意了?” 周昭对人深深一揖,没有说话。 周瑾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光华殿内翻阅御史台的一些记录,外面风雨大作,吹得窗户作响,屋内燃着几根蜜烛,因风吹动,烛火偶尔飘忽,屋内昏黄不定。 耿明将下面传上来的消息低声禀报了周瑾,周瑾沉吟片刻,将桌上几摞纸张整理好:“去看看。” 他在光华殿外的廊道上碰见了周昭。 周昭穿着件白色的衣服,衣尾溅上了明显的淤泥。他在宫中甚少穿这样颜色的衣服,因为不吉利,他一贯是很懂得为人处世的,今日的举止,到像是刻意地在表明什么。 周瑾看清人微颤的小指和眼底淡淡的一层红色,知道他这几日定然沉浸于烈酒当中。 看清周瑾站在前面,周昭停下脚步,咧嘴笑了笑,挥手让身后的宫人退去:“四……皇帝。” “你知道父皇最不喜欢看兄弟倪墙的戏码。” “嗯,我知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周昭像是手里拿着糖果在引诱人一般,“因为他做贼心虚,你以为他是怎么做上皇位的?他是踏着他父兄的鲜血坐上来的!他就不觉得脏吗!” 周瑾看清人面色隐约癫狂,只点了点头:“自古,没有死,就没有王。” “你倒是看的清楚,”周昭冷笑一声,“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周瑾不理会他的嘲讽,只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雨水沿着屋檐一滴滴落了下来,打在青石板上,周昭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脸色沉了沉,四下很安静,他轻声说:“皇后为什么敢那样明目张胆,不就是觉得没有人护她吗?” 天气阴沉沉的,天上有厚重的灰色乌云,阳光透不过来,只以一团朦胧的光晕昭示其在场。四下的建筑似一座座浮出海面的仙岛,衬着虚无飘渺的背景,显得十分虚假,犹如无足凭信的远古传说。 周昭神色黯淡:“我护她。” 他原本以为他和容妃早已经彻底结束了,一刀两断了,但那****坐在书房中,窗外的合欢花被风吹着轻轻摆动,他侧头去看,忽然意识到,过去的时光,其实都没有过去,它就藏在你心底某个地方,静静等待,等待像这样一个时候,忽然跳出来,让你眼泪溢了满眶。 而爱恨太过强烈,除了让人疯魔,实在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周瑾冷静的近乎冷漠地看着他:“你疯了。” “周瑾,”周昭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帮他拂去肩上的尘埃,“你最好不要让自己有这么一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朝臣敏锐地察觉到了今日风向不对,太子被下令禁足,二皇子、三皇子都告了病假,唯有四皇子好端端地还在处理御史台的事情,好像完全抽离事外。 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清楚。 谢意映同样不清楚,这几****只安稳待在府中调养身体,生意上的事情上没管,朝堂上的纷争周瑾更是一个字也没有对她提及。 谢意映觉得这样也蛮好。 富贵闲人的生活,又不是谁都能过的上。 连着下了几天的暴雨终于停止,在经历最后一天的狂风怒吼之后,乌云消退,久违的湛蓝天空重露真颜。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还有那些躲在树枝深处,趁着最后的生命力叫个不停的蝉。 谢意映趴在窗台上,手中握了把轻罗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一面看着窗外经雨水冲洗后分外干净的嫩绿枝叶。 暴雨天总会莫名让人心情阴郁,而现在太阳出来,整个人都不由得心旷神怡。 周瑾今日休沐,用过早饭后就去跟魏梧讨论事情,说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话,把命令分发下去,出来就看见人这么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猜想她连着好几日没有事情可做,恐怕也觉得无聊,便对人提议道:“陪你出去走走?” “诶?”谢意映立马扭过脑袋,兴奋地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中午就在外面吃吧,跟厨房说不用准备咱们的饭了。? ?? ? ” “太棒了!”谢意映高高兴兴跑过来给人一个拥抱,然后拽着青梅去选出门穿的衣服。 她确实有太久没有毫无目的的出门了。 谢意映碍于身份,只能在马车上坐着,周瑾为了陪她,也坐在一边,顺带着给她解释一路看过去的沿途风景。 “所以河上的那个桥真的那么厉害,能让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瑾刚给她讲了旁边一座石桥的传说,无非是什么书生小姐几年后于桥上相逢,自此成秦晋之好,这样的传说故事,总禁不起推敲,漏洞百出,只图个大团圆结局罢了,谢意映倒毫不在意,听得津津有味。 “是。”周瑾自然不会打扰她的兴致,只随口敷衍。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走一遭?”谢意映却当成真事,回过头来眨着大眼看他,眼里全是希冀。 周瑾犹豫片刻,对外面的车夫说:“停车。壹?????看书 ” 车夫训练有素,一勒缰绳,将那匹高头骏马牵住,马车便随之平稳地停了下来。 “现在。” 谢意映本因为突然停车有点疑惑,反应了一阵儿才明白这是周瑾在回答她。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走一遭? -现在。 他不相信这些传说,但愿意陪他的妻子去亲自走过。 路上行人不多,谢意映什么遮掩也没有,拎着裙角由周瑾抚着走下马车,随后便自然与人十指相扣,慢慢地走向了石桥。 桥上没有人,只桥下有一两艘木船驶过,船上有质朴漂亮的年轻姑娘,沿河岸叫卖着新鲜的花朵。 谢意映和周瑾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头顶阳光明澈,四下安静,十分闲适安逸。 直到走到了最顶端,谢意映松开周瑾两手搭在桥梁上探着身子向远处望去,周瑾怕她失手跌落,便在一侧单手环过人。 “哎呀。”谢意映嗔笑着叫了一声。 “怎么?”周瑾低头看她,神色平静安详。 谢意映扭头钻进人怀里,两手揽腰将他抱着:“这样真好呀。” 周瑾没说话,只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两人在街上消耗掉些许时间,就正好到了可用午膳的时候。 店已经提前订好,整个二楼都空了出来。大厨是江南那边的师傅,做出来的菜很是地道雅致。周瑾知道这两日谢意映都嚷嚷着要吃辣一些的菜,但到底身体刚痊愈没多久,思及她在昏睡不醒的样子,哪敢让她不忌口随便吃东西。 虽吃不着麻辣口味的菜,但到底有非同一般的甜点,谢意映倒也心满意足,酒是花酿,兑着蜂蜜,饮起来很甜,倒没多少酒味。 窗外暖风熏人,谢意映多了两杯,倒也有隐约醉意。一手撑着脑袋,斜斜靠着窗棂,眼内水光潋滟,带着一点笑意望着周瑾。 周瑾目光自然扫过她露在外面的一小节嫩白手腕,眸色暗了暗。 整个二层都被清空,青梅他们也只是守在外面,周瑾不想让旁人看到谢意映谢意映这副懒散模样,便起身亲自去点壶茶水。 “你干嘛去?” “要壶茶。” “哦。”谢意映应一声,侧身趴在窗台上向外看,一会儿功夫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自然以为是周瑾,头也没回只问道,“点了什么茶呀。” “你喜欢喝什么茶?” 不是周瑾的声音,比他的略低沉一些。 谢意映两分醉意顿时一扫而光,猛地回头去看。前段时间刚经历了被人下蛊的事情,此刻自然还有些防备之心。 眼前见到的是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模样有些熟悉。 谢意映眨眼想了片刻,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 是文帝。 这他妈_的是什么运气,出来吃着饭都能碰上九五之尊。 皇上脱了龙袍也还是皇上,谢意映统共没同自己这位公公见过几面,唯有的几次还都不太愉快。因此此刻只被人那股至尊之气弄得有些发颤,不知道这位贵人究竟想做什么。 “父……”皇字还没说出口,文帝摆手止住人想要站起来的动作。 “坐着说话,不必讲虚礼。” ……咱们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不需要讲虚礼的地步了吗?谢意映倒不知道自己和这位公公关系这么好。 但是既然陛下开口,谢意映便对人一笑,大大方方坐了回去。 此时出去点茶水的周瑾终于回来,在门口看见庆公公的时候他就意识到现在里面坐了什么,担心自己那个大病初愈的小妻子脑子断弦犯浑,反正她做事总不能按常理推测,便连忙进去。 结果就看到,两个人对坐着,气氛还挺和谐的。 意识到他进来,谢意映抬眼看他,两个人无声进行了一个眼神的交流。 周瑾对她做了个口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信息传达过去,周瑾继续向内:“父皇。? 要看 书” “嗯,端了什么茶来,别说话,我先闻闻。”文帝倒是很有兴致,微眯起眼睛果真深嗅了一口气,“这味道,庐山云雾?” 周瑾毫不谄媚地赞扬人:“什么都瞒不过您。” “哼,你倒是会躲清闲。” 周瑾走到文帝身边,抬手将茶盅斟满,放至文帝桌前,“今日闲来无事,便带内子出来走走。”不知道文帝突然回来,只准备了两个茶杯,因此给文帝倒完茶水,便将茶壶放到一边,然后垂手站在他身侧。 虽言语不多,态度倒很是恭敬,礼节十分周到。 文帝饮了口茶,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意映挑准了这一段空白适时张口:“父皇,儿臣其实……给您准备了首歌,不知您是否给儿臣这个荣幸来唱给您听。” 周瑾刚刚给她做的那个口型,是生辰两个字。谢意映当时恍然明白,文帝这恐怕是正赶上生日这天,各种心绪涌上心头,不想在宫中待着,便跑出来想过点寻常人家家长里短的普通生活。 可是自己啥也没准备啊,文帝生辰从不大摆筵席,也不铺张去过,按惯例周瑾这天都见不着他,因此更不会提醒她去为他准备什么生日礼物。 但是今天既然他都找上门来了,自己总不好在这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礼物…… 电花火石之间,谢意映一下子抓住了什么。 “哦?”文帝提起些许兴趣。 谢意映不知自己此举能够引起什么后果,但形势刻不容缓,若是再拖延下去,再说庆祝生辰一事便显得太假,因此瞟了周瑾一眼,咽了口唾沫,然后拍手给自己打着拍子,努力精神奕奕地给人唱道: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的父皇 …… 鸽子在崇山峻岭间飞过 我们祝福你的生辰我的父皇 …… 愿你月儿常圆儿女永远欢乐 …… 这是儿女们心中期望的歌” 唱到最后眼含热泪表情真挚,谢意映觉得自己已经把感情的表达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她一眼不眨地看着文帝等待他的回答。 周瑾在旁边忍了又忍,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父皇,儿臣的妻子冒失了,只是一片心意,她也私下准备了良久,不知有没有机会唱给您听,希望您不要介意。? 壹 ??? ?看书 ” “算不得冒失,”文帝盯着谢意映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然后他看向周瑾:“儿媳妇不错,你呢。” 周瑾恭敬向人屈身:“儿臣备的礼物应已送入宫中,不是贵重东西,希望父皇喜欢。” 他是万事都有准备的人,怎么会不备礼物,今日跟谢意映说生辰二字,本只想让她说出祝福的吉祥话罢了,没想到这人倒是替这一家子把礼物都准备好了,而且……还很是别致。 谢意映听到周瑾准备了礼物,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顿时有点羞赧,咳了一声看向窗外。心想以后谁他_妈也别跟我提唱歌这事儿。 “小四他媳妇儿。” “哎。”谢意映连忙看向人,“您说。” “改日有空来宫中陪朕说说话,朕还挺喜欢你唱歌的,透着股喜气劲儿。” 谢意映面不改色:“父皇夸奖了,承蒙父皇厚爱,自然常去。” “嗯,”文帝对周瑾伸过手,“朕先回去了,小四送送朕,你便在这里坐着吧,小四给你备的茶水,再不喝就凉了。” 文帝很喜欢今日看到的周瑾的这个状态。不争不抢,没有阴谋算计,群臣往来。只单独陪着自己的妻子出来吃点东西,还肯屈尊降贵,亲自为她端茶。 很不错。 这个小妻子也不错,夫妻感情和乐,很有点寻常人家的意思,两人虽都不多言,只是在对待自己生辰一事上,看得出来都是有心的。更可贵在准备了而不多语,不邀功不争赏,只当作分内事来做。 只可惜在身份低了些,帮不上他什么忙。 周瑾扶过文帝,看了谢意映一眼,然后陪他走了出去。 谢意映站起,目送两人离开后,才坐了下来,心里尚不明白,文帝今日这唱的是哪出戏? 若单为给自己过生辰?不太像。若是想要来观察周瑾,那后续定然还有事情。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咬着茶杯思索。 然后就看到了窗外的刘渊。 他站在街道上,似乎也只是碰巧一望,就看到了窗边的谢意映。 谢意映想了想,选出个地方让青梅去邀他一叙。 “我后日便要成亲了。”刘渊穿着件青色衫子,没穿官服,仍旧十分书生意气的模样。 “恭喜你。” 谢意映其实没想好要跟人说什么,但总觉应该说些什么。 她恭喜刘渊是诚心诚意的。她知道他现在官途一帆风顺,又娶了公主,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但她担心他并不是因为喜爱才娶这位妻子的,人生很长,夫妻间柴米油盐生活琐事,若不是因为有十足爱意做支撑,实在很难挺得过去。 刘渊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她:“你过得……还好?”这一句问的是纯粹私人间的情意。是年少时互相陪伴过,而后长久未见,才这样关切地、小心地询问你。 担忧你过得不好,又怕你过得太好。 若是过得不好,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若是没有我后过得太好,我曾经在你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不是没有意义。 谢意映还未张口,刘渊忽然又匆忙说道:“我可以不和她成亲的。” 这话便十分荒唐了,那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皇上的掌上明珠,刘渊现在若敢退婚,不止是他自己,恐怕整个刘家都要陪他送命。 但此话一出,谢意映明白,这恐怕是他心底最后的一点希冀。此次再一拒绝,他应该就会收起所有的回忆和念想,过自己正常的生活。 “我过的不错,”谢意映对他笑了一下,“我希望你也能过的很好。” 刘渊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投射进她金色的眸子里,她的眼神清澈透明,她像一只满身露水的小柳莺,立在夏天早晨亮而柔和的树梢上,世界尚且温柔,风雨还未来得及吹乱她的翎羽。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一笑,仍旧是曾经少年模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那边恭喜人家要成亲,没想到回头自己家就后院失火。? 壹 ??? ?看书 “公主?” “嗯。” 周瑾送文帝回宫的时候,文帝交给了他一个差事,和礼部一起安排准备迎接朝歌的公主。这事儿他知道,只不过以前都是太子在办,如今因前几日的事情,文帝手下那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看着闹心,太子更是三番两次出事,别说招待公主,连出门都不得轻易。于是这份差事,自然而然落到了周瑾头上。 总不好人家公主千里迢迢的来了,这边只由礼部官员出门接待。 何况自己这个儿子,长的又挑不出错,很是拿得出手。 文帝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谢意映就有点…… “五十八岁的公主还是十八岁的公主?” 周瑾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她便懂了,哦,十八岁的公主。 若是五十八岁的公主前来,还能解释成是为了和平远道而来的外交使臣,但是十八岁的公主,那就必然是来和亲的了。 事情没交给周瑾的时候还好,既然落在了周瑾手里,那这意味可就有些深长。谢意映的身份一直是有些尴尬的,她嫁给周瑾的时候她老爹还是个满京城都轮不上的小官,如今虽然鱼跃龙门,到底也是凭借的自己女婿的身份,真要说谢意映有什么能帮到周瑾的身份人脉?必然是没有的。? ? 要看??书? 文帝以前眼里没有周瑾,自然不去管这些事情,说不定还乐得开心。只是如今他瞧得上周瑾了,指不准就想从他内宅下手,给他提提身份。 谢意映的皇妃身份轻易不能废,到底没有正经理由。但是再娶个侧妃入门,也不是说不过去。如今形势,四个皇子,每个都有正妃,速度快的像是二皇子,孩子都仨了,这样一比较,反而是家中只有一个正妃子嗣全无人丁最好的周瑾,可能最让公主觉得满意。 何况…… 谢意映看看身边那位貌比潘安的人,深深叹了口气。 何况他长得又这样好。 事情已经安排下来了,皇命不可违,自然要去做。谢意映也不好意思去问人,你究竟想不想娶那位公主? 三天后,周瑾携礼部众臣,于城门口,迎接自朝歌远道而来的公主。 朝歌风俗人情与庆国不同,女子作风要开放的多,因此公主听到了礼乐声便将帘子撩了起来,本皱着的眉头在看到周瑾的时候舒展开来,对这位迎接自己的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男子很是满意。? 壹 ??? ?看书 “你是什么人?”待马车停下来,她隔着窗户对周瑾大喊。 周瑾看着她,平静自如:“我是庆国的四皇子,周瑾。今日奉旨,前来迎接公主。请公主下车,改乘礼部特为你准备的马车。” 朝歌公主十七八岁,一张小脸艳若玫瑰,映着明晃晃的日光,倒散发着比平日更为耀眼的光芒。她似乎不满周瑾对自己的态度,便冲人一抬下巴,很是骄傲:“我不,我坐惯了我的马车,为什么要换你的。” 其实换个马车倒没什么问题,那边停着的那辆马车看上去似乎比自己的这辆还要舒适一些,但她就是不愿意轻易听别人的话,而且她也想让眼前的这位四皇子多哄一哄自己。他好像并不为自己的容貌惊动,然而她被宠惯了,觉得谁都应该爱慕自己的美貌。 谁料周瑾只是一点头,然后侧身给人让开路:“那便如此,请公主的马车跟好礼部负责带领你们的官员。” 神色仍旧很淡,并没有受到公主挑衅的影响,眼中就像是……没有她一样。 “喂!”公主好胜心起,“我叫宇文颜!你记好了!” 周瑾如若未闻,转身骑上了他的马,然后掉头跟在马车后面。 宇文颜探出去大半个脑袋也看不见人,这才把身子收回去放下帘子:“周瑾……” “公主,您怎么了?”一旁的侍女小心地问她。 宇文颜眼睛一转:“我不要嫁太子了,我要嫁给这位四皇子!” “公主,”侍女连忙劝她,“你来之前王是有吩咐的,您忘记了吗。” 宇文颜很是刁蛮,听不进去侍女劝说的话,一巴掌扇了过去:“你敢拿父王来压我!” 侍女连忙跪下:“奴婢不敢。” 宇文颜低头看着人,然后伸出脚来,靴子尖顶着人下巴让她抬起头来:“你让我不高兴了。” 听到这句话,侍女如同听到了死刑的判决,连连向人扣头:“请公主饶恕奴婢!请公主饶恕奴婢!” 宇文颜笑起来,一脚踏上人侧脸,将她的头压在地上,然后自己对窗外唤了一声:“花奴。” “属下在。” “把我车上这个杂碎处理了,我不喜欢她,随便拿到哪儿去……喂狗吧。” “是。” 宇文颜看着脚下的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心情愈发好了起来。她脚踏着人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一边想着那位很好看的四皇子,一边筹谋着怎么样嫁给他。 谢意映对这位朝歌来的公主蛮在意,等周瑾一回来,便问他道:“那位公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瑾脱下外套。 “长得怎么样?” 周瑾看向人,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注意。” “诶?没注意?”谢意映有点疑惑,不好看吗?好看的话怎么会没注意。 “可能挺好看的,回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不过我没在意长相。” 周瑾说的是实话,又不是他媳妇儿,他盯着人瞅什么。谢意映得了这答案还算满意。那可能就是不太好看嘛,周瑾都没注意。 “晚上宴请朝歌来的使臣,你准备一下去宫中赴宴。” “啊,忽然还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 谢意映搓了搓手,“女人间的战争,你不懂。”说完就去翻今晚要穿的衣服,郑重地如同准备上战场穿的铠甲。 周瑾比她看的更多,将衣服换好,召耿明进来:“安排人多加注意宇文颜的动向,今日我看跟在她马车边的几个人都不是普通侍卫。另外,加强人手,保护夫人。” “殿下是担心……?” 周瑾点了点头:“我怕宇文颜会对她做出什么。” “是,殿下放心。” 他是没留心记她长了怎样的一张脸,但却已分辨出此人绝非善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于是当晚出门,谢意映就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婢女,而且还是个熟人:“诶,十三娘?” 十三娘站在马车边,对人狡黠一笑:“都这样了夫人还能认出属下?” 谢意映仔细看了看她在脸上做的变动,似乎是眼尾黏了什么东西,眼睛的形状就变得细长了一些,脸上不知涂了什么,肤色也变得更加暗黄。??? ? “哎呦,这一看上去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啊。”谢意映亲昵地点了点人唇角,“等你差事结束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接待公主的事情由周瑾负责,谢意映今日也不得不积极一些,到了以后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按理说就算自己积极来的早,其他几位皇子皇妃也不该不来吧? 结果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告了病假,后两位皇子连正妃都没来,来的是侧妃。 于是只太子妃如寻常一般,典雅大方地陪皇后一起安排晚宴事宜。婆媳俩站在一起,都穿着赤金色礼服,一样的雍容华贵,目下无尘。 这时便显出家世的重要性了,就算太子如今失势,她身后还有大司空呢。 谢意映对此倒很是庆幸,如果今天连太子妃都没来,不就只有在场唯一一个身为正妃的自己出马,和皇后一起统筹安排。??? ? 那场景,谢意映想了一下,再一次由衷地感谢太子妃。 宇文颜比预定的时间来的晚了一些,谢意映觉得还好,反正自己坐那儿也无所事事,可以趁着没人瞧见的时候偷吃两口东西。除了会被周瑾发现,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伸手抽了她手背一下。 皇后的神色就有些难看,哪来的公主,好大的架子,敢让自己在这里等她。 于是等宇文颜到的时候,全场被皇后压抑的气氛终于为之一振,明显地连正认真盯着鸳鸯卷的谢意映的都感受到了。 迷茫抬头去看,一瞬间清醒。 周瑾你小子是在骗我吧?这叫不好看?这能让你根本记不住脸? 宇文颜穿了她朝歌的服饰,大红色的一身,妆也画的浓艳,发簪是赤金的一套,然而用在她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俗气。整个人摇曳走过来,竟在夜晚也散发着白日般的光辉。 抬着下巴,从眼尾扫人,艳丽如烈火一般。 谢意映看着她,又想了想自己那位公主,觉得安平放在她面前,简直嫩的出水。 宇文颜来了,皇后也不好再耍脸子,自然摆出笑意,跟人聊了聊朝歌的风土人情,宇文颜不是傻子,在皇后面前知道分寸,两人说的也算宾主尽欢,互相都给面子。??? ? 过了一会儿庆公公过来传话,说文帝那边和使臣团还要再谈一会儿,请皇后这边先开宴。 “宇文公主远道而来,我们不必拘泥于礼节,现在便启宴吧,我们边玩乐边等他们。” “不知庆国宴会上都有什么乐子,”宇文颜转着手里赤金雕花的酒盅,目光斜斜扫过了对面的人,眼尾一点绯红,倒显得眼神有些凌厉。 “呦,这位是谁啊,我今儿来的时候认识了四皇子,坐在他身边的这位……莫不是他的皇妃。” 谢意映正琢磨着等上菜了从哪道菜入手,听着这话似乎是矛头正指自己,便抬起头来对人笑了一下,这一笑,很亲和,她今日穿了杏黄色的衣裙,嫩嫩的像阳春三月,此时笑起来温情无害,正与宇文颜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场合,谢意映心想,负责美就好了嘛,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宇文颜见人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五指一捏杯子:“怎么,不会说话吗。” 这话挑衅味道十足。 谢意映都奇怪她哪来这么大火气,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子也敢公然撒泼。于是她对人眨了眨眼,“公主,我们庆国,若是说话不好听,不如不会说话。”声音柔柔的,使坏也是偷着来。 round1,宇文颜输。 但她毫不在意,她跟人吵架,从来是摆身份,不费口舌。 “我听说过你,”她对人一抬下巴,“身份低微的很,根本配不上周瑾。” ……什么玩意儿就配不上周瑾? 这回谢意映还没说话,周瑾先开口道:“公主,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错了什么。”宇文颜尚倨傲。 “她是庆国四皇妃,身份怎会低微,她美丽善良,如何不与我相配。”周瑾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当着众人的面夸自己的的老婆,“公主,不要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他的妻子不好。” 这一把恩爱秀的,谢意映在一边儿听着都觉得受不了。 美丽善良……周瑾说的一定不是我。 round2,宇文颜输。 但输在周瑾手上,她倒觉得能够接受。何况周瑾在说话时露出来的那一点霸气,真是……迷人呐。 于是宇文颜不再挑衅,只哼了一声,便转移开了矛头去看歌舞。 直到晚宴散后,周瑾和谢意映向外走的时候,忽然有太监拦住了周瑾,说是皇上召他去大殿。 周瑾看了一眼已经走出宫门的宇文颜,稍用力握了一下谢意映的手。 谢意映对他点了点头:“我在门外等你。” 周瑾的意思她懂,今日宇文颜挑衅的意思很明显,她必须对她有所防备。十三娘在马车边等她,周瑾是叮嘱她一旦出了宫门,不要离开十三娘的身边。 宇文颜的行事风格他们还不清楚,万一也是个疯子,说不准就敢在皇城脚下直接对谢意映做出什么。既然她已经调查了谢意映的身份,知道除了周瑾,她没什么背景靠山。 谢意映由太监领着出了宫门,一眼就看见宇文颜的马车。金丝绣的整匹缎面,流光溢彩。 宇文颜正站在旁边,微侧着脑袋盯着她,看到谢意映发现自己了,便对人翘了翘唇角:“四皇妃。” 谢意映站在原地不动,此时她掉头就走,显然于理不合,但让她走近宇文颜?她又不是不要命。 她的马车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出来的时候太监已经去那边通知她府上的人,应该一会儿功夫就能过来。 于是她只站在那里等车,和宇文颜保持一定距离。 “公主。” “四……皇……妃……”宇文颜念得很慢,仿佛在唇齿间咀嚼品尝这三个字,“我真是……不太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反身从一旁车夫的手中抢过马鞭,然后手腕一扭赫然抽向谢意映。(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面对这样迅猛一鞭你能做什么? 谢意映一个文职人员,简直避无可避。? ????? 那鞭子是冲着她的脸来的,电光朝露一瞬,谢意映只来及睁大眼睛。 然后她就看到一条赤白的胳膊挡在她身前,一把抓过了那只鞭子。 鞭子所带起的一阵风,抽到了她的脸上。震的耳边的碎发微微飞起。 “呀,”宇文颜看到这一鞭子被人接住了,感到有些好笑。然后她略一用力,从人手中抽回了鞭子,“谢意映,看好你那张小脸儿,若是哪天你落在我手里,我可保不齐会对它做什么。” 作为离毁容擦肩而过的谢意映,很是缓了一阵儿,动口不动手的安逸日子过惯了,猛然来了一个上来二话不说直接甩鞭子的,谢意映也是觉得这画风转变的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十三娘,幸亏有你啊。可见女孩子还是学做饭是没什么前途的,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你这种女侠,百步穿杨,一苇渡江。” 谢意映惊吓之下开始乱贫,十三娘回头看她:“夫人,您没事吧?” 谢意映看了看宇文颜那边,又看了看,然后露出了一个“万幸万幸”的表情,“还喘得过气,才来一次我可能就直接厥过去了。?? ” 然后她抚上心口,做了一个无比柔弱的表情:“毕竟我只是一朵娇花。” “……”十三娘沉默看她这一番表演,觉得以自家夫人的心理素质应该不会有什么后续问题。 谢意映本想着照宇文颜这种骄纵跋扈的风格,自己还是躲着点好。遇见讲道理的人你能跟她讲道理,遇到这种管你是谁先动手再说的疯子,你能对她做什么? 因此抱定了打算,这几日安心待在府里绝不出门,一个让宇文颜找事儿的机会都不给她。 没成想,她在这边躲着,宇文颜倒找上门来。 “啥?宇文颜邀我去她府上?” 礼部安排宇文颜住在一座皇家别苑,是高阳长公主未出阁前先帝为她建造的,内有各种珍稀草木,风景别致。高阳长公主嫁人后,一年只偶尔一两次搬过去小住几天,其余时候别苑一直空着。此次礼部便将宇文颜安排了进去。 宇文颜乔迁新居,即刻给谢意映下了帖子,邀她一起去观园,说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礼部专门将整座院子都翻新了一番。 谢意映此刻便十分沉重。壹?????看书 这不上赶着找揍吗。 魏梧蹲一边儿举着根狗尾草逗猫,毫不理会谢意映的心情。谢意映恼了,抬脚便踹人屁股。 “哎,我说,你这人还幕僚呢,怎么一点儿建设性的意见都不会给啊。” 魏梧遭受无妄之灾,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回过头来无奈看着谢意映:“夫人,我也没办法啊,殿下此刻正接了接待朝歌使团的活儿,您身为他的贤内助,就算不帮忙,也不能帮倒忙啊。” “我不去见宇文颜算是不帮忙还是帮倒忙?” “您觉得呢?” 谢意映气的抬脚又要踹他:“我啥都没干也算帮倒忙?!” 魏梧连忙挡了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不是,您去吧,我们也没指望您能做的多好,到时候只要不吵架,装自己不在就行了,您就当换个地吃东西。这个吧,就叫做不帮忙。与之相比,连去都不去,是不是就是帮倒忙?” 魏梧玩起逻辑来,谢意映都要甘拜下风,看着人那张欠揍的脸,咬牙切齿地把他推到一边:“跟我偷换标准呢是不是!” “呦呦呦饶命,您快回去看看穿什么衣服,别明儿落了下风,咱们可不能输给别国公主,就算输,输人不输阵啊。” 谢意映也想不明白今天魏梧怎么这么欠揍,若不是周瑾正好回来,简直能当场发生暴力打砸事件。 “魏梧我给你讲,今天周瑾救了你的命!” 周瑾尚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有正事要办,就把魏梧带去了书房。 绿萝找准时机,端着一盘点心笑眯眯凑近人:“夫人,吃块儿糕?” 谢意映还气呼呼地,随手拿了一块儿塞进嘴里:“你说,我好看还是那个宇文颜好看。” 绿萝哪儿见过宇文颜啊,却想也不想,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您好看。” “就是,那帮男的什么眼光。”谢意映嘴角沾着碎末往绿萝脸上亲了一口,“走,咱们回去挑衣服去。” 挑好了衣服上战场,结果第二天还迟到了。 到的时候花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谢意映也没跟人打招呼,找着最后排的一个位置就偷偷坐了下来,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从后门偷溜进课堂一样。这次她运气好,旁边坐的还是个熟人。 “呦,你怎么才来,”小郡王妃看见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也得亏你来的晚,没听着这位公主刚刚抱怨了一通。” “哦?她抱怨什么了?” 小郡王妃笑着靠近她:“抱怨咱们京里气候不好,抱怨这院子太旧,还挨个儿把来的人点评了一遍,说李家夫人不会挑头饰,王家小姐鞋子穿的一点儿不搭配,孙二小姐蔻丹颜色不好看。” 谢意映低笑起来:“她说你什么了没有。” 小郡王妃便悄悄去拧了她胳膊一下:“好呀,你还等着看我笑话呢是不是。” 结果这边两人还没说几句话,那边宇文颜已经眼尖看见了她。 “四皇妃到的倒早。” 谢意映对人笑笑。 宇文颜松了一下肩膀,轻咳了一声:“可见是我的脸面还不够大,四皇妃很不情愿来的样子。” 谢意映对人笑笑。 拳头打在棉花上,什么看人什么反应也没有,宇文颜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你坐那么远干嘛,为何不来我身边坐着。可见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连按照身份地位坐位置都不知道。” 谢意映全不理她那一套,我就是不过去,你还能把我拉过去怎么着? “我在这儿坐着挺好,视野好。不知道宇文公主什么时候能明白这个道理,身份尊贵与否不看你坐在哪里,而看你平时是怎样为人处世的。”她上下扫了人一眼,审视意味明显,“品行太低劣的话,就算坐在山顶上,也不会有人真的尊敬的。当然,我不是说宇文公主,您……”她调子慢吞吞地拖长,然后嘴角翘起对人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挺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四皇妃好伶牙俐齿,看来平日里没少和人拌嘴吵架。不过这都是那些乡野农妇做的事情,四皇妃还是不要学这种本事。”宇文颜脸色沉下来,一般到了这种情形了,她根本不跟人废话,直接命人把她拖下去,肉刑用尽,死了喂狗。但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直接这么做,这毕竟不是她朝歌。 “宇文公主说得对,我应该学公主,一言不合,直接掏出鞭子来抽人,只是公主小心一点,你跟我玩笑无所谓,在宫门口如此,下次保不齐没有侍卫来拦你。”谢意映知道宇文颜是个并非欠教育而是欠教训的货,自己在这儿说这些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实际上一点用处没有。 但她偏要逞这一时口舌之快。 一个别国公主罢了,被封为上客在这儿耀威扬威,从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大开嘲讽,随后更是将鞭子抽向自己,其心之歹毒,谢意映简直想把人捆起来饿上两天。偏偏她不能,周瑾负责接待使臣,自己作为贤内助不能拖他后腿。况且皇上现在对于这个朝歌公主的态度很微妙,有意纵容,似乎已给她安排了某种重要用途。 你是公主,我还是皇妃。大家谁比谁多了那么多尊贵?不还手可以,不还嘴忍不了。? ?谢意映其实心里有某种感觉,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周瑾的存在让她很安心,无论自己做了什么,犯了什么错,那个男人都会在她身后接好她,给她收拾烂摊子的。 所以她尽管横冲直撞就好。 周瑾不是一直陪伴她身侧给她保驾护航的人,他是她身后最坚如磐石的存在。 小郡王妃悄悄拽了她袖子一下,示意她息事宁人。 巧了此时也有人将话头接过去,跟宇文颜聊起近日京城的一些趣事。 “你怎么回事儿啊,直愣愣就跟她撞上去。” “怪我吗,你没看是她先挑事儿。”谢意映整理了一下袖子,有些不满。 “她一副公主脾气,在朝歌是跋扈惯了的,此次来又是为了两国交好事宜,地位更为不同,便是安平在她面前,也得礼让她三分呢。而且你瞧不出来吗,她这次定是要选个皇子嫁了的,之前都以为是太子,但看近日情形,陛下很是宠爱你家那位殿下,若真是下旨嫁入你们家,你现在闹成这个样子,以后要怎么相处?” 小郡王妃实打实跟谢意映分析利弊,谢意映无奈瞥了她一眼。她说的这些话,她全都知道。? ? 要看??书? 这位宇文公主,不是朝歌版的安平公主,而是高配版的太子殿下,其为非作歹程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若自己一忍再忍,以后日子恐怕才要难过。 以后…… 周瑾真的会娶她吗? “四皇妃。” 谢意映正在这里惦念着事情,宇文颜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谢意映微微侧身瞧她,避开高度差所带来的压迫气息:“嗯?” “咱们刚刚好像因为误会闹了些不愉快,一起喝杯酒吧。”宇文颜背对着阳光,面上一片模糊。 身后有丫环端着酒杯递到谢意映身边,谢意映看了一眼,没有接手。 旁边小郡王妃忽然开口:“她这几日正吃药呢,刚还和我抱怨说大夫说连果子酒也不能喝,”边说边将自己桌上她喝过的拿杯茶塞到谢意映手中,“只是图个意思,不如皇妃以茶代酒吧。” 宇文颜低低笑了一声:“也好,”然后便向谢意映伸过手,与她杯子轻轻一撞。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意映知道自己和宇文颜这事儿没什么善终,宇文颜这种人,不被收拾猛了是不会老实的,此刻突然来跟自己喝酒,其中定然……有阴谋。 她抬起左手微掩住自己,仰头喝了一口茶水,一面悄悄地对一旁的十三娘做了个眼神。 宇文颜对人晃了晃空了的酒盅,然后扭着小蛮腰离开了,每走几步,忽然叫了一声:“咦,我的白玉蚕纹壁呢?” 谢意映默默看着她没出声。 宇文颜摸了摸自己身上,然后带着莫名笑意回头看向谢意映:“四皇妃,你拿了我的玉璧吗?”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撞出了几点火星。 “宇文公主,”小郡王妃先开口,她也敲出来这不对劲儿,宇文颜是刻意地在针对谢意映,“刚刚我一直在你们两个人身边,四皇妃何时拿你的玉璧,说话也该有证据才是。” “呦,你倒是很会帮她说话,只是我这半天,只靠近过她一个人,不是她拿的,难道是我那玉璧自己张腿跑了?其实一个玉璧原本也没什么所谓,只是那时我准备送给陛下的,若是丢了……”她笑起来,“所以还是请四皇妃自证一下吧,我让我的婢女搜一下你身上,如何?你既然说没拿,那总不害怕被搜查吧。” 谢意映看穿人的把戏,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后点头:“其实有些话我原本是想着不要说的,免得伤了和气,但既然宇文公主张口便要搜我的身了,我瞧着公主似乎也并不在意有些事情的样子,可能还是文化差异吧。我今儿来,是戴了对镯子的,镯子是成亲时候皇后送的,寓意很深,结果跟宇文公主喝了杯酒,镯子就不见了。我想着,定然不能使宇文公主拿走的,那可疑的就只剩下公主身边刚刚给我端酒的那个侍女了,若你不介意,我也想查一下她。” 宇文颜以为谢意映是不甘心被查,硬要托人下水,便对身边的侍女一抬下巴:“你过去。” “哦,让我的侍女搜身不太好,有嫌疑,不如……”她向旁边看了一下,“就由李夫人和王小姐各出一个人帮我吧。” 李夫人和王小姐互相看了一眼,便分别让自己的婢女过去,检查宇文颜的那个人。 宇文颜的侍女张着两只胳膊,自认没有拿过谢意映的东西,因此毫不害怕。两个小姑娘将她的外衫脱下,抖了抖,让后顺着人的肩膀向下搜查,摸到她的腰的时候,其中一人互相停了下来:“你腰间……有什么东西。” “能有什么东西!”那人有些生气,想起自己似乎是在那里塞了个锦囊,便自己伸手拿了出来,拿出来一看果真是个桃红绣花的香囊,她却脸色一变。 这香囊……不是她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搜身的姑娘见她脸色不对,便接过了香囊,打开一看,果真是对红玛瑙的手串。? 她便举着给等消息的谢意映她们看。 宇文颜本气定神闲,觉得谢意映无非说谎罢了,此刻见真的从自己人身上搜出了东西,完全是在打自己的脸,怒目看向人:“眼皮子浅的东西!” 侍女立即跪下:“公主,不是奴婢偷的。” 宇文颜哪里还听她解释,众目睽睽之下从她身上搜出了东西,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清的,再往下说指不准谢意映从哪里挖个坑,非说是自己指使侍女偷的、 “来人,把她拉下去。” 侍女知道自己一旦被拉下去了,就绝对不会再有活着的可能,自己家这位公主的手段她是知道的,惹怒了她,她不但要你死,更要让你死的痛苦万分。 “四皇妃!”她连忙转向谢意映,向她扣头,“求您饶了奴婢!” ……关我什么事儿? 谢意映有点奇怪,哪有放着正经主子不求,来求这个刚给她挖了坑的人的。 虽奇怪,但见人都这个模样了,谢意映也觉得有些可怜,便开口道:“算了,本是来给宇文公主贺喜的,挺开心的日子,没必要搞成这样。要?看 ??书 ” 她本以为自己给宇文颜一个台阶,她也就顺着下去了,没想到宇文颜听了这话反而更不高兴,双目一瞪:“我的人,用的着你管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意映自然不再凑上去平白地讨没趣,便对人耸了耸肩,撒手不管。 宇文颜这边让人把那个哭天喊地的侍女拉下去了,那边还没放过谢意映:“四皇妃的东西是搜着了,我的东西可还没着落呢。” 小郡王妃见她如此不要脸面,也有些恼了,虽碍于当下形式不敢直接将她顶回去,却也开口道:“宇文公主,既然……” 话未说完,谢意映就拽了她一些。 她不解,看向谢意映,目光示意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本是想说,自己刚刚也在她们身边,既然非要搜,便也搜她好了。她知道谢意映身上定然是查不出什么东西的,宇文颜这样做,只是为了当众扫她的面子,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强调谢意映出身低微,有意无意地用她来反衬自己的高贵,今日此举,更是这个目的。 她想向众人说明,凭你谢意映现在是四皇妃,又如何?还不是不敢反驳我,要乖乖地让我搜查身体。?? ?壹看书 小郡王妃虽不能直接拒绝她,但把自己也搭进去,好歹能给谢意映挽回一点面子。 谢意映却不让她把话说完。 她只是对她略一弯眼睛做了个笑模样,然后施施然站了起来:“既然宇文公主今日非要搜查一下我,那我便从了你的意思,免得大家都为难,闹的也不好看,只是要搜我的身,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不如……宇文公主派手下,将我带到你这宅院中某间屋子里吧。” 见谢意映顺从自己,宇文颜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眉毛一挑,便命身边的两个丫鬟带谢意映去不远的一个屋子。 谢意映带着不言不语地带着很是没有存在感的十三娘,跟着那两个丫鬟向那边走去。 “四皇妃这边请。”其中一人带领谢意映,另一人跟在稍后一步的地方,恰与十三娘并排。 小郡王妃留在座椅上,不懂谢意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任由那个朝歌公主这样欺辱她吗? 她正担忧着,忽然听见谢意映惊叫了一声,连忙向那边看去。 一行四人并没有走远,只见走在前面的丫鬟手里拿着一根簪子正插向谢意映,而谢意映似乎是要躲避,向后退了一步,一脚没落稳,便摔在了地上,正躲过那个簪子的风头。 而落后于她们的那两个丫环,似乎都十分意外的样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只傻呆呆看着,什么也没做。 “还看着干什么!”小郡王妃最先反应过来,向身边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大喊,“快去救四皇妃!” 救,这个字一出,就是将眼前这件事定性到了行刺的程度上。 小郡王妃对这个朝歌公主没什么好感,更谈不上信任,今日带来的丫环都是有些功夫的。两个丫环得了命令,便立即跑了过去,一人挡在谢意映身前,一人反手夺过那个正拿簪子的丫环,然后一掌拍向她胸口,力道不大,只逼得人退了几步。 十三娘这时才装作反应过来的样子,连忙跑到谢意映身边扶起她,一面着急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 谢意映心里慰藉,自己身边带着的这几个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演技好,关键时刻派出来,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掉链子,一面将手掌平摊,伸到人眼前:“痛死了。” “哎呀,”十三娘尖叫,“都出血了!不过幸好,那人没刺着夫人您,竟然用簪子刺您,她不会是……”十三娘又将音调提了一档,“不会是想杀您吧!” 这声音极尖,极有穿透力,清清楚楚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谢意映被震的耳膜痛,轻轻咳了一声,示意人这个程度差不多了,过犹不及。 实际上,就算不用十三娘在这里刻意提醒,其余的人也都看出来这是怎么一码事了。先是装作自己的玉璧不见了,找着这个由头非要搜四皇妃的身,逼得四皇妃同意了,又让自己的下人带她去别的屋子,随后在半路上,那个下人就掏出簪子来刺杀四皇妃。 这一切不是精心谋划的,又是什么? 那个丫环不是受了宇文颜的命令,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宇文公主,”这回是李夫人先站了出来,她微抿唇脸色十分不愈,“光天化日,四皇妃在你府上遇袭,这事儿你得给个交代吧。” 宇文颜也不知道为何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转变,下意识反驳道:“这件事情跟我无关!” “呵,宇文公主倒有意思,你的宅院,你的丫环,倒跟你没关系了,怎么,还是我派人行刺四皇妃吗!”李夫人语速越说越快,步步紧逼。 宇文颜被质问的无话可说,忽然想起来当事人还在场,便冲人大吼道:“你怎么回事!” 丫环跪倒在地上,一幅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慌张模样:“奴婢……奴婢没有,是四皇妃说想要看一看奴婢头上的簪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此时谢意映已经被十三娘扶了起来,正在那儿看她手上的伤口。 听到那侍女如此辩驳,便冷笑了一声:“宇文公主,你这府上的人可真是有意思,现在说簪子是我要她拿出来的,再过一会儿岂不是要说是我要她刺杀我的。一个府里的人均是如此,可见是你们朝歌的规矩。” “谢意映!你不要胡乱攀咬人!” 宇文颜已然气极,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她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偏这几个人又都向着谢意映,都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说是她属意杀人的。百口莫辩。 谢意映站在那里冷冷与她对峙:“我是不是胡乱攀咬,宇文公主自己定然最清楚。”然后她一甩袖子抬脚就走,“本以为来这里是给公主庆乔迁之喜的,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意思,我是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不然恐怕命就要丢在这里。” 谢意映走得很快,反正来的时候知道路,且身边又有十三娘在,虽有宇文颜的侍女在那儿拦着她,也硬是直接冲了出去。 她是想趁着这个劲儿把事情定下来。 那个丫环当然没有刺杀她,是趁着她拿出簪子给她看的时候,十三娘悄悄在背后将一枚枣核弹到了她的手肘上,才会让人做出了一个刺杀她的动作。????? 一?看书 谢意映既然都已经走了,氛围到了如此地步,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留的必要。于是以李夫人为首,众人纷纷离开。 原本还热闹纷呈的花厅,转眼间空了下来,椅子、杯盏,任意摆放,显出一股凋败落魄的景象。 宇文颜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在朝歌的时候人人都要顺着她的意思来,结果到了这里,连几个不是皇室的人都敢对自己摆脸色,宇文颜越想越恼,咬着牙将桌上的茶杯果盘全都推到了地上。 “来人!” “是。”花奴不知一直暗中藏在何处,一听召唤便悄然而至。 “去抓住谢意映,”宇文颜瞋目切齿,“把她带到我这里来,我要挖了她的眼睛,割了她的舌头!” 她身边的这几个死侍都是接到命令便即刻去办的,绝不会考虑这事情适宜与否。若是朝歌使臣在这里,一定会劝说宇文颜不要在此时对谢意映动手,刚刚大庭广众之下她的丫环已然行了刺杀谢意映之实,此时再派花奴他们去追杀谢意映,两厢一联系,太容易想到幕后主使之人是宇文颜。? 就算要杀,也该选个合适的时机。 但使臣不在这里,哪里有人劝说的了她。宇文颜本就任意妄为,此刻又被谢意映激的怒火中烧。 杀区区一个皇妃而已!我会怕吗!等谢意映死了,正好让我做周瑾的妻子! 宇文颜决心下定,命令发出,花奴他们即刻去追。 谢意映正坐轿子里晃悠呢,支着下巴从窗户呢向外看:“唉你说我刚刚是不是有点儿过啊,就是甩袖子走那块儿。” 十三娘站在外面跟着他们走,想了想点头:“是有点儿。” “哎呦,情绪上来了把控不住。你说那公主也是啊,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待青楼里都能算是支柱型产业,就是放错地方了,一点儿正事儿不知道干。” 谢意映说起话来刻薄的很,十三娘在一边儿倒挺爱听,觉得自家夫人这句评价十分中肯。 忽然她停住脚步,四下扫视了一番,然后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有人来了。” 看她这个警惕的模样,谢意映也知道来的人定然不是做客来的。 抬轿子的人也都停了下来,互相望着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轿子前后各有一队双人侍卫,此刻也翻身下马将刀拔了出来。 事情只发生在顷刻间。 谢意映甚至没来记得看清那些人的模样,就见几处身影闪过,四下都是刀剑相互碰撞的声音,然后她的轿子就猛地跌落到了地上。 谢意映被摔的头晕,也来不及坐正,听见外面十三娘正叫她出去,便东倒西歪地爬了出去。一出轿子便被十三娘扯到了她的身后。 此刻她才发现来的其实只有两个人,而这顷刻之间,四个轿夫已经都被杀死,尸体在地上歪歪斜斜,血流满地。那两人正一前一后对付侍卫,十三娘便趁这个时候拽着她向一边喧闹大街跑去。 “十三娘,”谢意映跑的直喘,“若咱们被抓住了,你不要恋战,跑去传递消息。” 十三娘来不及回答,那两人中的一个男子已然突破了侍卫,径直冲了过来。十三娘反身举起长剑,恰挡住那人自上而下砍来的一刀。 她被逼的后退一步,向谢意映大喊道:“夫人快跑!” 谢意映也不矫情,刚才吩咐让十三娘先走,是因为觉得那些人一旦过来肯定是冲着自己,但如今自己有机会,自然要自己先跑,抓紧时间搬来救兵,才可能救下其余人的命。 拎起裙角转过身就向那边路口跑去,没跑几步,却被人一把拉住胳膊。 “四皇妃,”那人说话咬字有些古怪,“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谢意映回头,见是刚刚被侍卫们拦住的那个女子,她发式与庆国不同,辫成了几股小辫子扎在脑后形成一束长马尾,脸上不知是画还是纹上去的,有一片赤红色的花纹。 “你是宇文颜的人。”谢意映关键时刻,还能保持一分理智。 或许是听到了这边打斗的声音,路口有一队官兵向这边跑来:“什么人在那里!” 谢意映大叫出口:“我是四……”话未说完,那女子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一手环过人腰间,带着她飞檐走壁,就逃去了另一处没有人的林子。 “你要对我做什么。” 那女子把谢意映压在树上:“皇妃应该知道,我要将你交给公主。” 谢意映背靠着大树,感觉树干粗糙的很,穿过了她的衣服直刺到了她的肩背上。她抬手想与人隔开距离:“我们谈谈条件,你今日放了我,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 女子毫不理会她的招安,一手用力握住人腕骨:“我只听从公主的命令。” 袖子滑落下去,赤白一截手腕露在外面,女子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将她的手腕拽到自己眼前,又仔细看了一眼。 “是你!” “……是我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书房里魏梧正跟周瑾分析眼下的情形,他认为文帝在宇文颜这件事情上态度已然表现的非常明显。? ?? ? 重要的不是娶一个女人,甚至不是这个女人背后的势力,而是文帝通过这件事表露的对皇位的属意。 “眼下太子被禁足,二皇子从来就不在陛下的考虑之中,三皇子又因之前的事情失了圣心,陛下对你的态度有明显的转变,此刻若将朝歌公主许配给你,这样一个侧皇妃,岂止敌得过太子妃,简直可以同皇后的势力一搏,如此明显地加大你的砝码,难道其后的意思还不是呼之欲出的吗?” 周瑾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眼神不知道落在那里,并没有立即给魏梧一个回复。 “殿下,”魏梧怕他此刻犹豫不定,“只是一个侧妃罢了,难道你在担心皇妃吗?” 魏梧在这些事情上一直冷酷无情,看的很清,这年头,风花雪月总要排在身家性命后头,命都没有了你拿什么谈恋爱? 这些年来周瑾一直是站在悬崖边上一步一步往前进的,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多么不容易,魏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弃。? ?? ? 为了谁也不可以。 “殿下,”耿明忽然冲了进去,“夫人被掳走了,是宇文颜的人。” “派人去救了吗?” “已派了六处二组。” 周瑾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愣在那里的魏梧:“你现在还觉得不需要担心谢意映吗?” 魏梧现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本以为宇文颜是个跟安平公主一样的人,虽受娇宠,但总归知道规矩,然而如今看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连掩饰都不加地派人刺杀谢意映,这人做事没有分寸,完全按照喜好来,简直是个疯子。 如若她进了府…… 不,她和谢意映,只能留下一个人。 “你在她身上用了……?” 周瑾单手握住窗棂,眼神一寸一寸暗了下去,内里像卷裹着汹涌波涛,从大海深处涌来的潮水,却带着无尽的霸道凶猛:“魏梧,这些无妄之灾,她是为我受的。” 谢意映知道自己为人处世一贯都挺讨人喜欢的,只要她想要,便没几个不能相处的好的女孩子,但是和追杀自己的杀手一块儿坐在树枝上聊天? 这个场景她倒是没有想象过。?? ?壹看书 此刻她和花奴并排坐在两枝挨着的粗壮树枝上,头顶上璀璨日光,身边时繁盛绿叶。谢意映靠着树干瞅她:“所以……你认识戈衡。” 花奴在看清她手腕上印记之后,就问了她一句话: “他去哪了?” 谢意映不明所以,大姐你刚刚还杀气腾腾地要带我去见你那个主子呢,转眼就问我他去哪了?谁啊拜托?讲真现在我最希望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周瑾啊喂! 花奴却不知道自己问的那个人的名字,只将他的相貌简略的描述了一下。 她一讲,谢意映就明白了。 因为那个人的风格实在是太明显了,普天之下,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你说的那个人,他眼尾有一颗痣,是不是?” 花奴即刻瞪大了眼睛,对她点头。 搞清了这个问题,谢意映便问了第二句话:“你是谁?” 那人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追上他们,便一把捞过谢意映的腰,双脚踏地径直带她飞到了树上。 “我叫花奴,是宇文家世代的奴隶。” 这话一出,谢意映心想这姑娘可能过的挺苦。 于是两人闷着坐了一阵儿,她才想出别的话题。 “所以……你认识戈衡。” “你们叫他戈衡。”花奴笑了一下,“戈衡……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谢意映哪里晓得,但幸好花奴这句话并不是问她的,似乎只是自问而已。她从一旁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摩挲:“我是孤儿,出生时候母亲死了,后来过了不久父亲也没了,本有个姑母,但她觉得我是个累赘,在我六岁的时候她把我卖给人贩子,然后我被白石的人买下来了。白石……”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白石是专门给宇文家训练死士的地方,每年都会有几十个孩子被带到那里,经过挑选淘汰一批,剩下的人有专人日夜教导,教授武功和其他的技艺,每隔两年进行一次比赛,输的人……就要死。” 她说话很轻,说到死的时候似乎满不在乎,却又带着无可奈可的悲凉。 “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那时候又长得格外弱小,本赢不了其他人的,但有一日,我在山上偏离了主路的时候,意外遇到了……你叫他戈衡的那个人。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他就像是天神一般,他教会我一些奇异的功夫,让我能够打败其他人。” “然后呢,你没有跟他走吗?” 花奴食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绿叶的经脉抚摸过去,感受叶子内部流淌着的嫩绿的汁液和生命力:“那时我已经认命了,何况做皇家的死士,也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在他要走的时候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他,他说等我长大,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能够保护要保护的人的时候,就可以见到他。那时我信了,结果一年又一年,我成了那一批里最厉害的人,却再也没见过他,直到来庆国前。” 她扭头看向谢意映:“他找到了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谢意映不解,想起花奴是因为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什么东西才改变了看法,便抬起手将袖口挽了下去,这才看清她的腕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小的一点胎记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朵芍药花。 “他要我保护一个人,”花奴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她腕间的印记,“那人的腕骨上有一朵芍药,他说我看到的时候自然就会认出来。” “那人是你。” 谢意映左手食指轻轻抚上那朵芍药,她记得,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他打着一把纸伞向自己走来,伞上画着几朵飘零的芍药花。 芍药,是将离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戈衡早已料到了。? 壹 ??? ?看书 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他像先知一样,知道宇文颜会来到庆国,知道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什么让文帝转变了对这四个皇子的态度,知道宇文颜会挑中周瑾从而对谢意映下手。 狡黠近妖,简直让人心生惧意。 谢意映记得戈衡临走前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走,她那时以为是因为他寂寞想要有一个人陪伴,然而现在才知道,是因为他看到了这重重的危险已经向她涌来,所以才想带她逃离。 然而那时她拒绝了他。 戈衡不能带谢意映离开,便安排了人去保护她。 有一刻是周瑾也来不及守好她的,那一刻,就是他要帮她的时刻。 而这一切,她忽略掉的,他已经全部为她准备好了。 谢意映觉得心里很难过,她微微弯下身子,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没心没肺。 “戈衡去哪里了?” 谢意映已经快速地调整过来状态,她歪过头来看人,用安利的语气问她:“你听说过大海吗?” “大海?”花奴摇了摇头,“是什么?” “是比河流湖泊还大,还要壮阔的地方。??壹??看书”谢意映伸开双臂,做了一个丈量的动作,“深蓝色的海洋,碧绿色的波涛,还有牙白色的海浪击打在岩石上,海上有海鸥、海风,咸咸的海水味道,海里面还有许多生物,有比象还大的鲸鱼。” “鲸鱼?”花奴突然开口。 “你见过鲸鱼?” “我没见过,只是戈衡离开之前,说要去看我们那里传说中的一株树,那棵树叫做骑鲸柏,书上说‘骑鲸柏在大邑凤凰山,紫柏十围,根盘巨石之上如骑鲸然。’” 树根盘结在大石之上,好像骑着鲸鱼一般。 那是她梦里的鲸鱼。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过此门。去岁相思见在身,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那年春,除却花开不是真。 赵水找到谢意映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上仰着头发呆。 背倚着大树,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打下来,她伸手遮挡阳光,却又透过指缝去看他们。 “夫人。” 谢意映垂下眼睛看他:“哦,是你。” “夫人您别担心,属下带您回家。” 家? 谢意映翻手覆在眼上,轻轻闭上眼睛,只有戈衡知道,她没有家了。? ? 再无可奈何的悲切感伤只是一时,回到现实中来还是要身披铠甲英勇作战,尤其是你面前还有一匹注射了羟甲左吗南的赛马的时候。 宫中晚宴,庆国与朝歌已于暗下将两国之间的某些事情定了下来,这日便要送使臣团离京。 宇文颜倒还没有走的打算,可见今晚文帝还要公布些消息,宇文颜若不走,是以什么身份留? 谢意映穿衣服惯常穿些颜色浅淡的,尤其是这种场合,更是能减少自身存在感,就减少自身存在感,如果能让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忽略掉这个四皇妃,自然是最棒的。只是今日却改变策略,穿了件石榴红的裙子,衬得一张小脸晶莹剔透,像是在露珠里滚了一圈的剥了壳的荔枝,头上一套赤金头面,步摇六朝而下,伏成鸟兽花枝,晶莹辉耀,与钗细相混杂,簪于发上,其行步则动摇。 不止是艳压群芳,倒还生出一股子力压群雄的气势来。 周瑾见到不苟言笑的谢意映都愣了一下,心想今晚只要把媳妇派出去就够了吧好像没有自己的戏份。 晚宴前戏都寻常,直到酒酣之时,文帝突然开口:“宇文公主今年似乎正是适宜嫁人的好年纪。” 这话说的透亮,一时人人都听得懂,人人都没敢接话。 宇文颜看向周瑾,周瑾看向谢意映,谢意映目无表情看着地。 文帝觉得自己这个暗示挺够,结果没听见周瑾接话,本垂着眼睛看手中的酒盅,便抬头瞥了人一眼。 结果周瑾恰如其实,抬手抚上谢意映的嘴角:“吃东西都不注意。” 语气平平淡淡,但落在细节处,生活琐事,信手拈来,正显得宠溺。 “周瑾。” “儿臣在。” “我瞧着你和宇文公主郎才女貌,倒很是般配。” 这句话意思就很明确了,明确的近乎于圣旨。这时候周瑾的反应就应该是跪下来,领旨谢恩。 周瑾确实也站出来了,也跪下了,嘴里说的却是:“齐大非偶,实非良配。” 意思是宇文颜身份太尊贵了,儿臣实在配不上她啊。 无论说的是什么由头,意思都是拒绝。 宇文颜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周瑾这是在当众拒绝她。 比她脸色更冷淡的是文帝。 他捏着手中的杯子盯着周瑾:“你再说一遍。” “父皇,”周瑾语气不变,“儿臣已有皇妃,府中恐怕盛不下其他人了。” 周昭率先大笑了起来。 他被文帝已身体有恙为由圈禁在自己府中,他知道文帝厌恶自己的是什么,不是他兄弟倪墙,而是他竟然能够一点细节不漏的监视着太子,这才是让文帝觉得超越了自己控制的东西。 做皇帝的,总想着要把一切都握在手里。 周昭不乖,所以被他舍弃掉了。 周瑾倒是一直表现的很好,很听话,很孝顺。谁知却是一条藏着尾巴的狼,遇到了这件事情,就把真面目暴露出来了。 那一日周瑾对自己说“你疯了”,现在他做的事情何尝不是疯了。 他那时对他说“希望你不要有这么一天”。 他的这一天,也来到了。 “四皇妃有什么说法。”文帝突然抓向谢意映。 谢意映看人的时候惯带笑,此刻觉得此情此景好笑,笑意就更胜。她收敛锋芒一直都是为了周瑾的,如今连周瑾都如此,自己更是不必刻意掩饰了,既然要疯,大家一起疯好了。 “父皇,儿臣倒不是觉得自己府里太小,只是依照宇文公主这三番两次来刺杀儿臣的习惯,儿臣恐怕她在我们皇妃是施展不开功夫的。当然,儿臣也惜命,您说儿臣要是死在宇文公主手里,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四皇子还会惦念着儿臣,那儿臣可死的有些不值得。” 宇文颜对谢意映做的事情,文帝全都知道,但他没有管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敢疯就要敢承担后果。 周瑾承担的后果就是文帝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既然你有皇妃万事足,那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凉州战事未平,你去那里吧。” 周瑾单膝跪在地上,面色岿然不动:“儿臣遵旨。” 文帝没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又补充道:“明日便启程,不必再来宫中,自行去吧。” 父子两人都发起狠来。 周瑾是往文帝身上泼沙子,文帝是往他身上捅刀。 然而文帝终究不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 比狠? 他早已经往自己身上捅过刀子了。 于是周瑾只是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平静道:“儿臣遵旨。” 回府后谢意映正想着怎么收拾行李,这么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周瑾忽然将下人都遣散出去,把门窗关好,严肃地看着她:“此去凉州凶险万分,我可以派人将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谢意映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周瑾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将我送走,独自一人去凉州?我留在这里会成为皇上要挟你的人质对不对。” “是,而且没有我在,你在京中的日子不会好过。你随六处的人去雍州,我会将一路上重要官员的把柄都交给你。【ㄨ】” 谢意映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你苦心积虑些多年搜集了这么多人的各种信息,不会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让我利用着逃跑的吧?” 周瑾看她似乎还不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便有些恼怒,“凉州之凶险你并不明白。” “不,我明白,”谢意映把一切想通以后忽然云淡风轻起来,“可是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丢下你走的。” 周瑾凝神看着她,然后似乎是很无奈、又很悲悯地笑了一声:“不,我们是夫妻。” 定下谢意映随他一起走之后,周瑾将明日要收拾东西要带什么人等琐事都交给了赵希,然后带着谢意映一起去了高阳长公主府。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更深露重,谢意映在寒夜中微微发着抖。 周瑾将她揽入怀里:“你不是想要知道二十年前的事情吗。” 高阳长公主似乎已经料到他们要来找自己,专门留了人在大门等候他们,待下人将他们领入房间的时候,高阳长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烛光静谧地拂照在她的脸上,某一刻像是时光回溯,她又是当年的模样。放纵恣意,无所畏惧。 何以致拳拳? 何以道殷勤? 何以致区区? 何以致叩叩? 何以致契阔? 何以结恩情? 何以结中心? 何以结相于? 何以慰别离? 何以答欢忻? 何以结愁悲? “你们来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谢意映忽然觉得也许时光也会有某些好处,二十岁的高阳长公主一定不会有这样温情的目光,“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姑母,有些路明日前面是死路也还是要走。人人都说。二十年前,我母亲是在生产我时难产而死,但实际上,是皇后找到了侉依族的人,利用他们族的秘药,下毒杀死了她,然后派人烧光侉依族整个部落,只为埋葬这个秘密。” “姑母,”他平静地看着她,“这些您是知道的。” 谢意映听着这宗宫廷秘闻,听着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惊讶地不可置信。 她忽然明白艾霜死前对她说的话:“死人的仇,只有亲人才有资格报。” 她说的是周瑾。 她那时查的很深,知道侉依族被灭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所以知道她知道二十年前被人谋杀的那个女人,她的儿子终有一日会为她报仇。 高阳长公主微微向后靠着,即便是在二十年后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有些害怕:“你不应该知道这些,长辈们的仇怨给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应该过自己的日子。” “那就永远都没有人为我母亲报仇了。如果没有那件事情,母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高阳长公主抬起眼睛看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像有些惧意,“她会过的很好,人人都喜爱她。周瑾,你怨我吗?” 她一直都知道真相,但她没有跟人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在帮过去的人隐瞒真相,她是害怕知道这一切的周瑾怨恨她、看不起她。 “不,这二十年来您一直尽心尽力保护我。” 高阳长公主可怜地笑了起来:“哪怕父皇在的时候,我都敢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这二十年来,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尽量保护好她的儿子。周瑾,你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怨恨过您,今日前来,是希望您告诉我一个真相。” 他站在那里,骨清年少,眼色如冰。 高阳长公主望着他,她的神色就像一个想躲避的可怜的老人,那些她一直想要努力忽视掉的真相,周瑾如今站在她面前,逼她把虚伪好看的谎言剥掉,把他们暴露出来。 “他参与了是吗。” 谢意映一时有些不解,她握着周瑾的手,感觉到他手掌难得的一片冰凉。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高阳长公主的脸色堪称畏缩。 能让高阳长公主也害怕的人……谢意映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周瑾说的是谁。 她低低的吸了一口气,知道皇后杀死了沈慈音她并不奇怪,但是竟然还有他。 ——文帝。 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深爱着她吗? 他不是在她死后悲痛欲绝吗? 他不是…… 谢意映皱起眉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高阳长公主将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她哭道:“周瑾,你有一天会明白,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不会杀死我心爱的人。”他在说到心爱这个词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有些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得不做。你没有在那个位置上,你不会懂他。” “那就等我坐上那个位置,再去懂他吧。”周瑾平静地说完,牵着谢意映的手转身就走。 “周瑾!”高阳长公主突然高声叫出来。 周瑾没有回头。 有人实现梦想,有一定有人梦想破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谢意映觉得从开始到现在故事的走向一直都没按照自己预想的来,她一开始以为这是个团队合作升职加薪的故事,结果嫁进来没三天就在厨房发现了尸体,后来以为这是个四子夺嫡人人想当皇帝的故事,现在才发现自己嫁的这个老爷们儿压根就是想干掉他老爹。 Whf! 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死在雪山里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摊在谁头上谁都受不了啊! 自个儿坐椅子上发了一通闷气,直到周瑾过来问她,要不要回趟家。 谢意映其实一直在装作忘记了这件事,告别是窝囊废才做的事情,自己就应该什么都不在意地酷酷的离开才是。 真实原因当然是她根本在这个时候面对她的母亲。 那么温柔的那么爱她的人,知道自己要去凉州,如果没有皇帝诏令可能至死都不能回来,她会有什么表现? 谢意映觉得自己无法面对。 但也还是要面对。 马车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在清寂的夜晚响起,敲开大门之后意外发现为她开门的是谢正。 看到她在这个点儿登门,谢正表情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疲态地侧开身子给她让出路:“你母亲猜到你会回来,去看看她吧。” 谢家宅院每一处角落她都熟悉,原本以为还可以走无数次的地方,忽然就变成了可能是最后一次踏上的地方,谢意映每一步都走得有些沉重。 等到了屋前,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灯光,谢意映抬手抚在门上,踌躇了一下,才将门推开,然后努力向人露出一个笑容:“母亲。” 孙氏并没有向她想象的那样在痛哭,她坐在烛光下绣着衣服,听到她的声音后对她点了一下头,“来看看,这件衣服你喜不喜欢。” 就像是没有别离,她只是寻常地回来一次,以后还会回来无数次一样。 谢意映坐到她身边,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喜欢,花样真好看。” “你啊,这么大了连衣服都做不好,”孙氏碎碎念着,一面将线咬断,轻轻拍了一下谢意映,“站起来,我看看衣服合不合身。” “我不要,”谢意映抱着人胳膊撒娇,“哎呀,让我靠一下嘛。” “你个懒孩子,”孙氏气笑,“快别闹,不止这一件衣服,我箱子里还有几件呢,都是给你做的,本来想趁着哪天你回来的时候都给你,现在……”她顿了一下,“下次再给你做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你身量也没办法做。” 谢意映站起来背过身,让孙氏举着衣服贴到她的背上比量大小。 “合适吗?” 孙氏没有说话,谢意映回过头来,才发现她哭了。 她站在那里抱着衣服,一点声音都没有,眼泪却顺着脸流了下来。 谢意映顿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画来:“前几日画的,本来想等你下个月生辰的时候当礼物送你,现在看来要提前送了。” 她将画纸展开,去给孙氏看。 上面画的是一位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的胖丫头,旁边站着瘦高的一个略大些的男孩子,三人似乎正在说什么,逗得那个丫头笑的脸上漩着两个酒窝。 旁边提了一句诗: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 孙氏擦了擦眼泪接过画纸,看着笑起来:“你小时候哪有这么胖。” “没有吗?” 孙氏手指轻轻摸着画上那个小姑娘的脸,然后抬起头来抚过谢意映的侧脸:“出去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孙氏看着她,眼神温柔地像清晨的阳光:“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要对自己好,你这个孩子,不要将自己看的太轻。” 谢意映其实很少跟孙氏交流,更不去说些会透漏内心真意的话,可是即便这样,她却能从细枝末节中看出她的想法、她的感情。 这是她的母亲。 谢意映走出屋子的时候谢意尧正站在屋外,伸出一根手指去逗弄那只挂在廊上的小鸟儿。金丝鸟叫的唧唧咕咕的,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乱飞。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眼前的头发有点儿长,略微盖住了眉毛,跟皮肤黑白一衬,颜色非常素淡,显得他格外年轻。 “哥哥,”谢意映上前两步,轻轻地环抱住人,“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爹娘。” 谢意尧动作停了一下,然后他说:“好。” 他一直是个很沉默稳重的人,感情不外漏,但对谢意映非常好。 有一个词语叫亲如兄妹,意思是兄妹之间的感情融入骨血,亲密无间,无法分割。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谢意映能感觉到他非常难过。 直到送谢意映出府的时候,他才在最后一刻拉住她的手,很不舍地握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松开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无限温情,就像是最后一眼。 谢意映和周瑾定于中午启程,谢意映早上便带着猫去了京中的一家酒楼。 那家酒楼就像是不做生意一样,每个月都有好几天,二楼是不开放的。 因为有个人经常包了场子,自己坐在那里。 今日他也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呦,谢意映。”周昭举起茶杯向她示意。 谢意映坐到人对面,然后从自己的薄外套下面掏出了一只毛绒绒的团子。 “不是吧。”周昭一见就笑了起来。 Fantasy似乎还认得他,撅着腚嗅了嗅人的手便钻到了他的怀里。 “我要走了,把猫还你。” 周昭搂过了猫,一下一下地捋着它的胡须,看着小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你真狠心,说还就还?养了这么久了,没点感情吗。” 学经济的人都知道,很多模型里,预设的人都是百分百的理性人,排除一切感情因素,只从利益出发。 谢意映很少这么做,但她深谙其中精髓。 猫很喜欢,但是如果养不了了,就不该再带在身边。 见她没回答,周昭继续说道:“养的怎么样呀,猫乖不乖。” “怎么说呢那天它见了只孔雀”谢意映回忆起来这件事的表情很不堪回首。 Fantasy配合着喵了一声,好像还记得自己那天差点把一只孔雀薅秃了毛的场景。周昭一下子笑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谢意映隐约觉得周昭似乎与以前有什么不同,虽然一眼看上去没什么区别,都是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模样,但他以前是生机勃勃的,而现在却好像对什么都生不起兴趣了一般。 就像是被做成了标本的植物。 “周昭。” “嗯?”周昭温和地看着她,眼底却有青翳。 他是皇宫内长大的皇室特有的那种人,披着漂亮光鲜保养优良的人皮,包裹着一颗百毒不侵油盐不进的心。结果有一天那层皮剥开了,内里露出来的却是这样可怜的模样。 谢意映觉得有点难过,却又不知道如何劝说,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对人点了点头:“猫还你,我走了。” 周昭笑开,他看出这个姑娘怜悯同情自己,只是不知如何表达,明知自己不该管,却又不忍心真的撒手。 “谢意映,我、周昭,又或是皇后、容妃,我们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我们这些人,死有余辜。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很干净,值得过很好的日子。趁我现在手里还有些力量,我可以送你走。” “送我走?”谢意映一时没有明白。 “是,我可以将你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小镇,远离京城,远离权谋斗争,你可以在那里重新开始,过更平凡也更安稳的日子。”他直视着她,在收敛了那些悠闲散漫流连人世的假象后,他的目光显得格外单纯而真诚,“你不必随周瑾一起颠沛流离。” 谢意映微微皱起眉头,她面对周昭的好意显得有些无措,“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昭又轻又无所谓地笑起来,他微微后倾靠着椅背:“我只是喜欢看着你这种人好好地活着,因为像你这样美好的人,活在世上的已经不多了。” 周昭与容妃的事情周瑾一点也没有跟谢意映提过,因为没有必要。但此刻谢意映看着周昭,这样近距离地感受他身上那种无望的气息,却隐约地猜测出了什么。 “你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 周昭笑意更胜,他一直喜欢谢意映的特质,聪明,敏感。 在拥有这样的特质之下,还会有一颗怜悯世人的心,真是难能可贵的是。 “是。” 他第一次见到容妃的时候,当然,那时候她还叫秦啼晓,他十五岁,刚从宫中搬出一年,正是还处于获得了自由的新鲜劲里,那一天他正要去明瓦廊的青楼去找人消遣,听说刚来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嫩的像三月的迎春花,今天正要****。 本哼着歌走在路上,结果天忽然下起雨来,这雨来的莫名其妙,路上的行人都在跑,但他不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伞打开,尽职尽责地撑在他头顶。 于是他站在那里,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仰头从伞的边缘望天,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伞沿落了下来,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公子,您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声音柔柔的,带着一点女孩子的娇羞。 他偏过头去,看见那女孩儿站在雨中,碎发粘在了白净的额头上,墨似的头发更衬得那张脸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粉色的衣衫被雨打湿,隐隐显出了人刚刚发育的美好轮廓,就像是树上最早开始生长却还没完全成熟的那颗绿色果子。 它有点涩,但一定又很甜。 最美妙的是那双眼睛,玲珑剔透,就这样隔着雨幕望着你,明明话里是询问请求他,眼神却好像笃定他会给她一样。 天真烂漫的神色,却好像带着一点信仰一般的爱意一样。 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你是谁?” “我叫秦啼晓,啼鸣的啼,晓光的晓。” “这是个好名字,”周昭盯着她,却将右手伸向一边的下人示意,那下人便将手里握着的另一把伞递到他手里,“只是说好是借,既然是借,有借必有还,你可会还我?” 秦啼晓颇孩子气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从他手中夺过了雨伞:“我当然会还你了。” 她望着他,满眼都是笑意。 六年,六年后,她入了宫,成了皇上的一个妃子。 荣宠无限。 她成了文帝的容妃,却再也不是他的秦啼晓。 看破红尘不是爱,了却当时还伞人。 “周昭,我一直觉得,但凡还有你记得那个人,那个人就不会真的离开你。”她看着周昭陷入回忆的表情,觉得那种怅惘感像是铺天盖地的向自己涌来。 有一句诗叫“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好像都被人用烂了,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 早知拥有你的日子如此短暂,当年就该更珍惜一些,省着点儿过的。 “我不会走的,我会陪着周瑾。其实你并不了解我,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谢意映对自己一直有深刻的把握,她觉得自己骨子里其实和周瑾是一类人,他们都对人类或者人性抱着一种悲观的看法,所以不会轻易地去爱上什么人。 “不,是你不了解周瑾。”周昭从回忆里抽逃出来,在谈起周瑾的时候敛去了笑意,“周瑾其实没比我好多少,心里太多苦的人,遇到了一点甜就要牢牢抓住,不择手段,不计谎言。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要牢牢记着。” 谢意映觉得周昭将要说的话是自己不该听的,人,总是知道的少一点才会过的容易,但是她说:“好。” 本觉得魏梧现在肯定是在跟周瑾讨论事情,因此大中午头回到皇府在门口撞见魏梧的时候谢意映愣了一下:“诶,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去见了个朋友,你从哪回来。” “我……去见了个旧情人儿呗,时不时地得让周瑾有点危机感,别以为我愿意同他走了就不好好对我。” 魏梧听出人是刻意调侃,笑了一下。 与人一同走进大门,他低声说:“我去见了他。” 谢意映几乎是即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而且她想到的更多。 “即便你昨晚启程,这一晚上加一上午就够一个来回,说明他离京城不远,其实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守着他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连夜启程,到那个村子的时候晨光熹微。 四下很安静,有虫子躲在草丛里鸣叫的声音。将马绳栓在一颗树上,然后找着小路顺着向雾霭中的村子走了过去。 他大概每两三个月会来看一下,就站在这个地方,远远看着那个村子,直到有人家的烟火远远飘起,才离开。 天气阴沉沉的,阳光透不过来,只以一团朦胧的光晕昭示其在场。远处低矮的茅屋似一座座浮出海面的仙岛,衬着虚无飘渺的背景,显得十分虚假,犹如无足凭信的远古传说。 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边传来争吵的声音。本不想理会,但在一阵尖刻的女声落下后,响起的却是自己熟悉的声音。 脚步顿了一下,转身绕到村子的另一面去,他记得那里有一条弯弯钩钩的小河,村子里会在那里洗衣服,一路流淌下来,并不算干净。 到的时候仍旧小心,在看清河边的三个人影后便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两男一女,另两人似乎是夫妻,靠的很近,他的心头好正对着他们。 “生女多不肯留养,即时淹死,或抛弃路途。不知是何缘故,是何心肠。一般十月怀胎,吃尽辛苦,不论男女,总是骨血,何忍淹弃。为父者你自想,若不收女,你妻从何而来?为母者你自想,若不收女,你身从何而活?如令好善的百姓,畜生还怕杀害,况且活活一条性命,置之死地,你心何安?” 他十分愤怒,句句质问,声音却好似两片冰玉轻轻相叩。 魏梧这才看见那对夫妻里女的怀里正抱着一团什么东西,猜测出大概是这对夫妻生了个女儿,不愿意要,想趁着天色微明,偷偷来河里溺死,却没成想碰到了柳暮风。 柳暮风,魏梧一直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念在嘴里就觉得一片温柔。 柳色,暮春,风。 是有颜色的,是暖洋洋的。 “柳暮风!你不要以为你是个教书先生我就不敢揍你!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凭什么管!”那男人被说得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威胁柳暮风,柳暮风却只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未退。 倒是那男人的婆娘拽了拽他,似乎是怕天大亮起来,再把别人都招来。 男人才不甘愿地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到那两个人走了,柳暮风的肩膀才慢慢放了下来,然后他有些疲惫似的坐到了一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 没有人在的时候,他显出几分小孩子的样子,两手撑着脑袋,暗暗不说话地看着河面。 薄雾渐渐散去,魏梧将他看清,他就像是他们分别时一样,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上天对这些善良单纯的人格外偏爱,他们老的好像更慢一些。 魏梧有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差别如此之大,就像是光与暗一样,泾渭分明,可他还是喜爱他、向往他,犹如丑陋的蛾子试图扑向火。 “这么多年,他独身一人?”谢意映偏头看他。 “是。” “他和你差不多大吧?那今年应该也有二十七、八了,一个男人这么个年纪还不成亲……他会不会还在等你?” 他不会会也在等我? 魏梧不知道。 暗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它能让一个人无师自通地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它还能让人越来越安于现状,直到造出一个坚固的面具。这么多年,他对柳暮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想。柳暮风在这十多年的岁月里占据了他身边最重要的位置,像是两棵缠绕生长的树,他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血肉中,如果想要强行撕扯开,则血肉模糊,这样的伤口无法愈合,他不想冒险。 “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就去找他。” 谢意映听着心下一凛,这话听着好耳熟啊,不就是电视剧里那种“等这一仗打赢了我就回家娶老婆”或者“这是最后一场啦,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准备金盆洗手了好好过日子”吗,她心想魏梧这种话不能乱说啊,这是立flag啊,说这种话的人除非是男主角,否则就一定是给男主角挡枪头的那种炮灰男二号,回不来的,会死的。 可是她看着魏梧的表情,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那你一定要加油啊,想着有一个人在等自己,就算一脚踏进棺材里也会努力再跑回来的吧。” 回屋子的时候青梅和绿萝正在收拾行李,屋子看着好像也没什么变化,毕竟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大多数的东西只原样摆在那里,像等待主人归来一样。 等他们走了之后府中还是会有人留下,每日打扫。如果他们能够回来的话,这里可能真的还和今天所见一模一样。 “夫人,薛夫人早晨派人送来了一个匣子。” 谢意映知道许丹薇今日不方便来送自己,毕竟周瑾离京可不算是一件荣耀的事情,她独自一人的话还没什么,但如今毕竟嫁人,要顾及对薛执的影响,何况薛执还有军里的身份,考虑的就比常人更多。 谢意映接过木匣,将那层木板轻轻推开,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塞的都是银票。 谢意映扫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面额,吞口唾沫,将木匣合上,许丹薇是为自己抢了一个钱庄吗? 此去山高路远、用钱的地方很多,许丹薇的好意她心领。 东西人员都准备好的时候未至正午,谢意映走出皇府,看着眼前车马,提前感觉到了颠簸羁旅的意思。 “现在才突然……” “嗯?” “有点难过。”谢意映将头埋进周瑾怀里。 周瑾抬手摸了摸后脑:“乖。” 是在将要踏上马车的那一瞬间她瞥见了那边墙角里藏着的影子。 “诶?” “夫人,怎么了?”青梅正扶着她,瞧她停下了,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小孩。” “好像是。” “啊,是他。”谢意映虽然仍旧没有看清,却想到了会在这个时候来看自己的孩子究竟是谁。 她拎着裙角下来,然后向那边走过去。又对想要跟着自己的青梅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着。 “周黎,你怎么来了。” 见人看到自己了,周黎才从墙后走了出来:“你要走了。” 他一双眼睛像黑曜石一样,深的让人无可躲避。 “是啊,今天没带糖,不能给你吃糖啦,以后有机会的话补给你。” “你还欠我一顿饭。” 经他这么一说,谢意映才想起来,“哎呀,”她笑开,“这可怎么办。” “所以你要回来。”这孩子有一股执拗的劲儿,不知道像谁。 谢意映看了看她,然后将人一下子抱进怀里:“会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谢意映知道周黎在别人面前是个混世魔王、人人提起来都头痛的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可是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只被丢弃了的流浪狗。 可怜的她都不想松手。 上了马车之后谢意映想着周黎被自己留下,一个人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马车越来越远的样子,突然连掀开帘子回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而此时车上另外两个姑娘已经没心没肺地讨论起了绣手帕的花样。 谢意映看着好似这次出行只是去远山春游的青梅和绿萝,深沉地叹了口气。 她和周瑾都觉得,此次山高路远,要带的下人都还是需要他们自己也愿意才好。所以就由管家赵希同人谈过,讲了目前的处境,说是想要就此离开皇府的人都会发一笔银子,以后天涯两端,好好过日子。 不出意外,大多数人都选择离开,皇妃是个好主母,温和又不摆架子,四皇子虽然冷淡了些,但也绝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只是单这几点好并不足以让他们跟着周瑾走,人人都还是想过平稳祥和的日子的。 结果青梅和绿萝两个,却像是怕谢意映不要她们似的,就差当着赵希的面举刀抹脖子威胁要让他带上她们了。 赵希回禀谢意映的时候憋着笑,也是觉得这两个姑娘真有意思。 谢意映却有点担心这两个孩子还没闹清楚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毕竟她们俩年纪也不大,这事儿说清了是能影响后半辈子的,她们现在能够为自己的后半生负责吗? “喂我说,你们两个。” “嗯?夫人有什么事儿?”绿萝正从小衣篓里翻出针线,兴冲冲地想试试青梅刚跟她说的新花样。 “你们俩到底懂不懂咱们在干吗呀,你们知道从京城到凉州,咱们得跑小一个月呢,这俩地儿离得特!别!远!” “昂,是啊,特别远。”青梅挺平淡的,觉得谢意映这话说的没啥意义。 绿萝就更甚,拿着针在头上挠了挠,一脸的无所谓:“夫人你放心吧,干粮带够了,而且咱们不是沿途都要在旅店住下吗。” “不是,”谢意映忽然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是,对牛弹琴都形容不了这个情形,准确来说应该是对驴弹琴,“这个距离表明,咱们很可能三年五载都要在凉州待着,就算是有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发生了,也没法跑一个月跑回来,而且一个月啊,等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一个月的旅途,不是你上了飞机关上手机睡一觉,再睁开眼就是大漠的天空星辰。 “夫人,”青梅语气颇有些无奈,好像没搞懂情形的人是谢意映,“我们知道咱们这次去了凉州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也不能丢下您啊,夫人您想一想,您平常连自己的衣服放哪儿都不知道,您离开我们俩了可怎么活啊。” 一番话说的颇诚恳,还带着一点儿长辈的慈爱感觉。 绿萝顺理成章地接话:“就算我们在府里帮您把衣服都整理好了放进箱子里了,等你到了凉州一打开,肯定完全看不懂。” “不对,夫人在路上打开的时候大概就会疯掉。”青梅淡定插刀。 “夫人,”绿萝偏过头看她,眨巴着大眼睛,“您知道您的衣服一共有几箱吗,春夏秋冬的衣服分别都装在哪个箱子里,还有……” 谢意映咳了一声打断她,“那个,”她指了指人手中的针线,“这是要绣荷花吧。” “不是,是梅花,等咱们到凉州的时候,大概就是冬天了吧。”绿萝低下头来状似刺绣,却悄悄地对着青梅笑了一下。 虽然这是婢女,但皇府的婢女,其实对这些朝中的争斗也是有一定了解的。她们知道四皇子因为不想娶那个朝歌来的公主顶撞了皇帝,皇帝因此恼了,便将他派去镇守边疆,若是皇帝的这股气不消,恐怕四皇子是要在凉州那样艰苦的地方待上五六年呢。 五六年啊,若是不再发生别的变故,那时候她们真的平安回来,不知道京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是即便知道了这些,她们还能不能让谢意映独身去,在京城好好的日子夫人都离不了她们俩,何况是到了那样陌生的苦寒之地,就更是需要她们照顾了。 因此两个人心意很坚定,便开开心心地坐上了去凉州的马车。 “喂,你们俩,咱们可是要出京城了昂,再不走没机会了。”谢意映还是有点不安心,干巴巴地有点尴尬地问她们。 结果两个人头也没抬,绿萝和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侧过身去问青梅:“所以这里不是这么锁边的吧?” 谢意映无可奈何,终于不再试图劝说两人。 路途上的日子其实不如谢意映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苦,文帝虽然赶他们走,但到底也没下死命令说必须在什么日子之前到达,因此时间安排的并不紧,甚至还比较宽松,每日下午到了预先算好的客栈,吃饭、洗澡、睡觉,早晨还能安稳地用了早饭再出发。 衣食不缺,路上旅途虽有些无聊,谢意映就趁着周瑾和魏梧都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叫他们进马车来玩牌,那个看上去单纯的有点傻的大夫贺非也一直跟着他们,凑足六个人的时候谢意映就教他们玩了狼人游戏。 在这个游戏上周瑾几乎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几乎不需要听别人讲什么,只看一眼,就能从大家的表情上判断出他们是什么身份。 “所以,天亮了,睁开眼睛,昨晚杀手杀死了魏梧,魏梧,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意映抱着她自己绣好的一只大白,笑眯眯地看着魏梧。 起初魏梧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玩这个游戏,尤其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青梅和绿萝都紧张的不敢说话,但后来渐渐熟悉了,也都能随意地开些玩笑,贺非虽然傻了一点,但青梅和绿萝都是善于表演,隐瞒神情,周瑾和谢意映更是此中高手,魏梧也就慢慢生起了一点兴趣。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定格在了周瑾身上:“殿下,我觉得您可能性比较大,第一轮就杀我,是怕我看穿您的身份吧。” 周瑾很淡定,他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就看出了青梅是杀手,虽然现在表情装的很好,但是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魏梧。 “你觉得你自己对于我来说,够得上威胁吗。”周瑾一击致命。 被明显轻视了的魏梧捂着胸口:“夫人,如果下一局我是杀手的话,请记得提醒我第一轮就杀掉殿下。” 作为场上唯一一个能够确定每个人身份的人,谢意映开开心心地看着他们打言语官司:“帮你杀我夫君?魏梧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可爱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接连受到这夫妻俩的暴击,魏梧觉得自己简直心痛的不能呼吸。? ? 有时候魏梧有事儿,谢意映就拉耿明过来凑人数。耿明倒是没魏梧的本事,能通过人的话缜密地分析出来内在逻辑,但是他能一秒钟判断出谁的身上有杀气,哪怕只是那人指向被杀的平民的顷刻间。 刀尖上舔血混日子的人,对于这种气息的敏感程度简直让谢意映叹为观止。 贺非跟他们一比就像个局外人,只不过这孩子怎么输都不闹,软软眉眼在那儿看着你,倒让人心情蛮好。魏梧很厉害,耿明很厉害,但他最喜欢看的还是周瑾和谢意映对上的时候。 两个人一个是杀手,一个是平民。他们两个人似乎不需要言语就能交流,可以在旁人还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眼看出对方的身份,随后便是极致的栽赃。 谢意映靠在软垫上对人说:“绝对是殿下啊,我给你们分析一下,如果他不是杀手,而是平民,那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分析出谁是杀手对吧,然后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殿下在思考的时候会做什么,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会坐那儿不动声色的一个个看过所有人,而且他右手的食指会轻轻地搓拇指。? ? 要看??书? 可是反观他刚刚的表情,神色自如,什么小动作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自己就是杀手,他知道大家的身份,所以他很淡定。” 谢意映说的合情合理,青梅和绿萝把脑袋凑到一块儿低声交流,夫人是怎么从殿下那张脸上判断出表情的? 魏梧虽然不知道谢意映和周瑾究竟谁是本局的杀手,但谢意映这种观察和判断能力,殿下以后要是想出个轨什么的,可真难啊。 等谢意映讲完了,周瑾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你不是杀手,为什么这么多话?你只在说谎的时候,才会迫不及待地解释。” 谢意映说了好长一段分析,抵不得他这一句,气的她磨牙就往他身上扑。 周瑾双手稳稳接住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闹。” 所有人一副“真没眼看啊”的表情。 申时耿明来报,说已进入雍州地界。此时他们在路上已经走了十七天。 谢意映半躺在椅子上觉得有点困,雍州的温度比同期的京都似乎要低一些,窗外的景色已从各种繁杂葳蕤的颜色渐渐转变成了枯黄与灰色。? 要看 书她透过窗户看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离京都已经越来越远了,等到了凉州,他们就会与那个熟悉的城市生出时差来。 “谢意映。” 马车忽然停下来,周瑾掀开帘子看向她,“收拾出三四天的行李,我们要和他们分开,先去别的地方。” “嗯?”谢意映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点头,说好。遇到了这种情况,自然是由大部队来假扮他们,而他们要暗自去做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谢意映虽察觉不到,但也知道,这一路上来,一定有什么人在跟着他们,而且怀的绝不是善意。有一次绿萝起得早,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六处的人拖着几具尸体,在晨光熹微中走向深处的林子。 她站在三楼的廊上,惊慌地几乎要叫出来,却被人一下子捂住嘴,回过头来就看到耿明那张脸。 “别叫,别吓到夫人。” 她这才知道自己的命原来一直悬在那里,平静的表面下其实杀机四伏。 青梅和绿萝动作都很利索,一会儿功夫就将行李给她收拾出来,于是夜色渐深时,谢意映和周瑾乘坐另一辆马车,从客栈侧门偷偷行了出去。 北方的夜晚干燥而冷,一白天都在路上的谢意映有点困,裹着毯子问人:“我们要去哪里。” “见一个人。”月光下,周瑾的侧影像是晕染开的水墨画。 “谁?” “我的外祖父。” 周瑾的外祖父,沈慈音的父亲。 长久以来周瑾都没有提过这个人,以至于谢意映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沈慈音的父亲…… 谢意映隐隐记得他当年是厉害的人物,后来沈慈音死了,他伤痛之下才辞官归隐。但是如今看来,沈慈音并不是在生育周瑾的时候死亡的,而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她父亲的辞官……就一定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管是有什么秘密,周瑾不喜欢他这个外祖父是一定的。不然为何从来没提过他,而且现在要去见他,表情也那么……不情愿。 好像这是无可奈何下不得不选择的最后一条路。 “他叫沈长修。” 长修,長治久安,修身自斂。 周瑾不再跟她多解释,只将困的两眼迷蒙的人搂紧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 “睡吧,明早才能到。” 更深露重,所有的不安隐藏在黑暗中,被他们这辆马车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谢意映隔着偶尔飘起的帘子看到窗外的星光与月色,然后迷糊地向周瑾怀里又靠了靠,他的手掌抚在他的肩头,温暖有力。有点浅淡的月光透进来,周瑾面色此刻似染一层霜白,清寒冷峻,她不自觉地被他吸引,想吻散他眉心的冷意。 恍惚间想起他们初识的时候,全然陌生的两个人,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而如今他拥她入怀,怀抱如同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他是情绪轻易不外漏的人,平时连笑意也吝惜,可都是值得的。 先冷而后知暖。 醒来时天色未彻明,谢意映还有些迷糊,周瑾叫醒了她,将厚的外套给她穿上。 他们这辆车是临时用的,窗户都没有封好,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冻的谢意映一个哆嗦。 不过冻一下也有好处,她渐渐就清醒了一些,虽周瑾下车的时候,看清自己是在一个村子的外面,乡间土路就在脚下,弯弯地通向浓雾深处。 周瑾沉默不言,谢意映也一句话不多问,她敏感地察觉到周瑾此刻心情很是低沉,全然不是一个要见到久未见到的亲人的状态。她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了一家农户外面。 然后谢意映站在那里,看周瑾屈指扣了扣门扉。 这样一个时辰,按理说不应该有人醒着,但片刻功夫后,门内响起了声音。 “谁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周瑾。要?看 ??书 ” 他随意讲出自己的名字,知道听的人一定明白自己是谁。 果真,屋内的人在听到这名字后就将门栓拉开,对他们俩露出一口大白牙。 “老师等你们很久啦。”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不过二十出头,生机勃勃的,不像朝中人,倒是与这个远离朝野的村庄很是契合。 周瑾也不去看他,冷着一张脸抬腿往里走。 谢意映便对人礼貌笑笑,然后紧忙跟在周瑾身后。他步子走得很快,虽面无表情,步伐仍旧是多多少少地暴露了内心。 院子不大,院内几棵树因到了这个季节,都显出凋敝的景象。他们没走几步就穿过了院子,沈长修料到他们这天早晨会来,于是屋门也为他们敞开。 谢意映在门口顿了一下,不知道在这种久别重逢的时刻自己是否应该进去,但是想想周瑾的情绪,觉得自己进去了好歹能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拦一下,便又提步跟了上去。 沈长修跟谢意映想的不太一样,她知道他当年是权倾朝野的厉害人物,所以自觉将他带入少年包青天里庞太师的模样,然而与之相比,他却更像个平民百姓,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浑身上下一点戾气都没有。?? ?壹看书 周瑾进去了没说话,就木着脸储在那里。他不说话,沈长修就当不知道他们来了,悠然自得地翻着书页,脑袋都没抬一下。 谢意映站在那里尴尬的不行,半晌试着清了清嗓子:“咳,外祖父,我们来了。” 沈长修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们。 只那一眼,谢意映像穿越时光重又看到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然后他对谢意映笑了一下,眼尾的皱纹漫开,清癯俊雅。 谢意映心想,一个男人如果都六七十岁了,还能这样有魅力,年轻的时候,不知是怎样一个迷死人的角色。 “谢意映。” “是。” 沈长修的目光仔细打量着她,但是那眼神很是温和,所以谢意映并不觉得不自在。 “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谢意映正想说谢谢外祖父,周瑾突然开口:“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我们还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寒暄上吗。” 沈长修这才第一次地转过头正视他。? 在看周瑾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不同。 然而那表情十分复杂,谢意映不敢轻易猜测他的心意。 “我以为这一生再听不到你跟我说话了。从你猜测到了当年的真相,到现在,有多少年了,你一封信都没有回过我。”他的话里没有感伤,倒带着一点淡淡的嘲讽。然后他重又看回谢意映:“你长得有一点像我的女儿。”他拿手比量了一下,“眉眼那里的轮廓。” 高阳长公主也说过相同的话,因此谢意映此时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愈加好奇沈慈安究竟是什么模样,她连她的一张画像都没看过。 随后沈长修说的话,让谢意映明白周瑾那种惊人的观察力是随了谁。 “即便是你的妻子,你都没有给她看过一张你母亲的画像?”沈长修轻易地从谢意映脸上的表情中判断出这一点,他的语气便沉了一些。 “你竟然还跟我提她。” “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提她。”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到了周瑾的爆点,他突然像只愤怒的狮子一样向他喊道:“因为你害死了她!” 谢意映很少见周瑾这样不加自控的样子,更准确的说,是她根本没有见过,比他的表现更让她惊骇的是他话里的内容。 沈长修,害死了沈慈安? 沈长修注视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或是他的恼怒而被影响:“杀她的人是皇后,我以为这个事情你早在很多年轻就已经查清楚了。” 周瑾有些苍凉的笑起来:“不止她,她一个人做不到这点,我查了她生育我那一段时间宫中的人员记录,父皇一直在宫内。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宫中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沈长修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眨了一下眼睛,“凡事都有意外。” “是他纵容的皇后。”周瑾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结论,而不是在跟沈长修讨论,“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杀了她。” 周瑾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我想了很久,然后想明白了,因为她和我不能共存,一个受宠爱的、家族势力庞大的女人,不能再诞下一个皇子。如果生的是个公主的话,也许他会毫不在意,然而偏偏是我,大概在听到宫人禀报说贵妃诞下了一个皇子的消息时,他就决心舍弃他了。” “所以其实是我们一起害死了他,他的父亲、丈夫、儿子,合起来一起害死了他。”他说着,眼神荒凉的像只丧家之犬,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坚硬地近乎实质的悲伤。 “但你当时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才会让父皇如此忌惮。”周瑾的表情忽然变了,他冷冷地盯着沈长修,“这是我要问的问题,你当年,究竟有没有?” 这才是他的目的,谢意映站在一边,忽然想明白原来周瑾为什么要拒绝文帝的指婚,为什么要踏上这一场旅途。 这不是逃亡,这是复仇的开始。 当年害死沈慈安的人,他要面对面的质问他们,然后亲手为她复仇。 而他没有问完的话,沈长修,究竟有没有…… 意图谋反。 他的手里有了贵妃和皇子,文帝的存在就变成了权力路上的一个阻碍。没有了文帝,凭借着沈慈安和周瑾,他完全可以将皇权握在手中。 没有人能够抵挡的了那种诱惑。 权力,是有了一点,就会渴望更多,让人永无休止的东西。 沈长修一直没有躲避周瑾的对视,他只是看着他,然后在他的一声声质问中,慢慢显出了疲态,再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人也会老去,尤其是在被血淋淋地揭开了他可能间接害死了自己女儿的事实的时候。 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周瑾,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在得到沈慈安没了的消息的时候,他就立即意识到了她的死是怎么回事,不止是那个愚蠢的女人的嫉妒作祟,更有文帝刻意的纵容,而原因,自然是要铲除他可以借之夺得皇权的力量。 那时周瑾在文帝的手里,他不知道文帝留着周瑾,是因为对这个孩子还有感情,还是用来做威胁他的工具。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递上了辞官的奏折。而文帝,连与他虚与委蛇做戏都免了,当天便批准了奏章。 他的妻子是在离京的途中,因为接受不了女儿逝世的打击,病逝的。 他在顷刻间,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有多爱沈慈安啊,这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倾尽所能娇宠的女儿。 他想给她自己能给的一切,想让她无忧无虑的像个小仙女,他太宠爱她了,所以才在她说她爱上了太子的时候没有阻止她。 她想做什么都好,自己会保护好她的。 她是如此的善良美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她呢。 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好好待她的男人,星星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他以为他的女儿一生都会如此平安喜乐。 没料到。 谁料到。 最痛苦的不是失去了她,而是有可能,害死她的人,就是自己。 这猜测太残忍,他反反复复的回忆,也想不清,自己当年究竟有没有那个意图,有没有对人流露出那个意思。 二十多年,他几乎每一天都在想,可是越是努力回忆就越是记不清,他的心拒绝承认他动过那个心思,所以他陷入了混乱的记忆中。 现在他坐在周瑾面前,带着一点可怜的无助,说他真的记不清了。 周瑾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对谢意映说:“你先出去。” 谢意映已经因屋里的氛围尴尬的要窒息过去,这样隐秘的事情不应该是她一同参与的,因此一听到周瑾的话,她几乎是仓皇逃窜一般的跑了出去。 随后那两个人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谢意映只是坐在庭院里跟那个给他们开门的年轻人聊天,看太阳渐渐升起,又渐渐落了下去。 整个院子都影影绰绰地罩在一层深蓝色的影子中,谢意映打了个呵欠,然后对人说:“我去做点东西吃吧,你想吃什么?”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人在心口堵着东西的时候察觉不出饥饿与否,她是有些担心沈长修,周瑾饿一天也就饿一天了,沈长修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要是饿过劲儿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啊。 在厨房翻出食材来,将鸡蛋打入碗中,把锅烧热后,放入一勺油,略热放下鸡蛋以中火煎,撒上一点细盐,煎至两面金黄,盛起隔油,放入碟洒些酱油、葱花。香香酥酥。又煮好黍米粥,不入荤腥,不入果品,不失粥之正味,水米融洽,柔腻如一。 将给那祖孙俩的单盛出来,放入食盒内带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一下,思考着怎么推门进去开口说啥才不突兀,就听到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这也算偷听,正想退走,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个好姑娘,你喜欢她吗?” 沈长修的声音低缓平和,周瑾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谢意映一时站在那里,忘记了呼吸,她听到自己胸腔中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着它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胸骨。 她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看的挺明白的一个人,譬如周瑾,他再怎么颖悟绝、算无遗漏,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放在现代的话还上大学,如果是离家近的学校,还可能每个月都会回趟家,跟妈妈耍无赖说这个月零花钱又不够啦,还要请喜欢的女孩子吃饭呢。所以面对他的种种缺点,他的不会表达,她都觉得是可以谅解的。 却没有想到,如果两个人已经到了要相互谅解的地步,如何谅解本身就已经不是最大的问题了。 周瑾和沈长修商量完事情,趁夜离开,他没注意到谢意映今晚比往常寡言了些,谢意映裹着毯子,缩在车上的另一个角落,周瑾只等到她呼吸平稳之后,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至子时,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谢意映在发抖,额头上痛的有汗留了下来。 “谢意映。”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叫她的名字。 她似乎还在睡梦中,然而已经痛的咬紧牙关。 “醒一醒。”周瑾会简单的医术,握过她的手腕两指搭在她的脉搏,只觉脉象举之不足,按之有余。 谢意映低低地叫了一声,终于醒了过来,她的睫毛被汗水打湿,两眼在睫毛之后眼色显得格外迷蒙。 “哪里不舒服。” 她皱着眉头,抬手捂住肚子:“胃……痛。” “耿明。”周瑾忽然向车外叫耿明。 “属下在。” “我们离钟家村还有多远。” “还得走大概两个时辰。” “加快速度,夫人病了。” “是。” 耿明得了吩咐,即刻通知马车夫,车夫也是六处的人,并不是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两人一提速,马车速度便快了一倍。 “别担心,”周瑾连人带毯子抱紧怀里,“贺非在那里,他会治好你的。” 谢意映低低笑了一声:“那孩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啊。” “耿明有一天出门的时候,在六处门口发现一个包袱,打开就看见他了。”周瑾为哄她,开腔讲周氏冷笑话。 但没得到回复。他低头去看,发现谢意映双眼紧闭,已经又昏了过去。 “耿明,再快。”他将她抱紧。 谢意映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而温暖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干燥的被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像闪耀的碎钻一样,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直到贺非端着药碗进来,也没拿东西垫着,两手被烫的直捏耳朵,看见谢意映醒了,他双眼都发亮:“你终于醒啦!别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再喝两碗药就好了,就是药苦了点儿,昨晚殿下给你喂药的时候你苦的直皱眉头。” 他碎碎念着,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 谢意映心里这么想着,一面也就说了出来。 贺非听着笑起来:“老大夫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吧。”谢意映被贺非扶着坐起,双手碰过药碗,凑过去闻了闻,然后一脸嫌弃地挪开了脸。 “夫人好像很喜欢大夫。”(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嗯?怎么这么觉得。”谢意映轻轻吹了下药,闻到苦味的时候又皱了皱鼻子。 “嗯……不知道,只是这么觉得。” 贺非的神色很无辜,谢意映看着他就笑了起来。 “我确实喜欢,以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个女孩儿,她是个大夫。” “哎呀,那真是很厉害,”女子从医的不多,将面临世间重重阻碍,是非常艰难的一条路,“后来呢?” 贺非顺理成章的以为,既然是谢意映的朋友,那大概和她年纪差不多,如今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却不知道她说的是远隔着整个时空的朋友。 “有一次她给人治病,那个人送到医馆的时候就已经医不好了,虽然仍旧给他做了手术,然而回天乏力,那个人终究死在了医馆。病人的家属认为是她医术不精,害死了他们的亲人,于是有一天晚上,他们去了我朋友家,然后杀了她。” 谢意映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像是变成了自语。她将碗举到嘴边,然后连着几大口把药喝了下去。 “真苦啊……” 这是她的叶寒的故事,更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她明知是谁杀了叶寒,但那家人在当地拥有很大的势力,明朗的案情硬是被拖成了死案。 警察不去查证据,凶手逍遥法外,她的挚友被世人渐渐遗忘。 她是从那个时候对人性失望,对社会上占据最大比例的那部分人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她了解到他们的愚昧无知、自私冷漠,而那些被社会学家称为人类本性的东西,无可救药。 有人说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不是的。 你所有的激情澎湃,天真浪漫,都会因为一件事或是一个人,顷刻间冰凉下去。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杀死叶寒的人,将她生命中很美好的一部分给夺走了。 贺非站在那里,因她讲的事情震惊。然后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安慰她:“其实这里,曾经也有一个女大夫,医术很好,很受爱戴。” “那很好,”谢意映舔过自己的牙齿,她满嘴都是药的苦味,“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几年前去世了,她的墓就立在村头,和那些村子上有名望的人葬在一起。”贺非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姓叶,叫叶寒。” 谢意映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她叫什么名字!” 那目光像是锐利的箭,带着燎原之火一般的疯狂。 “叶……叶寒。” 谢意映觉得自己好像脑袋空了一下,然后她的心慢慢地蜷缩起来,像是将丝绸上的某一根丝线抽出,整匹布都皱缩在一起。她俯下身去,一下又一下缓慢的深深的呼吸,然后抬起手来捂在自己胃上,不是痛,那感觉像是所有的眼泪都流到了胃里,所以它涩涩的。 她的心很难过,她的胃很难过。 她的四肢百骸都在某一瞬间脱离了她的控制,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灵魂与身体分离开了一样。 然后她努力的咽了口唾沫,问贺非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是五年前。” 五年前啊,这样的错过。 叶寒,我们是不是真的生活在同一个时空下?只是失之交臂而已。 她抬手握住贺非的胳膊,撑起自己站了起来:“带我去看她的墓碑。” “夫人,您现在还需要在床上静养,任何的劳累都可能导致疾病复发。”贺非试图拦她,谢意映却已经将一旁桌上叠好的衣服扯过来披在身上。 “带我去见她。” 语气很坚定,很执着,不容置疑。 贺非犹豫了片刻,只好扶着她去找那座墓碑。 村子不大,只是谢意映身子很虚,等终于站到墓碑前面的时候,已经虚弱的无法站立,但是她看清了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于是安心地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才看清碑上还有其他的字,像是图案一样的一排,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认得那是什么,连当年篆刻碑文的人也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但是谢意映懂,她的手指从那上面抚摸过去,然后她翘起嘴角,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贺非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看到她抚摸那一串碑文,以为她也好奇碑文的意思,因而解释道:“大家都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她死前特别把它写了下来,嘱咐给她立碑的人说,一定要把它刻在她的墓碑上。” “我看得懂,”谢意映低声说,“这是写给我的。” 这是叶寒写给她的,她看第一眼就知道。 整个王朝没有人看得懂那是什么意思,因为那是一句英文。 Miss_you_so_much. 放假的时候谢意映会跟叶寒互相写信,在通讯方便的年代,这样老式的方法带着一点隐秘而复古的趣味,像是在某一刻可以隔断时光一样。 所有叶寒的信,最后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Miss_you_so_much. 她们聊天聊地,聊天体运动聊八卦新闻,最后的时候她总要说一句:我好想你。 每一封信。 于是她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的时候,她开始另一番全然不同的生活,她的容貌改变境遇改变,相识了更多的人,在墓碑上却还是要给她留这一句话。 带着一点她的小趣味,确保这是只有她能读得懂的话,像她们两人间的秘密一样。 Miss_you_so_much. 谢意映跪倒在落地窗前,抵住冰凉的墓碑,像一头重伤的雄狮一样,隐忍地哀嚎。 我也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一抽一抽的痛,痛的她止不住眼泪。 周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痛哭的谢意映,他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跟耿明说了些事情,回屋想看看谢意映怎么样了的时候,就听守在屋门口的人跟他禀报说谢意映跟贺非来了这里。 虽想不明白,但还是跟了过来。 看谢意映的表现,墓里埋葬的一定是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但是谢意映短短生平履历,周瑾清晰地掌握着每一个细节,她在嫁给他之前十四年的时光都在京城,而她认识交往的人力,周瑾瞟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叶寒? 她从没有交往过这样一个人。 这是她的秘密,周瑾心想。 她其实一直对自己保留着一些秘密,只是他不好奇追问,所以她也就从来没有同自己讲。(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果谢意映知道周瑾在想什么的话,大概会胡乱跟他瞎扯,说在很久之后的BBS上,嗯就是书院的墙上贴着纸,路过的人都可以往上面写两句,什么朝政改革的事情楼上根本不懂还是回家种瓜去吧,什么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红袖招的老板娘年轻的时候跟当朝宰相有一腿,诸如此类巴拉巴拉,有一天有一个人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很多人虽然没看懂但都觉得哎呦好有道理。 那个人说:有人说“真正的爱情,背后没有秘密。”这话的人,既不明白爱情,也不明白秘密。 谢意映学法律的时候教民法的那个老师讲到因欺诈而可变更可撤销的合同的时候,开玩笑说为什么婚姻不是呢,据我多年的观察,大多数的婚姻背后都是欺骗。 他说起来云淡风轻的,就是那种过来人回顾的时候想着“嗯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周瑾内心深处其实有一种恐惧感,而这种感觉埋的太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觉得跟自己亲密的人其实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他隐隐的不受控制地总想把谢意映推开。但另一方面,他又喜欢向往这个人,就像是一株植物自然而然地要面向阳光去进行光合作用一样,他对她的喜爱和需要简直像一种生理需求,这一点周昭甚至看的比他还要明白,他们这种人一生活在凉薄的环境里,偶尔运气好碰到了一个情深意重的人,自然而然地想要人家给自己多一点的爱。 多一点,再多一点。 当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就无可避免地产生了矛盾。这个矛盾连周瑾都无法解决,因为其中一种毕竟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藏在内心极深处的情绪。 谢意映看他看的不错,他再怎么智谋深远,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对感情也会迷茫无措,也不知道判断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喜欢的话怎么办,不喜欢的话又怎么办。 谢意映哭的累的不行的时候终于停下来,靠着墓碑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流,但已经开始调整自我的呼吸,试图平缓下来。 “别太难过。” 她抬眼看着周瑾,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是真的有点疲惫了。 看到叶寒留下的痕迹,她才重新意识到,自己其实和这个世界隔的天南海北,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只是她在这里待了太久,认识了很多人,跟他们相处,让她渐渐模糊了这一个界限,她渐渐生出了自己原本就生于此处的错觉。 然而她真的不是这里的人,她不属于这里,哪怕是周瑾、许丹薇,她和他们之间其实都在思想上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很累的,生活在这里很累的。 就像是那条与其它所有鲸鱼都错开了频率的鲸鱼,她说的话没有人懂,她寂寞的就像是寒冬挂在树上的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枯叶。 而人与人的差别,本来就是,无限大。 她知道有人会说这算什么,人在哪里不能重新开始,世界观不同互相接受就是了,道理她懂,却只想问,鸽子为什么那么大。 “周瑾,”她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你究竟……喜不喜爱我?” 人心从来都是如此,最开始只要在一起就好,后来就会逐渐不满足,得陇望蜀,爱让人不安,不断去追问,你爱不爱我,为什么爱我,如此反复,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考量。 她没料到他们终究也会走到这一步,原本以为可以什么都不问,无忧无虑的像个傻子。所谓爱,美在暧昧不明时,坏在抽丝剥茧后。 她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明白是明白,做到很难。 周瑾垂眸看着她,低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和之前他对沈长修回答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不是不知道谢意映正在门外,但他不想说谎。 他没爱过人,不懂他们所谓的喜爱究竟是什么样子。可以用怎么样的一个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感情和行为,没有人教过他。 谢意映听了他的回答,点了点头,说:“哦,这样啊。” 很平静,很坦然。 她的头发漆黑,脸蛋素白,只有这两个颜色却显得很美。 周瑾忽然想起来她醉酒的模样,在那里举着筷子敲碗,给自己打着拍子吟咏长诗,长发在风中飞散开来,张扬放肆,漂亮的不像是人间的女孩子。 “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安排人送你。” 在他还没有想清楚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快的好像这句话不是他的身体说出来的,而是那个隐藏在黑暗深处的怯懦的小男孩,对这个世界的拒绝。 在说出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裂帛之声,一切都向着无可挽回的地步涌去。 谢意映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血管里好像都泛起了冰渣。然后她笑起来,一双眼睛里眸光闪动,像层层涟漪滑开,“好。”她说。 周瑾何尝未将谢意映看的明白,那孩子一直忧心忡忡,但又会有骤然而现的勇气,他一直都以为她熬不了多久,却也过了这么久,久到几乎都令人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子下去,她却忽然间崩溃。旁人可能觉得今日的一切莫名其妙,但其实,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座沙基的塔,表面上看来光鲜亮丽,风雨不动,只要一过临界点,马上毁去,一点不剩。她是毫无保留地对人好的人,也是惊弓之鸟,包袱随时都放手边,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走。 这并不奇怪,每个人都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要懂得对自己好。 “我下午安排你走。”他的眼睛在夕阳残照中闪闪发光,那里面有像海一样的平静气息。 周瑾送谢意映去的地方,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安排好,是个与世隔绝、桃花源一样的村子,没有人在那里安插人手,她可以住在那里,等到纷乱止息。 而那个时候,他可能已经死了。 周瑾很少考虑太长远的事情,可是偶尔想到那个场景,就觉得这样也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为了安全,方便躲避追踪,周瑾安排六处的人在日落后再送她走。 ? 谢意映没什么行李,所有的生活必需品还有钱,周瑾早已在她要去的地方安排放置好了。 所以此时谢意映徒手什么也没拿,倒也简单的很。只靠着马车,安静地看着天边渐渐笼上了一层深蓝色。 “路上注意安全。”周瑾在一旁酝酿半天,终究也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谢意映便笑了笑,侧过头来看他。 她敛去了对周瑾的喜爱友好之后,便恢复了一点真正的模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人,眼神又冷又酷,变回了那个在酒吧嬉笑喝酒肆意撩拨人的女孩儿。 周瑾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眼底却有微光在闪,一层层,细细碎碎的,像是收了整个星辰的光。 谢意映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便只是抬起胳膊来拍了拍人的肩膀,然后扭头就准备上马车。 窝囊废才需要告别,她想。 非常酷的自己,应该搭配一个非常酷的转身离开。 干脆果断,毫不犹豫。 周瑾却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 诶?现在才想起要挽留人未免晚了一点吧大哥。?? ?壹看书 想嘲讽周瑾两句,才发现他神色已然不对。双眉紧蹙,是防备的样子。 一旁六处的小哥和耿明显然也已经从风声中判别出了什么,此刻都严肃凝重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谢意映知道此刻自己真是个累赘般的存在,作为文职人员的自己在这时候能不给他们添乱就是最好的帮忙,因此也收起了刚刚还铺天盖地的伤感情绪,谨慎地靠近周瑾看向四方。 没有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几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顷刻间刀剑相撞,快的谢意映只能看到不断闪过的银光。 周瑾对敌时尚不忘一手拽住谢意映,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剑气凌厉地隔着一段距离都将谢意映的发尾削断,她竭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惊慌,一言不发,不给他们忙中添乱。 杀手共有七人,周瑾这边三个战力。 三对七。 周瑾没有防着这种情况的发生,一时趁手的武器只有短刀。近身的打法,在身后还带着一个谢意映的时候明显不太方便。手腕微微内撇,反拧刀刃,左臂抱着谢意映带她一同转身,右侧尖刀划过人喉咙,银光后紧追着一层血色。 职业杀手,一眼看出他这里的弱势,那边被砍断脖子的人尚存一口呼吸,这边已经有人冲向了谢意映。??? 要?? 看书周瑾借着惯性将谢意映甩出去,左手掰过来人下颌,同时右手收刀扣在人太阳穴上,两手同时用力,生生将人脑袋旋了过去,只听的骨头的响声,那人便被扭断了脖子。 不过刹那功夫,周瑾又将还未站定的谢意映捞了回来。 冷静,锐利,整个人就像一把锋利而精致的武器,放在平时谢意映一定会高呼哎呀周瑾好帅,只是此时看清身边的来回挪动的人影就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精力。 “受伤了吗。”周瑾瞥了她一眼,皱起眉头。 “诶?”谢意映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前衣襟上有一片血渍,但她没有感觉到痛,因此利索向人摇头,“不是我的。” 短短时间,那边被灭了四人。 三对三。 但周瑾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局面,维持不了太久。七人的小分队,只是第一拨人而已,他们在发现自己的时候已经向别处传递消息,下一拨人很快就回来到。 周瑾快速将眼前情势分析完毕,拽着谢意映跑到马前:“还记得我教过你怎么骑马吗。” 那匹马面对这样的打局面倒显得比谢意映还要淡定,对着人喷了喷鼻子,像是催促快点上来。谢意映犹豫了片刻,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也不矫情,只对人点了点头。 周瑾便放心把人往上一抬。 此时他一直担心的第二拨人到来了。 穿着黑衣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达了他身后,虽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手中长弓所向,箭头直指他的胸口。 周瑾背对着人一时没有察觉,何况此时他正举着谢意映,如何放手。 谢意映比他看到的更早一些,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做了反应。 她一脚踏上脚踏半个身子已经跃然马上,却在顷刻间反身折返下来,背抵着周瑾挡在他身前。 利箭射入她胸口的时候她的身子还在空中,然后如折翼之鸟一般重重的摔了下来。 “谢意映!”周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腰间拔出短刀直掷向杀手,那力道极大,插入人的喉咙,连刀柄都没了进去。 他半跪下来将谢意映抱入怀中:“深呼吸,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谢意映觉得两辈子加起来活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每一次呼吸都在痛,好像被那把刀子反复切割,更可怕的是她觉出呼吸开始变得不流畅,断断续续的,好像血液中的氧被人抽离出去,弄的她眼前的画面时断时续,冒着白光。 周瑾之前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 周瑾看着谢意映脸上血色迅速褪去,渐渐泛成了一张白纸,她的睫毛低垂,像是要陷入睡眠,可是她现在不能睡,她现在睡了也许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周瑾拼命将谢意映抱紧,他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你不应该死在这里,你不应该为我这种人而死,你这么好,应该一世平安喜乐,长命百岁,最后子孙满堂,就算要死也该是在一个温暖的季节,死在舒适的床上或者漂亮的花树底下,所有你爱的人都在你的身边,在最后的时刻你不会有任何遗憾。” “不应该是现在!”他发狠一般的说着话。 谢意映模模糊糊地听得到他说的话,她想笑一下,但是气管被血堵住,于是最后只咳出了几口血。 “笨蛋……”她说话断续,“你是我夫君啊。”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一定是为谁死的话,死在你的怀里才叫不遗憾啊。 “不要。不要!”周瑾抱着她,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从来王座的战争都是不死不休,没有死就没有王。他知道有的时候为了胜利,就要把最爱的人填进去。他以为自己甘心付出一切代价,但是,碧血黄沙,青山白骨,埋的,也绝不能是他的谢意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耿明是六处练出来的人,六处的人战起来就是条疯狗。他敏捷地将刀插入敌人体内,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刀锋与骨骼相击的声音。 震的他虎口生疼。 第二拨人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好,第一念头是得赶紧护送周瑾离开,然后他们好好陪这几个王_八蛋玩玩。 可是一上来就是四个人盯住他,一时就被困在原地。 直到沈长修的人到达。 真是救了命的,他心想。此时他左臂已经中了一剑,伤口很深,他怀疑再偏一点那一剑就会斩断自己的筋脉。可是情势紧急,当时两个人一前一后夹击自己,前面那个是冲着心口来的,后面那个是防止他躲避的,取舍只在一瞬间,他用左臂挡住前面的人转身一刀将身后那个抹了脖子。要真是舍一条臂膀能救一条命,那也得舍啊。 伤口在不断地向外冒血,既然援兵到了局势平稳,他终于有时间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料来将伤口绑好。 包扎的时候看到那里一片血肉模糊,长剑不仅插了进去,还因为他当时中剑时仍旧转身,所以带的那剑尖在他体内也跟着扭转。 他脸色一点不变。包好后,甚至没去看第二眼。 找到周瑾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周瑾正抱着谢意映,血从他两人身上流了下来直铺到地上,谢意映躺在他怀里,胸膛的起伏已不明显,而周瑾呢,他的脸色没比谢意映好到哪里。 箭羽在谢意映胸口微微发着抖,箭头已经全部没了进去。她像是刚出生时就被猎人抓住的幼鸟,死神已经握住了她的脚腕。 “殿下。” 周瑾一直垂着眼睛看谢意映,听到他的声音只低声说:“找大夫。” 他不敢挪动谢意映,怕箭头插入的更深,它现在所在的位置,随意刺破哪一处地方,都可能随时要了谢意映的命。 “是!”耿明看了一眼箭头所中的地方就知严重,向后跑去还踉跄了一步:“贺非!贺非!” 贺非今日没同他们一起走,本来在小院子里煮着药呢,听到打斗的声音便走出来看看。 出来的时候该死的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他只看到几个穿黑衣还蒙着脸的人手中拿着武器站在那里,没分清是敌是友他一时站在原地不知该跑还是该怎样。 然后他听到了耿明的声音。 “我在这儿!”他连忙向耿明招手,耿明几步跑过来,拽起人就往那边走。 “哎哎哎,怎么了,有话好好说。”贺非被拽着衣领子走得跌跌撞撞。 “救夫人。” 救夫人?他以为是谢意映旧疾复发,正想跟人说别担心,我再给她煎两服药,喝下去就好了,我就说明天再赶路嘛此时她很需要静修。 结果一看到谢意映满身血迹,话全都咽了回去。 幸而他有好习惯随身都带着药箱,便闭紧嘴巴单膝跪在人身边,从药箱里拿出针包。虽平时看上去是个胆小的孩子,看到人舞刀弄枪都觉得害怕,但此时性命在手,手捏银针一根根扎入人经脉,非常平稳迅速。 “殿下,您抱夫人回屋,我们要把箭拔出来。” 周瑾握在谢意映肩头的手慢慢攥紧,骨关节泛白:“将箭拔出来你能止住血吗。” “我……不确定。” 耿明看着谢意映的模样也十分难过,此时却要去劝周瑾:“殿下,之前你都没有事情,夫人也不会有事情的。” “之前是做戏,我刻意避开了命脉;如今她是为了救我,没的避。”周瑾抬手抚摸着谢意映的脸颊,苍白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在跳动,“你要救下她。” 谢意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只看到眼前一片金灿灿的亮光,她拿手在眼前挡了一下,眨了眨眼,那光就变得温和了一些。 就这么死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地上,坐起来见周围白茫茫一片。 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好像也不是很恐怖啊,蛮能接受的。 她其实早该死了,她回想了很多遍,自己之前在雪山的时候,其实最后的记忆还有一点残余,她分明是被暴雪淹没了的。那样大的雪势,能将一切都覆盖过去,就算之后有救援人员赶到,等挖到自己的时候恐怕都已经冻成一块儿玄冰了,阳光一照,金光灿烂。 之后的每一天其实都是赚的。 自己不好做个忘恩负义,不知是神还是什么,给了自己重新活一回的机会,自己还在那里唧唧歪歪抱怨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其实已经很好,是她内心太不安,才会觉得不好。 也不知道该干嘛,就在那儿坐了一会儿,就像在等一辆火车,来把自己接走。 然后她隐约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HennessyX.O,堪称最上乘的干邑,散发着强烈的尾花、紫罗兰、胡桃以及香醇的林茂山橡木的味道。 她和一个人一起喝过,因为两个人都很喜欢。 好像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回过头去,看到叶寒笑眯眯的脸。 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年轻的小姑娘,温柔而生机勃勃。 谢意映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一直看着她,眼睛也不肯眨,然后她笑起来,一下子扑进叶寒怀里:“是你。” “哎呦我的腰,”叶寒被她撞的后仰,接住人之后也坐了下来,“下次换个久别重逢的欢迎方式好吗。” 谢意映没跟她贫嘴,叶寒等了一下,才发现她哭了。 “哎呀你这个人,你哭什么。”叶寒一下一下地顺着她柔软的头发。 “我乐意。”谢意映带着鼻音哼哼,然后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人,“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呀。” 她的鼻头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狗,叶寒看着就笑了起来,“嗯,看对谁吧,对我来说,已经几十年了呢。” “所以……你真的来到了庆国。”谢意映坐起来挽过人胳膊靠着她的肩膀。 “是啊,还经历了很多事情,不过还是做了医生,所以也挺高兴的。” “我不高兴,”谢意映瘪瘪嘴,“你就是因为这个没了命,结果重来一回还是要做这个。” “想来想去自己就是喜欢做这个嘛,而且不是你常说的吗,人为什么要为别人改变自己呢,何况是那样的人。小写意啊,不要因为遇到一个坏人就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 她叫她小写意,是很亲昵的两个人之间的称呼。因为谢意映每次给她写信的时候,落款总是偷懒只写谢意两个字,所以她就干脆叫她小写意,反正这个简称也可爱的很。 谢意映抬头去看人,看她的眉毛,看她的眼睛,看她的说话的每一个表情,然后她意识到这真的是她的叶寒。 她又用力地抱了一下人:“我也想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个人亲昵地靠在一块儿回顾了叶寒为医疗事业奉献的大半生,叶寒忽然歪头看她,两眼弯弯的:“哎,我说你,你跟那位一脸面瘫的小帅哥儿是怎么回事儿啊。? ” 谢意映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说的是周瑾,两个人就好像坐在咖啡店里聊八卦的普通小女生一样,说那个一直在追你的男生怎么样了,你们部门那个特别帅的主管还给你大半夜发短信吗,上次在酒吧碰见的男人后来约你去看电影没有。诸如此类,普通世俗,熟悉的让谢意映喜欢的不得了。 “哎呀都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谢意映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像只小猫似的往人怀里一躺,信任的冲人露出自己的肚皮。 “你还跟我装,”叶寒作为医护人员,几根手指精确地戳向她的腰间,直逗的人笑得滚向一边,“说不说,你说不说呀。” 谢意映将头发都滚乱,一边去拨弄开人的手:“你怎么这么讨厌呀。”滚到离人有一点距离的一边,对人努努嘴,“我也还没想明白呢。” 叶寒抬手招她过来,然后慢慢地帮她把头发重新扎好,“我瞧着挺明显的啊,你这不都帮人挡箭了嘛,搁现代就是u_jump,i_jump的悲壮爱情啊,要是哪位导演知道了,还能根据你们的传奇爱情故事拍一部现代版梁山伯与祝英台呢。” 听着人在那儿信口开河地损自己,谢意映也不管头发还在人手里,扭身两手就掐上她脸蛋:“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刻薄程度怎么一点儿没减少啊,感情庆国这么多年白待了,女德妇德不求你学,你在远离电器的日子里好歹修生养性一点儿啊。” 叶寒被掐住了还在那儿乐,“哎呦我的大小姐,不愧是嫁了人的封建王朝妇女典范,再一会儿功夫三贞九烈三从四德都能给我说出来吧,这么一闹我倒对你家那位更感兴趣了,到第你是怎么个意思啊。要是真的不喜欢,这大半条命都给人搭上了,有点儿不值当的吧。” 谢意映早该想到只要他们俩人碰到一块儿就是一出相声,捧哏逗哏角色随时互换,好久没跟人这么逗乐,猛地一来这熟悉的感觉简直让谢意映想狂飙嘴速。不过既然说到周瑾,话题其实还有点严肃,她也就是老老实实地坐回去,认真想了一会儿,对人说:“我们俩最开始……还真没什么,可是慢慢地相处下来,就觉得生活中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虽然脸又臭话又少,对我其实也算不得多好,在他心目中皇权斗争最重,从最近的情况看来还有点中二色彩,说实在的除了颜值简直没什么地方对我胃口。??? ? 可我就是……”她停下了想了一下,然后颇无奈地承认道,“我好像真的是喜欢他。” “仅仅是喜欢?都能不假思索地为人去死了,我觉得你这大概已经到了爱的程度了吧。” 爱?谢意映心想,爱究竟是什么? 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爱情这样东西?如果存在,为什么每个人描述的爱情都不一样?如果不存在,为什么有人为它哭、为它笑、为它死? 爱情,归根结底,是不是我们为了满足内心的需要,而虚构出的一场幻觉? 然后她想到了周瑾,他冷静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样子,他的面容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甚至能回想起他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和细节,他不仅仅是一个习惯的存在,他点燃了自己心里的某个角落,让整颗心都亮了起来,像星光,像烟火,像满是大雾的宽街上的灯。 叶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大概又陷入了某种悖论之中,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脑门,提醒她注意:“我听人说过一段话,爱情这种东西,不是靠你转发几次锦鲤大喊我要脱团去普陀山烧香时往贡箱里多扔些铜板看星座运程决定今天穿黑色还是白色这些途径来获得,它应该早就在那了,它也势必在那,在月亮仍然没有抛出地球身体,宇宙还在安排内部运动轨迹时便已经在那了,只看你什么时候领它走。” 谢意映冲人眨眨眼,然后笑了起来。 好像……说爱的话,也不为过。 “瞧你这个眼神,果真是遇到了那个人啊。” 谢意映抿嘴有点害羞,然后一头又扎进叶寒怀里:“有了软肋了呀,哎呀有点可怕。” “也有了铠甲了嘛,说起来也不是件坏事。所以小姑娘,既然觉得自己是爱他的,要不要回去啊?” 谢意映听懂她的意思,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是报了个穿越时空一日团,而是胸口中了一箭陷入濒死状态。 “喂,你说,那个伤势,是不是不太好救?”谢意映回忆了一下那只箭射中的位置,觉得自己这下有点玄。 “你也没什么医学常识,我怎么跟你解释呢。这样啊,你想象你面前有一只苹果,然后现在有一把水果刀,直插进了果核里,你的状态和这只苹果差不多。”叶寒面色诚恳,好似在向她普及医学知识。 谢意映被她这个周末在路边摆个摊免费给路过的大爷大妈们量个血压推销个降压药的敷衍状态气着了,咬牙切齿往人身上扑:“那照你这个意思就是没救了嘛!” 叶寒笑眯眯地接住人:“有我在呢,你怕什么,不是跟你吹,庆国还没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全国闻名的神医了,你现在出去逛逛,看看十里八乡是不是都供着我的牌坊呢。” 这话是实话,可谢意映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叶寒不待她反应过来,软了语气对人笑:“只要你愿意回去,我就保你活下去,好不好。” 谢意映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她永远是让自己安心的存在,别说叶寒是让自己回去,就算她让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她都能眼也不眨的跳下去。 “好。”她说。 说了好,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谢意映拉着人的手不肯放:“这些到底是我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叶寒笑起来:“当然是你的梦了,可是谁又说不能是真实存在的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谢意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床边的周瑾。 他一动不动,就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一样。精致、完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白得几乎透明。 谢意映还有点奇怪,受伤的人明明是我,怎么好像那一箭是射中了周瑾的心脏。 看到她醒来,周瑾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总这样梦到你,可你什么时候才会醒。”他声音低缓疲惫。 谢意映这才明白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努力对人咧了咧嘴:“是我啊,不是梦。”话说出来才觉得声音嘶哑。 喉咙也有点痛,因为太久没说过话,干的好像声带振动时摩擦出了血。 谢意映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场景,周瑾的双眼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他望着她,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神迹。 谢意映本想贫两句说不用这么激动啊朋友,就看到有眼泪在他的瞳仁里,像浓墨、像化学试剂一样弥漫开来。 本是浪漫又理工、冷静又黑暗的画面,她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堵在了心里。 周瑾抬起手来,像抚摸珍宝一样地抚摸她的侧脸,“我当时跟你说我不知道,可我想明白了,”他的声音很低,慢慢的带了一点哽咽,“我是爱你的。” 像个可怜的孩子用尽毕生的力气发了一个郑重的誓言。 谢意映眨了眨眼,她觉得这种场景也未免太煽情了吧,都说了我是很酷的人才不要配合上演这种戏码,结果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 倒把周瑾唬了一跳,“你别哭,”他手指紧张地擦去人眼角的泪水,“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等你好了,如果你还要走的话,我会派人送你走,你会永远开心的,以后我绝不会让什么再伤害你了。”话说的结结巴巴,眼神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我也是。”谢意映看着他。 周瑾一下子停住了动作:“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是,”谢意映对人歪了一下头,“我也爱你。” 周瑾怔怔地看着她,然后狂喜蔓延开来,他似乎是想抱谢意映却又不敢抱,两手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贺非!贺非!她醒了!” 谢意映看着难得如此的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傻兮兮的,和个小孩儿似的,一点儿都不像周瑾。 听到周瑾的话,贺非抱着医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醒了????” 带起一阵风坐到谢意映身边,抬手就去掀她的被子。【ㄨ】 “咳,贺非,不太好吧,我看着呢。”谢意映瞅着他,大家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就来看我的胸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看着贺非眼底一片血丝,大概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休息过了,胡子也都冒了头,下巴一片青色,看起来惨兮兮的。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周瑾好像也是这个模样,只是胜在底子好,所以比贺非还精神一点儿,不至于这么落魄。 贺非向来是个单纯孩子,也没听出谢意映的调侃,当场愣在那里,是啊,好像确实不该看啊。 倒把谢意映逗乐了:“我说着玩的,怎么这么笨啊。” 贺非这才不好意思地冲人笑笑,然后检查了她的伤口,又细细给人把了脉。 等要说结果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周瑾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倒是耿明悄声走了进来,看着谢意映露出了慈母一般的表情。 谢意映说耿明求你了你把表情收回去,你这样慈祥的模样还是以后对着你闺女吧行吗我实在消受不起,我还是个病人呢请你体谅一点儿。 耿明清了清嗓子:“夫人。” “嗯?” 他偏头望了一眼窗外,低声说:“殿下哭了。” 周瑾在他心目中一直宛若神祗一般,而他现在一手撑在柱子上,弯着脊梁痛哭。声音嘶哑并且低沉,那声音非常的沉重,又很悲怆。好像这个男人的所有情绪,都通过那压抑的哭泣而爆发出来,顺着空气一寸一寸浸透了人的心灵,让人也随之难过得透不过气来。 谢意映侧过头望向那边,她什么也没看到,但能隐约猜测出周瑾的样子。 “您昏睡了三天三夜,我也不知该抱多大的期望,殿下一直陪着您,到最后大家都有些绝望了,可是没人敢来劝他去休息,”贺非低声解释,“不过幸好现在您醒来了。” 他没跟她说,他已经告诉周瑾,如果今天她还不能醒来的话,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但周瑾只是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 “她会醒来的。”他说。 而如今她真的醒过来了。 并且会活下去。 因为谢意映的伤情,他们全体都耽搁了一段时间。谢意映在醒来的头十天几乎没办法动,一动伤口就痛,她也不是会忍着不说的人,一痛就呲牙咧嘴的叫:“哎呀哎呀周瑾,你看看我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周瑾几乎一步也不离开她,听到她这样喊痛就抛开了书连忙去检查:“没有,放心吧,你动作幅度小一点,你想干什么跟我说。” “我想……吃个苹果。” “我给你削。” 周瑾,堂堂四皇子殿下,拿着小刀坐在床边认认真真的给人削苹果,削掉了皮还不算,又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耐心地一块儿一块儿喂她,递到人嘴边,看她咽下去,又问道:“要不要喝水?” 细心体贴,服务周到,这么持续了两天,谢意映都不好意思随意指使人。敛了捉弄人的心思,对他说:“周瑾,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那么多事儿等着,你去做嘛。” 周瑾将手里的帕子拧干,然后贴在谢意映手腕内侧:“烫不烫。” “不烫。”谢意映老老实实摇头。 她这几天躺在床上不能动,她的一切事情周瑾都亲自去做,不假借他人之手。给她喂饭,给她擦身,给她洗头发。 周瑾把她的袖子挽起来,然后慢慢地给她擦胳膊:“我想对你好一点。” “可你对我已经很好了啊。” “我想对你更好一点。” 谢意映失笑:“那是要多好啊。” 周瑾想了想,然后回答她说:“怎么好都不够。”(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周瑾这边因为要等谢意映,所以耽搁了些时间,便让魏梧去先行出发去凉州。 于是魏梧得到的消息也只有两个,一是谢意映危在旦夕,二是谢意映命悬一线。消息传递不方便,他知道的有限,因而一想到谢意映心里也火急火燎。 等到周瑾一行人终于抵达凉州的时候,魏梧探个脖子站在了最前面,周瑾一下马车,魏梧就凑过去问道:“夫人呢?” 被极大地漠视了的周瑾毫不在意被自己媳妇儿抢了风头,面不改色地绕过了魏梧。 魏梧:“……??” 孟流笔直地像棵白杨树一样站在那里,看见周瑾过来,对他咧嘴一笑,两人互相拥抱,大力拍了拍肩膀。 “你来了。” “要跟我杀出一条血路吗。” 孟流看着他,与他一击手掌:“一生一战,不死不休。” 魏梧急的想去撩帘子,被笑嘻嘻的耿明往身前一站,杵在那里不许他走。 “看你这表情,夫人是没什么问题。”魏梧在分析周瑾的面瘫表情上屡战屡败,但对付耿明还是手到擒来。耿明在他们面前吊儿郎当,不会装冷酷,要是谢意映真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眼梢早耷拉下来了,还能这么和二傻子似的逗自己。 周瑾跟孟流之间无需多言语,他们从小时候起就是朋友,虽碍于世情不能常常见面,但少年心性不改,随时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转过身来耿明和魏梧还在那儿闹,拍了拍魏梧肩膀,好歹有点良心跟他交代一句:“放心。” 而此时谢意映也已经耐不住车上寂寞无聊,一只脑袋就直接钻了出来,左看看右望望,嘴上还边说:“周瑾呀我可不可以下车。” 目光一定格到周瑾身上就开始乐,笑眯眯地望着他。 “外面风沙大,还是不要下来了吧。” 旁边杵着的一直被这两夫妻忽视的魏梧听到这话耳朵一支,“吧”这个字周瑾是很少用的,这是商量的语气,或是猜测的语气,但周瑾既不会跟人商量,也不会这样猜测。 可是如今……有问题。 “可我在车上待的闷极了,想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谢意映跟人撒娇,听着像是挺乖的意思,其实这姑娘贼精,凭借这段时间周瑾对自己简直百依百顺的态度,明白自己对人哼哼两声,周瑾自然会听她的。 周瑾果然只是无奈地捏了把她脸上养了半个多月好容易养回了一点儿的肉,然后掀开帘子把人抱了下来。 脚一着地,谢意映就开始不老实,看到魏梧了张牙舞爪往人背上一趴:“哎呀魏梧!” 魏梧心想好家伙你胸口上不还有个洞吗这么一撞别再撞破了,也不敢跟人硬来,连忙转身想去接她。但周瑾速度比他快,胳膊一伸就把谢意映又捞了回去。 谢意映脑袋往人硬邦邦的胸膛上一磕,瘪着嘴哎呦一声。 魏梧正想说你装什么呀大小姐,就看周瑾真当回事儿了好心疼地去给人揉揉脑袋。 魏梧站在那里,一个大写的懵。 谢意映也就是找由头跟周瑾撒个娇,娇撒完了扭头又开始发疯,床上躺了十来天,猛地一好起来和只拴不住的野狗一样,当然放在周瑾那儿这就是他的活泼可爱的心肝宝贝。 实际上他巴不得她更活蹦乱跳一点儿,身体好才能活蹦乱撒娇耍无赖呢,他喜欢看她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 然后谢意映就看到了孟流。 孟流其实很难被忽略。 他属于那种一百个人站在广场中央,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何况他们见过一面。 “是你。”谢意映对人笑开。 那夜有人为搜查周瑾想闯入她皇府,那时她刚刚嫁人,老爹也不是三品官员,手中一穷二白,只能抬头挺胸拿气势去博。但人家百十来号人若真要硬闯,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关键时刻是孟流带兵挡住了人。 谢意映记得他在马上的样子,卓然不群,像枚太阳一般耀眼生生压过所有人。 孟流对谢意映点了点头:“皇妃。”他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稚嫩一张小脸,绷紧了生出气魄来倒也唬人,无畏无惧的那副样子真不像是闺阁小姐,倒应该随他一起征战沙场。如今几年未见,倒长大许多,轮廓都显现出来,巴掌大一张脸,眼内水光潋滟。 有美一人,自天来此。颜如琬琰,眉似远山。静若秋兰,观之如画。动如春燕,恰似飞天。 漂亮的让他躲开了眼睛。 “直接去康定还是?” “去康定,时间已耽误了许多,且即将冬至,正是草原牧迁的时节。这边事情你和魏梧商量,等事情落实下来,我给你消息。” 孟流对人点了点头。 “走了。”周瑾牵回自己的小马驹,“你是要跟我在一起还是……” 没用他说完,谢意映斩钉截铁,“跟你在一起。” 其实此番去康定还要经历一番曲折,跟周瑾在一起远不如留在孟流这里安全,但周瑾也愿意随身带着她,天下之大,其实哪里都不安全,不如留在他身边。 “小孟将军!”临要上车谢意映又回头对人摆手,“保重!” 孟流对他笑了笑。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谢意映上了车心里还琢磨着这位小孟将军可真好看,然后等周瑾也上来了就往人怀里一靠:“我账本呢。” 说的自然是叶掌柜那边和京城那边的账目。 “怎么想起来这个了。” 因谢意映受伤,所以这一段时间的账簿交过来就直接留在周瑾这里,他大略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没再给谢意映。 “哎呦你们要打仗了嘛,我先把粮草给你们备上。” 京城那边生意不需要怎么打理,钱不多,胜在稳。而江南那边资产流动,分分钟几千两银子上下,谢意映从借内库招标之机,抢行东南路兼海路一坊货物,四标连标,就知道这事儿有问题,冒那么大的风险费那么多的门道,商人逐利,按照性价比来说完全可以选择利润空间更大的生意,但独压了这个。不仅是为了挣钱,更是看中了借助这条商路来进行运输。 周瑾从那个时候已经在为这一场战争做准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康定,与谢意映所知的现代的康定其实没什么关系,与其说它是城,不如说它是游牧于草原上的一个民族或国家。 反正谢意映现在的生活暂时就是以胡吃海塞为中心内容,也不关心康定究竟是什么,到了城中,跟周瑾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在床上滚了两滚,就睡了过去。 她现在仍旧虚弱,每日的精神够胡闹两、三个时辰,用光了力气,就只得乖乖回到待机状态。 结果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在睡梦中隐约听到青梅的声音,睁开眼要看,就被什么人蒙住了口鼻,只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还没看清挡在眼前的黑影是什么人,就又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垫子有点硬,咯得她很不舒服,细细闻着,周围是一股干枯柴草的味道。 没敢出声,眯着眼睛瞅周围,见已经是黄昏时分,橙色的日光透过不时飘起的窗帘打进来,车内除了自己还有两个人,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两人两手放在膝上,侧脸的弧度看上去很是严肃。 谢意映不是耿明那种人,看不出眼前这两位究竟是不是练家子,不过管他们会不会武功,一声不吭把自己给绑了,绝不是什么好人。 她稍微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发现手上、脚上都没被绑起来,作为被绑架过的资深人士,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自己扔在这里?谢意映觉得眼前景象有点玄乎。 脑子还没来得及把最近的情形分析一遍,右手边的那个男人忽然扭头看她。 见她醒了,那人咧嘴一笑。 谢意映正想往后靠说这位英雄咱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毕竟这熊一样的身材摆在这么近的位置一眼望去着实有些震撼人心。 那人出口却挺温和,与把她绑来的行径很不相符:“皇妃您醒了。” 谢意映想了想就坐了起来,然后对人勉强笑笑:“你们是什么人。” “请原谅我们的无礼,我们的王想要见您。” “你们的王……?”谢意映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们是康定的人。 大家不是在谈结盟的事情吗为啥不能有话好好说啊!你们和周瑾是谈崩了还是怎么了一言不合就动手绑人家媳妇儿这事儿不太地道吧! 那人不欲多解释,恰在此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人把帘子给谢意映撩开:“皇妃,请。” 谢意映还有点不太高兴,谁莫名其妙被绑架了都高兴不起来啊,甭管为了什么原因:“我那两个侍女呢。” 见她在这个时候还关心侍女,那汉子反应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应该……也醒了,皇妃放心,我们没带他们出来。” 你们这不叫带人出来!你们这叫绑架! 谢意映深吸口气,然后对人呵呵一笑,下了马车。 脚一踩到地上就发觉不对,绵软的触感,是……草地。 她顺着脚下向远方望去,见是一片辽阔无边际的草原,茂盛的的绿草一直绵延到天边,空气中都是它们的味道。谢意映一时愣在那里,被天幕笼罩四野的景象震撼地不能言语。 “皇妃是第一次来到草原吧?” 谢意映回头看他,然后低声笑了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草原了。 周瑾看到谢意映突然出现在这里,顷刻间明白是怎么回事,瞬间就恼了,站起来就想发飙,这情况放以前还好,现在他就是个护妻狂魔,何况谢意映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现在她遇到一点儿意外情况周瑾都接受不了。 谢意映倒还好,反正看到了周瑾她就觉得蛮安心的,于是扭着小屁股甩着裙子扑到周瑾怀里。 等整个脑袋都埋进周瑾怀里了,她才小声说:“不要紧。” 这世上,论察觉周瑾的情绪,她称第二,没人敢越过她去称第一。 但她知道这一次结盟事关重大,康定王脑子可能轴了点儿,但是绝不能因为她这件事把一切都毁了。 周瑾听她说话,知道她除了被绑来大概也没受什么委屈。 这才松开胳膊,给人理了理头发。 坐在头上的康定王看到周瑾刚才起身的动作,就知道这位四皇子大概是真怒了,不过是把你的皇妃带来而已,有什么好气的?他还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得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僵局:“皇子不要怪我,我也是怕你不肯让皇妃过来,现在既然皇妃已经来了,咱们再继续刚才的话。” 周瑾本来就是面无表情的一张面瘫脸,此刻情绪不佳,面色更冷,甚至让心过于大了的康定王也有点后怕。 “请说。” 谢意映见他这个表情,自觉坐人身边开始笑脸盈盈,自古谈判,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两人配合好了,效果才最佳。 “咳,皇子之前一直说很是重视我们,但是这种话,说的容易,我也不好轻易判断真假,至少从庆国对我们的态度上来说……咱们去年还打过一仗,皇子应该还记得这回事吧,虽然你刚也说了,如今你代表你,不代表你庆国,但我到底……还是谨慎些好。这样,既然皇子也说重视我们,那自然在私下也跟皇妃提过很多次,”康定王说着,转过头来看谢意映,“皇妃对我康定有何了解啊。” 谢意映很懵。康定王上来就直戳要害啊。对你康定有什么了解,我是昨天才听说你国名字的这样说你信吗,毕竟养伤半个来月,周瑾怕扰她心神什么事情都不给她讲,结果今儿被绑来一上来就是个超钢题。 周瑾在看到谢意映的时候就意识到康定王是想做什么,此刻很是平静,正要开口解释,谢意映忽然说道:“其实……我为您准备了一首歌。” ……这句话有点熟悉啊。 周瑾回忆了一下,好像父皇生辰那天,媳妇儿就是这么糊弄过去的。 再往下听,果真越来越熟悉。 “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机会能唱给您听,结果,今日有幸。”谢意映正视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很是诚恳的笑容。 然而内心已被点燃槽点,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变绿,早知道一朝穿回古代每次救命都是靠唱歌!我他_妈当年为什么不去音乐学院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谢意映,熟练掌握各朝民歌,做好十足准备等老了以后也要做广场舞界的扛把子。 此时身处草原,天上流云徜徉来去,撒下偌大阴影铺在青青山坡上,像一张墨绿锦缎,滑过来,滑过去,滑过来,滑过去。如此美景,谢意映胸口一片荡漾自在,酝酿好情绪,放开嗓子就开始唱: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呦~ 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呦~ ……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呦~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地求呦~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地求呦~” 唱的是辽阔无比。 歌好听是好听,不奇怪又是没听过的,周瑾心想自己媳妇儿这个歌曲的储备量真是惊人啊。 康定王听着倒越听越觉得高兴,我_操这唱的不就是我康定吗,草原、月亮、姑娘,唱的人心头敞亮,唱的人心头澎湃。 待谢意映一唱完,康定王大手一拍桌子。 谢意映抖了抖,康定王那手比她脸还大,这么往桌子上一拍,她一时不知道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打算拍个响儿,还是把桌子当成了她的脑袋。 “皇妃唱的好啊!” 谢意映这才呼出一口气,哥你下次先说话再拍桌子行吗。然后她咧嘴冲人笑:“还行还行,唱的一般,就是在家老听殿下说,虽然没有来过,但梦里都是这个场景。” 心一放下来,自然而然地去把谎圆上,撒谎圈一把好手。 “这回不用光梦里想了!来了咱们康定,就亲自看看!不是本王跟你吹!咱们康定,美啊!” 称呼都是“咱们”了,谢意映一听,这有门道。 康定王也是个性情中人,一听谢意映这歌,绝_逼写的时候是动了情的啊,别说是现写,要是对我康定没有感情的话十天半个月也写不出来这歌,当即相信周瑾之前跟自己说的话,而且对于喜欢康定的人,他自然也欢迎。 我康定好啊,妈_的,这位皇妃还没来的时候就这么有感情了,来了还不得爱上啊。 一念至此,痛快利索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皇妃!冲你这份感情,咱们一起喝一碗!” 哎呦,谢意映受宠若惊,大王你这么爽快啊。桌子底下悄悄用胳膊肘一顶周瑾,意思是看你媳妇儿厉害吧,抓住机会赶紧上啊。 谢意映都看出来的事,周瑾自然也明白,但他更关心的是谢意映伤刚好,不能饮酒,怕她本就嗜酒再赶上此刻氛围这么好康定王热情洋溢再脑子一抽,风风火火就去跟人对饮一碗,反正她惯性做这种事情,高兴起来就和没长脑子似的。便中间截了一道,举起碗对人康定王遥举起来:“内人身体不便,且由我代一杯。” 草原儿女,男女老少都能喝一点,康定王脑子轴,没接下这句话,依旧看着谢意映:“皇妃!不给本王面子!” 谢意映什么人,她怎么来的这事儿还记得呢,就对人笑了笑:“今日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来日待我身体好了,咱们不醉不归!” 一笑泯恩仇,康定王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把人“请”来的。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便也应下这杯茶。 与人对饮完了,才转身看向周瑾:“四皇子,你是个老实的人,我们喜欢老实人,我们的盟约就此订立!” 这话一出,周瑾的脸色都微微一变。然后他郑重地站起来,将手放在左胸口:“王,从此我们就是同盟,相互扶持,绝不背弃。但凡我还活着,这个誓约就绝不失效。” 康定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黑如夜色的眼睛闪动着狮子般骇人的光芒,然后他将手放在胸口,像周瑾一样,对人做了一个草原上发誓的礼:“相互扶持,绝不背弃。” 谢意映微微抿着唇,屏住呼吸看着他们两个人,觉得妈呀我家爷们儿真是太帅了。 而这盟约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懒得去想。 反正选择了周瑾,他即便与天下苍生背道而驰,她都也要陪在他的身边。 绝不背弃。 严肃的话说完了,康定王就收起了那股子猎食般的气息,敞开了开始跟周瑾喝酒。一面谈天说地,视谢意映于无物般扯黄段子。大概是觉得谢意映听不懂,所以根本不担心,殊不知谢意映当年也是一个老司机。 谢意映则听得懂也装听不懂,一脸纯良的自个儿在那儿吃东西。周瑾一边跟康定王胡扯,一边拿过了小刀帮谢意映把她桌上那只羊腿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为防止凉了,每次切一点,眼尾余光瞥见她快吃光了,就再切一点。 谢意映坦然地接受这份体贴关怀,吃的心满意足。 三个人在那儿从日暮时分坐到星河漫天,康定王已经回忆到了自己三岁尿床然后栽赃到弟弟身上的童年往事,就算是把周瑾当自己人,私事说的这个地步也未免过了点儿,谢意映听着就知道这大概是喝大了,瞅了瞅人红光满面的模样,心想确实是喝大了啊。 偏头看周瑾,见他脸上也泛红。谢意映不知道周瑾的酒量到底有多少,因为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他醉过。悄悄斜过身子靠近人,凑他耳边低语道:“喂,喝醉没有。”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垂上,周瑾微微偏过脑袋,离她远了一点。 谢意映一看,哎呦好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不高兴地往前又是一凑。 周瑾这才回过头来看他,满眼的星河璀璨,那边康定王还在大呼小叫今天高兴把老子的那坛黄封酒端上来!谢意映正想冲人笑一下,周瑾的吻就叩了下来。 和着香醇的酒气,他柔软温热的舌。 谢意映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好歹还惦记着那边还有个大活人在呢,在康定王大喊:“周瑾我们再来一碗!”的时候,周瑾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抬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对人举起来:“甚美味,请。” 甚美味。 脸已经红透了的谢意映干脆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桌子里。 周瑾低笑出声,然后抬手揉了揉人后脑。(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那位甄宝儿其实也不过是个被家里宠惯了的女孩儿,虽做事缺了点儿分寸,但心思不坏,和之前遇到的于文颜不是一个段位的。 让谢意映拿出脾气好一通数落之后,一时还真被唬住了。也不再嚷着要耿明娶自己,长这么大没经历过这样一通场面,两眼呆呆地就走了。 谢意映本以为这事儿到这儿也就结了,结果没想到那位十分娇蛮的小姐对自己像是生起了斯德哥尔摩情节,没两天就又来了她府上,俩手撑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她,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宝儿,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呀,”甄宝儿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她的眼神很是天真烂漫,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前两天气势汹汹冲她讨人的模样,“我喜欢听皇妃说话。” 这是怎么个意思……谢意映被人那目光弄的有点心慌,她放在现代也是随便撩人,但那时候撩就撩了也不用负责,这位姑娘这样热切的目光……不会是真的想让我怎么负责吧。 她对人尴尬笑笑,桌子底下偷偷扯了扯安稳坐一边儿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在那儿吃点心的王妃。 王妃不明就里:“诶?” “那个……你觉得好吃吗?”谢意映生硬地转开话题。 “好吃呀!”康定王妃在吃这方面从来不吝惜赞美之词,当即从色香味三方面详尽仔细地夸了点心,专业热情地好似美食节目的主持人。事了还有些意犹未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起来也奇怪,我最近好像特别能吃。” “特别能吃?”谢意映好奇看她。 “嗯,”王妃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数,“我昨天早晨起来吃了一顿,中午吃了一顿,下午饿了又吃了一顿,晚上吃了一顿,睡前又补了一顿,一天就吃了……五顿。而且能吃能睡,昨儿一醒来,好家伙,日头都升到正顶上了。” “这不挺好的嘛,能吃能睡说明身体健康。”谢意映想着冲王妃这饭量自己今晚得让小厨房多加俩菜啊,“你知道为什么能吃能睡吗,因为……”她本来是在那儿找话题瞎贫,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目光狐疑地定在王妃的肚子上,“那个……你会不会是……” “什么?” 谢意映虽然现在是个已婚妇女的身份,提起某些问题还是有些尴尬:“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王妃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自个儿坐那儿数了数,“这个月迟了有半个月了,不过我一向不是太准,所以……怎么啦,这跟我吃睡有什么关系?” 甄宝儿倒比她想的快,开开心心地就扑了过来:“皇妃!你是觉得我表姐有孕了吗!” “诶?”康定王妃吓了一跳,俩眼看看谢意映,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震惊地不能言语,好半天才指着肚子问人,“不,不会吧!” 谢意映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我哪里知道啊,总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片刻功夫大夫来了,诊脉结果果真是王妃的肚子里现在有个宝宝。王妃听了大夫的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时不知是惊是喜。半晌才嗷一嗓子哭了出来,倒把谢意映吓了个够呛,手忙脚乱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泪:“你这是怎么了,大喜的事情哭什么!” 她虽不明白,甄宝儿却懂,悄悄把她扯到一旁,低声跟她解释道:“表姐想要孩子很久了。” 谢意映看了看人,心想,这大概是……喜极而泣吧。 等敲锣打鼓送走了王妃和甄宝儿,谢意映正支着脑袋坐那儿想事儿,就看见一只大脑袋从门口伸了进来。 谢意映没好气地招呼人:“别躲啦,她走了。” 耿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走了进来:“夫人您是知道的,我是真挺怕那位小姐的。” “你怕她干什么,她又不能把你吃了。”谢意映从盘子里拿出个橘子随手扔向人,“不过说起来我也该问问你,当时顺嘴就给你把这婚事推了,不过现在细看看,这个甄宝儿其实脾气秉性也不算坏,长的又挺可爱,你当真不愿意娶她?” 谢意映看着他,一幅过来人的样子:“哎呀,女孩子啊,我跟你讲,还是要好好相处一下的。不要凭着第一眼的印象去判断人嘛,缘分是很难得的,这种事情要郑重一点。” 耿明在谢意映这儿蛮放得开,结了橘子站在一边儿就开始剥皮,眨眼间剥开了塞了瓣进嘴,一面跟谢意映点头:“夫人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我确实是不喜欢啊。” “那你喜欢啥样的?” 谢意映细细看着耿明的表情,从他微小的神态里判断出来信息:“咦,你不会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 听到这话,耿明动作顿了一下,谢意映猜测人心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没想到有一朝用在自己身上,简直让人反应过来。他把没吃完的半个橘子给谢意映放回桌子上,挺了挺腰板,显得态度认真端正了一些。 谢意映眯起眼睛:“怎么,不会还是我认识的人吧。” “夫人,其实,您今天不问,我也是要找个机会跟您说的。” “你说。” “咳,我确实有心上人了。”耿明抿了抿嘴唇,有点紧张,“那个人,您确实认识。” 正巧这时候青梅端茶进来,在屋门口的时候就察觉到这里的诡异氛围,在那儿停了一会儿,耿明偏过头去看人,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像是池塘中的水溢出一样,耿明的表情渐渐就发生了变化:“就是青梅。” 他声音挺低,但很沉稳坚定。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原来是这个样子。 青梅站在那里,明明什么前情提要都不知道,却像是什么都懂了似的,一下子红了脸,扭身就跑开了。 谢意映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人,觉得感情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捂住了嘴巴,却能从眼睛里漏出来。 遮掩不住。 然后她反应过来,妈_的,耿明这小子看中的是青梅! 当即一脚踹了过去:“好你个臭小子!妄我还在那儿帮你忙!你倒好!惦记我的人!” 耿明连连跳着躲开:“夫人夫人夫人,咱们有话好好说。” “谁跟你好好说!”谢意映气力不足,跟不上他,干脆拿起桌上那半个橘子冲人扔了过去。 耿明一看,好家伙,这都动用武器了,如果现在桌上有把刀,指不准也能朝自己投过来。“夫人啊,可我真的喜欢青梅啊!” “你还敢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虽然冲耿明发了好一通脾气,但谢意映到底也不能不讲道理,她看得出耿明对青梅是真挺喜欢,而青梅……看那含羞带怯的样子,至少也是不讨厌,青梅和绿萝两个人都是打小跟着自己,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在如今也算是大龄未婚女子,确实该考虑婚姻大事了。 就算自己对她俩再好,也不能让人一辈子不成亲跟着自己啊。 心里想的过来道理,但到底是把耿明熊了一顿。 让你惦记我的人! 等把耿明揍跑了,青梅才端着茶碗走了进来,面上什么神情也没有,就好像不知道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一样。但是放下茶碗的时候手指微微抖着,带的碗盖与杯身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意映一看,有戏。 她惯不喜欢瞒着事情,对青梅也大多十分坦诚,不绕弯子。但这件事情毕竟非同一般,直说怕青梅当场红脸跑了,因此谢意映憋了半天,想着怎么委婉点儿把话题引出来。 “青梅,那个……你觉得殿下对我怎么样?” 青梅不知谢意映从哪儿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殿下对您自然是极好的。” 谢意映对她笑笑,“是吧,夫妻相处就是这样的。你若以后成亲,你的夫君对你也会是极好的。” 青梅脸红到了耳朵尖儿,却还镇定说道:“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谢意映看她这个态度,觉得这话题还可以再往下聊一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愿意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没有想过,怎么,夫人是嫌奴婢在这里碍事,想赶奴婢走吗。”青梅从来都是玲珑心肠,又跟嘴上每个把门儿的绿萝在一起待了这么久,这话猛地一说出来,倒一时把谢意映的嘴都赌上了。 “那……那当然没有。” “那就是了,早着的事情,夫人现在提做什么。”青梅眼睛一斜她,倒风情万种,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就准备出去。 “你站住!” 谢意映反应过来哪能让她走,今儿好不容易开了个口,当然得趁势一气呵成,不然一拖又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 “咱们俩人之间一向没什么隐瞒,我就跟你直说了。耿明今儿跟我提亲,说是喜欢你想娶你,他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了,殿下和我都知道他是个靠谱的人。但这说来说去也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看好他也没用,终究得看你的意思。你若是同意,我就跟他说,你若是不同意,也不用考虑他是殿下的什么人,我直接给你推了去,没人能强迫你。” 谢意映这一番话,其实说的实在的过分。意思也很明朗,青梅的婚姻大事,全都交到她自己手上。 青梅自然是听懂了的,回过头来时,眼睛却红红的。 “哎呀你哭什么。”谢意映以为是自己话说的太直,把人羞恼了。青梅却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只是如今这个时候,哪里容得了在这件事情多费心思。” 青梅从来都是聪明人,看得懂如今局面,四皇子虽是被贬来这里的,却没想着要在这里过一辈子,那些军马、那些联盟,定是要再打回去的。 自己的婚事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实在微小到提都不该提。 谢意映听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拉过人的手,一双笑眼看她:“那你悄悄跟我说,到底喜不喜欢他,现在虽然不能办,以后总能办的嘛。” 青梅这下是连着眼睛带着脸都红了,可是手被人拽住了又不能跑,只得点了点头。 “哎呀,”谢意映喜笑颜开,“有眼光啊姑娘。” 这下青梅干脆把她手一甩,扭头就跑了出去。 只留谢意映坐椅子上,撑着两腮看人背影。 这世上,果真还是女孩子最可爱啊。 替别人操完心,她终于又开始愁起自己的事情。 康定王妃有孕这件事把一件被她抛之脑后很久的事情重又提到了她的面前。 她,和周瑾。 他们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明媒正娶,高抬大轿,形式要件早就具备了,前两天因为自己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惊的周瑾告了白,这下实质要件也具备了。 然而两个人……却还是……没有发生早在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就发生的那件不可描述的事情。 怎么想都有点愁,谢意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总不会自己对周瑾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吧? 于是这晚,等周瑾回到屋里,一眼看见的就是愁眉不展的谢意映。 谢意映如今可是住在周瑾的心尖儿上,媳妇儿不开心,他就跟着高兴不起来。 “怎么了?”把身上披着的大氂递到一边丫环手里,大步跨过去摸了摸人脑袋,“伤口又痛了?” 他很明白自己媳妇儿的行事风格,平时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撒娇卖乖喊着这疼那痒,真要是伤口痛了,怕他担心,能紧咬住牙齿一声不吭。 “不是,”谢意映站起来给人拍了拍发梢的雪,骤一进屋暖了被融成了细小的水珠,“那个……” “嗯?” “你想吃点啥?” 谢意映难得怂成这样,就像个不好意思告白的人。“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什么话?”“嗯……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也喜欢你。” 然而到底不是故事,周瑾到哪儿猜谢意映心里在想什么,见她不愿意说,也就没问,说了两样谢意映喜欢的菜,揽着腰把人拉进怀里轻轻亲了她额头一口,就准备去书房。 结果就被谢意映拽住了袖子。 “嗯?” 他回过头来,看见谢意映仰面望着自己,浓密的睫毛下眼内水光潋滟。 他一直觉得谢意映这双眼睛生的很好,桃花瓣似的轮廓,却又清明,此刻映着星河,让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谢意映扭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趁着周瑾没来及说话,拽过他的领口就吻了上去。 酒香混着人口腔内的香甜,惹的人熏然,她吮着他的嘴唇,而后舌尖从唇缝探入,试探性地扫过他的齿列,钻进他嘴中的舌就像一条滑腻的蛇,将他整个口腔都缭绕了一遍,连舌尖上最细小的蓓蕾都不被放过。周瑾的唇很凉,谢意映却暖,周瑾觉得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 他抬手搭在人肩头将人隔开,两人分离片刻,谢意映的唇已经被吻的泛红,即便在这个时刻,周瑾还保持了一丝清明意识,考虑了一下谢意映的伤势如今到底要不要紧。 得出不要紧的结论之后,随即把那份理智抛之脑后,一手抚在人脑后强硬而蛮横地吻了上去。那吻炽热有力,隐隐带着一股侵略性,将谢意映一开始的试探衬的像是小儿科,谢意映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呼吸。 一手将谢意映身后桌上的茶盏都扫到地上,在瓷器破碎的声音中单手将谢意映抱了上去。谢意映坐在桌上,低头回应着人的吻,身下触感冰凉,却惹的人内心****更盛。 握剑的手,指上有薄茧,顺着人的下颌向下抚过,在人娇嫩的肌肤上留下淡粉色的印迹。衣衫剥落,谢意映抬手将挽发的簪子摘下随手扔到一边,墨发倾散,盖在她如玉般洁白的身上,两个原本不相融合的颜色,却在此时让人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周瑾……” 他抬眼去看,见她眼中几乎有泪。 眼波向我无端艳,心火因君特地燃。(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沈长修既然知道过去的事情,自然不会轻易把旧事放下。所谓辞官,于表面看来是痛失爱女,无心朝政,实则,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 谢意映在这方面没有心机,以为二十年过去,庆帝就算是耗,也该将沈长修的势力消磨干净,哪知朴素老头的表象只是伪装,他当年也是权倾朝野的人物,想留后手,就没人能夺得走。 而他保下的最大的一颗棋子,在周瑾去见他时,他已经交代给了他。 郑容。 睢阳郡太守兼防御使。 郑容没家世没背景,是从小兵做起,一路征战打下来的功绩。庆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二十七岁,眼神沉郁的不像个少年,脸上有一道疤痕,从左眉上方,直划到右嘴角,横跨了整张脸,受伤的时候大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直到面圣的时候还是深深的一道伤痕。事实比那些人想象的都更加严重,沙场上的那一刀当时几乎划破了他的眼球。直至如今,他合上眼的时候眼皮上还有惨白的一道印子。 没人懂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有人说他是忠臣良将,当然,更多人议论说他是想要更高的权势。庆帝当然认定为后者,但是他毫不在意,有野心的人好,有野心的人才会更拼命。对于这个少年他毫不担心,他会利用他的野心,将他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庆帝不知道这个少年在七岁的时候因家乡灾荒,独自一人一路逃到了雍州。那时已饿的皮包骨头,没人愿意可怜这个饿极眼神像是野狗一样的男孩儿,他躺在破庙外面,任由六月渐暖的风吹过他****的上身,在这个时候他失去饿的感觉,只觉得冷。即便被阳光罩着,寒意也无法驱散。 然后有人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 他抬眼去看,见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长的玲珑剔透,漂亮的像是个仙女。她好奇的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这个人躺在这里是在做什么,然后她扭头冲旁边喊:“爹爹爹爹,你快来呀。” 声音很甜,奶声奶气的。 后来又过了几十年,他再也没见过和她一样美好的人。 那是沈慈安。 那时他身上很脏,而她干干净净,后来他征战于沙场,沉浮于阴谋,手上沾染血迹,内心趋于复杂,却在内心深处,为她保留了一小块儿干净的地方。 有阳光,有六月的风,她美好的像把一切都能救赎。 他与沈家人住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后来很轻易地能把那段经历掩盖起来。他们的生活再无直接交集,他知道自己要努力拼命,直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才能把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孩儿庇护在自己的树荫下。 但他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她说过他会保护好他的。”他在震怒中捏碎了茶杯,他想去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好好的把她交到了你手里,为什么会让她死了?! 那是沈慈安喜欢的人,他应该给她陪葬。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也要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 然后他收到了沈长修的消息,从此隐忍蛰伏下来,像是一条等待时机的蛇。 周瑾暂不能将郑容暴露出来,因此安排戏局,康定去攻睢阳郡,将郑容一军变成灰色。 做戏做全,他手下没有兵马,不动理所当然,但睢阳一役历时过久,庆帝自然会派孟流带兵援助,孟流一走,他自会造出些苗头引边疆暴动,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大敌当前,彼时庆帝有心插手,他也会先他一步将孟流手下的军队握在手中。 随后南下,与孟流、郑容汇合,一路攻回京中。 步步皆是险棋。 谢意映谋略不在此,也开始研读兵法,学习“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其实现学哪来得及,虽懂了始计、作战、谋攻,却来不及研究地形、九变、军争。周瑾白天与孟流一道练兵,晚上回来见人秉烛读书,忍俊不禁,若这些东西真能这样几个月就学会,那行兵打仗未免也太简单了。 从人身后抽出了书本,然后给她揉了揉肩膀:“你看这个干什么,交给我就好了。” 谢意映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就往人怀里一靠,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我没事情好做嘛。” “你还没事情好做啊。” 最近纷纷有人来周瑾这里告状,还都是些军衔高的人,说是皇妃隔三差五找他们谈心,进行思想教育,要是说的没道理也就算了,偏偏逻辑缜密,半个时辰说下来,和被洗脑了似的,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冲上沙场浴血奋战。 后续影响能持续大半天,等清醒过来脑子嗡嗡的疼。 “殿下啊,请皇妃收了神通吧。” 周瑾偏偏宠谢意映宠的毫无底线,说就说呗,我媳妇儿说你们就听着。将领见周瑾这边儿行不通,就去找孟流,孟流更甚于周瑾:“新的阵法练好了吗?”“粮草输送问题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了怎么还没解决。”“昨天捉到的那个探子查出来是哪方的人没有。” 接连几个问题回答不上来,不用孟流开口,几个人面面相觑自觉退出了营帐。 而孟流看着手中的书,略微弯了一下嘴角。 “康定王去了多久了。” “二十六天,十天内应会有圣旨下来。” 圣旨下来,孟流赴睢阳,周瑾接管凉州。 随后,便是那场大仗。 谢意映终归不安,却不流露于外:“我跟叶掌柜已经将粮草运送的事宜安排好了。”一旦孟流离开,京都就会断了凉州军马的粮草,一切都要靠江南那边供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谢意映明白。 周瑾却意外沉默片刻,然后问她:“你记不记得有一晚我们同魏梧一起饮酒用膳,你喝醉了,吟了一首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一字一句,慢慢将将进酒诵完。 他是天资聪颖的人,但能将谢意映酒醉随口吟咏的诗记下,可见在那时已对人留心在意。 “记得,怎么了?” “我知道你想要的生活江阔云低、舒朗明快,绝非如现在一般尔虞我诈、阴谋算计。” “你这是争夺天下,岂止于尔虞我诈?”谢意映转身看他,面色带笑调侃,但看人神色认真,便知这始终是周瑾的心结,于是便也敛了笑意,认真回答他:“我不求五花马、千斤裘,也不要平野阔、大江流,就想和现在一样,冬天的时候和你一起在火炉边打个盹儿,等天暖了我们一起牵着手出门野游,就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孟流出征前,谢意映站在城门外的山坡上目送他,身边是已经显怀的抱着盘点心吃的康定王妃。 康定王妃看起来比谢意映还没心没肺,她家老爷们儿都走了一个多月了,此时还能淡定自若地站城头儿上吃点心。 两腮一鼓一鼓,活像是只小胖松鼠。 谢意映见战马奔腾扬起的尘土,轻轻叹了口气,康定王妃歪着脑袋看她:“你在难过什么?” “我不是难过。”谢意映不知如何跟人解释,只是勉强对她笑了一下。周瑾也在城门外,两人隔着长长的距离,但他却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像这边望了一眼。 他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氂,下面是月白色的长衫,长衫有点旧,是还在京里的时候她给他缝的。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 永不能忘。” 她低低地念了两句。 康定王妃却忽然懂了,扯着她的袖子说:“你是想家了呀。” 她声音甜甜的,不像个有孕的女人,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偏是这样的声音说来,比二胡声还让衬得思乡苍凉。谢意映转身帮她把身上穿的厚外套又拢了拢,是啊,她是想家了,京里有她的家人朋友,有她精心布置打理的宅子,在飘雪的季节街上会有很多小孩儿举着糖葫芦跑来跑去,春天天暖的时候姑娘们会穿着漂亮的衣服去踏青。 她如何能不怀念呢,那是她的故乡啊。 只是回去的路悠长阻塞,要付出千万人血的代价。 孟流一走,周瑾即刻接手余下的军队,这些日子已将周瑾看惯,但和跟着他打仗是两码事,更何况聪明的已经看出这是有谋逆的意思,除却早已经了解此事的高级将领,其他人都不好搞,周瑾软硬兼施,争在庆帝人马诏令到达凉州前将人收服。 日头未升时出门,月色已深时回来,一天的大半时光都花在军营,谢意映尝试了几次等他,架不住困意,周瑾每每回来,看到的都是趴在桌上熟睡过去的妻子。 不许他人放声,将带着寒意的外套脱掉,搓了搓手,然后把熟睡的人抱到床上,谢意映睡到半夜醒来,向一边摸摸,察觉自己是在人温暖的怀抱里,方又安心睡去。 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却也无需言语。谢意映明白这个时候周瑾所面临的压力,因此遇到些繁杂的事情也不同他说,免得惹他费心思。在察觉到自己这几天脾胃不适的时候,也只是在某天睡醒了觉天光大亮的时候,派人把贺非找来。 贺非到的时候见谢意映还坐在椅子上呵欠连天,困的连眼泪都出来,将医箱放到一边,对她行了个甚是随意的礼:“夫人昨夜没睡好吗?” “挺好的吧,想等殿下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谢意映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将桌上的花茶给人倒了一杯,“最近我胃老是不太对劲儿,所以请你来看看,估摸着不是什么大毛病,要是殿下问起来你别同他说。” 这自然是为着不让周瑾担心。 贺非挠了挠头,觉得奇怪,他没成过亲,但好歹也见识过别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谢意映和周瑾间的相处模式与其他夫妻似乎有些不同,不是亲疏,而是……他想了想,别的家里,妻子是生长在丈夫这棵大树枝头的一朵花,而谢意映,却是不依附于周瑾、独自生长的葳蕤蓊郁的一棵树,没有周瑾,她独自生活的也很好,比其他许多人都要好,但跟周瑾在一起,她……更好了。 其间的区别超过了贺非所能理解的范畴,便把问题放到一边,坐下来细细给谢意映切脉。 片刻功夫,他皱起眉头,又换了一只手。 “你这什么表情啊,”谢意映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开心点儿成吗,不知道大夫皱眉很吓人吗。” “夫人……”贺非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她。 贺非如此严肃,倒真把谢意映吓了一跳,她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哪还有毛病,大大小小罗列了一通,然后咽口口水小心问人:“不是什么大毛病吧?” “也……不太大……”贺非看着比她还小心,“您……有喜了。” 谢意映还没反应过来,门口一声脆响,就见周瑾站那儿,脚边是摔碎的茶杯,然后他大步跨了进来,不知是惊是喜,心乱带着脚乱,在门槛还绊了一跤。 周瑾什么人物,大敌当前面不改色,就算是什么绝世高手拿剑指着他脖子他也能眼都不眨,如今竟然会磕绊成这样,好似见到神祗变成凡人,贺非赶忙躲开,心想自己见到殿下这么百年一遇的景象待会儿不会被灭口吧。 周瑾走到谢意映眼前儿的时候谢意映还一脸痴呆。 “我们有孩子了!”周瑾蹲下来平视着她,眼内如星云涌动,欣喜溢于言表,谢意映却还有点呆,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仿佛不能理解:“这里面……现在……有个小孩儿?” 周瑾像是被她带傻了,偏头问贺非:“是有吧!” “是是是。”贺非连忙点头。 周瑾对谢意映点了点头:“是!” “我的天呐……”她眨了眨眼,然后对周瑾笑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我遇到你之前没想过这件事。”周瑾轻轻地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 “所以……其实你想要个孩子?” 周瑾抬起头来,看着她温柔笑开:“我想要一个你的孩子。” 那温柔湖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直将她包围进去。 谢意映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忽然觉得现世安稳,也不过如此。 周瑾平日看着最是薄情寡义的一个人,在同谢意映把话说开了之后已然暖了不止一个度,简直是行走的宠妻狂魔,如今有了孩子更是恨不得将谢意映随身带着,每隔一段时间目光就移到谢意映身上。 最后弄的谢意映都恼了,拿起枕头就砸他:“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孩子!” “都爱都爱,”周瑾接过枕头又蹭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又重复一遍,“都爱。” 谢意映气极反笑,抬脚就踹了他一下。 要有外人看到这场景可能得疯,周瑾却觉得理所当然。谢意映看着他也止住了嘴,然后抬手放在他的头上,慢慢地抚了一下。她理解周瑾现在的举动,不仅是因为喜爱这个孩子,也是因为他就要走了。 最迟三日,他就要挥军南下,郑容和孟流的消息昨日已传来,他们已整顿好队伍,整装待发。这场战役要打多久?连周瑾也没有把握。唯一确定的是,这一步踏出去,便不死不休。 “后天我让耿明带人送你去雍州,住在外祖那里,他手下还有一批死侍,老头贼的很,手里把着一堆好东西。” 谢意映笑起来,轻轻拍了他一下:“胡言乱语。”然后她双手捧过他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你会回来的,对吧。” 他的表情温柔坚定:“无论遭遇什么,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一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佳枝从小生活在梨村,一晃十六年,打会走路的时候就下地干活,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哪晓得有一天村里就来了一帮人,住进了那间久没有人居住的大宅子里。 那宅子好像被买了十多年了,挺大一个大宅院,只是大门光秃秃的,没匾没什么,从外面看着灰漆漆的,倒也与这个偏僻的村子不甚维和。每隔着一两个月就会有人进去打扫,佳枝趁着人开大门的时候也偷偷往里望过,见院子里都是些花草树木,瞧着并不算稀奇。 一开始还有人议论,长辈们说那可能是城里的官老爷置办下来养小妾的,只是过了十多年,别说小妾,连个阿婆都没来住过,渐渐也就没人议论了。 结果某一天,那宅子里忽然就住进了人,门上也安了匾,上面写着:安府。是白天有人发现那大门敞着,往里一望还有人影走动,才发现这宅子的主人在时隔的十几年后忽然记起了自己的这处住宅搬了进来。只是,这一宅院的人,究竟是何时来的呢?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只王五家那个麻子说,他大半夜出来撒尿,听见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寻着声儿往外走,就看见村子最宽的那条路上,有好几辆马车并成一列,驶了进来。 “那些马车,足有这么大!”他把胳膊抡圆了比量,众人嫌他吹牛,笑笑也就没当真。 佳枝却仍好奇的很,等人都散去了,又扯扯他的袖子:“你有没有瞧见,车上都是什么人啊?” “那哪敢啊,那些车上一点儿人声都没有,大半夜的,吓得我还以为是鬼车呢!”见佳枝有些丧气,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瞧着,那马车的帘子,都是上好的绸缎,月光一映,都发着光!那宅子里住的人啊,一定特别有钱!” 听他这样一说,佳枝就对那宅院更加好奇,和渴望了。 结果她真的得到了进那宅子的机会,是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说是府上的少夫人要找个丫环伺候,她不顾自己的爹娘的阻拦,赶忙去报了名,那老管家问了她的年纪和家室,就派人带她去检查身体,起先爹娘还不乐意,结果听说了每个月的工钱,便都高兴坏了,巴不得让她立马去伺候那位贵妇人,多挣一天的钱是一天的。 等真的进了那个院子,她觉得好似在做梦,这宅院从外面看上去挺破旧,哪知内里被布置的富丽堂皇,她虽瞧不出自己擦的那把椅子是紫檀木的椅子,却也觉得摸上去似乎和自家的手感不一样。更别提架子上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还有自己从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起初她还惶恐的很,怕自己粗手粗脚,做错了事情,待了两三天,便察觉出,这府中的下人都挺和善,尤其同自己一起服侍少夫人的。这府中有规矩,贴身伺候少夫人衣食起居的,是青梅和绿萝,自己只负责少夫人用的几间屋子的打扫,至于厨房做菜的,另有两个丫鬟。 她第一次见到青梅的时候,见她长的又端正,衣衫又漂亮,还以为这就是自己要服侍的主子,差点就要跪下,结果就让人扶住了:“傻姑娘,我不过是个丫环罢了,你跪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来瞧她,心想怎么这人说话都这样好听。 青梅喜她有点憨意,耐心教导她府中的事项,告诉她这府中是老爷和少夫人在住,老爷姓安,是经商的,如今外面局势不太平,便带着有孕了的少夫人来乡下安胎。老爷住东院,少夫人住西院,老爷喜静,平日不可去东院。又细细交代了平时都需要做些什么,便将两身新衣服交给她,让她换了,带她去见少夫人。 进屋看到少夫人的时候她愣在那里,觉得斜坐在椅子上肤白如玉的那个人好看的似乎能发光,简直不像个凡人,是神仙吧?她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谢意映笑起来,冲她打了个响指:“嘿,愣什么呢。” 她才匆匆忙忙地跪下来跟人磕头:“少……少夫人好。” “你也好呀。”谢意映让青梅扶她起来,弯眼笑着看她,“咱们府中没这些规矩,以后不必动不动的就下跪了,你叫什么?” “佳枝。” “佳木秀而繁阴,这名字很葱郁,和你很相配。” 佳枝听不懂,只对人傻笑。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若有事要出府便去同管家请假,平日只负责些打扫洗涮的活儿,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去问青梅她们好了。” 谢意映向来对女孩子很好,此刻眉眼温和,又倾下身来食指抚了抚她的侧脸,佳枝只觉得心里一颤,被青梅带下去的时候还没缓过神来。 在这安宅里待了有十来天,她察觉出这府中主仆上下为人都十分和善,且在这里吃住都好,觉得自己能进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下人真是上天赐下的福气。便也渐渐放下了那颗总是束着的心,不再总是拘着自己言语。一****擦拭器皿的时候,听谢意映问这时令的瓜果蔬菜,便答了一句,随后又顺着话随意说了几句,说着说着,她便问出了心里一直好奇的一个问题:“少夫人,怎么少爷没同您一起来呀。” 这话一说出,她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该问,因站在那边的从来都笑嘻嘻的绿萝都变了脸色。 只谢意映斜躺在榻上慵懒地喂着窗台上浴缸里的小鱼儿,神色如同往常:“他呀,还在外地做生意呢,不然拿什么来养这一家老小呢。”将手中的鱼食撒尽,侧过头来看她,眉眼甚是从容,带着一点儿佳枝看不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却衬托的那张脸更加好看了,“只是这世道,要活下来,总不容易。” 这时青梅端着冰块进屋,绿萝便趁着机会叉开话题,又一面使眼色让佳枝出去。谢意映瞧见冰块儿,就像那边一伸手:“可热死我了。” 其实为了消暑,这屋中已安装了机械传动的制冷设备。这种设备采用冷水循环的方法:用扇轮转摇产生的风力能将冷气送入屋中。同时利用机械将冷水送向屋顶,任其沿檐直下,形成人造水帘,激起凉气,以达消暑之目的。但谢意映有孕在身,便有些害热,虽是七月流火天,但只要稍微一动,就开始流汗。 沈长修看她这样心里也上火,想着是不是再往北边走走,换个凉爽的地方住,奈何谢意映肚子渐大,并不方便移动,何况是久居旅途。 “哎呦愁啥啊,”谢意映看着沈长修缠在一起的眉头乐,“再过几天就能卸掉了,不怕!”这段时间一直跟沈长修待在一起,两人没事儿一起下下棋、聊聊天,也就熟了,沈长修原本还以为这是个温柔贤惠的孙媳妇儿,没成想是个捣蛋鬼,肚子里有个孩子还皮的很,月份小的时候有一次没看住差点让她上树,发现的时候险些把老头气厥过去。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嬉皮笑脸:“哎呦,我就是看那果子长得好,想摘下几个来孝敬您老人家,别气了,要不……我晚上下棋让让您?” 说来也让沈长修惊讶,谢意映的棋艺在他看来只是平平,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她便进步地能与自己打成平手,“你这是,这两天跟我学的?” 谢意映本因输了沈长修一子,正闷闷不乐在那嘀咕:“阳光,雏菊,鲜奶油,把这个老头儿变成橙色的。”听到沈长修发问,连忙讨好地对人笑,“对啊。” 保持着这样的进步速度,又过了一个月,她甚至能赢过沈长修。沈长修把玩着白玉的棋子儿琢磨了一会儿,同她说:“你这样好的姑娘,何必把这一生耽误在周瑾那小子身上。” 谢意映正在那儿剥榛子,表情认真的像只松鼠,闻言乐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脸上是温和从容的动人神色:“我从十四岁就跟周瑾在一起了啊,一个人,怎么离得开那个从十四岁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呢。” “我们俩就像两棵根都长在一起了的树,如果要强行分离开,恐怕谁都活不下去。” 她说着,似乎是觉得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又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抬眼看着沈长修:“嗯,是活不下去,不是活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过谢意映也觉得自己这肚子长的有点不正常,虽然没怀过,好歹也有点生活常识,在六个月的时候滚圆的肚子就有点儿碍着她看脚尖儿了,她手掌一圈一圈地摸着肚子,皱着眉头问沈长修:“外祖,您是过来人,六个月肚子应该这么大吗?” 沈长修研究了会儿那个顶的上人七个月的肚子,也有点纳闷,便命人把大夫拎过来。 周瑾走的时候谢意映不放心,硬是把贺非给他一块儿塞了过去,小孩儿单纯是单纯了点儿,胜在忠诚无二,医术也让人放心,于是这边沈长修就从老远的山里面愣是把一个隐居多年的老大夫挖了出来,专为了看护她。虽然老大夫不爱钱财,但总要惜命,命在自己手里,沈长修就很放心由他来为谢意映安胎。 大夫姓欧阳,六十多岁,胡子也白,头发也白,每次看到谢意映先叹两口气,感慨自己老之将至命途艰阻,谢意映不是沈长修,面对着欧阳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便笑嘻嘻地把桌上的小点心向他推了推:“你吃点儿茯苓糕?” 欧阳瞥了一眼糕点,照例长叹一声,然后坐到一旁给她把脉:“少夫人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说完话没待谢意映回答,自己咦了一声,上身凑近半分,神色有些严肃。 谢意映最怕看见把着脉的大夫露出这种表情,也皱起了眉头:“大夫,没什么事儿吧?” “少夫人,这脉象,恐怕是……” “是什么?”谢意映还没反应,一边儿坐着的沈长修先急了。 “是孪子。”欧阳看向沈长修,沈长修愣了一下,然后半张着嘴坐回了椅子上。 “卵子?”谢意映咧了咧嘴,没懂什么意思。 “双生子。”欧阳又给她解释了一句。沈长修这时也收起了嘴望向她:“你挺厉害啊。” “我……”谢意映反应了反应,然后低头看着肚子说了一句,“我去……” 这里面竟然还装了两个小孩儿? 她第一反应是跟周瑾说一声。 交通不易,周瑾还是每半个月派人传给她一封信,思绪落在纸上,倒比他平日里还要情意绵绵一些。最近的一封信,上面只写着一个称呼:“意映卿卿”,一个落款,“夫:周瑾”。寥寥几字,提笔又落,谢意映却明白其中意思。 回也只回四个字:“盼归切切”。 那时沈长修还笑他们:“哎呦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还能写出这种话来,我还以为他只会说平安勿念呢。” 谢意映收了信纸就去撵人:“那是我相公!” 不过她也知道,老头只是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喜欢周瑾的很,平日提起人,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来。 有一日晚上,她忽然饿醒了,正好又来了精神,便去小厨房蒸了个鸡蛋羹,回屋时隐约听着那边院子仍有人声,便带着青梅过去,见屋门开着,内有烛光,她在那儿站了片刻,大概是侍卫通传了进去,沈长修就派人出来请她进去。 进屋后发现正有一黑衣人站在一旁,谢意映如今也习惯沈长修这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手下,只瞟了一眼,就把手里的托盘放下,将白瓷碗端给人:“您有口福,我蒸了鸡蛋羹,趁热尝尝。”然后她观察了下沈长修的表情,问道:“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她知道沈长修一贯睡的不早,一方面是担心战场上周瑾的安危,一方面是因为他这里聚集着源源不断的各路消息需要他去分析决断,年轻人浴血奋战,他亦在后方为他们保驾护航。 只是今晚这个时间……实在是晚了点。 谢意映便隐隐不安。 沈长修犹豫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然后抬眼看向人,目色如深海逆流:“孟流受伤,情况……不好。” 谢意映心跳顿了一下。 孟流是周瑾的兄弟,她亦与他相处的不错,他是那种月明风清的人,生来带着山谷间穿梭的风。有一次周瑾要去密见郑容,出发前将她郑重托付给孟流,那时他刚从战场回来,凉州一带,几乎每半月就会有一场征战,他坐在营帐中擦着长剑上的血,夕阳映刻在他沾着血渍的脸上,他的眉峰很深,然而看人时疏疏朗朗,“放心吧,”他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我要护她,谁敢动她。” 某公端端,酒后露轻狂,乃真狂。 “再有至多不过七日,”沈长修手指在地图上抹了一下,在两点间连出一条直线,“周瑾就会到达京内。” 谢意映垂眼看着烛火下暗黄的纸张,知道短短距离,是要踏着尸骨前进。然后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沈长修的肩膀:“别担心了老头儿,尝尝我的鸡蛋羹。” 直到走出屋子的时候她才一下子握住青梅的手臂。 “夫人!”青梅瞧着她脸色不对,连忙扶住她。 她是怕的。 她怎么会不怕呢。 那是她的周瑾啊。 周瑾踏入大殿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血雾,血气充盈的似乎攥紧拳头就能顺着指缝流淌下来。鼎沸人声被抛在了身后,殿内阳光照到的地方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明亮刺眼,似乎能将那些血迹都遮盖掉。 文帝端坐于龙椅至上,俯视着他,即便兵败之际,他仍高高在上。 周瑾一手拖着长剑,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剑摩擦过地面,发出低沉的声响。 “父皇,这短短几步,儿臣走了二十五年。”他终于走到了他的身前,抬眼看着他,睫毛因干涸的血渍粘合在一起,目光沉郁而安静。 “你是为了沈慈安。” “是。”周瑾曾以为自己在这时会质问,会说清当年的事情,然而真的到了这一步,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 文帝嘲讽地看着他:“你现在跟朕是一样的人了!” “不,”周瑾看着时光在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留下的种种丑陋的痕迹,想着他所看到的画像上二十岁的沈慈安巧笑嫣然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我本来会和你一样的,” “可是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这世界如此荒凉,如此冷酷,然而狂风暴雨里,有一个人肯陪他一起走。她笑起来,就像好天气,他的世界,所有的花都盛开。 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遇到这样好的人,实在不肯再做坏事。爱至极致,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老去,就与人平淡到白头。 “你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月小阳春,夜晚春风沉醉。谢意映感觉到阵痛的时候正跟Fantasy聊天,苦口婆心劝它把眼神从鱼缸上挪开,然后她皱了一下眉头,把青梅叫来,面色岿然不动。 “娘娘,怎么了?” “扶我去院内走走。” “怎么又走走?”周瑾把奏折合上,几步走到她身边,从青梅手里把人又接了回来。 “你看你的奏折,管我做什么。”谢意映怕人看出端倪,只顾着撵他,她一直运用各种现代科学孕妇作息方法,减少食量,加强运动,周瑾对此很不满,本来就没长多少肉,全让肚子里俩孩子吸走了,这样儿还不吃饭。可是他不满没有用,谢意映斜他一眼他就不再说话。 “奏折不重要,我陪着你。”周瑾惯性把手掌贴在谢意映肚子上,跟俩孩子无声进行了一场交流,他错过了第一次胎动,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几乎愣成了一座雕像。 那时战争结束,沈长修派人护送谢意映回京。周瑾知此时他不便离开京内,但也亲自去了城门迎她,周瑾都来了,其他大臣自然也不敢端坐家中,便也一个一个都站在了他身后,跟着人去迎接那位准皇后。 于是谢意映的马车缓缓驶来的时候,就见到眼前好一番大阵仗。礼部官员见车队到了,就清了清嗓子向前一步,准备先把那一套词说了,结果还没等到谢意映下车,周瑾就已经几步跨了上去。 掀开帘子一眼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周瑾顿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将人拥入怀里。谢意映也高兴,高兴之余却也心酸,觉得自己爷们儿这大半年真是吃了不少苦,瞧这脸瘦的,胡子也没修修……但是别说,这么一邋遢,倒还有点雅痞的味道。然后她摸过周瑾的手,搭在自己的肚子:“跟你俩娃交流一下。” “嗯?”周瑾还没懂,就感觉到自己掌心一动,他瞪大眼睛看向谢意映,第一反应是她痛不痛。 然后谢意映笑起来:“笨蛋,这是你家娃娃在动呀。” “他们……在动?”周瑾不能置信,干脆直接将整张脸都贴了过去,俩孩子也聪明,察觉到这是他们亲爹,毫不吝惜地一人一脚踹了过去。 “哎呦,”周瑾笑了起来,“这力道,不愧是我的孩子。” “在我肚子里长的,那是遗传的我的好。”谢意映不满意,拎着人的耳朵跟他争功。“是是是,你的好。”周瑾两手捧着人的脸,仔细地将她看了又看,然后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轻轻地吻上人的嘴唇:“真好……” 谢意映回到他的身边,他才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回来了。 而且还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 周瑾看谢意映看不够,跟两个孩子交流也交流没够,于是满朝文武就搁外面大眼瞪小眼地等着周瑾一家四口在那叙旧情。 周瑾一直没有举办登基大典,因为他要等谢意映。 于是这次登基,史无前例的,是皇与后,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踏向了宝座。石阶的尽头,王座只有一个,周瑾与谢意映共享。 这天下,他与她共享。 礼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试图劝阻周瑾:“殿下,这……于礼不合啊。”周瑾回完孟流的信正要去陪谢意映,闻言看都没看人:“那就换个与我合的礼部。” 礼部侍郎懵了,自个儿一个人在大殿上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去找新的禁军统领耿明喝茶取经。 “老王啊,”耿明笑眯眯,一点儿也不像十七天前那个以一己之力诛杀二十一人的修罗,“咱们这位爷啊,只要听他的,一切都好商量,但凡不听他的,就可以收拾收拾搬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但凡想保住你那颗脑袋,就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惹恼未来的那位皇后。” “那是龙的逆鳞。” 于是谢意映顺顺当当地成了皇后。 什么事情都没让她操心,唯一让她不爽的是,周瑾对她的关心力度太大了,除了上朝,他几乎片刻都不离开她,就算是批着奏折,过一会儿功夫功夫也要放下笔,然后坐她旁边摸摸她的脸再摸摸她的肚子,如果赶上俩孩子动了,他能兴奋地跟他们交流一盏茶的时间。 “你有完没完。”谢意映恼了,一脚把人踹开。 起初那些丫环看到这个场景还害怕,噗通一声大家伙一起跪地上,后来见多了习惯了,只在私下议论咱们的这位爷对娘娘也太好了,这哪是养媳妇儿,简直是供菩萨。 就是知道周瑾过于小心,所以谢意映在察觉到这次阵痛不同以往的时候才没告诉他。她知道距离分娩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她才想着要稍微运动一下,届时可以帮助分娩。 过了一会儿宫缩持续性增强,谢意映脚步停下来,略俯下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哪里不舒服?”周瑾瞧出人脸色不对,心里提了上来。 谢意映喘了几口气,然后扭头对人笑笑:“应该是快要生了。” “……要生了?!” 耿明发誓即便是在战场上最危急的时刻他也没见过周瑾这样慌张的模样。 产婆大夫一应用具器材在之前早就备好了就近安排在旁边屋子,因此稍一吩咐,就有条不紊地将谢意映抬进了产房,开始帮助她生产。 周瑾也想跟进去,根本没人敢拦,他们都瞧见平日里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了,那是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因此此刻谁敢说拦?要真有人敢站过去说陛下上进产房不吉利啊,恐怕会被人砍成两段。 结果是已经躺在床上的谢意映冲人大喊了一句:“不准进来,你进来有什么用!” “我陪着你。” “我不用你陪!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然后谢意映冲守在门边的青梅吼,“愣那儿干嘛!把门关上!” “是!”青梅得了谢意映的吩咐,对周瑾不好意思笑笑,然后哐就把门关上了。 周瑾站门口,扭头看耿明:“我看上去很紧张?” 耿明咧嘴:“特别紧张。” 哦,紧张。周瑾点了点头,那我不能进去给我媳妇儿添乱,然后他就站在门口,半晌从左走到右,半晌又从右走到左。这么走了半天,听里面还是没什么声儿。 “女人生孩子的时候不是都要叫的吗?” 他为这一天做了详尽准备,咨询了诸位经验丰富的产婆,知道此时此刻都会发生什么事情,还得到了产婆的叮嘱:“陛下,到时候产妇都会叫的,您不用担心。” 那时周瑾还想,怎么可能不担心,疼的可是我媳妇儿。结果现在谢意映没叫,他反而更加焦虑。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谢意映不是不想叫,她也疼啊,但是她知道得省着力气一会儿用,因此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等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娘娘,开了十指了。用劲儿咱们开始生。” 这时外面的周瑾才听到声音,一开始是产婆们的声音,后来才听到谢意映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一听他的整颗心都皱了起来,他能听出她很痛。 谢意映觉得这事儿怎么这么费劲儿,如果不是没力气她简直想把那个只会一个劲儿地喊使劲儿的产婆踢开,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她觉得力气用的眼冒金星,青梅在一旁给她擦汗,一面说:“娘娘,已经能看到……” “能看到什么?”她问她,两耳有点耳鸣,弄得她听不清声音。 然后她舔了舔嘴唇,继续用力,妈_的怎么这么难啊,她痛的眼里都是泪,然后忽然感到下身一轻,就听到下方一声啼哭。 产婆接下了孩子,看了一眼,欣喜地跟人汇报:“娘娘,是个小皇子!” 谢意映眨了眨眼,让睫毛上的汗流下去,然后她点了点头:“下一个一定是个闺女!” 房间内其他人听了都不吃惊,她们之前也都以为皇后定然是想要多生几个儿子的,哪料到她天天念叨:龙凤胎龙凤胎龙凤胎,就连此刻都说是要个闺女,就更加不怀疑皇后要生龙凤胎的决心了。 只是这事儿不听她的,在又努力了小半个时辰后,产婆把另一个抱到她眼前:“娘娘,嗯……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我去……”谢意映快累晕过去,“unfair。” 周瑾在外面听到间断的两声啼哭,再忍不了,推门就进去,俩产婆一手一个孩儿,正要抱给他看,他从两人间径直走了过去:“你怎么样?”他看着谢意映苍白的脸,心疼的了不得。 “特别累,”谢意映一脸认真,“你说为啥不能男人生孩子。” “对,”周瑾也认真,“男人力气比较大。”他从青梅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擦汗,“生完这俩不生了。” 谢意映瘪嘴:“可是我还没有女儿。” 魏梧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进行第十八次爬上柳暮风的床的尝试,门被敲响,他嘭一声被踹下了床,且羞且恼地开了门,心想要是没大事儿就把这扰人好事的孙子给宰了,结果听人说完撩了件外衫就往外跑:“别等我,我今晚不回来了。” “谁等你。”柳暮风嘲了他一句,却把床头的蜡烛点燃,然后拿了本书看起来。 他到的时候就看见谢意映躺在大床上,旁边一个大摇篮,里面睡着俩小孩。 “呦,”他凑近仔细看了看,“很像陛下啊。” “屁,皱皱的俩小丑孩儿,看得出啥。”谢意映很是嫌弃。结果是周瑾不乐意:“挺好看的,不许这么说我儿子。” 魏梧仔细窥探了俩小孩的隐私,回头对人乐:“恭喜恭喜,俩小皇子。” 谢意映随手拿过一个枕头就砸人:“你滚蛋!”他知道她心心念念想要一对龙凤胎。 耿明接了枕头还冲她笑:“今儿你最大,我滚我滚。”然后对周瑾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出去。 谢意映也没看着,还跟那儿愁眉苦脸地看俩熟睡中的娃:“讲道理,我和周瑾都长的挺好看的,随谁这俩孩子也不该丑啊。” 出去了以后魏梧又对周瑾说了一句恭喜,周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明白他的意思,大典结束后满朝文武开始催着他充实后宫,为的自然是找机会把自己女儿塞进来,新帝登基,巴结他最快捷的方法自然如此,用的理由无非是龙裔单薄,只是如今谢意映一下生俩皇子,暂时便能堵住他们的嘴。 两个人站廊上看着月亮,一会儿功夫屋里传出一声啼哭,紧接着又是另一声,周瑾转身就推门冲了进去,魏梧站在后面看他背影,边感慨边摇头:“啧啧啧。” 许蓉蓉是听着她表姐许丹薇的名字长大的,但是最后她也只嫁了一个亲王的儿子罢了。因此许蓉蓉觉得不以为意,她虽不如表姐那般懂得纵横谋略,但她以后一定会比她站的更高。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的后宫可还空着呢。 宫中年宴,她便缠着许丹薇,要她带自己一块儿去看看,她想看看陛下,也想看看那位皇后。她打听过皇后的故事,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在陛下还是不得宠的四皇子的时候嫁给了他,真是好命。 开宴时,皇上携着皇后一起走来,两人都穿着金色绣龙凤的华服,威严让人不敢直视。许蓉蓉在吃饭时借着看歌舞偷偷去瞧人,见皇上比她听说中的还要容貌华贵,简直压迫地人不能呼吸。只可惜他的目光从没落在自己身上过,别说自己,他几乎没正眼瞧过任何人,只一直看着皇后,甚至还亲手给她拨虾。 亲手!给她!拨虾! 她意识到当今陛下独宠皇后的传言可能是真的。 皇后是很漂亮,她盯着人,又羡慕又嫉妒,明艳地像是三月的桃花,一笑起来的光芒似乎能把周围的人都遮盖过去。 可她还是不甘心。 “有的人命好啊,一辈子就该被人疼。” 许丹薇听人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这些姑娘,只会看你如今人前的模样,不会想知道你为了这一天付出多少辛苦,许丹薇就算不知道谢意映曾有一次替周瑾挡了一剑差点丧命,也知道他们还在京内时处处刀尖风霜,更不用提凉州大漠孤烟。 只是这些与旁人说,他们未必懂。 她也偏头去看那两人,见周瑾眼睛里面光彩熠熠,平时以为他微笑着的眼睛就很好看,但是此刻,才觉得他眼里原本有星云。 谢意映此刻哪晓得那些风起云涌,还在跟周瑾商量,说自己想尝一点儿酒。她坚持自己喂养俩孩子,因此吃东西很是忌口,酒更是一点儿也不能碰,然而酒瘾上来,实在忍不住想尝一尝,周瑾在这方面一点儿也不惯着她,说不行就是不行,“相公,我觉得这事儿咱俩还能再商量商量。”周瑾把一块儿赤明香塞她嘴里:“是吗,你从哪儿觉得的。” 谢意映气急,张嘴就咬了人一口。周瑾不气反笑,另一手捏了捏人脸蛋:“乖。” 两人大大方方地秀恩爱,不知下面一众人都惊掉下巴。 许蓉蓉暗自握拳,一定要嫁给陛下! 抱此想法的肯定不止她一个人,第二天早朝就又出来一批大臣,要求周瑾考虑纳妃事宜,周瑾挺淡定,以前他都装没听见这事儿,结果没想到这群人给脸不要脸,好日子过多了,倒忘了他是指挥千军万马踏着血肉尸骨打下的天下,他沉默地看着他们,然后从中挑了蹦跶的最欢实的那个,命人拖到在殿外去。 “陛下,打……多少?”他真怕皇上直接说打死拉倒。 “留一口气儿就行。” “遵旨。” 一声声击打声传来,殿内的人全都白了脸。宫里的板子外面是木头里面是铁,打七八下就能把人骨头打折。他们算是明白周瑾的行事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自此再无人敢提此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许蓉蓉听完下朝的爹带回来的消息,差点手一抖就把一碗热粥扣他头上。左思右想想不明白,皇上难道真打算一辈子都跟那一个皇后过? 历朝历代哪听说过这种事情? 于是下午又跑去找许丹薇抱怨:“表姐,你说,如果没有皇后娘娘的话,皇上是不是能喜欢我?” 许丹薇看着她,像看着几年前的自己一样,然后她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如果没有谢意映,周瑾会不会爱上别人? 不会。 当然不会。 周瑾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谢意映,很难想象他会穷尽心思爱一个人。 谢意映对此一无所知,生活顺遂。周瑾需要的时候,她是冲锋陷阵的女战士,但他想把她庇佑进自己的树荫的时候,她也愿意收起刀枪做只在林间歌唱的小鸟。 生活怎样都好,周瑾爱死她无忧无虑的模样。 周黎十五岁的时候对自己的认知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以前总觉得小时候的自己是庆国最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结果现在宫里那对双胞胎,简直颠覆了他的想象。 俩三岁的孩子,他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淘成这样。 偏偏他们还挺喜欢自己,珠圆玉润的两个小家伙,白白软软,眼睛大大,就那么眼巴巴地瞅着你,能欺骗过所有对他们不熟悉的人。 其实他们额头上长着角! “表哥表哥,我们饿啦。”周黎从宫里往外走,就忽然被俩小孩一左一右地牵住了袖子。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瞅着他。 周黎叹口气,低头把俩大魔王搂怀里:“你们又做什么事了,婶婶罚你们不许吃饭了?”他知道,全天下,管得了这俩孩子的就只有他们爹妈。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在池塘看小鱼儿,见到一条好看的,李子寻就跳下去抓鱼了。” 李子寻,吏部尚书的小儿子,老来得子,宠的很,六七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有点没数,他知道这俩孩子不喜欢他,因为他笑话过魏梧,说他喜欢男人恶心的很。那时候这俩孩子就把他收拾了一顿,没想着仇这么落下了,也怪那孩子不长记性,还非招惹他们。 “是你们撺掇的?” “哥哥撺掇的。” “弟弟撺掇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互相望了一眼后,眼睛一转,“没人撺掇!”“他自己跳的!” 周黎苦笑,不愧是周瑾和谢意映的孩子,这个聪明劲儿全天下可能找不出第三个了。“你们想想,万一那个李子寻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出不了,我们俩看着呢。”“我们吩咐奴才在旁边等着了,三个都会游泳,水没他两下就去把人捞上来。”“母后说了不能因为自己讨厌一个人就去伤害他。”“但是不止自己讨厌他,我们俩都讨厌他!”“所以可以伤害他!”“但是父皇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珍惜,小花小草的生命也是这样的,不然母后会不高兴。” 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 周瑾教育孩子的方式粗暴简洁。他不给人讲大道理,只跟他们说有什么不能做,做了谢意映就会不高兴,这俩孩子闹翻天了也是如来掌心的孙猴子,绕不出去。 解释完了他们又拽着周黎的衣角撒娇:“表哥表哥,这次是父皇罚我们的,你别告诉母后,母后肚子里有小妹妹了,不能生气。”“贺太医说是小弟弟。”“嘘,母后想要个小妹妹,听到会不高兴的。”“那我还想要只小狗呢。”“二伯家那只狗前儿好像生小狗了,咱们去讨一只。” 周黎被这俩人逗乐,站起来一手牵一个带人回家:“走,给你们做蛋炒饭去。” 此时谢意映正带着十娘在厨房做饭,十娘遇到了一个书生,很是安稳平和的一个人,引得十娘想去过平常生活,耿明也肯放手,这么多年,大家都不容易,随她去吧。她便来同她学做菜,反正都是握刀,敛了一身戾气,倒也有模有样。书生姓卢,谢意映听完就笑:“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十娘还不懂,她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宜室宜家。” 正说着话,窗外忽飘过了大块的什么东西,十娘以为是云,却见谢意映变了神色,三两步走到窗边呆呆望着天。 那是只硕大的蓝色的鲸鱼,像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一样。 像一只云朵,自由游弋在空中。 她不自觉抬起手来想去触碰,触手冰凉,鲸鱼穿过了她的指尖,但有什么簌簌落了下来,她收回手,见是一小朵粉色的芍药花儿。 这时有人从身后抱过她,谢意映知道是周瑾,她微微后仰,靠在他的怀里。 “媳妇儿。” “嗯?” “我在呢。” 她笑起来,回过头去亲了一口人:“我知道。” 两个孩子一岁生日的时候,周瑾将自己小时候带的一块紫玉让人切割成了两半分别送给了他们。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文帝派人从流波山下挖出了这块紫玉,意为紫气东来。 或深或浅,其实也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