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中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面前之人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今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搂入怀中;心疼的是,她似乎对自己毫无情意可言,清瘦的面庞清晰地告诉他,她过得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的赶脚真好,撒花~ 此文是《武烈太后传》后传,讲述的是女主和小赵的爱情故事,可以与前文割裂开来单独看。如果对女主争霸天下的故事感兴趣,可以移步去那。 文章各有侧重,有些亲爱言情多些,有些亲喜欢军事、战争多些,但是每个人每个时段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女主争霸的剧情已经基本走完,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再去打仗,所以想看女主继续意气风发打仗的亲们要失望了~这里先打个预防针 第2章 摊牌 赵义对于自己会有心疼的感觉并不陌生,曾经她被掳秦国受尽苦楚时,他内心也曾备尝煎熬。她为另外一个男人肝肠寸断,泪落黄沙时他的占有欲更是让他满腹妒火。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最终将她赢到手的是他。 赵义又向前移了一步,灯下的玉人唇红似血,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照下显得异常柔美。赵义黢黑的眼眸更加深不见底:“太后,别来无恙?” 赵相如靠在床上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哼,大王的孝悌之心竟没被狗吞了,还记得老妇,当真教人意外。” 赵义脸上毫无一丝惭愧之意,竟是笑道:“你是否真是太后,你我心中都有数。”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震得赵相如愣在当场。她在沙场见惯生死,对于世事也是洞若观火,执掌军权多年,寻常事情早已不能让她有丝毫惊愕,可是她并非赵太后魏姌一事从来都只有曾经的贴身侍女小春知晓,她只将消息出卖给过赵奢,再那之后她也诚心悔过,并一直被软禁在宫内。 难道赵义知道了什么? 赵相如的震惊已是掩藏不住,赵义眼睁睁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神情,却又在数息之后恢复平静。 “大王究竟想说什么?”是否是他的生母又如何?帝王家中最是无情,即便是他生母,难道此时还能再迎她回宫,交还大权?赵相如不傻,权力让人迷恋,断没有费心得到又交出去的。虽然她可以对赵义的问题矢口否认,不过依赵王的样子看来他仿佛早已察觉她并非他生母。 这些年的爱恨争斗已经让她无比疲累,从权力最高峰跌落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看开——世事无常,花开花落,即便是大权在握又怎样,不过也是这样一生罢了。将来的史书不过也就是一句话、一页纸,轻轻一揭,就是一个人整整一生。纵是帝王将相,他们的爱恨情仇也终将湮没在黄土之中,再无人知晓。 赵相如也不想再欺骗赵义,很淡然道:“我确实不是你母后。” 赵义听完心中一震,虽然这些年,对于自己母后的事情早有认知,但真正听当事人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你母后让姚嬴害死,她怜惜你年幼,希望我能代替她守护你。”赵相如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只选了些能说的说与他听。她看向赵义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想来现在你年岁已经大了,翅膀硬了,自然无需再用到我。” 赵相如的说法与赵义被托梦的情景大体一致,赵义并非轻信之人,但心中说不上为什么立刻便信了。也许是因为那垂在消瘦肩膀上的长发太过无力,才引来他的怜惜和信任。总之这样神情下说话的她有种穷途末路的无助和凄惶感,赵义看着心头一热,不自觉又靠近了些。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哽着声音问道:“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赵相如只觉得他眼神诡异,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口中却道:“我不过是个无端被卷入的人,而今又成了你的阶下之囚,姓甚名谁都已无足轻重。”他留下自己不杀究竟是为何?她不愿不明不白活着,故意道:“大王留我姓名,就不怕教贵族们发现?他们可是盼着我早下黄泉的。” 年轻的国君沉默不语,赵相如心底微微诧异,抬头瞬间只见一个黑影俯身压了下来,温热的柔软紧紧贴着她的双唇,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愣怔住,眼睛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赵义这是在做什么?! 赵义的臂力惊人,他单膝半顶在床边,双手箍着身下的人,用力汲取她口中的琼浆。这样的他情绪忍耐了太久,终于在今天才得到释放。 赵相如暗中使劲挣扎,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口角微张便被他钻了空子将舌头伸了进去。倏地,赵义伸出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右手拦腰抱住她,赵相如被迫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被吻得几乎气绝,赵义的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放肆地在她口中侵略。 赵相如虽气,但是身体也着实起了反应,尤其是赵义的双手并不老实,在她身上四处撩拨。赵相如胸前起伏越来越大,眼中也渐渐迷离起来。赵义也是动情,虽然多年前曾经与她共赴巫山,但也是趁她酒醉时借助了红丸的功效,她并不知情。今日若是能两厢情愿,岂不更好? 赵义想着眼下她已经一无所有,若要存活,锦衣玉食,自然只能依傍于他。想着便得意起来,又见身下人鬓云乱洒、占尽风流,身子宛如一潭春水,任君采撷,心中警惕大大降低,松开一只手便要往赵相如衣内探去。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就连在室门外伺候的常乐都听见了,不禁一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 赵义的眼中蓄满了暴风雨,深黑一片。脸颊上清晰地五指印,昭示着他刚刚遭受的待遇。赵相如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后的身份,却也不怕他,杏眸怒睁呵斥道:“我虽不是你亲母,却也抚养了你二十年,自问从无亏待于你,你竟存着这般觊觎之心羞辱我!我这一巴掌是替你母后打你,当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赵相如气势不减,赵义心中也是怒火翻腾,从没有人敢对他动手,而她刚才动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骗他的! 赵义捏着她的下巴阴郁道:“先妣武烈太后已随父王葬入王陵,你并非是我母后,以后也不许再提她!“冷哼一声又道:“这天下之大,寡人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你只管抗拒便是了。”说罢拂袖而去。 常乐听见里面的动静,知道赵王出来了,急忙跟上。知道赵王没能尽兴反被惹恼,只好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伺候。 赵义大步流星,显然是极度愤怒。他没想到费尽心力剪除了她的羽翼,她竟然还要反抗他。而他也是瞎了眼,后宫那么多美艳女子都对他温柔顺从,却偏偏看中她! 赵相如听到刚才赵义撂下的话,知道他并非一时见色起意,恐怕是眷恋了不少时日,心中怔然。没想到他留自己一命不是为了利用,也不是因为心存仁慈,而是贪恋她的姿容,此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善了。 空气中似还留有赵义殿中常熏的芝兰香,这气味素日她觉得很好闻,而今日却像是一根白绫,缠绕在她的颈间,越勒越紧,让她难以呼吸。赵相如眼下也觉得有些无措,对于赵义突然表达出的情感她自然觉得怪异,虽然他们并非真母子,但毕竟以母子相称共处了二十年,她是一点点看着他从少年步入中年,从太子成为最强诸侯国的国君。若说她对他没有一丝情谊,必然是假的,可这些都是母子亲情,她从未想过自己被一个做“儿子”的如此觊觎。 被这一惊,她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只是这宫墙内的长夜漫漫,她不知这会不会只是无边冷寂的开始。 由于之前发生的宫变,王宫内的大批侍人宫女被杀,韩守以整肃内宫的名义将宫女和内侍都遣散,重选了一批入宫,只留了些做粗活的奴隶未动。而原先后宫的女子在宫变前被送去丛台,回程时都莫名死在了半道上。此事被赵王压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因,除了楚魏燕三国,赵王派了使者前往解释了几句外,其他已经亡国女子的生死根本无人问津。 眼下赵国势大,只要国与国的关系一切正常,不过几个女子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拿这种小事做文章。所以派去的使者不仅没有受到责难,反而各国都还相继送来美女,大家都还想与赵国维系良好的关系。 “大王,宫内举凡见过姑娘的都已尽皆处死。”韩守穿着乌衣,作为赵义最器重的臣子,现在他的职务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卫尉,北郊大营的士兵有一半归他统领。昔日风光的后党如蔺羊、褒成、乐乘等人都已被削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疏漏了?”赵义那天从丛台败兴而归,回来后却依旧是抓紧清剿王宫,赵惠文王驾崩后,王宫都是由太后打理,她安插了多少眼线、人手,并没有人知晓,这些眼下虽然翻不起大风浪,但没有哪个国君眼皮下能容得了沙子。何况他想着的,终究是让她名正言顺入后宫,于是见过她的人,势必一个都不能留。 韩守做事一向谨慎,赵王的问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看了一眼赵王身边的常乐,道:“除了大王身边的人,再没有疏漏了。” 这话一说,赵义也转眼扫向常乐。当年的小宦官如今已十分老练,当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王,奴婢忠心耿耿,还请大王留下奴婢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武烈太后传》定制即将开启,完整保留所有肉文,多处BUG小修,另赠送赵奢独家,当然价格小贵,大家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其实几乎就是成本价,估计我还得倒贴~ PS,明天武烈将发送番外之轮回最终章,现代的段奇究竟是谁,或许他是那个谁谁,谜底揭晓,敬请期待~ 第3章 故人 常乐心下惴惴,跟在赵王身边已久,大王的心思他是看得透透的,赵义的很多事都没有瞒过他,所谓知道的越多越活不久,他也说不上这样的信任对他是好还是不好。赵王并非良善之主,但凡是阻碍到他的人或物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铲除,他虽侍奉在侧已经有些年岁,只是眼下赵王要整肃内宫,留不留他性命,就看他有没有利用价值了,若是指望赵王对他有什么情谊或是存有恻隐之心,那根本是痴心妄想。 常乐望见赵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瘮得慌,心中越发没底。 “你的忠心寡人自是知道,只是有个更好的去处,你可愿意替寡人去?”赵义含笑说完,直把常乐吓得哆嗦起来,难道是要送他去黄泉?! 看着常乐被吓得不敢答话,赵义突然敛容道:“没有让你去死,你也不必怕。”常乐一听完这句话感觉像虚脱了一样,险些瘫在地上,却听他又道:“不过宫里你是不能再留了。” “大王——”常乐惊极抬头,不知究竟是何缘故。 “丛台虽不惹人注意,但情势复杂,此时她身边缺人,你便去那里伺候吧。”赵义既已发话,便是再不容置喙。常乐此刻心思动得极快,大王让他出宫去伺候太后,无非是怕她在丛台过得不好,且她身边侍女刚死,没有得力的人确实是个难事。常乐看了眼赵王,他黑冠玉面,端的是器宇不凡,现下锐利的眼神正盯着他,他心中一惊,立刻了悟道:“奴婢定当竭力尽忠,伺候好贵人,并时时回报大王。” 赵义虽然没有其他表示,不过眼神中的意思却有几分赞许:“你有这份心就好。好好尽你的本分,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你。” “多谢大王。”常乐伏地叩谢。 不几日,常乐因为犯错被逐出王宫,发配去了丛台做事。负责分配奴仆的丛台令大手一挥,将他分给了丛台最僻静的小院,给赵相如做下人。实际上丛台包括丛台令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小院的女子来自何方,只知道是个亡国的贵族女子,从姓名到家世一概无人知晓,即便是每日伺候起居的两名侍女也并不清楚。 常乐知道自己是以罪奴的身份被赶出宫的,虽然有韩守跟丛台令打过招呼,但人前不可太过招摇,毕竟世人都知道他是在大王跟前服侍过的,倘若因为他的缘故而为“太后”招来什么祸患,他一定会死得很惨。何况他自进宫前就对“太后”十分崇敬,当时就曾发愿,希望能在她身旁伺候,而今这般,也算是全了心愿。 “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尽所能。”常乐伏地跪在赵相如跟前,卑躬屈膝,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诚恳之意。 赵相如正在看着案几上的《庄子》,斜了常乐一眼,打量了一番后冷笑一声;“他倒真舍得。”说罢又低头看书。这几日穷极无聊,既没有穿回去,又无法离开这里,形同被软禁一般。倘若在过去,她一定想方设法与外界联系上,之前她曾见过狼军统领百里云,知道他们都安然无恙,只要她有心,一定有机会可以出去。可是历经世事,她已经看开,赵义估计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留下了狼军没有清剿,她不便再拖累这些忠心耿耿地部下。若是赵王愿意用他们,便让他们继续为王室效力,若是赵王疑心他们,便是卸甲归田、安然度日也是好的。 常乐跪在地上没敢动,“太后”一眼就看出他是赵王派来了,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心中有怨也是正常。他谨慎地低着头,不敢有一丝逾矩。过了半天,赵相如才道:“你起来吧。” 常乐小心起身,恭谨伺候在一旁,他本以为“太后”可能会不接受他,亦或是寻些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刁难他,可偏偏她一言不发,平心静气地看着案几上唯一的竹简。丛台是玩乐的地方,少有书简,这本《庄子》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寻来。 “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赵相如对着常乐突然出声道。 常乐见“太后”对自己发话,愣了一下,飞快记住后赶忙回道:“奴婢粗鄙,不通文墨,还请姑娘明示。” 赵相如神色稍冷:“去跟丛台令捎话,就说我要寻各家的典籍来看,让他拣些好的送来。” 常乐不敢犹疑,立即称诺,又道:“不知姑娘可还有其他要求?” 赵相如还当真细细思考了下道:“那两个侍女我用不惯,换我熟悉的来伺候。” 常乐一愣,这事他可做不了主,人是韩守拨来的,真要换倒也容易,只是什么人是她熟悉的?总不能把狼军调来吧。可是立马回绝掉肯定不行,才跟赵王承下的差事,说要勤谨侍奉,万一把人惹恼了,赵王定然不开心。 他也不敢立即应下,只得模糊道:“奴婢这就去回丛台令。” 好在赵相如没有为难他,低头继续看书,算是默许。 “她提要求了?”刚从朝会回来的赵义有些疲惫,近来贵族世家要求废除新政的呼声越来越高,加上之前张禄做相邦时因为推行政令得罪了不少权贵,赵义对朝中的清洗单单放过了他,只是降为大夫,令很多人不满,今日又是吵闹了一个上午,回了内殿还没歇口气,韩守就已经将丛台的事情禀报了。 “从姑娘的语气来看,她已经知道常乐是大王派去的,却并没有反对,只是要了些书籍,并要撤换侍女。” “要求既不过分,你们便遵照着办吧。”贵族们势力根深蒂固,这些天他一直疲于应付。若按照过去武烈太后的做法,倘若贵族反对,便是拉出去一通板子,打到他们服气为止,以暴制暴。赵义的想法与她不同,他认为贵族到底是王室的根本,贵庶有别,虽然在改革上这些人会有阻碍,但毕竟不可一味强压,只能智取。若是一味压制贵族,不但会将王室孤立,还会使得贵庶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小,倘若有一天庶民暴动,而贵族袖手旁观,那王室当真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何况他夺权的道路上,贵族出力不少,虽然不能完全倚重他们,但是若把他们往绝路上逼,老狗还有两颗牙,赵义不想引火烧身。 “只要姑娘要求换旧人服侍,这未免难了些,常乐不敢做主,让我来回禀大王,看如何处置。” 赵义也是一愣,沉思了一会儿道:“内宫中确实有当年服侍她的旧人,你派人送去给她。” “诺。”韩守抱拳应下,却迟疑着并不退下,赵义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何事?” “姑娘她……对着常乐说了一句话,常乐不解,姑娘也并未再说其他。” “说。” “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韩守犹豫着说出,果然说完赵义脸色大变。原本只是有些疲惫的脸上更多地是隐而不发的怒火。 “大王?” “你先退下。” 韩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赵义则重重一拳砸在铜案上。她用《庄子》里的话在讽刺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虚无,她就这么想激怒他? 赵义怒火中烧,而丛台的赵相如则迎来了久违的人。 小春有些拘谨地站在宫室外,望着正卧榻看书的赵相如。已是十数年,当年她被赵奢所惑,错手毒杀了赵王的生母,却意外成了赵相如最得力的助手,只可惜她与赵奢的暗通款曲,最终被狼军探知,而她也被赵相如软禁,没有杀她已是格外地恩典。 小春眼前升起一团雾气,姑娘容貌与当初相识时丝毫未变,只是神色却清冷许多。小春虽被软禁,但一些重大消息仍旧能够听到些。她现在被赵王夺去了名位,又失去了权势。 “姑娘——”一声轻唤,一别经年,小春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侍奉她,想起过去主仆情深时的种种,不禁泪洒衣襟。 赵相如闻声抬头,不禁怔忡。门外站着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打扮十分干净,眼角眉梢虽然有些变化,但此人不是小春是谁? 当年小春暗中与赵奢通消息,将她的事情俱都告诉赵奢,而赵奢心思不明,她与他在利益上也多有争执,虽然小春自她穿越以来助益良多,但她一怒之下仍旧将她打入囚室软禁,再没有让她侍奉左右,因为她容不得背叛。 而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再见故人却也有种物是人非之感。看着小春,赵相如突然发觉,原来这二十年当真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小春,她只是浅浅一笑道:“进来吧,小春。” 小春衣袖拭泪,常乐知道她们二人要叙话,将室门关上。 小春跪坐在她身边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赵相如将冰凉地手心覆在她的手上,缓缓道:“我来这地方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你,你是知我底细的,我也不曾防你。而今沧海桑田,还能再见实属不易。人都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今后我有你陪伴,也该知足了。” 小春哭得更加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普通公司和文艺公司都放假了。。。。。 这几天会更得比较慢,一是后天放假我要开始辗转各地,有没有电脑打字看天意;二是我要理清思路,因为这文我连个大纲都没…… 第4章 境遇 “姑娘要这么些经史子集来做什么?”小春和常乐从丛台令送来的箱子中搬出成捆的书简,厚重的竹简要搬动挪移是个力气活,赵相如也没闲着,将放置在案几上的竹简翻开,分门别类用笔写上标签。 “叫我相如吧,你与我差不多年岁,相识这么多年,叫姑娘未免生分了。”赵相如写完一册书名,轻轻吹干墨迹道。 “诺。”小春自回来后,性情与过去大有不同。当初她灵动洒脱,做事虽也谨慎,却敢说敢做,有几分泼辣;而今反观,虽然一样的谨慎,但多了分拘束。赵相如感叹,原来时光不仅能够改变人的容貌,更会改变人的性情。 除了淡淡的叙旧,赵相如也不太多说什么。三月初天气乍寒,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因着下雪的时节正是桃花初绽,便称作是桃花雪。丛台的美人们熙熙攘攘出去赏雪,亡国之恨对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女子来说是再遥远不过的词了,乱世之中大部分女子的命运正如池塘中的浮萍,去向哪里,不过是看风的心情,到底由不得自己做主。 “前几日红梅开也不见有这么多人去观赏,怎么今日都纷纷转了性子?莫非这白雪还能赛过红梅?”小春看着屋外的雪光,回身又拨了拨炭盆中的木炭小声道。 常乐笑着回道:“哪里是这白雪胜过红梅,只因为她们从丛台令口中得了消息,今日大王要来,所以才纷纷挤出去了,心思自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小春一咂舌:“丛台的美人不下数百,大王幸得过来?” 常乐余光瞥了一眼案几前仍旧扶首看书的赵相如,声音略高道:“这些庸脂俗粉大王哪里看得上,只不过也无处打发她们,便教先放在丛台了。现在阖宫伺候在大王身边的就只有王后和长公主的生母魏姬两人,这些美人本就是亡国之女,早没了什么依仗,自然挖空心思想要博得大王的青睐。” 小春吃惊:“大王身边缘何就这几个人?” 常乐含糊道:“上次宫中动乱,误伤了不少妃嫔,乌衣卫士兵力有限,便只来得及护住了王后和魏姬,其余人都死了。” 宫中动乱,小春自然有所耳闻,心知事情必不似常乐讲的那么简单,但见赵相如仍旧没什么反应,便也点头道:“原来如此。” 实际上,她被从囚室中放出来后,就被人带到了赵王面前。十多年未见,赵王的蜕变让她心惊。赵义的改变不但在面容更加成熟,更在于他的气势和眼神,小春只想到两个词:变幻莫测、深不见底。 赵义也没说其他什么,只说让她小心侍奉,莫生异心。其实不用他说,小春也不想再违心行事,毕竟这个年代,忠义二字才是立世的最高准则,当年的事情,她也是十分懊悔。 二人说了会儿话,听到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估计是赵王的玉辇来了,常乐见赵相如仍旧无动于衷不禁道:“姑娘不出去看看。” 赵相如仍旧看书,根本就没理他。 到了傍晚,赵王在主殿开席饮宴,整个丛台所有美人都要参加,丛台令遣了人来传话,要赵相如更衣前往。来人不过是个内侍,但丛台近年来多了不少异国女子,当中不少为了得到赵王的宠幸开始大行贿赂,也使他们得了不少油水。原本面对贵族弯腰屈膝地他们,也渐渐挺起腰板。今日他见赵相如衣着朴素,身边冷清,通共才两个服侍的人,不由看低了些。虽说此女长得不错,但丛台多得是美女。他平日传令多少人巴结着,今日到了这里别说得些钱两首饰,便是人也不热络,想起平日此处的冷清,他便挺了挺腰板颐指气使道:“大王召集你们参加宴饮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赶紧收拾出个人样来,别误了时辰。” 赵相如原准备简单用个晚膳,再在院子里走几步消食完就歇下,听完这话只是站起身背对他冷嗤一声,依旧我行我素。 侍人囿碰了个钉子,半是恼火道:“哟,姑娘可是尊贵人啊,还当这是在自己家呢?也不照着镜子打量打量,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在宫里横着走?我可不管你当初多高贵,现在你可是踩在赵国的土地上,这韩、秦、齐都已经被我们大王灭国了,身份再高现在也就是个屁大的庶民。”囿的牙齿稀疏且黑,说话间唾沫横飞,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赵相如不想搭理他,不过倒是在他说到“韩、秦、齐都已经被我们大王灭国”的时候眉梢微挑,小春想要呵斥他不得无礼,可想着赵相如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刚喊出一声“放肆!”便又住了口。 囿听到小春怒叱,非但不收敛反而嘻嘻笑道:“姑娘容色一般,脾气倒不小,连带身边跟着的老嬷也是把自己当成个人物。”说罢敛笑一脸凶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这丛台美人我见了不少,若论美艳还属齐国卫夫人,若说身姿窈窕当属楚国虞美人,今日大王见了必会欢喜,你这般的,不过就是赏给将军们做个玩物,入了丛台还想摆臭架子,我呸!” 说罢转身就走,路过灯盏旁边时还顺手抄走了一罐香油。 小春腿脚不灵便,拦他不住,堂堂一个低贱侍人不自称奴婢也就罢了,竟敢当着她的面撒野,她不禁气得发抖,赵相如也很是不悦。若按她以往的性子,碰上这样的侍人早就杖杀了,不过以她过去太后的身份,也无人敢这样对她说话。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赵相如知道今时她失去了太后的尊荣和权势,要跟这些趋炎附势的嘴脸认真就是她输了,加上她这些日子来读了不少老庄的书,人倒是看开了许多,心境也比过去淡然不少,若是此时要追责这个侍人,动静未免太大,到底不过是些乌糟之言,她也懒得追究了。 正此时常乐从庖厨那领了晚膳来,进了屋内见气氛不对,放下食器小声对小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赵相如将竹简放下慢慢卷了起来,小春将方才的事情细细一说,常乐也怒道:“这侍人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怠慢姑娘,丛台令也是活腻了!”赵相如闻言望了他一眼,常乐蓦然想起自己明面上是犯了错才被逐出宫贬来此处的内侍,沦落天涯还有这样的气性有些不合常理,赶忙补了一句道:“可惜奴婢已遭大王嫌恶,不然定教他吃不完兜着走。” 赵相如挥手让小春捧来食盒准备用晚膳,不料小春打开一看竟然低呼出声,食盒里放置的竟都是烧焦的食物,尤其是肉块,竟都如黑炭般,小春就着灯光半天才瞧出是肉。 “常乐,怎么拿回来的膳食都是烧焦的?莫非丛台的庖厨故意而为?”小春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仍旧不痛快。 常乐端的是庖厨在灶台上盛好的份例的菜品,又担心在路上散了热气,连盖子都没打开,自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听小春一说,他赶忙凑上来看,见着当中果然是如此,想起之前在厨房遇见那些庖人时他们敷衍的笑,顿时有一种被欺瞒的感觉:“好个疱人,欺负奴婢也就罢了,竟敢欺负到姑娘头上……”常乐话还未说完就被赵相如打断道:“你将这些端去给厨房,告诉他们食物已焦,换些新鲜的来。” 常乐气呼呼地端着食物去厨房交涉,但由于丛台主殿正在举行宴饮,那里忙得不可开交,常乐费了不少口舌才换来了几份还算新鲜的食物,不过等他端回去时菜凉了不说,赵相如也过了用膳的时辰,只匆匆用了两口便叫撤下了。 当夜主殿灯火通明,丛台的美人们将她们毕生的技艺都展示出来,花枝招展,只求盼得君王一顾。 赵义酒爵早已空了,只是他恣意而坐,手中把玩着酒爵也不教添酒。旁边新递补的内侍苟安不如常乐知心意,但也还算伶俐,见赵王沉思,便抬手挥退把盏的侍女。 满殿的莺莺燕燕,无一不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几乎都在这里了,他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那人不在此处,纵然这殿内钟鸣鼎食、喧闹沸腾,可他心里仿佛还是空的。 苟安不知赵王心思,但过去也曾近身服侍过,知道他并非不近女色,今日他也见了,丛台还是有不少绝色佳丽的,而今后宫空置,大王也有多日没有召唤人侍寝,脾气也是越发阴沉,偌大的王宫变得冷冰冰的。如今到了丛台,苟安倒希望大王能挑几个中意的美女回去充实后宫,他的差事也好当些。 “大王,奴婢听说丛台的歌舞不错,可要召人近前来献艺?”苟安试探着出声,赵义的脾气他一时还摸不太准,但总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赵义捏着酒爵的手一顿,看了他一眼道:“让丛台令来回话。” 丛台令原在殿外候着,听见赵王传召,入殿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赵义道:“此处有何赏心之人,统统荐上,给寡人一观。” 作者有话要说:年过完了,我也终于回家了~明天开始更新恢复,这几天断更对不起大家了~ 第5章 圈套 丛台令如数家珍地为赵王举荐美人,其中自然有这些女子贿赂了他好处的缘故,当然他也不傻,挑了几个极出色的女子推荐给赵王。 爵杯中斟满了米白色的酒,赵义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琼浆玉液,模糊的倒影随着液体摇动,一股醉人的芬芳沁入他的鼻中。丛台令的话声声入耳,却没有让他听到心里去,此刻他脑海中翻腾的仍是那个冷漠的身影,数年前伊人误食红丸后的火热身躯和现在冷若冰霜的眼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把他心底翻搅得一团乱。 热酒入喉,赵义只觉得心中某处烧得越来越厉害,离她越近,他的情感也越发难以控制,他不禁暗中自嘲,过去二十年他面对着她都可以做到冷静自持,而今却觉得有些东西在心中沸腾得厉害,叫嚣着要冲出去,就像他想时时看见她,想名正言顺地搂她入怀。 丛台令不知赵王正在出神,兀自说着。过了会儿,只见赵义轻轻将爵杯扣在案上慢慢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你既觉得好,想来也是不差的。” 丛台令敬诺,将几个艳美绝伦的女子引来一一举荐,其中一名生得桃腮杏面、端丽冠绝,容色比在场其他女子高出不止一点两点;旁边一位虽然容色不及她,但也生得月貌花容,最要紧的是那女子窈窕无双、仙姿玉色,尤其是那纤细袅娜的腰肢,盈盈一握,更显楚楚动人。几人中相比之下有位女子的颜色最是平淡,不过胜在眼角眉梢俱含风情,一双桃花眼顾盼间似能勾去人的魂魄,行止间姣丽蛊媚。 赵义见了之后,心中微微一动,便问了这三人姓氏来历。生得最美的那位,是齐王建的夫人卫姬;身姿窈窕的那位,是楚国送来的美人虞姬;明媚妖娆的那位,是秦王稷的孙女嬴姬。 这三人算是夭桃浓李,各有千秋。她们对自己的姿色也颇有自信,当中二人虽已是亡国之女,但对赵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则秦国到底不是直接亡于赵国手中,二则齐王建是自己开城乞降的,何况如今她们要侍奉的君王如此俊逸潇洒,心中有的也是对未来的踌躇满志。 三女原本今日见到赵王很是高兴,想来凭借自身的容貌,笼络住赵王的心不在话下,可而今人是见到了,可他始终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不要说能看出有几分喜欢自己,连是否中意都不太能从他的面色中分辨出来…… 卫姬是伺候过人的,过去在齐王殿中她独宠后宫,最会看人脸色,楚女虞姬被送来前也是经过特别调/教的,可她们此时心里也没了底。卫姬刚刚拿眼偷瞧,便见赵义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 三人都是一惊,原本以为可以攀上君王,不用再在丛台空耗青春,而今却有些不确定——传言赵王不是最憨直纯厚的吗,怎么眼下看来反倒是心思阴沉、不好相与的样子? 赵义见三人惴惴不安、不敢近前,展颜一笑道:“你们害怕寡人?” 三女连称不敢,只是微垂的螓首仍不时送出打探地目光。赵义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道:“那为何不敢靠近寡人?”三人中秦女最是大胆,见赵义出言,索性直起身子走到他身边贴着他坐下,伸出右手摸向案几上搁置的长勺,有意无意地露出如藕节般的膀子,手腕上套着的黄澄澄的金镯子在灯光下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纤长的五指捻住长柄的样子也是十分地赏心悦目。她从敞开的酒器中舀出一勺美酒,一边用手上的长勺正往爵杯中斟酒,一边斜眼瞥着赵王,眼波婉转荡漾,端的是含情凝睇、撩人心怀。待斟完酒,她双手捧杯,含娇细语道:“大王若是喜欢妾身,还请满饮此杯。” 赵义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顺势搂她入怀道:“还是嬴姬体贴入微、最通人心。” 旁边二女见状也赶忙上前侍奉,谁都知道赵王宫中没有美人在侧,现在若是能得到王上的青眼,踏入后宫也是手到擒来,最要紧的是,赵国国强,却还没有继承人,谁要是生下儿子,哪怕是庶子,也能有极大的可能成为太子。 编钟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浑厚,有时还与竽、埙合奏,殿内彻夜丝竹声不绝,被赵义点中的三女使出浑身解数,想到得到赵王的青睐,不过赵义除了偶尔调笑几句,基本不动声色,让三人只觉得有力无处使。 赵相如用完晚膳后就准备歇下,奈何她的小院虽然僻静,却也在丛台之内,主殿上的动静听了一夜。赵相如辗转了半宿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脸色很是不好。 小春知道她一宿没睡好,正有些不爽快,不好再说些烦心事惹她不开心,于是一边伺候洗漱一边笑道:“昨日里下了那么大的雪,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放了晴,虽是有些冷,不过有阳光照着总觉得舒服些。” 赵相如微笑着颔首道:“昨日看情形,还以为也要下个两三日。” 小春笑道:“到底是春日,不一样的。”说完又道:“奴婢已叫常乐去取早膳了,过不了一会儿便能回来。”赵相如点头,便没再说话。 常乐此时不在厨房,却正和韩守密谈。丛台有专人负责为他们二人递送消息,不过今日赵王来了,韩守自然随行护卫,而常乐趁这功夫与他碰了个面。二人早已是十分熟稔,常乐也不虚礼客气,上来劈头盖脸就问道:“大王对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韩守被他这话问得一愣,莫名其妙道:“是什么心思你难道不知?” 常乐见他不解,急道:“昨日姑娘受了好大的气。”说罢便把昨日侍人传话时辱骂赵相如的话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又道:“你我都是知道姑娘过去身份的,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这样的话我们做下人的都听不下去,何况是她。奴婢原以为大王是爱重她的,所以才遣了奴婢来伺候,可为何还要派人来说这些?如今姑娘孤身一人,大王若是真心喜欢好好笼络,时间久了姑娘的心自然就会念着大王,现下这般难道是厌弃了不成?” 韩守也是吃惊,不要说一个下人对曾经的太后说出这番话,即便是对一个普通贵族,这样的态度也是不能容忍的。丛台的奴仆什么时候这么嚣张了?也难怪常乐会以为这一切是他或者赵王的授意。 韩守赶忙解释道:“向来她的事都是大王直接吩咐我来办,此事并非我授意,大王定然也不会知晓。前些日子为了罢黜大夫张禄和新政一事,贵族们闹得不可开交,才方消停些,大王不会有这个时间也实在没必要瞒着我直接插手。” 常乐看出韩守的惊诧,这才知道他确实与此事无干,松了口气道:“既然不是大王的旨意奴婢便放心了。那丛台令很不晓事,怎么派了这么个狗仗人势的来给相如姑娘传话,仔细气到姑娘,让她对大王生了什么嫌隙。” 韩守心道他们的嫌隙早已不是一点两点了,又想起他的话道:“你叫她相如姑娘?” 常乐点头道:“她说她叫相如。” 韩守神色凝重道:“你说的事我已知晓,稍后会禀报给大王,姑娘的事情还要你费心,丛台里外还需你多周旋。” “哪里的话,韩卫尉言重了。”说罢二人辞别,一前一后离开。 赵义到拂晓时才睡,只是没叫新欢在旁伺候,而是一人独眠,不过小睡了两个时辰便已起身。侍人苟安说卫尉韩守有要事禀报,赵义洗漱完便在内室等着他了。 “是她的事情?”喧闹的一夜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迹,既没有女人的脂粉味,也没有纵欲的痕迹,韩守飞快地瞥了一眼,王上依旧十分节制。 “是的。微臣已知她的名。” 有一瞬间,赵义眼中精光大盛:“她的名?你确信?” 韩守抬起头,用十分肯定地语气道:“微臣确信。她叫相如。她曾将此名制成私章随身携带用以调遣狼军,当时众人都不解其意,现在想来,应该是她的真名。” 赵义微微颔首,似是同意道:“原来如此。” 韩守又将常乐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赵义先是有些怒意,但随即消失不见,反倒是陷入沉思。韩守见他不说话,小心道:“要不要将那不知轻重的贱奴治重罪,以安抚姑娘?” 赵义垂眸道:“寡人听说,如果想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你,必先置其于绝境,而后伸出援手。锦上添花的事谁都会做,雪中送炭的情谊才最让人铭记。当年她不也是这么收拢范雎的吗?”赵义微笑,“不过幸而寡人知道其中始末,又告诉了现在的张禄大夫,他才能为我所用……” “……所以那个侍人先留着吧,让他去伺候嬴姬。” 作者有话要说:卖定制啦卖定制啦,有钱的来买《武烈太后》的定制啊~ 开过年来果断会很忙,我尽量保证更新。。。没存稿裸奔的日子真是太蛋疼了 谢谢兔子的雷~ 第6章 宿敌 三月中,赵郝以做寿为名邀请了不少有头脸的贵族宴饮,酒过三巡,傅粉施朱的美丽舞伎们踩着乐曲声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翩翩起舞,庭外忽然一阵暖风而至,吹落枝头花瓣无数,此情此景惬意得让贵客们好一阵沉醉。 “王叔,近来你可听闻大王流连丛台,不愿回宫?”在朝中已无实职的平原君赵胜正举杯要饮,忽闻一旁有人问话,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赵郝的嫡子商,按辈分算也是他的子侄了,惯于板着面孔的他面容一松,望着赵商道:“还未听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好些日子没见大王开朝议了,听闻是去了丛台,仔细算来确实盘桓了不少时日。” 赵商已三十多岁,天生的络腮胡,因嫌相貌这样的胡子有碍观瞻,每日都要在房中折腾许久打理胡须,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具贵族气质,不过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再怎么修整胡须也给人一种市侩之感。虽然长得不如父辈们文质彬彬,不过在玩弄心机和政见上,他和他爹真是一丘之貉,打不散的亲父子。 见赵胜出言谨慎,他咧嘴笑道:“王叔也忒小心了,当今王上是您的侄子,族中旧规,若是大王有何不当言行,王叔是可以申斥的。” 赵胜闻言微微皱眉,赵商这番话究竟是何意?过去太后施新政,他祖父和父亲就是反对的急先锋,祖父赵据被武烈太后打得半死,抬回家就咽了气。从此他父亲赵郝就与太后明中暗中作对,也算他有本事,加之太后爱惜羽翼,竟然活了这么多年。武烈太后一死,最开心的人自然是赵郝,不过他近来日益不满足,煽动贵族们在朝议中主张废除新政。赵王一直没松口,双方一直僵持着。 当年新政的推行,赵胜自己不是没有反对过,不过眼见新政施行以来赵国国力日益强盛,国库充盈,他私心也渐渐觉得变法于国有利。毕竟他做过相邦,赵国多年征伐,国库早已是空空如也,且税赋收取一直不如人意,而今不过才几年的功夫,赵国已经实力大增,除却军事上的掠夺,焉能不说是新政的功效?所以他的心也渐渐偏向于继续实施新政。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旁人,不过贵族们想要借用他王叔的身份压制赵王恐怕是不行了。 商偷偷打量赵胜神色,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再往下说,只道:“大王即位以来从未因女色而耽误政事,丛台也无甚赏心之景,如今大王却突然流连忘返,王叔难道不觉蹊跷吗?” 赵胜虽不喜欢商说话的语气,但他的分析却不无道理。赵王义一向勤勉,与他父亲大有不同,即位以来从未去过都城附近的野台和丛台,而最近却频繁离宫,这一次更是在那住了好些日子,虽说并无不可,但到底不太寻常。难道真是丛台出现了什么国色天香的美女绊住了年轻君王的脚步? 赵郝作为主人,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留心。他儿子对赵胜所说的话他也听得明白,见赵胜也有些疑惑,立即道:“王弟在想什么呢?” 赵胜抬头微微一笑打算饮酒作为掩饰,不欲将此话题摊开来说,孰料旁边赵商已是插道:“父亲,儿子正与王叔说起一件怪事。” “哦?何事?”赵郝故作惊讶。 “儿子前些日子曾听人说起,三国已平,赵国丛台尽藏天下之美。当时儿子还不信,觉得那人不过是夸大之言,燕、楚、魏的美女都是出了名的,缘何天下之美尽归赵国?如今儿子倒是不得不信了。” 赵郝捻须道:“何出此言呐。” 赵商笑得腮帮上的肉直颤道:“过去宫中佳丽不少,可大王从不偏宠,为何现在镇日流连丛台?听闻此处收纳了各国来的妃嫔美人,想来必是有几个能让大王上心。” “胡闹,大王虽然是你族弟,但怎可妄议!”赵郝嘴上虽然斥责自己的儿子,但神色言语间远没有责怪的意思。 果然,赵商看着父亲笑道:“大王宽和,我作为弟弟的即便说一两句想必他也不会怪罪。何况……”他转眼看向赵胜,“何况族中的旧规,但凡国君有失,老贵族们也需在旁提点,以免大王失道。” “唔,虽然的竖子之言,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赵郝望着赵胜,花白的胡须衬着一张惯于算计的脸道:“张禄一事还未见下文,相邦之位空悬,如今大王耽于丛台多日,沉湎酒色而无人劝诫,国事无人打理,这可如何是好?你我虽同是大王叔辈,但我是族叔,到底隔着一层,说话不如平原君亲近管用。” 赵郝一副老朽不中用的样子,赵胜虽觉得他有些别有用心,但到底不好拒绝,只得道:“兄长也是好心,既是如此说来,本君少不得忝着脸劝上几句,只是大王年岁也不小,本君的话能否管用,就不得而知了。” 赵郝笑称善,酒宴结束后又亲自送了赵胜上了马车。只是转身回府时,脸上的笑容尽皆褪去,口中暗骂一声“老狐狸”。赵商见状纳闷道:“父亲缘何发怒?那赵胜不是如父亲所愿应承下了要去劝诫大王?” 赵郝阴着脸道:“他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劝,分明是不想淌这趟浑水以免有损他的贤名。刚刚应承之言不过是敷衍,他不会下工夫去劝。” “那大王岂不是要继续躲在丛台?那废除新政、废黜张禄的事怎么办?”赵王不在朝中他们便不能私议此事,谁料赵王腿快,溜去了丛台。一群老贵族想与他争执吵闹此刻也找不到人,总不能追去丛台,只好等人回来,却不料赵王到了丛台一副打算长住不走的样子,丝毫没有回宫的打算,急坏了这些贵族。他们一边拼命打探丛台的消息,一边想尽办法把赵王弄回宫。赵郝觉得赵王向来温和,爱惜名声,如果能从道义上抓住把柄,再让贵族中最有威望的人劝谏一二,便能达成目的。 而无论身份还是名望上都能达到这个要求的,放眼满朝,也只剩下平原君赵胜了,他是先王的亲弟,当过相邦,门下舍人三千,素有贤名。只要他肯站在他们一边,必能省去他不少力气。 不过赵胜本人似乎不太愿意被当枪使。这点让赵郝很不高兴。 “父亲,义不过是手握兵权,又有韩守、孔平侍奉,所以才能看住朝廷内外,我们也不是毫无对策。上次宫变儿子也算看出来了,手中有兵,心里才能不慌,我们家中虽有私兵却不过上千之数,根本无法与朝廷抗衡,一旦大王责难,我们只能为人鱼肉。”赵商一番话说得狠戾,甚至直呼赵王之名。 赵郝看见儿子如此练达老成,也是十分欣慰道:“你能洞察这些,很是不易了。” “叔叔奢不是曾在军中供职,何不让他与我们联合起来?” “休要提他!”赵郝突然怒道,“家门不幸,出了他这样的叛逆之徒,当初他被武烈太后百般践踏排挤时,是我出面求赵王为他的起复铺路,可恨他转眼忘得一干二净,竟然安心跟在太后那妖妇身边为她鞍前马后打天下。幸而那妖妇已死,如今他不得王上重用,在军中已无实权,真是天报,贱婢生的孩子果然上不得台面!” 赵商只道这个族叔是庶出,不被家族喜欢,却不知当中还有这样的情由,也是愤慨道:“那便是他自找的了。”说完又笑,“父亲与王奂、范矩不是交好么,昔年他们也是统帅一军的主将,又被武烈太后弃用,始终郁郁不得志,而今王奂虽已病死,但范矩还在,仍有军职,何不与他联合,还可掌控一部分军队?”赵商说得兴奋,范矩曾因战败被武烈太后罢职,后来始终得不到重用,饱受排挤,心中必有怨愤,只要他们一说,定然会同意入伙。 赵郝颔首道:“吾儿思虑周全,丛台那边的打探一日不可放松。不过一切还需小心行事,孔平和韩守,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孔平,当年我在他师父王阿龙手下吃了多少闷亏,你可不能小觑。” “父亲说的极是。” 父子二人相谈甚欢,一旁的树杈上落下点点白色的海棠花瓣,带着淡淡的香气。 赵奢这日在军营有些魂不守舍,其实自太后薨逝后,他心中一直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他不敢相信那样坚韧的女子会突然死去,何况她容颜不老,和初相识时一样。 她是死在一场宫变之后,他和蔺羊、褒成、乐乘统统被调离都城,原本以为有张绪、庞援、莫资的守护,一切可以安然无恙,却不料这三人早已暗中对赵王宣誓效忠。于是这样的死亡显得太过蹊跷。也许是见惯了这个女子太多聪慧、强悍的一面,赵奢相信,蔺羊、褒成、乐乘他们也同自己一样,不相信太后已死,至少他们没有亲眼见到。 她是突然来到这世上的,她的一切他清楚又不清楚,只是有时他会想,这样的女子定是仙人,否则她怎么可能有不老的容颜,还有令他魂牵梦绕的一颦一笑。 今日他收到了狼军递来的密信,他们都还活着,并且查到了太后的消息。 她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工作上的事情清理了一下,所以文只能晚上回来写,耽误到现在~亲们久等 赵奢年纪大了,不适合放电,也往成熟稳重上靠了 第7章 再见 狼军的势力仍旧驻扎在野台,这里地形还算有利,以百里云、褚央为首的上千狼军将这里视作大本营,苦心经营多年。宫变之后赵王虽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却也密调了一支军队驻扎在附近,将他们牢牢钉在野台附近,无法进入邯郸,也不能自行离去。 太后暴毙的消息传来他们自然是万般不信,尤其是百里云,他曾在宫变后获准入宫见过太后,当时她虽然神色黯然,但并无大的不妥,如何只有几天的功夫就教人香消玉殒?只是丧仪的消息确凿传来时他们才不得不意识到,太后不管人是否还活着,武烈太后这个称号和她的一切传奇都将随着尸体长眠地下而烟消云散。 可她不是旁人,是一手创立了狼军的太后,她与他们的感情岂是凭一句传言可以磨灭的?狼军虽然在赵相如的示意下不再做出任何冒险的反抗举动,但树大根深,一个存在了十八年的强悍部队绝不可能将全部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虽然孔平全盘接收了特务营散布在各大城池的细作,并且清剿了王阿龙留下的一部分暗线,但事发时步兵营和骑兵营仍旧有一些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士兵,他们得到消息时没有莽撞回野台,而是躲了起来打探消息、保存实力。他们在与野台的狼军联络上后,打探到了与太后相关的一些讯息。 当散如拼图般的消息最后拼成一幅完整图案的时候,包括王阿龙在内所有狼军高层的心情是异常激动的,太后还活着!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用这句话形容太后似乎有些不妥当,但事实确是如此。太后在赵国的经营足足二十多年,赵王用的是快刀,猛击要害。但事实上,太后一党的残余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狼军和从狼军中提拔的各位将领。赵义对待他们实在算不上心狠手辣,多少留了些情面,虽然夺权,但没有削职处死。 于是被斩断的手足在经历过惊愕和疼痛之后慢慢复苏,开始找寻自己的首脑。 赵王对蔺羊、褒成、乐乘的防备最深,他们虽然没有遭到清算,但身边都有不少孔平安插的眼线,他们只得暗中联络了赵奢。 赵奢此刻也说不清自己对太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但他清楚赵义对他的所谓“母后”是什么心思。他的眼力过人,赵义与太后在一起时曾几次无意中流露出异样的眼神,那是一种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充满着欲/望和掠夺感,连他看了都不禁心惊:这*究竟是有多强烈,才会在这不经意间散发出来? 而今她被赵王软禁在丛台,这样的消息自然不会令他感到意外。联想到赵王最近流连丛台不愿回宫的消息,赵奢的目光不由一沉。她此刻羽翼已被剪除,原本那样骄傲的人竟然要和后宫千万个等待君王宠幸的女子一样,岂非是对她的折辱? 赵奢这一刻最想确认的是她是否安好,至于是否救出,如何营救,则要视太后的意愿而定了。何况当年他在朝野的眼线之广,可以堪比狼军,虽然被太后打压,这些年也没再用心经营过,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 赵相如坐在室内,和小春学起了缝补衣服的手艺。针线活原是她最不耐烦做的,不过这些天书看多了,也觉得有些枯燥无味。古代的生活十分无聊,书籍少不说,大多也是晦涩难懂,而游戏也不多,类似蹴鞠、围棋之类一个人是玩不起来的,赵相如也不想麻烦别人。正巧见小春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补衣,她便挨着坐下,也顺便学两手阵线功夫。 小春将简单的针法教与相如,抬眼时正见她玉面淡拂,粉光若腻的肌肤好像正昭示着不老的神话。小春也觉得有些惊奇,再想想自己,心下黯然。“相如姑娘永远不老,真是教人羡慕。”小春绣着衣服的襟口说道。 赵相如十几年了,早对自己不老成了习惯。容颜不老又能如何,当所有熟悉的人都已垂垂老去,这样的她显得格格不入。何况,这个时代怕是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细细地穿针引线,打发时间的事情,自然不好做得太快:“容貌有异并非乐事,若是身边连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孤独地活在这世间有何意思?” 小春顿了顿,想起自己被软禁前认识的多数人都已不在,也知她这些年纵然光鲜,却也不易,于是愧道:“是奴婢肤浅了。” 赵相如停下针线看着她落落寡欢的模样道:“你实在不用道歉,你我这一生都经历了比寻常百姓多得多的事,许多人在我们一生中来来去去,我们得到又或是失去,每痛一分便坚韧一分。这二十年来我只当是梦一场,梦醒了竟只悟出了一句旁人说烂的话,‘名利不过是过眼烟云‘,所以这躯壳,我当真是不在意了。” 小春看她如今淡然的样子,点点头道:“姑娘一生都耗在此处,难道就不想找个归宿?” 赵相如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觉得我还可能有归宿?” 小春看了她平静的脸上透出一丝颓然的神情,想起最初遇见时虽然微苦却还算明快的双眸,心下犹豫了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其实……” “姑娘,大王来了。”常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相如拿着针线的手一顿,看了室门一眼,没再说话。进来的人是不用征询她的意见的,这偌大的赵国,只要他想去,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何况一处宫室。 赵义进门的时候心情算不上好,这么多天忍着不见她,他发现备受煎熬的只有他自己,面前的女子根本没有在乎他的意思。尽管他知道她对自己几乎没有用心,可如今已为鱼肉的她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在意他吗?他为了她连狼军都留下了,但凡和她关系亲密的人他都没有赶尽杀绝,为的就是不要在二者中间制造不可逾越的鸿沟,可这些她都完全没有一丁点哪怕感激的意思在内。 所以赵义进来的时候,周身的气场是阴郁的。小春赶忙起身行礼,低头打量他这副样子知道今天来者不善,明知道此时要退出去,却仍旧站着不动,微微侧头看着赵相如。 赵相如坐着没动,也不行礼,杏目半阖,眼睛看着面前地上的一个铜炉,香烟袅袅。 “你退下。”赵义的话不留余地,小春只能躬身退下。 赵相如从与赵义坦明身份的那一夜起就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赵义的眼神中充满了占有她的渴望,只是她还分不清这究竟是一时的欲/望,还是长久的孽情。从被所谓的“儿子”背叛的愤怒中醒来,她觉得自己倒并不怎么恨他,权利是毒品,一旦握上就不愿丢开,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确实无可厚非,而她倒像是被送入了强制戒毒所一般,远离政权,反而有种清心寡欲的清明感。她不恨他,但这不代表她爱他。 她的感情离他所期待的,差的有十万八千里这么远。 赵相如觉得自己像老僧入定一般,连呼吸也变得缓慢而绵长。她的睫毛并不长,似乎也不浓密,皮肤虽然光滑却也不是最年轻的景致,一双手由于长年握剑,掌心和指尖都有些许薄茧。在他看过的女人中,这般相貌算不得极致的美丽,却日益吸引他的注意。一身紫色的衣裳连一个绣花图案都没有,朴素的令人觉得不适。赵义就这样静静地凝视了她许久,对她的恼意渐渐消了,看她始终不开口,只得示弱道:“这几日你可好?” 赵相如的声音四平八稳:“这般模样,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她既不称呼他大王,也不用尊敬的语气,冷言冷语的感觉更甚她从前身为太后的时候。 赵义上一次来见她时,态度颇为强硬,被她一巴掌打得很是下脸,今日不想触这楣头,见她丝毫没有软化的痕迹,只得自己放软态度道:“那日你怎么不问寡人何时知道你并非太后的?” 赵相如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讥笑道:“那你何时知道我不是你母后的?” 赵义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问出来了,忽略她嘴角略显嘲讽的笑容道:“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我便知道了。” 终于轮到赵相如敛起笑容,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赵义慢慢走近道:“所以,从寡人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从未将你当做母后一般对待。” “难为你了,身为国君还要忍辱负重,平白叫了我这么多年母后,不过大王掩饰的真好,教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赵相如看着赵义,他今日穿着一袭暗红底黑色龙纹织锦的交领右衽长直裾,腰间系着同样颜色的腰带,外罩一件黑色大氅,腰间挂着三四件玉璧,显得十分英武,加上本就完美的五官和轮廓,配上这样的身份,足以让许多女子倾倒,只是这样的相貌看在她的眼里,都是浮云。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嗷嗷叫,觉得看不过瘾的亲先等两天,我缓缓劲儿 第8章 求爱 “若论起掩饰,你又比寡人差得了多少?相如。”赵义的声音低沉,犹如祭祀时巫人的祈愿的咒语,充满着神秘的蛊惑。 赵相如本也不想隐瞒自己的名字,乍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淡淡道:“姓名为何本就不重要,你也不必费心力知道这些,如今将我锁在此处避人耳目,为的是什么,直说便是。” 赵义看着她充满了防备和倔强不肯服输的面容,心底的话转了几转,终于说了出来:“我要你……做寡人的妻子。”他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长发,却被她无情地拍开,一张红得要滴出血来的菱唇里尽是讥讽挖苦之言:“你的妻子自有王后,还有这些异国送来的美妾,齐人之福已是享尽,你父王都没你这样的好运气。我与你母后长得一般无二,你竟也要肖想,难道是你缺乏母爱,亦或是你更偏爱/淫/乱之事,伏在我身上便能让你想到你母后?” 赵相如把话故意说得十分难听,她虽然对事情的进取心和野心不再如过去一样强烈,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消沉度日,但不代表她愿意如浮萍一般让别人决定她的人生,更不愿意成为禁脔美妾,和一大群以夫为天的女人一起伺候同一个男人。她决计做不到。 果然此言一出赵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中的怒火已经难以掩饰,他将捏得咯吱成拳的手背在身后,怒笑道:“国内贵族恨你入骨,奏表要处死狼军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寡人处心积虑和他们周旋,将这些人都护了下来,为的是什么你难道竟一点也不知?!” 赵相如没有一丝动容,就彷佛是在听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话一样。 赵义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更怒:“若你再如此,寡人便再不管狼军和蔺羊等人死活!” “大王这是在要挟我了?”赵相如瞪着他,冷笑:“可惜我平生最厌恶被人要挟,我已不是太后,狼军也与我无干,前尘事情已了,休要在我面前再提这些。” 赵义这些日子为着保下这些人,一向爱惜羽翼,从不在贵族面前疾言厉色的他快要闹得撕破脸面了,再加上还要继续推行新政,囤积实力对楚国开战,日日耗得他不得安生。贵族们的势力很大,每个贵族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几个庞大的氏族撑腰,今日是廉氏,明日是公孙氏,后日就是李氏、肥氏,更可怕的则是赵氏,赵王的亲族,他们最有权势也最能闹腾,叫嚣得最厉害。虽然他手中握有的兵权让他并不怕这些人,不过他当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只能拉拢他们。 自己的这些苦心都被当成了驴肝肺,赵义的恼火是可想而知的。他第一次说话没有经过深思便脱口道:“若真不在意,那寡人即刻便下令处死他们,明正典刑。”说着便往外走。 赵相如嘴上不留情,但心中怎么可能不记挂狼军,那是出生入死的袍泽,每个人的生命于她都重如千钧,只是她不想因为狼军而使自己处处掣肘,说出这些话来试探赵王。眼下见他真的拔脚就走,赵相如立即道:“明正典刑?笑话。狼军都是有功之臣,为赵国出生入死,大王和权贵只为私利而杀之,即便狼军全体含恨蒙冤,也会让天下人都看清赵国是怎样对待它曾经的死士,怎样对待为这国家付出一切的人的。届时大王的宏图霸业,怕再无人再愿为你驱策。” 赵义脚步一顿,听完后没有回身,终是出了门。 小春担忧地看着赵义拂袖离去的身影,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才见有大批随侍出现并小心翼翼地跟随他左右,摇摆的宽大衣袖昭示了他内心的恼怒。二人的争吵看似并不激烈,实际是因为他们极力忍耐的结果,他们习惯于喜怒不行于色,而这样的忍耐却加剧了他们各自的怒气。 赵相如不知自己的那番话他听进去没有,自从撕破脸来,他们的对谈一直是不欢而散。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权势已失,对赵义客气一些甚至是适时示弱,才能生存得更好,但是她心里有一处郁结始终无法释怀——这半壁江山几乎是她一手打下,而今为何独她寥落至此,由得旁人作践?宫变之时,只是她连番遭逢亲信之人背叛的打击而心灰意冷,原来她终究无法做到淡然和与世无争,其实越想要出世的人,心底真正隐约的企盼是入世吧? 就在赵义怒气冲冲离开赵相如处所的时候,曾经在传令时对赵相如明嘲暗讽的侍人囿像得了天大的消息一般小碎步跑进了嬴姬的宫室。侍人囿刚被分来伺候,他见惯事态,见嬴姬是个得宠的样子,嘴巴便像抹了蜜一样,哄得嬴姬心花怒放,加上他对丛台熟悉,里外很是称心,嬴姬越发信重他,囿干事也越发得力,二人真是一拍即合。嬴姬正在照镜梳妆,囿便将赵义进了某贵女处所的事情一说,惊得嬴姬手中的梳子滑落了也不自觉,脸色与前两日的大雪一般毫无颜色道:“难道大王喜欢她?那日丛台饮宴,她可有来?长得什么模样?比起卫姬来如何?” 囿很是得意,见嬴姬惊惶,他反而不疾不徐道:“夫人莫要担心,奴婢在丛台当差,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若说夫人这样的容貌,丛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属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不过嬴姬听进去了,显然她喜欢听这样的奉承话,脸色微微好转,一双不安分的桃花眼也开始灼灼生辉。 囿继续道:“奴婢其实见过那女子,来历不甚清楚,或许都未必是贵族出身,这些暂且不提,单说样貌,丢在丛台里就再也找不出来了,连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都比不上,大王如何会在她身上费心?夫人切莫多虑伤神。”嬴姬至今别说封号,连宠幸都未曾有过,囿称呼她为夫人其实是僭越,不过既然嬴姬听得开心,他叫一叫又有何妨?何况这般人品样貌,他赌赵王定能看上,迟早都是夫人,迟叫不如早叫。 嬴姬听了囿的一番劝慰,略定了定心,只是一想到赵王为何会出现在那又觉得有些难以解释,再加上自己虽然见过赵王,也得了不少赏赐,却依旧没有被召幸,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她对着铜镜顾影自怜,镜中的人影雪肤花貌,一双勾魂目含情脉脉,任是个石头心肠的人看了也必然要动心。囿腆着笑脸在旁大肆奉承,嬴姬渐渐找回了一些自信,但始终对那名女子有些戒心,便笑着赏了囿金五斤,吩咐道:“你是这里的老人,做事自然是轻车熟路,你去帮我查查此女的底细,顺便看看大王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我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你且查清楚了,再来回我。若是做得好,我这里另有重赏。” 囿接过沉甸甸的赏赐,喜得眉开眼笑道:“奴婢定然不负夫人所托。” 侍人囿退下后,贴身侍女仍旧给她梳着头发。侍女是她从秦国带来的,她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母亲曾对她说,身为女子也许未必要生得美,但一定要有情致。女子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个动作都要柔美婉转,要让看见的男人深深沉醉,这样才能抓住他们的心。 秦国已经覆灭,封地也被赵魏楚三国瓜分,等待她和家族的是未知的命运,她没有能力反抗,想要存活下去,只能依附强者。她的容貌是这一代秦氏中最出色的,那日赵王召她饮酒时似乎对她也挺喜欢的,时间不多,赵王随时可能回宫,她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机会很快便来了。 赵国王室与北方胡人交融颇深,因此对弓马骑射十分看重,再加上武灵王胡服骑射这一国策的深远影响,贵族几乎每年都会举办春狩,一般国君也都要亲自参与其中,猎取一些动物,并将其敬献给上神和祖先,以祈祷新的一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武灵王十分喜欢狩猎,对这样的大型活动从不缺席,惠文王身体不好且更爱宫廷乐舞,他在位的那些年狩猎活动也仅仅是形式上走个过场而已。到了赵义当政,他虽谈不上与他祖父一般热衷,但马上功夫相当了得,狩猎也是从不缺席,回回都能猎得不少大型的野兽献上祭神。 这一年的春狩原本应在二月举行,但由于朝堂上的一些事情耽搁了日程,负责祭祀的巫祝们一商议,就将日子挪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末,一次狩猎要连着办上三天。 这样盛大的活动,但凡是有头有脸的贵族都要出席,这也是每个氏族间相互比拼实力的第二战场,由于长期的混居,赵人比起中原地区的人更具有游牧民族的一些习性,他们尚武好斗,更崇拜力量和强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又回老家过节。。。。跑来跑去真心吃不消,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2月的更新很不给力。。。而且我自己觉得写起来有些拖拉,主要是有些细节的剧情没想好,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不好意思了 第9章 美人 丛台与野台一样,是综合设施和功能齐全的王家园林。里面不仅有玉宇亭台、楼阁宫殿,更有大片的花木园林和整山的猎场,里面的飞禽走兽无数,平日有专人看守,寻常人不得进去。春狩开始的几天前赵相如已经得到了消息,一年一度的狩猎活动将在丛台举办,包括赵氏亲贵在内的大部分贵族都要参加。 赵相如听着心中一动。 前些天小春向她坦诚宫外赵奢与她联系,向她确认太后安好的消息。这是小春自事发被软禁后十年来第一次与赵奢联系,虽然曾经倾心过,但世事变迁,现在的感觉已经变得十分微妙。她心中斟酌了一会儿,便选择将此事告诉赵相如。 赵相如没想到自己被赵义藏得如此深还会被找到,她知道这些年赵奢的变化不小,能找到自己恐怕与狼军也脱不了干系。只是赵相如不想拖累他们,即便能救出自己又如何,这天下她又将往哪里去?万一事发,狼军中定有人要为此牺牲,她不想再有人为她而死。因此对于赵奢的试探性接触,她并没有很快答复,她真正担心的,是赵义的要求。 那日他亲口所说,让她做他的妻子。这也证明赵义的内心并非一时欲/望,他从见到自己的第一眼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他的母后来看待,那时他才十三岁!可见他的城府有多深多惊人。赵相如若说自己心底一丝震惊也无是不可能的,他隐忍了这些年,如今却丝毫也不掩饰,又大费周章将她放在此处,可见他势在必得。 还有一处让她颇费脑筋,便是始终不能回去。当年王后魏姌化成鬼魂将她送来这个时代前曾说,只要自己看护住她的儿子,保佑其子孙平安,她便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年代。眼瞧着赵义的王位越坐越稳,赵国已经从群狼环伺的国际环境中脱困,一跃成为最强的帝国,只消赵义稍微有点进取心,天下归一也是大势所趋。 也许条件还不够?难道真要她等到七国统一、赵义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可是这个诡谲的年代,她却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不过春狩的消息让她又活泛过来,小春说过,这场活动十分盛大,绝大部分贵族都会参加。 赵郝也必然会来! 小蛮。这是赵相如心中的隐痛,她一刻也没忘记过这个活泼可爱、皮肤略黑的狼军女兵。她将生命完全交给了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都要护卫在她左右。即便明知被心爱的人背叛,临终前却还叮嘱她要好好活下去。赵相如永远忘不了被泛着绿光的箭头贯穿的脖颈和她流着温热的血液倒在自己怀中渐渐冰冷的身体,那双眸子曾经那样灵动,却最终和那个混乱的夜晚一样,陷入永远的黑暗。她是她最亲近的部下,却死在宿敌的手下,倘若不能报仇,她便枉为人活在这世间。 她被软禁在此处想要逃,可能性不大,可若是想要杀个人,以赵义的心胸即便知道了也未必会不容。这个人她恨之入骨,何况太后已死的消息天下皆知,而昔日的太后一党如今也无权无势,他以为宿敌已除心里多少会少些提防,应该不会太难得手。 计算好后果和所需的助力,赵相如觉得如果要在丛台成功取其首级,又要将随之而来可能的危险降到最低,恐怕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助力。 “小春。” “奴婢在。” “你给赵奢递个消息,让他去找蔺羊手下一个叫郑元的人,想办法把他送进来。” 小春听完吩咐没有多说一句话,趁着这会儿常乐不在,雷厉风行地通过中间人把消息递了出去。 而此刻常乐正在向赵王汇报近来太后的一举一动。赵义连着在心上人那里吃了两回钉子,虽然满腹阴郁,但是又不好发作。她被从太后的宝座上拉了下来,亲信势力都被连根拔起,对他有怨恨是应该的,只是赵义仍旧摸不清,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的心。 常乐的汇报很详尽,包括她每日几时睡觉,三餐用什么,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哪天见了几次笑容,事无巨细统统说了。 赵义面无表情,殿内只有常乐不大的声音,赵王既没有打断他,他便只能继续说下去。丛台他也住了不少日子,原本以为能够经常看见某人,一亲芳泽,却不料别说靠近,便是想待在一起说一会儿话也多半是被明朝暗讽。 他原本想着这个女人棘手,心性高又多势力,于是费力把她笼在身边,满心期待她能认清现实,安心依附于他。可他现在回头看去,自己是有多么愚蠢——她既能立马横刀、号令天下赵军,也曾站在权力最高峰俯瞰众生,又如何肯轻易成为男人的附庸? 她像一柄华丽又锋利的精铁刀刃,银光闪耀,所向披靡。可过刚易折,自己小心翼翼将她纳入怀中自然要小心避免被割伤,也要明白硬碰硬的结果,恐怕对谁都不好。 赵义想了想自己过去还没有坦明心迹时与她相处是何等融洽,那时自己多是服软的那一个…… “大王,嬴姬来了。”韩守在门外高呼一声,打断了常乐的汇报。 “你先退下。” 赵义看着常乐施礼,慢慢退出殿外,这才示意韩守放人进来。 嬴姬拢了拢发髻,冲韩守飞了一个感激的媚眼,孰料韩守根本无动于衷,目不斜视,笔直站在宫殿门外。嬴姬见他木然,倒也不生气,端着食盒婷婷袅袅进了大殿,侍人囿等都候在殿外。 常乐退出来时正遇上嬴姬,他穿的就是普通侍人的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再加上行止本分,嬴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反倒是囿,望着常乐快步离去的身影,脸上浮现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嬴姬今日的打扮很是讲究,乌黑的发间插着象牙色的双笄,软软的发丝从脑后蜿蜒而下,从玉白色的后肩一路向下垂及腰间,她脸上扑了一层薄粉,唇上点了胭脂,看起来色如春晓,格外明艳。耳上挂着的是两颗大海珠,行动间熠熠生辉。一身嫣红底绣桃花曲裾,衣缘用浅黄色嵌边,又套一条浅黄色长裙,再加上媚眼如丝,当真可算得上是这宫中最俏丽的一抹春色。 赵义任由她走正前方,袅袅一拜,紧裹的衣衫让嬴姬曲线毕露,正该勾起男人的欲/望。嬴姬偷眼看向赵义,见他连身子都没有挪动,以为已经看呆了,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窃喜道:“大王,妾身听闻大王终日辛苦,因此亲手做了些吃食,献与大王。”嬴姬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食盒,进来前韩守已经仔细检查过。她轻轻将食盒放在赵义面前的案几上,打开盒盖,取出里面的一碗羹汤和三两块点心。 赵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目光灼灼。 嬴姬瞥见赵王盯着自己,虽然天生媚态,却也红了脸,羞道:“妾身曾听母亲说,春日里应当多吃甜食,又想着近日大王都不来看妾身,定是国事繁忙,所以自己亲手做了点东西,想为大王分忧。”停了会儿,想到如此露骨说出自己想念赵王总有些不好,母亲曾教她,女子用情不可太尽,凡事都要留三分,如此才可拿捏住别人,于是又道,“妾身来前还探望了卫姬和虞姬二位姐姐,她们就不见大王,分外想念,临行前还要妾身多多在大王面前提起她们。”说罢,她鼓起勇气看向赵王,男人见到女人如此温柔乖顺,应该是极喜欢的吧。 果然,赵义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过来。” 嬴姬心中一喜,依言走到他身边,还未站稳,便被赵义扯住宽袖,用力一带,嬴姬一声惊呼便倒在赵王怀中。 她仰望着赵王,背上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一双如黑潭般深邃的眼神,让人几乎要溺毙其中。 “大王——”嬴姬脸上、脖颈、锁骨一片绯红,声音含娇带怯,欲说还休,当真是能掐出水来。她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看着赵王,口中却道:“现下还是白天。” 白日宣/淫/自然是不好,不过她可不是费尽心力却来同赵王说教的,这只不过是她的一种策略,男人想要时总不能让他马上得逞,最不济也不要让他们觉得很容易得手,欲擒故纵、欲拒还迎才是上上之策。 赵义手掌扶在她的腰间,凑近她的耳边吐气道:“美人如此投怀送抱,却教寡人如何是好?” 嬴姬的心思被点破,有些羞赧,她偏过头去撒娇道:“大王欺负妾身,妾身不依。” “那你待如何?”赵义脸上早敛了笑,只不过语气中仍有些调戏的意味。嬴姬偏头盯着赵义衣服上的兽面图案,没有看见,以为赵王真和自己玩笑,这才缓缓道:“妾身听闻过几日要在丛台举办春狩。”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大致有方向了,但是写起来好卡,从早上写到现在。。。。 第10章 春狩(上) “恩。”赵王声音不大,不过肯定的意味很明确。 嬴姬放软身子道:“不知王后是否出席。” 这样盛大的围猎祭祀活动,一般诸侯王的嫡妻是要参加的。 “宫中尚有许多事务,她走不开。怎么,你想去?”赵义的声音微微有些变。 赵王身边的位置本该是王后的,不过刚刚听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让王后参加,可见王与后之间的关系恐怕真如传闻一般十分寡淡。如果王后不来,而她能够取而代之陪伴赵王左右,那便是昭示了她在赵王心中的地位,这丛台她便可力压群芳、独占鳌头。 嬴姬自忖不太能摸准赵王的脾性,见他声音微变,担心他察觉自己的心思而恼怒,赶忙遮掩道:“妾身只是来丛台久了,总是闷在宫中觉得有些无聊,想见识些有趣的。”她抬眼看向赵义,眼神很是无辜道:“大王若是不许,妾身便不去了。” 赵义对于她的撒娇只是笑笑,没有立即答允,嬴姬睁大眼睛望着他,见他不为所动,脸上尽量流露出娇怯之态,退而求其次道:“妾身其实也并非要去观赏春狩,只求大王能时常来看望妾身,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只要看望就行了?”赵义露出笑容,语调坏坏的。 “大王——”嬴姬害羞,心底却是喜欢。 “大王,平原君求见。”韩守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过出声突然,惊得嬴姬立即从赵义怀中起身,整了整衣衫就要告退,心中不禁恼恨这平原君来的不是时候。孰料还未退下,赵义便对她道:“春狩准你参加……”嬴姬惊喜万分,结果下一句又让她的喜悦去了一大半,“……卫姬、虞姬也陪寡人一道出席。” 平原君赵胜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谈,不过是叮嘱他不要荒废政务、沉湎酒色之类云云。赵义很是耐着性子听了一阵,毕竟赵胜是亲叔叔,礼不可废。他嘴角一直挂着恭敬的笑,并频频点头,仿佛十分赞同赵胜的话。赵胜是个严肃且极识趣的人,劝得差不多了便立即住了口,不再多置一词。 二人一直谈到下人提醒用膳时方才结束,赵义命人打扫宫室留平原君住下。 春狩一应筹备全部交给了缪贤,此人虽然已是一把年纪,不过精神十分好,得赵王重用主持春狩,心底很是开心,也越发有干劲,拄着拐棍指挥下人们打扫场地、开坛设桌、铺垫席子、架设帐篷,忙的不亦乐乎。 因为要祭祀庆典,丛台人手明显不够,大量外人出入丛台,幸好韩守有所准备,人员调配张弛有度,丛台竟也忙而不乱。 郑元被带到赵相如面前时打扮正是一副寻常工匠模样,腿边还带了不少泥土。常乐被小春找了个借口支走,赵相如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如今蔺羊等人可好?” 郑元表面上是蔺羊的亲兵,实际是狼军的队员,当初跟在蔺羊身边其实是为了学习他的易容术。赵相如担心他们这一拨特务营狼军老去而后继无人,曾经特地让一些有潜力的年轻人跟随他们学习,不少都略有小成。也幸亏是有这样的高瞻远瞩,现在蔺羊被看得牢,无法前来,便可找到郑元来替补。 郑元没再多做掩饰,身上军人的痕迹显露无疑:“几位将军过得都还算可以,至少性命无忧,只是行动间少了些自由,太后勿要挂怀。”一声太后,让赵相如的心不禁一沉,她早已不是什么太后。 “你的手艺学得如何?”赵相如问道,毕竟上一次易容,还是蔺羊亲自弄的,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虽不敢跟师父相提并论,但外人定然是看不出来的。” “如此甚好。”赵相如将要求简要一说道,“后天春狩正式开始,我需要扮成普通宫女的样子。为免旁人发觉,这几日你也不用待在宫中,春狩当天进入丛台的人必定不少,你等到那日再进来也不迟。” 郑元称诺,顿了一下又对赵相如道:“太后,师傅十分担心您的安危,虽然不能解救您,但也希望您不要轻易涉险。”狼军士兵最是机敏,郑元虽然没有猜出是什么事,但是知道多半都是险事,又不能阻止,只能旁敲侧击的劝一劝。 赵相如颔首表示会小心,郑元便小心退了出去。常乐回来是碰巧遇见,见有陌生人从赵相如房中退出来时大吃一惊,拉住小春就问:“这刚刚出去的是何人?” 小春十分镇静道:“姑娘觉得屋前的院子空旷,想在这里多种些花草,又不知这个时节种些什么好,便让我寻了侍弄花草的工匠来问个究竟。” 常乐有丝不信道:“那这工匠如何建议的?” 小春看了他一眼:“刚刚你不在,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伺候着,姑娘和那工匠说的什么我还真没听见,你若想知道,可以去问姑娘。” 这话一说常乐不吱声了,打死他也没那个胆去向赵相如打听事情,只是这事不能不重视,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跟韩守一说,韩守立即就禀报了赵义。 三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连着几日下了春雨,突然一朝放晴。正是暮春四月,莺飞草长,天气和美,无论是枝头或是人身上,都透着股暖意,王公贵族们终于从厚重的皮袄和狐裘中解放出来,浑身的骨头正期待着一场大型围猎松泛一下。 赵义会见群臣时,穿着一件黑色的胡服,衬得肋下的双头虎玉带钩越发莹白,卸去高冠,只以织锦系住发髻。韩守没有一如既往跟在他身边,一旁只有苟安和其余几个侍人。苟安费力地将一柄强弓捧给他,赵义单手接过,跨上一匹棕色西域骏马,一扯缰绳,马高声嘶鸣,立起半个马声,十分英武。其余参加狩猎的贵族见状也纷纷骑上自家的马,背上弓箭。赵义笑道:“今日是春狩第一天,大家定要旗开得胜,博个好彩头!” 主持春狩和祭祀的缪贤附和道:“多献祭物,上神才会满意。大家筹备充足,想来我们这次的猎获一定不会少,今年秋收定然五谷丰登。” 一旁赵郝和他儿子商也拍着马屁道:“有大王当政,赵国定然蒸蒸日上,迟早能够称霸中原!” 赵义淡笑着看了赵郝一眼,没有回应。众人笑着说了些吉利话,然后都打马进入围场,准备大展拳脚。而围场的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一个人身着灰褐色的短衣缚裤偷偷潜入。 赵相如已经化妆成了普通侍女的样貌,混入了这场大型活动中,她原本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的宫装,但为了行走方便和伪装特意在里面穿了一套普通庶民的衣服,盘了个歪髻,而宫装则被她悄悄藏在了一个做过记号的松树下。 狩猎的人已经全部进入围场,为了避免争抢猎物,每个人进入围场的方向不同,赵相如眼睛紧盯着赵郝和他儿子,一行连带随从在内不过四人,不过身下的骏马脚力不错,跑起来飞快,赵相如评估着他们的战力,思忖自己能否对付的过来。 多年前她也曾在狼军中训练过,无论是体能还是格斗亦或是追踪,她都有所涉猎。只是武艺不精,能力有限,之后又多是在帐中运筹帷幄,真正真刀真枪作战已经越来越少,她手中只有一把郑元冒着危险带进野台的袖弩。由于丛台近日盘查突然严格起来,臂弩之类稍大的武器已经无法偷送进来,混进来的只有袖弩这个的微型弩机,连用作瞄准的“望山”都没有,可谓十分简陋,因此作用力十分有限,除非射中要害,否则不太容易一击毙命。另外便是一柄匕首,这还是墨家刘玉设计制作的一批精铁匕首,专门配备给狼军的,赵相如自己留了一把,虽然在被送来丛台后就被赵义拿走,不过赵相如仍旧想办法要了回来。 前几日下雨,地上正有些泥泞,马蹄印子十分清晰,赵相如飞快地跟了上去。 赵郝他们虽然骑马,不过却是走走停停,一会儿要选择路线,一会儿要观察猎物,且他们选择的是一片林地,为的是能猎得一些猛兽,好赛过其他人拔得头筹,因此骑马也快不了多少。 赵相如追上他们时,赵郝等人早将马拴在远处的树边,留了一人看守。赵相如为避免惊动马匹,便放过那人,小心翼翼往更深处潜去。春天的作物生长很快,一场大雨之后地上、树上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赵相如轻轻拨开一个比人还高的植物的叶,看见赵郝之子商正弯弓搭箭,他瞄准的是远处一头正在觅食的雌鹿。由于不常运动,赵商拉弓的手微微颤抖,加上鹿很是警觉,不时抬头张望或跳来跳去,以至于赵商始终未能瞄得准。 赵郝看见儿子始终未放箭,沉了半天气终于忍不住道:“你倒是快射啊!”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事:1、明天工作上有事,所以停一天。2、旗开得胜、彩头都是元以后出现的,但考虑到无明显BUG,不存在用典的问题,还是在人物的对话中用了。 第11章 春狩(中) 赵郝声音不大,但是野鹿之类的动物六识敏锐,警觉性非常高,赵郝一出声它便立即抬头向赵商的方向望去,同时身子立即向丛林的深处逃去。赵商见猎物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只得收起拉满弦的弓箭,很不高兴道:“父亲为何要出声,惊走了我的猎物。” 赵郝捻着胡须不以为然道:“盯上的猎物却迟迟不下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优柔寡断只会坐失良机。” 赵商面对父亲的教诲不以为意道:“优柔寡断确实不该,可谋定后动方见奇效,父亲非是我,又怎知我引弓不射是因为踟蹰犹豫还是为的一击必中。” 郝看着儿子精明的眼神,虽然商的智慧和谋略他还算满意,但对于儿子言语间的顶撞心中还是很不悦的,但顾忌到还有下人在场,他只是鼻子间“哼”了一声,表露出不满的意味,然后对着不远处的一名仆人道:“你随我去另一处看看。” 赵郝就这么带着下人拂袖而去,往围场中心走去。赵相如在看到他离去的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 天赐良机! 他们只带了两个下人,但都是孔武有力的练家子,为的就是在遭遇突发事件或是碰到猛兽时保护家主用的。而现在一个在远处看马,剩下一个被赵郝带走,赵商身边空无一人! 树叶后的赵相如眯了眯眼睛,屏住呼吸。杀掉赵郝固然好,但是同时与两人近身搏击有些吃力,刺杀赵商更加稳妥保险。而且如果行动顺利,悄无声息杀掉商之后,照样还能偷袭赵郝,即便不能,也可以让他骤失嫡子。赵相如记得,商是郝唯一的嫡子,多年来悉心栽培,如果他死了,郝必是要痛彻心扉的吧。 赵相如的心情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商对于父亲的离去似乎也很不高兴,沉默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搜寻新的猎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呼唤看护马匹的下人,仍旧是一个人。 赵相如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猫着腰缓缓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同时调整好袖弩,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暮春的暖风细细地吹着,吹动了赵相如眼前的树枝,林间发出沙沙声,嫩绿的树叶轻轻摇曳。若非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寻常人定会躺倒在此,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美妙。赵商背对着她,赵相如再一次观察了周围,确认没有人靠近,慢慢抬起袖弩,凭着多年射发弩箭的经验瞄准了赵商的背部。 以这枚袖弩的力道,这样的距离恐怕无法射入太深,但能对他造成有效伤害,到时赵相如扑出擒杀,便可易如反掌。 一阵风吹过后悄悄停歇,树林间陡然安静下来。赵商摩挲着手中的弓箭,准备离开,去别处寻找猎物。 就是现在! 赵相如当机立断扣动“悬刀”,箭矢从弩机上挣脱而出,呼啸着袭向赵商。赵相如完成射击后看也不看,立刻跃出树丛扑向毫无防备的赵商。 赵商感觉后背像被什么轻轻咬了一口,刚要伸手去抓,只觉得左肩以下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而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他心中大骇,以为是遭遇了猛兽,猛然回身,却只看见一道白光向自己劈来! 赵商脑子聪明,可不代表身子灵活,他本身就极少骑射,三十多岁便大腹便便,与他父亲精瘦的模样完全不同。但是生死关头,他的身体机能一下子迸发出来,尽管后背受了伤,却还是连滚带爬向右一倒,躲过了赵相如的致命一击,不过胳膊被利刃割出半指深的伤口,险些断了,顿时血流如注。 赵相如见一击未中,虽有些意外,但没有犹豫,立即加紧攻势。赵商狼狈躲闪了几下才发现面前是名穿着贱民服饰的女子,这女子神情冷酷、招式狠辣,一声不吭却招招要人性命,赵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这八成是个寻仇的。他没有空手搏斗的技能,自知硬拼杀不过此人,急中生智抄起手上的硬弓便往对方脸上砸去。 赵相如面门乍然受到攻击,只得向一边闪去,赵商抓住时机连跑了几步逃往树木茂密的地方,口中喊着:“父亲,救我!父亲!” 赵相如一听他出声,知道今日赵郝必然是杀不成了,但贼不走空,既然已经瞄准的猎物绝不容有失。她一边追上赵郝一边凭感觉调整袖弩,重新装填了一支箭矢。这次她换上的,是一支淬了毒的箭。 赵商虽然喊了几声,但并不确定自己的父亲能够听到,不过附近还有一名下人,只要听见自己的声音必会赶来救援。他惊恐地看着身后的煞神,穷凶极恶的模样令他胆战心惊,那是怎样的眼神!赵商慌不择路,山林的泥土上满是交接缠绕的树根和藤蔓,他只顾着回头确认赵相如的位置,却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被绊倒,重重磕在一根老树根上,摔得半天爬不起身来。 赵相如趁这时机赶忙追上,赵商眼见要丧命,赶忙道:“壮士饶命,我从未见过你,不知你与我有何仇恨,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许你五百斤金赎我的命如何?”见赵相如丝毫不停步,他又急道:“即便你要杀我,也要告诉我是谁的指使,好让我九泉之下做个明白鬼。” 赵商忍着疼痛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他余光已经瞥见葱翠的树林间似有人向此处来,只要拖过这短短瞬息,便可逆转形势。 只可惜赵相如这只老鸟阅历比他丰富得多,于千军万马前耍诈也不比他少,这种小猫伎俩根本瞒不过她,杀人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她挥刃欲往赵商脸上劈,赵商见她不为所动赶忙伸手去挡,一边高喊:“我在这,快来救我!” 赵相如手速不慢,攻他脸部只是假动作,料他会抬手抵挡,突然右手举刀向他左胸刺去。电火石光间赵商完全凭借本能双手护住心间,赵相如一只铁匕“噗”一声便插入赵商双手,赵商疼得惨叫一声,双手被扎了个血窟窿。 身后人声越来越大,而且是从两个方向而来,赵相如知道她没有时间了,于是扣动左臂的袖弩射向赵商。赵商此时已疼得半死不活,纯粹就是个活靶子,赵相如不费吹灰之力将毒箭射入他胸口,以保证他绝无生还之机,然后毫不留恋地拔出匕首。 刚刚起身,身后一道劲风而至,赵相如本能一闪,一支利箭已是将她的左臂射了个对穿! “刺客!抓刺客!”赵郝听到儿子发出的呼救后就从不远处赶来,正看见一个灰褐色衣服的人在攻击赵商,一边冲过来,一边命令下人放箭射击。 赵相如听到赵郝的声音,有一瞬间想冲过去杀了他。但胳膊上的利箭告诉她,事已不可为,必须放弃,立即离开。 心中念头一动,连头都不回,直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她的动作轻灵,加上赵郝顾忌儿子,身边人手不够,便没有下死力气去追,只能赶紧命下人把他只剩半口气的儿子抱到马边,送回去就医。 赵相如忍着臂膀上的剧痛,沿着来时的方向窜出了围场,在松树下找到了衣物。她不敢在此处久留,而且胳膊上的伤势必须及时得到处理。她不敢贸然拔出箭矢,没有清水没有草药,如果急忙取出,恐怕血很难止住。 她小心掩埋了自己的足印,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处,掏出匕首,用牙齿咬住胳膊上露出的箭头,用力斩断露在胳膊外面的箭羽和箭头。锋利的箭头割伤了她的舌头,嘴中弥漫的全是腥甜的味道。她又动手撕开身上的短衣,由于左手使不上力,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衣服斯成布条,并在伤口处扎了个绷带。做完这些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汗湿了一身,随意抹了把脸又匆匆换上宫女的服饰,便赶忙往丛台赶。 赵义的骑射弓马都源自庞澈的调/教,很是不错。不一会儿便猎了獐、狍、鹿等七八只,便回来参加宴席了,毕竟春狩只为祭祀,把动物都赶尽杀绝了也不好。 如流水般的宴席开始了,侍女们捧着酒壶缓缓走到一些不参加狩猎的贵族们身前,为他们斟上美酒,案上的珍馐摆的满满当当,大家说说笑笑,正和这春日的气息,一切都十分融洽。 卫姬等人今日也是盛装出席,为了比美,三人穿得争奇斗艳,好能引起赵王的注意。只不过安排座次的缪贤似乎没有体察到她们的这番心意,将她们的席位安排在了较偏的位置。不过嬴姬胆子大,她不请自来,自作主张地走到赵王身边,撇开伺候的侍人苟安,亲自为赵义把盏。 赵义但笑不语,这也纵容了嬴姬,让她越发以为赵王对自己是宠爱的。 “大王。”韩守突然出现,眼神中透出一股焦急。 赵义端着酒爵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神色如常地对嬴姬道:“你先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到下周二,白天都无法碰电脑。。。。。更新亚历山大啊 第12章 春狩(下) 赵相如从围场走出来的时候特地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周围很少有人出没,只是隐约能听见远处春狩宴席上的鼓乐声,伴着贵族们遥相敬祝的声音,与这天气十分的相称。 四周无人,赵相如谨慎地观察了一番之后才现身。看这情形,赵商被刺杀的消息还没传出来,否则赵郝定会要求赵王封锁围场。这是最好的状况,她必须赶在形势对自己不利前离开。 刚才那一箭,她料定赵商必死无疑,她也可稍稍松一口气,此次冒险总算是值得的,而且她的身份也没有暴露。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回到自己的宫室,今早她假称不适,使了个金蝉脱壳的办法避开了常乐溜了出来,小春一个人要里外支应,应付一切状况,虽说不会出什么大碍,不过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贯穿的伤口虽然还有一截箭身仍未取出,但已经用布料紧紧裹住,血暂时不会渗出教人看见。胳膊有些麻木的痛,只要不去触碰,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周围偶尔会有三两个侍人或者侍女端着水壶、炙肉还有一些鲜亮的果子往举办宴会的地方匆匆走去,赵相如低着头如同一个普通侍女般快步穿过一个长廊,前面就是一个植满爬山虎的矮门,只要过了这个门,就彻底离开了春狩宴饮的范围,到了丛台寻常女子居住的地方。她的宫室就在其中一处,只要越过此处,当真就是鱼入大海,赵郝即便想要封锁整个丛台,也休想翻出她来! 想到此,赵相如不禁加快脚步,但心已是放下大半。她身上罩着的红色曲裾深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刚才只顾赶着离开,并没有在意,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心下略定,便已感觉到背后一片冰凉,尤其是被风一吹,更是让她忍不住直打冷颤。 赵相如觉得自己要赶紧回去,否则失血这么多,回头发了高热便不好了。 对面似乎来了一个人,衣服颜色偏深,赵相如只当是侍人或者是负责保卫的王宫卫士,于是把头压得更低,只管朝前走。不料那人越来越近,最后竟在赵相如身前停住了。 赵相如只得收住步子做恭敬态,心中却是警铃大作。低着头的她可以清晰的看见来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胡服,脚下穿着一个羊皮靴,步子十分沉稳有力。赵相如转动眼睛微微向上打量,那人腰间挎着把弯刀,不似宫中卫士常用的剑戟矛戈,反而像是赵军和狼军骑兵的所用之物…… “明明是春狩宴饮伺候的侍女,为何要往别处去?” 声音饱含着疑问,握着弯刀的手也似乎紧了紧,仿佛她的回答一旦有误,就要立即将她斩于刀下。 赵相如心中一怔,竟然是韩守。不管他们之前有什么恩恩怨怨,他现在是赵义最信任的部下,负责保卫赵王的安全,此刻春狩宴饮,他不在赵义身边伺候,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赵相如虽然惊愕,可眼前情景容不得自己思考,她的声音韩守认得,好在容貌有变,应该不至于被认出来。 “奴婢来丛台不久,这里太大了,又不常走动,所以才会一时昏了头乱闯,求您饶恕。”她尽量将发音用力的部位往舌前推,声音也如蚊蚋般,听起来娇滴滴的,又带着丝惶恐,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韩守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是走错了,那便回去吧。” 赵相如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听到这句话如蒙大赦。虽然他没有放自己过去,但丛台足够大,不是只有这一个出处,只要离开他的视线,她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赵相如觉得越是在此时越是不能大意,于是低低回了声:“诺。”却依旧不敢抬头,单等着韩守先行一步,自己再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突然一名卫士喘着气跑来,急道:“卫尉,出事了!” 韩守刚要迈开的步子一停,沉声道:“何事?” 来人根本没注意到韩守旁边还站着个貌似卑微的小侍女,淌着汗的脸焦急道:“郝之子商在围场被人刺伤,性命危殆,郝誓言要拿住刺客,此时已带了门下私兵和舍人封住了丛台!” “胡闹!”韩守脱口怒斥,区区一个贵族竟敢私自封锁大王所在的地方,这和谋逆还有区别吗?想罢他道:“大王可知道了?” 那卫士道:“大王还不知道,属下也是在偏门把守时发现郝的人突然冲过来才知道出了事,立即就来禀报卫尉了。郝的人还说,刺杀商的人必然还在丛台内,那人是名女子,而且左臂受了箭伤,他们要求搜宫。” 赵相如一旁听得心中一沉,倘若只是搜索围场或者宴饮的会场,那么她还可以逃脱,可若是真要把丛台搜一遍,她胳膊上的箭伤定然会被发现,到时即便脸上顶着易容的东西,赵郝也会发现她。只是当初她赌的是,赵郝不敢私自搜宫,即便搜宫,赵义也不会放任不管,他不是还想让她做他的妻子么? 韩守听完怒意横生,但是此事他必须先向赵王禀报。刚要往赵王那方向去,却又来一名卫士,一路狂奔而来,恨不得连头胄都要丢了,满头大汗抱拳道:“卫尉,公子商毒发,刚刚殁了,其父郝已带着私兵冲进丛台的宫室开始大肆搜人了!” 赵相如听得心中一放一惊,放下的是赵商终是死了,赵郝虽然没杀掉,但是丧子之痛绝对够他难受很久。惊的却是她没想到赵郝竟然真的豁出去了。如此大规模的搜宫便是无视赵王,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赵义不能及时阻拦,自己必会教人搜了去。 “你说什么?!他好大的胆!”韩守虽怒,心中却叫不好。他从第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侍女模样的人就是赵相如,刚刚她捏着嗓子同自己说话他也是十分不适应,只是他没想到她为什么会乔装出现在这里,而此时这一连串的事件已经做出了解释,必是她的所作所为。 韩守余光瞥向她的左臂,宽大的袖管无力地垂着,他微一皱眉,对两名卫士道:“你们各回要处继续把守,暂时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另外再分些兵力盯住他们,不许他们在宫室处所乱来,以免伤了贵人们。” “诺!”二人立即散去。赵相如此时脚步有些迟疑,自己若是现在回处所,估计正好赶上赵郝搜宫,岂不是要被逮个正着?可不回去,难道要等赵郝慢慢搜宫,缩小包围圈? “你,随我来。”韩守冲赵相如道。 赵相如一愣,韩守补充道:“刚才的事情你也听到了,情势危急,我需要立即向大王禀报此事,你先跟着我,万一有事也好传个话。” 眼下这身份还能由得赵相如拒绝?何况现在跑回去也不明智。赵相如称诺,卑微的跟在韩守后面,只是她心底却觉得,原本似乎万无一失的计划,似乎已经开始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了。 韩守的步子迈得很急,赵相如因为穿着曲裾,只能小碎步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便掉出好远。韩守似有感知,默默放缓步子。不过事情紧急,速度只保持在她能刚刚跟上的地步。赵相如想着韩守没有认出自己,但仍旧有些不安,一来她毕竟受了伤,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处置起来不会像往常一样方便;二来,她虽然有易容遮住真实面容,可宴会上那么多贵族臣子,当中许多人都曾见过她,保不齐见了她会起疑的呢? 赵相如伸出右手轻轻触摸额头,之前这里曾被秦人刺过字,又被她烙去,只余下一块丑陋的疤痕,现下有了郑元制的妆容,虽然不说会光洁如玉,但至少此处的痕迹已是十分不明显,她又特意留了些碎发遮住额前,再加上肤色被人为调黄,现在的她看起来只是身形还算袅娜,但容色真可以说是平淡无奇,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臂伤在身,目前看来,没有比宴饮会场更安全的地方了。等赵郝搜完宫,想必她能瞅个空逃回去。心中既有打算,赵相如也不慌了,极坦然地跟着韩守亦步亦趋。 耳畔的鼓乐声越来越响,钟鸣鼎食、乐伎舞人,贵族们吃着普通百姓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美食,喝着用无数庶民辛苦熬制的佳酿,欣赏着春日的美景与美人,并且陶醉其中。韩守让赵相如在末席处等待,自己则直入王帐,去寻赵王。 赵相如没有抬头,不过仍偷眼打量四周的情形。贵族们分左右,席地而坐,中间的空地则由舞伎进行表演,一班乐伎则在贵族们身后,敲着编钟、编磬、鼓等等乐器,和她一样穿着大红色宫装的侍女们正穿梭忙碌在整个宴会上。 贵族们的面孔她大都十分熟悉,赵胜、缪贤都在其间,也有些生疏的,不过她没有看见赵奢。而坐在中央首座的人穿着玄服,不用看就知道是赵义,他的身侧,正跪着一名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女子,整个身子好似要黏在赵义身上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真不好意思,这几天更新不行。今天就这些字,少了一点,明后天白天还要开会,不知道明天晚上还要不要开,如果晚上不开,我就多写点。如果明天开会到晚上的话,只能后天补更了。 第13章 掩饰(上) 尽管已经是暮春,但天气仍旧有些微寒,尤其是前两天还下了雨,地上颇有些潮气,温度也还没有回升,不过这些都丝毫不妨碍嬴姬的一颗春心肆无忌惮的荡漾。如果说嬴姬之前勤谨侍奉赵王是慑于他的威势,也为了让她自己过得更好,那么这数次见面相处便让她深深喜欢上了这位王者。 人有权势不可怕,有地位有权势也不可怕,有地位有权势有城府有相貌,那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赵义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潭,嬴姬这样的道行在湖面上没翻腾几下就冒了两个泡被淹没了顶,她自恃年轻,姿容出色,也想为自己争一争。 温香软玉在怀,赵义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温柔,而爵杯中的玉液映着他的眼底,仍如数九寒冬一般,冰冷凉薄。 不远处的卫、虞二姬见着此情此景,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嬴姬屡屡邀宠,若说大王真喜欢她便也罢了,可眼下怎么看赵王都有些若即若离的意味,并不怎么紧着她。于是二人心中虽有些醋意,但越发不肯学嬴姬投怀送抱,反而拿捏着一些,坐壁上观,等着看嬴姬出丑。 赵相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虽然她多日不曾离开丛台,但她的观察力没有丝毫降低。 韩守一进入宴会,赵义便已经看到他,而他身边竟然站了个红衣女子,因为隔得远,赵义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只是一见身形,便如遭电击般,身子直了直,身边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天地间仿佛独她一人。那个身影他曾经在年少时无数次用眼睛偷偷描绘,又曾无数次苦苦压抑心中渴求怅然回望,他虽是对她下了手,成功取得了权利,可他终究是想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眼下见了几次,她显然还不能接受他。赵义有时觉得自己能够等得起,等她认清现实,愿意安心依附于他;可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十几年,他已经不再年少,还能有几个十几二十年供他挥霍?这些年来他几乎近不得她的身,只有数年前借助红丸的一夜欢愉,而她还全然不知。如今他在女色上越发应付寡淡,焉知不是心中系着她的缘故。 他想她为他们诞下嫡子,生下赵国的继承人。 赵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全然忘掉了一切。 嬴姬察觉到赵王的出神,心中原本满满的欢喜顿时消了一大半。自己在一个男人怀中,而他却还能分心,是她的魅力不够吗?还是这赵王根本从未对她用心?嬴姬顺着他注视的方向望去,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侍女。 嬴姬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心道大王肯定是看不上这女子的,定是目光游离时这女子恰好经过。 怎奈那女子站着不动,赵义也一直盯着她瞧,那女子站在末席,原来在那的几个贵族都去狩猎了,周围没什么人。嬴姬心里便有些不忿,那女子身材瘦弱,面色蜡黄,一看就是乡野出身,十分粗鄙,根本不配得到赵王长久的顾盼。 赵相如对这些尚还不觉,韩守丢下她,阔步走到赵王面前,在赵义挥退了嬴姬后,对他低声道:“大王,赵郝之子商在围场遇刺身亡。”赵义听到此眸子一暗,抬头看向韩守。 “郝已是失去神智,现在带着全部的私兵和门客在丛台大肆搜宫。” 赵义本想问他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她乔装带到这里,忽然转念发觉不对,郝之子商突然遇刺,又突然闯宫要大肆搜人……这一切难道是她做的?难道是她刺杀了赵商,又被赵郝发现?! 赵义只觉得心都悬了起来,他苦心孤诣隐藏她就是为了让她免遭贵族仇家的袭扰和加害,除了一点私心外,大部分原因还是基于保护她。如果被赵郝发现,那么……必须立即诛杀赵郝,虽然他的背后还有一股未知的强大势力,虽然目前还不宜与他撕破脸面,但是倘若情况真是如此,一切就顾不得许多了。 也许是赵义的表情破天荒有了一丝裂痕,透出一股惊讶焦灼的神色,韩守忙对他道:“刺杀之事多半是姑娘做下的,她还被刺伤了左臂,不过依微臣判断,赵郝还不知她的事情,也不知她就在此处。他们只道刺客是名女子,受了箭伤,赵郝骤然丧子,心中痛恨难平,所以才会颠倒行为,做出搜宫之举。” 韩守声音极低,连一旁的苟安都完全听不清楚。他只看到赵王的神情明显一松,却又疾言厉色道:“商之死固然可惜,刺杀之人也定要查到,但是丛台是王家园林,他不过是寡人的族叔,这宫中俱是寡人的美人,哪里能容他放肆?!” 赵义说到这句时十分大声,配上怒气十足的表情,又顺手把爵杯摔了出去,果然成功引得席间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起停了谈笑,看向赵王,眼神中充满疑问。 缪贤是此次狩猎活动的主持人,看到赵王突然发火,自然要最为关心,刚刚事发突然没反应过来,现在回过神来仔细琢磨琢磨赵王刚才说的一番话,惊得不轻,脸色都变了,一大把年纪几乎从席子上跳起来,赶忙从席间走出对赵王道:“大王,出了何事?” 韩守望向赵王,赵义微微颔首。众人惊疑间,韩守解释道:“刚刚在围场,郝之子商被一名刺客偷袭至死……”此言一出,席间哗然,韩守只得又提高声音:“现在郝认定刺客仍在宫中,意图搜宫。” “是谁如此大胆?!”暴喝一声的是郭氏族人,一直以来,为了抗衡武烈太后,他们与赵郝家联系紧密,结成了亲密的同盟关系。 “是啊,这还是在丛台,有乌衣卫士看护,竟然出了这种事,郝心疼之下难免做出这种事,唉……”这是肥氏,话语中为赵郝之行颇有开脱之意。 “商自幼聪颖,颇得其父疼爱。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大赵又少一根栋梁。”说话的是李氏,似乎对商颇有扼腕叹息之意。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竟无一人斥责赵郝行为失当,以下犯上。只有廉氏和楼氏两族偶有人提出郝应当禀报大王再做决断,而不该直接闯宫。只是廉氏和楼氏族中近年来没有什么出挑的人物,之前又与太后交好,如今颇受压制,人微言轻,很快就被反对之声淹没了。 赵义的脸色越来越沉。 赵相如见着此情此景不由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当初她身为太后时曾经力主废黜贵族特权,在她的打压下,这些人都是过街老鼠,不要说敢在朝堂上发声,议论军政大事,便是过日子也得夹紧尾巴。那时候的王权牢牢握在她的手中,只要敢反对的人,轻则是一顿板子,重则性命不保。如今赵义掌权,行事和她截然相反,他把这些“跳梁小丑”都请了回来,现在却要受制于他们。他以为他把这些贵族们从压制下解救出来就能使他们感恩戴德了吗? 真是可笑。这些人是养不熟的狼,如今后宫都要被人抄了,赵义的王权无异于被人扔在地上拼命踩踏。 赵相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不过这是她失去权势以来觉得最快意的一天,如果不是她还身处危险境地的话,她会很乐意看这出闹剧赵义如何收场。 那边正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闹着,赵相如不留神一个和自己穿着一样的侍女走到自己面前,斜着眼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很不客气道:“我家夫人唤你,随我来。”说罢就转身要带她走。 饮宴上女子不多,赵相如杏眸瞥见不远处有一女子正看着这里,水绿色的衣服,正是刚刚倒在赵王怀里的那个。面前的这个趾高气扬的侍女多半是她派来的,乌发上插着一根金簪和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赵相如冷笑,可比她和小春的打扮都富贵许多,显然是个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这样的女子最爱无事生非,赵相如岂能随她摆布?只是眼下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不能暴露自己,若真是闹起来于自己也不好。赵相如隐去嘴角的嘲讽之意,柔声道:“还请姐姐回了夫人,奴婢是跟着韩卫尉来的,卫尉吩咐奴婢要在此等着,为他跑腿传话的,不可随意离开。” 赵相如推出韩守挡着,想拿他的名头震一震。但凡知趣点的,在这里听到韩守的名字不会不给几分面子。 只是有时候算计再多也保不住遇到个横的。 这侍女是嬴姬从娘家带来的,从来没讲过理。她见个小小宫女竟敢抬出韩守,不禁眉毛倒竖,怒道:“想死是吗?夫人叫你也敢推三阻四,不过是个贱婢,少在这拿捏作态,否则回头教人剜了你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会终于开完了。。。。虽然还有很多很多事,但总算能准点下班,摸到电脑了。。。。 今天这章把前面一章补齐了。虽然晚了,但是大家将就着看吧~么么 顺便说一句,《武烈太后传》的定制还剩最后几天,有意的抓紧时间 第14章 掩饰(中) 赵相如不知道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为何说话能这样的恶毒跋扈,动辄就要剜人双眼、挖人心肝,她冷眼看着,心中却不禁觉得好笑。当初她也是心狠手辣,以酷刑严法荼毒人命的事情没少做,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她相信自己的做法能够最快帮助她达成目的。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的“厉太后”现在也被人疾言厉色地威胁着,心中自然是五味杂陈。 她恐怕二十岁都还不到吧?尽管面容凶狠,只是她的眼神泄露了她的稚嫩,越发显得她底气不足,色厉内荏。 赵相如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考虑到自己不想在这个宴会上出风头,她还是低调些好。既然不过是些只会张牙舞爪的角色,她也没必要和她们太费劲较真,于是在恶狠狠的侍女青看来,自己这一嗓子还是把她吼怕了,乖乖地跟着自己走。 赵义被贵族们缠着,无暇顾及场上发生的一切,而赵相如低着头垂着双臂跟着那名侍女走到嬴姬身边。 “夫人,人带来了。”侍女青朝自己的主子施礼,自从囿这么称呼嬴姬之后,下人们为了巴结,也都争相称呼她为夫人。 嬴姬恍如未闻,用筷子夹了一片案上的烤肉,极优雅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赵相如自然不做声,只是看着她故作优雅的刹那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经常在外带兵打仗的时候,有时饭也顾不上吃,大军休息的间隙才从马上下来啃几口干粮,有时她的样子不要说是贵族了,连普通的庶民女子都不如,饿极了就狼吞虎咽地嚼一通,远不及那个人。他就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举手投足无一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如沐春风。 赵相如微微出神,此时嬴姬已经拿完腔调,抬头却见这个刚刚颇得赵王关注的侍女在自己面前没有惊慌失措或是摆出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反而给她一种淡然宁静的感觉,这便让她有些不快,不过如此近的距离更可见她蜡黄的脸色,深凹的眼眶,五官虽然还算说得过去,可就是没什么颜色。 嬴姬低头看看自己犹如凝脂的皓腕,心里颇有自信,想着赵王宫中佳丽数千,又如何会看上这样粗鄙的下人,不禁暗笑自己多心,于是皱了皱眉道:“你叫什么?在哪里做事的?今日宫中饮宴,侍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怎么独你一人像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 嬴姬声音不大,却有三分威势,这也是照着在家中时母亲管教姬妾的方式学的。一旁席子上坐的是卫姬和虞姬,二人正看着嬴姬教训一个侍女,都不做声。嬴姬隐隐有些得意,人在这时越发喜欢为难别人以显示自己独特的权势与地位,以彰显与他人的不同,嬴姬自然不会例外。 赵相如被这意外的一训斥唤回神,来不及思考一个假的出处和姓名,便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道:“奴婢是被韩卫尉唤来的,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奴婢也不认识,他吩咐奴婢不要随意走动,只在原地等他消息。”赵相如故意说得颠三倒四,唾沫横飞,显得特别紧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果然嬴姬看她这样赶忙以袖遮面,挡住纷纷飞来的口水,用嫌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还以为赵义看上什么了不得的美人,没想到是这么个货色,心中大定,正要让侍女青带她下去,却见青向前一步一掌掴在赵相如脸上道:“你当我们夫人好唬弄?贱婢!不过是唤你来回夫人话,竟敢三番两次抬出韩卫尉来,难道夫人使唤你不得?!”小青说着这话,眼睛却看的是卫、虞二姬,眼神中的挑衅意味分明是在跟她们说:我家夫人得赵王喜欢,韩卫尉便也可不放在眼里,韩卫尉带来的人自然也能使唤。 卫姬过去曾是齐王的宠妃,此时喝着茶,眼睛看着案上的肉块,不动声色,似乎对一旁的事情漠不关心。虞姬一副聪明相,虽然没有表现得一惊一乍,但一双眼睛时刻观察着四周动静。 很多时候小鬼比阎王难缠得多。 赵相如眼睛里窜着火苗。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待她了。 以她的武力,刚才小青掌掴时她已经看到她的动作,也听到了手掌袭来的风声,她的身子反应极快,正要抬左臂阻挡,本已经麻木的箭伤突然钻心一般疼痛。就这一瞬间的迟滞,赵相如脸上已经挨了清脆的一巴掌。不过挨了巴掌之后赵相如才想起,自己是侍女,还要躲过可能到来的搜宫,自己还是尽量忍耐,免得引火烧身。 虽然现在已经烧到裙边了。 小青转过去对嬴姬道:“夫人仁慈,只是却不知这贱婢看着老实,实则巧舌如簧。这丛台没个人打理管束,做事的人越发懒散,依奴婢看,定要惩戒一番,免得以后侍人们接了差事也跟她一般寻个由头推脱。” 赵义不管丛台之事,丛台只有一个丛台令,假如今日嬴姬管束了一个宫人,且得到了赵王的默许,那么今后丛台还有哪个侍人敢不服管教?而嬴姬也就隐隐成了丛台之主。若搁在法律上,这叫判例法。 嬴姬被自己的侍女丛恿得有些心动,一双桃花眼翻了两翻,伸出纤纤玉手指了指案几外盛酒的青铜罍对着赵相如道:“我们这里的酒正巧喝完了,你去再搬三罍来。”说完又补了一句:“记住,一滴都不许洒出来,小青你看着她。” 罍是酒器,一个至少能让个普通人抱个满怀,且这东西是青铜制成,本就十分沉重,再加上里面灌满酒液,寻常都是两名男子才能轻松挪动。她让赵相如一个人来搬运,又是穿着襦裙,存心是想看她出丑。 赵相如虽然后悔自己跟着韩守搅合进了宴会,现在落到了难以脱身的地步,不过也明白自己此刻心里即便恼怒千遍也无济于事。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何况现在她扮的还是只其貌不扬的鸡,既然她要看自己出丑,遂了她的心愿比较省事。 于是赵相如施了一礼,在众目睽睽下将空了的罍搬到中央放置的大型酒器——彝跟前,拿着勺子往里添酒,直至将溢。并非赵相如自觉,而是一旁还有侍女盯着,但凡她觉得有一点不满,便叫赵相如多添两勺。 现在才是考验她的时刻。 左臂受了伤,别说不能使力,只要稍微抬起一点,血便像倒流了一般,她甚至能感觉到滞留在她血肉里的箭身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磨着她的骨头。赵相如头上的汗一下冒了出来,脸色瞬间惨白。 她小心地用右手扣住罍的底部,用整个右臂的力量抬起装满美酒的青铜罍,左臂只轻轻搭在酒器一侧的兽耳上,以稳定其不让它随着身体的走动而晃得太厉害。右臂的骨头咯吱作响,就这样她还能听见远处权贵们争论是否要放赵郝搜宫。 尽管赵相如事先有过心理预期,但真正搬运过程中的重量还是让她十分吃力。由于右臂用力太过,即便她左臂没用什么力气,也让她觉得肌肉被拉扯地非常疼。 赵相如尽量让自己走得很难看,在放下最后一个罍并保证没有酒洒出的情况下,她假装被襦裙绊倒,摔了一跤。小青和其他伺候的侍人们哈哈大笑,连嬴姬也是微微抿唇一脸鄙夷的神色。赵相如摔倒时以右手撑地,没什么大的伤害,只蹭破了点右腕上的皮肤,和着地上的尘土,辣辣的疼,不过这个左臂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赵相如微垂双目,恭敬地站在嬴姬面前,等待她发话。 左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多半是肿了。赵相如想着,不过还是值得的,她想想小蛮跟着自己十多年,最后死在那一箭之下,若是不能为她复仇,她真是枉来这世上一遭了。 嬴姬今日挺满意的,虽然赵义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不过寻了个人来取悦自己,还是让她很开心。 嬴姬正要开口放了她,结果万恶的小青又适时出现,跟她的主子进言道:“夫人,这贱婢做惯了粗活,搬运罍对她来说不过是寻常事,算不得什么责罚。” 嬴姬玩得正有趣,前面赵王和贵族们吵吵嚷嚷什么朝堂政事她没兴趣,于是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小青一乐,笑容阴毒:“让这贱婢替夫人烹肉……”顿了顿才继续把剩下的字吐出来,“……用手。” 众人虽然也爱看热闹,但即便如此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宴会上的肉大都是今日围猎得到的,由庖厨加工制成。炙烤的肉类鲜美,但普通人如果没有工具,根本无法烹制美食。 小青笑道:“就让她以手烹制,既表明了对夫人的一片赤诚之心,也好让她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兔子和紫尘的雷~~ 这算周三的更新,看在我写得这么晚的份上,请大家用留言砸死我吧……另,留言一定要超过5个字啊,不然倒扣分啊 《武烈太后传》定制还剩两天,如果喜欢,请带它回家~ 第15章 掩饰(下) 侍女青说起来时候,眼睛看向一旁盛肉的铜鼎。在鼎下置薪火,便可以以鼎当锅。嬴姬身边的侍人囿也觉得这主意妙极,很快寻了打火石来将火点上。铜鼎导热快,不一会儿铜鼎内发出嗞嗞的声音,残存的水被迅速蒸干,鼎周边热浪滚滚。 侍人囿取了不少薪柴和鲜肉,递到赵相如面前道:“夫人要吃肉,吩咐你炙烤,还愣着做什么?!” 小小的铜鼎已经被火烤得滚烫无比,现在无论是什么贴在上面,一定会被高温瞬间烤焦。 赵相如一动未动。她可以选择将肉丢入鼎中,但取出时一定会烫伤手指,这还属于可预见的状况。囿见状顺势将数块肉片丢入鼎中,顿时鼎内沸腾起来,一阵白烟冒了出来。囿深知这些肉不过是贵人们作弄人的玩意儿,根本不会真的吃下去,所以选得都是又大又白的肥肉。鼎内的肉水分被快速蒸干,油花四溅,劈啪作响。小青和囿催促着,让她快些用手翻转肉块,以免烤糊。 卫姬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但也不愿为个下人与嬴姬起争执,偏过头去只看附近景致。虞姬挪了挪身子,趁这功夫把周围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她的观察力不弱,很快便觉得这个侍女有些意思。所以她也不出声,只在一旁看着。 赵相如余光瞥向赵义处。贵族们的吵嚷声似乎渐渐低了下来,是已经做出决断了吗?那么韩守应该注意到这里的状况了吧?赵相如虽然一向比较独立,不过眼前的情形她若想安然脱身,最好的办法还是韩守出面。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很可能这会儿子功夫已经忘记之前还曾带了个侍女进宴会。 见她始终不动,嬴姬颇不耐烦,还没等她说话,小青已经迫不及待跳出来推搡赵相如。 赵相如被推中左臂,眼前一黑,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住。小青认定她是耍诈,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把掐住她的胳膊,变本加厉地拖着她往铜鼎边走。赵相如顿时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头重脚轻。她暗道不好,多半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体开始感染发热了。 看来是她大意了,当初就不该跟他们耗下去。原本以为不过是寻衅,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料真是个个狠毒,生生要把她玩残在这里。 必须赶紧离开此处。 赵相如虽然觉得身子热,但脑子还没完全糊涂,考虑到会场内外都有许多卫士,她如果在此处大开杀戒怕是不好,赵郝的威胁还没解除,她不能自投罗网。可是如果屈从,这些人的行为已经一再突破她的底限,而且不知会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停手。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起韩守或是他的注意。 赵相如看了一眼端坐在远处的国君,只是她的视线因为高热而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无论是赵义或是韩守,只要她私下透露身份,他们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赵相如诡异地勾勾唇。 就在小青拖着她快到鼎边的时候,一直貌似恭顺柔弱的赵相如突然发力,右臂出重拳击她软肋,同时用力一推。小青一个侍女哪有防备,即便防备了也不是她的对手,痛呼一声捂着肋下倒向热气腾腾的铜鼎。 “嗞啦——”小青的脸磕在鼎的菱形花纹上,瞬间被烧出一个菱形的红色伤疤,原本五分姿色被毁了个干净,伴随着一股焦肉味道的是她杀猪般的惨叫。 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谁都没料到,众人愣在当场,连带饮宴上的其他人听到动静都向此处张望。韩守最是机警,听见惨叫以为混入了刺客,脑子还未动身子便已护在赵王身前,再定睛一看,远处几位丛台伴驾的美人处乱作一团,三位美姬花容失色,地上倒着个宫装侍女满地打滚,几位侍人似要搀起她,却又被她推开,而一旁还站着一位同样衣着的女子,不是太后又是谁? 似乎是嬴姬一指赵相如,几位侍人一拥而上抓住她,押到嬴姬面前等她发落。 太后惹上麻烦了! 韩守正要奔过去解围,刚迈出一步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回身对赵义道:“大王,相如姑娘出事了!” 赵义盯着远处的相如道:“寡人有眼睛。” 虽然不知道之前出了什么事,不过看样子嬴姬似乎要为难她。韩守看着似乎很冷静的赵义一眼,不敢再说话。 其实赵义也只是表现得很冷静而已,此刻他心中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过去为她解围。只是她回过头来是否又要斥责自己乱/伦悖德?是否又要用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看他?是否又要对他冷语相向? 她受罪吃苦从不愿意与他分担,当年邯郸孤危,赵国同时面临秦燕两国数十万大军夹击,邯郸城困守数月,弹尽粮绝,她却只让他做一个文弱的国君,宁愿自己不卸战甲日夜守在城头受苦,也不愿让他为她分担哪怕一丝一毫。所以他嫉妒她与庞澈的默契,虽然他从未正视过自己的这种情绪。 自从前两次在赵相如那碰了一鼻子灰,赵义便打定主意要晾晾她,让她吃些亏,把得罪过她的囿指派给嬴姬便是这个意思。过去宫里面那些女子,只要隔三差五冷一冷,她们便会一改往日的冷情与小脾气,变得热情似火。 赵义紧紧盯着事态发展,他打算再等等。就在这时,赵相如却朝他这个方向投来幽幽的一瞥,直看得他刚硬起来的心软了一半,不自觉地站起身。 “韩守。” “属下在。” “刚才她是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吗?” 韩守听赵王的声音有些不稳,心道太后正被人拉扯着,许是无意地一瞥,却不好明说,只得道:“好像是往这个方向看了的。” 嬴姬气得浑身发抖,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一个贱婢出手推向烧得如炭火一样烫的铜鼎,之后就被毁了容,疼得只能在地上打滚。 果然人不可貌相,都怪她之前心软。像这样心思恶毒的贱婢就应该杖杀。 像她这样出身贵族的人从来不会反省,她认为折磨下人以愉悦自己是天经地义的,其实也不怪她,因为绝大多数贵族都是这么认为的。奴隶不是人,贱民的命不值钱,作为贵族的她高人一等,旁人只需默默受着就好。她没有预料到,竟然有人敢反抗。 物理学中有一个叫做弹性势能的概念解释的很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赵相如只是有点心灰意冷,但还不想被他们活生生玩儿残,于是出手反抗了,顺便小出了一下从刚才一直忍到现在的恶气。 虽然她现在被侍人们反绑着手,左臂的伤口不可避免地被扯动,不过她刚才往主座上看了一眼,赵义已经站了起来,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不用她操什么心了。于是赵相如闭目站着,如同慷慨就义的烈士一般,即便嬴姬拍着案几说出许多让人不忍闻之的下场,她的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 赵义,你不是说爱我么?虽然我不接受,不过让我见识一下也无妨。 嬴姬跳脚正要说出对她的处罚,受伤的侍女青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忍痛一手遮面,头发蓬乱、样貌狰狞道:“夫人,这贱婢早存了害人之心,奴婢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还请夫人将她赏给奴婢处置,奴婢要在她的头上划个口子,用水银灌入她的身体,活剥了她整张皮下来!” 卫姬越发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决定回去。孰料正好一眼看见赵王,赶忙欠身行礼。 赵义不理她,只对阴森森说话的青道:“你要剥了谁的皮?” 小青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赵王,也顾不得脸上的痛,赶紧垂头行礼,心中还想着,这样俊朗的国君,自己原本指望嬴姬得宠,自己多少还能做个媵妾,现在容貌被毁,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心中更加恨透了赵相如。 嬴姬一见心上人来了,顿时半是委屈半是撒娇扑向赵义,想向他倾诉自己刚刚被个侍女欺侮了。不料韩守早有防备,向前一步挡在赵义身前。 “你要剥了谁的皮?”赵义又重复了一遍,声调与刚刚雷同地诡异。 小青虽然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但也不及细想,便道:“大王,刚刚夫人唤这贱婢为她烤肉,孰料她心思歹毒,竟趁奴婢不妨推倒奴婢,破了奴婢的相貌……”小青想到这又痛又难受,真哭了出来。 赵义听得不耐烦,追问道:“所以你是要剥她的皮?” 小青垂泪点头,嬴姬一旁附和作证。只是赵义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看着赵相如。 她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之前韩守好像说她受了伤? 赵义的视线移到她的胳膊上,尽管红色宫装并不明显,但仔细看仍能发现血迹从衣服里渗了出来,映着衣料的颜色呈现出暗红色。他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什么像被揪住了一样。他挥手,让禁锢她活动的侍人退到一边。 赵相如的身子摇了摇,如同风中的纸片一般倒了下去。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赵义伸手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你们说我三俗我也认了~~~ 谢谢大家踊跃的留言。今天是这个礼拜最清闲的一天,所以发的比往常早,哈哈 坏消息,由于明后天一直有事,有可能两天只有一更,也可能两天都不更。。。。大家就不要等了 第16章 金蝉脱壳 赵相如倒下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赵义已经看穿自己的身份,只是她朦胧间望见似乎有个英挺的身影接住了自己,那双大掌灼热而有力,将她箍得牢牢的。赵相如轻启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大王……” 这一声,赵相如叫得意味深长。她没有掩盖自己的声音,相信赵义瞬间便能听出是自己。而声音中夹着一丝清冷、一丝不甘、还有一丝委屈和柔软……商被刺杀之事他必是知道了,那他必会知道是自己所为,自己左臂已经受伤,想来他多半会替自己掩饰过去,以解此围。至于会不会追究自己瞒天过海擅入围场、会不会追查小春和狼军,那并非眼下需要担心的。赵相如很快算计了一番,便放心昏了过去。 赵义听到这一声,手臂紧了紧。他感觉她比记忆中的要轻了许多,腰肢更是盈盈一握,肩膀削瘦,眼睛紧闭,嘴唇煞白,眉头似蹙非蹙,身子还在因为疼痛微微颤抖。他心头一软,想着过去的她有多骄傲,现在却只能乔装出现在人前,备受欺侮还要忍耐,他第一次觉得深深自悔。 三位美姬见赵义伸手将那粗使侍女扶住便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再见他此刻爱怜地看着怀中女子,只觉得震惊异常。她们从未看赵王对谁流露出这样的眼神,多数时候和她们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们以为这位君王对谁都是如此,谁料一个侍女竟能如此不同?那女子容貌别说与她们相比,便是宴会上的侍女也比她美上许多,何况她此时头发散乱,唇色已失,毫无半点颜色,竟然也能得到赵王的眷顾?还是赵王的口味独特? 嬴姬见状,又听赵王之前连声质问,心头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不敢再往下说去。侍人囿也有眼力见,见情况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也在一旁静静观察。 赵义将赵相如双手抱起,在身边人各色打探的目光中转身往自己的坐席走去。侍女青估计是疼晕了,见赵相如安然倒在赵王怀中,气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也顾不上捂脸了,冲到赵义面前跪倒在地道:“大王,您万金之尊,如何能抱着一个贱婢。何况她心思歹毒,贯惯会耍些阴损伎俩,之前便是损伤了奴婢的容貌,现下很可能会伤了大王,决不能让这种人近身呐!请大王处死她,也是给夫人一个交代!” 赵义冷着脸听完,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小青,冷冰冰丢下吩咐给韩守道:“将这搬弄是非的贱婢枭首,尸首丢去喂狗。”说罢便再不管身后哭天抢地的呼喊和求饶,只管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女子,眼神一刻也不愿从她身上离开。尽管她换了样貌,但她就是她,她的眼神,她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深深吸引着他。 嬴姬只觉得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了,赵王处置了她的贴身侍女,没有给她留下丝毫颜面,如此冷情。虞姬、卫姬暗暗吃惊,纷纷开始揣测起这怀中女子是谁,她和赵王关系绝不普通,二人好似并非第一次相见,赵王抱她在怀中的珍惜之感显而易见。 卫姬的吃惊多一些,毕竟她仍旧看不太起一个下等的婢女,而虞姬来自虞氏一个很旁支的家庭,只是因为容姿出色才会被楚王选中送来赵国。她没有卫姬那么多高低贵贱的想法,在她看来,想要在这宫中待下去,需要好好打听此女的消息,有必要还要尽量巴结。 赵义抱着赵相如时尽量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左臂,他能明显感觉到怀抱中的女子身体的热度,大红色的宫装掩盖了太多东西,他恨不能马上揭开衣服看看她的伤势,千万不要伤到骨头才好。 她一定又吃了不少苦。每次都是如此,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计划了所有事,然后雷厉风行地把一切都做完,他不仅无法参与,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小蛮死后,他曾说过会为她除去赵郝,可她对他的承诺毫无表示,他的心也好似被丢入大海,连个浪花都没见着,便沉下去再也看不见踪影。 赵义坐回席间,并让苟安去寻专为自己看病症的巫医到寝殿候着。而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显得格外柔软和脆弱,让他心生怜惜。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更多时候,她总是对他冷嘲热讽,饱含敌意。 他慢慢将她散乱在脸上的碎发捋到耳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春日的风仿佛也知道他的心事,悠悠地吹着,似乎不敢打搅二人。 韩守处理完侍女青,便带着人去阻拦正在搜宫的赵郝。眼下虽然已经确认了赵相如的安全,可也不能任由赵郝这样闹下去,否则王权的威严何在? 没过多久,苟安来回报,巫医已经请到。赵义感受到赵相如越来越烫的体温,决定丢下宴会赶紧回宫。他正要跟缪贤开口让他操持接下来的宴饮,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还没等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赵郝手上提着一柄长剑,已经气势汹汹地一头扎了进来。看见赵王张口就质问道:“大王为何阻拦我搜宫?!” 赵义眼皮轻轻一跳,口中淡淡道:“叔叔好大的气势,是谁给你权利让你肆意在丛台搜人?” “老臣的儿子被人刺杀,那人受了重伤定然逃不远。门下舍人中曾有人见到有可疑身影闯入丛台宫室,我带人搜寻只为缉拿凶手!可怜我儿子无辜命丧黄泉,我今日定要杀了这歹人,用她的人头以宽慰我儿在天之灵!”赵郝开始口气还是咄咄逼人,说到后来已是涕泪横流,想起儿子刚刚毒发身亡时的惨状,心痛难以自持,几乎弯下腰来,老泪纵横。一旁不少贵族大臣见状十分同情,也纷纷抹着眼泪,奏请赵王开恩准许赵郝搜宫,更有人要求让韩守带来的乌衣卫士也加入搜索犯人的队伍中。 赵义只觉得后背的衣袍被人扯动,便知道怀中人儿已醒,原本十分淡定从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想着赵郝口口声声要活捉献祭的刺客此时正安然躺在自己怀中,便越发觉得不能被人发觉,于是不露痕迹地将她搂得更紧,微微皱眉道:“叔叔骤然丧子,心中剧痛寡人能够理解,只是丛台从先祖时起便是王家私苑,叔叔不告而入,究竟有没有将寡人这个赵王放在眼里呢?” 赵义声音不怒自威,由于平日权贵多见惯了他的笑脸,此时突然见他沉下脸来,也有些吃不准。毕竟搜宫一事,赵郝确有不妥之处,赵义真要怪罪,也是在理的。 “不过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寡人也就不计较了。叔叔不妨把商的遗体先送回去,选个日子好好安葬,届时寡人再派个巫祝去为他好好祝祷,想必到时候他也能走得安稳些。” 赵郝哭得咬牙切齿道:“大王说得轻巧,刺客不死,我儿如何能走得安稳?!何况今日春狩,守卫严密的围场里竟然混入刺客,且是针对我和我儿去的,其后必有幕后指使,怎么能轻易放过?!”说罢眼睛在缪贤和赵王身上转了一圈,并一再表示非要搜宫不可,还信誓旦旦道那刺客身后必有主使人,赵义平心静气说了几句之后见仍无法改变他的要求,一怒之下道:“眼下丛台的宫室你虽未经寡人允许却已经搜了大半,剩下那些寡人也不拦你,你自带人去搜,最好便连今日这宴会和围场也不要放过,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也好安了你的心!只是你记住,倘若是搜出来刺客便任你处置,倘若搜不出人来,从今往后你和你府上的人,永不许踏足丛台和王宫!你可敢应?!” 不踏足丛台很简单,可不踏足王宫的意思就是,从今往后他将失去在朝为官的机会。赵义脸上怒容极盛,贵族们顿时鸦雀无声,俱都不敢言语。赵郝虽气,却也不糊涂,仔细掂量了一番后果,最后一咬牙道:“刺客必在宫内,请大王准我搜宫!” 赵义听完怒笑着,连道三声“好”,又道:“既然如此,那你先从寡人宫室开始搜起,以免最后搜不出人来,便推到寡人头上!” 赵郝忙道:“老臣不敢。” 赵义道:“韩守,带他去搜,寡人就坐在此处等着。” 下首几个贵族假惺惺地说了句:“这如何使得?”赵义冷哼一声,便搂着赵相如只等韩守来回话。 赵郝在韩守的带领下,仔细看了一遍赵王宫室,见并无可疑痕迹,便小心来回了赵义。 赵义起身冷道:“你既看过便也死心了,休要再让寡人在寝殿看见你的人!”说罢抱着赵相如大步流星地回了寝殿,苟安跟在他后面。 赵郝目送赵义远去,怀中抱着的女子没有露出脸来,似乎是他的新宠。赵郝冷眼望着,心中不禁又恨又喜,想他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贪恋女色,不堪大任。 作者有话要说:嬴姬的事没完。 大家有木有发现小赵很有心眼,眼皮底下把人带走了。 本来这章昨天发的,结果写了半章困得不行,于是…… 第17章 疗伤 韩守站在原地,持剑盯着赵郝,他的神色变化一丝不漏都入了他的眼睛。一会儿他的乌衣卫士还要领着赵郝的人去搜宫,一则是维持秩序,不让他们乱来,毕竟贵族家的私兵和门客都是三教九流;二则是监督,避免他们最后搜不出人来随便拿人顶替。 赵义刚刚的怒火真假参半,不过也正是借着发火的由头才能堂而皇之地带着人就这么离开了宴会现场,丢下了一众贵族大臣咀嚼着刚才“炮火”的余味,揣测着大王和赵郝此番针锋相对究竟是一时之愤还是双方交恶的前兆。毕竟在去年,他们还在一起联手禁锢了武烈太后,如此看来,赵义能够有今天,赵郝实在算得上是居功至伟。 赵相如在迷糊中听到了赵郝的声音,满腔的敌意和警惕让她瞬间清醒了一半,不由自主地抓住赵义的衣袍。周身都是他充满男性的气息,赵相如被包裹其中,直到赵义拂袖离开,她身子才陡然一松,彻底昏了过去。 赵义将她一路抱到寝殿,中途没有假手他人。尽管赵相如的身子单薄,赵义的胳膊仍旧有些发酸。他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又让苟安摈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苟安和特意寻来的巫医两人伺候。 赵义放下她后立即撕开她的上衣,查看左臂的伤势。随着布料的撕裂声,臂膀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暴露了出来,赵相如自己打的绷带已经被血完全浸湿,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臂膀上下又肿又紫,这是炎症到来的前兆。 “让嘉有快些准备,去取寡人的鱼肠来。”嘉有是他最信赖的巫医,而她的伤势不能再耽搁了。 苟安脚步匆匆,很快便捧来了鱼肠。 鱼肠者,天下名剑,传为干将所铸,剑身上花纹形似鱼肠,故得此名。 既然是天下名剑,便是锋利异常。赵义只是轻轻一挑,便割断了缠绕的绑带。赵相如似乎有所觉,微微皱眉,迷糊中轻哼了一声。 赵义闻声急忙查看她的情形。 她脸上由于涂了易容之物,仍旧显得蜡黄,不过耳后和脖颈处已经一片绯红色,赵义轻轻一碰,便知她烧得不轻,眼睛虽然合着,但眼皮却微微颤抖。于是赵义的心不知怎么也跟着揪了起来。 由于条件和时间所限,赵相如对于自己伤口的处置很不到位,尤其是缠绕的绷带,就是衣服的一块碎片,本就不干净,与伤口接触的时间久了,很容易感染。加上赵相如流了汗之后又吹了风,一路又紧张应对,因此内外一起发作,病情来势格外凶猛。 苟安打来热水,赵义亲自接过帕子沾水,仔仔细细地为赵相如擦拭起来。看着她左臂被洞穿的伤口,赵义心中又是一沉。 “大王,微臣已经准备好了,是否可以让微臣看一看姑娘的伤势?”一名年轻男子手捧木匣,站在一旁恭敬道。赵义似乎对他颇为放心,点点头站起身道:“先看看伤势如何,寡人瞧着似乎箭身还在里面,血一直无法止住。” 嘉有是赵义前几年才召进宫的巫医,虽然他年纪轻轻且并非出身巫医世家,不过医术了得,宫中遇到的不少无人医治的病症都被他妙手回春给治好了,加上他没有根基,与赵国内的贵族鲜有往来,所以赵义颇倚重他,今日便唤了他来为赵相如疗伤诊治。 为了方便他察看伤情,赵义特意让开,还叫苟安举了灯盏来照明。嘉有将木匣制的药箱放在床边,就着灯光看见床上躺着的鲜衣女子,看身形似乎还在妙龄,身子瘦弱,只是一张脸实在平庸,除了不时微微颤动的睫毛还略微能勾起人的一丝怜爱外,几乎毫无惹人之处。 嘉有道声“僭越”,小心扯开赵相如的半边衣袖,看见她的伤口时心中吃了一惊。她胳膊上的肌肤与脸上差别不小,不再是暗黄色,而是一种雪色的肌肤,也许是被血映衬的缘故,显得越发白皙。细长匀称的胳膊看着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轻轻一碰他便知,这女子身上有些功夫,胳膊上的肉硬硬的,显然练过,很有力量。一支箭矢的木制箭身卡在她的臂膀里,前后有被利刃削断的痕迹,又被人用衣料紧紧扎住伤口,只是伤口仍在流血。 这样的伤势不轻,现在处理也算不上及时,嘉有不敢怠慢,赶忙从药箱里抽出工具,又对赵义郑重道:“大王,姑娘的伤势无法止血,需要立即处理,箭身停留在体内越久对她越不利,微臣现在要立即取箭,未免溅到大王身上,还请您移驾别处稍事休息。” 赵义目光始终盯着赵相如的脸,语气坚决道:“寡人就在这里看着,你只管取箭。” 嘉有见他如此,便不再多说什么,命苟安打好热水,又取出匕首和一个类似镊子的东西,放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对苟安道:“拔箭时十分疼痛,姑娘的手臂可能会挣扎,你来按住她的手,不要让她乱动,以免伤到。” 苟安正要上前,却被赵义拦住道:“寡人来。” 嘉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赵义的神色一如往常,所有情绪似乎都被隐藏得很好,并不分明。嘉有不知这凭空冒出来的女子是谁,能得到这个国君眷顾的女子还真没有几个,至少在他侍奉的这几年里,似乎没有看见他真心爱着谁了。 这个女子脸上与身上截然不同的肤色使他很容易便猜到她是易容了的,多半使用了什么草药做的药汁,并不那么容易洗去。易容术,作为巫医的他也有所涉猎,不过懂得不多。不过想到易容术,便让他想到另一个女子,之前赵王曾让他配制了一碗药水,可使人沉睡后短暂失去呼吸和心跳的药水。不久之后,宫中传来太后暴毙的消息,之后便匆忙下葬了。嘉有知道,这药水多半是给太后用了,至于为何赵王夺了权位又留下太后一命,他并没有深究。 嘉有把眼前这个女子和太后一起联想使他觉得很有趣,不过眼下救人要紧,他很快收拾心神,专注于手上的事。 他拿匕首割开赵相如臂膀上多余的衣服,再用火烫了烫之后小心地割开她胳膊的一点肌理,血一下子渗出来不少。赵相如即便是在昏迷中,仍然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赵义侧坐在床边,一只手按着她的胳膊,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额头,闻声手上不禁一顿。 “大王请按住,微臣要取箭了。” 赵义颔首,微微用力按住相如。 取箭的过程很快,嘉有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拔出了那根沾满血污的箭身,苟安赶紧端上热水,嘉有十分利落地擦拭了她伤口周围的血迹,又用止血的草药为她敷上,再扎上干净的布带。 一番处理下来已是满头大汗,不过赵相如倒是格外安静,除了开始时的微弱反应,之后别说挣扎,连痛哼也没有。 顾不得让嘉有喘息,赵义立即问道:“伤口处理好了?” “是。”嘉有终于站起身,收拾起药箱,还没来得及擦汗,又被问道:“怎么高热还不退?” 嘉有被赵王逼得有些无奈道:“大王,姑娘高热是因为失血过多虚弱的缘故,刚刚才将血止住,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退不下去的,待微臣熬几贴草药,喝下去之后才会慢慢退烧。”饭要一口口吃,大王你有必要这么急么? 赵义点点头道:“你速去熬药。” “诺。”嘉有只能认命地去了。 于是赵义便一直这样守到了晚上。 将要入夜,韩守来了,赵义就在床边见了他。提及赵郝今日搜宫一无所获,赵义冷笑道:“他待如何说?” 韩守面色持重:“他说刺客已经逃走,或躲在丛台的什么隐蔽处,他们才没能搜到。” “狡辩。”赵义的声音如同三九天里的寒风,不过却因为旁边沉睡的人而刻意压低了不少。“别说寡人没给他机会,既然没有搜出人来,就休怪寡人翻脸无情了。” “以后宫中禁止他出入,另外之前让人查他的底细,可有眉目了?”赵义突然问韩守道。 “赵郝家来往的人太多,也从不避讳,孔平那里似乎有了消息,不过他只跟微臣透了只言片语,详情恐怕还得等他查清楚了回来亲自向您禀报。” 赵义虽然说这话,眼睛却时不时瞥向赵相如,口中道:“孔平最近怎么样了?” 韩守一愣,不知这个怎么样指的是哪方面,于是只好选择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角度道:“孔平已经全盘接手了狼军在各大城池的情报网络,毕竟他是王阿龙亲手带出来的,下面人也信服。” 赵义默了一会儿才道:“小蛮到底死得不该,他虽然面上未表现出,不过心里未必没有想法。” 叹了口气,他道:“你记得找个机会开导他,免得让他自作主张坏了事。” “诺。” “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蛮是相如之前的侍女,孔平是小蛮情人,为不同的主子效力,大家能理解这种纠结扭曲的爱么╮(╯▽╰)╭ 又尼玛开会,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我能骂人么 第18章 攻势 这两日赵义殿中的食物是庖厨变着花样做出来的,苟安只说赵王心情不悦,一会儿要些稀粥,一会儿想要喝鱼汤,一会儿要吃猪骨头汤,总之与过去的大鱼大肉相比奇怪了许多。当然大王的要求必须是第一时间得到满足的,于是这些煲得热气腾腾、鲜香可口的汤水被送进大殿,然后都进了某人的肚子。 嘉有不愧是赵义最倚重的巫医,不说是药到病除那么神,但至少是喝完药的当天夜里赵相如的身上就已经不怎么热了。赵义不放心让其他人来看护,于是抱着她一直到天亮。夜里时不时的醒来,贴着她的额头看是否还发热。看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得格外安静,赵义只觉得心里满足得很,轻轻将她搂得更近。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幽幽散发出来,赵义软玉在怀不禁有些口干舌燥,不过想着女子虚弱的身体,他便是再想也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欲/火,只俯身轻轻吻了一会儿她的鼻尖和唇,便掖好被子入眠。 赵相如当时正巧醒了过来,感觉到了赵义的气息就在她身边,赵义亲吻她时她已是寒毛倒竖,全身都开始微微绷紧,不过好在他还算有节制,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赵相如见他不久之后便躺下休息,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她微微动了动左臂,虽然还疼,但明显没有之前肿胀的感觉,应该已经处理过了。想着白天利用赵义脱困,现下既然睡在他身边,多半也是没有什么危险了,便先放下心思,安然入睡。 第二日赵相如醒来时,面前站着个陌生男子正要喂药,见赵相如陡然睁开眼,望得他心里如同冷风过境,手上一抖,药汁便洒了一半。他一边狼狈地将药放在一边,手忙脚乱擦拭着身上的污渍,一边腹诽这侍女究竟是个什么人,眼神跟冰刀似的,又冷又锐利。 赵相如摸到自己左臂的袖弩已经没了,微微屈膝,想确认匕首是否还在。这屋内似乎只有他们二人,赵义并不在。突然醒来总要面对许多未知状况,她必须保证自己遇到危险时有反抗的能力。 嘉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摸着下巴颇有些意趣道:“不必摸了,你身上的衣服大王都亲自给你换了一遍,换下的衣服已教苟安拿去烧了,至于匕首和袖弩也教他拿去毁了。郝正在到处抓刺客呢,你倒也敢留着。” 然后这侍女开口了:“你是何人?” 按理说侍女的身份地位要远远低于巫医,但是这女子话中的语气似乎是在质问他?嘉有有些吃惊,一张俊颜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若在平时遇到这种事,他完全可以呵斥她,不过鉴于她现在躺在赵王的龙床上,他决定此刻还是将身份的问题放一放为好。何况依赵王的宝贝程度,她明天就得了晋升爬到自己上面去了也说不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 嘉有迅速换了张笑脸道,样子看起来狗腿得不得了,与他俊逸出尘的外表截然相反:“我是专为大王诊治的巫医,名嘉有。” 赵相如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在搞清楚他的身份之后便不再看他。赵义似乎并不在屋内,苟安听见里面的声音知道她醒了,只进来低声问了两句什么便又出去了。赵相如想要坐起身,不过她身份还未动他便道:“姑娘好好躺着,才退了高热现在必是头重脚轻,若是强行起身跌倒不说,磕了碰了还极易让伤口崩裂。你可不知昨日那伤口好生吓人,我处置了很久才……” “闭嘴。”赵相如虽然躺在床上说话没什么气势,不过还是很成功的让喋喋不休的嘉有住了嘴。 过了会儿他熬不住又开始啰嗦:“你一个弱女子和商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刺杀他不可?” “还有你那袖弩从哪里来的?我看着很是精巧。” “你的易容是自己做的吗?是用的什么药汁?介意告诉我吗?” 赵相如没想到一个长得颇有贵族公子气质的年轻男子竟然是个比四五十妇人还啰嗦百倍的人,纵然是万年大冰山如她也不禁有一丝破功,愠怒道:“够了,再不闭嘴休怪我杀了你!” 赵相如的威胁直接且有效,嘉有似乎终于明白这个女子脾气恐怕不太好,也不太爱搭理人,于是一脸沮丧地端着洒了一半的药盏出了门继续熬药。 赵相如盯着嘉有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嘉有熬完一罐浓浓的药汁正要端进来的时候,赵义正好回来。他已经从苟安的口中知道相如已经苏醒的消息,匆匆忙完手上的事情便赶了回来。想起前几次的不欢而散,赵义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似乎应该换一换,至少不要再冷语相向。关于这点,之前他做了不少功课,尤其是回忆过去二人的相处模式,觉得他面上服个软也不是不行。何况她现在受了伤,之前还受了其他侍女的欺侮,他哄着点也是应该的。她不是也在面临险境时向自己求救么,可见心里还是很有自己的。 小赵忙不迭地给自己服软找了个台阶下,然后端着药兴冲冲地进了内室。 赵相如在床上躺着,虽然她觉得那个叫嘉有的巫医十分啰嗦,但也不敢不听他的劝诫。床边放着赵义昨日割断绷带时用的鱼肠剑。赵相如并不识得,只是闲得无聊,随手拈来把玩,见剑身只有短短几寸,制作却十分精湛,用的质地非铜非铁,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材质,颜色虽深,但转动起来流光溢彩,仿佛比她的精铁匕首还要厉害三分,不由来了兴趣,看得格外仔细。 赵义进来时见她仰卧在床,却伸出右臂将鱼肠翻来覆去地看,不由失笑,出声道:“此物乃鱼肠剑,你可喜欢?” 赵相如闻声手中一顿,却并不看他。 没想到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鱼肠剑,她前阵子博览群书时对此剑的著述有些印象,记得传闻这柄剑乃是忠勇之剑,曾是吴王阖闾的爱物。 赵义见她不回应,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脚下并不慢,反而缓缓走至床前道:“你若喜欢,它便是你的了。” 赵相如对于他宠溺地语气十分不习惯,皱眉道:“我从不夺人所好。” 赵义仍旧堆着笑脸:“从齐王宫中获得的,寡人觉得好便带在身边用了,算不得心头所好。”他说话时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十分怪异,只是不去看他,任他口中甜言蜜语。 等赵义都说完了,赵相如将鱼肠丢在一边道:“相剑者薛烛曾窥得鱼肠剑其中奥义,谓之‘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所以这把剑自铸造出来就是逆理悖序的,配上大王倒是正好。”眼下困围已解,她担心赵义仍旧将她拘在自己宫中,仗着自己救过她脱险便强要了她。于是又开始冷言刺激赵义,想让他拂袖而去,又或是把她送回原本的处所。她离开一天一夜,宫内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春必是已经着急了。她倒是不担心常乐知道,毕竟赵义已经全然知晓,就没有再瞒着常乐的必要。 赵义听完果然冷了脸,这个女人当真是不知好歹,他如此动心忍性,她竟然还拐着弯骂他道德沦丧。该死的,她又不是他的生身母亲!他为何不能得到她?! 不过赵义的拳头在袖子里捏了好一会儿,他才忍下怒火没有发作,反而微笑道:“你与寡人置气没关系,不过再怎么样也得先把药喝了吧。寡人端来也好些时候了,再搁下去就凉了。” 赵相如十分纳罕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自己出言相激他竟头一次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让她喝药。他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这些都不在她计划的范围内,横生的变数令她心底开始有些微的慌乱。 她沉默地想要接过赵义递来的药盏,却发现自己因为躺着而无法饮用。赵义见她无奈地样子,心底有了一丝奇特的愉悦感,趁她愣神的功夫将药汁一饮而尽,然后用右手扣住她的后脑,左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令她口角微张,在她惊愕之际将药汁全部哺入她口中。 药汁入喉,赵相如不能吐出,只得咽下。而赵义邪肆霸道的气息随即大举侵入,不留一丝空隙。 “唔……”她想出声斥责,不过声音都被赵义的舌头吞入喉中,辗转吮吸,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令她觉得酥麻难受,赵义的指尖放肆地轻触着她的耳廓、锁骨、腰肢,然后探入她锦衣内绵软的胸部,恶意地挑动着她的情/欲。 赵相如的身子久不经人事,事实上这些年来虽然她与容也、赵奢等人俱有暧昧关系,但多为形势所迫,并非她天生/淫/荡,所以欢好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眼前她并不想要与赵义扯上关系,但身下却已经春潮泛滥,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并非她想与不想就能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写文好累啊,求安慰 第19章 逆袭 赵义不自觉加深着这个吻,口中、呼吸之间,满满的都是她的体香,令他迷醉,直到他觉得身下之人快要喘息不过来时,才不情愿地放过她。这样芳香甜蜜的嘴唇,每每吐出的都是令他恼恨的恶毒之言,只有干脆让她闭上嘴,才能痛痛快快一亲芳泽。 他舔了舔濡湿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她美好的气息,但仅仅是这些还无法令他满足。曾经后宫那么多女子,如今为了她只留下了两个,只要她做了自己的王后,这些女子的生死都任她处置,是杀是留都随她。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然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 赵义觉得自己已经够有耐心,也有足够的诚意求娶。当一个国君一而再再而三的拉下脸来放低姿态,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爱了。他退让了很多,也忍耐了很多年,所以现在,轮到他来索取,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俯身舔舐着赵相如的耳垂,他知道,她那里最是敏感。果然赵相如浑身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美目紧闭,头恨不得埋到枕头里去,以躲避他的嚣张进攻。可这岂是她能轻易躲得了的?赵义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年纪轻轻一路从太子当上国君,身边环绕的美人自不会少,初识情/爱/滋味时也曾放纵过两年,在这上面对付女人的手段太多太多,他扣住她的右手不让反抗,多出的一只手在她的身上肆意点火撩拨,头则埋在她的颈间轻吮,赵相如疲于应付,很快便一败涂地。 对于身体的欲/望,赵相如不是没感觉到,外人常说,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便是如狼似虎,赵相如假扮魏姌寡居多年,比起这个时代的其他差不多身份的女子,她可算是清心寡欲,今日没想到被赵义轻轻一撩,竟情动至此。现在她的小腹又热又胀,双腿间已是湿滑一片。若沉溺于感官很容易,很若是任由感官来支配,那么便不是她了。 赵相如不想做欲/望的奴隶。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让她心甘情愿付出身体。一种是她爱的人。另一种则是双方你情我愿等价交换,以身体维系交易,交易结束,一拍两散。之前她和鬼方族的族长容也就是这种关系。 而赵义要的是她成为他的人,要的是天长地久。她不爱他,还要成为他的附庸和他待上一辈子,或者等他腻味了再被抛弃。她怎么可能答应?何况她还曾经是他的母后。虽然目前还未想出什么法子能够离开赵义的视线,不过她不允许自己如此潦倒,潦倒到成为后宫千千万万个女人之一。 她拼命压制身体的反应,并且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正在煽风点火的赵义。不过她做的这些都是徒劳,赵义清楚她身上的每一处反应,并如实地激活它们,赵相如每被轻触到一个部位,呼吸都越发不稳,伴随着阵阵抖动。而在欲/望高炽的情况下,她的目光不似是愤怒,更像是嗔怪,仿佛在鼓励赵义更进一步。 “放开,我不想要。”赵相如因为被身体的欲/望折磨,声音显得痛苦而压抑,但很坚决。 赵义没有收手,他知道她恐怕不大乐意,因为她的右手还在挣扎,身体也在扭动躲避他的侵略,不过女人在床上的时候总有些别扭。于是他假装疑惑道:“真的不想要?”正说着,就将修长的食指伸入她已经半松开的衣裳内,在她已经潮水泛滥的花/径内轻轻一划,赵相如猝不及防,眼睛瞬间睁大,忍不住□出声,随即死死咬住。 战国的深衣没有亵裤,衣服敞开便是身体。 赵义没想到她已经湿成这样,将手指上的液体轻轻抹在她□的锁骨上坏笑道:“都湿成这样还不要吗,对寡人还需要如此口是心非?”刚刚他手指划过时,只觉得那里又热又湿,花瓣似乎还有一股吸力,让他的手指险些被吸了进去。 赵相如着实恨得要命,她确实不想要,但她身体控制不住,虽然脑子极度冷静,可小腹那里如团火一般还在燃烧,以至于下/身还在源源不断地流水。必须想办法脱离目前的窘境,赵相如垂眸默不作声。 赵义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许,他抽出衣带,撩开袍子,露出里面的巨物,低头吻了吻赵相如的眼睛道:“自从数年前春风一度,便再不得近你的身,那日之后寡人心中日日想的都是你,想你柔软的腰肢,想你如脂的肌肤,想你在寡人身下放/浪的模样,偏你醒来后什么都忘了,只有寡人一人还记得。有多少次见你对寡人假以颜色,你可知寡人当时心中之痛。” 赵相如听得心中大骇!数年前他曾与她春风一度?!为何她会毫无印象?可看赵义的神色似乎不像在欺骗她,这话犹如一个重磅炸弹,在她心中掀起巨浪。 只是还未待她回神,便觉得身下一凉。赵义已经掀开她的衣裙,口中道:“寡人既让你做妻子,便是许你王后之位。莹你也认识,她性子懦弱平庸,根本不配与寡人共得这天下……”他一路吻过她的鼻子、嘴唇、脖颈、胸/部,声音低沉诱惑:“……你只要安心做寡人的王后,这天下寡人迟早为你打下来,不用你再那么辛苦。你只要为寡人生个嫡子,赵氏的江山便能代代有人了。” 说罢,赵义分开她的双腿,挺身便要入内。赵相如趁他不备,强行抬起受伤的左臂,抵住他的身子,同时合拢双腿。 赵义一只手箍着她的右臂,却没想到她宁愿伤口崩裂也要反抗,一时怔在那。赵相如感到左臂撕裂般的疼,然后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汹涌而出,很快晕湿了外衣。 赵义看了眼她正泊泊流血的左臂,眼神从炽热瞬间变冷,直起身穿好衣服,就这样走了出去。 赵相如松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左臂。她赌赵义不会看着她流血而任意妄为,果然他看见她伤口裂开还是停手。赵相如心中暗叹,不为一呈私欲而枉顾她的安危,可见他还是相当在乎她的,这两日他的行为举止也都给她这样的感受,让她觉得十分头疼。 她是故意的。 赵义从看见她吃力抬起左臂抵住他的身子时就知道她的用意了,宁可伤了自己也不要与他欢好,为什么?赵义想不通,明明她身体那么喜欢。 以他的时代和成长环境,确实也想不通。 赵义离开的时候表情很不好看,不过倒是没忘了让巫医为她止血,于是话唠又爱八卦的嘉有捧着药箱小心翼翼地进殿来。内室有一股情/欲过后的气息,嘉有鼻子很灵,一下闻了个七七八八,然后看着依然躺在床上的赵相如惊讶道:“大王果然神勇,只是竟不知爱惜一下,竟然都弄出血了,是该有多激烈。” 赵相如听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索性闭上眼睛不出声,懒得跟他费劲。 接下来几日,赵义再没有来过,只是每日苟安到点送些吃食来,东西仍旧是变着花样的可口佳肴。嘉有也是一天几趟往这里跑,为她换药,检视病情。不过好在伤口愈合的挺快,她也能略微在内室走动两步。 到后来,赵相如也有些熬不住,便跟苟安提出要侍女小春来伺候自己。苟安正□乏术,想起自己的一个内侍终究不能近身伺候女子,于是赶忙回了赵王。赵义这两天忙的焦头烂额,眼皮都没抬就准了,只是和小春一块来伺候的还有常乐。 现在常乐是赵王眼线的事情已经公开化了,赵义本来也没打算瞒着,这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以为能蒙混过去就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了。 多了两个人,赵义的寝殿内稍稍热闹了一点。嘉有也终于找到可以唠叨的新对象,不过他很快就会悲哀的发现,这两个人比赵王的贴身内侍苟安还要谨慎,无关的话从不多说一句,也不关心其他八卦,即便是好不容易说了话,等人琢磨过味儿来发现其实是句废话。 嘉有简直要泪奔了,平日里去其他宫总会有一堆小侍女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他长得帅人缘又好,总能混得如鱼得水。结果现在他无聊得快想数一数蜈蚣到底有几条腿了。他好想念王宫的小花妹妹,他还想给她讲新八卦,内容就是赵王看上了一个丑八怪侍女。 小春和常乐在宫内的时间都不短了,二人都是人精,怎么会见个不熟的人就胡乱说话?不过小春见赵相如穷极无聊,带来了一个新闻:楚王崩了。 天下七国现在只余下四个,算是桌子的四个角,四国力量以赵国最为强势,其次是楚国。魏王不思进取,燕国刚遭内乱,所以相比起来,唯一能让赵国颇为忌惮的就是楚国。死掉的楚王名叫熊横,是被秦国幽禁的楚怀王的儿子,消息中说,继位的是太子熊完,给他父亲定谥为“楚襄王”,同时,提拔春申君黄歇为令尹,赐淮北地十二县,都城由陈郢迁到寿春。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亲妈,求你给我XO一次吧。 某燕:不行,我是有节操的。 小赵:节操是什么,能当饭吃么? 某燕:不能,但人不能没有节操。 小赵:撒娇打滚卖萌…… 某燕:无视 小赵:亲妈,给你一座别墅……那么大的切糕 某燕:再给你一次机会,能不能到最后看你造化 撒娇打滚卖萌求留言~~~~~~~~~ 第20章 过渡 楚国王位更迭,虽然还算平顺,但毕竟朝野要经历一番洗牌。赵国现在对其他三国最有野心,因此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格外关心,赵相如想着赵义这些天忙得不见人影,多半是忙着派遣使者,会见情报人员,综合各方消息。 对于自己一手打造出的情报体系现在为赵义所用,赵相如已经释然了。她现在除了想杀掉赵郝,便是想回去原来的世界,当初魏姌的魂魄承诺自己,只要扶住赵义登上王位,保他子孙平安,自己就能回去。如果这些人能对他扫平天下有所助益的话,她也不会吝啬就是了。 只是这两天始终有个声音萦绕在她耳边,只要她独处时便会响起:“数年前春风一度……寡人心中日日想的都是你……偏你醒来后什么都忘了……”已是多年清心的赵相如所受的冲击不小,她自己完全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发生过此事,不过从赵义的话中听来,显然是她还是太后的时候。这让她的心里有一丝烦躁不安,尽管她掩饰得很好,但仍会觉得有些羞愤。 嘉有来上药时看着赵相如的表情似乎不像刚来时那样安稳,以为她因为赵义没来看她而觉得不安,于是嘻笑道:“你们这些女人真是,男人来时欲拒还迎,男人若是不来便立刻坐不住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小春当时就在一旁,心道赵王倒贴都来不及呢,甩都甩不掉,哪里用得着欲拒还迎,讲的赵相如好像多不堪似的。正要出口驳斥,却被赵相如用眼神制止。 嘉有眼皮都没抬,翘着兰花指给赵相如的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他是个完美主义者,还有着后世许多医生的通病,姑且用一个词来形容,叫洁癖。上次的血弄到了他的衣袍上,他便嚷了好久,之后那件月白色的袍子便再没见他穿过。总之这是个小毛病一身的人,不过看在医术的份上,赵相如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听见。 孔平在跟赵义汇报各处的消息时语调很平和,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不过他的气色就没那么好了。一则是楚王驾崩,原本还算平静的四国局势必生波澜,这段时日他光是分析收集到的情报就已经十分耗神;二则,半年前国内才经过一场内乱,他的爱人小蛮含恨而死,而昔日的狼军战友也因为他的背叛而反目成仇,对于袍泽之情重于泰山的军人而言,这种对心智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几乎让他心力交瘁。 不过他没有时间为自己考虑,赵王倚重他,他必须拼尽全力,否则失去了爱人、战友,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拼命的工作换来的是极有价值的情报,楚国新王即位,朝中不少举措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的。现在的楚王熊完,曾经在齐国当过质子,直到临淄城破之后才回到楚国当上太子。赵国铁骑劲弩的骁勇曾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种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的惶恐与窒息感深深震撼了他,使得他甫一即位,便派出使者与赵国修好。当然这只是表面,面子不能不要,但里子什么样才是所有人最关心也是最不可言明的。 孔平已经摸到了楚王的里子。他忌惮赵国的军事实力,虽然按照疆土面积算,赵国及不上楚国,但真要双方打上一仗,楚国绝对是输。所以这次楚国修好的不只是赵国,还有魏国。派遣去魏国的楚使不但带去了宝物美人,还能言善辩,意图提醒魏王赵国的一家独大已经对其他三国产生的威胁。 所谓游说,其实就是向对方陈述危险和机遇,把自己的意愿变成双方共同的诉求。 魏王虽然平庸,但脑子不昏,赵国的强大他看得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岂不是第二个秦国?纵然是有联姻,利益面前,又能靠得住多久?不过是取决于赵国权衡的时间罢了。 于是魏王及时醒悟,与楚国来使大谈合作前景,双方交换质子,约定结成牢固同盟。这些对赵国来说自然是坏消息,因为赵义下一步正打算啃的就是楚国。 熊完很狡猾,他一边向赵国示好,一边以陈郢太小为名,将都城一路往东南迁,彻底离开了赵国骑兵的突袭范围,同时让春申君黄歇打理国政和军事。黄歇也是后世闻名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只能说是老奸巨猾。这些年在朝廷做事,竟然没与人结下什么梁子,外人每每提到他都要赞一声,豢养的门客数量可与昔日孟尝君比肩,能人异士不少。最厉害的还是他的长子,据说为人十分神秘低调,见过他的人极少,不过传言这位长子非常聪颖,时常为他父亲春申君出谋划策,深受信任。 这些动作一出,楚王的心思便不难猜了。赵义正襟危坐,想起一事又问起孔平:“近来赵郝如何?” “郝正忙着给他儿子选址下葬,倒是还算安分,没心思忙旁的。刺客没拿到,他始终是不甘心的,不仅派了人在邯郸内外暗中查找可疑之人,丛台也从未放弃过,他家管事的便一直带着数名舍人盘桓在附近的各路要处,虽说不能进丛台搜查,不过这里但凡有人出入,他们都会秘密查探一番。” “郝背后是什么势力可查清了?”赵义细细摩挲着身上悬挂的龙纹白玉璧,府库中还有个和这龙纹璧一对的凤纹玉璜,当年让常乐呈给还是太后的赵相如时被她婉拒,如今他虽然已经挑明了对她的感情,可她多半也是不会收下的。 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赢得她的眷顾,才能让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呢?政事烦躁,可她比政事更难缠百倍。赵义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郝背后的势力属下已基本查实,是墨家。”宫变当天,小蛮死在赵郝剑下,孔平心里不恨是假的,但他从不将喜怒形于色,特务工作多年,他学会的不止有如何搜集、分析情报,更学会了如何藏下情绪与敌人周旋。 赵义微怔:“你不是说墨家的巨子就是之前为太后效力的刘玉么?这一股势力又是从何处来的?”刘玉是墨家相夫氏的传人,一把年纪却是个科技狂人,他隐藏身份待在邯郸,表面看来只是个普通工匠。最初是赵奢觉得他手艺不错介绍给赵相如设计马鞍马镫,及至后来赵军和狼军配备的连弩、弯刀、投石车等等,都是刘玉根据赵相如的想法打造出来的,可以说,他为赵*队攻城掠地、无坚不摧立下过汗马功劳。赵相如深知他的价值,一直安排他住在狼军的大本营野台,方便保护。 “大王,刘玉年前已病死在野台,不过属下翻查过他的遗体和住所,并未找到传闻中的巨子令。”墨家弟子众多,派系也多,但传闻巨子令可以号令天下所有墨者,持有者也相当于巨子的身份,恐怕想得到的人不少。“而且,与郝有所勾结的那些人似乎并非是墨门相夫氏,也不像相里氏和邓陵氏,反倒似一些游侠。只是属下无能,到现在还未查出他们的幕后主使。” 赵义看着孔平斑白的两鬓,倒并没有责怪,反而很是缓和的语气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你慢慢查。” “诺。” 孔平退下后,室内又变得异常安静。赵义打开手边镶金的木椟,取出那枚成对的玉璜,想起多年前自己摸着这块玉,坚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亲手将它交到她的手中,只是多年过去,东西仍旧在他手中,那人仍旧对他不屑一顾。 后宫的什么女人送来的糕点,赵义看也不看一眼直接丢了出去。同时想想那个薄情的女人,她要是肯像其他女子一样对他用一半的心,他便满足了。想着想着只能恨得咬牙。 赵相如养伤在他寝殿住了大半个月,之后派了苟安来传话,说是想回自己的处所住。赵义瞪了苟安好一会儿。好容易让你住过来的,你说要走就走,他那么多心机都白费了不成?不许。 于是赵相如只好继续鸠占鹊巢。赵义三不五时会去寝殿,有时同她说说话,有时连话也不说,就只是干坐。赵相如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于是赵义热脸贴在冷/臀/部,虽然心底多少有些怒意,还经常被她冷眼嘲讽,但就是架不住思念,天天就往这堵南墙上撞。到最后连小春都看不下去了,微有些谨慎道:“奴婢看大王着实是有心,相如姑娘不如……”她斟酌着用词,“……不如……”还是没想到合适的词。 “不如给他个机会?”赵相如挑眉看了她一眼。 小春微微点头,神色有些紧张和不自然。 “不给。”赵相如斩钉截铁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过渡章,有点平淡。 小赵,别怪亲妈心狠,你自己造的孽啊 童鞋们,我发现只要我一虐女主你们的留言就井喷,最近留言不给力啊,难道想我开虐?卖萌都不顶用了,看来只有上威胁了~ 第21章 别扭 纵然赵相如迫不得已到了这个世界是为了成全一位慈母,保护赵义的平顺人生,那么她觉得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动机也是为了自己,不过她并不亏欠赵义什么,他也是得益方不是?所以她没必要还赔上身体。 这日赵义颠颠地来了,赵相如脸色倒是没前几日那么难看,只是赵义还没开口说话她便道:“那日嬴姬对我所做你也看见了,只要她还活着我心里便不痛快。”言下之意是要除掉她。 赵义听完心里一阵欣喜,她这是在有求于自己?虽然这是第一次赵相如开口求他办事,态度似乎也不算好,不过她愿意开这个口,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赵义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绷着脸道:“嬴姬好歹是稷的孙女,也曾经是女公子,虽然现在秦国已经不存,但不管怎么说身份也是尊贵的,随意处置似乎……”赵义说出这番话来倒并非舍不得处置嬴姬,相反,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性命,说得如此义正词严不过是想借机讨价还价,又不想给赵相如造成一种她一发话他就立即照做的印象,好似她的奴隶一般。 赵相如冷眼瞥着赵义面露犹豫,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道:“大王既然如此为难,那便算了。”嬴姬那日逞凶斗狠,纵容恶仆对她折辱谩骂。也许她本身并不是罪大恶极,不过她不能允许一个与自己结了梁子的人继续留在宫中,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她必须把可能的敌人掐死在摇篮里。这也是多年来血的教训告诉她的。她看的出来,嬴姬对赵义存有倾慕之情,如果让赵义亲自处死她,便可省心省力,又能让嬴姬死前痛苦一把,何乐而不为?不过赵相如也并非完全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这些年来她亲历亲为惯了,许多事情不假手他人也能做成,既然赵义面露为难,可见男人多情,她也不勉强,不过她多费些气力弄死个人罢了。 她能深入围场杀得了赵商,还杀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赵相如打的什么主意,赵义一眼便看穿了,知道她动了杀心,轻易不会罢手。想着自己不过是讨价还价,不料赵相如根本不给他机会,打算自己把这事儿平了,不免有些泄气。若是她肯放低姿态求一求,又何须这么辛苦? 赵义脸色不豫斟酌了半天,最后想着她到底伤势还在恢复中,万一又出个什么意外受了伤他又得心疼,索性道:“你休要想什么心思,好好在寝殿待着,嬴姬那里寡人自有决断。” 自有决断这话没有说死,赵义觉得自己好歹没有被她带着跑,是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的,还算有威严。赵相如的表情并没有多欣喜,反而一副理所当然、合该如此的模样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赵义彻底没脾气了。 之后几天赵义照旧忙得不见人影,小春偶尔会带来赵奢的消息。郑元秘密来见赵相如并为她易容的事似乎赵义已经查到了,不过却并没有发作,只是把郑元也给看管了起来,不许他随意走动。 赵相如有时想着,若非她此刻还活着被禁锢在这宫中,她真要怀疑自己与赵义是否是一对仇敌。可偏偏她还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是她回到自己那个时代的关键。 嘉有来为赵相如换药的时间开始不像之前那么频繁,原因无他,因为伤口愈合比较理想,除了一次嘉有认为的激烈“房事”使得伤口流血,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连春夏之交经常会遇到的炎症也没出现,真可谓是万幸。刚一入夏,由于担心出汗捂湿伤口,嘉有用粗麻布裹了草药,赵义又着人将卧室从西侧挪至更凉爽的北侧。 今日是最后一次换药,伤口已经结痂,雪白的臂膀上一块暗红色,这个时代一个贯穿伤能好成这样,赵相如还是挺满意的。只是因着快好了,近来总是痒得不行,便是定力如她,也只能时不时在周边轻轻挠一挠,算是隔靴搔痒。 嘉有用的药泥是将几味疗伤的草药捣碎了混在一起敷在伤口上,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炎热的天下让赵相如的臂膀滚热,伤口更加痒了。凉凉的草药刚一敷上,赵相如便觉得很舒服,不由轻哼一声。 嘉有停了手,看着她难得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啧啧道:“我还当你没有没有表情呢,永远只会丢给我一个大冰脸,我可是你的恩人咧,恩人。” 赵相如阴阳怪气地笑道:“恩人,可要我以身相许?” 嘉有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道:“你可是大王的女人,我可不敢肖想,千万别坏了我名节,何况你还那么……”嘉有突然住了口,把那个“丑”字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就开始盯着自己的裙边看。 赵相如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把嘉有看得心肝都颤了,露出一副半是害怕半是贞烈,若是你敢把我怎么怎么样,我就要抗争到底的模样,她才收回眼神,道:“我对你这样的男人没兴趣。” 嘉有松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又凑上来边换药边贱兮兮地道:“你的脸是易容的吧,这么多天了怎么也不洗掉,很伤皮肤唉。”嘉有的口气像足了后世那些女性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男生,不过对于他的鸡婆行为,赵相如已经悲哀的发现,她慢慢开始习惯了。 嘉有还在碎碎念:“你易容是因为长得丑么?其实你也不要自卑,因为你现在这样也美不到哪去,这丛台随便一个侍女都比你美。大王文治武功、泽被万民,又俊朗神武、内外兼修,在乎的肯定不是女子的外貌,他一定是被你的内涵深深吸引了。所以你还不如洗掉吧,大家坦诚相对,不好么?” “难道你长得很美,才把容貌遮住的?不会比西施、褒姒还美吧?我跟你说,女人不能太骄傲,即便长得美又如何,花开能有几日红?小女孩家家的,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把君心笼住,老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男人久了就会厌烦的,那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 赵相如翻了翻眼睛,西施、褒姒,他敢不敢嘴巴再臭点?全是亡国祸水,且都下场凄惨,他是故意的么? 小春在旁虽然听着,不过没有制止嘉有的唠叨,因为她渐渐发现,多半是因为嘉有的缘故,太后比过去更有生气,表情也比过去更丰富。也许经历过背叛和从高位跌下的打击后,她已经慢慢从最初的阴影中走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句话虽不假,但也需要有个活泼些的人在旁,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过些不是吗? 小春欣喜于这种变化,她们都是饱受过痛苦的人,知道幸福的来之不易,现在这样的生活,虽不是最好的状态,但既然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来了,也应好好珍惜活着不是吗?她相信,赵相如也是这么想的。 赵义忙完政事进殿的时候,嘉有不知说了什么,赵相如竟然倚在床边低头轻笑,虽是易容后的一张丑貌,云鬓蓬松,但神态风骨竟是赵义从未见过的,眸光闪动、微睇绵藐,铅华销尽见天真。 赵义心里仿佛开了个大口子。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她的貌,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为她心疼,再后来,连到底爱她什么都说不清楚,只是想拘她在身边。处死嬴姬的事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派了韩守。这样的女人轮不到他来费心,韩守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他放心得很。曾经他也想利用别人的折辱让她认清现实,倒向自己的怀抱。可事实证明,这种事,伤害的是两个人,看着骄傲如她被人作践折辱,他又何尝不痛?他才发现,他错的离谱,也幼稚得离谱。 但他不会为这种事道歉,也不会告诉她看她受伤时他有多失态。这些与国君的身份相差太远,他可以宠爱一个女人,但却不能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追求一个女人。所以不要指望他说出甜言蜜语来哄她。 可是为什么看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露出笑容,他会觉得空前的嫉妒。 自从他身在这个位置,他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赵义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上冲,他拼命克制,君王的喜怒不可为人所知,他绝不能像个恋爱中的男子,冷静才是他唯一应该保留的。 赵义就这样看着相如的笑,他觉得很美,却很扎眼。 赵义很快换了副面容道:“你们在说什么,也说来给寡人听听。” 殿内刚刚还颇为轻松的气氛顿时就烟消云散,赵相如收起了笑容,放下袖子,目光移向别处。嘉有赶忙起身,拱手行礼。 “伤势如何了?”赵义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心也跟着往下沉,不过这句话还是对着赵相如说的,可惜她没有回应。 赵义就这样看着她,等她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嘉有继续卖萌~这还是过渡章,下一章应该可以有进展。不要喊了,小赵是天命男主,山无棱天地合也改不了。 明天有事,停一天 第22章 欲火 望着沉默的赵相如,赵义的眼睛一点一点冷下去。 嘉有见两人僵在这里,心道这二人真够倔的,都不吭声。再偷眼打量赵相如,见她神色与往常无异,竟是丝毫也不惧赵王,不由啧啧称奇,只觉得这女子虽然长相丑了些,但是胆子相当大,竟能在赵义的逼视下不落下风。需知赵义十五岁即位,十数年与权贵臣子打交道,气势非是一般人能及,何况他对女色从无迷恋,能与他分庭抗礼,气势上丝毫不输的人可谓十分难得。他不由想起之前自己的猜测,难不成她真是赵国那位已经死去的太后? 可无论怎样易容,人整个身体的肌理状况是不会改变的,她的身姿别说是个老妪,便是刚生产完的年轻妇人都及不上,分明是个妙龄女子,皮肤也很是紧致,这说明她的年岁就在十八至二十五上下,这与太后的年龄不符。 不过嘉有倒是想起另一个传闻,宫中有一阵子宫人间曾经盛传太后是神女下凡,容颜不老,他没亲眼见过,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于是嘉有的八卦小宇宙开始熊熊燃烧了。禁忌、秘闻,看他挖到了什么!如果证明她就是太后,那么赵义岂不就是*的国君?他不仅爱上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囚禁了她。嘉有只要一想到这些,就立刻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充满了力量。本着生命不息、八卦不止的精神,他决定要好好观察这对JQ。 不过眼下两人正杠着,嘉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索性心一横道:“大王,姑娘的伤口恢复良好吗,已经结痂,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三日后便可取下麻布,待痂皮脱落生出新肉后便可痊愈。” 嘉有话音刚落便迎来赵义充满阴鸷地声音道:“寡人没有问你!”赵相如的沉默和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态度令他格外恼火,他再也装不出笑容,心中的恼恨让她恨不得将她掐死。嘉有自作主张的回答正好成了导火索,戳中了赵义的某根神经,彻底炸开了。 “从今往后你不用再来这里了,退下!”他的声音严厉,嘉有知道多半触了逆鳞,不敢吭声,只偷偷看了一眼赵相如,给了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这才拎起药箱出了门。 “你也出去。”赵义眼睛牢牢盯着赵相如,话却是对小春说的。 小春担忧地看着二人,心里十分犹豫,但最终施礼退了出去。 赵义靠近床边,一缕幽香钻入他的鼻息内。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整张大床,风暴充满了他的双眼,几乎要将他吞没。 “你就这么爱触怒寡人?宁愿和一个低贱的巫医说笑也不愿对着寡人说一个字?!”他的手迅速捏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之大让赵相如始料未及。 “巫医并不低贱。”赵相如忍着肩胛处的疼痛,声音波澜不惊,“何况我不知用什么态度与你说话,是庶民对大王,还是太后对儿子?” 这语气听在赵义耳朵里显得阴阳怪气,他咬着牙用力抬起赵相如的下巴,恨道:“那日在春狩宴会上,你是故意往寡人那里看的吧?那么寡人于你究竟是何人?!想利用时便使个眼神、放软态度,引寡人为你趋之若鹜,若无利用价值就弃之如敝屣,寡人对你的好你就半分看不出,半分也不珍惜,你就这般冷情冷性?!”那香气似是她身上带着的,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呼吸间便无法阻挡,只能任那独特的气味缠绕着他,最后越束越紧,令他几乎透不过起来。 对这连番的质问,赵相如只是报以冷笑:“我为赵国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将你抚养长大,却换来失势被困,大王的冷情才更让我寒心。” “做寡人的王后有什么不好?站在寡人身边,一样许你有滔天的权势。” 幽香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令赵义更加恼怒。 “那是你许我的,若你拿走,我便什么都不是,我只相信自己。” 赵相如这番冰冷的话彻底伤到了赵义,他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最后只成一丝火星还在闪耀:“你为何不愿信寡人一次?” 赵相如半阖双眸:“总要经历一些背叛,一些心酸,才能把人心看得明白。” 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赵义彻底松开手。 “这权势这赵国,本就是寡人应得,你治国只知一味压制反对之声,却可知夏禹治水只可疏不可赌?”赵义声音压抑, “即便不是寡人,若是一味弹压而不疏导,贵族势力迟早有一天会联合其他人,到时候失势的就不只是你,而是整个赵氏。”赵氏统治赵国,仰赖的不仅仅是祖先的功绩,更多的是贵族这些上层阶级的支持,如果失去了他们,那么赵义的统治也将失去根基。这一点,赵相如不知道。她虽然长于军事,但内政上欠缺良多,管理又过于粗放。赵国的水太深,变法并非一日之功。当初为了推翻秦国,于是将新政强行上马,赵国这架机器在她一人意志的拉动下勉强运转起来。可现在失去了秦国这个目标,许多人包括庶民和贵族失去了战争的动力和目标,赵国已是最强大的国家,只要像过去一样,诸侯王会盟,推选赵义为盟主,那么就可像过去的齐桓公、楚庄王一般称霸天下。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这也是他们的时代局限性。两位当世人杰纵然有惊世的野心,可他们先要说服自己的子民,才能驱动赵国再次成为战争机器,为一统天下而非称霸天下努力。 新政是好,但不能急于求成,只能缓缓而来,否则就必须有人为此付出血的代价。吴起是一个,商鞅是一个。赵国的变法也要有人付出代价来平息贵族的愤怒,赵义能保住赵相如的性命已属不易,他还必须为此面对随时可能被揭穿的风险。 我不说,你不懂,咫尺也成天涯。 赵相如听完他的话若有所思,赵义只觉得自己的苦心都被赵相如曲解,身上始终有股火,从胸口烧到小腹,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愤怒。那香气死死缠绕着他,眼前似乎升起了一团雾气,让周围看起来似乎有些朦胧。 赵义不由自主又靠近了一步。 赵相如并非毫不通情达理,虽然她对于赵义联合贵族推翻自己又囚禁自己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政治斗争不过如此,她谈不上恨他。今日赵义之言并非毫无诚意,以她的能力,虽然她在内政上管得不如赵义细致,但对于国内的积弊和矛盾也不是一无所知。他所陈述的,确实是她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等她抬眸时,正见赵义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睛通红。这个眼神她并不陌生,是男人对另一个女人有炽烈/欲/望时露出的神色。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赵义已是俯身压倒了她。 他的重量足以使数月卧床养伤而缺乏锻炼的赵相如感到窒息,灼热的气息让赵相如既惊愕又愤怒。上一次她带伤,赵义便欲与她行床笫之欢,让她不得以故意撕裂伤口以制止他的侵犯,可是这一次他又是为什么,难道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亦或是他的行为只随着他下半身而动? 赵义这一次的行为更加狂放,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她的感受,上一次他至少还做足了前戏,在意她的感受,撩拨她的敏感点,让她的身子也敏感起来。但这一次,他却粗暴地将她的手推举过头顶,蛮横地撕扯着她的腰带。 赵义的气息狂乱,眼中充斥着欲/火,几乎要将他焚尽。赵相如只当他又是下半身作祟,在她这里吃了亏,想折辱她泄愤,趁着双腿还不受钳制,一脚蹬向赵义的分/身所在。赵义虽然被欲/望迷了神智,但眼力不差,侧身闪过攻击,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屈膝以身体的重量压制住她不安分的双腿,又扯下她系得本就不牢靠的腰带将她双手捆在床头。 赵相如气得杏眸几乎喷出火来。 赵义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不过这一切似乎让他更加兴奋,原本苦苦压抑的喜欢和愤怒似乎被什么东西引诱着,咆哮着要溢出胸膛。他舔舔嘴唇,满意地望着赵相如此刻的神情,颇无赖道:“你可知道,寡人最讨厌的就是你道貌岸然的样子,明明心里有感觉却装作漠不关心,寡人总想着有一天能撕下你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表情,看看下面藏着的心究竟是冷的还是热的。”说罢便开始扯开她的衣服。 战国的裙裾只需轻轻一挑便散开了,由于入夏,赵相如的衣着单薄,只穿了一件丝绸做的深衣,某种程度上来说极大地方便了赵义。 赵相如清脆的女声怒斥道:“只拿别人当做泄/欲的工具,你与禽兽何异?” 赵义只将她的深衣打开,雪峰傲然挺立,当中两点朱蕊如同暮春的樱桃般粉嫩诱人,似乎在等人去品尝。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一下午的会,打乱了我全部的写文计划。所以今天要不要补更呢? 我好喜欢这种虐恋啊,好激动啊,昨天观摩了2G的XX片,很有心得,下笔如有神啊。 下章有肉哦,如果想今日双更的亲么请用评论炸死我吧,评论砸多了,我就双更了哦~~~~ 第23章 心火 纵然赵相如迫不得已到了这个世界是为了成全一位慈母,保护赵义的平顺人生,那么她觉得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动机也是为了自己,不过她并不亏欠赵义什么,他也是得益方不是?所以她没必要还赔上身体。 这日赵义颠颠地来了,赵相如脸色倒是没前几日那么难看,只是赵义还没开口说话她便道:“那日嬴姬对我所做你也看见了,只要她还活着我心里便不痛快。”言下之意是要除掉她。 赵义听完心里一阵欣喜,她这是在有求于自己?虽然这是第一次赵相如开口求他办事,态度似乎也不算好,不过她愿意开这个口,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赵义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绷着脸道:“嬴姬好歹是稷的孙女,也曾经是女公子,虽然现在秦国已经不存,但不管怎么说身份也是尊贵的,随意处置似乎……”赵义说出这番话来倒并非舍不得处置嬴姬,相反,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性命,说得如此义正词严不过是想借机讨价还价,又不想给赵相如造成一种她一发话他就立即照做的印象,好似她的奴隶一般。 赵相如冷眼瞥着赵义面露犹豫,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道:“大王既然如此为难,那便算了。”嬴姬那日逞凶斗狠,纵容恶仆对她折辱谩骂。也许她本身并不是罪大恶极,不过她不能允许一个与自己结了梁子的人继续留在宫中,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她必须把可能的敌人掐死在摇篮里。这也是多年来血的教训告诉她的。她看的出来,嬴姬对赵义存有倾慕之情,如果让赵义亲自处死她,便可省心省力,又能让嬴姬死前痛苦一把,何乐而不为?不过赵相如也并非完全把希望放在旁人身上,这些年来她亲历亲为惯了,许多事情不假手他人也能做成,既然赵义面露为难,可见男人多情,她也不勉强,不过她多费些气力弄死个人罢了。 她能深入围场杀得了赵商,还杀不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赵相如打的什么主意,赵义一眼便看穿了,知道她动了杀心,轻易不会罢手。想着自己不过是讨价还价,不料赵相如根本不给他机会,打算自己把这事儿平了,不免有些泄气。若是她肯放低姿态求一求,又何须这么辛苦? 赵义脸色不豫斟酌了半天,最后想着她到底伤势还在恢复中,万一又出个什么意外受了伤他又得心疼,索性道:“你休要想什么心思,好好在寝殿待着,嬴姬那里寡人自有决断。” 自有决断这话没有说死,赵义觉得自己好歹没有被她带着跑,是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的,还算有威严。赵相如的表情并没有多欣喜,反而一副理所当然、合该如此的模样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赵义彻底没脾气了。 之后几天赵义照旧忙得不见人影,小春偶尔会带来赵奢的消息。郑元秘密来见赵相如并为她易容的事似乎赵义已经查到了,不过却并没有发作,只是把郑元也给看管了起来,不许他随意走动。 赵相如有时想着,若非她此刻还活着被禁锢在这宫中,她真要怀疑自己与赵义是否是一对仇敌。可偏偏她还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是她回到自己那个时代的关键。 嘉有来为赵相如换药的时间开始不像之前那么频繁,原因无他,因为伤口愈合比较理想,除了一次嘉有认为的激烈“房事”使得伤口流血,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连春夏之交经常会遇到的炎症也没出现,真可谓是万幸。刚一入夏,由于担心出汗捂湿伤口,嘉有用粗麻布裹了草药,赵义又着人将卧室从西侧挪至更凉爽的北侧。 今日是最后一次换药,伤口已经结痂,雪白的臂膀上一块暗红色,这个时代一个贯穿伤能好成这样,赵相如还是挺满意的。只是因着快好了,近来总是痒得不行,便是定力如她,也只能时不时在周边轻轻挠一挠,算是隔靴搔痒。 嘉有用的药泥是将几味疗伤的草药捣碎了混在一起敷在伤口上,气味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青草香。炎热的天下让赵相如的臂膀滚热,伤口更加痒了。凉凉的草药刚一敷上,赵相如便觉得很舒服,不由轻哼一声。 嘉有停了手,看着她难得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啧啧道:“我还当你没有没有表情呢,永远只会丢给我一个大冰脸,我可是你的恩人咧,恩人。” 赵相如阴阳怪气地笑道:“恩人,可要我以身相许?” 嘉有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道:“你可是大王的女人,我可不敢肖想,千万别坏了我名节,何况你还那么……”嘉有突然住了口,把那个“丑”字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就开始盯着自己的裙边看。 赵相如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会儿,直到把嘉有看得心肝都颤了,露出一副半是害怕半是贞烈,若是你敢把我怎么怎么样,我就要抗争到底的模样,她才收回眼神,道:“我对你这样的男人没兴趣。” 嘉有松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又凑上来边换药边贱兮兮地道:“你的脸是易容的吧,这么多天了怎么也不洗掉,很伤皮肤唉。”嘉有的口气像足了后世那些女性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男生,不过对于他的鸡婆行为,赵相如已经悲哀的发现,她慢慢开始习惯了。 嘉有还在碎碎念:“你易容是因为长得丑么?其实你也不要自卑,因为你现在这样也美不到哪去,这丛台随便一个侍女都比你美。大王文治武功、泽被万民,又俊朗神武、内外兼修,在乎的肯定不是女子的外貌,他一定是被你的内涵深深吸引了。所以你还不如洗掉吧,大家坦诚相对,不好么?” “难道你长得很美,才把容貌遮住的?不会比西施、褒姒还美吧?我跟你说,女人不能太骄傲,即便长得美又如何,花开能有几日红?小女孩家家的,趁着年轻貌美赶紧把君心笼住,老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男人久了就会厌烦的,那时候你哭都来不及了。” 赵相如翻了翻眼睛,西施、褒姒,他敢不敢嘴巴再臭点?全是亡国祸水,且都下场凄惨,他是故意的么? 小春在旁虽然听着,不过没有制止嘉有的唠叨,因为她渐渐发现,多半是因为嘉有的缘故,太后比过去更有生气,表情也比过去更丰富。也许经历过背叛和从高位跌下的打击后,她已经慢慢从最初的阴影中走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这句话虽不假,但也需要有个活泼些的人在旁,日子才会越来越好过些不是吗? 小春欣喜于这种变化,她们都是饱受过痛苦的人,知道幸福的来之不易,现在这样的生活,虽不是最好的状态,但既然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来了,也应好好珍惜活着不是吗?她相信,赵相如也是这么想的。 赵义忙完政事进殿的时候,嘉有不知说了什么,赵相如竟然倚在床边低头轻笑,虽是易容后的一张丑貌,云鬓蓬松,但神态风骨竟是赵义从未见过的,眸光闪动、微睇绵藐,铅华销尽见天真。 赵义心里仿佛开了个大口子。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她的貌,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为她心疼,再后来,连到底爱她什么都说不清楚,只是想拘她在身边。处死嬴姬的事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指派了韩守。这样的女人轮不到他来费心,韩守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他放心得很。曾经他也想利用别人的折辱让她认清现实,倒向自己的怀抱。可事实证明,这种事,伤害的是两个人,看着骄傲如她被人作践折辱,他又何尝不痛?他才发现,他错的离谱,也幼稚得离谱。 但他不会为这种事道歉,也不会告诉她看她受伤时他有多失态。这些与国君的身份相差太远,他可以宠爱一个女人,但却不能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追求一个女人。所以不要指望他说出甜言蜜语来哄她。 可是为什么看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露出笑容,他会觉得空前的嫉妒。 自从他身在这个位置,他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赵义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上冲,他拼命克制,君王的喜怒不可为人所知,他绝不能像个恋爱中的男子,冷静才是他唯一应该保留的。 赵义就这样看着相如的笑,他觉得很美,却很扎眼。 赵义很快换了副面容道:“你们在说什么,也说来给寡人听听。” 殿内刚刚还颇为轻松的气氛顿时就烟消云散,赵相如收起了笑容,放下袖子,目光移向别处。嘉有赶忙起身,拱手行礼。 “伤势如何了?”赵义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心也跟着往下沉,不过这句话还是对着赵相如说的,可惜她没有回应。 赵义就这样看着她,等她回答。 第24章 相处之道 餮足的赵义搂着香汗淋漓的赵相如,从她背后温柔的亲吻她的脖颈,仿佛刚才激烈暴虐的人不是他一般。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充满了肉/欲的气息。 赵相如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光,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情事,可这一次却让她格外不堪回首,赵义的攻击犹如暴风骤雨,声势浩大,让她难以抵挡,一溃千里。还有什么比被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侵犯更让人难堪的呢?纵然这些年她已经修炼得如同老妇人一般,但这件事却让她羞愤,本来就已被轻轻撩拨的心湖不经意间已是波澜万丈。 说不上来讨厌,尽管她不热衷男女之事,但她的身体直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显然得到了极大的愉悦,而另一方面,赵相如不愿意自己沉沦在这后宫,甘心按着赵义的安排成为他的附庸。尤其他在接近高/潮时,要她为他生儿育女,未免可笑。 手腕被勒得生疼,赵相如只觉得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只得轻轻转动手腕。赵义感觉到她的动静,再见她磨得红肿的手腕,心里一刹那有丝悔意。但又转念一想,她这般油盐不进,自己若是顾及廉耻慢慢哄她对自己有了心意,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兴许这辈子也未必能成,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便是无赖些又何妨,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日夜都能见到,总好过温文尔雅苦苦渴求一辈子要好。 于是他立刻释然了,连之前的一丝悔意都荡然无存。赵相如此刻倒是一动不动,侧躺的身子玲珑有致,螓首埋在双臂间,显得十分柔弱安静。赵义磨了磨还埋在她体内的分/身,不一会儿又生机勃勃,将赵相如的花园涨得满满的。 赵义的喘息声顿时粗了起来,支起一只胳膊刚打算要重整旗鼓再战一场,却听身下赵相如闷声道:“我累了,想歇息。” 声音不像过去冰冷强势,反而透着股情/欲过后的妩媚和疲倦。赵义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不由一软,纵然心里再想,好歹也要顾惜她几分。何况赵相如此时的态度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对他冷语相向已是最好的状况。好在刚刚的肆意多少缓解了许久以来的欲/望,不像刚才那般急迫。他懂得张弛有度,既然已经得了便宜,就不要得寸进尺了。 于是他小心从她体/内退出,由于里面还满是汁液,这番动作竟弄出“咕唧”声,令赵义身子一抖,顿时心猿意马,恨不得再战三百回合才好。但是想想以后,只得咬咬牙作罢。赵义小心给她解下缚住双手的衣带,帮她轻揉手腕,以散开淤青。赵相如仍旧不动,身上的汗渍逐渐凉了,赵义将散开的衣服给她仔细栊上,动作轻柔,生怕惊动她一般,最后给她盖上一层薄被,吻了吻她的耳垂,又腻了一会儿,这才整衣离去。 赵相如本来就是重伤初愈,这次被赵义折腾得不轻,身体已是倦极,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便伏在床上沉沉睡去。待到醒来时,天已是微黑了,室内四处点着灯,小春见她醒来立即体贴地问她用膳前要不要先洗个澡。 赵相如正觉得满身黏腻,体内似乎还残存着某人的气息,便皱了皱眉道:“去打水来吧,顺带把卸装的药汁拿来。” 眼下正是夏日里最热的天气,即便是晚上也是暑气难当,赵相如仍旧用的热水,也没让小春在旁伺候,自己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了个干净,又把脸上易容的妆扮卸掉。由于多日保持这样的妆容,赵相如脸上的肤色微微发红,几处生了几颗微小的痘痘。小春默不作声地收拾着床铺,即便上面有令人脸红心跳的痕迹她也能视而不见。 室外传来常乐的声音,请示赵相如晚膳的菜色,估计是赵义特地吩咐下的,还说大王要过来一同用膳。 赵相如眉梢一挑道:“你看着办。” 看着办是怎么办?菜色是按赵王的喜好来还是按她的喜好? 她出言不善,这是要闹哪样啊。常乐不禁在心中吐槽了一把,本来挨了一刀身体就不健全,还要夹在大王和太后之间两头受气,再这样下去他要折寿了。不过好在他不是第一天当差了,现在虽然不再伺候赵义,但大王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下午时见赵义从此处离开时,脚步轻快,便知他今日得了满足,心情应是愉悦的,想他又是极喜欢赵相如,多半会依着她的喜好。想了又想,便自作主张给庖厨定下了菜色,吩咐那边准备起来。 赵义照旧在丛台处理政事,此处堪称绝佳之处,不仅可以躲避宫中繁琐的杂事,远离邯郸贵族们的纷扰,又可以就近与心爱之人培养感情,真可谓一举两得。小赵过得顺风顺水,即便今天日头毒得让花儿草儿全都无精打采的,赵义依旧觉得真真是无比风和日丽的一天。 他几乎是以极快地速度翻阅了关于楚国几处调兵的细作报告,又批复了大夫张禄要求惩治奸恶商贾的请示,大笔一挥准了庞援招募新丁、补充粮草的请求,趁着天还没黑,又迫不及待地往寝殿去。 结果还没出殿门就被丛台令给拦住了。赵义无比愉悦的心情此刻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不悦地看着丛台令,虽然这与他过去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若真要对比,就是眉头微微皱起,以显示他的不耐。 可怜的丛台令还不知道他阻挡了赵义归心似箭的脚步,他只是恭敬地禀告赵王,宫里面身材窈窕、貌美如花的虞姬病了,丛台本地的巫医、方士看不好,于是虞姬的下人请示赵王,看能否派一位得力的巫医前去诊治。 赵义眯着眼盯着丛台令,心道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如此没有眼力见,这么点屁大的事情也要来问他。但是转念一想,赵楚现在关系微妙,虞姬是楚国进献的美人,虽然他不打算宠幸,但死了传出去也不太好,于是他摆摆手道:“让嘉有去看看。以后再有此事直接去问韩守,不必报与寡人。” 丛台令听出赵义的不耐,惊惶道诺。 当赵义再一次抬起轻快地步伐回到寝殿时,看见赵相如正在静静地用餐,易容的妆扮已经卸除,露出本来面貌,看见他来连眼皮都没抬,筷子飞快地扫完了盘中最后两块鱼肉,吃得极为端庄优雅。 赵义脸上虽保持着笑容,但心里可是一点也不高兴,转头瞪了一眼常乐,心道自己明明说得很明白要在此处用晚膳,怎的她竟一人先用了。 常乐很委屈,赵相如想吃她就吃了,总不能拦着硬不让人用吧。这种差事你没法解释,只能默默接下赵义的眼刀,然后在心里把自己虐了个狗血淋头。 赵义微笑着走到赵相如跟前,坐到她身旁。苟安见过太后,却不知这住在赵王寝殿的姑娘怎么突然间容颜大变,长得和太后一样,心中大骇,赶忙拉着常乐退得远远的,想问个究竟。常乐本来是赵义最贴心的侍人,只是碍着要保守秘密,所以才委屈了这样的身份待在丛台,见苟安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目光,不由略有些得意道:“做我们这些内侍的,尤其是大王的近侍,有时候看到也要装作没看到,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今日你看到的你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其实只是你眼花罢了。”常乐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提点着,苟安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过真相过于劲爆,苟安在旁边瞪了好久才慢慢消化这个秘密。 赵相如已经吃完,正在喝汤。她用的不多,多年打仗风餐露宿,吃的远没有这个精致,不过饭量很大,因为行军打仗消耗巨大。现在在宫中养尊处优,纵然她身体没有走样,不过相对的节制还是必要的。 “相如……” 赵义刚一出声,赵相如心里便一阵不淡定,她还真不习惯一个男人这样称呼自己。脑海中闪过段奇的脸,自己在现代的未婚夫,当年也就是他曾这样称呼自己,直到离开人世。 她默然放下手中的碗盏,偏过头正视赵义道:“你究竟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赵义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结。不过经过今日下午的事情之后,他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粗暴,但也总结出来一条,对于心仪女子,如果像国与国的邦交一样顾惜脸面和道义是十分缓慢而愚蠢的行为,这时候,他需要学习市井无赖,所谓烈女怕缠郎,多半是如此。 赵相如的话让他明白,他现在做的这些都远远不够,她应该是真的被他伤害到了,以致于现在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她始终觉得他在利用她。 第25章 相处之道 赵义此时方才觉出后悔来,江山可以算计,权势可以算计,唯独爱情,算计不了。他失去了她的信赖,想要重新赢得,谈何容易。曾经身处高位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多疑,早已与“天真单纯”绝缘的他们,更习惯的是从阴谋论的角度思考别人释放出的善意。 是啊,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必是想从我这获取什么才会有所表示。这是上位者的逻辑,而赵相如也是这么想的。 “相如,寡人所求,不过是想你能够在寡人身边,不要再征战沙场,过着风吹雨淋、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在宫中安享荣华,为寡人生儿育女,难道就不好吗?”赵义目光灼热,面色诚恳,身体微微前倾,很自然地牵起了赵相如的柔荑。 赵相如看着被他大掌包裹的右手,脸上风平浪静:“我想与不想,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思,又何须现在来问我好与不好?” 她用了些力气,想要抽出手,结果赵义死死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抽离。 “那你想要什么?”赵义盯着她,就是不愿意松开手。 赵相如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既严肃又冰冷道:“我想要的,你给不起;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如此而已。”说罢她开始用左手,一点一点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指头。赵义望着她,眼中俱已凉透,只觉得她的左手像把冰凉的钝刀,在他心尖上一点点来回磨着。 赵义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从未得到过她,否则眼前这般的疏离感又是从何而来?只是他仍不愿放手,赵相如拼不过他两只手的力气,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只是用极冷静的语气道:“我要得罪过我的人都去死,我要能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天下的权势,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三条,无论哪个你都给不了。至于你想要的,很抱歉,我的葵水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怕是没法替你生儿,至于育女,我没有兴趣抚养你和别人的孩子。” 赵义没想到赵相如突然见如此坦白,以至于震惊之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最后慢慢站起身,竟然一句话未说就这么离开了。苟安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见势不妙赶紧紧跟赵王不敢迟疑。 于是在小春和常乐错愕的目光中,赵相如又喝了一碗汤,这才唤人撤下。 不过赵相如还是低估了赵义的决心,只隔了一夜,嘉有又出现在寝殿门口,表情腻歪。 “哇,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嘉有表情奇贱无比,嘴中一直啧啧有声,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果然比原先美多了。” 赵相如懒得理他,倒是小春又是客气又有些奇怪道:“姑娘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劳烦先生一趟趟跑来。”其实她想说的是,昨天赵王发大火让他从今往后不许再接近赵相如,为何今日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嘉有坏笑:“伤口是好了,不过大王让我来为姑娘瞧瞧身子,听说葵水一直不至,大王很是焦急。” 小春“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赵相如心道这嘉有不光会外科还懂妇科,果然是内外兼修,倒对他刮目相看。 毕竟是自家身体,赵相如也算配合,嘉有像模像样地诊了脉,又问了一些情况,神色倒严肃了几分,只是当问到赵相如X生活的频次时,这个在刀锋剑雨枪林火海里浸淫多年,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昔日太后也终于不淡定了。 面对嘉有热切的眼神,赵相如突然有些开不了口,毕竟这种私密话题不是对谁都能张口的,即便搁在现代,这种问题还是习惯找个女医生来看,更别说在古代了。可就诊就是为了查出病因,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作息不规律导致大姨妈紊乱还是穿越后遗症,何况这个嘉有看起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于是她缓缓开口,并非她害羞,实际上太后在仔细回想,然后用她前世很不好的数学,用十位的年数除以只有可怜的个位次数:“约莫……四五……年一次吧。” 嘉有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中,然后瞬间就风中凌乱了。 赵相如说出来之后就无比淡定地看着嘉有睁得和嘴巴一样圆的眼睛,等待他的诊断结果。但是嘉有一直没回过神来,最后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如果她能读心,一定会发现嘉有的大脑都被“我苦命的大王啊,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这句话过度刷屏到当机了。等到嘉有按下重启键完成自我觉醒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怪不得会月事紊乱,原来是阴阳失衡。”然后根本不看赵相如的表情,一路开始大谈阴阳之道的重要性。 赵相如青着脸打断道:“你是方士?” 嘉有收住口,嘿嘿笑道:“是巫医,不过博采众家之长,也没什么不好。”赵相如看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嘉有被看得一阵心慌,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如同呆萌受,最后竟然双手护胸娇羞道:“士可杀不可辱,虽然你是大王的女人,但我好歹也是个巫医,你不可以随便把我怎么样。” “我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赵相如淡淡道,“你既看完,可瞧出什么病症?”她过去处理政事时习惯了躺在自己的榻上或是倚在案几上,而非正襟危坐,这给人一种很懒散很没坐相的感觉。不过赵相如的姿势和气场把一切问题都规避了,嘉有竟然觉得她斜倚在案几上随意的样子很好看,很有种王霸之气。 “姑娘的病已有好些年了,多半是饮食、休息、阴阳失调所致,只需放松心情,慢慢调理,再多与大王交流交流……”赵相如一个眼刀扫过来,嘉有的声音立马变成蚊子哼。 赵相如嗤笑:“你说是大王派你来的,那这些话不会也是他教你说的吧?” 嘉有立马否认道:“非也,确实是如我所说,房/事乃阴阳之道,所谓采阳补阴并非虚言。姑娘身子早年恐有亏损,若有节制行房/事则可保精、致气,对恢复元气也是大有裨益的。”他说的头头是道,赵相如根本没打算信,大姨妈没来你说是因为XXOO少了,谁会信啊? 纵然嘉有说破天,赵相如也认定是赵义与他勾结好的说辞,不予理会,嘉有也无奈,叹了口气提起药箱无精打采地走了。 到了傍晚,赵相如正准备用膳,结果百折不挠地赵义又来了,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赵相如最爱吃的菜——满满一大桌各种死法的鱼。赵义笑得纯良道:“突然很想吃鱼肉,于是让庖厨做了些,寡人看着很可口,你也尝尝。” 赵相如从不跟自己过不去,也没理他,等小春布好菜就吃了起来。赵义见状,也不强求,也提了筷子开始吃饭,时不时说两句缓缓气氛。吃了一会儿,赵义慢慢把话题引到了奏章上:“今日贵族们又上表,要推选平原君胜做相邦,其实论能力,大夫张禄在朝中首屈一指,只是现在能保下他不造贬斥已是很不容易。新政推行他劳苦功高,若非他竭力尽忠,恐怕效果不会这么快显现。” 赵相如不应声,不过赵义不以为意,继续道:“话说回来,王叔虽然资质平庸,不过颇有贤名,威望也足够,目前只有他能使其他氏族信服。举贤用能上他也能内不避亲、外不避仇,寡人思来想去,眼下恐怕还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声音便只剩碗盏相撞和轻微的咀嚼声,赵义知道她虽不回应,但必是听进去了,便又开始絮絮说起其他事。 “近来楚国兵马调动有异,寡人疑心是这是楚国大举出兵的前兆。只是目前我国尚有数十万骑兵,又是常年作战,经验丰富,楚国并不具备优势。若他们单是想偷袭我国两三座城池倒也罢了,寡人担心楚魏恐怕已经暗中结盟,那么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赵相如放下筷子看着他道:“为何与我说这些?” 赵义也放下筷子认真道:“你说得罪过你的人都得死,这个寡人现在无法应你,赵郝目前确实不好动手除去,但寡人早已承诺,必不会放过他。你说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寡人也努力去做,这丛台虽大,女人虽多,都与我无干。你说你要改变这天下的权势,只要是你对内政外交军事的意见,寡人都会听取……” “……只想你知道寡人对你的心。” 有时候我们可以对明明不爱的人轻易说爱,却不敢对真正深爱的人说一句喜欢。赵义的这句话说得极低,好像小心翼翼捧着什么,生怕弄碎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高贵的血统和出身没了用处,他的骄傲已经折戟,现在的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其实比照普通人的爱情,这种放低姿态的表现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骄傲了三十年,从未向任何人低头,迈出这一步,他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天外地办事,停两天。 嘉有说:这海底有一股王霸之气,一定有很多只霸王 第26章 敌人 赵相如听到他说这话的语气时,心微微软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软了一下而已。下一刻,她的眼神里已经不带半分情绪道:“之前授意嘉有在诊治时说出那番话,你不觉得很无知很无趣吗?”赵相如指的,是那番关于男女阴阳调和的言论。赵相如说自己葵水不至,赵义就立刻派了嘉有来,过去巫医对此一直束手无策的病症嘉有竟然会看,且解决的办法竟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赵相如觉得这必是赵义指使嘉有所为。目的不过是让她为了身体角度考虑,不再抗拒与他的欢好。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让赵相如觉得是莫大的侮辱。 对于赵相如的话,赵义露出的疑惑的神情,这看在赵相如的眼中就是装模作样。 想装作不知道?赵相如在心里冷笑,他过去一直装出一副孝顺儿子的样貌,对她毕恭毕敬从无反对,凡事都先征询她的意见,这些假象迷惑了她,以致于她放松了本应有的警惕,才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现在他又想如法炮制,再欺骗她一次吗? 她不会傻到再给他这样的机会。轻信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大的亏,她发过誓,绝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赵义这一刻说得多动情,他连声音都在轻轻的颤抖,可赵相如宁愿忽视这一切。 赵义对于赵相如的质问感到惊讶,因为他确实没有授意嘉有说什么,但他很快明白,多半是嘉有的话让她误会与自己想干,因而迁怒自己不折手段。他动了动唇想解释,可看见赵相如不耐地表情,知道此刻他说什么她也是不会信的。当一个人已经对另一个人完全失去信任的时候,任何的解释都不过是狡辩罢了。 作茧自缚了吧?赵义嘴角露出苦笑,心中自嘲。 赵相如平静地看着赵义微微摇头,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站起身就走了,碗中的残羹渐渐冰凉,她心中泛起一阵疑惑。 夏日很快便过去,刚入秋,赵相如久久未至的葵水突然来了。当天早晨赵相如起床时便觉得身子有些懒,皮肤又有些畏冷,结果套好衣服刚一起身便觉得眼前一黑,等再有意识时只听得耳畔小春惊慌失措地喊着:“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赵相如抬起头,小春焦急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于是她微微笑道:“没事,只是突然头晕了下。”然后她便住了嘴,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下有些异样。 果不其然,某位久不露面的老朋友来了。只是这位朋友威力巨大,赵相如整个一个早晨疼得几乎没有力气下床走路,额上不断沁出汗珠,脸色煞白,完全没有食欲。 小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虽然也是女子,但从未因这事疼痛难受过,何况赵相如月信本就少来,突然如此,她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病症,赶忙让常乐去寻巫医来。 嘉有来的倒快,不过也惊动了赵义,两人几乎前后脚到达。赵相如本来还觉得小春小题大做,不过来了葵水疼了些就叫巫医,那天下女人岂不都不要活了。结果越发疼的小腹如同被人捏住了经脉,又用力扯了扯。赵相如皱着眉,忍着疼不发出声音,小春只能用热水沾湿的锦帕给她不时擦汗。 “先生快给姑娘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症。”小春催促嘉有道。 嘉有急急忙忙赶来,常乐一个内侍说不清状况,倒是小春稍稍含糊了两句,嘉有大概心里有了数,将手搭在她的脉上诊断起来。 赵义进屋后,望见赵相如躺在床上虚弱的模样,不由皱着眉走近。她的额上冷汗涔涔,小春还在不停擦拭,鬓边的头发全都湿了,一缕一缕黏在她的耳边。她的呼吸很乱,可以感觉到她现在正在极力的忍耐,不让痛苦的呻/吟轻易从口中逸出。 嘉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并不避讳,直接对小春道:“姑娘的病症倒是没什么大碍,多半是因为葵水久不至而导致体内闭塞,行经不畅。”嘉有对于这些医术上的词汇说起来没有丝毫羞涩,“容我开几味药,慢慢煎服,最多至晚上便会见效。” 小春施礼道谢,嘉有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姑娘这几日忌食寒凉,应多饮热水。” “诺。”嘉有起身准备回去开药,二人转身正看见赵义,都吃了一惊,纷纷行礼。 赵义没管他们,只命他们忙各自的事情,便缓步走到赵相如面前,握住她还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腕。赵相如的手心湿冷,赵义将身体里的温暖透过手掌的温度传递给她。赵相如睁开眼见到来人,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开手,只是又把眼睛合上,眉头微皱。 赵义不知她是因为疼这样,还是嫌弃自己才会这般,心里多少有些难过。他将手伸进被子里,摸到她的小腹。 赵相如突然睁眼说话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兴趣?”言下之意是她觉得赵义现在要趁人之危,在她最虚弱的时候还要行男女之事。 赵义被她拿话一刺心里很不好受,本想张口问她:自己在她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又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于是只低声道:“寡人只是为你揉一揉小腹,没有别的意思。”话说完,他的手已经触到她的小腹,并轻轻为她揉按。 她的小腹冰凉,赵义的手很温暖,在轻揉中她慢慢放松精神,小腹似乎也没刚开始那么疼了。赵义手上动作一直没停,直到半个时辰后小春将药煎好端进来时,赵义才停下将她扶起,小春伺候着她喝药。 可能是药里带着点安眠成分,赵相如的呼吸变得轻且绵长,似乎已经进入梦乡。赵义帮她掖好被子,手指将她挡在额前的头发拨开,然后低头轻柔一吻,印在她的唇上。赵相如的眼皮微动,似乎还在沉睡。 “大王——”苟安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不过压着嗓子,低沉又略显焦急。 赵义立即起身,不舍地看了眼赵相如的睡颜,走至屋外合上门,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何事?” “大王,韩卫尉求见。” 赵义手上一顿,“他在哪?” 苟安忙道:“就在殿外。” “带我去见他。” 殿外的韩守一见到赵义,几乎来不及行礼便道:“大王,楚国出兵来犯。” “什么时候?”赵义的声音沉静,仿佛早已知晓。 “就在昨日子夜,不过孔平提前探知,已经送了消息来,微臣从王宫到此处,耽搁了些功夫。” 赵义点点头道:“具体情况说说。” “诺。”韩守抱拳,见四下无人,苟安也退得远远的,便低声道:“此次楚国兵分两路、来势汹汹,一路由安平侯父子项承和项燕统领,率二十五万大军从上蔡出发,渡过汝水,攻取南梁;另一路十七万大军由黄歇长子伯嘉率领,从被楚国占据的秦地商出发,渡过洛水,直逼卢氏。” 赵义脸色沉了沉,背手而立道:“你怎么想的。” “大王,这样的出兵方略至少说明两点:其一,楚国对函谷关贼心不死;其二,楚魏已经结成同盟。”韩守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楚国攻打的南梁、卢氏这两座城池都是原来韩国的领土,被赵国吞并。而函谷关原属秦国,是非常重要的关隘,所谓兵家必争之地。秦国灭亡时,赵魏楚三家分秦,赵国瓜分到了紧邻韩国的函谷关。卢氏离函谷关不到百里,楚国的意图昭然若揭。而另一路兵马从上蔡袭往南梁,途中必须假道魏国,说明楚国伐赵是魏国默许的,也从侧面证明了楚魏现在的关系以及魏国的态度。 魏国之前一直觊觎原来韩国的领土,想跟赵国换土地,结果被当时的太后赵相如一直拖着没给答复,赵义思忖着楚国多半许诺了魏国一些土地,于是魏国将在二国相争中保持中立,甚至更倾向于楚国的立场。 果然利益面前,姻亲关系也是靠不住的。不过赵义也没打算指望这个岳丈讲什么情分,对他来说,眼下的魏国地位十分微妙,赵国虽强,但还无法做到一口气吞下其中两国,如果敲打魏国,很可能让它更加义无反顾地投向楚国的怀抱。鉴于它横亘在楚赵之间特殊的地理位置和三国间微妙的关系,一时间魏国就成了香饽饽,其他二国争相拉拢。 赵义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魏国。一个太过强大的赵国亦或是楚国都不是魏国愿意看到的,只有赵楚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赵国目前土地大涨,但实力却没有太明显的提升,本来要驾驭这么大片的土地兵力就显得捉襟见肘,还要应对各地层出不穷的旧贵族叛乱,也显得有些疲惫。 赵义觉得,此时不如示之以弱,魏国也不傻,不会让楚国坐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多章节终于过渡过去了~~~下面要开始重大转折,阴谋诡计啥米的粗线吧~~ 今晚如无意外,还有一更。不过会很晚。 第27章 楚国 “韩守,命南梁、卢氏的守军佯作不知,待到楚军攻城时做出慌乱姿态,稍作些抵抗便撤走,把城池让给他们。另外增兵五万至曲沃,以保函谷关万无一失,驻守郑的赵军在接到南梁、卢氏失陷的消息后全部北上撤至荥阳,韩国南境的数十座城池统统让给楚国。” 韩守惊骇万分:“大王,不战先退有损士气,韩国土地肥沃,就此拱手,岂不可惜?何况我国并非无一战的把握,骑兵们每日厉兵秣马就是为了报效大王。” 赵义笑笑:“一只狼与一只狈勾结在一起,如果不抛出肥肉,怎么能引得他们互相争抢呢?”想要离间两国,必先抛出诱饵。 韩守仔细琢磨了赵王的用意,虽然心底还有些不放心和犹豫,思忖着这肉包子打狗会不会有去无回的问题,但赵义的能耐他也是知道的,于是不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照着赵义的命令立即执行去了。 赵相如这几日无比郁卒,她这一次的葵水来得突然,反应又猛烈,以至于她前两三天都需要躺在床上歇息,忙坏了小春和常乐。倒是嘉有见怪不怪,十分淡定的开着药方。赵义索性将各处来的奏表和情报挪到寝殿,趁她休息时处理政事,闲暇时便踱步到内室看看她。赵义的举动算得上温柔有度,赵相如挑不出什么问题来,便也没有出言赶人。 等到赵相如如同劫后余生般度过了这段难捱的时光,送走“好朋友”之后,已是五六天后,此时赵楚两国在韩地交兵的事已经天下皆知,丛台这种满是女人的地方自然八卦的更厉害。不过由于丛台的女子多数是从各国掳劫或者进献来的,因此她们的立场也十分有趣。以虞姬为代表的楚国出身的女子立场最为尴尬,按理她们是送给赵王的礼物,便应该是赵国的人了,但女子从来都是讲究出身的,若说完全与娘家毫无干系那是不可能的,本来就对虞姬心存嫉妒的其他美人也在此时卯足了劲打击她。不过好在虞姬虽美,但比起嬴姬来低调许多,便也没那么招人厌憎。秦、齐、韩国旧贵族的女子多是冷眼旁观,她们经历了家国破碎、归为臣虏的心伤,比起其他国家的人要看得更透彻些,尤其是韩国女子,赵楚两国争夺的是她们的故地,只是此刻却与她们毫无干系,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而燕国、魏国和赵国本地的少数女子则认为赵*力强盛,作战经验也更丰富,威名远播,此次两国针锋相对,必然是赵国胜算更大。 虽然未必人人心中都希望赵国获胜,但大家都莫名对此事十分关注。毕竟,这是武烈太后薨逝后,赵国面临的第一场对外战争,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看看赵王会怎么做,他会不会像他母亲一样,能够轻松赢得这次战斗。他一直活在他母亲的盛名之下,能力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女人们在缺乏雨露滋润的时候,明显会将注意力转向其他不可知的方向。赵义若是知道他不再临幸其他女子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这些杂七杂八的议论之声传入赵相如耳朵里时,各种版本的传言实在是甚嚣尘上了。赵相如其实并不想管这些事,只是当真正爆炸性的消息传来时,已经由不得她装聋作哑了。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赵国这次出动多少兵马击溃多少楚军的时候,前方失利的消息如炸雷般震惊了整个国家:南梁、卢氏守军与来犯楚军相持不过十个时辰,两座城池便宣告失守,守军一路向北撤退,而驻守沿途城池的赵军也是望风而逃,最后竟然十几万人浩浩荡荡逃向韩国西北部的城池荥阳,那里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于是这十几万人收起吊桥,把城门关得死死的,缩进城中再也不肯出来。 天下一片哗然。 赵国骑兵独步天下,弓兵和步兵战力虽不及骑兵,但总体实力摆在那,也差不到哪去。这样的结果别说赵人没想到,便是楚国人自己也没预料到。头一个便是春申君黄歇。 黄歇原本是想着兵分两路,南梁一路佯攻,卢氏一路是真打,试探赵国虚实的同时捞点好处。他对这场战斗最初设想的最佳状况是两路大军有一路取得胜利,惨胜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毕竟回想十几年前,燕国进犯赵国邯郸时,赵人以十万士兵死守都城,燕军四十万大军围困数月最后铩羽而归,死伤惨重。赵人悍勇善斗之名,也让他颇为忌惮。可现在喜从天降,楚国竟然出人意料的两路全胜,赵军仓皇北逃。 消息传来,楚人既惊又喜,楚王已经准备摆宴庆祝,同时还要晋升这两路军队的将领,以示嘉奖。只是黄歇总觉得这胜利来得太快、太容易,两军这样轻松的对决,与赵军的威名似乎并不相符,难道赵太后死后,赵国的军力开始下降?亦或是赵义没有他母亲那样的军事才能,无法驾驭军队? 黄歇越想越头疼,拿着捷报,他却笑不出来。 “公子有消息了吗?”黄歇出声询问下人。 “回禀君上,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不过公子自出征后每月十日左右便会遣人送来书信,想来就是今日了。” 黄歇点点头,他虽然被别人称为狡诈如狐,不过这些年来很多事情他越来越倚重自己的长子。想起自己的儿子,黄歇不由露出得意之色。伯嘉八岁时便已博览群书,十岁时便能针对时局陈疏己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诸子百家俱有涉猎,旁人莫不惊讶赞叹,只是伯嘉一贯低调,很少在人前显露,不过却是他幕府中首屈一指的谋士。 这次的胜利来得有些蹊跷,他心底也拿不准,还是得听听儿子的想法,好在伯嘉的信快到了。 春申君的烦恼暂且不提,赵相如已是震惊异常。她一直带兵打仗,心里最是清楚,自己还是太后时,赵国的军力比其他三国强上太多了,缘何会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会沦落至此?而赵军丧失的不止是战力,还有战意,许多城池的守军根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便已经跑了个干净。这还是她所熟悉的那支部队吗?为何变化会如此之大? 赵军可谓是在赵相如手上一路成长起来的,她付出的心血无人能及。虽然她明白告诫自己,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但听到战败的消息,却仍然觉得心痛。 难道这就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赵军大举溃败的前兆吗? 赵相如的心中充斥着愤怒的情绪,以至于赵义刚一进殿看到她时对上的是一双喷火的美眸。 一瞬间赵义觉得好难得、好美。因为这么多天了,赵相如对他都是十分冷淡,即便是二人有什么话,也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其余时候赵相如只当她是透明,完全不存在。现在这样的情绪虽然不是赵义想象的那般,但至少很生动。 然后赵义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心,还没来得及平复,赵相如便已经怒道:“赵国发迹不易,你也不是第一年执掌军政,只是面对楚国一次偷袭,为何竟败落至此?!孔平那样的能耐难道没给你消息?纵然没有任何先兆,赵军战力何时变得如此不济!”赵国能有今日,几乎是赵相如一手缔造了它,而今看到自己辛苦的血汗被人轻易糟/践,心中的恼恨是可想而知的。 赵义觉得自己如果不说清楚,误会必然更深,他也不想她误会自己。他朝常乐使了个眼色,常乐立刻拖着小春退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并非是我军战力不行,而是此战,赵国非输不可。”赵义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沉稳,仿佛一个洞穿时局的老者,充满了睿智。 赵相如一愣,心中的火焰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瞬间冷却下来。她眯着眼打量着赵义,揣测他话中的意思。 赵义一见到这熟悉的表情,心脏骤然缩了一下。他努力的保持着原先的表情和语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强过楚魏太多,现在这二国已经打算联手制衡我国,若是一味示强,并非好事。” 赵相如低头沉思,的确,现在赵国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同时与楚魏两国抗衡,即便是并吞掉其中一个国家也要元气大伤,到时候恐怕白白便宜了第三国。楚魏赵就如东汉后期的三国时代一般,楚魏如同吴蜀,赵国如同曹魏,楚魏一旦结盟抗衡赵国,则势必会给赵国带来威胁,而只要破解分化联盟,楚魏则休矣。 赵义望着她敛眉思索的模样,弯曲的食指放在唇上,骨节透出象牙色,纹理分明,指尖是淡淡的粉色,指甲修得晶莹可爱。他忍不住靠近,却又担心贸然触碰会引她不快,于是这能定在一旁,呆呆地望着。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的留言太让我桑心了,我木有动力了。100个人连1个留言的都木有,你们像话么? 昨天晚上楼上邻居演春/宫啊,墙都快撞塌了,那女纸叫得尊是又霸气又V5,我只能躺在床上滚来滚去,看看BL小说,然后等他们消停了才睡……好困 第28章 对手 赵相如的身上带着一丝香气,极淡。赵义知道这定不是她用了什么香粉香料,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只是有些似曾相识。仔细想来,这味道有了好一阵,只是有时隔着远了便闻不到。赵义深深嗅了一口,眸子便显得越发幽深。 赵相如抬头时正撞见赵义的目光,二人都是一惊,然后赵义脱口就道:“相如,陪我去一趟楚国吧?”这是他自从当上赵王之后第一次没有自称寡人,赵相如微怔之后,没有回答,反而是继续问道:“你去楚国做什么?” “总是听闻楚国令尹黄歇智冠群臣,楚王十分信重,以赵楚眼下的关系,今后恐怕要多与此人打交道。道听途说总是不好,我想亲眼见见他,只有先了解他,才能在以后面对的种种问题中更快找出对策。”赵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极是严肃认真,赵相如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也没瞧出一丝开玩笑的成分,不由吃惊道:“你此时去楚国岂不是送死?楚王即便不会杀你,却也不会痛快放你回来,你难道想做第二个楚怀王?” 楚怀王熊槐,被骗至秦国,最后客死异乡。倘若楚人不顾道义处死或者囚禁赵义,那么正可除掉心腹大患。如果是赵相如有这样的机会,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看着赵相如说出这番言语,赵义心中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很满足。也许她此刻还没有给他想要的回应,但这样的话还是对他有一丝在意的吧,他从没想过他所要求的已经这样低,低到只给一点,他便觉得欣喜。 “当年祖父武灵王曾经乔装入秦,亲眼见过秦宣太后和穰侯魏冉,而今我若想一窥楚政,若不经历些风险,又怎能探知有价值的消息呢?”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赵相如猜测这番计划定在他心中酝酿已久,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楚国可不是在丛台,任你来去自如。” “我想易容过去,扮作谋士,投靠黄歇。打算十日后就动身。”赵义微笑着看着身前的女子,“我对军事确实不如你,所以想让你陪我去一趟,也能更好地窥探楚*情。” 赵相如突然冷道:“我为何要帮你?这国家已是你的,与我何干?”将我利用完便一脚踢开,现在又想捡起来继续利用吗?凭什么! 赵义只望着赵相如道:“我说过,日后不会再伤害你,无论何时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也许你现在不信我,但日后我终究会让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你说过想要改变天下的权利,如果连敌人都不了解,又怎么改变他们呢?” 赵义的话充满了野心和蛊惑,并非他有意,他与她是当世最杰出的男女,是对天下最有野心的人,只要有了想法,这样的话听在耳朵里,自然充满了诱惑。 事实也的确如赵义所说,若是能够亲眼见到楚国的当权者,对他们有所了解,感知他们的想法,对于日后制定对策和方略都是极为重要的,加上楚国的地势复杂,防守和军力布置如何,士兵战力如何,民风如何,百姓想法如何,这些都对一个国家的决策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他们,需要在关键时刻判断敌人的想法,继而做出决断,而他们的每一次抉择关乎着国家的命运,历史的走向。这样的决定像一场豪赌,需要参与的赌徒有冒险精神,当然更要有经验和技巧,否则新手在这里只能火速出局;还要有一点运气,因为无数老赌徒在这里丢光了身家性命。 去楚国一趟虽然危险,但必然能收获很多,并且为他们一统天下增加砝码。赵相如觉得这个主意算不上坏,并且目前很有必要。因为她也曾对着许多冰冷的消息和奏报,逼着自己对陌生的事情做出选择。 既然不想把自己窝在宫中一辈子,出去看看也不是坏事,于是赵相如答应了赵义的请求。 行装收拾得很快,他们扮成游山玩水的商贾子弟,宫人只带了小春和常乐,而护卫的人员让人震惊,竟然都是狼军的成员。 赵相如在见到褚央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特务营的副营长,擅长绘制地形图,跟随自己多年,可以说情意非同一般,没想到竟然还能有再见的一天。赵相如完全没有料想到,赵义竟然愿意再度起用狼军,而且这支队伍里几乎没有他自己的人。他难道不担心自己趁机逃走?亦或是用狼军的人架空他? 护卫的人员统统打扮成私兵的样子,总共不过八人,却个个都是狼军中的好手。除了褚央外,还有之前春狩时帮赵相如易容的郑元,会读唇术的恽穷,其他几人都比较年轻,不过赵相如也都认识。另外赵义还带上嘉有这个医生,以备不时之需。 赵义望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多少有些疑惑,其实把狼军调回来给她用,尽管只是少数人,他仍旧是下了大决心的。狼军是她最锋利的刀,自己费了大力气才将她缴械,只是为了博她一笑,又将刀塞回她手中,这样的举动是否明智? 母亲的魂魄曾经给他托梦,说这个女子不会伤害自己,而这么些年她也的确做到了,如果他所做的一切能软化哪怕一点她的心,他愿意一试。 望着狼军诸人,赵相如忍住激动的情绪,心里对赵义的憎恶多多少少减了几分,看他的眼神中也多少有了几丝人情味。毕竟他们之前没有深仇大恨,没有越不过的鸿沟横亘在中间。赵义锐利的眼神明显感觉到了她些微的变化,心底不由为他的决定而感到庆幸。 十日后,一行十三人的小队伍从丛台悄悄出发,赵义在此之前把工作分工,分别交给张禄、韩守和孔平。为了避免麻烦,他们的路线经过严格的挑选,避开了时有旧贵族叛乱发生的原齐国土地,也没从魏国取道,反而向邯郸西南方向行进,往兵荒马乱的韩国荥阳去了。 这条路线是赵相如要求的,她想去前线看看。尽管赵义觉得这样路程绕远了不说,还可能遇到危险,不过赵相如却带着期待地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亲眼看看楚军,又怎知他们的作战能力?何况两路大军中黄歇公子伯嘉的名字虽然从未听闻,但是另一路项氏父子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作为武将世家,史上赫赫有名的项羽,就是他们的子孙呢。 赵义也只好一边纵容地笑笑,一边命令狼军做好警戒工作。在傍晚城门关闭前,他们到达了垣雍,这座城池原是赵国和韩国的边境城池,紧靠着荥阳。由于南边正有战事,紧张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了这里,百姓们行色匆匆,守城的士兵也比平时更有警觉性。城头飘扬的“赵”字旗帜显示,这里仍在赵国的控制内。 “大军现在都在荥阳,一旦楚军追来,那里将成为战场。垣雍离荥阳那么近,难免会被波及到,我们只能在这里暂时歇脚,不可久留。”他们刚找了间传舍休息,狼军中负责侦查的李复和汲暗已经被派出去打听城中情况,赵义担心赵相如会留在此地静观局势,因此劝道。 小春将房中的床铺铺好,便退了出去。由于二人扮作夫妻出行,眼下便只能宿在一间客房内,好在赵义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赵相如也略略放心,何况她现在想的是赵楚之间交战的事情。她坐在床边,因为不确定房间的隔音效果,只得低声问道:“这场战争,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些天赵相如的神情比过去生动许多,尤其是看到旧部之后,沿路上偶尔也能说笑了,赵义明显松了口气,眉眼间也放松了不少。 “近年来我国实力扩张迅速,领土更是成倍增加,楚魏眼红也在常理。虽然瓜分秦国时他们也占了不少好处,可惜欲壑难填。楚国出兵早在计划内,这次出手并没有倾尽全力,不过只是一次试探罢了。” “试探我国的军力?”赵相如望着他反问道。 “不止于此。”赵义很享受这样与她平和交谈的感觉,不是冷言冷语,不用针锋相对,更像是智者心灵的交融,这比一场情/事更能带给人满足和愉悦感。“楚国这一次的出兵经过周密的演算,一则是试探太后……也就是你‘身故’之后赵军的战斗力,二则是对我态度的试探,三则可以攻城略地,四则,也是试探魏国的态度。” 赵义说到太后二字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有些不自然。不过赵相如没有理会,如果是她,遇到楚国来袭必然以雷霆之势还击,给楚军一个教训,让他们不敢再犯,但这样很可能会让魏国认清形势,而彻底站在楚国一边。这场战争,楚国是赢是输,对他们都是有益的。赢了可以得到肥沃的土地,输了可以得到魏国这个盟友,她没有想到楚国背后的算计竟是一重又一重,可见当初设下此计的人是有多擅于操控局势。 作者有话要说:没别的话,多留言。 另外跟大家分享一下心得:有人说做梦梦见上厕所千万要醒,因为这是真的。我要说的是,做梦梦见吐口水也千万要醒,因为这也是真的。。。。。。。。。。。。。。。。。。。。。。。。。。。。。。。。。。。。。晚上回家洗床单o(╯□╰)o 第29章 荥阳之危 “这次楚国出兵的人主导者是谁?”赵相如一语即抓住要害。 赵义带着欣赏地点头,如果有外人在场定能看见他眼神自豪,多少带着点瞧我媳妇儿多聪明的意味。“听说是令尹黄歇说服楚王出兵,不过也有传闻,是黄歇的长公子伯嘉或是一名谋士定下此计。” 此言一出,二人的脸色瞬间下沉,赵相如直言道:“无论是谁,都是可怕的敌人。他的计划缜密,一次出兵也要分成两路,而暗藏在其中的心思竟然一层又一层,我们虽然剥开了其中一部分,又怎能确定这就是他全部的计划和用意?即便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试探,没准下一步又正好踏入他的圈套内。”她的手撑在床上,指腹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这是她多年养成的老习惯。 “最致命的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对方在试探我的反应,而我却还不知他是谁。”说到这些的时候,赵义的眼中露出不甘,神色也越发冷峻。 “你的人还没在春申君府上打听到消息?传言既然都指向黄歇,说明多半与他有干系。”孔平从王阿龙那承袭了整个庞大的间谍组织,总不至于这么久了还一无所获吧。 赵义的脸色越发不好,摇头道:“楚王宫那里安插的人手没有问题,春申君府上守得如同箍桶般,等闲进去不得。”这件事也让他头疼了很久。 “怎么会?”赵相如讶异道,“春申君虽比不得孟尝君和平原君,但门下舍人也有千余,为何说无法靠近?” “黄歇对舍人的管理有严格的限制,去投靠前必先对其进行考校,确认有真本领才会收为舍人,而且成为舍人也并不意味着就能接近他。他将舍人分为三六九等,普通舍人只能在最外围,为黄歇做些普通的事情,定期领些米肉生活;中等的舍人能接触到军政上的事情,黄歇偶尔会跟他们商量,我们的细作至多只能成为这一级,上次楚军突袭的消息就是这一级的人传来的;而最高等的舍人则会被黄歇引为谋士,进入他的幕府,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他们的活动和人员都是保密的,至今也无从查知。” “所以你才想要以舍人的身份投靠他入幕?”昏暗的灯光中,赵相如觉得赵义似乎不再是以前那个少年太子,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有智慧有魄力的王者了。他的神情自信而有气度,却也能将自己的威严收放有度。 “只是我并不清楚他选择舍人入幕的标准是什么,很有可能只能做个普通的舍人。”赵义心事重重,并非他对自己的才能不自信,相反,他需要收敛锋芒,以免太过出色而被黄歇怀疑,个中的尺度不好把握。此次出行最大的目的是要见到黄歇,如果能入幕自然最好,若不能,至少也要将对手的脾性摸清楚,如此,未来两国相争才好做出正确的决断。 赵义此番言语,倒让赵相如刮目相看。撇去之前的恩怨不提,赵义是个天生的权谋家,他比自己更能领悟这些政客们的意图,也能在提出对策时设想得更加深远。 晚膳用过后,二人虽是一床就寝,但赵义由于心里有事,便也没有太多出格举动,两个人各卷着被子,好在床也够大。正睡到半夜,突然外面传来巨响,赵义和相如几乎同时惊醒,黑暗中他们互望了一眼,却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随行的狼军也十分警醒,此时已经在门外轻声道:“主人?夫人?” 二人迅速套上外衣,赵相如找到火石点上油灯,赵义一拉门,见是褚央,神色紧张,一闪身便已进入屋内朝赵相如抱拳道:“夫人,刚刚有巨响,声音仿佛是城外在攻城。” 其实不用褚央说,赵相如也已经琢磨过味来了。她大小战役经历过无数,怎么会听错,刚刚的巨响分明是攻城木撞击城门所发出的声音。垣雍的城门是韩国人造的,用的多是木头,比不得熟铜浇筑的牢靠。 “确实是在攻城。”赵相如肯定的声音。 褚央急道:“那怎么办,现在攻城的多半是楚军,可是楚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他们不是还在南梁附近吗?会不会是魏军?这里临近魏国。”赵王和太后在这里,都是千金之躯、万乘之尊,绝不容有半点损失,怎么倒霉偏遇上攻城! “不。”赵相如立即否认道,“定是楚军,魏王性子软弱,即便此时出手也不敢与赵国公然对抗,多半会趁势取下南梁周边的几座小城池。” 褚央焦急,原本以为楚军不会来得这么快,即便北上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赵军的主力所在荥阳,却没想到刚到这还没过一宿,楚军便打过来了。周围的房间开始陆续有了动静,不一会儿其他人便陆续来了,最后到的是嘉有,揉着眼睛问满室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赵相如平静道:“楚人打过来了,而且此城必破。”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嘉有立刻清醒了,惊道:“那还不快跑?” “来不及了,楚军突袭此城,恐怕早有预谋,必会集中优势兵力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从攻城的声势和今日入城时守军的状况来看,他们随时可能攻进城内。”赵相如话音刚落,城门方向似有一声巨响,随后便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城真的破了。 “所有人待在传舍内,不许随意外出走动,如有情况立刻来报我。”赵相如当机立断对所有人下令道,一时间霸气尽展,众人都到诺。 狼军们早已习惯听从她的命令,小春和常乐都多也见过,赵义静静看着她恢复自信指点江山的模样,唯有嘉有,心中暗暗震惊,也更加确认之前关于她身份的猜测。 赵相如发号施令完,众人纷纷退出他们的房间,只留了两个人在外警戒,其余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观察周边的环境以判断局势。赵相如转头对身边的赵义道:“楚军攻入垣雍多半是看中这里的战略位置,他们只会追击赵军,倒不会对百姓下手,只要我们安分待在传舍内不去街上乱晃,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赵义自嘲地笑道:“恐怕再没有像我这样窝囊的大王了,自己国家的城池在眼前失陷,竟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还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传舍里。” 赵相如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若觉得窝囊,那你大可以现在从这里出去,对着溃逃的赵军振臂高呼‘国君在此’,相信定会有大批忠心臣子前来护驾,然后你便可收拾残军去与数十万楚军一决雌雄……以成全你的不忍。” 赵义只是随意感慨一番,没想到赵相如难得的牙尖嘴利,把他狠狠地噎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赵相如没理他,而是拿出地图仔细研究了起来。 好在赵义也没跟她计较,任外面哭天抢地、喊杀声震天,他们只管紧闭大门,赵义俯身看着赵相如手中的地图。这份地图十分详细,里面不仅有城池的分布,还有山川、水文、道路等等,赵义对军事谈不上陌生,但一时也无法跟上赵相如的节奏,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出声道:“看出什么了?” 赵相如没吭声,不过面色很凝重。 赵义怕她又开始忧心,劝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韩国南境多山,土地城池算不上肥沃,不过是为了稳住魏国特地让给他们的。我军的主力已经提前撤至荥阳,提前有过部署,不会自乱阵脚。何况荥阳城高池深,垣雍虽近,楚军不敢打过去,韩国北部还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的。” “是吗?”赵相如抬起头,神色充满否定。“你想要让出半个韩国让楚魏争利的计谋是很好,但整个决策中有一个致命的失误,你知道吗?” 赵义脸色一沉。 “荥阳城高池深,确实易守难攻,但这座城池本身的条件是放在整体环境中去考量的。”赵相如纤手指了指地图上的荥阳。“荥阳城北就是黄河,西边是成皋,东边是垣雍,一旦楚军从南而至,占据东西的成皋和垣雍,你认为荥阳的赵军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吗?” 灯光下,赵义的脸上露出一丝挫败的神情,他嘴角微抬,显出一丝苦笑。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赵相如低下头,灯光照不进的眼睛正盯着地图思索:“只能祈祷成皋无事,然后你派人传令给荥阳的守军,让他们带着大军渡过黄河。”她指着地图中黄河以北的两座城池道:“怀和邢丘,任意一座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落脚点。” “事不宜迟,要尽快弄清成皋的情况。” “我们需要做好两手准备,”赵相如看着赵义,“最坏的状况是,一旦成皋已经沦陷,楚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荥阳的十数万赵军。” “你有何打算?”赵相如此刻的样貌清丽无方,令他几乎难以挪开目光。 “我们可能需要赶去荥阳。”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什么的可遇不可求啊,大家请多多留评吧 为毛好多人不喜欢小赵呢,我越写越没底气了,还有木有人喜欢他? 第30章 荥阳之危 事实证明赵相如的判断是十分准确的,楚军进城后只四处搜寻残余的赵军,对于城中惊慌的百姓似乎并不理会,也没有出现纵兵抢劫或是屠戮无辜民众的情况,这里原是韩国的土地,城中的人对于楚军和赵军都谈不上什么好感,两方争来争去,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谁也不愿意丢下祖业背井离乡去逃难,于是百姓们也都渐渐安定下来,到第二天下午,战事已基本结束,街上又能看见三三两两出来做生意或是购买物品的贩夫走卒。 楚军的军纪似乎很是严明,赵相如走在街道上四处张望了一番,竟没有看到哪一家的大门是被砸破的,偶尔会有列队的楚军扛着武器跑过,对于周围的百姓也是秋毫无犯。大家相安无事,仿佛已经在一个城池共存了许久。赵相如盯着楚军特有的藤甲,不禁对对方的主将产生了好奇心,不知是怎样的人,调/教出这样一支队伍。 由于成皋距离垣雍有段距离,那里的消息传递不便,即便是成皋和垣雍一样被攻占,恐怕他们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于是昨夜就已商定,只要今天楚军不封锁城门,他们就立即出发前往荥阳,到了那里再做打算。 十三人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分成五批出城,好在情况还不算糟糕,楚军虽然设了岗哨盘查出入,但只限进不限出,赵相如他们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问就顺利出了城门。在离开垣雍踏上官道的时候,赵相如在马车上回眼望去,城头的高高飘扬的,是楚国的旗帜,而有另一面黑色旗帜迎风招展,上面赫然一个“黄”字。 垣雍离荥阳非常近,只是城门紧闭,赵相如他们绕了一圈,才发现北门还可以出入,只是盘查严厉许多。一路上是大批逃难来的百姓,不过看方向是从西边来的,再一问,这些百姓便道:成皋被楚军占了。 赵相如脸色沉了沉,最坏的状况果然出现了。南面是楚国的大军,东西两面的城池也被楚人占据,荥阳城中的十几万赵军如果想要安全撤离,便只有北上渡河一条路可选。楚军已经逼近,又以雷霆之势夺下成皋和垣雍,难道会轻易放赵军到河北?想想也不可能。 赵相如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对手。策划这次楚军出兵方略的人一定对战争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辨识力和魄力,能够挥师在短时间内奔袭数百里,突然出现在赵军面前,打一个措手不及,趁势夺取有利地势,这样的能力她只在曾经的秦将身上见到过。 虽然未知的敌人给赵相如造成了一定的压力,但还远远达不到让她变色的地步。赵相如的军事经验都是真刀真枪历练出的,等闲事情很难让她感到惊惶,即便是现在,荥阳赵军已经快要无路可逃,她仍旧保持的相当的冷静。 赵义随身带着国君的印信,这些东西没想到会在此处派上用场。赵义不想惊动太多人,只让常乐和两名狼军带着此物去见守城主将,孰料不一会儿,常乐竟领着五六员将领来面见赵义。 赵相如和赵义都是一头雾水,直到几人自我介绍时才明白过来。韩国南境的所有赵国守军全部撤到了荥阳城内,而这里面的队伍不止一支,守城主将也有好几个,虽然挤在一个城内,但将领太多又大都是平级,导致主将间无法有效协调,部队间更是各自为政,有的甚至摩擦频起。听说大王驾临,所有主将都吃了一惊,但大家意见不一,也无法推出一个人选来见驾,谁不去好像觉得自己吃亏了一样,最后变成了所有人都来。 他们几个都是原先步兵里的中下级军官,并没怎么见过武烈太后,即便见过也是远远一瞥近不得身,因此也不大认得赵相如。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国君的身上,对于他身边的女子,也只是在诚惶诚恐地凝视君王时余光偶尔带过的一瞥,所有人都默认她不过是赵王的一个宠姬罢了,赵王会出现在此处,多半是带着宠姬游山玩水,所有人都不以为意。 赵义一行低调地进入城中,在一个议事厅里,将领们行礼拜见了他。赵义询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之后,为他们确立了一个主帅,以统一号令,也就是他自己。众将领虽然在心中稍稍质疑了一下大王的军事水平,不过也松了口气,这城内管理多头的局面终于可以结束了。 赵义发完话,便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赵相如,她微垂的黑色睫毛扫着下眼睑,泛着青色。他顿时觉得心疼,身子凑近了轻声询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又或者先吃些东西。赵相如轻轻摇头,带着一丝疏离。 众将们此时才注意到赵王身旁的这个女子。她虽美但绝对谈不上惊艳,看上去也不似少女般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大了,不过皮肤白皙,一双杏眸神采奕奕,眉目并不似普通女子含娇带怯,反而透出一股睿智与沉稳,显得仪静体闲,有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气质。赵相如离开邯郸前特地让郑元为自己额上的伤疤做了处理,以免让有心人看到而横生枝节。 有人还在心中暗暗猜测,这样的神态举止不像素日里以色事人的宠姬,莫不是王后? 在赵相如表示过无恙后,赵义这才又将视线投向众人。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垣雍和成皋都已被楚军占领,且都是发生在昨夜,现下荥阳局势岌岌可危,诸位可有对策?”赵义与相如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入城后由赵义出面接管军队并进行指挥,但实际上军队所有调度由赵相如制定计划,这也是考虑到她不方便露面的因素。 “末将一切听从大王调遣!”一名留着山羊胡,身材有些微肥的将领抱拳道,他回答的挺快,尽快话中逢迎的意味明显,不过赵义显然还是很欣赏这种听话的将领。 他说完话后旁边也有一两人附和,不过其他人都不吭声,赵义微微皱眉,嘴上却是笑道:“时间紧迫,楚军很快便会有下一步的行动,诸位切莫谦虚,若有良策可速速报上。” 赵相如第一次认真观察起赵义,他大部分时候在朝堂上对待大臣都是春风化雨,很少疾言厉色,只是一些微小的细节会泄露他真实的情绪,不过这些情绪已经越来越少暴露出来。他虽然推行新政,却保持了和贵族们的良好关系;他虽然对荥阳守军早有打算,但不露声色仍要耗费时间听取众人意见。 赵相如过去从来都是自己拍板说了算,很少有征求过他人意见的时候。说白了就是她惯于专/制/独/裁,并且乐于这样,因为可以节省掉很大一部分的时间去说服别人。所以她的部队一直都是雷厉风行,动如闪电。但是这样也有弊端。 有时她也反省过,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专/制,所以才会引起贵族们的反弹,相比起赵义,她顾及了全局,却忽略了人心。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这就是她的短处,而她现在才发现。 其实应该怨不得赵义吧,正如他所说的,即便不是他引兵推翻她,迟早有一天,暴怒的贵族们也会无法忍受她的统治而群起攻击。兴许就如他所说的,两害相较取其轻。 剩下的将领意见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两个,一是死守,二是撤走。但是鉴于这些将领还无法达到赵奢,甚至是庞援的水准,因此无论是守是撤,都没有人拿出一个可执行的具体方案。 赵相如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赵义,这就是你任上提拔的将领,若只为政治斗争而提拔一些资质平庸之辈成为将帅,那么赵国的辉煌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赵义并没有开口责备他们,反倒颇有些赞同的口气道:“确实要守,但并不是在荥阳,所以撤离是必须的。此处地形于我军不利,最有效的办法是趁楚军还未对我军展开合围,迅速突围至河北的邢丘,黄河是天堑,只要到达邢丘,楚人必不敢过河追击。” 几个将领听着还算有道理,犹犹豫豫地“诺”了一声。赵相如也没吭声,只是心中对这群将领更加鄙夷。令出即行,令行禁止,她麾下的将领若是如此拖泥带水,恐怕早就被她撤职行军法了。不过在鄙夷之余,她心中也开始暗暗担忧,面对这样一群将领,赵义能不能统辖好,她原先制定的计划能否确保带领他们走出绝境,做到万无一失? 赵相如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蔑视和不屑,被几位将领不经意扫到,心中半是惊疑半是恼怒,都不知这女子为何如此大胆。 等众人退去后,赵义伸手揽住了相如。 赵相如挣扎了一下,沉着脸道:“你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周四的更新。。。明天我一天在外办事,晚上要回家,所以明天停一天。周六我要回家扫墓&置办嫁妆,晚上我会码字,但老家没网,估计发不上来,大家如果不想等,就周日晚上再看吧 第31章 荥阳之战 对于赵相如有些激烈的反应,赵义有些意外。不过这些日子她对他的态度尚算不错,他也不愿意前功尽弃惹她厌恶,她只轻轻一挣他便松开了手。 “荥阳的形势你也看到了,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糟糕。军队间没有统一的将领,互相不服,政令不通,即便我在此能弹压住他们,可一时间要让他们抱成团,成为一个整体协调行动,恐怕也是十分困难的。” 赵相如点头:“你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所有将领没有一个主帅管辖,荥阳乱成一锅粥。外人见来以为赵军尚有十几万大军在,可以一战,实际管理一团混乱,毫无战力可言。”赵相如冷静的口吻叙述着事实,虽然她没点明,但语气中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赵义也不恼怒,只是淡笑道:“一切都是我的失误,是我大意了,在做出撤军的意见前应该多听取意见,尤其是你的。” 他的坦率让赵相如颇感意外,作为国君能承认自己的疏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下我觉得还是应将注意力放在突围上,”她扶着额头,闭着眼睛,轻轻揉着太阳穴。荥阳城中的军务她不熟悉,就目前看来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一团乱麻。军队的士气、战斗力、执行力如何,她都摸不准,而敌人又是如此强大,她心中也开始有些没底。 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有如此魄力和胆识?而他最终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赵相如绞尽脑汁,在战场上,谁能最先猜中对方的意图和想法,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就在她费尽心神的时候,赵义伸出手按住她的凤池和百汇穴,赵相如先是一愣,却也经不住舒服得轻叹一声,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他的双手从她身后抄过,从远处看仿佛轻轻搂着她一般。 只按了一会儿,赵相如几乎要瞌睡过去,她不知道赵义一个国君从哪学会的按摩技能,每每都能按在她最酸麻的地方,顿时她脑子里就浮现“温柔乡”、“英雄冢”几个字,挣扎着起身道:“先用膳吧。” 赵义也没难为她,命下人送来食物,毕竟战事就在眼前,二人都有些食不知味。赵义将盘中的鸡腿夹到赵相如碗中道:“这块肉嫩,你多吃些,也好长些肉,瞧你后背,都已经硌手了。” 赵相如只管埋头吃饭,没理会他。 “不知对面楚军究竟是何人统帅大军,这次战报显示楚国有两路大军,一路是黄歇的长公子伯嘉,一路是安平侯项氏父子。这个伯嘉虽然神秘,但从未听说有在军事上有何建树,倒是昨日攻进垣雍的怕就是这项氏父子。”赵义拿食指轻轻刮着唇上的胡须,眼神冷峻,“项氏一族世代为将,若说是他们,倒也不足为奇。” 赵相如擦擦嘴,抬起头道:“究竟是与不是,现在还不好说,我们先按原计划撤离。另外,”她看着赵义,“我想知道附近城中有没有孔平的人。” 这是在宫变之后赵相如第一次对他提起这个人。孔平原是狼军一员,后来被韩守收买开始暗中为赵义效力,在特务营营长王阿龙死后全盘接手了狼军的特务工作和分布在各大城池的间谍网络,成为赵相如的“眼睛”和臂膀。在宫变前他与赵相如最得力的侍女小蛮走到了一起,虽然小蛮最后是死在赵郝手里,而孔平也未必是对她完全无情,但鉴于孔平的背叛才导致赵相如一败涂地,因此她对孔平的态度是可想而知的。 赵义愣了一下,赵相如冷了脸:“若不便说就算了。” 赵义见状赶忙道:“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希望你信我,既然说了这话,便未再有什么要瞒着你。垣雍、荥阳、成皋都算大城池,包括南边的华阳在内,都有孔平的人,只是你也知道,这些人多是隐姓埋名,只孔平与他们单独联系,一时恐怕很难召集全。”赵义说的是事实,孔平不在身边,他素日管的事情太多,便知记得几座重要城池的细作头目已是很不容易,但又怕说出这话赵相如疑心他还要防她,因此表情难免有些焦急。 赵相如也不是蛮不讲理的,赵义说的是否有依据,她心里明白的很,于是道:“孔平能力不弱,荥阳附近打成这样,他不可能无动于衷,还是等他消息吧。” 赵义踟蹰了一下道:“不若派个人回去传话,让孔平把这附近细作头领的名单送来?” 赵相如顿了下道:“也好。” 第二日赵义便通知全军集结做好防守准备,士兵们并不清楚他的真正身份,只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打算死守荥阳的时候,赵义告知了仅有的几名将领——做好连夜撤退的准备。 这是赵相如的主意,虚张声势。赵军是要逃,但不能逃得太狼狈,说白了就是要做出防守姿态,让敌人不敢贸然进攻,然后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就跑。赵相如老奸巨猾,她想要逃跑时,基本上是没人能猜到她的真实意图。 当然,这只是基本上说来。事实上当天夜里,就在赵相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准备突围的时候,楚军突然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向荥阳的赵军扑来,气势汹汹。 一直在城外搜瞭的赵军哨骑探得动静吓得立刻飞马报回城中,赵义和赵相如俱是大吃一惊,尤其是赵相如。她对自己的障眼法几乎是很有自信,上午赵军便已做出要防守的姿态,而且她特意没有封城,如此一来,城中楚国的细作定然会将消息传给楚军,那么他们应该是止步观望才对,为何会突然从三个方向扑来? 赵相如有些不安,难道是敌人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知道自己打算撤退,因此马不停蹄追来只为拦截赵军北上? 若果真如此,便真是大麻烦了! 将领们都守在议事厅外,等待赵王传召。哨骑带来的消息他们已经知晓,敌人突然大局来犯,放佛是对他们的行动有所察觉,大家现在都不知如何是好,迫切地等待着赵义给他们下达新的指令。 “主人,有密报送达!”楮央进入议事厅呈上从邯郸送来的密报,赵义匆匆扫了几眼,便递给一旁的赵相如道:“孔平知道我们到了荥阳,猜测我们多半会需要这些情报,所以加急送了来,你看看。” 赵相如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正是她最想要的关于楚军动向和将领的一些情报,是细作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探查到的,虽不详尽,但已经足够让赵相如舒展眉头了。 “信中说楚国虽然兵分两路,各有统帅,但实际的主将并非惯于征战、经验丰富的安平侯项承,而是一直很少在人前显露的黄歇之子伯嘉。原本他的计划是进军卢氏,以威胁函谷关,但在赵军北撤又增兵函谷关之后,他便迅速调整部署,做出北上追击占领韩国南境,消灭赵军的计划。”赵相如合上密信,若有所思道:“可见此人奸猾,反应灵敏,且善于审时度势,绝非死板之人。” 赵义颔首:“他竟能果断放弃函谷关,可见确实有魄力。” “他多大了?”赵相如抿着唇,暗暗记下了这个对手。这信中所有关于他的举动她都要牢牢记下,这些都可作为未来揣测他心思的研判。 “春申君四十出头,伯嘉身为长子,又要领兵,应该在二十岁上下。不过孔平信中已将这附近城池中有些可用的人写在其中,你若是有何事要委派他们查探,便只管开口。” 赵相如轻轻“嗯”了一声,又道:“眼下楚军三面夹击,突围已是不可能了,我军只有先拼力守城,再作打算。” 赵义将手覆在她垂在膝上的手道:“这一次,我与你并肩作战。” 赵相如望着他,眸光莹亮,却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丑时二刻,楚军兵临城下。荥阳的吊桥早已收起,护城河波澜不兴,四门紧闭,城头的火把点得如同白昼一般。守军将士们拉满弓弦,箭镝向下,准备给来犯的敌军迎头痛击。楚军见赵人已经有所准备,便索性不再隐蔽,锤着震天的战鼓,吹着号角,发起了进攻。 楚军的进攻先是毫无章法乱撞一气,但过了一会儿像是摸着了门道,只盯着最薄弱的东门死命攻击。赵国的数十轮箭雨射下去,弓兵们几乎连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但楚军的攻势一点也没减弱,而且推进的速度非常快,最令人惊讶的是,如此密集的箭雨下,他们的伤亡竟然非常低。 赵相如在黑暗中观察着两军的对垒,这是她第一次和楚军交战,虽然过去也对刀枪盾牌之类的军械有过了解,但常年与南蛮混杂的楚人总有些神秘武器超出了她的认知。 比如楚军独有的藤甲。传闻这种防具是楚地特有的藤经过特殊处理编成的,而且刀枪不入。而它相比起传统的铜铠最大的优势在于轻巧灵活,不会因为太过笨重而加重士兵的负担,且造价低廉。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写的快要瞌睡过去,今天特地要我麻麻单位来上网发出来,大家多留评吧 第32章 荥阳之战 弓箭难以对楚军造成伤害,在城头观战的赵相如心底也有些发急。赵义虽然在军营历练了一段时间,但并没有机会亲自上战场,并且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况,他的军法韬略多从庞澈处习得,尚处在纸上谈兵的阶段。他低头观察着城下的情况,楚军的攻势犹如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由于弓箭无法有效伤害他们,因此他们在进攻的奔跑中也越发肆无忌惮。 “换强弩。”赵义低声对身旁的将领道,弓箭纯靠臂力射出,杀伤力比起弩箭要差上好几个档次,不过由于弩机制作工艺复杂,造价也比弓箭贵上不少,因此并不是所有军队都配备,有的即便配备了,也并非人手一把。当年赵相如征战秦国时直属的几支骑兵部队都属于赵国的精锐,军械供应自然是最齐全的,而驻扎在韩国的赵军基本算的上是三流军队,弓箭还算齐全,要说弓弩,实在是不多。 此刻赵义搬出弩箭,是希望借助弩箭强大的冲击力能够穿透藤甲,以扭转战局,否则等到他们冲到城下架上云梯,一切就都晚了。 守军的速度不慢,很快便取来了弩机,士兵们从城墙的凹处瞄准城下的楚军一通射击,结果这些藤甲兵纷纷举起藤制的盾牌抵挡,万箭齐发中,除了个别箭矢射中没有藤甲防护的楚军脸部或是足部,其余箭矢射到藤甲上,若在两根藤中间,便正好被卡住,若是箭头正好射在藤上,由于浸泡过桐油,箭矢便滑落在地上。 赵军们俱是惊骇万分,如此劲弩过去对付秦国新军时都能不落下风,而今面对楚军却不能伤其分毫,这样刀枪不入的敌人,谁还能在他们面前存有半分信心? 赵军的军心在这一刻已经产生动摇,赵相如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她看这城下这些越来越近的敌人,眉头微皱。藤甲作为一种防具从未在中原出现,以往与楚军交战的多是秦军,赵军的对敌经验少得可怜,面对突然出现仿佛神兵一样的楚军,如果不能想办法破解,赵军的士气将一落千丈不说,恐怕还会对赵楚间后续的战争产生十分不利的影响。 诚如赵义所言,赵国示弱以稳住魏国是必要的,但如果示弱太过,则是弄巧成拙。简而言之,依照现在的形势判断,战略上赵国应示弱,为此放弃一些领土,让出一些城池都是可以的,但这样危及十数万赵军生死的战事,仍不可放弃,因为人才是国之根本。 只是藤甲该怎么破解呢?她过去碰到的楚军都是铜铠,藤甲纵然刀枪不入,可真要是毫无破绽,楚人为何不都装备上呢?必是有弱点的。但究竟在哪里? 赵义握着拳,背手看着胜利的天平一点点倒向楚国。“滚木、巨石可有准备好了?”他朗声问着守将,楚军已经逼近城下,那将领正指挥士兵们掏出刀剑,准备城头即将到来的白刃战。听到赵义的问话,他立即跳起来道:“都已经准备完毕,只要楚人一靠近就往下招呼。” 赵义点点头,夜晚的秋风干燥无比且寒气透骨,赵义身上的战甲已是冰凉如水。赵相如轻轻咬着唇,眼角闪着潋滟的光。将领们不知道赵王为何要把个女人带上战事紧张的城头,危险不说,也显得很不合时宜。 将领们对她很不喜欢,多是因为她曾对他们露出过不屑的眼神。一个深宫里服侍男人的女人懂个屁啊!竟还敢藐视他们,几个将领想想都来气。想着城楼流失飞过,最好能把这女子的小命带走,至少也该把她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才对。 只是他们注定得要失望,这女子从头至尾都没什么表情,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眼光中隐隐带着的,竟然是兴奋的神情? 见鬼了! 大家见看不着好戏,也都纷纷去忙自己的事,毕竟大敌当前,赵军的防守能不能撑过今晚还很难说。干当兵的,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他们早已经习惯。 楚军已经迎着箭雨抵达了城下,云梯已经被架上,每个梯子下都有三四名楚军士兵固定,其余人迅速乘着梯子攀爬。城头的赵军顿时骚动起来,几乎所有人都丢了弓箭抽出长剑,取来戈矛,还有一些士兵努力推着梯子。 “快上滚木!”守将大喊道。 就在众人都疲于防守之时,赵相如突然轻声,仿佛呓语一般道:“用火攻。”赵义就在他身边,可周围喊杀声实在是震耳欲聋,而赵相如的声音又实在太小,他根本没听清,低头看着身边赵相如瘦弱的身躯问道:“什么?” 赵相如抬头望着她,眼睛被城上的火把照得格外明亮:“用火攻,”这一次她提高了声音,嘴角似乎微微含笑,“将城内所有的油都搜来,用大锅煮沸,从云梯上淋下去,再点火。现在天干物燥,只要一点点油星便能引燃燎原之火,敌军的藤甲也许未必能破,但至少可以烧掉他们的云梯,以遏制攻城的势头。” 赵义深深看了她一眼,半分犹豫也没有道:“好。”说罢便吩咐下去。 几位将领虽在城头忙着鏖战,但耳朵不聋,听见大王的宠姬献出火攻之策,吃惊这妇人足智多谋之余也觉得是个办法,立刻着人去办,事急从权,油也不费力气去全城搜了,每个军中把烧菜点灯用的油都拿出来了,倒在一起,用大锅煮滚,几个大力的士兵抬着冒着热气的大锅上了城楼。城头的情势此刻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滚木和巨石消耗迅速,虽然遏制了楚兵爬上城头,但已是强弩之末,剩余的这些滚木能支撑的时间极少,可以想见,只要一砸完,楚军必将像蝗虫一般蜂拥至城楼,到时候,就要在城头真刀真枪的拼上了。只是论到肉搏,赵军将士就更没了信心——楚人刀枪不入啊,想想就是输。 赵军的士气正在一点一点的消磨掉,恰在此时滚油上来了,楮央原本护卫在赵相如身侧,此时收到她的指令,指挥着这些端着油锅的士兵们,一刻也没停,呼拉拉就往城下的云梯上倒沸油。 “啊——”伴着一声声惨叫,楚国的士兵们瞬间就被烫得面目全非。爬在云梯最上面的士兵受伤最严重,被烫得瞬间往后仰倒,双手一松,就从梯子上坠落。重重的身躯压在后面的袍泽身上,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齐齐滑落,都摔在地上,最下面的人被压断肋骨,口吐鲜血,一时间,云梯上干干净净,一个敌人也没有了。 “点火!”楮央迅速下令。士兵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但见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将军都对他客客气气,又见他一直随侍在一旁的大人物身边,都知道必定也是个人物,于是也十分听命,立即将照明的火把取下点燃云梯。秋风猎猎,中原的气候本就干燥,*一相逢,瞬间火光便窜起丈余。赵军兴奋得大叫,烧毁了云梯,楚军便无法从城墙处攀爬入城。虽然云梯也能赶制,但总要花费时间再做,何况即便做出来,赵军也能如法炮制,再烧它一回。 数十家云梯着火后,赵军将火把丢下城楼,刚刚被油烫伤的士兵们还叠罗汉似的躺在地上,结果火把一丢下来,藤甲立即就着了火,燃得比云梯还快。被点燃的楚军士兵们瞬间成了火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还在地上打着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一股烧焦的肉味弥漫在荥阳城外,藤甲本就是桐油浸泡制成,十分易燃,此刻沾了油,更是休想再扑灭。 楚军原本只是数十人着火,但很快便传给了队友,于是一下数百人身上都沾了火苗,一下便成了燎原之势。 城下鬼哭狼嚎,城上看得是惊心动魄,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明白过来,楚人的防具尽管刀枪不入,但是怕火。于是大家举一反三,纷纷将箭镝沾了些许灯油,点上火往城下射,于是被点燃的楚军越来越多,聪明点的看见城楼上射出的火箭便再也不敢往城下靠近,楚军的攻势顿减。 楚军后方,硕大的“黄”字旗下,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铜铠,望着眼前自己的士兵被烧成火人,他的眼睛里映着冲天的火光,手中握的长剑始终未曾出鞘。 “公子,云梯已被烧毁,若要再制恐怕要等到天亮以后,是否起用攻城木直接撞开城门?”原本十分顺利的战局突然急转直下,赵军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竟然发现了藤甲的弱点,也给楚军的进攻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是楚军的士气不会就这样消沉下去,损伤个几千人对于一场战争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现在是否要改变作战计划,强攻荥阳的东门。 被称作公子的人望了一眼城头,英挺的五官显示出他的睿智和与年龄不符的城府,他眼睛微眯,似乎想要看清城上的某个人,最后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轻描淡写道:“撤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很聪明,知道用火攻之计。这里要解释下,小说里的设定是赵人并未见过这种新式防具,因此手足无措。。。大家见多识广,当然是要比赵人聪明百倍的了。 留评靠自觉~~ 第33章 猜测 楚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便撤得干干净净,连伤兵都一块带走了,只留下千余被烧得像焦炭一样的楚兵尸体倒在荥阳城外。赵军上下欢欣鼓舞,还有不少小将请战愿带兵出城追击敌军。大家嘲笑楚军不堪一击,仿佛之前被围困得山穷水尽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楚人一般。 与城头顿时轻松起来的气氛不同,赵相如和赵义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清醒,没有被眼前的现象所迷惑。 “楚军撤军如此干脆利落,倒让人生疑。”赵义没有理会将士们的请战,反而以征询的目光看着赵相如。城下一片狼藉,天色方才蒙蒙亮,赵相如望着楚军退却的方向,心底却是疑虑重重。楚军来势汹汹,夺下了荥阳东西两面的城池,又从南面的华阳出兵,气势如虹,颇有不夺下荥阳誓不罢休之意。且他们的主帅计算精妙,深谙兵法之道,夜袭城池种种几乎可与赵相如当年偷袭秦国相媲美,为何只在荥阳吃了个小小的亏,就这样落荒而逃了? 不,说落荒而逃并不准确,他们离开时从容有序,不像是撤退,因为撤退是万不得已的,而他们更像是一种战术性的主动选择。也许是他们的主帅觉得眼下并非攻城的最佳时机?这不可能,哪怕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将领都明白,火攻之计不过只是对付楚军刀枪不入的藤甲的办法,并不能解除荥阳的困局,楚军也不是每只部队都装配藤甲,实在不行换支军队就可以再战。如果说他们突然出现在荥阳附近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赵军的话,那么,为何不一鼓作气,反而丢下上千士兵的尸体就迅速离去呢? 清晨正是一天中最凉的时候,风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四野笼罩着一层薄雾,城墙的砖头上密密地都是露水。赵相如的感觉很不好,敌人如同野狼般席卷而来又悄然离去,而目的却似乎未如她所猜测的那般。 她苦苦思索,静止在那里仿佛一座玉质的雕像。她的脖颈很美,尤其是微垂着头时露出一点后背,远远看去正是极优雅的弧度,赵义几乎看得忘记了呼吸。这样的她,自信而有神采的她,他在宫中从未见过,原来她还有这样一面,他从不曾见过。 是呀,他主内,她主外,他们几乎没有交集的地方。他有点后悔将她的翅膀折断,但随即占有欲又开始蛊惑他的心,唯有这样,才能不让别人看见她的美好。他轻轻将常乐送来的大氅罩在赵相如微湿的身上,但是她想得太专注了,根本没有察觉。 楚军的这番行动如果不是为了夺下荥阳、消灭赵军,那是为了什么?赵相如全然没注意到赵义的目光,如果说她之前判断出现失误,现下将楚军之前所有夺城的行为看成是一种障眼法,那么依照楚军夜袭的状况来看,他们的这次攻城更像是……试探? 这个词几乎是在她脑海中瞬间炸开,楚军在试探赵军!更确切的说,是在试探城中的主将! 试探的内容有很多种,可以试探对方的态度、城府、心机、智谋、经验等等,楚军主帅的领兵手段非常娴熟,足可见其并非一般人,这荥阳虽然聚集了不少赵军,可又有谁是他能看得上,能让他心甘情愿大费周章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又损失上千兵卒来试探的呢? 赵相如很快便否定了敌军已知她和赵义在城中而闹了这么一出的想法,这次出行高度机密,赵义那里只有韩守、孔平、赵胜还有苟安四个人知道,赵相如这里知道的人这次都带了出来,狼军的忠诚毋庸置疑,尤其是褚央,他还曾私下问过赵相如要不要趁此机会偷跑到外国,不过被赵相如拒绝了。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楚国通敌? 时间静静流逝,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兵,埋锅造饭。经历了一夜的辛苦,所有人的想法都是,饱餐一顿,然后再睡上一觉。 赵义见赵相如久久不动,担心她一夜未睡又受了寒气身体受不住,于是出声道:“相如,不如用些汤羹先歇息一会儿,楚军已经退兵,若有什么事你交付给我便成。” 赵相如这才回神,望了他一眼,果然觉得身上又硬又冷,因为站立太久,只要稍稍一挪动,骨头间就钻心地疼。赵义眼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即打横抱起她。温暖的气息立刻环绕着她,赵相如本就不胖,如今窝在赵义的怀中,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一旁路过的士兵有大胆的,就看着赵义怀抱美人,大步流星地往歇息的地方走去。赵义平日里最讨厌被人注视,觉得颇为无礼,但今日却被看得满足感急升,恨不得这回去的路再长点,再长一点。 赵相如躺在他怀里格外温顺,连一丝挣扎也没有。大氅下的肌肤渐渐生出些热度,掌心覆在她的肋下,隐隐可以触及她的柔软。天已经越来越亮,她似乎嫌光线太刺眼,螓首微微偏转,看起来就好像靠在他胸/前。 赵义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他现在恨不得走一步能退三步,可惜即便如此,专门供给他休息的营帐还是很快就到了。赵义见赵相如没说话,立刻不自觉了,也不将她放下,反而抱着人坐在床上,常乐紧跟在后面见状道:“主人,现下用膳否?” 赵义的语调出人意料地轻松:“让小春去盯着伙夫做些面汤,再削些羊肉放在里面。”末了常乐已经半只脚跨在帐外,赵义又高声道:“记住要羊腿上的活肉!切得小一点、薄一点!”常乐差点喷笑出来,赶忙捏住鼻子,又掐了自己一把才道:“诺。” 帐内无人,赵义一手扶着她细软的腰肢正心猿意马,赵相如轻轻动了一下道:“现在可以把我放下了吧?”赵义闻言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将她放了下来。这些日子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违拗她的意思。他不知不觉中正变得与过去不同,而他从未发觉,并且乐在其中。 赵相如精神放松后觉得又饿又疲惫,见赵义还神采奕奕便道:“你方才说楚军撤的蹊跷,其实我与你的想法一样。”她强撑着力气说话,想着等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睡一觉。赵义听出她话中的疲惫,捧起她的脚便把鞋子脱了。 赵相如愣了一下便想挣脱,赵义牢牢扣住她的脚踝道:“别动,我给你揉揉,你继续说。”说罢便开始用了三分力气捏起她的小腿,力道刚刚好,每按一下,赵相如便觉得肌肉松弛了几分,身子也没刚刚那么疼了。她低垂的睫毛抖了抖,便没有拒绝,继续道:“楚人劳师远征,若是只为几座城池,为何要连夜奔袭?若要追击我军为何刚一碰壁就立刻撤走?无利不起早,他们费了这么大气力定是有所图,只是眼下我却看不透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赵义凝眉,也在深思,手上的速度也放缓了。 赵相如又道:“我担心他们并未真正撤走,可能就在这附近伏兵,想引我们出城,再一举击杀。” 赵义颔首道:“若当真是这样倒也罢了,多派人搜瞭,小心谨慎些也能提防住,最担心的,是对方还有其他的心思。”二人互望了一眼,他们都是深谙军事、政治的老手,通常人在他们手下过不了几个回合便见了真章,但这一次他们却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大伤脑筋,也使得他们对这个对手更加好奇。 “一会儿我便联系城中的细作,让他们好好查查楚军的主帅。” 赵相如闻言没有反对,“楚军虽退,但此时防守最易松懈,倘若敌人卷土重来,恐城池不保。整饬军务、加固城防仍不可废。” 赵义点头表示记下,赵相如又让他派人出城查探楚军动向以及到邢丘的线路,赵义没有丝毫不耐,一一按照赵相如的话吩咐了下去。 正在此时,常乐端着羊肉面汤在帐外求见,赵义、相如二人净手用膳,吃完后赵相如更加瞌睡,赵义待她上床后又在她身边直到她入睡方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还吩咐帐外伺候的人不许走动和说话,以免吵醒她。 下午,在城外搜瞭的赵军已经回城,经过仔细地查探,昨夜袭城的楚军主力一部回到了垣雍,一部在华阳驻扎下,并没有撤军,但至少眼下也不打算攻城。赵相如睡醒后接到回报,觉得机不可失,趁楚军喘息的空当,赶紧带着大军跳出包围圈,于是她制定了一个周密的撤退计划,先是派出一支军队佯作偷袭成皋,以表明赵军仍对夺回城池抱有念想,迷惑楚人,然后由原先就驻守在荥阳的主将领兵负责断后,其余十多万大军北上渡河,入驻邢丘。 作者有话要说:累屎了。。。加班又饿又累 更累的是回来不能玩,还要码字。。。。我要玩三国杀T_T 那个ID叫琥珀川的小盆友,你留的邮箱无法显示,用空格隔开再发一次 第34章 伯嘉 赵相如的计策当然说不上十分精妙,但也是非常实用,用小动作迷惑住敌人的同时,将主力部队安全撤离荥阳。其他几点都是中规中矩,关键在于袭击成皋的这个小花招,动作不大,但很容易就能够蒙蔽住敌人。 赵义也觉得赵相如的安排很是稳妥,二人商定两日后行动。待一切准备事宜都布置下去后赵义又整顿了一番军务,总算让赵军的士气短期内比过去好了一些,几个将领之间也不会因为级别相同而发生相互不听号令、无法协同作战的事情了。 期间赵义还收到了细作的报告,报告中说,楚军主帅就驻扎在华阳城内,正是之前盛传的春申君长公子伯嘉。不过关于伯嘉,这些深谙刺探之道的细作也无法再查探到什么了,只知道他是嫡长子,他多大年岁、承教于谁、兵法韬略、城府算计如何,无从知晓,是个极神秘的人物。 赵相如看完奏报,顿时心底被激起一股好奇的欲/望,原本她对赵义提深入楚国,投身黄歇做门客的计划并不十分积极,现在却觉得很有必要,恐怕等她将大军安全带到邢丘,就可以亲自去楚国看个究竟了。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把赵军先带到河北。 两日后,赵军一伙小股军队,不过九千人不到,偷袭了成皋的南门,楚军猛力还击,赵军没占到什么便宜,丢下了几具尸体旋即离开。 在成皋驻扎的安平侯项承一向稳重,原先见赵军一路丢盔卸甲犹如丧家之犬被楚军撵着跑,这会儿突然活跃起来了,担心他们还对成皋心存残念,于是一边加固城防、打探赵军动向,另一边忙向在华阳的主帅伯嘉递了消息。 “将军,安平侯派人送来成皋军报。”一名副将钻入营帐,手中拿着一截竹筒递给面前年轻的将领。此人打开竹筒,用两指取出里面的布帛,打开扫了几眼又对折丢在案几上,右手食指摸摸鼻思考了一番。 这副将正是安平侯之子项燕,年纪轻轻的他皮肤黝黑,是经年日晒雨淋的结果,深黑的瞳孔和凹陷的眼眶使他看起来英武不凡,武人的步伐矫健,盔甲都无法掩盖他身上的肌肉,几乎呼之欲出。他身前的年轻将领恰恰相反,虽然是一样的年轻,却更具有一些儒生的风范,与项燕相比,他的身子更显颀长,皮肤也很白,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有神,一张薄唇嵌在如玉的脸上,不知走在外面要迷倒多少女子。他嘴角噙着笑,目光流转中不带一丝情绪,令人几乎猜不透他的想法。从军的将领在外即便条件再好也很难做到把自己收拾干净,而他的十指骨节分明,即便是握着长剑,也是一尘不染。 此人正是楚军主帅伯嘉,黄歇的嫡长子。 这一次楚王虽然名义上任命了两路大军主将,但却由伯嘉统一指挥,他和安平侯父子也有私交,项承对他的能力颇为敬服,因此他才能在没有爵位和资历的情况下辖制他。刚刚项承的禀报他也看到了,赵军似乎在楚军那晚的攻击之后开始积极备战,一面加固城防,一面还袭扰周边城池,看样子是想以荥阳为据点展开反击。 只是这可能吗? 在围棋上,当黑子将白子三面包围的时候,白子已经注定要成为死棋,事已不可为。如果想要赢得战争,只能另辟蹊径。以现在楚军占据的华阳、成皋、垣雍三城,已成一个三角形,一旦赵军进攻当中任何一座城池,都会被其他两座城池赶来的援兵从后方击溃。 伯嘉淡淡地笑开,荥阳城中既然有人能想到火攻楚军藤甲的计策,难道会明知不可为而强行为之,葬送自己和军队? 一旁项燕见伯嘉突然笑了,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道:“将军为何突然发笑?难道是安平侯的信中有什么好事发生?”由于项承从小的教导,他在军中时一向以爵位或将军称呼自己的父亲。 伯嘉摸了摸鼻道:“信中安平侯说成皋遭袭。” 项燕一惊:“赵军还敢偷袭?他们去了多少人?安平侯可曾遇到麻烦?” 伯嘉笑道:“莫急,安平侯有碍还能传信来?你见垣雍和华阳的我军都未动就应知赵军不过是小打小闹。” 项燕松了口气,复又道:“赵人该死,前些日子被我们打得仓皇北逃,一股脑躲进荥阳不敢露脸,现在见我军休整,便明目张胆袭击成皋,真是欺人太甚!” 伯嘉往后一仰,嘴角含笑看着他道:“那你待如何?” 项燕双眼怒睁、斩钉截铁道:“赵人早被我们打怕了,现在不过是惊弓之鸟,将军只需许我五万人马,我便可拿下荥阳。”说罢见伯嘉并没有什么大反应,又补了一句道:“末将愿领军令状!” 伯嘉摆手道:“我不需你领军令状,也无需你出兵围困荥阳。” “这是为何?”项燕一脸纳罕,虽然他与伯嘉差不了两岁,但二人间一个脾气直爽,一个心思深沉,若论起权谋伎俩,项燕差伯嘉不知多少。 “我军虽强,但赵军也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但他们原本并无斗志,从我军进攻南梁起他们便毫无恋战之心,所以才会一溃千里。他们宁愿增兵曲沃,以巩固函谷关防线,也不愿增兵南梁变可看出。而且赵人一向尚武,邯郸之战苦战数月也没有一人畏惧,而我们一路北上,所遇赵军大多抵抗微弱,还未进城便跑了个干净,可见赵国并没有要求士兵为这些土地死战。”伯嘉的眼神变得深邃,他的话抽丝剥茧,似乎在一点点洞穿真相。 项燕听着觉得有理,点点头,又道:“可这和荥阳又有何关系呢?” 伯嘉此时已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据之前的观察可知,赵军有意放我们得到韩国的南境土地,而他们多半没有考虑到龟缩在荥阳城内却是死路一条,如今我们已得河南成皋、垣雍,切断了所有要道,荥阳只是一座孤城,即便不进攻,他们迟早也会因粮草耗尽而无法守城。唯一的出路就是北上渡河,跳出我们的包围。现在他们恐怕正在忙着制作渡河的木筏吧。” 看着自信地伯嘉,项燕对他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只是他还是很纳闷:“既然是打算渡河,为何要袭击成皋?”悄悄走人不就完了? “多半他们是想迷惑我军,让我们以为赵军仍不放弃成皋等城池,随时想着夺回,以进为退、虚晃一枪。” 项燕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赵人端的是狡猾!” 伯嘉笑道:“正是,他们是欲盖弥彰,到底是否如此只需派出斥候一探便知。” 项燕兴冲冲道:“末将这就派人去查探,倘若果真如此,定要那些赵人有来无回!”说完便冲出安排人手去了,伯嘉敛了笑容,薄唇上仿佛封上了千年的寒冰。他轻轻摩挲着一截浸了血的圆木,只是因为时间久远,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且不少渗入了木头里面。 伯嘉慢慢将那截圆木放在嘴边,似是亲吻深爱的恋人。 你虽然很聪明,且惯于掩饰,可我依然看穿了你所有的举动。当你到了河边准备北上却发现四周都埋伏着楚军时,会做何感想,又会如何抉择呢?届时,真是无比期待你的表现,希望不会太让我失望,相如。或者,更应该叫你武烈太后? 赵相如仍旧密切关注楚军的动向,几次来的细作都回报说三座城池的楚人都在加固城防,休整大军,以防止赵军再次突袭,同时会下次进攻荥阳做好准备。这样的消息让她暂时松了口气。 赵义一刻不停地监督着木筏等物的制造状况,毕竟黄河水流湍急,虽然这个季节已经平缓许多,但十几万大军,不是只靠一两个木筏就能顶用的。好在赵王在这里,将领们都不敢含糊,一层一层布置下去,东西也算赶出来了。 赵相如决定当晚就开拔。赵军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开饭,赵义由于忙于军务,无暇回来,于是常乐、小春、嘉有还有几个狼军也一起到营帐中陪赵相如用膳。 晚上就要强渡黄河,鉴于几天来楚军都没什么大的动向,赵相如还算轻松,吃饭时也有心思和其他人说两句话。见到嘉有时,只望见他眼袋都出来了,眼下一片青黑,一贯纤尘不染的衣服也显得脏兮兮的,便诧异道:“巫医这几日莫非做贼去了,怎么显得如此劳累?” 嘉有即便这样还没忘了行礼,坐着朝赵相如拱了拱手,无精打采道:“那日楚军偷袭,城头不少士兵受伤,城内的巫医紧缺,主人便命我为他们诊治,我既要舂草又要敷药治伤,这些天来日日少眠,有失体统了,还望见谅。” 赵相如只当他累了,微微勾了勾唇,便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河北指的是黄河以北,河东河西河南也一样。另外战国时代的黄河就叫河,我觉得读起来怪怪的,就擅自加了黄。。。。。 郑重的感谢九天揽月童鞋丢的雷,谢谢支持。 定制的书已经寄出,不知订书的几位小盆友们收到了没~个人觉得印刷效果还是不错的 你们的评论数再一次突破了底线。。。。。我要找跟鱼竿,把你们这些霸王一个个都钓起来炖汤 第35章 偷袭 中原腹地的秋季并不多雨,但显然天公不欲作美,就在赵军撤退的当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虽然这样的天气对行军和渡河都有一定的影响,但雨声可以掩盖黑暗中行军时的声音,也能有效蒙蔽敌军斥候的视线。 当然,赵相如一贯的谨慎。虽然一切回报都已表明,楚军成功中了她的障眼法,但常规的侦查不可废,她还是向四面八方派出了大量的哨骑,以监视楚军的动向。原本她想让赵义率领赵军主力先撤,她则带领荥阳守将费庸断后,但赵义坚决不许,一定要带上她一起先走。赵相如让赵义先撤是顾及他的性命,只要赵义好好活着,她就还有希望回去。至于她来断后则是考虑到费庸的能力,若是楚军没有追来倒还无事,一旦出现不可预计的情况,以他的能力很难保证大军安全撤离。 她的坚决让赵义为难,最后相互妥协的结果是,赵义也留下来,两人一同率领着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掩护主力撤离。 夜色沉沉,赵军的士气因为下雨而显得有些低落。毕竟是北上撤退至邢丘,说得难听点就是逃跑。尽管逃跑的事他们这段时间来没少做,但大半夜起来冒雨急行军,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算是一件很美妙的事。由于赵义和相如二人都在队伍的最后,带领主力突围的任务就交给了褚央,这位特务营当年的副营长。褚央的能力赵相如清楚,谈不上多惊才绝艳,但他擅绘地图,对山川、河谷有着天生的敏锐感和超强记忆力,同时又有一定的带兵经验,比起原本几个庸懦的将领好上不少。 待最后一部主力离开荥阳时,已是半夜。赵相如和赵义披上战甲,点上所有人马静悄悄出了北城门,就在此时,远方突然有一骑从雨帘中冲出,马蹄声又快又急。其余人待他近了才看清是自己这边的哨骑,松了一口气,唯有赵相如身经百战,微微一怔之后心中便升腾一股不祥的预感。 “报——”那哨骑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一只脚在泥水中滑了一下,险些摔倒,他顾不得扶正头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赵义和费庸面前道:“将军,我军西南方发现楚军,不下三万,正向这里扑来,最多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便到达此处!” 哨骑的声音在这雨夜中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楚军突然出现,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他们来的速度又这样快,很难说他们不是早有准备,预先伏在半路了。 “下令部队迅速集结,向西南方行军。”女声响起,沉着而有力。费庸一愣,没想到赵义身边这名女子竟然毫无慌张地发号施令,赵义的神情被夜色尽掩,对费庸吩咐道:“迅速疾行军前往西南方,另再多派哨骑往其他方向搜瞭。楚军既然有所准备必然不止一路前来偷袭。” “诺!”费庸不敢含糊,立刻照办。 赵相如骑着马与赵义齐头并进,雨水顺着她的盔甲流淌,衣服已经湿透了,现在已经是深秋,她只觉得浑身麻木而冰冷。“楚军突然出现,恐怕对我军意图早有察觉,却装作毫不知情,加固城防骗过了细作和我……”赵相如言语间似乎有些自责的意味,声音说到后来越显微弱,赵义不知为何心中一痛,正要说话安慰,却听她又道:“如今楚军从西南方而来,必是想偷袭我军主力,夜黑雨大,我军正可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他们只顾赶路定然不会防备,届时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到时胜负也未可定。”赵相如的声音中透出一股狠厉,战争就是这样,容不得任何侥幸与大意,这一次她疏忽了楚军的能耐,但密布在城外的哨骑扳回一城,及时发现了楚军的动向,让她不至于完全被动。 赵义望着她明亮的目光,想说这些士兵虽然数量众多,但算不得赵军的精锐,即便都葬送在了河南,他也不想她为了这些人而冒着风险勉力一试。可这话他在嘴边转了几转,最终没有说出口。 就在赵相如他们赶去埋伏的时候,赵军的先头部队扛着木筏已经抵达了预定的渡河地点,四周除了雨声,一片静寂。 褚央觉得事不宜迟,便下令部队立即渡河。木筏早已经制好,每块上面可容二十人,还有专门的人负责撑杆。由于雨已经下了一阵子,河中的水流有些急,褚央叮嘱众人小心,又燃了火把。他心中焦急,担心太后的安危,主力越早到对岸,那支垫后的部队也能越早安全。 木筏来来回回在河上运了几趟,索性数量够多,十几万大军已经运了三分之一,褚央见一切运转正常,刚要松口气,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雷霆般的声音,他只当自己听错了,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伴随着他“敌袭——”的高声警示,数支冷箭已经飞入大军当中,猝不及防的赵兵有数人中箭,惨叫倒地,或抽搐,或气绝。 褚央抽出长剑想要号令士兵,可这些士兵乍然遭袭已是惊慌失措,再加上褚央并非他们所熟悉的将领,即便他再有能力,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也难以一呼百应。士兵们乱作一团,许多人情急之下看见河中的木筏划近了便拼命想往上面跳。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一时间,赵军士兵争先恐后想要上木筏,纷纷往水里跳。可木筏数量有限,还有一多半刚刚满载了士兵在河对岸,密密麻麻地士兵险些把仅有的几个木筏掀翻,刚到达河中间准备来接人的空木筏看见这边的异动也开始纷纷停止向前,有些甚至开始往对岸划去。一些离河面远的赵兵知道跳不上木筏,想要丢下武器逃命,但因为担心军法惩处还不敢明目张胆地逃,可是全无战意。 褚央急了,拉住周边的一个将领,严令他压制住士兵的逃跑情绪,又亲手斩杀了几名准备跳河的士兵,同时振臂高呼,这才稳住阵脚。大家纷纷抽出武器和盾牌,抵挡偷袭者的箭矢。很快,偷袭者便从黑暗中浮现,楚军的一支步兵军队出现在众人面前。楚军利用箭雨袭击赵军,打乱阵型,准备趁夜掩杀。褚央没想到楚军会突然摸到这里,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与太后的部队遭遇,褚央竟觉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太后就好。 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之后,赵军也开始调整阵型。双方都是步兵,没有谁有天然的优势,楚军除了在一开始占到了先机外,真刀真枪与赵军对抗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相反赵军的兵力反而更多些,只是由于各部队之间协调还不够顺畅,只仅限于防守反击,双方渐渐陷入势均力敌的消耗战。 带领这一支楚军偷袭部队的,是驻扎在垣雍的楚军副将梁胜,他先是率军奋勇拼杀、气势如虹,但杀着杀着渐渐觉得不对劲,主帅伯嘉定下的计策是他从东面的垣雍出发,项承从西边的成皋出发,两边合力夹击赵军。原本他先发起进攻,转移赵军注意,然后项承对赵军尾翼发起突袭,赵军必会因为腹背受敌而军心大乱、溃不成军。 可他打了半天,赵军的反击越来越厉害,让他和部下逐渐觉得吃力起来,而说好的左路军迟迟不出现,让他叫苦不迭,心道项承这老头会不会是夜黑迷了道亦或是下雨误了时辰。 梁胜的抱怨项承注定是听不到的,因为他此时正被一路莫名其妙的伏兵截在半道,根本不可能赶到河边与梁胜汇合。项承原本觉得这差事挺轻松的,赵军想逃,被伯嘉一眼洞穿,定下了合围的计策,一左一右夹击赵军,他们除了回荥阳,就只有跳河一条路可选。天黑雨急,他带着自己城中的三万余兵马急匆匆赶往指定地点,结果刚走到半道,突然周围射来无数箭矢,他的士兵都是冒雨疾行赶去偷袭别人,谁能想到自己会被偷袭?而且行军时队伍为了保持严整,都是四人并排,因此队伍拉得极长,结果一通箭雨从道路两边射来,中间的一截军队损失近乎过半。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敌人扫掉数千兵马!老将军几乎背过气去。但很快他就没工夫伤心这些,因为密集的箭雨射完,突袭的人并没有如他所预料地一般出现,周围寂静地跟闹鬼似的。 但是老将军没傻到真的当做闹鬼,他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正拿着箭矢瞄准自己和自己的部下,如果他不理会继续前进,箭矢会毫无犹豫地射出,而这样,自己将立即折损三分之一的军队,而且,他不能确定最后是否还能剩下这么多。 不管怎么样,他必然是不能不顾一切赶去偷袭渡河的赵军了,先把眼前的敌人解决掉再说。 老将军的想法是好的,但是…… 号令的响箭破空而来,埋伏着的赵军又射出了一轮箭雨,无声地收割着楚军的性命,士兵们四处逃窜,原本整齐的队伍一片混乱。项承一见情况觉得棘手,立刻让士兵们四散开来寻找掩护躲避。路边多的是山石树木,楚军立刻找到掩体,不敢泄露一丝声音,以免被敌人听见自己的藏身之处。 “快射箭!”楚军中的一位将领找到藏身之处后开始下令士兵们反击。于是士兵们在惊慌之余开始尝试反击。可是道路两旁黑漆漆一片,有的地方是林地,有的地方是陡坡,没有人看清敌人藏身在何处,可是他们一定都在这附近。 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不知道他们打算接下来做什么,未知的恐惧和这雨夜一样,吞噬着每一个人。 赵相如见楚军都躲在山石后,知道光射箭是很难将他们全部歼灭,于是她示意赵义率军悄悄从楚军的前方包抄过去。刚才的几轮箭雨,使得楚军的士兵损失严重,军心也大大动摇,此时进攻正是时机。 “杀啊——”赵军的士兵们大声呼喊着,一场伏击战让他们格外兴奋,之前将他们撵着跑的楚军在他们的远程攻击下显得脆弱不堪,怎能不让他们觉得扬眉吐气?! 楚军被这震天的声音吓得肝胆俱裂,这喊杀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人数不少,他们被包围了? 完蛋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项承见士兵们争相夺路而逃,却不知道逃向哪个方向。数万人挤在狭窄的官道上,互相推搡、践踏,惨叫声、哭号声、咒骂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他几次想要重新整合军队,可是已经没有人听他的了。而楚军越是混乱,于赵军越是有利,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杀人,楚军已经慌不择路,他们在黑夜中只要一看到迎面来人,就立即转身拼命往反方向逃去,也不管是不是赵军,很多时候其实只是自己人。 真正的惊弓之鸟。 项承仰天长叹,难道天要亡我?身边数名亲兵和副将力劝他上马逃命,项承不愿,被两名副将驾着,在几名亲兵的掩护下杀出重围,一路向西逃回成皋。至于剩下的普通士兵就没这么幸运,失去主将的他们大部分被赵军杀死,剩下的一小撮残兵化成三三两两从附近的小路逃离战场。费庸还想带兵去追,被赵义拦住道:“我们留在此处只为断后,不是为了剿杀楚军。今日一败已让他们丧了胆,不必再为他们费精神。” 赵相如也颔首道:“正是,眼下还是速速赶去河边为宜,楚军既然打算夜袭,恐怕不止这一支军队,我很是担心楮央那的情况。” 赵义对她道:“刚刚才大战毕,又要急赶着去河边,雨下的越来越大,这样寒的天气,你受不住的。不如我领一万军先去,你领五千人,稍事歇息后再来。” 赵相如确实很累,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不愿在此时众人面前示弱,于是强打精神道:“我无事,兵贵神速,我不累,倒是更忧心前方的情况。” 赵义听出她言语中是真焦急,便不再多说什么,又提出共乘一骑,让她省力些。赵相如不习惯在人前这般,觉得不成体统,赵义只得作罢。 但是拒绝归拒绝,赵相如骑马时只能咬牙再咬牙,最后跑了十来里实在撑不住了,只能低低伏在马背上。赵义一见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心疼她果然还是累的,气恼的是她宁愿忍着硬撑着却还要拒绝他伸出的手。 赵义恨得牙痒痒却也莫可奈何,只得悄悄放慢马速接近她,然后伸臂抄起她的腰。赵相如一惊,从马背上坐起:“你要做什么?!” “把马镫松开。”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味道。 距离河边还有二十里路,赵相如知道如果以她目前这个状态硬撑着骑到那恐怕连话都说不了了,更别说指挥战斗了。于是她顺从地松开马镫,放下缰绳。 赵义用力一拉,娇软的女子便落入自己的怀抱。周围环绕的狼军恍若未见,策马护卫左右。赵义觉得别说怀抱了,连心也被塞得满满的,这种感觉很好。 他们赶到的时候,楮央率领着赵军正和楚军的梁胜对峙拼杀,双方在局面上尚能保持势均力敌,但死伤显然是赵军这里更大些。 赵相如没有领着人一股脑冲上去,在分析了一下情势后,她总算松了口气。赵军已有四五万人渡河到了对岸,还没渡河的都在与楚军鏖战,大约有八万人。这些人当中并非所有人都在积极迎战,也有四五千人的伤亡,总体看来楚军的战力似乎更胜一筹。 她随即与赵义对视一眼后道:“此时正面杀过去效果会大打折扣,楚人定料不到我们还有一支军队,若绕道后方突袭,必能事半功倍。” 小赵拥着她,嘴角笑道:“此计甚佳,从背后包抄,让他们摸不清状况,以为自己被合围了,必会慌了手脚。” 赵相如虽然一路颠簸,但不用驭马,也还算休息了一阵。她让赵义在前面发号施令,命费庸带兵袭击楚军后翼。果然费庸一出马,本来还能稍占上风的楚军顿时士气一泻千里,士兵们被吓得半死,赵军明明都在眼前,那背后的军队是哪来的? 梁胜也傻眼了,本来是项承与自己合击赵军,怎么来的不是楚军反而是赵军?难道赵人还有援兵?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我了,连做头发时候都要码字,快吐血了,这章够肥吧。 话说这文又没V,不懂外面的网站盗这么起劲做什么? 第36章 怒火 身后的敌军不知数量,原本已经鏖战了一个多时辰的楚军士卒意志彻底被摧垮,众人不敢恋战,纷纷转身想逃,阵型瞬间就乱了。梁胜对于部下的心里活动其实很清楚,但是此时若是下令撤退,士兵们定会争前恐后地溃逃,防线将立即崩溃,局势更加无法收拾。以他的想法,可以一边号令士卒们奋力拼杀,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南移动。若是原先约定的项承率了兵马还能赶到,则此次主帅制定的偷袭之计还有可能再实施;若是项承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如约而至,则此次在河边歼灭赵军主力的计划则必然成为泡影,而很可能连他也要搭进去。 梁胜知道公子伯嘉的厉害,若是完不成任务必然会受到不轻的责罚,但是战场上的变化很多时候由不得他想与不想。这样的雨夜奔袭作战对于楚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煎熬,只是最初他们偷袭别人时气势如虹,此时被别人反偷袭,士气一落千丈。士气一落,双方攻守之势便立即互易。 赵军对楚军迎头猛击,褚央更是越战越勇。他虽然并非是这些赵军所熟悉的主将,但他的表现着实令人叹服。他不像其他主将一般在作战时站在后方以观全局,反而不顾个人安危,身先士卒,拔剑砍杀,满头满脸是血,周身战袍也被敌人的鲜血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在黑夜中显得越发深黑。士兵们为他的勇猛所感染,也纷纷拼死杀敌。 最后,梁胜终于觉得再不撤恐怕就得全部交待在这了,于是指挥手下趁赵军两拨军队还未对他们形成合围,迅速向南移动。士兵们被他压制住,总算没有撤退得很崩溃。费庸还想再追,被赵相如拦住,他们的目的始终是渡河,不是跟楚军夹缠不清。 经历了一场大战,已经是鸡鸣过后了,不过因为深秋还未天亮,士兵们仍旧举着火把打扫战场,收治伤兵。赵相如让褚央带领士兵赶紧渡河,对岸之前一直在观望的赵军见这里喊杀声已停,才陆陆续续把木筏又划了过来,褚央虽气他们隔岸观火,一时却也不好发作。 天亮后,所有军队渡过了黄河,这一次赵军虽然遭到偷袭,但伤亡只在万余,实际死亡人数并不多,这个结果比预想的要好。大军分批进入邢丘和怀两座城池驻扎休整,赵义裁撤了几名夜间观望不前或作战不力的将领,本来想好好整顿一下军队,但碍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考虑从邯郸调派一名有能力的将领来也是个选择。 只是他的亲信将领都有军队需要统领,且都是拱卫邯郸的骁勇部队,一旦将他们拉来此处整顿这些三流军队,都城的部队就无人统帅了,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实在是犯不上。 人选有没有呢?也有。赵国有能力的将领一大把,有能力又有时间的,就是赵相如的一些旧部。这些人因为不被重用,基本都在家中赋闲,在军中并无实职,而且大部分人的年纪都已经不小。比如赵奢、褒成、蔺羊,都已经五十出头了。 赵义想了想,便去营帐找赵相如,以商量的口气道:“我想让赵奢来邢丘领兵,不知你意下如何?”赵奢算不得赵相如的心腹,又能力卓越,把他放在边城,应该能发挥不少作用。当然赵义是有私心的。赵相如当年在军中曾与赵奢有过肌肤之亲,甚至到现在为止赵奢仍然没有娶嫡妻,他的心里还有她。这是他不能忍受的,每次只要想起就如鲠在喉。边城远离邯郸,他会比现在自由得多,而若无传召,他可能会永远留在此地。 赵义觉得用一点点手段将所谓的情敌都远远地送走,根本算不了什么。当然,他在询问赵相如意见的时候他有一丝小紧张,既担心赵相如看重赵奢和他们之间的情分,不愿他离开邯郸来这里带兵,又担心赵相如看穿了他的想法,因此觉得他小心眼而恼他。 赵义绝不会承认此刻他的局促不安,他自小就不太有这种情绪,现在更不该有。 赵相如头微微低着,眼睛不知看向何处,过了会儿才道:“这些你自然会有决断,又何须来问我。” 赵义碰了个软钉子,也摸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只能拣好话道:“我只是不想瞒着你,他虽说是我的庶叔,却到底是你的旧部,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他说话的时候努力忍住了一股酸溜溜的情绪,赵相如飞快地斜了他一眼,眼神又不知飘到何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你的臣子,你便是将他削爵废黜也是常理,又何况是有任用。” 赵义拉起她的衣袂握住冰冷的柔荑还要说什么,赵相如又面如表情道:“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妇人,你心中存着绮念,于是对我施舍些善意,若你哪日厌弃了,便又会举起斧钺砍杀。我今日沦落至此,是我技不如人,我并无怨恨。但你口中所谓我的旧部,都是昔日为大赵出生入死的铁血将士,他们未曾有半分对不起国家社稷,也并未半分对不住你。我只希望你念着他们昔日的功劳和忠诚给他们一个好归宿,莫要让我后悔他们当初没战死沙场。” 这番话虽然语气不重,但毫不留情,几乎是字字诛心,仿佛一柄铁杵种种敲在赵义心头,一时间让他又是难过又是气愤。他原以为经过这次战争,他们可以走得近些,而这段时间以来,他也一直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软化,不再一味冷言冷语,二人有时配合起来甚至有相当程度的默契,这些都让他觉得欣喜。那是一种源自身体最深处的颤动,心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划过,那种微微的痒被他压抑在平静地外表下,而越发显得更加清晰。 可现在赵相如的话如同张开的五指捏住了他的心脏,血被瞬间挤压在了一起,而被按住的地方疼痛异常,指缝间的部分却高高鼓起,仿佛随时会要爆炸开来。 “既是让他来边城,自是要用他而非害他。”即便是赵义自己都觉得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疲惫,他并非一个坦诚的人,只是当他打算向另一个人坦诚心迹的时候,遭遇的是无数次的怀疑与鄙夷,这样的打击令他快要被一种情绪吞没——这种情绪里交织着对她的爱与占有,对她不信任自己的恼怒,还有对其他人的嫉妒。这些情绪渐渐使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这番话究竟是对旧部的关心,还是只对老情人旧情难忘?”这些天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说话,尽量软语哄着她,可这一次他已经无法忍耐,声音变得阴鸷而刻薄,双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眼中已被黑色的风暴席卷。 赵义也不知道他的耐心还能忍到何时,也许下一刻他的手就会忍不住掐住她的脖子。 爱与恨,有时候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赵相如始终不愿正眼看他,赵义见她微垂的眼眸,心底始终压抑自己的那跟弦彻底断了,因为她,他已经彻底丧失理智了。 他拉住她的肩膀将她硬挤入自己的怀抱,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不让她退让,然后对着她的菱唇猛地就咬了上去。他灰暗的想着,也许有些人的心怎么也捂不热,否则她的嘴唇不会这样冰凉。 赵相如被惊了一下,自上一次受伤后,她卧病在床的时间多过了锻炼身体的时间,很多反应变得不那么敏捷,被赵义轻易地制住并反绞住双手。赵义并非是亲吻,他的行为更像是猛兽的撕咬,他的牙齿重重地咬在她的唇上,赵相如疼得脸色一白,唇上留了深深的一排牙印,瞬间殷红一片。 赵相如躲避着怒道:“你疯了?”赵义根本不理会她,反而趁机加深了亲吻。他刚刚就闻到一股香气,很熟悉,每每都能在她的身上闻到,沁人心脾又勾人欲/望,让他沉沦。这一次他完全不像过去一样温柔,由于赵相如的挣扎,两人的牙齿不停撞击着,赵义半是啃咬半是吮吸,用力地几乎像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吸出来一般。 赵相如怒着反咬住他的下唇,赵义吃痛,浑身越发充满了暴虐的气息。疼痛不但没有让他停止进攻,反而将她推倒在帐中的床上,巨大的身躯压在她身上,令她无法将压在背后的双手抽出来。 赵义的身体已经兴奋起来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已经完全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当他汲取完她口中的甜蜜,获得报复的快感之后,唇舌便离开了她的领地。他嘴角沾着一抹猩红,有他的也有她的,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妖艳。 他抬手便解开了赵相如的腰带,伸手探入她的上衣内用力揉搓她的椒/乳,赵相如疼得微微皱眉,不发一语,目光却始终锁着赵义迷乱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要跟大家道个歉,话说一回老家深似海,从此上网是路人。。。。每次回老家就与世隔绝了,回去选婚庆4S店婚博会,总之马不停蹄。 接下来几天会保证日更,你们的留言也不许少~~~~ 第37章 施虐 赵义屈膝压住赵相如的双腿,将她的下裙推到腰上,雪白的长腿立即露了出来,直把赵义看得双眼喷火。他分开她的一条腿,举着昂扬就想往禁地里冲。 帐外伺候的常乐和小春听到动静,吓得面面相觑。大王与太后自从上次欢好弄得不欢而散之后,赵义便再没有强迫她的行为,多数时候以哄为主,也开始考虑赵相如的意见和感受,二人关系大有缓和的迹象,依照这个路子下去,赵义多半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与欲/望,等到赵相如心甘情愿,至少是态度软化了。可刚进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说了一会儿话就成了这样? 小春想要进去,被常乐一把拉住道:“老姐姐,不要命了么?这时候进去扫大王的兴,若是他震怒起来,连姑娘都自身难保,又何况是你我这样的奴婢。” 小春鬓边的银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额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话虽如此,可姑娘若是不愿,怕是旁人想要强迫也是难的。大王纵是逞得一时之欲,可之后要如何面对姑娘,又让姑娘如何自处呢?” 常乐拉着她的手一松,是啊,现在是快活了,可这样一闹,二人的关系一下就退回了原点。姑娘的性子他们都明白,最厌恶被人强迫,回头事情完了,脸又得冷上好久。常乐不禁暗暗叫苦,大王啊大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守到她心软,为何这一次却又等不及了? 正在此时,嘉有提着药箱从远处的兵营帐篷出来,看见常乐和小春站在帐外,便笑眯眯地走过来道:“二位都在啊。” 见他走过来,小春和常乐都颇有默契地往帐外走了几步。开玩笑,里面帐篷里两人在做着什么他们不是不知道,万一有个什么响动、声音漏出来…… 今日嘉有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的深衣,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披风,不过今日的他显得极有精神,比起前几日在荥阳的邋遢样很是改观。常乐和小春虽然都是王者近侍,但论起身份地位比巫医自然要差,纷纷行礼。嘉有倒不在意。出宫后,常乐负责近身服侍赵王,小春照顾赵相如,他们二人一起站在帐门口,显然他们的主子都在里面。 常乐笑笑便算做对嘉有的回答,为怕失礼,他又高声道:“巫医今日好早,太阳还在半空,便已经诊完了?”他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讲,一来是万一里面闹出响动来可以遮掩,二是提醒里面的赵王外面来了人。 嘉有掸掸衣服,尽管上面干净得很,他笑着道:“伤兵就那么多,若说忙碌也就是前几天的事,如今已经安顿下来,自然就好了,只是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若是日日都呆在邢丘诊治伤兵,我多半要发霉的。” 常乐和小春其实并不知道赵义和赵相如这一路的打算,只不过偶尔在伺候时听个只言片语,又哪里会到处去说。嘉有见二人都不欲说话,知道自己碎嘴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于是打了个哈哈又和常乐随意说了几句便走了。 刚把人送走,便听见内帐中赵义高声叫人,常乐和小春跳起来拔脚便往里面冲。一掀帘门,里面一股淫/靡的肉/欲之味扑面而来,床上的锦被露着女子雪白的身躯,上面遍布青紫色的痕迹。这女子仿佛死了一般,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小春眼皮一抽,想要靠近,但又有些忌惮身旁神情不定的赵义,只堪堪走到床边,一看清赵相如的样子,眼圈刷地就红了,险些哭出声来,手捂着嘴,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常乐躬身来到他面前,等候差遣。 往常都在一处伺候看不出来,此时就可以一眼分辨出,谁对谁效忠。 “去叫嘉有来。”赵义终于发话。他的声音喑哑,好像一种陷入了痛苦挣扎后的疲惫,还有一丝隐然欲/望的情绪,常乐不敢犹豫,虽然他没有抬头张望,可从小春的反应中可以猜测一二,再加上大王开口便叫巫医来……唉,常乐只能在心里叹气,希望这一回,相如姑娘莫要太过介怀,否则这二人这般杠下去,伤人伤己只会使彼此的误会更深。 嘉有并没有走太远就被一路小跑的常乐追上,内侍虽然气喘吁吁,但话却很简洁,只让他带着药箱去大帐,至于何人受伤、是否伤重、因何而伤却讳莫如深。 一进帐,嘉有看见小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躺在床上的赵相如整理衣裳,帐中只有她们二人,赵义就在他们刚刚来之前已经出去了。嘉有明显闻见了空气中男女欢/好的味道,又见床上一片狼藉,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但想着常乐让自己诊治,必是相如姑娘受了伤。 于是他向前一步小心道:“姑娘,不知伤口在何处,可否让我看一眼?” 赵相如双眸带着强烈的恨意,听见嘉有的询问,不仅没有回应,反而将头转向里侧。嘉有不知该如何,为难地看着小春。小春刚刚替她简单收拾了下,知道她好几处伤得不轻,光是嘴唇就被咬破了好几处,现在又红又肿,若不敷药,恐怕连进食都难。她只得小声劝慰道:“姑娘,不如让巫医瞧瞧吧,就算再不顾,可身体是自己的,熬坏了如何使得。” 谁料赵相如平地惊雷道:“留着这副烂皮囊作甚?让他日日发/泄兽/欲吗?!他不就是想做弄死我,说什么想要与我坐拥天下,我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 小春和常乐听这话都吓了一跳,赵相如什么样的挫折没经历过?尤其是小春最清楚不过,当初赵相如使秦被鬼方人掳走,受尽女子所能受的屈辱,却从未轻易言死,这样一个有着旺盛求生欲的人今日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赵王真的做出什么让她不堪忍受的事情来? 常乐被她话中阴狠的语气吓到,赶忙劝道:“姑娘息怒,莫要气坏了。” 孰料赵相如美眸喷火,声音狠毒如同施咒一般:“滚去告诉你主子,但凡我还有口气在,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他!” 常乐哪里敢去传这样的话,停在原地不停地转悠。赵相如已是收回眼神不去看他,但胸脯被气得剧烈起伏。等到她慢慢平静下来,小春这才用眼神示意嘉有靠近了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嘉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床上的美人嘴唇高肿,唇/瓣上全是牙印,好几处已是深可见血。从脖颈开始往下,全是青紫色的吮吸痕迹,有些也用牙齿咬出血来,如同盛开在雪地上妖异的花。这些都还是露在外面的,而衣服内被遮住的恐怕还要惊人。 嘉有看得触目惊心,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但想想做出这番行为的是赵王,他也只能把话往肚子里吞,闷头继续查看。小春拣了几处伤势相对比较严重又能给嘉有仔细查看的地方,将皮肤略略露出一块,赵相如在这过程中始终不置一词,仿佛这些伤与她无干一样。 嘉有看完了伤之后,眉间便拧了个大疙瘩,心事重重地出去配药了,小春依旧收拾着,常乐不敢出声,跟小春比划了下示意自己在外面伺候。 嘉有的药很快便配好了,小春将药汁细细敷在赵相如身上,大抵是外伤药都差不多,小春觉得这次的药汁和上次治疗箭伤的药挺像的。赵相如的伤势看着可怖,但其实都是些淤青和小面积的出血,实际并不严重,加上药物辅助复原的很快,基本半天就能明显见到青紫慢慢退去。可是这样的复原速度架不住赵义的折腾。 几乎是每天晚上,只要天一黑,他就像是赴约一般准时踏入营帐,挥退了所有下人,疯了一般的折磨着赵相如。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狼军的几人被软禁在了别处,营帐周围又布置了城中的精锐,只留了常乐和小春在帐外。 每晚基本都是从赵相如的怒斥声开始,慢慢就没了声音,偶尔会有女子破碎的呻/吟声传出,最后演化成溃堤般地哭泣和求饶声。 小春和常乐每每听得心惊胆颤,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之前赵义待她还如珍宝般,怎么一转眼就暴虐至此? 赵义在营帐中日日与女子共赴巫山*的事开始慢慢在军中盛传,毕竟动静那么大,负责守卫的士兵总有些听到动静的,虽然他们听得并不真切,但那女子的哭喊声足够让他们遐想万千。之前大家也都知道这位贵人带着名女子,而今日日需索无度,当真是虐恋情深。 嘉有听到这些时正在捣草药,赵相如那里的药日日不曾断,他往药汁里又添了一味紫色的草根,舂捣了几下,将药汁倒出,盛在盘子里,正要端出去,却听见门口有人跑过,还大叫着说什么“人不见了……快找”。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不要急着下定论,先往下看吧,小赵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不是我为他开脱。 刚看完桃桃一轮写的《瞬间火花》觉得挺好看的,是高干文,属于渐入佳境型的,没什么虐,偶尔有雷,但是作者都会用,“就是天雷你举报啊”之类的话轻松调侃一下,很有趣 第38章 嘉有 嘉有眼皮一跳,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了抖,觉得定是有大事发生,连忙停了手中的活计,将剩余的草药都收拾好归入药箱中,掀了帘子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待他走了不见了人影,空无一人的帐篷里钻入一条敏捷的黑影,迅速检视了四周之后,端起已经捣好的药汁闻了闻,又打开药箱从中取了几根草药放入怀中,悄无声息地退出帐篷,丝毫没有停留。 嘉有来到原先赵相如所居的大帐时看见几个领兵的将领俱在,正拉着常乐问话。常乐急得满眼是泪,不知低声说着什么,一旁的小春也是愣愣地杵着,周围喧闹的声音仿佛都对她毫无影响。嘉有排众上前对小春道:“发生了何事,怎么到处都乱哄哄的。” 小春表情明显有一刻恍惚了一下,见来人是嘉有,慢慢才有了神情:“先生,大王和姑娘不见了。” 嘉有大吃一惊:“他们去哪了?可派人找过了?” 小春摇头:“我和常乐都不清楚,前一晚他们都还在,只是一大早帐内就空空如也。几位将军都已派人去寻,但是……” 嘉有也傻了,一个女子丢了也罢,一个国君丢了那可是大事,若是遭遇不测,赵国连个储君都没有,必是要陷入大乱之中的。“大王之前就没留下只言片语?” 小春情绪很低,小声道:“只有一份大王手书的任命,昨夜交给常乐,让奢将军接管邢丘防务。”常乐当时就已经找人回邯郸给赵奢传命,让他速来邢丘就职,估计一去一回再快也要半个月的时间。 此时,常乐已经跟那几个将领说完了话,三人面面相觑之后都有些慌了神,最后还是常乐拿了主意,决定一面再派人回邯郸给韩守和孔平分别递个消息,一面守在邢丘等赵王和赵相如出现。毕竟他们乔装出行的事情是机密,如果让朝中人知道国君不见了,必生出波澜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了主子,事情又不能张扬,常乐和小春两个人只得把嘉有也拉上,三个臭皮匠苦思冥想,总算是把该布置的都布置了下去,单等各方的答复了,三人都累得不轻,但心里都是惴惴不安。等嘉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天已经擦黑,他点亮了油灯,室内顿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方才的倦怠之色一扫而光。他思索着今天的诡异一幕,两位重要人物双双失踪,似乎与这些天来二人极不寻常的接触有些某种关联。赵义突然变得暴虐残忍、荒淫无度,赵相如不堪忍受日日痛骂,只是因为势单力薄而无法反击,双方关系已成水火,此时传来失踪的消息确实让人焦急,而更让人担心的是,原本被软禁的六名狼军将士也统统消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的巧合由不得人不去想:是否是狼军为了救赵相如于水火之中,劫走了二人。毕竟狼军效忠的是他们曾经的太后,而他们与国君赵义的关系并不好。 倘若一切真是狼军所做,相如姑娘为何不直接杀掉赵义泄愤,却要和他一同消失?难道是想回邯郸重夺权位?可她是已死之人,棺椁早已入了陵庙,即便她现在振臂高呼又有多少人能响应?何况朝中现在得势的多半都是她曾排挤过的人。 嘉有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案几上的油灯发出哔剥声,把沉思的嘉有惊得回神。案几上的药汁散发着独特的香味,这味道宛如一个柔若无骨的女人的手,慢慢缠绕住轻嗅她的人,闻的越久,越无法从中挣脱。一旁被磨得光可鉴人的木制药箱盖子紧阖着,原本被放在盒盖上的一根短发掉在了案几的一侧。 药箱被人打开过! 嘉有瞳孔骤然紧缩,手上却没动,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四周之后,他状似无意的打开药箱,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的草药都还在,只是分量少了些。他只当都没在意,又从一旁的草药框里挑挑拣拣了一些放进药箱,做完这些,他才气定神闲地洗漱睡觉。 第二日,嘉有去药库查看时,发现有好几味治疗外伤的草药都没了,于是提出要去城外的附近的山上去采草药。说白了,这是专业上的事,又是公事,小春和常乐不好拦,最后让他带了一个伍的士兵,帮他提提药箱,背背药篓。一行人上午出发,及至天快黑了方才见几名士兵哭丧着脸回来,报来消息说:巫医嘉有采药时从山崖上摔了下去,死了。 小春和常乐眼睛瞪得老大的,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消息。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出去采个药说没就没了呢?但这几个军士言之凿凿,来龙去脉讲得也很清楚,由不得他们不信,最后只得默认了这个结果。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常乐连连叹气,小春还掉了眼泪,毕竟相识一场,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又说楚国,楚军自从偷袭渡河的赵军失败后,两路大军各回了城池,战报当天便送到了大本营华阳。只是一反常态,主帅伯嘉并没有做出处罚他们的决定,倒是副将项燕听说自己父亲吃了败仗,很是惊讶,不由对赵军的实力重新有所正视。 楚军吃了败仗,但主力仍在,本打算摩拳擦掌再下一城,结果没多久对岸传来消息,邢丘的主将换成了老将赵奢,此人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他战功赫赫,邯郸、阏与几场对敌大战中战术华丽,战果辉煌,楚军颇为忌惮,最后考虑之下还是放弃了进攻,楚赵两国隔河而治,形成对峙局面。 楚国的这一轮进攻结束后,两路大军一路由伯嘉和项燕率领回到了都城寿春,一路由安平侯带着回到了封地安平。此次出征虽然折损了一些人马,但战果不错,楚国的土地向北扩张了数百里,尤其了得到了河南丰饶的土地,势力几乎到达了周室的王畿。楚王特地设宴为凯旋的将士庆贺,并准备了丰厚的赏赐。 安平侯那日雨夜战败后身体一直不好,多半是心病。这一次便没有回都城领赏,而是让他儿子代替他领赏谢恩。 虽已是冬日夜晚,但楚王宫中衣香鬓影、暖玉生烟,迎接将士们的庆功宴比室内的炭火还要热闹。殿内四周的铜人灯日夜长明,此时照得夜晚如同白昼般,美味佳肴如同流水般被端上案几,热气腾腾、香味扑鼻。这些都是楚地的庖厨下了功夫做的,比起军营中的菜肴精细百倍。许多将领推杯换盏间仍不忘大快朵颐,毕竟战场艰苦,有时战线拉得太长补给一时跟不上也是常事,有几个恨不得连舌头一块都吞下去。 舞伎们一水儿穿着嫣红色的绣花曲裾,都是佳丽美艳之貌,个个扭着细软的腰肢,轻耸削肩,秋波宛转间微微偏头,掷出长袖,含情凝睇,撩人心怀。军营苦寒,长期摸不到女人,即便是有几个军/妓解决需求,也都是些歪瓜裂枣,让人难以提起兴趣。这些娇软美貌的女子从一出现便已吸引了男人们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放肆游走。 楚王笑得很是内敛,大家都是男人,这样的目光你知我知。身为上位者要懂得适时拉拢,于是一曲舞罢,楚王大手一挥,舞伎们便如同归林的鸟儿,纷纷投入这些披甲将士们的怀抱。软香在怀,人人都不是柳下惠,但是能够入王宫参加楚王宴会的大部分都是贵族出身,和一般粗鄙的将领很有些区别,他们也只是搂着美人喝酒或是低声调笑,偶尔有胆大的悄悄把手伸进女子的衣襟里,但也都做得极隐蔽。 项燕虽然血气方刚,但到底年少面皮薄,两名美人坐在身旁,他只是红着脸喝酒,显得有些拘谨。伯嘉在他上首,偶尔与楚王对答几句,显得不卑不亢,在面对其他将领的敬酒时也举止有度,从无轻慢之态流露。唇边始终勾着一抹淡笑,令人如沐春风,又不觉得太过轻浮。他身边有三名舞伎,都是容色姝绝,对于长相俊美又气质出众的伯嘉自然难掩爱慕之情,争相献媚,不过伯嘉倒显得淡漠许多,并不多看她们,仿佛只当做一般斟酒的侍女般。珠围翠绕间竟越发显得他文雅风流,而非男人的下流。 楚王见他无意这些女子,不禁笑道:“伯嘉,寡人宫中豢养的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你的眼?” 伯嘉淡淡扫了一眼听闻这话臊红了脸的三名舞伎道:“大王宫中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楚王知道他已过弱冠,却始终未娶正妻,仿佛连个小妾也没有,不觉大奇道:“莫非伯嘉不好此道?”难道他喜欢的是男人? 伯嘉眼皮一跳道:“多谢大王关怀,微臣已有属意之人。” “哦?”楚王胡子一动,觉得更有趣了,“不知是何人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不过10,没有写作动力哇,求动力 波澜万丈的高/潮就要到了,但素我能说我完全没想好要肿么写么 第39章 春申君 伯嘉与喝得醉醺醺的众将从王宫出来辞别之后,坐了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回了春申君府上。已是月上中天,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但是马车行的不快,车夫在前头慢慢牵着马,身后几名身怀武艺的家丁紧随。 他很有分寸,在宴会上喝得不多,但车内点着炭火,熏得他热气上涌,连眼睛都热了起来,视线渐觉模糊,加之车厢摇摇晃不止,让他一时竟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于是抬手把窗帘掀开,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便席卷而入。伯嘉脸上受了冷风,顿时清醒了不少。 月色皎洁,落在街道两旁黑色的屋檐上,犹如撒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寻常人家此刻都已入睡,周围笼罩着冷寂之感,与方才大殿上烈火烹油、歌舞升平的景象大相径庭。伯嘉头上一枚云形的玉簪,被月亮的清辉照得越发莹润,泛着冷冽的光。 这一次对赵国出兵,众人都道楚国打了胜仗,其实个中实情他这个做主帅的最清楚不过,楚军看似攻城略地,实际占领的都是赵国不要的土地,而赵人看似节节败退,实际牢牢握住了秦地门户函谷关和河北城池邢丘,战略重城的兵力更加集中。且赵王重新启用赵奢,意思很明确,要保赵国西南门户不失,那么接下来的形势便可以推导出,楚赵两国将有一段长时间的对峙,在这段时间内,恐怕谁也无法轻易再往对方的领域伸出哪怕半只脚。楚赵进入对峙,魏国和燕国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燕国的态度不必说,燕王母亲曾是赵国公主,他自己就是赵国一手扶植的,身边亲信大臣也与赵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燕国虽然不至于为赵国马首是瞻,但对于联楚抗赵一事是绝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相比起来魏国的态度最暧昧,也最可争取。但是联合魏国也是面双刃剑,楚魏间貌合心不合,魏王心中的真正算筹伯嘉不是不知道,他想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真正出手。想及此,伯嘉的眼神中泄出一丝轻藐:这种想法路人尽知,又怎么能瞒得住他?魏王想要坐壁上观,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当这中原处处被战火点燃的时候,他这个观望者恐怕也休想置身事外。 伯嘉想着挥师北上,赵境内战火遍燃的情形,不由有些兴奋。马车停下时,他才察觉已经到了府邸外,一掀车帘,本以为会如往常一般是他父亲春申君黄歇来迎,结果却只见府邸的管家和父亲门下的舍人朱英。 伯嘉踩着人凳下了车,掸了掸衣袖道:“有劳二位。” 管家不过是个下人,纵然他在府中效力多年,早已是半个心腹又哪里敢受伯嘉的谢,连忙躬身行礼。其实伯嘉这话主要是对朱英说的。朱英与春申君年岁相仿,年轻时便和四处游历求学的黄歇结识,不过出身不如他,于是学成归来便投效到春申君门下,做了一名舍人。但是这个舍人可不简单,他深得黄歇信任,几乎知晓他全部的秘密,最重要的是忠心可鉴,他们父子对他都非常倚重,有事定要与他相商。 朱英对于这位黄歇的这位长公子还是很满意的。作为黄歇的门客和好友,他自然希望春申君一脉能够发扬光大,而今看来,伯嘉的风姿寻常人确实难以企及,不要说楚王,便是比他父亲当年还要优秀许多。 朱英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口中道:“公子,君上正在竹苑会客,现下不得空,吩咐了鄙人出来迎接,他让您沐浴更衣后去书房等他。” 伯嘉带着大军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到了都城后直接入宫赴宴,片刻都不得歇息,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家,确实也该洗漱一番。伯嘉谢过朱英进入内府,心中却是想着父亲究竟是见了何人,竟然谈至夜半。 等他洗净更衣进入书房时,春申君已经坐在里面了。已经五十多岁的春申君保养得宜,看起来像三四十岁的人,下巴处留着一撮美髯,当中连一根白须也未见,足见平时有多用心打理。看见伯嘉进来,他朗声笑道:“吾儿来了。”他本来成婚就晚,嫡妻直到他年过三十才生下第一个儿子,于是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儿子如此成器。 伯嘉见礼落座,动作儒雅,黄歇捻须频频点头道:“在家中谈兵论道已久,如今带兵远征,可有收获?” 伯嘉知道他问的必不是战果,而是问他此次出兵的心得。“赵人奸猾,此次退兵至河北乃是刻意为之,打算以河为界与我们分庭抗礼。我们挑动韩、齐两地贵族起兵,已给他们造成困扰,赵国看似领域庞大,实则兵力分散、危机四伏,他们要想集中兵力对付我军,必先剿灭国内叛乱,只是尚需时日。现下他们收缩防线,以黄河为天堑,阻得我们无法北上,确实是个麻烦。” 黄歇微笑道:“吾儿所说不错,赵国此法看似不敌,实则是收缩防御,还使魏国觉得楚国似乎势头更胜,也让魏王更加防备我们。”顿了顿,他又捻须长叹:“赵义小儿果然精明,吾儿这回是遇见对手了。” 伯嘉对于父亲的调侃之言,伯嘉倒是显得很平静:“虞姬可有消息了?” 黄歇正色道:“正要与你说。半月前虞姬已经派人递了消息,说赵郝愿意与我们联手,他会拉拢氏族大臣们一起反对赵国布防,同时要求赵王撤换赵奢,与楚国修好。只是对于我们提出的发动群臣推翻赵义,拥立在我国出质的长安君赵良为新赵王的要求却仍颇为犹豫。” “这么说他还没下定决心要与赵王彻底决裂?” “赵义毕竟是赵氏正统,且做事谨慎周全,能力不俗,又并未有失德□之事,想要贸然推翻他并不容易,赵郝犹豫也属意料之中。这次若不是赵义启用武烈太后旧部在军中任职,他也不会这么快答应,毕竟赵王的势力还是很令人忌惮的,赵郝也不得不为全族考虑。”黄歇说的很保守,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其实已经挺满意的了,毕竟赵国的内政一直由能臣打理,这些臣子无一不是忠心耿耿,想要往里□一根钉子有多难他不是不清楚。 伯嘉微微勾唇,黄歇见状诧异道:“你因何发笑?” 伯嘉美目流转,对他父亲道:“赵郝犹豫是因为他尚不知自己的仇敌还活着,更不知他的儿子命丧何人之手。” 黄歇闻言震惊,赵郝之子商在春狩上被刺客所杀,此事不说天下皆知,但至少他是清楚的,毕竟是赵国上流的大事,只是后来赵郝兴师动众在丛台找了几天几夜也没抓出个凶手,听说反而还惹了赵王不快。黄歇只当没下文便丢开了,孰料自己儿子口气中的意思竟是他全都知晓。 “你知道是何人杀了他儿子?” 伯嘉微微点头,低头啜了口茶,淡笑道:“儿子确实知晓,不过此时要留待明日再说,否则担心父亲今夜难以成眠。” 黄歇微微吃惊,听他这话的意思,消息恐怕是十足的劲爆,否则以他朝中沉浮的经验和年岁,还有什么是让他辗转难眠的。黄歇眯眼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恼恨他卖关子的同时又不禁有几分骄傲,如此沉着淡定,方不负谋士之名。 “罢了,”黄歇笑道:“你且藏着,明日等朱英来了再一并说与我们听。” 提到朱英,伯嘉似乎想到什么,随口问道:“父亲,方才朱英说有客至,不知是何人?”他是春申君的儿子,更是他的谋士,黄歇与人交谈从未瞒他,因此他也毫无顾忌,想问便问了。 黄歇立即满面春风道:“今日门客李园向老夫举荐一人,说是他的同乡,叫东方偃。其人谈吐不俗,对时局很有见地,老夫与他对谈时似能听出他对星象和战法都大有研究,正合我意,因此畅谈了三个时辰竟是丝毫不觉,若非黄翁送了吃食进来,老夫竟还未觉。” “李园的同乡?”伯嘉心中回想此人,“那便是赵国人了。” 黄歇正在兴头上,双眼炯炯有神,谁不知他求贤若渴,又难得遇到个有真本事的。自朱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如此对他脾胃,否则也不会跟那人第一次见面便谈了那么久。 “父亲能得大贤自然要恭贺,只是尚需查清楚底细才行,疑人不用。”伯嘉十分谨慎,出声提醒。 春申君闻言兴致不减,点头道:“吾儿说的是,朱英方才也如你所说一般。我已命人去查,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现下先屈就他几日,和家眷一道住在舍人馆中,待到身份查实无误后再迎入府内,到时让他做个入幕的谋士,有了你们二人,便如同我的左膀右臂一般。” “一切全凭父亲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和下一章可能会有些平淡,但都是为了将后面的事情与前面的伏笔串联起来的过渡章节,必不可少。大家猜到男女主去哪了么?另外嘉有还活着么? 其实我写的很明了,其实我的智商真心不高。。。。。 《贱者长存》很好看,谁有定制版的番外,发我一份,跪求~ 第40章 东方偃 冬日里的江南比不得北方的寒冷,连着几日都放晴的天气,以至于太阳一出来,便给人一种小阳春的感觉。春申君得遇贤才,心情大好,用完早膳后便叫上朱英和伯嘉二人,在竹苑的庭院中烹茶谈事。 天气和美,连一丝风也无,天空湛蓝如水洗,唯有几缕如丝般的云朵缀在上面。黄歇嗅着热茶的清冽,大感人生惬意,见众人落座,不急着谈事,反而对伯嘉考问道:“吾儿可知这烹茶之水是何处取得?” 伯嘉对于父亲突然考校并未显得茫然失措,反而缓缓答道:“儿子闻着像是去岁收的梅花上的雪水,似有雪的清冽,又有梅花的淡雅。” 黄歇闻言大为得意:“吾儿果然厉害,正是去岁收的雪水,老夫攒了一年也没舍得喝几次,今日可是都取出来了,白白便宜了你们。” 伯嘉抿唇淡笑,倒是朱英与黄歇相交已久,知他此时快意不拘小节,于是反诘道:“已是入冬,过不几日就会下几场大雪,届时君上有了新鲜的雪水,自然就看不上这些陈水,我们这是在替君上分忧。”黄歇大乐,直言“正是,正是。” 过了会儿,等热茶正式沏好,三人谈话也进入正题,伯嘉将这些时日他所探知的情况拣了几个特别重要的说了说,直把春申君和朱英两位当世英杰说得震在当场。他们细细消化了一阵才回过味来,叱咤天下创立骑兵的武烈太后没死?赵王将他的母后囚禁在宫中只因为他不可告人的情愫?赵郝的儿子商是武烈太后手刃?荥阳之战火烧楚国藤甲兵的竟然是赵太后?赵王将其母变为禁/脔,肆意发泄,二人交恶?太后与赵王纷纷在邢丘失去踪迹? 若非这消息出自一向稳妥从无戏言的伯嘉之口,二人根本不敢就这么相信,因为这消息实在太劲爆了,爆炸性的内容一个接着一个,黄歇更是连平日最爱的茶都忘记要饮,生生放凉了还未回神。 “若依公子所言,赵商是武烈太后所杀,可赵郝翻遍了丛台都没找到凶手,必是被赵王从中阻挠了。”朱英最先反应过来,并抓住其中要害。现在他们正要利用赵郝联合赵国朝中贵族势力对赵义发难,使他内外交困,赵郝不愿完全接受楚国的条件,也不想与赵义撕破脸,可若他知道自己的死敌赵太后还活着,并且亲手杀了他的儿子,他的立场可想而知。如此一来,楚国想要动摇赵国国本继而推举赵良当上国君之事便可水到渠成。 “我有一物,只需托人交与赵郝,再告诉他这番话,想必他必能信服。” “如此甚好。”黄歇出言赞道,他喝了口已经不冒热气的茶,丝毫没有察觉道:“赵义竟敢离开邯郸去前线,他就不怕都城中的贵族们反了?” 伯嘉面上无波,似乎也在思索道:“他似乎对自己极有自信,且朝中的权贵与他关系不错,不似武烈太后掌权时水火不容的架势。他又接手了赵太后一部分的地下力量,究竟他有多厉害,即便是我有时也难以摸清。”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赵郝联系上,把消息放给他,若他信了,对我们也大有助益。”黄歇捻须定夺。 朱英忙道:“事不宜迟,鄙人这就去安排说客入赵。” “不急,”伯嘉眼神示意朱英莫要起身,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道:“只管带去给赵郝,他必对我们言听计从。” 朱英惊诧的看着那件物什,更惊讶的是,一向爱洁的公子竟然把这东西揣在身上。 正此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东方偃已至,正在外院等候。黄歇听闻胡子大动,立即说“快请进来。”伯嘉见父亲兴奋至此,不由看了一眼,而朱英似乎见怪不怪,将那物什包好揣入袖中。 东方偃进来时,三人已经正襟危坐。阳光照在竹亭中,三人三影,又见近处数竿翠玉琅玕,端的是与北方不同的旖旎景致。座中三人,黄歇和朱英他昨日都已见过,二人还冲他微笑致礼,而另外一位穿着浅紫深衣,面如冠玉,年岁约莫二十上下的男子,目不斜视地看着案几上的茶盏,对他的到来并不见欢喜,反倒给人一种冷淡的感觉。 东方偃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的旧衣,显得自然洒脱,又不失沉稳。他走得不慢,却也没有让人生出毛躁或是急进的印象。等到他走近时,抬手弯腰行了一礼,口中道:“参见君上。”正是不卑不亢。 黄歇大约是真心觉得纳了良才,又想给对方留下自己求贤若渴的印象,于是起身走到东方偃身边,亲切地拉住他的手,引着他走到自己的身旁坐下,又亲手给他沏了杯热茶,笑道:“先生昨日歇息地可好?” 东方偃敬谢,又道一切都好,动作如同行云流水,给人洒脱的美感,令人观之可亲。朱英也很喜欢此人,毫不掩饰道:“今日君上请我们在此品茶,实际请的是东方先生,我等不过只是沾了先生的光而已。” 黄歇闻言抚掌大笑,东方偃但笑不语。 伯嘉突然出声道:“不知先生是赵国哪里人氏。”他的口气并无太多感情,听起来有些冷,但因为问得快,几乎是横空抛出的,黄歇和朱英倒并未觉得不妥,反而看向东方偃。 他勾着一丝淡笑,目光温和地看向伯嘉道:“敢问这位是公子伯嘉否?” 黄歇忙道:“正是吾儿。” “久仰,”东方偃掩住眸中精光,半阖双眼,低头微一欠身以示敬意,“鄙人生于邯郸,幼年时随父迁居长平,后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若真要论起来,鄙人也不知究竟要算何处人氏。” 东方偃说话时声音醇厚,如朗风霁月,听起来十分舒服,他虽一口地道的邯郸口音,但这样的说辞也很能让人信服,黄歇和朱英都是频频颔首,黄歇甚至道:“先生少年便游历四方,才能如此年轻便成就一番学识,吾儿自小便拘在身边,多有不如,应多向先生讨教。”这番话是对着伯嘉说的,黄歇自小也是周游各国,学习百家所长,因此对与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心中更加喜欢这个东方偃。 伯嘉对于父亲的教诲点头称诺,只是转过身来又追问道:“先生既然生长于赵国,为何千里迢迢又来投效楚国?难道先生心中,赵国作为父母之邦不值得你为之献智么?” 东方偃此时明白这位伯嘉公子的发问是摆明了还不信任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是极其不礼貌的,但既然已经决定投入春申君门下,为自己辩白几句以消除主公的疑心,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倒并不恼火,仍旧淡笑道:“盖因我仰慕君上已久,有闻其有贤名,自忖尚有一技之长可供驱使,特不远万里前来投奔,又蒙君上不弃,引为舍人,不胜欣喜。” 伯嘉目光冷肃,似乎不为他的话所动,反而直言:“若论贤名,赵国平原君有舍人三千,求贤之名不下于父亲,先生又为何舍近求远?” 这个问题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引起伯嘉甚至是黄歇的怀疑和警觉。作为一个赵人,能够留在故土为国效力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何况以东方偃所展现出的能力,想要成为平原君家的座上宾并不是难事,如此大费周章来到楚国,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孰料东方偃只是哈哈一笑道:“拙荆乃是楚人,嫁与鄙人唯一的条件便是留在楚国。鄙人爱妻之心,还望君上和公子体谅。” 黄歇一听这样浪漫的说法,顿时眉目一松,开怀大笑。朱英也笑道:“原来如此,楚地多美人,正配得上先生这样的才俊,若是多几个像先生夫人这样的女子,我楚国不出三两年便可人才济济。” 黄歇至此疑心尽消,虽然仍是派人去查东方的底细,但已经吩咐下人开始在内府打扫宅院,以供新的入幕之宾居住,言外之意,对他的来路是基本方心了。唯有伯嘉,仍旧对这个新来的谋士十分淡漠。 东方偃坐着黄歇的马车从春申君府上出来回到居所,黄府的下人将一些赏赐的米肉和布匹一起抬入院内。东方偃见到自己的妻子扎着头巾正在打扫居室,屋外的木盆里泡了好几件换下的脏衣服,赶忙进屋道:“我回来了,”顿了下又道,“你受累了,原不该叫你做这些。” 东方偃的妻子生得雪肤花貌,身材高挑,但站在东方偃面前竟显得十分娇小。她见丈夫归来,将手中的抹布丢开,伸手之前想了想又在衣裙上擦了两把,扑到他怀中如同小猫一般蹭了蹭道:“去了大半日也不见回来,妾想得紧。” 东方偃眼中的溺爱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也不顾外面还站着黄府的人,搂着她道:“我不是回来了么,也不是去什么极远的地方,你若是闲得发慌,有空便出去逛逛,这里是都城,有不少好吃的好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和老赵是影帝级别的,大家注意他们的小动作~~~~小赵可以名正言顺的占便宜啦 第41章 蛇草 “先生,不知这些东西要放在何处?”黄府的下人们很有礼貌,小声在屋外询问东方偃,只是屋内二人缱绻缠绵的情意却让他们看在眼里,心道真是一双璧人,男的俊逸女的娇美。 东方偃立即像献宝一般道:“夫人,今日与君上对谈,承蒙看重,赏赐了不少布帛,正可以为你裁两件新衣。还有米肉,你也可以送些给你兄弟,再过一个多月便是新年了,有米有肉他们也能过得好些。” 这一番话说得女子心花怒放,东方偃很是得意,又对着门外的下人道:“就搁到里屋吧。”口气很是寡淡,与方才的浓情蜜意有天壤之别。那女子似乎觉得有些不过意,对着里里外外忙着搬运的人柔声道:“劳烦各位了。”又从新得的腊肉中取了一挂并一些酒递给这些人道:“诸位辛苦一趟,这些权作谢礼,莫要推辞了。” 这些黄府的下人大部分是奴隶,只有领头的几个是贱民身份,平日小心伺候权贵,很少有拿他们当回事的,这东方偃的妻子拿出腌肉,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一个人敢伸手接。女子灿然笑道:“诸位不必担忧,君上既然送给我家,妾身便可自由处置,诸位辛苦了大半日,得这些薄物也是应该的。”几人还是踟蹰不肯上前,她只得道:“妾身是真心感谢,诸位若是不要,明日便让夫君亲自送去给各位。”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接下就不好了,这当中一个穿浅蓝色布衣的人站出来躬身道:“多谢夫人美意,我等却之不恭,便忝着脸收下了。”说罢伸手接过东西,再三道谢之后,驾着春申君的马车离开了。 等人全部走得没影了,那女子脸上的暖意便立即退得一干二净,两人将院门关上,回到屋内。 “怎么样,没被人发现吧?春申君可有对你生疑?”女子的声音不复方才婉转娇媚,一下低沉了许多,话音中透出一丝冷意,正是乔装易容后的赵相如。闻言,男子的笑容也逐渐散去,只是眼中仍留着几分宠溺的意味,不用说,他正是与赵相如在邢丘双双失踪的赵义。 “黄歇对我倒是一见如故,从今日的赏赐和车马送行来看,似乎很想重用我,只是……”他皱眉,眼中显出厉色,“我今日见到了传闻中黄歇的长子伯嘉。” 赵相如只知道伯嘉领兵才回都城,却没想到赵义能够这么快见到他,不知怎么竟想起荥阳城下那番诡异的近乎试探般的进攻,心中没来由一颤,脱口就道:“其人如何?” 赵义看了她一眼:“如传闻中一般年轻,且对人保有警惕之心,今日一直连番追问我入楚的目的,还好我已按照事先套好的说辞轻描淡写应付了过去,他暂时拿不着什么把柄。” 赵相如的睫毛轻颤,这一次因为要扮作让东方偃心动的楚国女子,郑元为她易容时保留了她白皙的肌肤,却在五官上做了调整,使她比原来更加美丽诱人。赵义几乎能看见她皮肤上的毛孔和几乎透明肌肤下微红的血丝,险些乱了手脚。 他调整了下呼吸,笑着道:“幸而有你做借口,春申君只道我为女色所迷,更加不防备我。只是这么些年,竟不知你会楚地的俚语。” 赵相如不答,她又怎么会说自己过去是江南人,所谓楚地的俚语不过与她的方言相近呢? 赵义大约是看出她不想回答,心下一暗又道:“褚央、郑元他们可有安置妥当了?” “他们二人都住在郊外,既然要假扮成我的兄弟,总不能贸然出现在都城里,免得露出马脚。等你入了春申君府上,我便好寻个籍口让他们都搬入城中来,这样也不会惹人怀疑。” “如此甚好。” 二人之后又简单吃了个饭说了些事,原本在宫中都还有侍人打理起居,现在就剩他们俩,平时赵义要顶着东方偃的身份出去,只留下赵相如一个人在家收拾屋子。赵义见她忙前忙后心中不舍,虽然是做戏成分居多,女子操持家务本是分内,但他就是觉得心疼,于是便要洗碗。赵相如打量了他两眼也不跟他客气,便让他端去洗了。 等赵相如洗完衣服晾好,赵义还站在锅边洗碗。赵相如不明白怎么磨叽了这么久,走近一看,国君大人第一次洗碗,值得表扬的是碗倒没打碎,只是他拿着抹布反复在搓一个碗,搓到最后眸子里隐隐喷火道:“这碗怎么不管怎么洗总是油油的?!” 赵相如额上青筋直跳,这是专门放置荤油的碗,由于天气冷,里面的油都都冻住了,白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赵义从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见过这个,以为是剩的汤菜,还费了番力气从碗里抠出来扔掉,加上他本来就从没洗过碗,于是把油碗越洗越油。 其实赵相如十指不沾阳春水也很多年,只是多少还有点前世的生活经验,比起赵义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要好许多。她瞪了赵义一眼,从他手里取过碗,蘸了点锅灶旁的草灰,又添了点热水用来去除油污。 赵义知道自己帮了倒忙,被赵相如瞪了一眼便讪讪地收了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穿着布衣钗裙,一双柔荑浸在水中,指尖通红。赵义突然觉得他们二人正如一对普通夫妻般,丈夫在外谋事,妻子家中做活,顿时生出一腔柔情来,伸手就从她背后环住她。赵相如看不见赵义的表情,只低头见他油乎乎湿嗒嗒的双手,皱眉道:“快拿开,弄脏了衣服一会儿又得浆洗。”这个世界没有洗衣粉,连皂角都没有,她才跟附近大妈讨教,这里竟是用贝壳粉洗衣,虽说也有些效果,但是着实费力。 她这无意的一说,听在赵义耳朵里似嗔怪一般,他紧紧手臂,反而搂得更紧。鼻尖抵在她的后背上,轻嗅着她的发香。赵相如挣扎了一下,见他丝毫不动,便懒得理他,只顾洗碗。待事情都做完了,天也黑了,赵义听见没了水声,忙献殷勤道:“我去倒水。”于是端着大锅就到门外倒水。门外有一人正向他走来,赵义立即心生警惕,待近了一望,原来是李园。 李园正是向黄歇举荐赵义的人,也住在这附近。他表面上是春申君的门客,实际是赵国在楚国的情报网负责人,归孔平直接领导。这一次赵王入楚,他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专门负责照应赵义在楚国的生活,尽力为其提供便利又不教人起疑。于是他便与赵义假称是同乡,以此身份即便往来密切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李园看着端着黑锅的赵义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高声道:“东方兄。” 赵义见他来,知道必是有事情,表情很是自然道:“李兄,这是从何处而来?” 李园笑道:“饭后消食,随处走走。” 赵义立即接道:“那不如来寒舍坐坐,拙荆刚刚烧了热水,喝口茶再走?” 李园自然表示乐意之极,于是忙不颠地跟他进了屋子。刚一关上门,赵义便换了副面孔,沉声道:“之前问的事情可有结果?” 赵相如也认识李园,并不避讳,将屋子的窗户支开,点上灯,一边将烧开的水倒入杯中沏上新茶,一边留意着二人说话。 “先前先生交给在下之物已经托人看过,叫蛇草,是楚地特有的一种草,此物的根茎为紫色,能够散发一种特殊的香气。这种香气对女子无效,但对身体康健的男子却可起到催情之效,但不能久用。若是日日闻到,轻则情绪暴躁、日日思淫,重则会暴虐疯癫至死。”李园的话如同重锤,敲在其他二人心上。 “若是此物与其他药物合用,敷在伤口上呢?”赵义的声音已经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也已问过,若将此物捣碎敷在伤口上,则可渗入肌理,若日日如此,则不出两个月,身体便可自带异香,香气不显,唯有亲近之人方能闻见,但效果却同在下之前所说一般。”李园之前对此物也不太了解,那日赵义突然拿出一个蛇草的根询问他,令他倍感莫名。结果辗转问出结果后,此物的功效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赵义的手握成拳,几乎就要砸在案几上,最后又摊开道:“此物对敷用者可有害?有何药物可将其去除?” “敷用者自己觉察不到,也并无害处。至于去除之法,在下并未多问。” “你速找到可靠之人,我这里需要尽快诊治。”赵义凛然道。 “诺。”李园忙应下,心中诧异,不知赵王为何如此焦急,莫非是他中了这毒草,亦或是他身边这位美人?他以夫人相称的女子,莫非是王后? 李园的揣测也只到此为止,国君的家事并非他需要知晓的。他装模作样的喝了几口茶之后,便起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困。。。。感觉越写越想谍战剧。。。。 这个算周五的更新,周六我要去试婚纱,停一天 第42章 兔子 黄府伯嘉的内院灯火通明,伺候他起居的侍女正红着脸为他绞着帕子净面,小指的指腹无意间触到了他。伯嘉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那侍女被他阴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颤,吓得要命,赶忙跪下,口中喊着“公子饶命”。 伯嘉皱了皱眉,嫌恶道:“滚出去。” 女子迅速收起面前的东西,端着水盆唯唯诺诺的起身退了出去。屋外下人正巧来禀道:“公子,黄辛来了。” “让他进来。” 伯嘉拉好衣服,振了振衣袖,背靠着一张巨大的中原地图坐在主座上,旁边一个木制的小笼子里养了两只白色的小兔子,一雌一雄,鲜红的双眼,更加衬得毛色雪白。雌兔两只耳朵紧紧贴在脑袋上,中间微微露出粉色,在笼中显得十分安静,偶尔挠一挠爪子,嘴里快速的嚼着什么。雄兔的两只耳朵高高竖着,听见声音微微抖动它们,并警惕地环顾周围。 伯嘉望着推门而入的黄辛,此人正是白日送赵义回家又收下赵相如礼物的那位穿浅蓝色衣衫的黄府下人。 “去了一趟可曾有些收获?”伯嘉的声音疏淡,好像例行公事的询问,对一切都波澜不惊,毫不在意。 黄辛是春申君府上的仆役,也是伯嘉的人,暗地里接受他的指派,为他做事,只是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春申君一人而已。这样的人不止黄辛一个,从天干到地支,有编号的就有二十二人,也不一定都在黄府中效力,有些则以其他身份隐藏在需要的地方。这也是一种暗中积蓄的力量,和孔平的势力处于相同的性质。 这黄辛启用的次数不多,也极少有机会近距离与伯嘉交谈,此时正小心地作揖道:“禀公子,今日奉命送东方先生回府,并未见有异常。他似乎不大喜欢与下人们谈笑,一路上甚少说话,颇为自持。” 伯嘉从笼子旁边抽出几根干草丢进笼子中,雌兔显得很温吞,嗅了嗅味道,唇边的白须抖了抖,便开始大快朵颐。那雄兔先是不肯吃,又见雌兔用的欢,忍了一会儿之后才一点一点咬了两口,最后开始快速咀嚼。 黄辛屏气凝神,等待主人发话。 “听说他夫人是楚人?”伯嘉眼睛似乎还看着兔子,言语也仿佛漫不经心。黄辛却不敢大意,回想着与东方夫人接触时的表现,小心答道:“东方夫人口音似是吴语,言语爽利,院子内外收拾得十分干净,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颇为友善,还从君上赏赐的物品中选了几件分与众人,最后是属下忝着脸代替大家收下了,众人也很是感激。” “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府中的下人收买,真是让人听了心生欢喜。”伯嘉的声音冷冷的,哪里有欢喜的意思,倒更像是责怪。黄辛一听吓得头也不敢抬,急忙伏地请罪。 伯嘉多日不在府上,这笼子里的两只兔子一直是侍女代替喂养。今日换了人来喂食,兔子觉得气味不对,因此开始还有些警惕,但吃着吃着便慢慢放松下来,到后来直接放开肚皮猛吃了。伯嘉微垂着眼皮,带着冷漠的神情,将一块紫色的根茎混在干草中喂给了雌兔。 “你起来吧。说说这东方夫人相貌、身量如何。”伯嘉慢悠悠道,似乎并不生气。那只小白兔丝毫没有感觉到异样,大喇喇地将伯嘉递来的东西都当做食物狼吞虎咽吞进了肚子。伯嘉眯着眼看着这畜生,突然将手伸进笼子抚了抚它柔软的毛。雌兔很乖顺,连一点抗拒也没有,似乎还很享受,伯嘉阴戾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 黄辛摸不透他脾气,不知他怎么突然对一个门客的妻子莫名感兴趣,一头雾水中只得谨慎道:“禀公子,这女子身材高挑,雪肤细腰,姿容出众。”他觉得这样的说法基本已经涵盖了伯嘉想知道的全部信息。 只是伯嘉仍旧沉默着,似乎是对他这样笼统又概括的说法感觉不满,黄辛心中一犹豫,就又添了一句:“此女与东方先生感情甚笃。”他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嘴巴,这不是画蛇添足么,说出去感觉就像是在提醒他主子说,人家夫妻感情很好,不要打人家老婆主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是他能置喙的么,更何况这样会让伯嘉觉得他在揣测主人的意图,这是很不好的。 果然伯嘉一声冷笑,黄辛更加惶恐。雌兔还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只是雄兔开始有些狂躁,不安分地伸着爪子在笼中四处挠着。 “退下。” 黄辛称诺,退出后在门外暗舒了口气,脑门上全是汗,被门外的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院内一株光秃秃的墨梅树上挂着一弯新月, 雄兔上蹿下跳,笼子的一方天地太小,它急于想挣脱束缚,开始疯狂用自己的小脑袋撞着木栏,木栏上的倒刺扎入了兔子的皮毛里,雪白的毛皮上不一会儿便鲜血淋漓,却更激起它的兽/性,双只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雌兔似乎被雄兔的行为惊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以免自己被波及。雄兔越撞越凶,笼子在它巨大冲击力的带动下被冲得东倒西歪。伯嘉伸手固定住笼子,从里面把吓得半死的雌兔捞了出来,放在胳膊上捋着毛,动作极尽温柔,算是安抚。至于那只已经发了疯的雄兔,则被伯嘉连同笼子一起一脚踢飞,巨大的撞击力使得雄兔瞬间在笼子里被摔成了肉饼,墙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连续几日,赵义都假扮成东方偃入府与春申君谈事,虽然还没有赢得完全的信任,至少已经能接触到一些外围的事情。赵相如尽力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她还从未以庶民的身份生活过。由于才搬来此处,一切都很生疏,她也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偷偷学习。附近也有些成婚的妇女,赵相如与她们交谈起来丝毫不似她在宫中那样威势,倒是因为怕说多错多,开口很谨慎,却不料给邻里留下了腼腆羞涩的印象。 这日一大早,曾家媳妇儿想要买些蔬果的种子,预备年前就种下去,正巧赵相如也想熟悉熟悉都城寿春的集市,顺便用春申君赏赐的布帛给她和赵义各裁两身过冬的棉衣,于是便结伴同行。 曾家的女人叫六妹,有三十多岁,但看起来显老。她的丈夫据说祖上是曾国人,后来曾国被楚国灭亡后举家迁徙到了这里,现在在春申君的封地做事,还算有些脸面,也能挣些钱。她婆婆老得不能动了,于是她只能跟着婆婆住在家里,种种菜,照顾一家老小。只是远离丈夫,一个人操持内外,纵然衣食无忧,也算不上幸福。赵相如只觉得她虽然健谈,但面色黑黄,一双手长满了茧子,又粗又黑像个钉耙。 赵相如有样学样,用蓝花的布巾抱在头上,又挎了个竹篮,准备看到什么需要的就买上,又抱了四个花色的布料在手中。六妹摸着料子,神色间很是羡慕,又夸了好一阵子的料子的花色、质地,赵相如一如既往地笑笑,并不多话。 二人抱着东西进了市集,赵相如进了一家六妹推荐的成衣铺,将布料放下挑了几个花样又付了定金,等到选完种子时已是快过午时,二人都是饥肠辘辘。不过市集很繁华,吃的更是应有尽有,一碗面汤一个烧饼便对付了过去。 吃完饭再逛市集便轻松了许多,该办的事情都已办完,六妹还偶尔会围着小摊看看银手镯、贝壳耳坠、桃木簪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只是光看看摸摸,却不买,到最后小贩们都有些烦她。 赵相如陪她看了一些,说实在话,这些东西她已经完全看不上,制品廉价倒也算了,做工实在太粗糙,尚不及宫中那些进贡给自己的万分之一,不过如果完全不买,她身上也过于素净,显得太另类了。于是赵相如在六妹的撺掇下,买了一根草花梨雕的如意云朵的木簪,一对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这两样东西材质并非市集里最好的,但胜在做工还算精巧。六妹也很喜欢,怂恿赵相如赶紧戴上。 她戴上新买的珍珠耳坠,六妹上下打量一番口中啧啧道:“妹夫真是好福气,这样的人间姝丽也能娶到,我想楚王宫中的美人也不过这样了。” 赵相如低头做出羞涩的样子,实际对她的夸赞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倒是一旁的人因为听见六妹的大嗓门,好奇地看向她一旁的女子。 赵相如是个美人坯子,纵然布衣钗裙也难掩风姿,何况她的气质出尘,即便乔装也还有几分原来的风骨,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显得鹤立鸡群。 作者有话要说:从间谍文过渡到种田文。。。。。。。。。。。。有木有这种赶脚 周末婚纱试的赶脚好好,我好喜欢一字肩~~~~~ 这章写得有点滞涩,话说那只雌兔是老赵咧,有木有这种想法= = 第43章 贵人 六妹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市集中最不缺的是混混无赖,几个油头粉面的奸猾之徒看见赵相如果然是个容色艳丽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的气质不似小家碧玉那般拘谨,虽然梳着妇人的发髻,但更有少妇的成熟和媚态。 几个人相互打量了两眼,他们都在这一带横行惯了,又和官府有勾结,这女子看衣饰如此简单,家世定然不显,丈夫没准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的,便决定掳了这女子献给达官贵人。这女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肯定会得到贵人们的欢心,到时候还可以借此发一笔。 赵相如无意引人围观,闷着头拥着六妹就往回走,大太后偶尔也装回小媳妇,好在东西都买齐了,现在这个点赶回去正好能收拾收拾屋子准备烧晚饭。才刚挤开人群走到一处较僻静的地方,便有六七个男子围拢上来。六妹还一无所知,倒是赵相如已经有所警觉,一边脚步不停一边用余光观察四周。 果然被人跟踪了,她心中一沉。难道自己的乔装被人识破?她快速地思考着,随即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些人的神态举止不太像是贵族门阀的家丁,看起来倒和市井无赖差不多,难道是觊觎自己的容貌亦或是看中了她身上的财物? 倘若只是钱财倒也罢了,若要意图猥/亵,她一旦出手防卫,必然会暴露自己练过武的事实。她想了想,便拉着六妹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六妹扯着跟惊雷一般的嗓音道:“咦?东方妹子,这边不是回家的路吧?” 两旁的混混都听见了她的声音,知道多半已经被发现,立即围拢上来。赵相如心中焦急,嘴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抬高声音道:“我家夫君一早就被春申君请到府上去了,现下天色尚早,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不若就去春申君府中等我家夫君,下晚一道回家。” 六妹笑着咂嘴,浑浊的眼中俱是艳羡:“人都说少年夫妻最是恩爱缠绵,我瞧着你们也好得似蜜里调油一般。看妹子的模样成婚总有七八年了吧,感情还能这么好,让人羡慕得紧。不像我家那个死鬼,难得见此面也是往床上一躺,鼾声跟打雷似的。” 赵相如嘴上笑着,余光瞥见那几个混混在听到春申君的名头后果然开始犹豫起来。春申君是楚王的宠臣,权势在寿春这座都城里不可谓不大,尤其是他广纳门客,这些混混纵是并未与他有何瓜葛,却也听过他的名头,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权贵,这个女子的丈夫在春申君门下效力……几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都朝他们中的头头望去。 赵相如知道此时是玩的心理战,这些歹人面露犹豫也就意味她有机会脱困,她越显得淡定,这些人就越拿不准她的身份,千万不能着急自己乱了手脚。 六妹被赵相如带着一路慢慢走出了僻静的小巷,前面就是宽敞的街道。冬天的太阳落得早,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上街采买的人们纷纷准备归家。这几个人还一直尾随着她们,既没有下手,也没有放弃。于是时间一长,连六妹都看出不对劲,突然停下来拉着赵相如紧张道:“妹子,我们是不是被人盯上了?这几个人怎么老跟着我们?” 赵相如一听她那大大咧咧毫不遮掩的嗓门就心道要坏,果然,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干这一票混混头子立即定住脚步,手势招呼几个手下准备动手。赵相如二话不说拽着正傻愣着的六妹就开始狂奔,裙裾太碍事,她也顾不得其他,索性拎住下摆,露出鞋袜和雪白光洁的小腿。六妹看见后面几个人追了上来,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面捂住身上的钱袋子和种子,一面鬼哭狼嚎地奔着。 赵相如见她自己能跑,便也不再管她。这些歹人多半是对她起意,若是六妹被截住,最多不过损失些钱物,可要是她落入歹人之手,后果就不是损失钱财这么简单了,很可能会连累自己和狼军甚至是赵义面临暴露身份的危险。 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长街,赵相如目测了下,大约百余米的距离,只要她到了街上,想必这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当街抢人。六妹的声音已经听不见,赵相如已经拼尽全力在跑,此时绝没有余力回头张望,耳畔的风如刀片划过,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圆润的耳垂下坠着的那串珍珠摇得很是慌乱。她现在管不了别人了,只能顾好自己。 长街从路面的宽阔程度来说应该是楚都寿春的一条主干道,赵相如只觉得自己再跨一步就能够到达。 “小妮子长得娇滴滴的,跑的倒挺快。”男子油滑调戏的声音就在脑后,赵相如心中一紧,被追上了! 追上她的正是混混头子,他嘴角挂着戏谑的笑,享受着追逐猎物的快感。另外一名女子已经被他的手下人制服,不过那无关紧要,这个女子才是她的目标。这样的货色可不常有,即便她的丈夫在君上府中效力又如何,至多是个门客而已。只要将她献给更有权势的人,他的夫君又能奈何? 眼看只有一臂之遥,他伸出手,准备拉住女子的头发。赵相如似有所觉,一个回身将买的种子掏出来全部洒向来人的面部。混混头子本能地抬起胳膊顺势一挡,又将竹篮掷了出去,然后转身继续提裙逃命。 混混头子没料到她有这一下,原本以为到手的人又跑远了,立即加速去追。他穿着短衣,跑起来比赵相如轻便自如多了,没几下就赶上,伸手一捞就将她捉在怀中。 赵相如没想到这些人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当街干起这种勾当,而路过的贩夫走卒似乎对此见怪不怪,谁也没当回事,她不禁半是恼火半是不甘,这伙是什么人,竟然不畏惧春申君的威名,难道她竟然要折在这些人手上? “好香,”混混头子捉住赵相如的双手,空气中似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缠绕住他的呼吸,勾魂摄魄。他低头凑近闻了闻此女,香气好像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的,让他隐隐产生了一股欲/望。她的眼睛犹如石间泉水清澈,她的肌肤宛如山间白雪般细腻白皙,她的唇色好似三月的春花般烂漫艳丽,这一切都让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恨不得当下就一亲芳泽。 他皱眉疑惑自己的反应,同时下了决定,这个女子他要带回去自己享用。 突然他的腕间剧痛,一瞬间的本能几乎让他丢开手:“放开她!” 赵相如趁机挣扎着逃开,一面用惊慌的表情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面又偷偷以冷静的目光扫着周围的局势。来人是个英俊贵气的男子,胸前的玉带钩昭示了他的身份,身后的马车装饰倒是极普通,但拉车的马一看就是西域品种。普通人家谁会用名贵的西域马拉车?这种低调的奢华不是一般贵族能做得出的。 赵相如掩住讶异的目光,垂眸不语,一副已被吓坏的样子。 混混头子吃痛张口就想骂人,但一回头瞬间看清来人,却突然哑口,身体如同触电般招呼手下逃也似的离去,只丢下被按倒在地的六妹和两个空空如也的竹篮。 “姑娘可曾受伤?”男子的声线如同雪山上经年不化的寒冰,但语气却温柔地出奇。得救了赵相如做出一副庆幸的小女儿态,按着起伏的胸脯泫然欲泣道:“多谢贵人搭救,贱妾感恩不尽。” 男子极有风度,与她说话时一直保持着距离,一对剑眉斜插入鬓:“我大楚虽然民风质朴,却也免不得有几个奸猾小人,姑娘入城采买,还需小心为上。” “贱妾受教。”赵相如盈盈一拜,广袖生风,眼角眉梢间俱是风情。这个男子给他的第一感觉竟让她想起一个人,信陵君无忌。当初她为信陵君所掳,险些沦为禁/脔,心中始终对他颇为忌惮,而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救了她,年纪和相貌都与信陵君大相径庭,却让她觉得十分相像,不知是为何。她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 不过那男子似乎也只是偶尔路过,无意与她多谈,见她无事便转身要上马车。赵相如心中长出了口气,转了转脚踝。刚才在躲避追赶时脚不小心扭着了,当时情况危急根本顾不上,现在总算能歇口气,她便动了动,好像并不严重。 不过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一直站在旁边观察这一切的下人的眼睛。 “公子,这些歹人常在这一带作恶,算是这里的地头蛇,等闲拿不住他们。方才他们慑于公子威势遁逃,只是若公子此时离去,他们可能还会卷土重来,奴婢看这位姑娘的脚似乎有伤,不便行动,不如载她一程,送到安全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天雷,狗血尽情撒~ 第44章 试探 赵相如娇怯地看了说话的下人和搭救她的男子一眼,心底暗暗吃惊,她只是在裙子的遮掩下稍稍转了转脚踝,就被发现扭伤脚,此人观察细微令人叹服。而他身为下人却能左右主子的意思,可见很有些本事,能够得到主人的信重,不是一般的粗使仆役。而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竟然称呼他的主人“公子”,是怎样煊赫的身份才能被称作公子! 她的眼中精光一闪即逝,那男子看了一眼赵相如,彬彬有礼道:“姑娘若不介意,可与我同乘。你放心,我必将你安全送到府上。” 男子的态度温文尔雅,丝毫没有身为贵族的盛气凌人,一个贵族对陌生的庶民如此说话,甚至还不惜纡尊降贵亲自用马车送她回家,十分难得。这不得不让赵相如开始怀疑他的动机。 权且看看他想做什么吧。 赵相如假意惊喜,脸上露出半羞半怯的神情,娇嫩的两颊浮上一抹红云,施了一礼小声道:“多谢公子美意,贱妾不胜惶恐。只是尚有同伴与妾同来,不知可否邀她同乘?”这个要求有些得寸进尺,男子的眉梢微微一挑,口中道:“无妨,既然是同伴,便一起上车吧。” 于是六妹还未从侥幸逃过洗劫的怔忡中清醒过来,又迷迷糊糊地踏上了一名贵族的车驾,原本话唠的她从头到尾连个屁都没敢放,只觉得自己似乎是上天入地了一回,如同做梦一般,这辈子没这么幸福过。开玩笑,平头老百姓哪有钱坐马车,还与贵族男子对面而坐? 赵相如不想显得太过异样,也装作受宠若惊的拘谨模样,看起来一股小家子气,登不得台面的感觉。六妹和赵相如的两户院子靠得很近,都在靠近北城门的地方,赵相如说了地址,车夫一扬鞭,马车掉头,缓缓向北面驶去。 车厢内很宽敞,里面还摆着张精致的案几,一个香炉,一个火盆,一卷竹简。简单,却极为考究。男子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展开竹简,细细读着,车内显得极是安静。六妹还在东张西望,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赵相如只看见男子手中的竹简上写着楚国常用的鸟篆,由于距离远,也看不清是什么。 “公子,”赵相如轻声道,低头浅笑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柔婉,“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贱妾今日得公子出手相助,不胜感激,无以为报,盼公子告知名姓,定日日焚香为您祝祷。” 男子勾唇,细长的眼睛折射出一抹温柔的光,淡笑道:“无妨,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赵相如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又出现在此处,定是楚国有头面的人物,若能攀上,兴许会有些助益。于是她越发显得媚眼如丝,脸上却苦道:“公子不愿吐露名姓,可是嫌弃妾身贫贱?”男人对女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施恩,若她信他果真无所图,真是枉费她活了四十余载。 那男子将竹简放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吾名伯嘉。” 赵相如怔住,心中霎时如滔天巨浪——他竟然是公子黄伯嘉!春申君的长子兼第一谋士,荥阳城外与她针锋相对的那名神秘主将, 一个个身份在她的脑海中炸开,她从不曾掩饰自己对这个人的好奇,却没想到在这样的时间、地点下不期而遇,更没有想到传说中如鬼魅一般存在的人物,竟是生得如此儒雅大方,风度翩翩。 他不像个带兵的统帅,也不像狡诈的谋士,他谦逊有礼,很有慷慨君子之风。 “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赵相如笑意更深,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一向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伯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还替自己解围? “姑娘客气。”伯嘉淡淡一笑,对于赵相如久仰之类的话并不怎么在意。他指节分明,衣饰干净贵重,却不张扬华丽,兴许与他低调的性子有关。伯嘉照旧拿起竹简看起来,赵相如偷眼打量他。 过了会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公子,二位姑娘的家已经到了。” 伯嘉放下书,对着二人笑道:“如此,恕某不远送了。” 赵相如拉着六妹辞谢下车,赵义正站在自家院门口,看见她从一辆马车中下来十分惊诧。“夫人,这是……” 之前伯嘉手下那个观察入微的下人走到赵义面前行了礼道:“这位是东方先生吧?奴婢是春申君府上下人,专侍公子。您夫人在外遇到些麻烦,公子正巧遇见便出手解决了,现将夫人送至门上,先生万毋担心。” 一旁赵相如冲着赵义微微摇首,赵义心领神会,脸上又是忧心又是感激道:“多谢公子。”说罢朝着马车的方向施了一礼。 车内没什么动静,只有微风吹动车窗帘。那名下人又躬身道:“人既已送到,那我等便告辞了。”说罢冲赵相如一抱拳,随即指挥马夫将车掉头驶离,赵相如也与六妹道了别。 今日春申君蒙楚王召见,上午便入宫去了,赵义无事,因此很早就回了家,路上还买了个漂亮的荷包打算送给赵相如。结果回到家中空无一人,这才想起赵相如说过上午要出去采买,对着冷锅冷灶的他只能一个人饿着肚子在屋内等着。 这会儿赵义虽然很想知道她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但见她脚步不利索,想她多半是受了伤,也不顾她是不是会生气,在门口把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入了屋子,用脚把门踢上。巨大的撞门声震得赵相如心头一颤,连横梁都抖了抖。她也没做什么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 赵义将她放在床上,动手剥去她的鞋袜,雪白的足踝上有淡紫色的肿胀,赵义蹲在地上,将她的脚抱在怀里轻轻按了按,赵相如微微皱眉。 “如何?可疼得厉害?”见她疼得动容,知道这扭的恐怕不轻。 赵相如摆摆手表示不碍事,赵义让她躺好,又找了块帕子沾了冷水为她敷上。扭伤不算大事,但如果不立即冰敷会很难消肿,于是她躺着不动,将之前的种种说与赵义听。 “你觉得这番相遇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赵相如声音冷静,半点没有白日在外的娇柔模样,也只有这个声音,才会让人想起,她曾是叱咤天下的武烈太后。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过去便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孔平的人费了多少心力也难打探,如此轻易便现身,实在不像是他的处世之风。何况他身为公子,出手救你也就罢了,还与你同乘一车专程送你还家……”联想起前几日他对赵义近乎刁难似的提问,莫非是仍旧存有疑心,有意出面要试探他们? 赵义没有把话怀疑全部说出来,但两人都明白当中的意思。伯嘉对他怀疑在先,却又偶遇并解救他的“夫人”在后,这是试探,又或是察觉了什么? “他多半还只是对你的身份存疑,并未拿有实据。”赵相如冷静出声,“我们切不可自乱阵脚。” “正是如此。我猜测他应是对我留在楚国的缘由起了疑心,当初我说是为了你才留下,他出现兴许是为了试探你是否如我所言是名楚女,也可能趁此机会看看你的身份是否可靠。” “不论如何他已经盯上了我们,表示怀疑还未消除,也许还会有其他的举动,但一切应小心为上,我想他既然已经出面,将来绝少不了再次遇见,我们还是尽少与其他人接触,以免被他发现端倪。” 赵义点头。 只是赵相如却没说,她对这个公子伯嘉十分好奇,荥阳之战他的果断与狡诈令她至今难忘,她甚至想象不出,这样年轻的一个人,怎么能有如此鬼魅老练的作战风格,他的每一次出兵都让人大伤脑筋,很难窥视到他真正的用意。这是一次机会,她能近距离接触到对手,如果她能更了解他,定能在战场上先一步窥出他的意图,进而掌控全局。 赵义不知道赵相如此时在想什么,他只是从袖中翻出荷包,轻轻地放在她的床头。 赵相如一惊,说了句“这是什么?”就要起身。赵义连忙按住她道:“刚巧春申君前两日放了些钱两,我路过集市顺手买了,不过是个小物件,你挂在身上玩吧。”赵义说得轻描淡写,赵相如眉梢一动。 这是什么意思?发了工资买东西哄媳妇儿? = =!老赵破天荒在心里汗了一把,只听赵义又说:“晚膳我来做吧,你乖乖躺着莫动。”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赵相如就挣扎着要起床,赵义表示她扭伤了,长久站立不利于脚伤恢复。赵相如劈头就问:“你知道怎么生火煮饭吗?” 小赵闷了半天,最后只得认命道:“不知道。” 那还抢个屁!等他烧,天亮了也吃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信陵君,乃们都猜错了 第45章 因果 晚上李园又找了个借口来见赵义,带来了关于蛇草的消息。本以为只要查出用了什么药物,对症下药是件很简单的事,却不料李园回禀说,整个楚都认得蛇草的人并不多,而会解除蛇草所产生药效的巫医方士就更少,仅有的几个都是侍奉达官贵族的,而根据李园这些天的观察,他们已经被公子伯嘉的人告诫过,留意一切寻求治疗中蛇草毒的病人。 显然,伯嘉赶在他们之前留了一手。现在情况不明,如果贸然进行医治不免打草惊蛇,不过李园还是找了个折衷的办法,带了另外一种草药,这种草药气味芳香甘醇,能够遮盖蛇草气味的同时,凝神静气。 不能立即治疗对于赵相如倒是没有什么关碍,要命的是赵义。他为了避免闻到气味使自己情绪失控,做出伤害赵相如的行为,每日都需要尽量与她保持相当的距离,虽然同屋同床却不能同寝,这让他十分难受。 在来楚国之前,他和赵相如都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赵义每每在与赵相如独处时都情难自禁,想要一逞私/欲,遇到赵相如言语相激或是身体的反抗也总是情绪失控,做出暴力的举动,这一切都让他们俩心下逐渐产生了怀疑。最后两人将想法一碰,果断觉得此事绝不简单,最后循着蛛丝马迹,终于发觉赵相如服用了一种不知名的草药,能够使身体产生异香,继而引发吸入者情绪失控,长此以往精神将大大受损。 二人回顾了一下香味出现的时间,又排查了一轮身边的密切接触者,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巫医嘉有身上。这个结果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很意外,嘉有年纪轻轻,无意中显露出的学识竟然超出一般的巫医数倍,而他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又不断打听宫中秘辛……看起来似乎胆小又八卦,可这正是他的伪装,最易让人对他放松警惕。他假装在与宫女聊天,实际是在套取赵国的内政。宫女侍人们也许知道的只是只言片语,而一个成熟的间谍却可以利用这些散碎的拼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 从嘉有用的草药出自楚国,以及之前的一些细节不难判断,嘉有是楚国派来的细作。于是赵相如和赵义联手演了一出好戏,假意让赵义暴虐成性,最后双双失踪,给嘉有造成一种赵相如不堪折辱,带着狼军劫走或杀死赵王的假象,让他放心给自己的主子传消息,引诱楚军趁乱来攻,赵军已经秘密埋伏了一支部队守在楚军必经的路上,如此便可瓮中捉鳖。 但是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嘉有似乎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怀疑,在上山采药的过程中摔下山崖死了。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赵义与赵相如都不相信。但奈何人已经没了,他们无法,只得放弃这一计划,偷偷乔装,带着两名狼军潜入楚国都城寿春。一来是解毒,二来则是寻机接近春申君和公子伯嘉,一窥楚政。 被别人安插了间谍看光了,必须看回来才够本。 李园带来的草药被赵相如放在荷包里随着挂着,荷包本身就是装点之用,也不显得突兀,时不时会散发出淡淡的甘草气味,渐渐掩盖住赵相如身上的味道。 “公子,派出的人已从赵国回来,据查探,赵国确有东方偃,此人少年时游历四方,前些年入了楚境,之后便失去踪迹。” 伯嘉怀中抱着只兔子正在喂草,这些都是下人特地从地里割来的野麦和野菜,兔子吃的不亦乐乎。不过兔子的幸福生活还不止这些,因为伯嘉喜洁,让下人每日给它净毛以便抱在手里,比人洗得还勤快,又给它造了了极舒适的窝,日日都用干净的棉布做新垫子。 等喂了几口,他将兔子交给一旁专门侍养的下人,皱着眉掸了掸衣袖上的毛道:“他的夫人呢,可曾查过?” “他的夫人会说楚语……”楚语难习,东方夫人说的口音并非寿春城的官话,反而近似吴越等地的乡音,若是细作一般不会弃一国官话不说反而去研习乡野俚语。 “会说楚语就绝对可靠了吗?!”伯嘉的声音不怒自威,禀报的人心头一颤,不自觉抬眼望去,只见伯嘉盯着他,目光深邃,意味不明,他吓得赶忙低头道:“是属下的疏失,这就派人去查。” 待此人小心翼翼地退出后,黄甲看了他绷紧的背影一眼迈入门中,正是之前与伯嘉同行时发现赵相如扭伤脚的那名下人。 “公子,那日为何对东方夫人出手相助,还邀她同乘一车?”公子最讨厌与肮脏的仆役奴婢为伍,纵然她们是庶民身份,可与东方夫人结伴的那名女子要多粗鄙有多粗鄙,先前又被混混们按在地上,身上到处是灰土。公子爱洁众人皆知,真不知他怎么能忍受住与他们待在一个车厢里,脸上还能保持笑容。 “同乘一车之事,不是你擅自做的主?”伯嘉对黄甲说话的语气明显要好上许多,完全不似刚才隐隐要惊雷的感觉,眼波流转,似还有嗔怪之意。 黄甲的态度也不那么拘谨,一笑道:“公子若非有意,老奴万万也不敢做这个主。”伯嘉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他小时就伺候在身边鞍前马后,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黄甲心里最清楚明白不过。在这一点上,春申君估计也不是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公子聪慧,却低调孤傲,世人皆浊物,统统入不得他的眼,那么多世家贵女任他挑选,他却一个也看不中。如今难得对个女子有了兴趣,且不管是哪方面的,黄甲私心觉得,这都是件破天荒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他们的公子终于在男女之事上开窍了。 至于这个女子结没结过婚,是不是两情相悦,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只要公子喜欢,只要是只母的,就得往公子床上送。黄甲打定主意,作为在府上立足了四十余年,伺候了整整四代人的他来说,当务之急是解决伯嘉的婚姻大事,这种事情他绝对是责无旁贷的。 “这女子身份可疑。”不过伯嘉没有说出这句话,他微笑地看着黄甲兴奋的神情,心中却十分的冷静。有些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才更逼真不是吗?黄甲想要做什么,他不会阻拦,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至于东方偃,虽然所有的查探都表示此人毫无问题,可是伯嘉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个背景越是毫无破绽的人,越让他觉得可疑。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的来历绝不简单,甚至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压迫式的危险,这是他作为政客谋士的天赋——怀疑一切值得怀疑的人,并深信直觉的准确性。 既然一切都无懈可击,那么当事情开始超出预期,走向不可意料时,他们又会如何应对呢?一想到这,伯嘉觉得兴奋起来,他很期待。 而好消息几乎是接踵而至,去向赵国的密使已经与赵郝联络上,赵郝在得知了春申君提供的刺杀他儿子凶手的消息后震惊非常,又怒又恨,已是同意与楚人私下订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楚人提供便利,只要赵王一死,他便会煽动宗室大臣们拥立在楚国出质的长安君赵良为新的国君,而楚国则会力挺他成为赵国的相邦。 这也算是在赵国内部插入了一根楔子,赵国的国政开始出现裂痕和松动。 赵义连着几日被春申君唤入府中,似是内政上有什么难决之事,每每等到万籁俱寂了,才踩着星辉回到家中,彼时人已经疲累非常,恨不得倒床就睡。赵相如体谅他,每次都烧好热水等他回来,赵义有时也会与她说说日间在府上的情况。又过了几天,忙碌的情况似乎完全没有好转,有时连家也没法回了,直接就在春申君熬通宵,第二天才能回家。 赵相如见他被折腾的疲惫不堪,皱着眉道:“这黄歇莫不是瞧出什么了,否则这么使劲折磨人?” 赵义正合着眼半倚着床泡脚,听她话中怨怪之下多少有些关心的意思,心头一暖,睁开眼笑道:“想要得他信任不是易事,老狐狸沉浮多年,疑心不小,若不费些功夫气力,又怎能得他全心倚靠?现下虽然累些,却也值得。” 赵相如没再说话,赵义顿了顿又道:“明日开始我怕连家都不能回了,春申君让我住在府上,方便随时传唤。我担心你一个人住这里怕是不好,不如你趁此机会去找褚央他们,他们不是你名义上的兄弟么。” 赵相如看着他道:“我无事,若为这样就去找褚央未免小题大做,实在不行我也可找六妹帮忙。” 赵义知道六妹,又想着这处是黄歇舍人和府中管事家人的聚居处,还是比较安全的,便也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伯嘉到底喜不喜欢咧,喜欢不喜欢咧~我也好想知道,这坏孩子,都不告诉亲妈 想看女主被剥光送上床的戏码么? 第46章 被掳 第二天赵义果然没回家,不过他还特地遣了黄府的下人来报与赵相如,让她安心。当然在外人看来,越发显得这对夫妻如胶似漆,恩爱缠绵。 赵相如把家中里外打扫了一遍,前几日趁着天晴把垫被和棉被都抱出去晒了晒,现下被子都是软蓬蓬的,盖上去很暖和,闻起来还有一股太阳的味道。这样的好天气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上午六妹来她这陪她一块做事时就说了,这几天温度很高,但她们有经验的就知道很快就会降温,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冷。江南的冬天很是潮湿,看这情形过不几天就会下雪。赵相如算算日子,前些天送去成衣铺新制的棉衣可以取了,想着正好可以穿上御寒,便觉得趁着天气还不错,赶紧出门一趟。 她换了件灰布裙,头上扎着蓝布巾,卸去所有的首饰,只带了一点钱在身上。临出门前顺手拿起荷包,想着太过精巧又与衣衫不符,便索性弄了个红绳系在脖子上。好在荷包很小巧,冬天衣服又多又厚,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她锁上大门便往城南去,殊不知刚走出没多远便被人盯上了。 那日伯嘉救下赵相如之后,原本追击赵相如的混混头子虽然放弃了原本的猎物,但却始终心有不甘,回去后想想更是难以释怀,但无可奈何,这女子是被春申君儿子罩着的人,他也就只得罢手。这一日正在街上转悠,突然一个手下兴冲冲跑来,一脸的激动道:“头儿,那个妞儿又出现了!” 头儿见他毛毛躁躁,狠狠地敲了他的头道:“慌什么!”说罢又是一愣,斜了他一眼,“哪个妞儿?” 那小喽啰捂着头道:“就是上次咱们追的那个小妞,长得很美的,后来她扔了你一脸的种子——”话还没说完,又被砸了一拳,赶紧痛呼一声不敢说了。 “你知道那天谁替这个女人解围的么?春申君的长子伯嘉!他搭救的人你也敢碰!”说虽这么说,不过他心里确实动了动。 喽啰谄媚地笑道:“头儿,不过就是春申君的公子,这对您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这么漂亮的妞儿,只要您把人送到宫里,得了大王的宠幸,您就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还用担心一个公子。” 头儿瞪了他一眼,嘴里叼了根茅草,心里却是想着,这女子长相难得,他是动了心想要笼在身边,但以他的身份必然是罩不住,与其冒着得罪伯嘉的危险把一个未必留得住的女子弄到手,还不如把她献给达官贵人或是卖掉,无论怎样他都是稳赚不赔。 喽啰们不知道自己的头儿是什么想法,都不做声观望着。他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道:“那女的在哪?” “就在上次咱们遇见她的成衣铺,似乎要取衣服,不会盘桓很久。她现在就孤身一人!” 混混头子一笑,心道这女子倒是大胆,上次险些吃了大亏,没几日就敢一个人出门了。他吐掉嘴中含的茅草,邪笑道:“去看看,这次跟远些,别凑太近再教她发现了,这女子身手绝不简单,别着了她的道。” 赵相如付了钱谢过店家,抱着几件捆好的棉衣便出了铺子。这些日子她如同普通妇女般,每日在家中劳作,过的与这几十年截然不同,虽然仍免不了设计盘算,却也已经比以往少费了许多精神,不用殚精竭虑忧心怎样才能消灭潜在的危机,怎样更好的掌控一个国家。这样的生活趋于一种平淡,却让她的心有一种久违的宁静,若不是一场意外,也许她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做一个平头老百姓,享受着作为小人物的喜怒哀乐。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上午还出了会儿太阳,过了晌午灿烂的阳光就已经忽然不见了踪影,阴沉沉的天看得人心里发闷,估计很快就有一场连绵的冬雨或是大雪将至。赵相如不禁庆幸,家中该晒该洗的都已经打理的差不多了。她走得不快,几件棉衣分量不轻,她得徒手拎回去。这些日子她也有加强锻炼,以期尽快回到受伤前的水平,能够有余力自保,不过体力上还是欠缺些。走了一段路之后,她觉得手上越来越吃重,胳膊也被勒得极酸,看看天色,赵相如觉得还是得抄近路回去。 她转了个弯,没有上大路,而是直接绕过一间矮屋从一侧抄小路走。寿春的街巷四通八达,只要方向没错,总能有一条道能走回家。 她一路还在想着公子伯嘉的事情,盘算着什么样的机会能够接近他又不惹人怀疑。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子,却也异常年轻,楚赵之间迟早有一场大战,而他与她一定会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如果能够提前了解他,甚至能够杀了他,那么对赵国必然是极好的消息。 赵相如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道路上已经空无一人,周围高矮参差的院墙可以有效遮蔽人们的视线,使这里成为偷袭的绝佳场所。 混混头目低声吩咐几个同伴动手,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将所有逃跑的路线全部封住,再慢慢逼近她。等赵相如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插翅难飞了。 下午,春申君将伯嘉和朱英都叫到身边,表示经过细作的查探和自己的考察,觉得这个叫东方偃的舍人能力出众,惊才绝艳,身份也可靠无疑,打算近日就将他收入府中,做自己的亲信谋士。 伯嘉不置可否,却也没有明言反对,至于朱英则是乐见其成,毕竟他也很喜欢东方偃,觉得年轻人中能有像他这般才华又对他脾胃的人可谓凤毛麟角,力劝黄歇抓住时机留下此人。 这两日赵义都在黄府上,黄歇给他辟了一间专门的屋子,又遣了几个侍女服侍。这几个侍女清一色的娇媚可人,远不止普通的伺候这么简单,而东方偃只是在屋子里休息,并没有让侍女们近身服侍。行事间的磊落之风让朱英又是一阵感慨:春申君将美女放在他身边就是存了拉拢之心,只是这年轻人实在难得,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其他人却未必如朱英一般的欣赏。伯嘉沉着脸回到院内,正遇上黄甲。 “公子,王子负刍府上来人,邀您明日晚间参加他的寿宴。” 王子负刍是楚王熊完的庶子,不是很得楚王的宠爱,作为一个基本被忽视的王子,他办一场寿宴多是自己操持,然后私下请一些交好的大臣权贵参加,不比宫中的约束和规矩多,通常都能宾主尽欢。 伯嘉想也不想道:“这样的小事不必报我,照例替我回了便成。”说罢抬脚便往屋里走。 谁料黄甲闻言不但没有退下,反而继续道:“老奴斗胆直言,公子从不参加饮宴,也不外出会友,长此以往必被权贵们疏远,这也是君上不愿看到的,何况此次宴饮不比寻常,没有宫中那些繁文缛节,负刍王子也是别出心裁,为到场的宾客都备下了特别的礼物,府上的家丁还特意道,礼物必会让公子满意。老奴以为,王子诚意,公子不便就此一口回绝,不妨去一趟。” 黄甲恳求,面泛红光,神态与往日大为不同。伯嘉心中忖度,不知想起了什么,冰冷的面容下似乎又有了一丝春意:“如此,那你便回了负刍,就说我明日会准时赴约。” “诺。”黄甲老脸笑成了菊花,伯嘉盯着他退出时的表情,若有所思。 当夜,天上便飘起雪花,开始时还是零星小雪,只一刻钟的功夫,便纷纷扬扬成了鹅毛大雪。雪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停,整个王都银霜素裹,道路上的积雪更是有一尺多深。黄甲一看这天气,便撺掇自家公子早些出门,道路难行,若不早些恐怕会误了时辰。伯嘉对于黄甲这样积极的表现也没说什么,只是未时刚过就让侍女为自己换好了衣服,而马夫也早早地将车套好,下人已经将府外的雪清扫了大半,伯嘉披着一身黑色的貂裘上了马车,殷红的唇角不似往日冰冷,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淡笑,而车厢内炭盆烧得火热,把人熏得暖意融融。 车夫一声低叱,马蹄声响起,车身缓缓向前行驶。 赵义在春申君府上,这几日忙得都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不过他亦能感觉到黄歇对自己日渐信任,已经开始将一些秘密之事透露给他知晓,而他也越来越接近核心。 看来之前的所有付出还是有回报的,赵义心中略略安定了些,想起这几日未见赵相如,不知她一个人过得如何,心里越发想念的紧,但又不得不告诫自己,此时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虽然他对春申君和伯嘉都已有所了解,也基本达成了来时的目的,但就在这几日他接触到的春申君的一些消息来看,赵国内部似有人与他们勾结,妄图对朝政不利,但具体是谁,似乎还有待查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天都没更新,榜单压力山大……对不起大家哇 老赵被剥光光在下一章。。今晚出 另外李园和朱英两个人历史上真实存在。李园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春申君做妾,妹妹怀孕,彼时楚王熊完生不出儿子,李园让黄歇把已经怀孕的妹妹献给楚王,黄歇照做了。楚王把李园的妹妹召进宫来很是宠幸她,生了个儿子立为太子,又把李园妹妹封为王后。楚王死后,李园杀了春申君,又将他灭门,而李园的妹妹原先受春申君宠幸怀了孕又入宫得宠于楚王后所生的那个儿子便立为楚王,就是楚幽王。 又是一个吕不韦。不过我的故事里没有沿用这样的设定,毕竟情节走向已经与战国大不相同了,李园也成了赵国的细作。 不过说实话,古人真心没有处女情结,真好 第47章 媚药 伯嘉到负刍府上时天已经擦黑了,大门外灯火通明、车水马龙。负刍请的人不少,家丁和管事的都在府门外吹着寒风迎来送往。 伯嘉的车驾一如以往的低调,不过管事的眼尖,一眼便认出黄甲,赶忙迎了上去道:“黄伯怎么亲自来了?”一般像黄甲这样为主子效力一辈子又比较得脸的下人还是很受人尊重的,负刍府上的人明白这个黄甲在黄府的地位,对他十分恭敬。 黄甲冲他回了礼,转身打开帘子伺候伯嘉下车。伯嘉踩着人凳,一袭黑色的貂裘配上俊美的容颜,恍如谪仙,又与这天地间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令人屏息动容,不敢直视。周围众人纷纷侧目,一时间公子伯嘉风光无两。 “公子大驾光临,快请进。”下人做出指引的手势,态度恭敬非常,一些与他同时抵达的贵族也震慑于伯嘉的名头和气势,纷纷让出道路请他先行,他们则跟在他身后边观望边窃窃私语。 伯嘉面无表情,到府内,见负刍站在雪地里亲自招呼宾客。屋内灯火辉煌,侍女下人端着饮宴的盛器进进出出,显然十分忙碌。 负刍不过二十来岁,比伯嘉大不了多少,个子反倒矮上一截,生得如同傅粉何郎,举止间收放自如,与宾客谈笑时也落落大方,让人心生好感。他正招呼了一个芈氏的贵族,抬眼见到隐在黑暗中的伯嘉,立即走上前去笑道:“真不容易,可算把你请来了,真是蓬荜生辉。” 面对一个王子的恭敬之言,伯嘉却讥笑道:“不过是个小小寿辰,也要弄得如此排场,你究竟存了什么心思。”伯嘉声音不大,周围虽然也有人,却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挑衅之语,负刍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道:“我不过是个庶王子,上面有两个嫡生王兄,生来就不得父王疼宠,我喜欢热闹,无非是想借过寿的由头请些至交好友小叙一番,难道你也要疑心?你我相识多年,不过请你喝杯酒,你不会也觉得我居心叵测吧?” 这番话说得姿态极低,言辞恳切,若是旁人必然会为他的话语所动,而伯嘉却仍旧冷脸盯着他道:“我并非不信你。”负刍刚要松了口气却又听他道,“只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信你。大王早已立熊悍为太子,你却打着过寿的旗号结交公卿大臣,心中意欲为何当真能瞒得住天下人?你所图必使大楚陷入动乱,我绝不答应!” 负刍没想到伯嘉竟然会当面说出这些话来,弄得他很是尴尬,不过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伯嘉的语气虽然不客气,但声音控制得很好。他与伯嘉自小在一起玩耍学习,脾气也多少了解。他这样说多半只是警告,并非真正对他心存芥蒂,于是负刍堆笑道:“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唬了我一跳,平时的奸猾模样哪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府里待傻了。不过就是一顿饭的功夫热闹热闹,听听乐曲看看舞娘,哪里又有你说的这些阴谋诡计。今日我特招了些漂亮的舞娘来,你看看,若有合眼的就带走,不拘数目。”说着又拍拍伯嘉的肩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伯嘉皱眉道:“少耍这些心思。” 负刍完全没被打击的样子,完全乐在其中:“要依我说,越是你这样,越应该找个女人放在身边。似你这般二十开外的公卿子弟,谁没几个妻妾美姬,亏你还是令尹的长子,到现在也没个家室,春申君竟也不管管。” “不劳你费心。”伯嘉拾阶而上,往厅内走去,门外负责迎宾的下人赶忙引着他往席间走去。负刍望着他的背影,嘴上的笑容慢慢凝住,眼神也逐渐被寒气所浸染。 酉时宴会正式开始,屋外天色已经尽黑,负刍府邸的正厅极大,但装点华丽,冰冷的铜柱上悬挂着红色的纱幔,烛火炭盆烧得正旺,四处暖意融融。负刍自然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宾客位列两边,伯嘉身份贵重,自然坐在首位。酒过三巡,舞娘们正跳得精彩,一名仆从走到负刍旁俯身耳语。 负刍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眼睛的余光却在打量伯嘉。伯嘉正襟危坐,看着中央的舞者,尽管这些女子表情魅惑,他却丝毫没有被她们所迷,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负刍不禁摇摇头。等下人说完后,他冲其一点头低声吩咐道:“一切照旧。” 杯中酒已经喝完,侍女为伯嘉添了一壶,又亲手把盏将酒斟入杯中。负刍作为主人自然有义务敬酒,于是他笑对伯嘉道:“世人都道公子伯嘉狡诈如狐,谁知来参加本王子的酒宴却只顾寒着脸闷头喝酒,怎么也不敬敬我这个寿星,亏得我与你是一同长大的,知道你这性情,否则还真以为你对我有成见,故意在我寿宴上给我摔脸子看呢。” 旁边听到的大臣和世家子弟俱是大笑,伯嘉没理会他的调笑,只是举起酒杯朝他遥祝,正要饮下时突然一顿,接着便仰头将杯中酒全部喝下。 负刍与他同饮,只是喝酒时眼睛却盯着伯嘉,直看到他全部饮下方才放心收回视线。之后陆续有人敬酒,伯嘉又饮了几杯,再被室内的热度一熏,脸上立刻烧了起来。不仅是脸上,伯嘉觉得整个身子都开始燃烧,而面前那些摇晃身姿的舞娘开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是一条条扭动的蛇,充满了一种原始的诱惑与淫/欲。 伯嘉觉得双眼开始有些看不真切,他转身想要唤来下人。 负刍离他最近,见他举止与方才有异,知道他喝多了,立即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仆役将他扶下去,嘴上道:“公子醉了,快将他扶去旁边的屋子醒酒。”伯嘉勉强保持镇定地站起身,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没有轻重。他感觉有一团火在小腹上烧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向他一浪一浪地涌来,而且越来越炽热。 一开门,寒风呼啸而过,他似乎觉得脑子清醒了些,但很快,那名下人扶着他在外面转了几圈后进了另外一间屋子,里面悬着粉色的纱幔,燃着熏香,很像是女子的闺房,下人扶着他坐到床上,一躬身道:“公子,奴婢去给您端盆热水净面。” 伯嘉脑子正在半混沌间,听到他的话,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点头让他下去。这下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掩上门后便悄悄落了锁。 伯嘉似乎对一切毫无察觉,他的敏锐度开始降低,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床上还躺了个被缚住手脚的女子,为了防止她出声,嘴巴里似乎还塞了东西。她被脱得赤条条的,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纱,曼妙的胴/体若隐若现,尤其是丰盈的胸部和雪白的长腿显得身躯玲珑有致。 女子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像是畏惧恐慌更像是惊讶。尽管屋内温度不低,但在冬日里被脱成这样,还是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更加显得楚楚可人。 伯嘉按着脑袋,现在的他就是一团火球,从头一直烧到小腹,他想要撕开她的衣服,触到她的身体,看看是不是如想象中一样柔软。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没有丝毫的怜悯与犹豫,没有想这个女子为何会以如此羞耻的方式被放在床上,他脑中只有欲/望在反复纠缠他的神经。 伯嘉的下/身已经肿胀得不像样子,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奇异感觉,身体的某处叫嚣着想要得到某种慰藉和释/放,他并非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他所学习的书本中早有关于男女阴阳之道的内容,但他生□洁,又从不对女子动心,因此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伯嘉将撕碎的纱衣扔在床下,他脱去外衣,露出健硕的身躯。他的身材不像是武将那般满身肌肉,却也不似文臣一般羸弱,猿臂蜂腰,不魁梧,却很有力,显然是有练过,武力决计不低。 那被缚的女子正是赵相如,她昨日被市集混混所掳,被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卖到了王子负刍府上,原本以为下人要将她献给负刍,却不料今晚举行宴会,她被人灌了点媚/药,又剥光了丢在床上。 此时虽然是赤身裸/体,她却少了几分女子应有的羞涩,这个伯嘉双目无神,脸色泛红,隔着不远就能闻到一股酒气,行为举止也不似平日,可见多半是饮酒过度,而且极可能也和她一样中了催/情之类的药物。 这负刍,究竟想做什么? 赵相如喊不能喊,伯嘉似乎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他将衣服尽数脱去,露出的分/身犹如烧红的铁棒。饶是见过大风大浪镇定如赵相如,此刻也不禁脑门冒汗,难道她今日竟然要折在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老赵这算是阴沟里翻船么? 二更完成,三更果然是可望而不可及啊~大家看完洗洗睡吧 第48章 清醒 容不得赵相如多想,伯嘉已经翻身骑在她身上,灼热的硬/挺正顶在她的柔软处。把赵相如惊得一颤,她之前也被强灌了些媚/药,被掳一天了,负刍府中人为了担心她挣扎坏事,连吃食也没喂给她,于是两相作用下,现在的她不仅四肢无力,皮肤也是敏感异常。 伯嘉看不清面前女子的脸,只觉得她的眼睛清亮,犹如一汪清泉注入他心中,让被热浪包围的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女子的脸始终是恍惚的,只是伯嘉脑子一直处于混沌中,眼前的面容渐渐生成一张清冷的脸,那眼神尽是淡漠与藐视,轻轻看了他一眼,直把他看得心头一跳,不自觉地脱口道:“相如。” 他的口气带着迷茫,不似往常一般锐利与算计,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带着丝疑惑和委屈。赵相如听他一言,如晴天霹雳,纵是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也有些微的错愕泄露出来,心中则更是震得目瞪口呆。而伯嘉却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更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他难耐地挺了挺分/身,灼热正抵在赵相如桃花源的入口,透明色的蜜/汁正泛滥成灾,淋湿了他的硬/挺,又热又湿让他觉得格外舒服。 以赵相如的阅历来说,*这种事已经算不得什么打击了,此刻这种危机下更让她介怀的是,这个伯嘉难道已经认出她了?而且他为何会知道她的本名?知道这些秘辛的只有寥寥数人,且都是年岁不小,在赵宫中效力多年,身份绝对可靠。缘何一个楚国的公子会知道这些?难道赵宫中出了奸细? 会不会是嘉有告诉他的?这很有可能,嘉有虽然未能拿到其人,但其身份基本可以确定是楚国来的细作,若果真如此,伯嘉知道也属意料之中,如此一来,伯嘉与嘉有必有联系,也许嘉有的幕后操纵者正是伯嘉也未可知。 赵相如正惊疑不定,她现在也挣扎不得,只能做最坏的打算。*还只是小事,过去她为换得更大的利益,曾经也拿身体作为交换,而她此刻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早已被人识破,而她和赵义还羊入虎口被人耍的团团转。 不若杀了他? 赵相如刚一动杀心,就立刻否决了。此时若是在床上杀了伯嘉,她恐怕是无法活着走出这座府邸的,而连带着赵义和狼军很可能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楚人怀疑,若因此暴露身份而遭囚禁,对于赵国和现在的局势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得不偿失。 虽然伯嘉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下次恐怕也再难有这样的机会独自接近他,但就目前而言,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兴许伯嘉只是知道相如其名,并未看穿她,亦或是他仅仅只是怀疑,如此这般只为打草惊蛇,引她自己现行? 赵相如决定先静观其变。打定主意后她心里就从容多了,为了显得更加逼真些,她甚至还夹紧双腿,扭动身体以躲避伯嘉的侵犯,嘴中发出“呜呜”声,好似十分害怕。伯嘉直接将女子的娇软的身躯按住,双手触到的肌肤,只觉绵软非常,撩得他心头痒痒的。他将女子脚部的绳子解开,掰开她的大腿圈至腰后,分/身在她已经湿润的柔软处磨了磨,发出令人脸红的“嗞嗞”水声。他舒服得低喘了一声,灼热的硬/物蓄势待发,顶端已经挤进去了一点,俯身正要啃咬她胸前的雪白。赵相如心知今天这状况是躲不过了,楚国这样的地界,别说赵义不知道他被掳,即便知道恐怕也是鞭长莫及。 赵相如心里愣了一愣,这样的时候想起赵义做什么? 她的大腿被分开到了极致,桃花源也被迫大门洞开,露出粉色的娇弱花瓣,含苞带露。伯嘉只需要轻轻一顶,便可以彻底占有她,享受襄王神女的美妙乐趣。 只是伯嘉在此时却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撑住身子,一只手按着额头,闭着眼睛眉头深锁。他慢慢调整着呼吸,刚才还是杂乱无章的喘着粗气,现在已经变得平稳得多。等他再睁开眼时,眼中虽然仍带着一丝情/欲,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清明。 看到眼前赤/裸的女子时,他的表情明显闪过一丝讶异,许是没想到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他父亲门客的妻子。他赶紧起身,从床下捞过衣衫披上。赵相如只觉得眼一花,一件墨色的貂裘就这样盖在了她身上。 伯嘉摇晃着站起身,头重脚轻地系好衣服,呼吸仍有些混乱, 他有了片刻的清醒,便迅速离开女子身边。他回想起方才他在饮酒时就察觉到酒中被人动了手脚,只一瞬间他便分辨出里面并不是毒药,他装作没有防备一口饮下,只是想知道旁人想对他做什么,却不料这药物霸道,当中的剂量恐怕不轻,他一时不防竟险些着了道。幸亏方才女子身上有一股香气传来,令他神智暂时得以恢复,不受药力控制。 伯嘉看了一眼女子脖子上系着的小荷包,准确说来,这更像是一个香囊。里面虽然不知塞了什么,却无形中救了他一回。 负刍是这宴会的主人,此事与他定然脱不了干系。想到之前负刍对他满面堆笑的模样,伯嘉脸色不由沉了几分。黄甲在劝他赴宴前曾说负刍别出心裁,为到场的宾客备下了特别的礼物,伯嘉扫了一眼床上仍旧被缚的女子,这多半就是所谓的礼物吧?负刍怎会知自己一定满意?自作聪明! 女子一张姣容梨花带雨,似是十分委屈。想她口中仍旧被塞着东西无法说话,他伸手取出,嗓子因为情/欲未退还有些喑哑:“你怎么会在此处?” 赵相如将她被上次遇见的混混掳劫,转卖给负刍,负刍不知从何处听闻伯嘉对她有意,便将她置于府中,灌了催/情的汤药,又捆了她的手脚想让她服侍伯嘉。她只挑了几处重要的讲了讲,数度哽咽,端的是十分可怜,说到最后竟道:“贱妾清白之躯无端被毁,不知又有何面目见我家夫君……呜呜……” 伯嘉一听她所言与自己的猜测相差无几,知道负刍此番动作倒并非是要害他,不过是想借女色拉拢他而已,又不知从何处听说自己对此女有意,才会莫名其妙成了这么一桩事。 伯嘉见女子哭得伤心,心里不由一阵烦闷,他对这女子和她丈夫有些怀疑,只是眼下看来他们似乎尚算正常。虽然他的欲/望还没有完全消退,药物仍旧对他产生作用,但比起刚才完全迷失神智的状态要好得多,他不太确定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隐约有些印象,至少他知道自己还没完全把人家媳妇儿怎么样。这次他被负刍算计得不轻,但归根到底是他刻意纵容的结果,负刍的目的他已经了然于胸,只是兵行险招,他中了媚/毒,险些与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子有染。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嫌恶地皱皱眉。虽然通常情况这种事情吃亏的是女子,但伯嘉不这么想,他生□洁,本就厌恶与人碰触,这一次更是“坦诚相见”不说,还在私密处有了接触。 “公子能否替贱妾解开束缚……”赵相如语带颤抖,一张俏脸已经没了人色,仿佛已是弱不禁风。 伯嘉扫了她一眼,又想起方才清醒时低头看见与此女身体相连时的情景,不由一阵恼火,整好衣服转身就往外走。赵相如本以为他把貂裘抛给自己,还以为他存了怜香惜玉之心,没料到他竟如此无情,若将他置于此地,岂非任由负刍处置?她也算看明白了,一个庶出的王子用如此手段来结交和拉拢朝中的公卿大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对王位有所图谋。倘若对方认定她没有利用价值,定会杀她灭口。 “恳求公子带贱妾回去,贱妾离不开夫君,夫君也不能没有贱妾,倘若贱妾就此失踪,夫君定然寝食难安。”赵相如自己把自己肉麻了一把,她和赵义,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这么说,只是让伯嘉认清她的重要性进而把她弄出负刍府,只要春申君想用东方偃,那么他绝对不能忽视他妻子的作用。 对于赵相如语带暗示的话,伯嘉连头都没回,只是走到门口时冲着门外道:“开门。” 门外似乎有些动静,但门始终没有打开。伯嘉又重复了一句,这一次他的声音如坠寒渊。门外顿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锁刚被打开,伯嘉就一脚重重踹开了门,门外侍人猝不及防,被木门撞倒在一旁,伯嘉只丢下一句:“会有人来接你”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冷风裹着几片从树枝上被吹散的雪花呼啸着钻入室内,赵相如盖着暖和的貂裘,决定安心在床上装小白兔。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伯嘉还是处男,人家害羞~ 第49章 做戏 由于伯嘉带来的下人指名要那个为他们公子解毒的女人,负刍本来就是拉拢之意,自然没有反对只有笑眯眯地双手奉上,于是赵相如被打包塞进了伯嘉的马车,随他一同回去。 他觉得伯嘉似乎挺满意这名女子,不仅吃了还打包带走,以为事情成了,就没多想解毒的含义,反正吃了这种药,用女人解毒这种说法也属可以理解的范畴。他又怎么会想到伯嘉虽然身体中了媚/毒,却因为赵相如脖子上挂的宁神香囊坏了事,加上那人可怕的自制力与洁癖,事儿根本没成。他还乐颠颠的想着,以伯嘉的聪慧程度,事后定明白他的用意,这样堂而皇之的要人,即便没有被他拉拢,将来也不会碍手碍脚阻他好事。 算是得到默许了吧。 负刍心情大好,甚至还赏了那个被门撞坏的下人。 至于车里的赵相如和伯嘉,气氛就很微妙了。说这两人熟悉吧,这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上次伯嘉街头救美时尚不知她身份,还算一路气定神闲地把人送回了家;说不熟悉吧,相互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光了,伯嘉最亏,二十年守身如玉,从未有过调戏良家妇女之类的不良嗜好,结果没想到今日晚节不保,一张脸黑得比外面的夜色还浓。赵相如深信,若非东方偃很得春申君器重,她又是东方偃“疼爱”的妻子,这伯嘉很可能会自己动手杀了她灭口。 现在她可以肯定,伯嘉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否则不会是这样一个态度。只是他之前含糊地那一声“相如”却不得不让她介怀。这次虽然她也吃了点亏,但能让伯嘉暴露出真性情她觉得还是值得的。面对这样一个善于伪装自己的对手,她迫不及待地抓住时机想要多了解一些。于是下一刻她裹着黑色的貂裘抖着睫毛,颤声道:“公子,贱妾……妾……” 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果然惹得伯嘉一阵厌烦,冷着脸道:“此事只当没发生过,休要出去乱说。”女人都爱乱嚼舌头,她若是出去乱说,他的清名就毁了。 这年代对女子没什么贞/操方面的要求,先秦宣太后芈氏淫/乱后宫,甚至公然剩下义渠王的儿子,还打算把男宠带进坟墓殉葬。很多王后,在嫁入王室前也并非黄花闺女,有些甚至是别人的老婆,生过孩子后才嫁给国君的,照样受尽宠爱。贵族们是这样,平民百姓自然更不讲究。没了名节一说,伯嘉反倒担心这女子会不会长舌,将今日的遭遇到处说与别人,给他惹下麻烦。 “贱妾决计不会说出去,贱妾连夫君那里也不会提起半个字。”赵相如急忙保证。 伯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收回视线,似乎对她如此识相还算满意。“方才你要说什么?” 赵相如装作又是惊恐又是哀求的样子道:“妾身无状,多谢公子以裘衣为贱妾遮羞,待贱妾回去换上衣衫,再将原物奉还。”原来赵相如被打包丢出来的时候,只是被解除了绳索束缚,外面裹了伯嘉的黑裘大衣,内里□。伯嘉闻言不禁青筋直跳,皱眉道:“不必还了,送给你了。” “可是如此贵重……”赵相如还在装小白花,犹犹豫豫。 “那便烧了埋了,你自处置。”伯嘉出言打断,赵相如立即受惊住嘴。 摇晃的车厢里,二人都是无话,黑暗中只有一盏油灯,灯光如豆。伯嘉只觉得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回去就要好好洗漱一番。赵相如琢磨着这伯嘉为何会在身中媚/药时叫出自己的名字,神色基本正常,但心中却在不停计较。 突然马车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一阵剧烈的颠簸,赵相如不免开始东倒西歪,见伯嘉也被震得不稳,假装体力不支,瞅准间隙借势扑入伯嘉怀中,身上裹着的唯一一件裘衣也滑落下来,露出—肌妙肤,光滑如缎。 伯嘉硬生生被一团白花花的肉晃晕了眼,等看清时只觉得刚刚平复的血气又开始上涌。女子头抵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大腿,丰满的胸部正压在他的胳膊上——又热又软。纵是伯嘉再聪明再狡猾,也不过是个年轻男子。赵相如对这样的突发情形也是惊慌失措,忙不迭地爬起身,却又笨笨的踩着伯嘉的衣服又摔了下去。 反正在黑暗中,也没人能看得清她是真摔还是假摔。 当她在伯嘉身上蹭了好几回之后,终于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多少英雄汉倒在了美人计下,伯嘉忍了又忍,终于没伸出手把面前这个作孽的女子给掐死。 饶是他平日里都是以淡笑示人,也掩藏不住现在这张冷硬的脸。 女子慌手慌脚的爬出去,迅速裹好裘衣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再不出声。 厚厚的积雪面前,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万籁俱寂。赵相如刚才完成了对伯嘉的近距离试探,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这个人似乎也有一种熟悉之感,并非是他的模样、言谈,而是气息。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如果硬要说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她也无法分辨,之前伯嘉迷失神智时的气息狂乱,与现在截然不同,因此她直到方才那一刻才确信,自己也许在什么地方与此人有过交集。 是在哪里? 她活了几十年,也许在过去的岁月中她曾经不经意间见过他?但她大部分的岁月都是在军中或是在赵宫,极少与外人尤其是楚人接触,何况这伯嘉的年龄……赵相如惊疑不定,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她还需要再判断。 寿春城并非开始就作为都城而建,因此纵然繁华也并不十分大,车驾不一会儿就将她送了回去,赵相如逃也似地下了车,之后马车迅速调转回头,只在院门前留下一道深深地车辙印迹。 回到府上,伯嘉一边将外衣脱下一边对黄甲道:“去告诉父亲,让他不必拘着东方偃了。” 黄甲道诺。等回来时,伯嘉已经洗净换了身衣服坐在席上看密信,见他来了,嘴角勾起一抹笑道:“如何?” 黄甲也皱着脸笑道:“公子问何时如何?” 伯嘉但笑不语,二人仿佛打哑谜般,黄甲道:“若公子问老奴君上如何答复,他已经允了。若公子问的是今日公子的戏做得如何,老奴只能说惟妙惟肖,若非之前已知,必是信了。” “黄子那里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没有,黄丁经常在城中的市集中收些钱两,已经经年累月,那里的商贩都以为他不过是普通的油滑之徒,何况上次东方夫人与他有隙,这次再被他捉去卖与负刍,旁人也只当是心有不甘而伺机报复,谁又能想到这一切尽在公子掌握之中呢?”黄甲眉笑颜开,他家公子的聪慧非常人所及,今日为了试探东方夫妇,将他们一个扣在府上,一个拐弯抹角弄到负刍府中,还装成受害人,一条计谋,不仅试了东方夫人的底,还顺便揪出了王子负刍的野心,当真是一石二鸟。 黄甲对他们的公子是充满崇敬之意的,言语间都是溢美之词,伯嘉虽受下,却也并没有糊涂,神色渐渐凝重道:“只是低估了负刍的决心,他酒中下了十足十的药量,险些使我乱了心智,幸而那女子身上有个宁神的草药香囊。” 黄甲大骇:“竟有此事?那公子可曾受了委屈?”家奴对自家主人当然是万分维护的,这女人虽然好看却也是个有夫之妇,且出身也低,若是她染指了公子,那他们清清白白的公子可就被糟蹋了。= =! 黄伯还在脑补中,伯嘉却道:“如今看来,东方夫人暂且没什么可疑之处,但是父亲终究已经让东方偃接触秘事,不可不防。照旧把他们一家接入府内,找个安静的院子让他们住下,另寻些可靠的人看住,不许他们同时出府,若要同时离开,需有父亲或我的手令,且有有人跟随。” “诺,把他们养在眼皮底下,若无异心倒也罢了,若有异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谅他们也生不出事端。”黄甲对伯嘉的缜密佩服得五体投地,伯嘉生性多疑,每每对待纳入府的谋士都要亲自试探过,认定没有问题了才用。今日的试探,这东方夫妇算是涉险过关,但伯嘉没有完全放下戒心,只要入了黄府,他们也算是半坐牢状态,从今往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出个府、见个人都会被秘密监视。 当晚回到家,赵相如刚洗漱完穿上衣衫换下裘衣,还没来得及躺下睡觉,褚央却来了。赵相如心中不由一紧,因为之前担心周围会有春申君的眼线,即便伪装成兄妹,他们也很少联系,而这大半夜的,褚央突然跑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伯嘉傻啊,人家是美男计! 感谢jenny111120111的地雷,破费了~ 第50章 入府 褚央冒着寒风,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大半个时辰,赵相如一开门见是他吃了一惊,却仍道:“哥哥大老晚的怎么来了,看踩旳一脚雪,鞋袜必是湿透了,快进来。”她一侧身,腾出空档让他进来。 褚央他一头扎进屋子嘴里还嘟囔着:“你男人不在,我如花似玉的妹子一个人在家,做哥哥的怎么能放心,须得来看看才好。” 赵相如扫了一眼寂静的院落,将门合上插好,这才转身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褚央就站在她面前,身上一股寒气,脸色被屋里的灯一照显得蜡黄蜡黄的。“孔平那里送来急信,说太后还活着的消息不知谁给走漏了,又说您杀了赵商,现在赵郝正咬牙切齿要给他儿子报仇。照他的样子,多半会使些阴损的手段。” “消息泄露出去没有?”赵相如裹着衣服,语气极冷静道。褚央望了她一眼,只见她眼皮微垂,眼睛盯着灶台上的灯光,波澜不兴。 褚央知道这是她筹谋算计时的惯有的样貌,越是心思缜密,脸上越是不显山露水,即便是这样惊天的消息,也不见她有半分焦急。“消息并未走漏,赵郝知道后并没有告诉旁的人。”这是一件奇事,褚央来的路上也想了很久,按道理说,赵郝恨透了太后,得知她没死,定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最快的办法便是纠结一帮志同道合的贵族,而且那帮倒太后的人数不少,时常又纠集在一块,近来在朝中很是活跃。可他偏偏一反常态,得了消息不但没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反而静悄悄的,倒令人疑惑起来。孔平和韩守在邯郸也是合计了半天摸不着头脑,只得赶忙把消息送来,免得赵王和相如在这里不知情况吃了亏。 说起来,褚央是很不愿提起孔平的,虽然同样出身狼军,但孔平在进入狼军前不过是个奴隶,十来岁时被太后买来编入狼军的,后来因为表现优秀一步步在狼军中崭露头角,最后却投效了赵王,在宫变时反咬了太后一口。这时候孔平送来的消息褚央本不想接,但奈何赵义深入敌营,已经很难与外界联系,太后又多次叮嘱他们要暂时抛掉旧仇,枪口一致对外。 褚央的消息令赵相如沉思,看来赵国机密泄露的问题,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这边还未弄清伯嘉为何知道相如的名姓,那边她还活着的事已经传到仇人耳朵里了。来不及怨怪赵义御下不严,先要预防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制定对策,同时还要揪出这个泄密的人。 之前他们发现巫医嘉有有问题,如果这些消息都是他一人透漏的倒也罢了,怕只怕祸患还在身边。 “告诉孔平,将我在这里的消息稍稍透点口风给几个近身伺候的人。” “这是为何?”褚央一愣。越多人知道他们潜伏在楚国,就越危险。 “只是试探一下。”若再有消息泄露,则说明他们身边潜伏了不止嘉有一个细作,当然,她和赵义在楚国逗留这么久也并未有大不妥,说明小春等人还是忠心的,但凡事都要留后路,她只在消息中说她在楚国,而并没有说赵王也在,试一试也是保险起见。 褚央不再说话,只等着赵相如示下。她在屋中踱了两步,“义已经入了春申君府,多半得到倚重,可能不日便连我也要一同住进去,届时你们纵然想要递消息也是难的。” 她没用“大王”,而直接称义,放眼赵国,也只有她敢这么说。只是这样的语气和称呼,到底惹得褚央看了她一眼。 赵相如自己没当回事,仍旧道:“若我亦入府,会寻机与你们联系,黄歇再要保密,也不能拦着我一辈子不见兄弟。你若有急事,可说家中缺钱,来找妹夫借钱。若不得见我们,可使下人递个问候的话,我便知道了。” “属下明白。” “一切都要依靠你们了。” “只是不知大王与太后何时归国,现下楚国危机四伏,赵郝又蠢蠢欲动,又不能近身侍奉,还要太后做琐碎家务,属下实在是不放心。” “说了不必再称‘太后’”,赵相如眉目间淡淡的,“入楚是有些时日了,不过我与他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想必过不了太久就会归国。只是如何抽身是个难事。”春申君府好进不好出,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前还颇得自由,知道秘密后,黄歇必然不会放他们离去。如何才能安全离开,还是需要好好筹谋,恐怕这一点,身在黄府的赵义也是有所认知的。 褚央来的时间太晚,加上外面又开始下雪,若是趁夜赶回去实在是不方面,赵相如道:“索性今晚在这睡下,明日用完早膳后再走,也免得摸黑出去,让人看见觉得鬼祟。” 褚央敬诺,赵相如翻出赵义的被子要给他打个地铺,他哪里敢用,只裹了一床垫被,靠在门边坐着。地上又凉又潮,赵相如看看四周只有一张床,这个时代连条凳子都没,他也只能坐在地上。赵相如抿抿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给赵义制的新衣盖在褚央身上,自己脱了鞋,就着外衣睡了。 第二天一早,褚央还在用早点,六妹已经来了。见赵相如家中有个陌生男子,吓了一跳。赵相如赶紧介绍说这是自己的亲哥哥,昨天晚上有事来找自己,结果大雪封了路,就留在这住了一晚上。 六妹平时说话很爽快的一个人,此时也吞吞吐吐的不利索了,尤其是看向他们的眼神,明显带着某种怀疑,以至于赵相如不得不想到,这个年代男女大防没有那么被重视,但是兄妹间*的事也不少见,他们虽然对外称是亲兄妹,可这么大的年纪在这,夫君又不在,二人共处一室待了一晚上…… 虽然明知道六妹可能想歪了,但这种事怎么好分辨出口?赵相如便只得装傻。待送走了褚央,六妹这才说了来意。原来她丈夫从春申君的封地回来了,又带了不少吴地的特产回来。六妹想起东方家的小娘子平日来往也多,便打算给她送些过来。 本来算准了时间,想晚饭时间又逢大雪封门,她必定在家的,谁料吃了个闭门羹,家中黑灯瞎火的。六妹思忖着他丈夫在黄府几日不得出,她一个年轻妇人也每个亲戚邻居可以串门的,颠来倒去想了好几种可能,于是今日一大早便赶来看看,却见她跟一个中年男子在吃饭,看起来还挺亲密的样子。 赵相如笑着接过六妹送来的东西,很是感谢了一番,又听她说起自己丈夫在封地做事的经历,一时间眉飞色舞的,赵相如心底还是生出警惕之意来。 这六妹看着爽直粗俗,可越是这样与自己亲近,越是容易让她窥见自己的行踪。她纵然是没什么心机,可她却是要格外小心。毕竟不是真来这里过日子的,一举一动最忌讳被别人挂心。今日她是晚归,倘若他日因事一夜未归,岂不要被她猜忌?即便她只是个无知村妇,可她丈夫是春申君府上的下人,也是个有脸面的,她这样大大咧咧、嘴上没边儿,岂不要坏事?若是坏在她这里,真真是因小失大。 六妹还在滔滔不绝喷着唾沫,赵相如已经在心底暗暗决定要慢慢疏远她。 冬雪难化,自六妹来找过赵相如后,连续三天都是大晴天,可风还是不小,屋檐上、院子里、树枝上到处滴滴答答的,只是四处仍能见到不少积雪。赵相如一如往常在屋内打扫,听到门外传来车辙声,不由从窗户望出去——一辆马车停在院外,身后还跟了好几名侍从,一人打开车帘,里面的人提着下裙踩着人凳出来,抬起头时正和赵相如打了个照面。 不是赵义又是谁? 许多天不见,赵义明显瘦了,身上的深衣也显得松松垮垮,两颊的颧骨更显得挺立,越发给人一种锐利之感。赵相如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复又想起自己此刻扮演的是人家妻子,于是立即欣喜地奔出屋子,如同找到主人的猫儿、狗儿般扑到赵义怀中。 赵义也是多天没见到她,心里早就念得不行,却又想装作不在意,只是搂着她嗅着发香却心猿意马道:“多日不见,夫人受苦了。” “夫君才是,”赵相如皱着眉,看起来果然像个怨妇,“清减了许多,春申君府上做事真有这么累,那咱们不做也罢,舒舒心心过日子不好?”她这话一说完,眼角瞥见几个跟随来的下人果然微微变色,心道这几人多半是来监视赵义的,否则黄歇怎么能放心用他。 倒是赵义正色道:“大丈夫欲成事,自然要费些周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君上让我所做的不过都是些小事,我亦甘之如饴。”闻言赵相如也就装作贤惠,不再说话。 “夫人,我得君上器重,许我入幕府,从此往后我们就要住在君上府中,今日君上许了车马,夫人快收拾收拾随我一同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抗震救灾的事情到今天总算告一段落,前几天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相关的工作,实在是无法抽空写文,对不起大家了~今天晚上写了1500,把这章补完了,大家凑合着看吧。明天要去试妆~还要回家,更新放在后天。 祝大家节日愉快 第51章 赴宴 赵相如从未来过春申君府上,无法想象一个令尹的宅院竟然大得可以媲美王宫。虽然每座建筑比不上宫殿气势恢宏,但胜在小巧别致。赵义和相如被安排住在了一处较僻静的地方,离春申君的后院有些距离,不过离书房很近,朱英和其他几个幕僚的家眷也住在附近。雕梁画栋,粉墙黛瓦,竹篱栏杆,自成一院。院内有几竿翠竹,又有几株腊梅,开得正香,很是清幽。 房中案几床榻、起居用具一应俱全,还有几个侍婢贴身伺候。赵义因为已经住了几日,没什么感觉,赵相如只瞧了一眼心里便有了八分满意,觉得春申君虽是敌人,却也并非是浪得虚名,鉴赏能力和品味都是比较高的。 赵相如指挥着下人将行李都归置好,喝了口茶将下人都打发出去后才拉着赵义低声道:“这一日都有人,我不得空与你说,昨日楮央半夜来寻我,说赵郝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我还活着的消息,又知是我杀了赵商,正咬牙切齿想复仇。” 赵义听得目光一沉,“看来有人走漏了风声,”他看着赵相如,“知道此事的人除了狼军和你我,就不超过六人,里面最有嫌疑的是嘉有……” 赵相如冷声道:“可惜他生死不明,在没有拿住他之前,还是小心为上。”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算上嘉有,知道她还活着又知道她杀了赵商的不过是小春、常乐、苟安、韩守和孔平。之所以没有怀疑其他几个人,是因为他们二人身在楚国的消息这几个人都知道,但目前似乎还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泄露,因此这些事情是嘉有泄露的嫌疑更大些。 赵义面上沉静,“你不用担心,赵郝我已派专人盯着,否则也不会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能知晓。嘉有多半是楚国的细作,倘若赵郝知道你的身份,那便说明他与楚国有勾结,与他国过从甚密,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赵相如见他成竹在胸,神色间没有一丝慌乱,知道他之前必有安排,也就放下心来,只是嘴角咧着一抹讥笑道:“当初我欲除之,你偏要用之,如今成了大患,你可千万小心别再让他发动一场宫变。” 赵义见她挖苦,知道她还记恨自己之前过河拆桥的事,反而大度一笑道:“你也莫恼,赵郝迟早会除之。只是他的背景尚不清楚,似乎有些来头。” 赵相如以为他不过是敷衍之言,根本不往心里去,斜了他一眼道:“一个世代居住在邯郸的贵族能有什么背景?不过与你一样的来头罢了。”一个祖宗。 赵义苦笑:“你是不知,他……”正要说着,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赵义立刻住了嘴,赵相如也换了副小鸟依人的神情,耳朵却竖起来凝神只仔细关心院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门外时停下道:“东方先生,君上已经备下酒菜,请您和夫人一同前往。” 赵义与赵相如对视一眼后道:“就只有君上和我们夫妇?” “还有长公子和客卿夫妇,另有其他舍人作陪。” 伯嘉和朱英都在。 “烦请回禀君上,容我与夫人换了衣裳便去。” 等人走了之后赵相如道:“才一住进来便要摆酒迎接,他也是真看重你。” 赵义笑笑:“看不看重且不说,最重要的是信任,他若没有完全对我撤去警惕,即便是住进了府也是无用。好在他近来对我已是颇为倚重。” 赵相如一边换着衣衫一边道:“你切莫得意,他那儿子就不是个善茬,即便你能哄得住春申和他的舍人,可能让伯嘉全心全意信赖你?”她想起仅有的几次与伯嘉见面时的场景,那个人两次给她的感觉似乎截然不同,哪一种面孔是他的伪装,哪一种是真实的他,抑或两种都不是。 这个人惯于伪装自己,赵相如无法从他的表面看透他的心。这一点让她全身汗毛竖起,高度警戒,心里绷着的弦仿佛只要轻轻一触便能激发她连锁的反应。毕竟外面比不得家里,一个不小心便是连身家性命都要折进去的。相反赵义却隐隐有些兴奋,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头次出远门,又是在敌国令尹的府上,这里面藏龙卧虎,尤其是伯嘉,他年纪轻轻,城府谋略却不亚于他。赵氏血脉中属于北方游牧民族那一部分冒险和好胜的因子让他在遇到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时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兴奋。赵相如一旁泼着冷水,“如今你我都已入府,恐怕再想出府也是难的。你可有什么打算?” “还未想到一个妥当的法子。” 赵相如只当他执意入府是已经计划好后路的,不料他竟然说完全没想好,她不由冷笑一声:“且不看院子内外这些奴婢,就是你今日出府接我,身边又跟了多少人?小心一辈子成了黄歇的幕僚,被他困成囚鸟,如此,你的大业只在这方寸间便可成了。” 赵义也不傻,自然听出赵相如说的是反话,讥笑他托大冒险潜入黄府,倘若无法出去,恐怕一辈子也要沦为他人的下属。赵义听着心里虽气,但看着背对着他悉悉索索换衣的赵相如,视线停留在她如凝脂的后颈和曼妙的曲线上,如同浇了盆凉水,怎么也发作不起来。 赵相如刚刚忙了一番,外衣沾了灰尘不说,还出了些汗,眼下虽然来不及沐浴,只是不能这样穿着带汗渍的衣服去见春申君。古代人穷讲究,尤其这样喜欢风雅的贵族,整日里与芝兰为伴,衣服都是用香熏过才穿上身。 她穿的刚好是春申君先前赏给赵义的布料裁制的新衣,还从未穿过,里外共三件,正适合现在的天气。说话间她已换好,又对镜理了理云鬓,插了三对骨笄,发间缀了一朵金桃花。转过身来时,赵义纵是知道她的模样却也不由屏息。 她外衣是件粉色绣缠枝花纹,盛开的花藤与淡淡撒落暗纹的白色衣缘相应。浅黄色满底的下裙,绣着暗云纹,会随着光线变化而时隐时现。里面着米白色绣花曲裾挂里,一样的淡黄色续衽钩边,赵相如葱白的手指以系绳围之,显得脱俗出尘、流光溢彩。 腰若流纨素。赵义脑中只剩下这几个字。 赵相如在宫中浸淫多年,这个年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纵然过去不怎么穿鲜嫩的衣服,也并非她穿不出,而是不愿穿。春申君赏的几匹可做女装的布料虽然价值不菲,不过她倒也不吝惜,尤其那匹淡黄色的云纹布,原本做曲裾都绰绰有余,生生被她拿来只做了条裙子,镶成了襟边和袖口。 赵义毕竟在赵宫挥霍惯了,也不觉得这东西有多贵重,只觉得她穿得好看,双手环住她在她耳后亲了一口,大手开始不安分地往衣襟里探去。 赵相如知道他精虫上脑,一声不吭,胳膊肘向后顶去,正是赵义软肋,他一时不防只得吃痛松手。赵相如冷脸整理被弄乱的衣服,打开门就往外走。 赵义揉着多半已经青了的伤处,连苦笑也无,只能赶紧抬脚追上。 春申君是个雅人,请的又都是知根知底的幕僚,宴饮自然办的精巧别致。地点选在了花园里的一座小楼,四周俱有窗户,却不是用木头做的,而是用数层白纱封住。炭火点得足够暖和,因此外面的冷风不大能进的来,反而能更容易看到园中的景致。 小楼东有一片湖,湖面结了层薄冰,又有几株枯黄的残荷。赵相如想着,这黄歇倒会享受,若在夏天,这小楼便是绝佳的赏荷之处,且用白纱封住,不仅不阻碍视线,反而还能隔绝蝇虫,享受四面荷风。 侍人引着他们夫妻二人进了正厅,赵相如听到谈笑声,抬眼一看,见主座上坐着一名蓝衣男子,长脸黑须,约莫四五十岁,打扮得十分精神,嘴上正挂着笑容,心中便知是春申君。 果然刚一见他们,他立即唤道:“东方先生总算来了,我和英等你许久了,快入座。”言罢看见赵相如,不由一怔,“这是你夫人?姿容佳绝,果然是郎才女貌,堪与先生相配。” 赵相如听他有些像赞美又有些像调戏的话反倒笑得娇美,仿佛十分受用又得意道:“君上谬赞。” “哪里哪里,夫人当得。”黄歇捻须,他是个标准颜控,帅哥美女总是很容易让他心生好感,印象分蹭蹭就上去了,比如之前赵义假扮的东方偃。再加上黄歇之前对赵义解释自己留楚是为了妻子这个原因多少有些怀疑,如今见识了赵相如的容貌,心里这才信了十分。 朱英早坐在一旁,笑着问赵义道:“怎么现在才来?” 赵义略有些羞涩道:“在下与拙荆忙着更衣,耽误了些时辰。” 朱英看小赵娇羞的表情,恍然大悟,笑道:“年轻人嘛,应该的。” 说完小赵更娇羞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本来打算假期更的,结果假期回家跑车展去了~ 我也是有车一族啦~~哇卡卡卡,以后回老家再也不用坐大巴啦~~哇卡卡卡卡 第52章 挑逗 赵相如和赵义明知其他人想歪了,却也不解释,任由一帮人别有深意地笑看着他俩,仿佛默认了一般。 赵相如微微侧身以袖遮面,表示自己是年轻媳妇,也会害羞,趁着这时机打量众人,眼睛转了一圈,却见众人都在笑,唯独伯嘉一言不发,表情始终冷冷的。 她不由心中一跳,想起雪夜灯帐下,伯嘉似呓语般的一声“相如”,究竟是有意试探,而是无意之言?她倒是并没有把自己曾被人压在身下的事放在心上,也从未跟赵义提起此事,只是那晚车厢内莫名的熟悉之感…… 赵相如看着伯嘉不觉忘了周围,赵义被侍女引着入座,又忙于和朱英招呼,不曾察觉。黄歇作为主人,坐在正中间,一切尽收眼底。 伯嘉不似他父亲,时常把笑挂在脸上。平时不怎么说话,尤其是在宴会等等场合中,他多是不大起眼,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锐利,好似能直视人心,刮人一眼谁都受不了。黄歇最是知道儿子,有时他自己也被会儿子的眼神看得莫名心虚。只是东方偃是个难得的人才倒也罢了,他夫人看起来不过是个貌美又娇弱的女子,竟然丝毫不畏惧伯嘉的目光,而且那直勾勾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似乎有万般委屈萦绕在心头却又说不出口,纠结得肠子都要打结了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黄歇不由看向伯嘉。东方的老婆看着美貌,难不成是个淫/娃荡/妇,看上自己儿子了? 只是一贯对女子施以冷面的伯嘉此时表情却十分微妙,眼神在触到女子灼灼的目光后先是一愣,继而微微避开,脸上似乎有些不大自然。 黄歇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是他儿子吗?虽然这女子明目张胆的在挑逗他儿子,但伯嘉的反应似乎表明他对这女子并不陌生,像是有过交情,且也不十分排斥。自己儿子的德性他不是不知道,有洁癖不说,还很讨厌女人接近,可是面对东方夫人,他一向傲娇的儿子竟然“害羞地”低下了头,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难道他突然开窍了? 可是宝贝儿子的初恋怎么能是一个有夫之妇呢?即便是有夫之妇,普通良民倒也罢了,抢过来就是,偏偏是他看重的谋士的妻子。这女子已非妙龄,似乎比伯嘉年岁还大些,但容色出众,眼角眉梢流露出成熟韵味。 黄歇额角青筋直跳:儿子啊儿子,你是缺乏母爱么?这么当众被个女子调戏,让他这个当爹的情何以堪。而且人家老公就在一旁,这关系怎一乱字了得。 赵相如才不管旁边众人如何,她朝着伯嘉抛了一通媚眼之后便婷婷袅袅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赵义虽觉出异样,此刻也不方便同赵相如窃窃私语,便冲着主人黄歇一施礼,表示自己已经就位。 黄歇心底脑补儿子和东方夫人私下的关系,却也没耽误开席,见人都已坐定,便击掌两声,于是侍人婢女捧着珍馐佳肴来回穿梭,乐舞伎人鱼贯而入。楚人多爱歌舞,黄歇这样的人更甚,家里竟然有一整套编钟。只这一样,没有地位和财力的人是绝对消受不起的。 春申君乃是一国权贵,楚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家里有编钟这样的大家伙,吹的竽、埙,敲的鼓、缶,弹的琴、瑟样样齐全。音乐一起,舞伎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美丽衣衫翩翩起舞。 舞伎们十分规矩,跳舞时并没有什么引人遐想的动作或是不规矩的眼神。这些都是春申君府上豢养的,经过特别的调/教,在场的都是入府的谋士、春申君的身边人,家里人也都在一旁看着,犯不着用女色迫使他们忠心,纯粹是看歌舞而已。 舞伎们少了旁的心思,舞蹈自然跳得好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春申君门客的内部见面会,在座的人都是黄歇信重的谋士及其家人,每隔一段时间这样的小型聚会就会举办一次,一则是相互间联络感情,二则黄歇也可以借此厚赏有功之臣,示恩于下。 今天这顿饭其实是为东方偃夫妇举办的,为的也是将他们介绍给住在府中其他的幕僚和家属,以方便他们更快地融入整个黄府。其他这些人也是这么过来的,都心知肚明,端着酒杯朝赵义敬酒,很快宴饮上觥筹交错,气氛很是融洽。 黄歇的女眷没在场,他的发妻早年病殁,身边只有几个年轻的姬妾,这样的场合她们也不适宜出现。几位女眷年纪比赵相如大不少,都是幕僚的正妻,以朱英的夫人为首,容貌也都很一般。这也是因为这些幕僚年轻时还不够发达,只能娶到一般的老婆,再加上年轻时陪着自己的丈夫东奔西跑、操持内外,基本上到了三十多岁就已经人老珠黄。这几个人都已经四十上下,彼此间关系都还不错。 即便过去几十年都只是个菜婆子,只是凭着丈夫的关系鱼跃龙门,现在在春申君府上养尊处优,婢女侍人环绕,行事间也带着一些贵族的习气,他们的丈夫也有婢妾,伺候男人的事情不用她们来做,因此颇有些闲心思看别人。 方才赵相如看公子伯嘉的眼神毫不掩饰,她们眼睛也没瞎,自然看得真切。 女人们天生排斥异己,老女人也不会例外。 一个貌美如花又不安于室的年轻女子竟然在丈夫面前公然勾引春申君的嫡长子,这令她们非常不齿。 和那些下三滥的小妾勾引自家老公的招数有什么区别?太讨厌了! 赵相如刚一落座,几位夫人的鼻子就开始往外哼气,脸上也流露出不屑与之为伍的表情。只有朱英的夫人郑氏还算能保持平静,礼貌地冲赵相如微微一笑,略一欠身,算是问候过了。 赵相如原本也没打算跟这些人多打交道,她本身就不爱虚应,尤其是自从发现和六妹走近的种种弊端之后,她也懒得和女眷们搞好关系,毕竟若指望从这些不谙政事的女人们身上套取情报那就太傻了,他们的夫君平日里和她们相处的时间恐怕还不如跟小妾在一起的时间多。何况她相信赵义的能力,既然已经住进黄府,必是已经取得信任,春申君要重用他,一些秘事也不会再瞒着他。 她方才一时大意,打量伯嘉时被他发现,为避免他起疑心,又可以从中试探,她故意做出引诱的模样,看伯嘉如何反应。没想到这一次伯嘉没有对她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眼神有几分闪烁,偏头看向了别处,并不理会她的挑逗。 从雪夜之后这是第一次见面,就在方才,伯嘉的动作或是眉间极淡的一抹神色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脑海中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一闪而过。她需要凝神想一想,根本无暇分心去揣测周围女人们的心思。 男人那边热火朝天,女人这里与其说是矜持不如说是冷清。赵相如作为打算融入这个小集团的新成员,没有很热络的和大家打招呼,反而静静地坐在那,看在这些人眼里显得十分失礼。 女人们更不高兴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的内容无外乎东方偃风流倜傥,却瞎了眼娶了个粗鄙的女人,空有副好相貌,既无礼又/淫/荡。 赵相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孤立了,现在她满脑子只想着伯嘉一人,时不时抬眼去看,在外人看起来更显得含情脉脉。 太不要脸了! 周围的女人们对她饱含了厌恶加轻蔑,而赵相如心中却已经波涛汹涌。 她想起来了! 四周的声音在一瞬间仿佛都模糊起来,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声。伯嘉发现了自己正在被人直视,若在平时他根本无需在意,可这一次他却马失前蹄,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子的目光让他有些烦躁,他总是情不自禁想起那夜她浑身赤/裸躺在他身下时的样子,以及肌肤细腻柔滑的触感。所以在触到她的目光时,他竟然不自觉地偏离了视线…… 伯嘉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乱乱的,因此他的眼神也显得有些茫然。此刻他视线正落在案几的菜肴上,没有焦距。 春申君在举杯时看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他为情所困,虽然有些震惊于他喜欢有夫之妇的事实,但心里也是一痛。儿子年少失母,自己好容易拉拔长大,无论相貌还是气度亦或是能力都是拔尖的人才,这些年为自己出谋划策,一直顺风顺水从未遇到什么坎坷,而今却栽在一个妇人手上。 看看那女子,一个劲儿地瞅他儿子,恐怕也非无意。他又望向东方偃,东方偃正被几个同僚围着敬酒,仿佛感觉到了黄歇的目光,望向他脸上略带疑惑。 黄歇赶忙收回视线,心道这关心真是太复杂了。又怕东方夫人的眼神太过直白让东方偃知道,索性开口问道:“东方夫人在府上住得可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最近事情较多,所以更新很不给力。这周末要去拍婚纱照,所以更新基本都在工作日才有时间写,希望大家原谅。 另外,上周接到编辑通知,文章下周一入V。本来打算这几天更新的,但是要攒三更,估计又更新不了了。。。。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不介意大家出去看盗文,目前环境下让大家全部来看V文不现实。但是我讨厌同步盗,大家可以去百度啊19楼啊之类有爱的地方看,我不想自己的文被某些盗链网站同步盗链,辛辛苦苦码的字一分钟就全部打了水漂。之前武烈太后就让我很受伤,所以我这次可能会想些办法专门对付同步盗。 盗文至少要盗得有格调是吧? 以上,谢谢大家 第53章 巨子令 黄歇问的是句废话,赵相如刚刚搬进黄府,行李都还没归置好,哪里谈得上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他不过是看东方偃一眼望过来,生怕自己儿子和东方夫人的“□”被撞破,所以心中一虚,便没话找话。 赵相如极力忍耐着情绪的波动,眼角一弯、微微笑道:“多谢君上关怀,院落中有梅有竹,仆役们进退有礼,妾身和夫君都很喜欢这里。” 黄歇听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心里便添了几分好感,再加上她对答流利、有理,就连黄歇也觉得她不同于普通民妇,长得漂亮说话又得体,确实有些闪光点,儿子若是看上她,也并非什么奇怪事。 众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下来歌舞也没人观赏了,女人们想想府内住了个妖精似的女人,主意都打到主子身上去了,一半是不屑,一半等着看二男一女的好戏。 宴饮散时,赵义略喝的有些多了,面上却一点也不显,与寻常无异,只是眸色深了几分。众人兴尽辞别后,他拉着赵相如回了院子,刚把门闩好,便将赵相如压倒在床上。 “你方才一个劲儿盯着伯嘉做什么,莫非是看上他了?”小赵喷着酒气,面色口气俱不善,显然刚才宴会上的情形都看见了,只是并没有当场发作,一直憋到现在,早就醋海滔天了。 赵义身上的酒气并不很重,赵相如被压得天旋地转,淡淡的酒味钻入鼻子,让她也有些微醺,却道:“我这样做自有我的深意,你只当做没看见便是了。” 赵相如藏着掖着,赵义急了,也顾不上心疼,张口就重重咬在她粉嫩的脖颈上。赵相如吃痛,身子又被压得死死的,别看赵义不胖,一身结实的肌肉重量可不轻,赵相如被压得快要喘不上来气,心知男人计较上了,若不据实相告今日还不知要闹到何时,便道:“伯嘉此人可疑,我只是试他一试。” 赵义一愣,却仍旧不肯松口,又换了一处雪白平整的嫩肉咬了下去,嘴里含糊道:“他可疑也不是第一天了,你要试他多的是旁的办法。”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当他是死人啊,就是假的也不行。好不容易弄到手,自己还没来得及宝贝,恨不得麻溜儿地盖个屋子把她关起来,里里外外连个窗户都没有的那种,不透风,也不叫旁人看见。可现在不行,她原来做太后的时候就不安分,现在也只能哄着她,否则便要翻脸。既然不能拘着她,那他只能看牢点,无论是她要爬墙还是别人翻墙,他都不能接受。 赵相如见他埋头乱啃,头疼地皱起眉,又担心荷包里的香草不能完全遮盖自己身上蛇草的气味,对赵义还有不良作用,影响大局,便沉着声丢出一记重磅炸弹:“我觉得伯嘉就是嘉有。” 赵义啃得正欢,乍闻此言竟然连头也没抬,只是不再咬她,“我也有此感觉。” 赵相如一怔,没想到这种感觉不止她一个人有,赵义早就察觉,却一直藏着没说,真是好城府!眼下这恶人正在她胸前作威作福,似乎并不拿她说的话当回事,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性致”。赵相如只觉得胸前一阵麻痒,冷着脸恨恨地挣扎道:“你既已察觉,却又藏在心里不说,是觉得我不堪与你商议还是对我起疑?” 赵义立马住嘴起身表忠心道:“此事我心里也只是疑心,并不确凿。何况我也只是前些日子在府里做事时有所察觉,只因朱英无意中提起伯嘉这两年都不大在府上,去做了什么他又讳莫如深,我便不好追问。私下一人时便想着嘉有或许与春申君有所关联,不知怎么觉得伯嘉与嘉有身形相近,不知怎么就有了这个念头,却还没有旁的佐证,只是没想到你竟与我想的一样,你是如何察觉的?” 赵相如坐起身,整理好松散的前襟,又卷了床锦被靠着,这才缓缓道:“说来你多半不信,只凭直觉。”话虽如此,但她的口气里真没多少强求赵义相信的意思,我就一说,你爱信不信。老娘兵书都没怎么读过,照旧靠直觉打了这么多年仗。 赵义没想到她这次连证据也不要,直接认定了,大大愣了一下,又不好说她什么,只能拣好话哄着:“既然有了怀疑,着人去查便定会有结果,我们也可有的放矢。” “即便嘉有不是伯嘉假扮,亦不远矣。倘若真是一人,那么我还活着和商被我所杀这样的消息走漏就能够说得通了。” 赵义颔首。 “赵郝知道这样的消息,必然是楚人泄露,由此可知,他已与楚人勾结,而他深恨我,下面能做出什么,你我一想便知。”赵相如略含深意地看着赵义,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义表示了解,他很明白,太后能活着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赵郝肯定也能察觉出其中的猫腻,他这么恨赵相如必然也不会放过自己,如此一来便是会对他们两个人不利,恐怕接下来要动的就是王位了。 “赵郝安分也就罢了,若真要心怀不轨,便是自寻死路。”赵义顿了一下,言语间不像是忧虑,倒有些兴奋的期待,仿佛有巴不得赵郝这么做,“通敌可是死罪,即便是赵氏宗族的身份也救不了他。” “何不密使人除之?”手下多得是武艺高强的能人,既然不能名正言顺的杀他,暗地里阴人总是可以的,反正赵义跟他没有撕破脸,旁人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杀完了把刀擦干净收起来,没人知道这是你干的,哪怕有个别人怀疑,不是也没证据么,又何须这么费劲。 赵义方才轻松的表情不见了,换上一副深不可测的面孔沉吟片刻才道:“你还记得刘玉吗?” 赵相如一愣,道:“他不是在野台吗,怎么突然提起他?” “去岁春死在野台,无疾而终。” 赵相如默了一会儿。刘玉原是邯郸的工匠,二十多年前被她召来打造马具,因为合作十分顺畅,之后她一直让刘玉为其打造兵器和攻城器械,可以说赵军能够威震八方、百战百胜,赵国能够一跃成为军事强国,刘玉功不可没。 刘玉还有另一重隐藏身份,他是墨家的巨子。因为墨家内部的纷争而避走赵国,身揣巨子令的他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责,这件事赵相如和赵奢早已知晓,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刘玉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 刘玉岁数不小,已经快八十岁了,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赵相如结束回忆,望着赵义,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他是墨门巨子,此事你也知晓,只是死后检点他衣物时发现,巨子令竟然不翼而飞。” 赵相如也觉得事情蹊跷,传言巨子令出能号令天下墨门,墨门子弟何其多,很多都隐藏在市集、田野,寻常不得见,只是一旦被召集起来,却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天下所知的巨子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秦国,之后便再无巨子消息。这种第三方势力本身就为各国觊觎和警惕,当初若非还用得着刘玉,赵相如也想把巨子令夺,将墨门弟子收为己用。墨门的多个派别,谈辩的倒也罢了,只要能把从事和游侠收归旗下,也能使自己实力大增。 可是巨子令不见了。作为上一届巨子的刘玉在野台是否指定了接班人,巨子令去了何处,这些都不得而知。就如同武林秘籍,一落入有心人手里,不说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至少也会横生波澜。 赵相如反应很快:“你觉得刘玉的死和赵郝有关?” 赵义望着她,眼神虽然没有□裸地表达出“我媳妇儿尊素聪明”的意思,但也差不多远,“赵郝素与游侠有往来,他的舍人中泰半都是这些人,武艺都不弱,而且隐隐形成一股势力。”赵义没说的是,那次赵相如刺杀赵商时实在是凶险,因为平日他们父子二人身边都有不少游侠,倘若那日他们带进围场的多几个人,恐怕她很难脱身。每次想起这一点,他都不由在心里举起爪子拍拍胸口道一声“好险”。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下黑手除去赵郝的原因,因为人家背后也有势力,轻易不好动,要动,就要一击毙命。 在这一点上,母子二人心性都是相同的。 其实赵相如不知道,当初特务营营长王阿龙在时就已经发现端倪,还曾经劝阻过太后背后阴赵郝,只是赵相如当时忙着灭秦,根本没放在心上。 眼见赵义把知道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赵相如心里多少平衡了点,见赵义态度不错,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换了只手肘撑着被子道:“赵郝小人,需谨慎防范。但眼下你我俱在楚国,探听机密是一回事,保住自身安危也很重要。春申不过尔尔,伯嘉不好相与。”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去拍婚纱照了,好累~ 今日一更 第54章 观察 对政治有相同敏感度的人通常连想法都会一样,且直觉敏锐。甚至无需赵相如多言,赵义也不会对伯嘉放松了观察和警惕。 然后赵相如又说了:“我见伯嘉一共三次,第一次是在市集,我正被一群无赖追赶,他却突然出现在那里,又恰好救了我,当时我便有些诧异,他一向神秘,极少抛头露面,即便是乘车出行车帘也是掩得紧紧的,我们的细作多少次都没打探到他的行踪,甚至连他的模样也不清楚,可见他是个深居简出、行为低调的人,为何突然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此其一。其二,我与他素不相识,他身为贵族竟听下人之言便邀我同乘,我总觉得此事不简单。其三,我每次与他对谈,他的行为举止都不相同,第一次觉得他温文尔雅,第二次却觉得他孤傲冷硬,这一次相较以往他却显得有些稚嫩腼腆,究竟他是本性如此还是善于伪装?也许你我日日与他打交道,却也未必能够识透他。” 赵义没想到赵相如见过他三次,心里把这多出来的一次暗暗记下,准备日后再问,也道:“我从未小觑他,刚入府时他就疑心我的来历和目的,将我盘问了一通,即便我小心对答也不能是他疑心尽消,可见他生性多疑。现在我们住到他府上来,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容不得一丝差错,你也要小心才是。” “我省得。”赵相如撇撇嘴,这样的事情不用说她也明白的,说得好听是幕僚,但是他们夫妇初来乍道,伯嘉不可能对他们完全信赖。朱英虽然也和他们名位相当,但人家多少年前就跟着黄歇混了,忠心自然不用怀疑,黄歇还替他谋了个客卿的爵位。“倘若伯嘉就是嘉有,必是通晓易容之术,他又在我们跟前侍奉了许久,对我们都了解颇深……” 赵相如斜飞了他一眼,心道赵义引狼入室,眼光也不怎么高明,还好嘉有当初没有下毒药害他,否则他焉能站在这里说话? 赵义只能心里苦笑,嘉有确实有本事,年纪又轻,当初任用时也是考察了一番的。而且赵义对他也并非全心全意信任,但凡嘉有开出的方子都有别的巫医经手查看,没有异议才会让下人配药。而赵相如因为事情隐秘,当她受伤时赵义无法让与王室宗族牵涉太深的巫医诊治,只得临时找来嘉有。 “无事,你少与他接触便是。”不见最好,省的你老给人抛媚眼。 赵相如却道:“只是避而不见又会惹来怀疑,再说,都在一个府里必是要见到的。我越是这般热情他才越不会怀疑。”禀性不同自然不容易联想,谁能想到一惯冷漠淡然的太后会变成个娇滴滴的小妇人,还处心积虑勾搭贵公子? 听完这话赵义难得没反对,还坏笑着道:“也是,凡事反着来才好。嘉有在时知道你我关系不善,倘若我们日日腻在一起,如胶似漆,他便更不怀疑了。”想装就装得彻底一点吧,秀恩爱神马的最喜欢了,如果能趁机推倒,翻来覆去……赵义脑补了一下,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前几次成功推倒老赵的情形,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不纯洁,气息也乱了。 老赵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伸手就想把他推下床,结果赵义已经化身为狼扑了上去,却极小声在她耳边道:“门外都是这府上的奴婢仆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我们在屋里窃窃私语了这么久他们难道不怀疑?回头床铺他们也要收拾,总不能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又哪里像是年轻夫妻。”真当这是演潜伏呐。 赵相如之前没想过这些,以为只要像以前一样睡一张床就行了,谁料就一愣神的功夫,赵义已经迅速把她剥得只剩内衣。乍然受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刚要挣扎,赵义迅速按住她,食指挡在唇前,示意她噤声。 赵相如被他唬了一跳,凝神细听,门外似乎有一两声轻响,却也听不真切,不知是风刮的声音还是真有人在偷听。赵义趁这功夫把自己的衣裳一掀,玉龙分开水浪,直抵宫门。赵相如猝不及防,娇呼一声,连音都带着颤。 赵义想了多少日,总算半哄半骗进了去,那处仍旧紧密,裹得他无一处不舒服,探掌轻抚她的柔软,一边亲吻一边使力。赵义有技巧,不回回都用一样的力气,一会儿进的深,一会儿浅,每次都在赵相如放松紧惕的时候突然没入根,弄得她连连娇呼。 赵义心中又是满足又是心痒,越发用力,赵相如只觉得浑身上下似被抽干了力气,四肢都使不上力,如同化了一般,攀上顶峰的那一瞬间眼前似乎都白茫茫一片,四周景致都虚幻了。 这种事情也非第一次,只不过赵相如不大爱动弹。说心里话,她对男女之事并不抵触,她跟赵义这会儿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但至少不再是喊打喊杀的关系了,二人虽都还存有一些私心,但至少面上看起来不会互相拆台。这种事情一来就如赵义所说,仆役们会收拾床铺,欢/好与否上面的痕迹一看便知;二来,她与赵义身体年龄都处在青年期,生理需求也是应该得到满足的。 于是赵相如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因为身处在危险的中心,精神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紧张感,连她自己也没有在意这种心理的变化。所谓烈女怕缠郎,并非是女子的心志不够坚定,只是因为人的感情太过微妙,每一天渗入一点点,纵然心如磐石,也禁不住水滴石穿。 她在床上躺着,顺手抽了一卷被褥盖在身上,腿有些软,刚刚的呻/吟让她的嗓子又干又哑。赵义心里喜得像个刚偷嘴得手的猫,却又不敢表现得太兴奋以免刺激到赵相如,起身看水壶中还有些许温水,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偷眼打量她的表情。虽说最近二人相处不错,但是这一次他只顾着自己舒服,没征得她同意就将她推倒,虽然自己十分卖力,且刚才她的表现也似乎挺享受,可若是她生气了…… 赵义正担心才得到修补的二人关系又恶化,赵相如已经接过杯子小口啜饮,润了润喉咙之后又将杯子塞回他手里。赵义看了又看,确认她的表情不像是生气,这才放下心来,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转个身站在床边看着赵相如,不动了。 赵相如原还打算闭目养个神,忙了一天,又是搬家又是参加宴饮,还要算计警惕旁人,又运动了一番,早觉得乏了,赵义这么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只觉得满身不自在,瞪了他一眼道:“若有事便去做,尽瞧着我做什么?” 到底是刚办完事,虽是瞪着但眼角仍带着几分风情,赵义心里一软:“眼下天色已黑,你若是现在睡了夜里又要睡不着了,不如现在熬着点,等用了晚膳早些入睡也是一样的。” 赵相如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快黑了,屋内光线也十分黯淡。“就依你说的吧。”起身整衣。 赵义把门打开,唤了屋外的侍人进屋整理床铺准备晚膳,又很贴心地扶着她从床边走到席子上坐下,仿佛她真的弱不禁风一般,又压着声音嘘寒问暖了一会儿,赵相如虽觉得烦,却碍着有外人在,不能随意摆脸色,便都虚应过去。 不一会儿晚膳便摆了上来,不仅做法和中原有很大不同,连食材也很是丰富,这样的数九寒冬,猪肉已经不算稀奇,还有老大一条鲫鱼做的汤,乳白色的汤汁看了就让人食欲猛增。这些东西普通布衣人家过年也未必能吃上一回,这样寻常的一顿晚膳竟然就有。而赵义最觉得新奇的是,这餐桌上还有绿叶蔬菜。 邯郸位于中原,这里米面、牛羊肉很常见,却少见蔬菜,尤其是到了冬天,即便是贵族和有钱的商贾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而楚国地处江南,这里气候比起中原要温暖得多,因此到冬日,奢侈的贵族们还能吃上一些。赵相如倒是见怪不怪,现代社会到处都是大棚蔬菜,吃的就是反季节,反倒是穿越后条件艰苦了很多。 二人一个微微惊诧,一个淡定自如,虽然都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态度却是一目了然的。 赵相如颇谨慎,她想起以前听说过帝王用膳每道菜不能伸三次筷子,如此可不叫外人看出自己的偏好。于是她每样菜都夹了两三筷子用用,最后放下筷子表示已经吃饱。赵义见她一惯爱吃的鱼都还剩大半没动,有些诧异,他可是为了她能多吃些特意一筷子也没碰的,不过也没直接问出口,只道:“不再用些了?” “有些犯困,过会儿便歇了,现在用多了怕积食。” 赵义点点头表示了解,不再出声。 第55章 番外之赵奢 “小花姐姐,公子奢生得真是美,和他母亲长得多像呐。”黑黑的婢女生得粗手粗脚,声音虽然明显压低,但天生的大嗓门还是能让外人轻易听见。筛子上的糠粞随着她孔武有力的臂膀抖动而上下翻腾,落了一地的碎壳。 “奴隶生的孩子,长得再漂亮又有何用?”小花在安平君赵成府上待了不少年,见惯了贵族豪门的世面,她们不过是这公门内低贱的下人,只比奴隶的待遇好上一星半点。 黑丫十分羡慕地口气道:“即便那样也不同了呀,娄姬长得美,虽然比不上正经夫人,但到底脱了奴籍,连带生的孩子也能成为公子。”有几个奴隶能有这样的机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小花冷笑:“说是公子,只是真能一样?公子郝自幼便能在大王身边侍读玩耍,君上祭祀宗庙祖先带的也是他,将来承袭君侯之位的也必然是他。嫡庶有别,即便是公子,也有天壤之别!” 此处是下人们干活的地方,午后这里不大有人走动,她们便放心防备说了会儿话。我叼着一截狗尾巴草,细长的青茎在我嘴里慢慢化出一股青草的香气,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才是未时,就被吵醒了,看来今天午觉是睡不成了。 我起身拍了拍灰,弄出了点动静,把屋里一直说话的两人吓了一跳。我看见他们探头张望,然后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告诉他们也告诉我自己,不要在别人背后议论人,因为隔墙有耳。 我叼着草转过一个院子,下人们对我恭敬地行礼,但眼神中都有藏不住地情绪,或惊异或鄙夷。他们觉得贵族的孩子都应该生来高贵无比、一尘不染,而不应该像我这样,身上脏兮兮的,叼着草到处乱晃。 也许他们在想,到底是奴隶生的孩子,有一半低贱的血统,自然也高贵不到哪去。 实际上我那所谓的父亲确实是这样训斥我的。 仔细算起来,我家称得上是真正的豪门贵族。我的祖父是赵成侯之子、肃侯之弟成,号安平君,是赵国的相邦,武灵王的叔叔。我的父亲是他的嫡长子据。 多么显赫的身世,如果我不是有一个奴隶娘亲的话。 我曾经一度痛恨我母亲的出身,但很快我便发现这不是她的过错。更多时候,她给予我的是温柔地关爱。她在这个家中地位卑微,虽然吃穿比起奴隶要好得多,但终归不受人尊重。父亲当年想来也只是一时贪恋母亲的容貌,才会生下我,他对母亲从来都是可有可无。 直到她临终那日,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她身边。她鼻梁高耸,眼窝深陷,手中紧紧握着她随身携带的青铜短刀鞘,刀鞘上有狼的图腾。合上双眼的时候,她面容安静,像是睡去的神女。那一刻,我后悔当初为何要觉得和她说话是种耻辱,她是我的母亲,从未只以温柔的笑脸对我。可惜我再也看不见了。 父亲根本不愿为她费心神,主母便像打发下人一样埋葬了她。不过是个奴隶出身的小妾,没有被世人承认的身份和可靠的娘家人,谁会在意她? 因为这个世上,嫡庶尊卑有别。 我在外行走时常占了父亲身份的便宜而显得尊贵些,可赵郝还有其他嫡子的讥讽让我时刻记得自己另一半的血脉。我曾经为此自卑,不管埋藏在心里多深,始终会隐隐发作。直到很久后,因为某个人,我才看清,这世上之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 一日,突然有人找到我,给我一个没有刀鞘的匕首,刀柄上有一个狼头。他们告诉我,我的母亲并非是什么奴隶,而是楼烦的公主,楼烦王的亲妹妹。武灵王远征楼烦时掳获了大批王室的人,我的母亲因为貌美,在分配战利品时被当做奴隶分给了安平君赵成,后被嫡子据看中,成了他的姬妾。那个人说,我并非是低贱的血统,而是两个王室结合的血脉。 我脸上虽然没有表现,但我的心里确实很是激动,我终究不是卑劣的血统,这让我长舒一口气。年少的我很天真,说直白些就是很傻,就这样接受了所谓舅舅的安排。他在邯郸安插了细作,他希望我能利用自己的身份作掩护为他培植势力。楼烦忌惮赵国强大的势力,他们不光要应付赵国,还要抵挡匈奴的侵吞和掠夺。楼烦的军力在上一次大战中损失太多,元气大伤,根本无法与赵国硬碰硬。他身边的谋士便想在邯郸兴风作浪,若能引得赵国内耗,而无暇顾及楼烦,自然是上上之策。 有了势力的我做起事来比起过去要顺遂得多,我也受过挫折,当我渐渐明白世间冷暖的根源后,我最初的冲动开始消退,其实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获得旁人的尊敬和父亲的认可,只因为我是庶子,郝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就能让父亲和其他族老交口称赞,我需要倾尽全力,都不能博来他们哪怕一个字的肯定。 我生在贵族之家,出身使我天生与庶民不想为伍,可我永远也融不进嫡庶尊卑主导的贵族世界。这个世上还有我存在的意义吗,我又有什么乐趣呢? 我知道楼烦王不过是想利用我,只是我竟也不生气。 他想利用我,证明我有价值,不是吗?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利用别人。 我的身份注定不可能袭爵,所以我只在朝廷做了田部吏,很小的官职。当然这只是掩饰,实际上我得到舅舅给的金,开始悄悄收买人手。势力不是一天就能组建的,经过不少年的经营,我也有了不错的成果。宫内外,朝廷上下,有些是舅舅的势力,有些是我的,只听从于我。 我的势力见不得光,也许我能成为隐藏在背后的手,操纵他们。想想就觉得有趣。 舅舅见我做事得力,渐渐放心将大事交予我处置,毕竟他离得太远,鞭长莫及,不过仍是时时派来使者传命于我。我虽不耐烦,却次次好言好语相待。时候未到,暂且不要撕破脸的好。何况,人生于我而言没有太多乐趣,有时候找些事情做做也未尝不是一种乐事。 有一次,使者带来舅舅的指令,让我扶持后宫一个叫姚嬴的女子,帮助她登上王后之位,并且想办法废掉太子。 这条计策确实不错。楼烦王大抵是见了赵武灵王王立太子时犹豫不决,废长立幼,结果导致沙丘之乱,所以才想如法炮制让赵国再乱上一回。这也挺有趣,听说那个姚嬴是燕国送来的,想不到竟与楼烦有些瓜葛。我私下派人与这姚嬴联络,她遣来送信的宫女很是骄横。我冷眼看着,有其仆必有其主,想来她的主子也是个没脑子的。 没脑子也好,将来很好控制。 姚嬴挺得上宠,一来是她长得确实漂亮,二来也是有我的暗中助力,只是两三年下来她便开始目中无人,丝毫不将我这个当初的盟友放在眼里,言语间对自己登上王后之位颇有自信。我心底厌恶这种女人,不过舅舅却来信提醒我动手除掉王后。 王后并无大错,如无意外,大臣们不会同意废后。除非她死。 她的侍女小春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只是再聪明也抵不过一个情字,我亲自出马,她没几次便被我哄住,成了我的棋子。 下毒的那天我在家中等着消息,其实不用等,赵王后断无存活的可能,即便小春不动手我还有其他的人选,只是她下手不容易露痕迹,省心些。其实我有些后悔的,后悔这么顺从舅舅的命令,后悔让我厌恶的姚嬴得意。难道我要做我舅舅一辈子的棋子,心甘情愿被他驱策? 只是扶植王后于我也没什么好处,太子占着嫡长的优势,助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我要做的,是雪中送炭,否则别人怎能记住你的好? 我何时变得这般精于算计利弊得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势力已经足够强大了,而我也不想再被人左右。 第二天宫中递来消息,王后一切如常。我十分惊讶,一面让人打探消息,一面联系小春。我自用事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大的疏失,什么人能在这样周密的算计下存活下来?难道小春事到临头反悔了? 小春告诉了一个更让我吃惊的事。王后已死,现在这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假王后。 我过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转念一想,我又轻笑,这个假王后毫无根基,连姚嬴都不如,杀死她如捏死蝼蚁般轻松,姑且留她一阵子看看,再做打算吧。我想的是,若能扶植,比起一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姚嬴,这个女人应该更好控制。她有致命的把柄握在我手中,非太子亲母,又不得赵王宠爱,在宫中施展不开,会更加依赖我的力量。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念之差,改变了我和她的一生 第56章 阿朱 奴婢们收拾了碗筷,又伺候完二人洗漱,小心退出主屋。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将手中的水盆交给另一个年龄小些的婢子端着,又取了干布擦了擦潮手,轻声道:“我且出去一趟,余下的事情你和阿碧她们多分担些。”说话间看了一眼主屋窗户纸上投射的人影,低声叮嘱道:“先生和夫人累了一天多半过会儿就要歇下,你做事且放轻些手脚,若吵醒了他们,小心总管责罚。” 小婢子大约是有些畏惧,怯生生道:“奴婢明白了,姐姐放心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晚了院门就落锁了。” 青衣婢女道:“乱操心。”不过话虽这么说,脚下却没耽误,步子飞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已经是戌时,平日里若无要事,这个点大家基本都洗洗准备睡了,何况现在还是冬天,天黑的早,大家睡得也早。尽管春申君府上各处基本都已熄灯就寝,但伯嘉院子里仍然烛火通明,不过下人们都很少来回走动,只偶尔有人捧着东西在院子里走过,发出的声音也是轻得不能再轻。不为别的,他们公子原本就像个煞神似的,脾气很是古怪,今日回来时脸比起平日黑了一多半,更加无人敢触霉头,所有人心里都拉响警报,务必小心谨慎。 伯嘉坐在席子上,手里捏着水杯,脸有一半埋在灯影中,显得神秘莫测,只是心里却比往日凌乱得多。从宴会上回来后,他满脑子就是东方夫人那轻佻的眼神和细软的腰肢,耳畔还不断循环播放着她娇滴滴的声音。 如果他经历过亦或是旁边有个年长的知道,定会告诉他,你这是单相思。可是伯嘉不知道。纵然他学富五车、精于算计,能够领兵千万,在面对赵相如时还能展现咄咄逼人的架势,可他终究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刚弱冠。本来每天想的多国家大事,如何能为父亲和国家争得更多利益,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女人,占满了整个内存,而且还让他的下半身有了反应……过去二十年他从来没经历过,太可怕了有木有! 按照他的认知,这个女子不光有夫君,而且出身低微,行为放/荡,见了几次见急不可耐地要贴上来,实在是个下贱女子,搁在平时他定是弃如敝屣,看也看不上的。只是眼下他觉得明明看不上,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她的面容,心里好像被什么挠过似的,有一种微痒的感觉。伯嘉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中了媚/药后余毒没有完全散去,才导致自己会如此异常。然后又不由自主想到当时自己险些将女子占为己有,肌肤接触时那一刻的真实感。他也曾尝试旁的方法来分散精力,可那些书捧起来还没读几行,脑子就又被占满了。 那女子明明不是他喜欢的! 这些年他从来都是以皇图霸业为重,从没有女人入过他的眼,确切点说,在他身边是不缺乏雌性,但他从不将这些人当成女人看。唯一一个入他心的,是个冷面的女子。 这是伯嘉从未向旁人道出过的秘密,他曾经扮作巫医潜入赵国,以窥伺敌国内政,获取一些普通细作难以侦知的消息。结果在那,他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兴趣。那个女子年岁应该不小,至少比他父亲还要年长,可她却有熟龄女子的容颜和妙龄女子的身材,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这个女子拥有传奇的经历,在他幼年时就曾名震天下,说是他少年时的明星偶像也差不离多远。他也曾在听闻她的故事后心生敬佩,想要见一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在短短二十年间将秦国这个庞然大物拉下马。 谁知当他见到的时候,传奇太后不仅易了容、受了伤,还像只鸟儿被人折断了翅膀豢养在后宫。虽然世事练达,他已经不是那种看见自己偶像就会激动的少年,但见到赵国宫廷的秘辛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 数个月的悉心照料,耳濡目染,她是他第一个用心观察打量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在他的眼里,也慢慢入了他的心。还在赵国时,他每日便期待踏入她室门的那一刻,看见她低头沉思或与人说话的神情,那时候的她笑容极少,难得展露一次也会让身负使命的他蓦然失神。 离开赵国后他事务繁杂,先是统兵征战,后又回国为父筹谋,但时常会想起她,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原因。 如果说喜欢上赵太后还在他理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那么对一个只见过三两次面的小女人其反应,则超出了他的接受半径。男女之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经历过,他此刻努力地开始回想赵太后清冷的表情,以抵御下/半/身熊熊燃烧的欲/火,只是效果似乎不大。 就在此时,门外来人禀报,伯嘉示意让人进来,一会儿一名紫衣女子低头走入,正是刚刚从赵相如他们院子里离开的那名婢女。 她的到来仿佛是伯嘉意料之中的事,还没等女子开口,沉闷的男声已经响起:“观察得如何?” 女子也明白他的意思,不多拘礼,利落答道:“君上散宴后,他们二人便进了屋内,所说所做不得而知,只是不久之后二人行周公之礼,女子声音之大,院内清晰可闻。” 伯嘉的脸阴沉沉的,紫衣女子偷眼打量了一番,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垂落的双袖下手掌忍不住握成拳。“事毕后,奴婢收拾了床铺,实证二人关系不假。” “其他呢?”伯嘉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是紫衣女子知道他必是生气了,整个人周身萦绕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 她叫阿朱,打小就跟着公子伯嘉,开始只是做普通的婢女,由于做事机灵、胆大心细、善于观察,被春申君和伯嘉用心培养成了一个集服侍和细作功能于一身的多功能婢女。由于跟随伯嘉的时间很长,她虽然年轻,却能东西他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也更明白一个音调的差别意味着主子的情绪可能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种能力并非是她天生所有,而是后天反复揣摩的,在伯嘉面前她总是忠心耿耿、认真做事,从未有让他失望的时候,这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用心,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她对伯嘉存了私心的缘故,所以但凡主子有所交代,她都不遗余力去完成。 “按照公子的吩咐,今日晚膳给东方夫妇加了餐,主食除了必有的猪肉外还加了鱼和鲜蔬,奴婢观察了两位的反应——”说到这里,阿朱看见伯嘉眼皮一跳,虽然没有其他明显的动作,但显然,他对下面的事情很关注。“在看到丰盛的晚膳时,两位反应并不大,只是见到鲜蔬后,夫人表情平淡,倒是东方先生略略露出一丝惊讶之情。奴婢想着,东方夫人是楚人,冬日里见过蔬菜也属平常,听闻先生是赵人,若真如此,二人的表现应是无疑。”阿朱不光说了他们的细微表现,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她是伯嘉放在东方偃身边监督的人,事先早已将东方偃夫妇二人的底细、来历摸了清楚。伯嘉怀疑他们,面上查不出来,便从细节上入手,即便没查出什么也不要紧,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人如果从里到外都是真的,便会一丝马脚也不露,反之,必定会让他逮到小尾巴。 “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赵义和赵相如觉得伯嘉给他们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伯嘉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不是他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但也只是一瞬间。赵义和相如之间的矛盾他是看在眼里的,何况潜入楚国混入黄府需要多大的胆量,再加上他接触了几次东方夫人,并未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她可是中了蛇草之毒的。因此也就在心里把他们这方面的嫌疑排除了。不过试一试总不是坏事,赵太后爱吃鱼,他在赵国时就知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两人每样菜都尝了些,连蔬菜这样难得的东西也都剩了不少。”更不用说猪肉、鱼肉这些的了。 伯嘉不再说话,阿朱明白他正在思考,此时她施礼退出就行了,可是这样难得的独处时间,她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从战场上回来的伯嘉比过去多了几分杀伐的戾气,虽然举止仍旧文雅,但眉宇间更加成熟从容,尤其是在灯光下,暖黄色包裹住他半边的脸颊,显得十分温和,另外半边则被高耸的鼻梁遮住,如同一座高大的山脉,将光线齐齐截断,完全被阴影笼罩,即便这样,也让阿朱看得心跳不已。 “你还站着做什么?”伯嘉抬头发现阿朱还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几乎要藏不住,不由厌恶地皱起眉。这些心存肖想的女子都让他厌恶。 阿朱赶忙退出,合上门后长舒一口气,望了眼月色:公子,只要是你所求,奴婢必百倍努力,万死不辞。 只求能得你一眼眷顾。 第57章 讨论 春申君府上的熏香是上好的芝兰香,这时候人们用的香料极为自然,闻起来极为淡雅,令人心旷神怡。黄歇居所的陈设典雅,他祖上曾是黄国的贵族后裔,黄国与曾、随等国在几百年前接连被楚国吞并,成就了楚国庞大版图的同时,也使得这些故国的王孙贵族散落到了楚国各地,不过由于这些人身份显赫,在新的国家政权中混得都还不差,又经几百年后,他们已经彻底融入这个国度并为国君效劳,黄歇就是这里面的佼佼者。 楚国的令尹相当于赵国的相邦,内领国政外理军事,权利地位堪比赵国的相邦。过去的几百年,这一位置基本是楚国芈姓自家人执掌,多是熊氏、屈氏、昭氏之类,作为外姓人,虽然不是第一个坐到这个位置的,但也是凤毛麟角,可见黄歇的能力了。 几位他亲近的幕僚席地而坐,看见黄歇表情郑重,知道他有大事要商议。赵义自然也在其中,他的坐姿谈不上十分端正,却显得很风雅,正是黄歇喜欢的那种,刚一看见,眉宇间便松开许多,捻着美髯,示意伯嘉这件事由他来说。 众人都将视线转投到他的身上。 伯嘉的话很短:“我们已与赵国王室郝联系,他同意利用自己的影响驱动国内贵族反对赵王义。” 几位幕僚除了朱英以外脸上都有吃惊的神色,郝的名字他们都听过,他在现今赵国宗室的辈分很高,他的祖父又曾经一度掌握着赵国的国政,连武灵王都要礼让三分,一直以来,他们家都是赵国保守势力的代表,没想到竟然和楚国有了联系。 赵义是个很有能力的国君,虽然过去十几年的执政生涯中始终被他母亲的光环所笼罩,但他和相邦张禄配合默契,将内政打理得仅仅有条,改革的政令也得以顺利推行,国计民生有了很大发展,这些都是赵国势力对外扩张的基础。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他们在国内的鼎力支持,武烈太后和赵军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毫无后顾之忧的拿下三个国家。 敌人太过强大总是不好的,春申君与幕僚曾经私下讨论过,如果有办法最好能挑拨赵国内乱,以此消耗他们的实力,如果赵国国内无法煽动,就只能联魏抗赵。 “他的合作是否有足够的诚意?”一位相貌清癯的幕僚开口问道,说话时最长的那根胡须刚好能触到襟口,他跟随春申君的时间不短,出谋划策时总是十分谨慎,这也是黄歇最看重的,有他在,总能使得智囊团的谋略滴水不漏。 “郝的嫡长子商被人所杀,赵王包庇了那个人。”出于某种需要,黄歇暂时隐去了关于赵太后的事情,毕竟这条信息太过震撼,她的死讯早已传出,但她征战多年,无论在民间还是在其他国家的贵族和军队中,都存在不小的威慑力。赵王出于某种目的留下她的命却抹去了她的身份,自然是不希望消息曝光,他与伯嘉也觉得消息暂时保留在合适的圈子内比较稳妥。 那幕僚点点头,既然有杀子之仇,赵郝投靠就在合理范围内。他相信黄歇的消息来源,赵郝如果是用牺牲嫡长子的代价来假意投靠楚国,这是绝对不值的。何况他过去与赵太后积怨已久,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赵义年轻有为,去年赵宫一场暴乱,武烈太后暴亡,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想想武烈太后何等人物,叱咤风云十数年,国内贵族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竟然瞬间被夺权殒命,此前又丝毫不见国君和太后不和,可见此人心智远非常人能比,区区一个赵郝能如之奈何?”说话的幕僚面色暗黄,眼下青黑,说话声音漂浮,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伯嘉出声道:“区区一个赵郝是不能怎样,不过现在不同了,他背后有整个楚国,还有父亲。”和他。 他在赵义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赵义的隐忍与智谋他亲眼所见,不过他不认为自己在对上赵义时会比他差,相反,有这样一个对手他也会兴奋。天下虽乱,却隐隐显露出归一的兆头,群雄逐鹿中原的年代早已开启,弱者已经淘汰出局,剩下的对手不多,却也是最难对付的,谁胜了谁就能问鼎中原,甚至更进一步,取周王室而代之,执天子剑。没有一个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他也不能。 那位瘦些的幕僚问道:“只是不知如何合作,赵郝又是否能给我们有价值的情报。” 黄歇道:“今日召众位来就是想与大家商议,前日赵郝送来消息,说据他在军内的线报,赵军于齐地单父城的驻军被抽调了九千人前往方与协防,单父空虚。“单父原属齐国,齐国覆灭后自然而然归属赵国,现在已经成了赵国与楚国的边界地带,两国常年陈兵于此,楚国很想吞下单父以及周边的城池,毕竟当年齐国的土地还是十分富庶的。 国与国之间即便修好,边境也常有摩擦,何况楚国与赵国刚刚在西边打完一仗,虽然还不是全面战争,但小打小闹十分正常,不用担心这次出兵会引起赵国的全面反扑。 “赵郝给出这样的信息算是合作?只不过一座城池,他在赵国浸淫多年,恐怕能摸到的信息远不止这些吧?”一直未出声的赵义突然开口,质疑赵郝的诚意,区区一座城池就想表明诚意未免也太小看楚国了。 伯嘉看了他一眼,赵义依旧淡笑,举止十分闲适。尽管还有一丝戒心,但伯嘉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令人观之可亲。 黄歇见是东方偃说话,也很高兴:“我也觉得赵郝的诚意不足,不过这无妨,待我遣人告知,让他换一个更有价值些的消息。” 赵义摇头笑道:“君上,鄙人觉得消息既然送来不妨先用了,赵郝不管诚意如何既然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想来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们先攻下单父,一则验证消息真伪,二则可让赵郝觉得我们对他信任有加,三则,单父军情瞬息万变,肉既然已经送到嘴边,焉有不吃的道理。” 黄歇捻须大笑,连声称善。 赵郝的消息只要用了,就意味着你给出的好处我接着,代表双方正式结盟,从那之后双方捆在了一起。赵郝只要出卖了一次消息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为了更好的合作以达到双方的目的,下次一定会送来更有价值的情报。赵义的意思黄歇和伯嘉都明白,黄歇十分高兴,自己的智囊团又壮大了。 “长安君那有何说法?”赵义陡然问出这一句,黄歇一愣,伯嘉也是看着他。 黄歇叹服道:“先生果然睿智,竟能看到这一步。”他们与赵郝联系,意图推翻赵义的国君之位,然后再扶持质子长安君赵良继任赵王,赵良才十来岁,又在楚国出质多年,他的能力楚国很清楚,即便做了国君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只要把赵国搞残了,到时候这天下还不是楚国的说了算?当然这些谋划不过仅限于两三个人知晓,赵义并不知道,结果他不仅看出来了,还直接问长安君是否知道或参与了此时。 朱英道:“我曾私下见过长安君,他对于此事也很乐意,只是不愿出头,还比较谨慎,似乎是颇为忌惮。” 伯嘉冷哼:“赵义是他哥哥,赵良自出生起便在赵义治下,亲眼见他强势的嫡母和嫡兄,又能有什么胆量。被送来我国后也是好吃好喝供着,连国政都不懂的人哪里是什么谨慎,不过是胆小畏惧罢了。” 黄歇道:“不过他既然愿意坐这个王位,也算是某种承诺了。” 朱英道:“他不用做事只管坐享其成,自然是乐意之极的,赵国的疆域是他出生时的三倍还多,这样的诱惑寻常人可抵挡不住。” 几人随后又说了会儿,统一了意见,决定先向楚王请兵,攻击单父。以楚王对黄歇的信任,这事没有不成的,很迅速的便拿到了兵符。 赵义出去议事,赵相如一个人闲得无聊,她知道目前暂时还不能肆意出府,因此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把身边的婢女仆人召了进来,让他们每个人做自我介绍。 奴婢一共七人,四女三男。男的基本在院外做些杂役粗活,婢女们都是近身服侍,衣服的式样相同,不过颜色有差异,浅绿色的都是年轻地位较低的婢女,穿紫色的则是地位比较高,能够指挥他们的领头婢女。 赵相如眼睛从他们身上扫过,没有人多话或是多问,也没人赶着上前献殷勤,可见春申君治府之严。领头的婢女叫阿朱,一张鹅蛋小脸,倒是美人的模样,只可惜五官生得一般,勉强算是清秀。不过应答间十分流利,言简意赅,不显得啰嗦。赵相如倒是十分满意这样的人,只可惜人家是春申君手下的人,若说她没经过特别的调/教,赵相如怎么也不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回老家,明天开车去外地谈事情,可能要周日才回,周六停一天。 奸臣之女这本小说很不错,我险些错过,忍过前十万字才好看。 《蔷薇之名》是今天才看的,很赞的小说,最关键是没入V,推荐 第58章 爬墙 前一天晚上,赵义与赵相如说起与府外赵人联系的事,毕竟这一次他们单独进黄府打探消息,在一窥楚国智囊核心的同时,也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稍有不慎,结果真的可能是满盘皆输。这也只有赵义这样身上带有冒险因子的人才做得出来。但有胆识不代表鲁莽,在取得了春申君信任之后,他需要慢慢开始与府外接触,以便取得的消息能够尽快传出,他也需要获得国内的消息,以判断时局,处理国内一些棘手的问题。 现在赵义全力应对黄歇,一边为他出谋划策,一边套取情报,每日与这些幕僚们周旋,压力不小。赵相如则负责建立一个从黄府通往外界的联络渠道,甚至要提前规划出他们安全撤离时的路径。 她先是将自己所居住的院子内的情况摸了清楚,顺带了解了一番外围的情况。赵相如从军多年,行事果决,却学不来内宅妇人的九曲回肠,知道自己这番打探瞒不过有心人,索性也没有遮遮掩掩,做出一副沉迷于公子伯嘉美色的样子,言语间竟是毫不避讳,拉着阿朱就直接问她伯嘉有没有娶妻,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之类。 阿朱没想到东方夫人已经嫁人了,竟然对这种爬墙的事如此明目张胆,惊了一呆之后只能虚笑着回道:“公子尚未娶妻,也没有姬妾,只是他洁身自好,对男女之事看得极淡。”又装傻道:“不知夫人问这些有何意义?”心中却骂这女子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已婚妇人竟然还妄想攀附公子,又做出如此热情的姿态,殊不知公子最讨厌女人迫不及待的模样,真是蠢货。 赵相如眯着眼道:“无事,只是随口一问。”心里想的却是,这阿朱看似精明,不过空长了副聪明相,刚才她只问了一句伯嘉,她竟然连笑容都勉强,眼中厌恶和讥讽的神态藏都藏不住。到底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嫩了些。比起阿朱,其他三名婢女看起来就自然得多,不如阿朱心思重,尤其是最小的阿碧,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子也不高,脸上有些婴儿肥,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虎牙,十分可爱。 没几天,单父城传来被楚军攻占的消息,赵军死伤不少,防线开始后撤。赵相如还是从赵义口中知道的,彼时刚用过晚膳,婢女们收拾了残羹又铺好了床铺,静悄悄退了出去关好门。她眼波一转,皮笑肉不笑道:“你倒真是大方,单父竟然就这么拱手送人了。”两军在此驻扎不是没有原因的,单父地势好,城池的也比较坚固,可攻可守,丢了它对赵国来说却是是一大损失,连赵相如乍闻此讯也不免肉疼一把。 听她阴阳怪气的声音,赵义揽住她的腰,贴在她耳边道:“这是第一次与他们讨论行动计划,若是告知单父让他们提前做了准备岂不是等于明白告诉黄歇府内有细作?若是查到我们可怎么好?”他滚烫的气息喷到她的耳朵上,赵相如只觉得耳朵一阵痒,心里像有无数只猫爪子在挠,她想要侧身避开,却又被他的胳膊固定在侧,无法动弹。 “你我都知道,钓鱼要用饵,小小单父,无关全局,让给他便是。他得了好处自然得意,到时候便是还我整个楚国。”赵义的声音极小,只能他们两人听见,仿佛是夫妻间的情话一般,这些道理赵相如自然明白,她扭了扭身子道:“说话边说话,搂着我做什么!”声音竟有几分连她都未察觉的娇嗔。 赵义心里一喜,心道自己带上她一同密访楚国的决定果然是对的,现在赵相如对他的态度比之一年前不知好上几倍,潜移默化的影响,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 阿朱端着洗漱的水盆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似乎在窃窃私语,脚步不由一滞,刚要凝神细听似乎又没了,正在她犹豫是否要敲门的时候,里面又传出男子的朗笑声。 “先生、夫人,该洗漱了。”阿朱出声,得到里面的应许,这才腾出一只手推开门,只见赵义搂着赵相如坐在床上,二人举止亲昵,仿佛一对神仙眷侣,秀恩爱时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对于突然而至搅扰兴致的阿朱,赵义面上似有不悦,不过到底没说话。 阿朱面不改色将水盆端至木架上,赵义拉着赵相如起身拭面,手刚伸进盆中捞起面巾便又掷了回去,力气不小,溅起的水花不少都淋到阿朱脸上。 “水怎么这么凉,冻着夫人怎么好?君上府中人都是如此做事的吗?”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的“东方偃”突然疾言厉色起来。 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寒冷,阿朱心知刚才自己在屋外站了会儿让热气散了不少,现在被主子斥责也不敢分辩,赶忙低头认错出门去换。赵相如聊了几次觉得阿朱并非普通婢女,心中一直对她十分提防,见赵义也警醒,光从水温就能察觉她有些问题,对他的能力也不再怀疑,同时给自己暗下警告,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身边的人你多留心些。”敞开的屋门外夜色浓郁,腊梅几乎要开尽,只留下幽幽几缕残香,随着一阵冷风吹入屋内。 “我晓得。”赵相如轻语,神色淡淡的,没有丝毫紧张,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赵义闻言知道她已经察觉,不由松了口气。 水很快换来,这次阿朱低着头进屋,将水盆放好后一句话也不多说。赵义试了试水温感觉还行,便温柔地给夫人拧干面巾净面,赵相如忍着皱眉的冲动很配合的闭上眼睛,赵义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看在旁人眼里真是无限缱绻。 阿朱端着水盆出去时,屋内传出不低地调笑声,她心中鄙夷,不由轻哼了声,这男子瞎了眼睛,竟找了个荡/妇回来,自己有男人尚且不满足,还妄图染指公子,如今看着恩爱,不过是这男子一厢情愿罢了,倘若自己告诉他,他心爱的夫人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又会有何反应呢? 赵义懒得去管一个婢女的心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赵相如。美人在怀神马的,感觉不要太好!反正每天歇息得都很早,他不介意在睡觉前做点热身运动。每当赵相如表现出不耐和抗拒的时候,赵义就用眼神看向外面,示意隔墙有耳,然后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他。 赵义原本只是没有机会,现在赵相如不能拒绝了,于是某人上赶着表现,不仅要一展雄风,还要注意身下之人的感受。手和嘴都不闲着,还要一刻不停地耕耘,竟然一丝也不觉得辛苦,完全乐在其中。 赵相如有个毛办法,她总不至于脑残到在敌人家里耍脾气,大局观还是要有的。开始时只是不反抗,慢慢被赵义弄出感觉来了,而且赵义很懂得什么叫循序渐进、由浅入深,即便自己难受也要忍着,一点一点磨着她,直到她双腿难耐地搓动,他才挺身入港。 赵相如发出一声长叹,下面的小嘴密密地咬着他,赵义险些丢盔卸甲,定了定神之后才又重整旗鼓,这一次他做好准备,手指在她身上处处点火,赵相如只觉得自己快要热得晕过去了,而赵义却故意在浅处徘徊,不肯前进。她心里怨愤,指甲都嵌到他的后背中,皱着眉,脸上尽是不满的表情,却始终不肯说话。赵义见她这般模样已是极限,再让她开口服软恐怕会惹她恼怒,于是见好就收,扶着她的腰深深递了进去。 赵义对女色本就不热衷,却喜欢在赵相如身上下功夫。他记得有几次触到过她内里一块半硬的地方,每次碰到她都会失控,这次又循着记忆找过去,没一会儿便摸到了所在,于是下足力气横冲直撞,赵相如先还是咬着嘴唇哀哀地叫着,到最后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喘气声。 到最后赵义加速时,赵相如昏头昏脑之际突然一句:“不要在里面。”赵义一愣,随即明白,却不肯停下,也没有照赵相如话里的意思去做。赵相如此时已经顾不得了,自己已经攀上了顶峰,眼前似乎就在云端中,她月事都不怎么来,想必即便弄在里面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被翻红浪。赵义一番折腾之后就埋在她身体里不肯出来,双臂紧紧抱着她,时不时亲吻她的肩膀。赵相如觉得他无赖,却也没力气,二人竟就这样一夜到天亮。等到赵相如睡得半梦半醒时,耳畔又听见赵义粗重的喘息声,心中一惊,却发觉身下正被人大肆进攻,欲/望正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刚睡醒她也没什么力气,便装尸体由得他去倒腾,于是赵义仿佛是得了默许,折腾得更起劲了。 赵相如就这样又被翻来覆去揉搓了一个早上,直到外面都传来下人们的洒扫声赵义才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补周日的,不出意外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周六那天第一次开车就上高速啊,还下雨。。。。来回几百公里。。。好紧张了,两边大货车忽忽的,吓屎了 受奸臣之女影响,有时候码字的文风会不由自主跟着变一变。 蔷薇之名很不错,我已经看完了,很喜欢女主哇~大家有没有推荐的小说完结的,最近文荒,内个《淑妃》看得真想弃文,我果然已经厌恶宫斗了吗 第59章 出府 伯嘉身边的下人都知道,主人喜欢身边的一只兔子,经常抱在手里顺毛。公子不容易讨好,但讨好个畜牲还是很简单的,因此大家喂起来格外用心,把那兔子喂得膘肥体壮,身上的毛雪白的,随时有人清理兽笼。谁都知道他们家公子爱洁,抱在手上的宠物怎么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才好。 伯嘉抱着兔子,心里却盘算着方才自己父亲黄歇的一番话。原来今日东方偃找到黄歇,委婉的希望他能申斥并管束下人,原因则是他听到下人间在议论自己妻子和长公子伯嘉的桃色绯闻,而他作为正牌老公感觉头上绿光闪闪,这是不能容忍的。 作为宠妻宠到令人发指的妻奴,他理所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他妻子的问题,相反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嫉妒他夫人的美貌,想要恶语中伤。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温柔美丽,对自己又是坚贞不渝,一向“胆小怕事”……这些恶意的谣言会对她产生莫大的伤害,而她仅仅在这府中住了不过半个多月。不止如此,她入府后足不出户,小宝贝都闷坏了有木有,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她都花不出去了,怎么能体现他为人夫的价值呢?这不科学。 这一下反映了两个问题,一是他老婆被流言侵扰,必须刹住流言;二是他老婆闷坏了,不能总拘着,需要给她机会出去逛一逛。 黄歇觉得第二个问题不算事儿,反正不能拘一辈子,他老婆想出门就出门好了,大不了多派点侍卫盯着,倒是第一个问题比较棘手。那天办宴会的时候长眼睛的都看见东方夫人冲自己儿子抛媚眼了,明显是她对伯嘉有意,还存了引诱的意思,就只有东方偃自己还觉得自己夫人是朵小白莲。流言传出他也有所耳闻,多半是那女子行为不够端正,让下人拿住了话柄才会这样传开,自己儿子行得端坐得正,一直没有理睬。可是东方偃不知道是太相信妻子还是被这女子哄得傻了,竟然丝毫不怀疑她,却一味要他平息流言。 黄歇直叹气,这段时间来每每议事,东方偃都能提出好的对策,他和朱英私下交流时对这年轻人十分满意。可如此精明的一个男子在见到他妻子时完全没了脑子,连基本的判断也失去了,只听信他妻子所说的话,旁人完全不能施加影响。 你能想象一个人刚拥有一台崭新的酷睿4核电脑,却发现这台电脑在某个阶段会突然变成小霸王学习机的感觉吗?事实上黄歇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很坑爹。 也许这就是奇才的副作用吧,在智商超群的时候一定有个旁的什么不足来修改一下逆天的存在,以保持游戏公平,比如他的妻奴个性,比如他有一个拖后腿的婆娘。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他基本都能容忍。 黄歇只能认了。 于是他出手也很迅速,一面召来老管家黄甲,让他约束下人,对此事封口;一面来找自己儿子,告诉他已经成年了,府外有一处住所离这里挺近,他这几天收拾收拾就打包住过去吧。言下之意是,东方偃人才难得,但是老婆太二,你虽贵为公子却也要礼贤下士,这种事情犯不着跟他计较,要让东方心里舒服,所以儿子得要委屈些,惹不起那女人还是躲得起的,赶紧搬出去住吧,反正你也成年了,黄歇自己也养了一堆姬妾在后院,这么大还和儿子在一起确实也不方便,早该开府另居了。 十几年辛辛苦苦为黄氏计,突然被自己父亲打包丢出府,还是为个幕僚的女人,论谁都会生气,只是伯嘉反倒没什么情绪波动。 兔子在他怀里安静地嚼着草,一双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他看着呆头呆脑的兔子,不知是想到了谁。两天后伯嘉就搬出府,住到了外面,不过议事时还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府里的流言也没了,做事果决如春申君,对自己的府邸还是有绝对控制力的,否则也管不好一个国家。 于是赵义继续为黄歇出谋划策,赵相如则带着老公给的钱还有黄府出的打手趾高气昂的出门逛街了。她不和幕僚的夫人们打交道,只顾将城里好看的布匹、首饰统统往府里搬,几个本来是保护顺便监督她的私兵,最后全都成了搬运工,每人手上都提着不少东西,甚至连握剑的手都抽不出来。 赵相如花起钱来眼睛眨都不眨,只要相中了连价格都不问直接买下。商人们连碰了几天,最后只要一见她立刻眉开眼笑,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反正她的钱好赚。开始几天她只是从府里到市集,并不乱走,慢慢的她会使唤车夫,让他驾着马车去原先的住所。车夫不敢违拗,私兵们想着只要人不丢他们也不会拦着,于是赵相如便转到之前住的地方找六妹说话,然后随手赠两匹时兴的布料,惹得六妹好一阵激动,摸摸料子又看看她,言语里都是东方先生要飞黄腾达,她找了个好老公的意思。 赵相如找了她几日,后来又转而要去近郊找自己的哥哥。一听说要出城,私兵们都有些不乐意,尤其领头的为难道:“夫人,城外鱼龙混杂,贸然出城风险不小,君上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同意,不如作罢?” 赵相如哪里理他,摆出一副骄矜的模样道:“我夫君特向君上报备的,准我出府行走,也没拦着说不让我出城。我兄弟就在城外不远,你们不过是偷懒不愿走罢了,却抬出君上来压我!我夫君是君上信赖之人,是为君上做事却不是卖身给君上为奴,你们拦着我兄妹不让相见,岂不是要陷君上于不仁不义之地?”这番话给春申君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如果这些私兵拦着她不给出城,便是说明春申君羁押门客。这时候人讲求名声,不管怎样,先把牌坊立起来,战国几大公子无不是以礼贤下士而闻名天下,使得谋士才子纷至沓来,倘若把名声搞臭了,才是他们最怕的事。 这几个私兵也不敢把君上苦心经营的名声毁了,这大马路上的,谁知道这个泼妇会不会喊出来,万一喊出来,他们也吃不完兜着走。于是乎,一群人调转方向,向城外进发。赵相如坐在车内,嘴角维扬,对付这样一些人,有时蛮不讲理才能更快达到目的。反正她已经给人留下一种骄横跋扈、水性杨花的印象,再差一点也无所谓,她和赵义扮演的角色中必须有一个不讲道理的,才能将局面打破。 褚央见到她的时候很吃惊,没想到她能这样光明正大带着几个保镖浩浩荡荡就来了。赵相如先是叫了一声“哥哥”,然后飞奔进院子扑到褚央怀里。其余人还傻傻地站在院子外,褚央猝不及防,险些闹了个脸红,刚要说话就听怀中赵相如轻声道:“来你这一趟不容易,长话短说,单父城被攻陷,我和义都已知道,他认为单父之失可做诱饵,暂时收缩防御,不要急着夺回来。” 褚央因为面朝院外,被人盯着不大好说话,于是连嘴都没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哥哥,我可想你了,你可曾想我?”赵相如撒娇,她岁数比褚央还大,只是长相年轻,性格褚央也是知道的,突然冒出这样的话,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只能请拍她背,头低下来埋在她颈后道:“想。” 外人眼里,真是兄妹情深的一幅画面。 “国内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褚央低着头以掩饰自己嘴部的动作,一边却用眼睛观察四周有没有人靠近,语速很快,“大王有半年没有出现,虽然朝廷上有平原君和张禄大夫支撑,军中也还算稳定,但大臣们都议论纷纷,前阵子突然发难,已经好几次有人试图闯入丛台要面见大王。孔平和韩守都担心长此以往,朝中人心不稳,局面难以控制。” “我在楚国的消息不是让孔平散给几个亲信吗?会不会是他们走漏了风声?”难道细作就在他们之中? “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孔平散布消息前,基本可以肯定不是他们。不过孔平倒是说,大臣发难的时间非常突然,且很密集,似是有预谋,但不能肯定您和大王不在丛台,因此他们的态度也有些摇摆,并不坚决,可见他们得到的消息也不确凿。从这些方面来看,可能丛台还留有细作,并且与贵族大臣有勾结。” 赵相如一边理清思绪一边分析,并不插话。褚央像倒豆子般继续道:“大臣们最近消停了一阵,一是因为要过年,二是因为二月末三月初大王和王后要亲自主持农桑,另外还有一年一度的春狩,大王必要出席,所以他们也不着急,左不过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等一等,若届时大王再不出现,恐怕很难收场。这些都是孔平遣来的人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更。。。。 第60章 神话 赵相如从褚央的怀中抬起头,用极女性的口吻道:“小远呢?”小远就是郑元,假扮成他们的弟弟,与褚央住在一处。赵相如既是在询问郑元的信息,也是在麻痹院外正在倾听他们二人说话的私兵们。 “小远最近得到一位商贾的赏识,每日跟着那位商贾做事,颇得重用,经常带在身边,也算是出息了。听说这位商贾做的是马匹生意,与春申君府上亦有往来。“褚央说这话时眼中大有深意,赵相如心领神会,多半这个商贾是孔平的人,他们苦于无法联络赵义而想出了这个法子成为黄府的座上宾,郑元只要跟着他们进府,总能找到机会与赵义和赵相如接触。 于是她赶忙接道:“弟弟能有出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心安了。既然他常去府上,你让他下次去了便派人通传,我们姐弟定是要见一见的,不说于他有什么助益,我总要关照他一两句才好。” 褚央应了一声,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道:“前两日李园来找过我,说是已经找到可以解蛇草之毒的方士,但是他不方便带人入府,需要你亲自去一趟。”他又把那家医馆的名称、地址告诉她。这种事以前还好办,现在她只要一出门就有一群人跟着,看似威风,实际一点自由也没有。 赵相如微一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她也想早日将体内蛇草的毒性去除掉,可是如果不能提前计划好,很容易就会被春申君的人拿住把柄,她可从没天真的以为黄歇已经对他们完全信任了,至少伯嘉还没有。 想起伯嘉,她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她越是主动,伯嘉越是厌恶她,却还要顾忌东方偃的想法不能除掉她,也不能和她撕破脸,他便只能躲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而今他直接搬出府去住,也让她对黄府少了一分忌惮。 伯嘉对付女人,尤其是厚脸皮的女人,恐怕远不如他排兵布阵、出谋划策那样熟稔。 赵相如有些“依依不舍”地登上车离开了。在回城的路上想起那家医馆的位置,决定去那附近的市集逛一逛,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以便将来寻找个恰当的时机来治疗。目前她有荷包里的甘草,再加上冬天衣服穿得较多,能够压制住身上的气味不用担心被发现。虽然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回到赵国,不过显然在楚国把残毒去除是最好的选择。 但需要做的隐秘。 赵相如照旧淘了一堆于她来说没用处的商品。其实很多东西府里都有,这个医馆开的地方门口摆了几个首饰摊和陶罐摊子,另还有一个专卖皮草毛毯的摊子,她拎着钱袋子围着几处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时不时挑起一个金耳坠或是碎花织毯仔细赏玩,余光却瞥着医馆,看内里的情况,来往的客流。直到日头西斜,小贩们都准备打烊归家了,她才掏出钱来买了不少。 毛毯的制作工艺不错,且都是纯羊毛手工编织而成,分量不轻,十分保暖。她挑的几条有的花色艳丽,有的沉稳大方,她准备留两条自己和赵义用,剩下的几条找机会给褚央和郑元,还可以以送毯子为契机与他们见面。 开春的天气虽然依旧寒冷,却已经隐隐有些暖意。萧条的树枝在等待了一季之后,将迎来新生。医馆的旁隔了两间大宅院是一座传舍,传舍对面是个酒楼,三层的高度已经将附近的建筑都比了下去。酒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不少,显得熙熙攘攘,又有三五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门口,期待好心人能丢些钱两给他们好买些东西吃。又有一群小孩围着一个满脸皱纹拄着拐棍的老头,闹着让他讲故事,各种声音乱哄哄一片,竟也很有生活气息。 赵相如照旧把东西交给私兵们提着,有些格外贵重的则放在了马车上。 “那今天就说个女娲的故事吧。”老头的声音在这片嘈杂中莫名清晰起来。 还没待赵相如回头张望,一群孩子已经不干了:“是女娲补天的故事么?早说过了,我们听腻了,快换一个。”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面对他们的无礼和急切,老头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道:“是女娲,却不是补天。”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历尽沧桑,有一种洞悉世间万物的睿智之感。市井之中竟有这样的人?赵相如被他声音震得一愣,不由停下脚步向他看去。 “盘古开天地后,世间有了日月星辰、山川大地、草木虫鱼,却唯独没有人。于是女娲取了黄土和泥,捏成了一个个小人,有男有女,便成了我们。” “那然后呢?”孩子们觉得这个故事似乎有些简单,没有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对战的激烈,也没有后羿射日的豪情,更谈不上盘古开天地的奇幻,大家有些兴味索然,却也期待后面能够峰回路转,出现大家都期望的桥段。 “然后,女娲发现这些小人可以像她一样不老不死,却无法繁衍出新的一代。于是她让自己造出来的每一个女子承担了繁育后代的能力,可这样下去人越来越多,于是女娲又夺去了他们长生不老的天赋,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老人依旧笑眯眯的,赵相如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是在看自己。 这样没有剧情发展又过于深奥的故事显然不适合孩子们,大家纷纷表示失望,然后很快大家又发现了新的玩意儿,迅速抛开老头,一群人呼啦一下全都跑开了。 一时间,老人的面前空空如也,不远处站着呆呆凝望的赵相如。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要登车的,竟然站在这里听一个老头瞎编故事,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她抬头望望天,时候不早,太阳就快落山了,得赶在晚膳前回去。想到这她抬脚准备往车上走,一边还微微摇头,女蜗造人的故事是听过,从没听说什么不老不死,女娲又赋予他们生育能力什么的。 “夫人留步。”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相如一惊,回身站住:“不知这位老先生有何指教?” 老头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树皮一般深陷下去。“不知这位夫人刚刚听了老朽一番话,作何感想?” 赵相如一愣,老头复又道:“繁衍或是永生,不知夫人欲作何选择?”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直视人心,赵相如竟被他看得感觉无所遁形,一时不知要说什么。结果他也不等她作答,大笑着拄着拐杖走得飞快,背影转过一个街口,便消失不见了。 纵然赵相如活得岁数已接近五十,见到此情此景仍不免觉得诡异。不过眼下要应付的事情太多,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过去的影响她,今天和褚央见面时间虽短,信息量却不小,马上就要主持农桑,赵王怎能不出现?这确实是个问题,看来楚国不能久留,必须想法子回去了。 晚膳后赵相如把褚央的话和她的想法都跟赵义说了,赵义面色颇为凝重,并没有马上回应,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国内局势确实有些棘手,原先出国时我已打点好一切,在丛台足不出户,由孔平代为传达政令,想来内有张禄、韩守、孔平,外有庞援、莫资,新近又起用赵奢,应该不打紧,却仍是出了这样的事。”他陷入沉思,口中却道,“恐怕丛台内有人与赵郝勾结,暗通消息。” “我也是如此作想。”赵相如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大臣们会突然动作,必是有人煽动。联想先前楚国与赵郝勾结一事,不难发现端倪。时间太过巧合,便是有阴谋了。” “细作多半就在丛台,只是并非你我亲近之人,否则贵族们早得了确凿的消息,也不会还在观望了。” 赵相如颔首,表示基本与他想法一致。“来楚国前你说想要见见黄歇,以便决策,现在不仅见了,更是日日聚在一处,还为他出谋划策。想来当初的目的早已达到,也该思虑归国之事。国内的摊子不小,虽说现在魏楚还没有大的动作,国内贵族们也还在可控范围内,可保不齐突然生出动乱来,你若不在,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赵相如这句话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撇去个人利益和过去的恩怨,赵义现在回到国内是最安全的选择,一是避免继续潜伏所带来的危险,二是可以牢固掌控国内局势以免横生枝节。 赵义对于她的提法没有立即回应,倒是说起另一件事:“今日黄歇把我召去,让我拿一个快速攻占函谷关的办法。” “他刚得了单父还不知足,竟然还妄想函谷关?”没想到荥阳一战尚不满半年,楚国又开始惦记这个地方了。 “函谷关位置重要,只要拔下它,楚国的西面和北面两块土地就能连成一片,而今如芒在背,他自然心心念念要除掉它。”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啊。。。你们不要霸王啊 第61章 噩梦 “那你什么打算,像单父一样把函谷关也让给他们?”函谷关太重要了了,一旦丢出去,恐怕将来得赔掉十万将士的鲜血才能拿回来,虽说现在赵国已不是赵相如在当家,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自己曾经的手下为此白白丧命,说白了,不值得。 赵义的神色也不轻松,“上次单父之谋,我旨在赢取黄歇父子信任,倘若我出声示警,单父即便不失,他们也会怀疑有人走漏消息,届时你我都会被怀疑而陷入险地。既然单父必失,倒不如由我献计,还能让黄歇对我刮目相看。但今日函谷关之事关系重大,关隘若是有失,我国关西所有土地将彻底暴露于楚人面前,而他们却可趁机向西北扩张,将来即便要收回这些土地,恐怕也要费番功夫。”函谷关不同于单父,单父的战略意义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同时适于进攻和防守的城池,失掉它对于整个防线并无大的妨碍。而函谷关则是天下雄关,当年秦国就凭借这一险关,挫败了中原六国多少次的进攻,最后得以发展壮大。赵国握有函谷关,就等于握住了天下的咽喉,楚国势力再怎么扩张,也始终只能围着函谷关转,还要忌惮关内赵军会突然杀出来,抢夺他们的地盘。 “那你这次是要对黄歇的提议袖手旁观?”不为他出谋划策,消极怠工。 “不,恰恰相反,我要积极为他谋划,争取让他采纳我的计策。”赵义的眼睛黝黑,嘴角的淡笑让赵相如愕然,一时竟捉摸不透他是要做什么。见他卖关子,她也不会追着问他打算如何,淡淡看了一眼道:“你想好对策就成。” 然后赵义又揽过赵相如,想要亲热亲热,结果赵相如不太乐意,态度不很好道:“今日出了城,又在市集转了圈,累了。” 赵义一听心都凉了,前几日自己白表现了,次次那么卖力,结果人家根本没往心里去,对他的怀抱一点也不留恋,只用一句累了就把他打发了。他咬着唇回忆,自己当初是何等潇洒,想宠幸谁也没有拒绝的,如今被心爱之人一脚踢开,求欢被拒神马的不要太惨啊。 惨归惨,赵相如心情不好不让碰他也只能没脾气,乖乖铺了床躺平,一只手不死心地握着赵相如的爪子,一边默默替自己的“小黄瓜”哀悼下。冬天里女人阴气重,手脚冰凉,赵义身体倍儿棒,手脚基本上都跟火炉似的,不仅能暖床,还能源源不断供热,不用担心辐射。电热毯、手炉、热水袋跟他一比简直弱爆了。 因为手脚暖和,赵相如很快便睡着了,剩下赵义软玉在怀又只能忍着,翻来覆去“烙烧饼”。 赵相如这一夜梦特别多,一个接着一个。到最后突然梦见一个白胡子老者,灰色长袍迎风飘飘,远看十分的仙风道骨。只是眼一花,老者的脸就以特写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像树纹一样的脸皮突然绽裂开来:“永生可以拥有不老的容貌和永恒的生命,繁衍就意味着永生的结束,你会选择哪一个?”虽然是笑着问话,但赵相如莫名觉得阴森可怖,从心底萌发出的寒意让她不可遏制地害怕起来。她潜意识明知是梦,却着急想要回答,可越是着急越是开不了口,而老者似乎也不想给她这个时间,刚一张口想要替她做选择,而赵相如脚下一滑踩了个空,竟从梦中醒了过来,还结结实实抖了一下,如同真的踩空了一般。 赵义的胳膊正圈着她,已经感觉到她的异动,醒了过来,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如同野兽的眼睛,对上她的视线:“怎么,做噩梦了?” 赵相如没有回答,混乱的心正在慢慢从可怕的梦境中平复下来,刚出了一身汗已经凉了,黏腻地沾在身上、被子上。赵义一摸她的胳膊冰凉,知道她出了汗,却不知她做了什么可怕的梦竟然吓成这样,心里半是心疼,圈住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道:“你那半边被子都潮了,来我这边,又暖和又干爽。” 赵相如也没抗拒,脸抵在他滚烫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不做/爱,却贴的如此紧密。她原本以为今日遇见的那个老者只是一个插曲,可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满脑子都是那个近似胡编乱造的所谓神话,还有那个关于永生和繁衍的选择。那个人问自己永生还是繁衍,难道是针对自己?难道世上真有永恒静止的生命,可以抵御时间的流逝? 那他是否在暗示自己已经拥有了永生,而一旦选择繁衍,将失去永生的资格,重新堕入生老病死的轮回? 答案究竟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这样充满诡异的梦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也试图再去寻找那个奇怪的老头,但市集里再无那人的踪迹,仿佛真的是神仙一般,凭空消失了。但她来不及思考老者抛出的问他,因为很快,楚军已经决定——突袭函谷关。 突袭打的就是突然,速度要快,出手要准、狠,务必一击即中,在敌人有所反应之前攻占目标。因为马上就要开始春耕、春播,时节一旦误了,会影响一年的农作物种植,农民会吃不饱肚子,国家赋税也会减少。这也是为什么各国一般喜欢在秋冬季打仗的原因,农闲期间用兵不影响一年的耕作,所谓多事之秋也是这个话。 楚军这次出动的军队近三十万,函谷关总共才八万常驻军队,附近的曲沃也才六万人,楚军数倍于赵军,对这一次行动几乎是志在必得。突袭的计策是赵义贡献的,而具体的行军方略和主将人选由伯嘉制定,黄歇最后拍板并呈报楚王完。熊完能有什么意见?国家基本交给黄歇打理,他放心得很,于是整个流程走得飞快,当天就给了批复。由于函谷关离寿春有不少距离,一个在地图东边,一个在中原西部的位置,如果是用都城的王师无论在路程还是保密度上显然已经不算突袭了,于是紧急从西部靠近函谷关的几座城池调集军队。 当然部队的调集与整合并非一朝一夕,将领到岗也要时间,所以现在都城内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的,并没有什么大战来临前的窒息感。除了几个知道行动计划和个别嗅觉灵敏的人,大部分贵族大臣还一无所知,更不要说平民百姓。 赵义最近很得黄歇欢心,连献了几个计策,都被用上。大家没想到他才刚加入幕僚团队,长得又有些像小白脸,脑子里计谋竟然层出不穷,连伯嘉心里也开始对他有所改观。毕竟功绩是要自己建立的,他过去对他的怀疑是自己的直觉为主导,而现在人家已经有所建树,也算是对自己所在的利益集团有了不小的贡献,他也不是死板的人,自己更多的要看对方的行动,一切以行动为准则。 虽然伯嘉在一众人相聚时说话仍旧冷冷的,心底却也不再排斥。赵义能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面上却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对谁都报以微笑,让大家心里都十分痛快,更加乐意亲近他。却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其实是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此人,统一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毫不留情地剔除,以免日后给赵国造成更大的麻烦。 这一日赵相如刚从府外回来,提着裙子走到大门口,正遇上从里面谈事出来的伯嘉。自从用这种女追男的方式逼走伯嘉后,赵相如只是偶尔在人前唉声叹气以表示自己的惋惜之情,装装样子,没过几天之后便把人抛在脑后。 本来就是,她对伯嘉除了提防、试探就是利用,这个人本身已经很不简单,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比较好,过去主动勾搭无非是知道伯嘉洁身自好,必然看不上一个有夫之妇,而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如自己主动些可以占得先机,还能让他为撇清关系主动疏远漠视她。一旦达到目的,她连放都不放在心上,转眼丢到脑后。开玩笑,事情不要太多好不好,最近她还忙着联络在外的本国细作,赵义和她都打算撤离,时机就选在楚国对函谷关用兵之时,时间近在眼前,还要布置好撤离的路线和方式。他们没有太多机会,务必要一次撤个干净,还要尽量避免协助人员和已经打入敌人内部潜伏细作不必要的暴露和牺牲。 几乎相当于一场小型谍战了。 国内形势刻不容缓,函谷关又面临易主的危险,赵义献策让楚军突袭,又定下计中计,让赵军埋伏在楚军所经之路上,三十万楚军定然是有去无回。一旦事发,赵义将不可避免遭受怀疑,所以必须撤走。但撤早了,楚人也会发现自己中计,便会修改进军计划。所以时机选择很重要。赵相如觉得赵义如果不是君主,至少做个毒士是毫无悬念的,临走还好坑楚人一大票,三十万人,将近楚国四分之一的兵力了,倘若真的全军覆没,楚国就要元气大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时间更新会不稳定,持续到月底,可能两三天才出一章。希望大家谅解 第62章 相遇 赵义对于自己会有心疼的感觉并不陌生,曾经她被掳秦国受尽苦楚时,他内心也曾备尝煎熬。她为另外一个男人肝肠寸断,泪落黄沙时他的占有欲更是让他满腹妒火。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最终将她赢到手的是他。 赵义又向前移了一步,灯下的玉人唇红似血,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光照下显得异常柔美。赵义黢黑的眼眸更加深不见底:“太后,别来无恙?” 赵相如靠在床上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哼,大王的孝悌之心竟没被狗吞了,还记得老妇,当真教人意外。” 赵义脸上毫无一丝惭愧之意,竟是笑道:“你是否真是太后,你我心中都有数。”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震得赵相如愣在当场。她在沙场见惯生死,对于世事也是洞若观火,执掌军权多年,寻常事情早已不能让她有丝毫惊愕,可是她并非赵太后魏姌一事从来都只有曾经的贴身侍女小春知晓,她只将消息出卖给过赵奢,再那之后她也诚心悔过,并一直被软禁在宫内。 难道赵义知道了什么? 赵相如的震惊已是掩藏不住,赵义眼睁睁看着她脸上露出的神情,却又在数息之后恢复平静。 “大王究竟想说什么?”是否是他的生母又如何?帝王家中最是无情,即便是他生母,难道此时还能再迎她回宫,交还大权?赵相如不傻,权力让人迷恋,断没有费心得到又交出去的。虽然她可以对赵义的问题矢口否认,不过依赵王的样子看来他仿佛早已察觉她并非他生母。 这些年的爱恨争斗已经让她无比疲累,从权力最高峰跌落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看开——世事无常,花开花落,即便是大权在握又怎样,不过也是这样一生罢了。将来的史书不过也就是一句话、一页纸,轻轻一揭,就是一个人整整一生。纵是帝王将相,他们的爱恨情仇也终将湮没在黄土之中,再无人知晓。 赵相如也不想再欺骗赵义,很淡然道:“我确实不是你母后。” 赵义听完心中一震,虽然这些年,对于自己母后的事情早有认知,但真正听当事人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你母后让姚嬴害死,她怜惜你年幼,希望我能代替她守护你。”赵相如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只选了些能说的说与他听。她看向赵义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嘲讽,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想来现在你年岁已经大了,翅膀硬了,自然无需再用到我。” 赵相如的说法与赵义被托梦的情景大体一致,赵义并非轻信之人,但心中说不上为什么立刻便信了。也许是因为那垂在消瘦肩膀上的长发太过无力,才引来他的怜惜和信任。总之这样神情下说话的她有种穷途末路的无助和凄惶感,赵义看着心头一热,不自觉又靠近了些。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哽着声音问道:“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赵相如只觉得他眼神诡异,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眼神,口中却道:“我不过是个无端被卷入的人,而今又成了你的阶下之囚,姓甚名谁都已无足轻重。”他留下自己不杀究竟是为何?她不愿不明不白活着,故意道:“大王留我性命,就不怕教贵族们发现?他们可是盼着我早下黄泉的。” 年轻的国君沉默不语,赵相如心底微微诧异,抬头瞬间只见一个黑影俯身压了下来,温热的柔软紧紧贴着她的双唇,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愣怔住,眼睛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赵义这是在做什么?! 赵义的臂力惊人,他单膝半顶在床边,双手箍着身下的人,用力汲取她口中的琼浆。这样的他情绪忍耐了太久,终于在今天才得到释放。 赵相如暗中使劲挣扎,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口角微张便被他钻了空子将舌头伸了进去。倏地,赵义伸出左手托住她的后脑,右手拦腰抱住她,赵相如被迫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被吻得几乎气绝,赵义的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放肆地在她口中侵略。 赵相如虽气,但是身体也着实起了反应,尤其是赵义的双手并不老实,在她身上四处撩拨。赵相如胸前起伏越来越大,眼中也渐渐迷离起来。赵义也是动情,虽然多年前曾经与她共赴巫山,但也是趁她酒醉时借助了红丸的功效,她并不知情。今日若是能两厢情愿,岂不更好? 赵义想着眼下她已经一无所有,若要存活,锦衣玉食,自然只能依傍于他。想着便得意起来,又见身下人鬓云乱洒、占尽风流,身子宛如一潭春水,任君采撷,心中警惕大大降低,松开一只手便要往赵相如衣内探去。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就连在室门外伺候的常乐都听见了,不禁一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 赵义的眼中蓄满了暴风雨,深黑一片。脸颊上清晰地五指印,昭示着他刚刚遭受的待遇。赵相如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后的身份,却也不怕他,杏眸怒睁呵斥道:“我虽不是你亲母,却也抚养了你二十年,自问从无亏待于你,你竟存着这般觊觎之心羞辱我!我这一巴掌是替你母后打你,当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赵相如气势不减,赵义心中也是怒火翻腾,从没有人敢对他动手,而她刚才动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骗他的! 赵义捏着她的下巴阴郁道:“先妣武烈太后已随父王葬入王陵,你并非是我母后,以后也不许再提她!“冷哼一声又道:“这天下之大,寡人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你只管抗拒便是了。”说罢拂袖而去。 常乐听见里面的动静,知道赵王出来了,急忙跟上。知道赵王没能尽兴反被惹恼,只好尽量降低存在感,小心伺候。 赵义大步流星,显然是极度愤怒。他没想到费尽心力剪除了她的羽翼,她竟然还要反抗他。而他也是瞎了眼,后宫那么多美艳女子都对他温柔顺从,却偏偏看中她! 赵相如听到刚才赵义撂下的话,知道他并非一时见色起意,恐怕是眷恋了不少时日,心中怔然。没想到他留自己一命不是为了利用,也不是因为心存仁慈,而是贪恋她的姿容,此事一时半会儿不会善了。 空气中似还留有赵义殿中常熏的芝兰香,这气味素日她觉得很好闻,而今日却像是一根白绫,缠绕在她的颈间,越勒越紧,让她难以呼吸。赵相如眼下也觉得有些无措,对于赵义突然表达出的情感她自然觉得怪异,虽然他们并非真母子,但毕竟以母子相称共处了二十年,她是一点点看着他从少年步入中年,从太子成为最强诸侯国的国君。若说她对他没有一丝情谊,必然是假的,可这些都是母子亲情,她从未想过自己被一个做“儿子”的如此觊觎。 被这一惊,她直到后半夜才睡下。只是这宫墙内的长夜漫漫,她不知这会不会只是无边冷寂的开始。 由于之前发生的宫变,王宫内的大批侍人宫女被杀,韩守以整肃内宫的名义将宫女和内侍都遣散,重选了一批入宫,只留了些做粗活的奴隶未动。而原先后宫的女子在宫变前被送去丛台,回程时都莫名死在了半道上。此事被赵王压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因,除了楚魏燕三国,赵王派了使者前往解释了几句外,其他已经亡国女子的生死根本无人问津。 眼下赵国势大,只要国与国的关系一切正常,不过几个女子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拿这种小事做文章。所以派去的使者不仅没有受到责难,反而各国都还相继送来美女,大家都还想与赵国维系良好的关系。 “大王,宫内举凡见过姑娘的都已尽皆处死。”韩守穿着乌衣,作为赵义最器重的臣子,现在他的职务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卫尉,北郊大营的士兵有一半归他统领。昔日风光的后党如蔺羊、褒成、乐乘等人都已被削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疏漏了?”赵义那天从丛台败兴而归,回来后却依旧是抓紧清剿王宫,赵惠文王驾崩后,王宫都是由太后打理,她安插了多少眼线、人手,并没有人知晓,这些眼下虽然翻不起大风浪,但没有哪个国君眼皮下能容得了沙子。何况他想着的,终究是让她名正言顺入后宫,于是见过她的人,势必一个都不能留。 韩守做事一向谨慎,赵王的问话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看了一眼赵王身边的常乐,道:“除了大王身边的人,再没有疏漏了。” 这话一说,赵义也转眼扫向常乐。当年的小宦官如今已十分老练,当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王,奴婢忠心耿耿,还请大王留下奴婢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周末应该、可能不会更了 第63章 变数 赵相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月事虽然是不准,但这件事赵义跟她都清楚,她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赵义若真是觉得她有了,大可不必在人前说。他现在当着下人的面说出来无非是让她借着看妇科病的由头去寻机把身上蛇草的毒给治了,这些下人们听见自己身上有病症,若再看见自己去瞧医生便不会那么吃惊了。 于是赵相如含笑应下,想着过两日便要离开此处,心中盘算着计划是否还有漏洞,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赵义为她夹菜,眼中的宠溺快要淹没整个屋子。阿碧捧着刚换下的褥子对阿朱神秘兮兮地笑道:“东方先生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谁料到阿朱只是冷笑一声,口气不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你很羡慕?” 阿朱被她冲得一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眼看阿朱姐好像很不开心,一句也不敢多说,把头一缩下去做事了。 第二天,赵相如照旧出门。基于她自入府后连续一个多月,每天坚持不懈的闲逛,终于成功麻痹了所有人的警惕心和注意力,现在春申君已经不再过问她出府的事,只是仍旧派私兵跟在她身边例行公事,基本上她去哪里、做什么已经无人阻止,左不过是妇人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赵相如仍旧不敢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但凡她要去跟手下细作联络或是办一些私密的事,都会小心遮掩。 撤离的事情定在四天后,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提前一天晚上褚央他们会纵火焚烧自己的房屋,然后用两具尸体假装被烧死,如此一来赵义和赵相如便可名正言顺出府并出城,而同日,一位来自西北部常与戎狄部落打交道的马商将带领他的部下离开楚国前往魏国,他们二人将扮作马商的亲信,随大部队先到达魏国的边城襄陵,随后转往离此不远的赵国边城定陶。 这是一条精心规划的路线,如果从楚国直接往赵国,那么最近的路需要取道单父,而那里属于前线,两国刚刚打完一仗,赵楚之间形势紧张,进出城门的盘查非常严格,通道随时可能关闭。往魏国去虽然比去单父绕了点路,但也不算远,而且楚魏联盟尚在,边境检查还算松泛,以魏国做跳板去赵国冒的风险最小。 赵相如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蛇草的残毒给解了。上次李园已经联系好了一位医师,那家店面她也几次路过考察了一番,现在她顶着验孕的名头堂而皇之地迈入了这家医馆的大门。私兵都是男人,不方便跟进去,于是持剑抱臂站在门口,颇有些黑社会打手的架势,漂亮的马车镶着春申君府的徽记,寻常百姓打这里经过都小心避开,又忍不住要抬头张望。 赵相如提着裙子跨入医馆,老板也就是巫医,早就看见外面的情形,知道来的人得罪不起,赶忙迎了出来。 赵相如很是随和地笑笑,随他的指引走到里屋落座。有童子沏了热茶送入,再将门关好道:“先生不必拘礼,妾身来此处是慕先生之名,想您为我把把脉。” 巫医姓随名鹤,相貌五十上下,须发花白,十分谦虚。他先是以鄙人自居,又问赵相如来看什么病。一听说是来把喜脉,当即问了问她近来身体的症状。赵相如当然知道自己没怀上,但又不能直说自己是来治毒的,便拣了几个类似怀孕的症状说了说。 随鹤捻须听完,便开始诊脉,诊着诊着,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收回手道:“这位夫人,恐怕您并未有孕,”看见赵相如脸上神色还算正常,又小心翼翼道,“恐怕您身上还中了毒。” 赵相如故作惊讶,瞪着眼睛以袖掩口道:“怎会如此?!我是中了什么毒?” 随鹤锁眉劝道:“夫人莫怕,此毒对您暂无损害,只是不知你家夫君近来是否有所异常,比如房事过多,烦躁易怒?”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一面还忍不住惊疑不定。随鹤见她眼神如小鹿般惊恐,不由大为怜惜道:“不知夫人因何原因中毒,不过若鄙人推测不错,应该是中了蛇草之毒。此物喜阴,多生在南部的大山中,那里瘴气遍布,蛇虫经常出没,故名蛇草。此草主淫,女子服食无碍,只是身体会格外敏感,且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通常会让接近的男子闻到后情难自禁,久而久之性格越发暴戾……” 随鹤的话让赵相如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去年受伤让伯嘉治疗后赵义几次失控的表现,不禁暗中心惊。自己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着了别人的道,还在身边如同心腹般待了这么久,若是他直接下毒,恐怕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种暗战,比起在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更让人难以招架和提防。看来即便回到国内,她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吃亏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条沟里翻船。 随鹤好生安抚了受惊后泫然欲泣的赵相如,言到他恰能诊治此病,又写了个药方,让赵相如带人去抓药。赵相如担心药方落入有心人手里恐怕不好,便要求能否让随鹤制成药丸,随鹤想想,此药药汁与药丸的功效差不多,自己的医馆中还存有一些,便命童子去取。只不过药丸是有温补之效,药力要慢些,至少需连续服食半个月才能根除。 赵相如坐在内室等着取药,随鹤不可能只接待她一个,告了一声罪之后,他便去外屋替旁人诊治去了。赵相如趁势打量起这屋子,屋子两处开窗,光线很好,除了面前一个案几两张席子,便只有四面墙边摆放的案台,上面一摞摞整齐码放着成卷的竹简,用各色布条扣扎,以示其为套书。 赵相如站起身看了几卷书册,不少竟是古楚文字,连现在用得都极少,更兼内容晦涩,看得她大为头疼,立即丢开了。正在百无聊赖时,突然屋外动静大了起来,仿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先是童子奔到走到大门外的声音,又有随鹤拜谒的声音,来人的声音倒是不大,隐隐约约有些听不真切。 赵相如脚下一顿,凝神去听,二人仿佛又都不说话了。 赵相如只当是来了什么与她一般身份的人,亦或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商贾,便没在意,突然听见外面那人不知问起什么,随鹤的声音便响起:“里面是一位夫人,鄙人也没敢多问,看门外停的马车,许是府上哪位舍人的内眷,想来公子也该认识。” 赵相如听完心里一紧,那冷冰冰的声音何其熟悉,不是伯嘉又会是谁?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去体内蛇毒的! 她身随念动,还不待伯嘉接话往下说,就已经换了副面孔打开内室的门道:“不知公子驾临,妾身失礼了。”只是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一丝自觉失礼的样子,反而扭着腰走到伯嘉面前,笑靥如花。 伯嘉看着她,面无表情。 随鹤没想到她自己走出来了,还跟伯嘉十分熟稔的样子。本来他看见她的马车上有黄府的徽记,便猜测二人多半认识,只是看这女子热切地模样,再反观伯嘉一脸冷淡,不由让人猜测他俩的关系。 随鹤行医多年,察言观色已是最基本的,见着二人一冷一热心中便有了计较,只默默坐在一边,并不插话。 赵相如一见随鹤不乱说话,心中便安定几分,于是放开胆子凑近伯嘉道:“公子今日怎的不在府中,反倒来了这里?”见伯嘉不答,她眼珠一转又掩口笑道,“公子平素待人冷漠,莫不是口是心非,打听妾身来了此处,便一路追来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已是极轻,口中呵气如兰,一阵阵喷在伯嘉耳朵上。 这样明显的调戏之语何等放浪,青楼女子或是情侣间的调笑便也罢了,偏还是有夫之妇,伯嘉刚要斥责,赵相如已经先一步起身退开了几步。 那边取药的童子已经拿着药瓶来了,将东西交予赵相如。赵相如一边面不改色地收下药,一面继续调戏伯嘉:“妾这几日不适,原以为是有孕,便让先生把脉,谁知竟不是,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转眼便见到公子,妾现下想来,应该是幸的。” 这番让两人关系陷入不清不楚的肉麻话说出来,伯嘉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站起身拂袖出门。 随鹤早已看得瞠目结舌,赵相如倒十分淡定,取完药谢过随鹤,又叮嘱他不要张扬自己中蛇毒一事,便勾着一抹淡笑离开了。随鹤做医生的,医德还在,自然表示不会随意向人透漏患者病情。不过赵相如并不担心他随处乱说,她担心的是伯嘉若有意询问,随鹤必然据实相告。于是她索性明白告诉伯嘉,自己是来做孕检的,随鹤在场也没反对,伯嘉自然不会起疑,若无理由,他也不会事后再来询问,如此便可遮过。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阵子好长时间没更,从今天起恢复。本文应该会在100章以内结束,不会很长。 有亲留言希望买武烈太后定制书,之前其实开过一次,价格很高,买的人不多。定价是110块,三本,大家不要冲动消费,慎重购买,如果真心喜欢,那就在本章下面留言,我会再开一次定制。不管如何,谢谢大家对武烈和我的支持。 第64章 变数 赵相如回府的路上正碰见黄府的一位下人,慌慌张张冲过来在马车外喊道:“夫人,东方先生有急事,请您速回。” 赵相如撩起车帘见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心生疑惑:“出了何事?” 那人闻听里面的女声丝毫不乱,且语气中有一种自在沉着的气度,因为剧烈跑动而砰砰直跳的心也不由跟着慢了两拍:“奴婢不知,先生只让奴婢传话让夫人速回。” “我已明了。”女子的声音十分动听,像是两只和田玉镯撞击时一般清脆悦耳。她低声催促了一声车夫,车夫会意,扬鞭催促马儿,车轮滚滚驶向春申君府。 一路上赵相如心里却不像面上一般镇定,她来回盘算究竟是何事,马上就要撤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候赵义有什么事会急让人通知她?她甚至想到会不会他们的身份已经被发现,这一招不过是敌人的请君入瓮。后来转念一想还不至于,这里是楚国的地界,若是春申君疑她只需下令缉拿便可,犯不着用这种伎俩。而那名来通传的下人形色急切,看来确实是受赵义委派,而他必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立即与她商量,一刻也等不得了。 马车刚一停稳,赵相如立即下车,却见府门外停着一辆套好的马车,比起她所用的更大更舒适,拉车的马有两匹,都是白色,且都连一丝杂毛也看不见。赵相如常年行军打仗,对马也很熟,这两匹马光看腿便可知是中原难得的良驹,耐力超群,更兼马儿鬃毛整齐,浑身油亮有光,可知平日里都是精心喂养、专人打理。一旁还有人将各式器具放入马车上,又或是放在其他的马背上,另有几名侍从已经整装待发。 看这架势,难道是春申君要远行?可是他这样的级别至少是乘四驾的马车,两驾是给士乘坐的。 赵相如想着赵义,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入府,一只脚刚踏进门,便看见黄歇攒着赵义的手正往外走,边行还边交代着什么。她便只站在门口不动,赵义身上穿着披风,下面着一件加厚的暗红色锦袍,头上戴着鹊尾冠,远远望去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他们自然也看见了赵相如,只见黄歇说了几句什么,又对着赵义双手相叠,拇指朝天、掌心向内做了一揖。赵义还礼后便朝她走来。 “出了什么事?”赵相如极有分寸,一直忍到出了门,到了一个无人处才问出来。 赵义的神色变得十分晦涩,几乎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后的某处,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以保证接下来的对话不会被外人窥听到。 “你出门后不久,春申君便突然告知要派我去函谷关协助安平侯。”赵义的声音醇厚,这两天天气渐渐回暖,光秃秃的枝头已能见到些许春意,只怕此时的赵国仍旧是飞雪连天。 “他让你立即动身?”赵相如想到不远处正在装卸的马车,似乎正为远行做准备,只是却没想到这竟是要送赵义去函谷关的车。 赵义点头,眼神落在她的睫毛上,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柔软的黑色轻轻扫过,“我必须立即出发,容不得丝毫犹豫。我走后,原先的计划照旧进行,先离开这里,旁的等日后再说。褚央包括孔平布置在这里的人手你尽管用,若是出了意外不要顾惜人命。” 这番话说得柔情蜜意却又残忍自私,这就是他。对他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除此以外的人都是可以牺牲掉的。如果他面对的是个圣母,那么或许会指责他这番话,不过他面对的是赵相如,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更像是同类,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抛下一切,包括*、尊严,不择手段。 通往权利顶峰的路注定是艰险的,没有几个人能吃得这样的苦楚。也许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坐拥千里江山,可也许没过多久便会发现这样的江山是不牢固的,一旦出现强者,你所得到的很可能只能镜花水月。权利的顶峰很小,永远只站得下最强者。为了能够站上那个位置,他们都已经失去了很多,也许未来还将失去更多,但他们都清楚,这是必须的。 赵义这番如同交代后事的话并没有让赵相如感动得痛哭流涕,她只是表情里微微有些不舍,让外人看起来更像是对夫君远游的一种担忧,只是靠近了才能看出,她的眸子里无比冷静和理智。 “你怎么办?”撤退原定是两个人同时离开,现在情况突变,两人只能在不同的地方、时间选择不同的撤离方案和路线,那么很自然就牵扯到一个问题,时间。他们必须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内消失,如此才能避免被楚人察觉,否则二人中必有一人难以逃脱。 赵相如不是没想过假如赵义如何如何自己一个人回到赵国,是否又可以重新掌权,但只是想一想。她是已经被宣布死亡的人,“入土为安”一年多了,现在即便亮出身份振臂一呼,又有多少人会响应?赵国的贵族已经是与她不死不休,一旦暴露身份,她必然会遭受各方的攻击,明的暗的。她离开权力中心已经一年多,这段时间里赵义掌握了多少,又生出了多少权利的真空,即便重新掌权她也会力有不逮,而很多顾及不到的事情足以致命。 这么多年了,她能活到现在靠的除了一点点天赋,一点点幸运,剩下的便是她足够惜命。 她不会盲目的夺回权利,也许她会帮助赵义稳固自己的地位,兴许还会帮他征服这个天下,当然如果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便已是最美妙的结局。 赵义轻轻环住她,头埋在她的发间,深深嗅了一口:“不用担心我,你的计划我尽皆知晓,等马车一出寿春,孔平便会与我联系,区区黄歇派的这几个护送的人马,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口气轻松,竟有些舍我其谁的狂傲感。赵相如缩在他怀中,心道这才是真正的他,阴鸷、算计、自私、冷血还有源于帝王的自尊和骄傲。委身于春申君府上这么久,压抑了自己的本性,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而越是这般压抑本性,反弹起来也越发厉害。当初他在自己面前做出孝顺儿子的乖觉模样,这样的性子,也得亏他装了那么久。 真要帮助他,辅佐他吗?这样阴晴不定的人。赵相如想起在赵国时不愉快的种种,即便他今日许诺了了什么,于她又有何益?世上最不靠谱的是两种人的话,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帝王。他两个都占全了。 也许正可趁此机会离开,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何不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赵国,离开他的掌控?难道兜兜转转一定要回到他的身边做实质上的禁/脔么? 赵相如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整个眼眸。过了会儿,赵义慢慢放开了她。马车边装运行李包裹的人都已准备妥当,出发在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赵相如不过是装装样子,没必要搞个十八相送。 “你得走了。”这是个陈述句,不含任何感情。 赵义深深看了她一眼,裹紧裘衣走了两步。赵相如看着他离去,正想着是否可能此生不用再相见时,赵义突然转身,手掌用力握住她的胳膊,一把带入他的怀中,一记霸道蛮横而又略带些不舍意味的吻铺天盖地落了下来。赵相如还在惊讶中,口中便满是他的气息,带着一丝狂乱和野蛮。她的胳膊被捏得生疼,嘴唇也被他的牙齿撞得又肿又麻,唇舌的交缠让她几乎来不及掩饰自己便已被完全掠夺,毫无保留。 赵义汲取着她口中的芳华,本来他应该离开了,可不知为什么,方才赵相如的那句话却让他觉出某种诀别的意味,难道她想逃离自己?在他对她付出真心之后?他越想越无法忍受,于是索性压住她,用行动告诉她,不管她生出什么样的心思,她都只能在他身边。 他可以给予她所要的一切,前提是留在他身边。 这样一个略带惩罚性的吻持续了很久,赵相如起先勉强承受了下来,后来由于赵义的蛮力和漫长的时间,她开始些许挣扎,但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男子与女子的力量终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等赵义放开她时,赵相如的气息已经很不稳了,她抚着胸,两腮出现不正常的晕红,眼睛似乎比方才柔媚一些,却又好像什么意味都没有。 赵义将额头贴在她额前,用鼻子轻扫她的鼻尖道:“在邯郸等我。”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赵相如一时不知是何心情,待看他登车远行,车轮滚滚,驶向远方。赵相如在原地默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怎么一直闪着刚才的画面。她动了动身子方要入府,这才发现,伯嘉早已在不远处站了不知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4S店取车的,上周送去做了个装潢,所以晚了点。 小赵走了,终于可以展开跟伯嘉的JQ了,让我好好捋一捋思路 第65章 变数 赵相如回到她和赵义居住的小院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虽然院子里仍旧有仆役和婢女穿梭往来,但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空了大半。乍一进屋,只觉得屋子很黑,里面虽然点着灯,但影影绰绰,处处透着一股寂静的萧索。 她不是一直一个人的么?她不是不喜赵义的吗?怎么突然有种不习惯的感觉? 虽然都得匆忙,但屋子里他的衣衫被带走了大半,连带他日常惯用的器具也都不在原处,他的气息仿佛一下子消失了。门外那个凶狠的吻和似乎有些警告般的约定,仿佛一幕声画俱佳的电影,在她脑中不断闪回,只是她始终看不清那个画面中的女主角做的是何表情。 阿碧在屋门口轻声问她晚上是否用膳,赵相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独自坐了好一会儿了。她让阿碧上饭,却想起方才在门外碰见的伯嘉时他的神情,不由微微冷笑。 吃完饭后,赵相如将自己屋内的东西检视了一番,翻出今日买来的药丸,服下一粒,又将剩余的都放在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才上床歇息。连续几日她都一切如常,甚至还在府内见了自己所为的弟弟,也就是郑元。他的掩护身份是为戎族马商跑腿的下人,颇为机灵。赵相如假装偶遇,将他引到一个开阔处,又见近处无人,便放心道:“你姐夫昨日接了君上的指令去关西了,后日我出府回家,你让大哥在家中等我,正好可以捎些东西。”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大意郑元必然都明白,赵义娶了函谷关,后日就是撤离的日子,她仍旧按照原计划出府。只不过原计划中他们前夜需要纵火惨死,这也是怕赵义届时无法出府寻个理由。现在赵义不在,赵相如进出还算自由,就不必闹太大动静,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郑元点点头道:“阿弟明白,我与大哥在家打点好一切等阿姊回来。” 赵相如颇欣慰地笑笑,样子就如同一个慈祥的姐姐一般。 阿朱这两日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连粗线条的阿碧都能发现她有些不在状态,往常阿朱不可谓不仔细,凡事在她手上没有出过差错的,而且观察敏锐,主子们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她甚至就能揣摩出他们的喜好,可是现在…… 阿碧小小年纪却也似模似样叹了口气,她不敢提醒阿朱,只好自己把那碗快要凉了的汤端去正屋给夫人喝,临出门时又看了一眼坐在灶台边的阿朱,视线不知定在何处。 赵相如刚开始动筷子,她已经最后确认了,逃跑的时间、路线、辅助人员都没有问题,目前春申君府一切如常,没有人发现她的计划,唯一让她觉得有些不放心的就是时不时出现的伯嘉。 过去伯嘉见到她多是冷漠的态度,夹杂一点不屑和鄙夷,在府中尽量避开她,即便真要遇上,目光也从不在她身上停留,简单一个点头便可示意。但最近伯嘉看她的眼神很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似乎带点探究,还有一点挣扎? 新鲜的肉放在汤里,被庖厨炖得烂烂的,还放了一些萝卜,吸收了肉的油份,看起来很清爽。赵相如喝了一口,不是很热,但好在还没凉透。她放下碗,用阿碧递来的帕子擦擦嘴。 自赵义走之后,她的胃口便不太好。她确信自己并没有很思念一个人,也不可能为他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她确实也不怎么饿,尤其是晚上,很多时候都不怎么想吃东西。她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一阵子以来的饮食起居,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马上要离开楚国,临行前要做的事情太多,压力过大导致的。 也是,赵义走后,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过去这些细节上的小事何曾需要她费过脑筋,身边人早就替她安排妥当,她要操心的是怎样夺下一座城池,蚕食一个国家。这样细节的东西她几乎是第一次在做,她有这个自信,但不能有任何差错确是事实。没了商量的人,她需要独力完成这一切,所有的计划都必须一次成功,没有重来一次或者补救的机会。 阿碧见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已经不怎么奇怪了,这几日都是如此,想来夫人也是思念在外的夫君吧。 阿碧脑补着回到厨房,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倚着厨房墙壁的阿朱,此时已经没了踪影。阿碧探着脑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都不见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不知这么晚了阿朱又悄无声息地去了哪里,想着自己的一件内衫破了,得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补上,便搁下阿朱去忙自己的事了。 阿朱出了府,穿过几条街道,转了个弯往一堆低矮、破败的民宅聚集地走去。她身上罩了一件灰色的棉麻混织的披风,将里面鲜亮美丽的紫色的衣裙裹得严严实实。这里是寿春最贫穷、最肮脏的地方,每一座城池里都会有,只不过由于寿春是都城,而这里是普通庶民居住的地方,何况即便是庶民也有贫富之差,这里相比起贵族大夫们奢侈的宅院,这里确实要不堪得多。 阿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很多土墙已经存在了几十、上百年,干涸的裂缝在黑暗中像一张张大嘴,要将人吞没。空气中经常会飘来一股臭味,贫民窟的人多没有什么资格爱干净,他们常年不沐浴洗漱,随地方便。 他们是只差一步就变成奴隶的人。 天色已黑,萧条的长巷中似有几条黑影游荡,似鬼一般忽近忽远。阿朱咬咬唇,拉紧披风走了过去。 “什么人?”一个男子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冰冷的硬/物贴在了她的脖颈上。阿朱心中一跳,没有回头,强作镇定道:“我是春申君府的人,带我去见你们头儿。” 黑暗中那人的目光如野兽般明亮,上下打量了一番,收起压在她脖子上的匕首,“随我来。” 阿朱咽下心中的紧张,紧紧跟了上去。 那人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黑漆漆的院子,从桌上摸出火石点了油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阿朱看到那人的脸愣了一下,随即惊讶道:“阿初!” 若是赵相如在,必然也要惊讶,她在集市中碰到的混混头子,那个将她掳走又卖给王子负刍的人。 阿初对于自己能被一眼认出仿佛觉得颇为意外,轻笑一声:“你竟还能认得出我。” “你我自幼相识,便是这些年再没见面,但是心里一丝一毫也不会忘记。”阿朱心里也松了口气,碰见老熟人了,想来事情应该好办许多。 阿初笑笑:“我也不曾忘记你。你不是在春申君府做事么,这么晚了出府来这里做什么?”他看着她,眼神带着探究和猜测。很小的时候,他们二人曾经比邻而居,也算是青梅竹马,他还曾带着她一起玩耍,或是给父母打下手。双方父母都是穷人,但好在身份自由,做些缝缝补补的小生意,勉强糊口。后来这附近一家失火,很快蔓延至周边,许多人家都被烧了个干净。他父亲为了抢回家中仅剩的一点值钱的东西被烧断的木梁砸死,母亲后来改嫁;阿朱的父亲生了重病,母亲没办法,托人将她卖掉,不过运气很好,进了黄歇的府中。这几年黄歇势力越来越大,朝堂上很受国君倚重,阿朱在府中过得也不错。 他们都是父母双亡的孩子,曾经父母也有意让他们结亲,那时候虽小,但彼此都有懵懂的心意。不过现在他们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而心情也不复少年时。 阿朱不愿意多说,“此行避人耳目,是奉了公子之令,需要秘密行事。” 阿初眉梢微动。“哪位公子?” “自然是春申君的长公子伯嘉。”阿朱故作镇定,阿初的目光锐利如剑,令她几乎不敢直视,心中一阵阵发虚,但她告诉自己,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她是有胜算的。就在这一声声地自我催眠中,她挺起胸:“公子有事托付,无论如何请你务必办到。” “何事?” “君上府中有一舍人,名叫东方偃,他有一妻,生性/淫/贱,屡次三番勾引公子。公子不胜其扰,又不希望与东方偃交恶,希望能寻人在府外将她掳走,或杀或卖。” 阿初看了一眼她攥紧的披风,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我不接。” 阿朱有些不敢相信,伯嘉虽然低调,但在寿春知道他的人不少,她顶着春申君府公子的名头出来做事,竟然会被拒绝。试问谁敢开罪国君面前的红人? “不过是让你劫个庶人,为何拒绝?你可知道我家公子的厉害?!”阿朱的声音里透出威胁的意味,希望面前这位老相识能够识趣些,应下这份差使。 阿初听出她的话音,不由笑了:“自是知道公子的厉害,所以才不应。” 阿朱以为他是畏惧春申君的威势,怕惹出事来不敢接,便道:“你且放心,这事既是公子交代的,一切便有公子顶着,事情办完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她这些年存了不少钱两和赏赐的布帛,只要能把那个贱女人赶出府,这些都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是件痛苦的事,要把剧情怎么设定才合理啊。伯嘉我都是为了你啊,亲妈为了把老赵合理的送到你这别扭孩子怀里,各种神展开啊。。。操碎心有木有 第66章 变数 阿初对于阿朱的威逼利诱保持沉默,阿朱志在必得说了半天,结果发现面前的人根本不为所动,她不由暗暗咬牙,心里虽然不痛快,却也不敢得罪阿初。她能找到这里也是打探过的,这里住了一群游手好闲之徒,组织颇为严密。她是打算来这里寻这些人做个交易,却不知这阿初的身份。 寿春虽然是王都,贵族聚居,治安也算不错,但毕竟才迁都不久。这里的地下势力不同于以游侠为主的其他大都城,更多的是为生计发愁的底层百姓和市井无赖,还有一些便是游走在律法和道义之间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数量众多,且鱼龙混杂,许多年来慢慢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又有能人统合、管理,慢慢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些人大多行鸡鸣狗盗之事,却也成为另一种势力,不可轻易小觑,偶尔也会同贵族们做些交易,地位虽然低贱,但触手无处不在。 阿朱放软了语气,“阿初哥哥,这件事确实是公子交办的,我若是做不好,恐怕难辞其咎。你只当帮了妹子这一回,好不好?何况你也不亏。”阿朱希冀的眼神显得楚楚可人,她放下方才的姿态,希望能以过去的情分打动他。可虽然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么些年不在一起也从未见面,能有什么情分?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这个叫阿初的男子刚刚接替了死掉的前任头目,成了新的地下领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绝不只是一个混混这么简单。 阿初仍旧不应,阿朱有些恼了,冷笑道:“说了这么久,阿初哥是头目吗?别是不能做主的,只唬我吧?” 没听到回应,阿朱气得跺了跺脚,临出门前撂下句话:“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做,你不接,自然有人来接!”刚一转身,却听到屋内人道:“我接了。” 阿朱有些没想到,磨了半天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这人却松口了。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她的时间不多了,也没得选择。 他的声音很低沉,几乎和周围浓郁的夜色混在一起:“只是,这确实是公子的命令吗?” 阿朱心中一跳,以为他察觉了什么。但看他神情并无不妥,又想着自己假借公子名字虽然是兵行险招,但实在是稳妥之举。要知道公子不会随意与他们这些在黑暗中行走的低贱之人接触,做的又是极*的事,无论是出于保护公子的名誉还是阿初这类人所谓的职业操守,他们都不会张扬此事。自己只消保持沉默,并在阿初完事之后给上一笔足够的酬金,那么此事便可神不知鬼不觉。 她自鸣得意,觉得一切万无一失,遂稳了稳心神,“自然是公子的意思,只是你明白的,此事不可张扬。”然后又将自己的要求说了清楚,很简单:东方偃的夫人被公子伯嘉所厌恶,想要无声无息地让她消失,又不能跟春申君府上的人有什么瓜葛。东方夫人后天会出府回一趟娘家看兄弟,而她家兄弟就在离城门不远的郊外,她要阿初装作贼人劫走她,至于怎么处置则交给他们,最好是杀掉,以免后患。 阿初听的时候视线一直定格在那盏乌漆麻黑的油灯上,阿朱觉得他的模样和自己印象中的虽然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整个人,说不出是哪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感觉不一样了。 送走了阿朱,阿初在院子里立了一会儿,春寒料峭,尤其是晚上,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嘴角微翘,似笑非笑。 伯嘉在自己的府里住了有些日子了,其实他对周遭的一切十分敏感,却默不作声。起居室里一应起居、陈设、装饰全部按照他原先在黄府的设置,甚至连棋盘都位置都没有变化,上面一局棋还未下完,棋子的位置也是依照原样运来,虽然摆放了一个月,但没有人敢打乱这个残局,天知道他们公子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又会来下两手。他的性子至今没人能琢磨透,即便是如黄甲这般的老人,也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做错事公子不计较,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有这个福分? 伯嘉喂完兔子,让下人抱去洗了个澡,自己则拾起一卷秦人著的图志看起来。这本图志是用秦国的篆书所写,质地是布帛制的,讲述的是秦国的风俗地貌,不仅有大量的文字记述,还有详细的地图。地图描绘出函谷关附近地区的地形、山川、水文,加上注释,十分详尽,可以看出写书的人十分用心,定是经过一番亲身考察,才能绘制得如此精确。他过去看得最多的,是赵国的图志。他还不满十岁时,秦赵就时常爆发大战,两大军事强国犹如猛虎相争,撕咬十分激烈,各国在观望的同时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虽然少年时对白起、廉颇、武烈太后这样的不世名将心向往之,但他更希望楚国能够远离纷争、趁势坐大。可惜楚国急于获取眼前的利益,国君和贵族们更关心自己的国家有没有站错队,能不能在双方的大战中分一杯羹,不但没能置身事外,反而掺合进来。虽然是得到了一部分利益,可是楚国也失去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与得到的那点可怜的土地相比,根本是得不偿失。 当初他还小,父亲也没有掌握军政大权,楚国走了些弯路。但现在重新来过还不算太晚,从现在开始,楚国将在他的规划下一步步走向壮大,只要给他二十年的时间,未来这天下,定是楚人的。 这些图志他虽都已读过不少,但这一次的更加详尽。他总觉得这一次出兵函谷关似乎有些冒险,函谷关难攻,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时间又如此之紧,一旦不能一击成功,则可能演化为一场持久的攻城战。函谷关距离两国都城都十分遥远,若要发号施令直接遥控有些困难,靠的只能是前先将领的经验和应变能力。春耕在即,一旦转化为持久战,则会成为双方都不愿看到的情况。他心里总有一处觉得不安,这几日也思虑了整个行军方略,并没有什么差池,便找来图志研究。 正看着,管事的突然来报,有人来访。伯嘉听闻倒是放下书卷,若有所思。 来人很快被引进正屋,管事将大门关上,灯光下只见那人面目平常,唯有双目炯炯有神。伯嘉见他并没有意外的神情,也没有寒暄,直接问道:“何事?” “君上府中婢女阿朱向属下递了公子的密令。”那人的声音沉着冷静,虽然自称属下,却也不卑不亢,腰背挺直,目光如炬。 伯嘉听闻不禁露出一丝嘲讽地笑:“她竟敢假传我的命令?要你做什么?” “她让属下除掉东方夫人,或杀或卖,不要留她在都城。” “你都应下了?” “是的,属下觉得她言语中尽是虚词,便假意应下,套出她的意图。” “你怎知她都是虚词?” “公子若用属下,不会让她来传话。更不用付酬金。”来人的回话干净利落,透着一种低调的精明和自信,不会让人觉得张扬,却也觉得很舒服。这是他在底层摸爬滚打后,与人交谈的方式,能够留给对方最佳的感觉。 “她知道你的身份?” “应是不知。” “你做的很好。”伯嘉嘴角露着莫名诡异的笑,令人毛骨悚然。他的眉目半阖,长睫微垂,看起来如同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表情过于阴鸷。“我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她敢背着主人做出这样的事,自然是留不得的。“ “属下明白。只是那位东方夫人……“ 伯嘉倒是沉默了一会儿,一旁笼子里已经洗干净的兔子上蹿下跳,一刻也不消停,撞得笼子噗隆噗隆直响。他的脸一半埋在黑暗中,眼睛都被睫毛遮住,根本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他的一只手伸进笼子安抚了那只兔子,另一只手则放在案几上摩挲。 来人耐心等着,屋子里一时显得静悄悄的。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一个不太像是伯嘉的声音道:“你照阿朱说的,将她劫走……”顿了顿,“弄晕了悄悄送到我府上来。” “诺。”来人没有丝毫犹豫应下,又退出门外轻声掩上门。月色依然皎洁,来人正是阿初,他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成为寿春地下势力的头目,凭借的不仅仅是能力和运气,还有背后的力量。 他背后的力量就是伯嘉,是整个春申君府。他在黄府还有一个名字——黄乙。 那日在市集围追赵相如,后来将她捉走贩卖给负刍,都不过是他替伯嘉做事而已。阿朱虽然是旧相识,但是在主人面前,忠诚是最重要的。换句话说,要赢得主人的信任,没有什么是不可出卖的。 何况他与阿朱,不过只是旧相识而已。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更新算周四的。。。。。。白天想码字,但是总有事情打断 第67章 变数 撤离的日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终于到来了,赵相如穿了一件鹅黄色绣桃花的小曲裾,颇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只是旁人并不知道她上衣下面还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衫,粗布所制,一朵绣花也无。她借着接济兄弟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将钱粮布帛放在车上,而她只取了一小部分,作为撤离时应急的钱物。 赵相如走出院子时,阿碧还来询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菜,让庖厨先预备下了。赵相如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笑着对她道:“突然很想吃排骨笋片,让庖厨煨得烂些。” 阿碧是个实诚孩子,见主子高兴,自己也笑得眉目弯弯道:“夫人放心。”赵相如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婷婷袅袅地离开了院子。她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 阿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里尽是嘲讽和恨意。 赵相如的马车刚刚出城进入小道,就被一根横倒的大树拦住了去路。下面的人很快将外面的情况报告给车内的赵相如。 她微微皱眉,撩开车帘看了看前方的状况,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这棵树树干粗壮,位置却倒得十分邪门,刚好拦腰把路截成两段。可这些日子并没有刮过什么大风,不可能是吹倒的,再细看树木是被人从根部锯断,切面十分平整。若是有人取木材作他用,应该来人将其拖走,为何周围又没有人? 难道是褚央他们为助她脱困而做的?可是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若是由变动,为何没人通知她?赵相如心中疑云密布,怀疑是自己人做的,却又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能否将木头挪到一边,若是不行,看看有没有别的道,换条路走也成。”赵相如对护卫她的队长道。原计划是到了褚央的家中再动手除掉这些碍事的人,怎么突然提前在这里就动手了?死尸若是丢弃在路面,很容易被发现,这样逃跑的时间会大大缩短。这不合理。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褚央做的。那会是谁? 那队长叫了四人过去抬树,自己则跟另外一人护在马车边上。赵相如揭开车帘,眼见树干一点一点被抬离,她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出门前她特地带了一柄匕首藏在身边,是她前些日子出门时在市集上买的,为了有个合理的借口,她挑选的是十分花哨的款式,刀鞘上不仅有各式花纹,还镶嵌了珍珠、贝壳。只是外表好看了,东西却不如看起来朴实的铁匕首锋利,仍旧是青铜制的。不过好在簇新的,还算锋利,刀刃亮得光可鉴人。 这就是她的防身武器了,一旦出现危险状况,必须得要有自保的能力。 倾倒的大树被缓缓移开,车夫提了提缰绳准备继续前行。就在此时,突然从马车后方冲出数人扑向几名私兵。护卫在马车旁的队长和另外一人最先遭到攻击,只听一声闷响,那名私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扭断了脖子,倒在地上。 队长更警觉些,几乎在危险袭来的刹那跳了起来往一边闪去,避开了最致命的攻击,不过左臂已然被划伤,他顾不得疼痛,立刻发出声音向其他人示警,同时抽出腰间的长剑挡开敌人挥来的利刃,大叫一声:“保护夫人!” 在不远处挪树的私兵已经发现这里的异状,纷纷抽出兵器往这里冲来。他们这才发现,敌人从道路旁的灌木丛中窜出,人数竟有□人之多。他们都穿着短衣,脸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清长得什么样,有的人衣服上甚至带着补丁,看起来就像是已经饱受饥饿、见财起意的饥民或奴隶。 私兵们相较于这些破衣烂衫的流民显然训练有素得多,装备也很精良,双方虽然人数有些差距,但总体实力差不多,很快战成一团,乒乒乓乓杀得火花四溅。 赵相如在马车内听得情形不对,从裙下的绑腿上抽出匕首握在手中。外面打得正激烈,双方都有人死伤,不过形势渐渐有些偏向那些突然出现的歹人。她看了又看,确定这些人并不认识,可以肯定不是褚央或是他们派来的人。 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显然,他们不是普通的流民,因为这些人目光锐利,交手时招招狠辣凌厉,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才会有这样的武艺,普通的流民根本做不到这样的程度,而且他们的武器,虽然看起来脏兮兮,但竟敢跟春申君府上的私兵硬碰硬,可见深藏不露。 这样打下去,这些私兵迟早会败亡。虽然她不知道这伙人是属于哪一方,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只是单纯的劫财还是其他,但眼下恐怕无论如何都对她不会有利。趁现在他们还在缠斗之中,她必须赶快逃离。 她在脖子下摸了摸,治疗蛇草的药丸被她放在脖子上挂着的香囊中,随即又抓了一把钱币揣入怀中,以免逃离后落入身无分文的窘境。透过车窗又向外看了一眼,确认了马车周围还没人顾得上她,她用匕首划开襦裙,飞身从车门跳出,迅速向灌木丛中跑去。 她动作极快,几乎一气呵成。在跑出主道跳入灌木丛中时,她甚至向身后张望了一眼,很好,那边似乎没人注意到她,那名队长已经浑身浴血,就连车夫也投入了战斗,春申君府上的人果然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是他们能替她抵挡一阵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能逃出这里,到了褚央家里便安全了,兴许利用这样的机会脱身反而容易了。 赵相如想到此脚下不禁更快,襦裙已经被裁成数片,跑动起来丝毫不会掣肘。赵相如回过头专心向城外的方向奔去,空旷的野外,她能听见鞋子踏过时地上枯枝被碾碎的声音,还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冰冷的空气吸入非中,变得刺痛,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越来越沉重。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跑多远,这里连条路也没有,她一边跑还要一边分开面前伸出的带刺的荆棘和树枝,衣服和手早已被划破,甚至脸上也有几处火辣辣的疼,但听见身后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慢慢心安下来。这些人许不是冲她来的,但竟然大胆到敢在寿春附近打黄歇府上车马的主意,如果不是不知就是无畏了。 赵相如一路披荆斩棘,停停走走,十分消耗体力,她自忖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即便有人发现自己逃走,一时半会也不能发现她在此处,于是找了棵树倚着坐下,一边匀气一边检视身上的物品,摸了一圈幸好都在。 她擦擦汗,咽了口唾沫,只这一会儿便跑得她口干舌燥。这一处离大路并不远,她其实一直沿着路在跑,身边的树木经历了寒冬都还是一片衰败的枯黄之色,没来得及发芽,她的衣服在其中穿梭并不算扎眼。林木间偶有鸟儿飞起,喧闹着飞向远处,越发显得此处安静。 赵相如不敢久歇,毕竟敌人的意图不明,若是有意针对她的话,随时可能追上来。刚刚觉得力气恢复了些,她便立刻起身继续前行。 只是走不到两步,她就发觉不对劲,刚一转身想要回头看个究竟,便见身后一黑色的影子向自己袭来。赵相如闪身避开,却不妨脚后有块大石头,脚被一绊,身子向后倒仰,眼看就要摔出去。她知道如果摔下去,自己必然被这人制住,可电火石光间,她已经来不及做更多反应了,也不管地上是否芒草碎石横生,伸出左手手掌挣住整个身子,右手顺势挡住来人的攻击。 那人算计了她脚下的大石头才会选择这个角度攻击,以期能够一击击倒她。却不料她能在如此颓势下还做出快速应对,可见身手绝不简单,不禁大吃一惊,不敢轻视。 赵相如方才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左掌支撑,情急之下根本没看地上有什么,现在只觉得掌间剧痛,仿佛有什么刺入到手掌中。 她顾不得疼痛,因为对方很快探手抓了过来。她左手按地,身体趁势向左翻转,跃起身作势要脚踢来人下/身要害。刚才几下二人动作都太快,她又猛然遭袭,并未看清对方面容,只知道从身形看肯定是个男子。 踢他要害必然要闪躲,无论他是用手抵挡,还是避开攻击,她可趁势用匕首攻击他的面门。只是此人技高一筹,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并不去捉她的脚,反而挡住了她上方的攻击,并且徒手扣住她的脉门。 赵相如吃痛,却咬牙攥住匕首,死也不肯松手,那人大力一扯,她几乎不受控制要撞向他山一样的怀抱。赵相如暗恨自己技不如人,又纳闷此人武力之高,不知与那些袭击的歹人是否有关。挣扎间她抬头看见那人的脸,不由骇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老赵就在不断的抓与被抓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第68章 变数 赵相如看清了那人,正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纠缠自己的混混头目,还来不及想更多,自己就被人推到树边。阿初的力量很大,且动作粗暴,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直把她撞得头晕眼花,肩背的骨头几乎要被撞断,五脏六腑几乎被震出胸腔。 阿初的武力很强,除了是得到春申君府背后的支持,更是由于他在底层接受的残酷磨练。市井的生活有时不亚于战场,在还没有成型律法的楚国,私斗和杀人在一定范围内得到允许,尤其他们生活在城池最黑暗的一面,如果不想被杀,就只有练就一身杀人的本事。 他用身体抵住赵相如,又将她的手反扣在树上,趁势夺过匕首扔在一边,又从胸口处掏出根粗麻绳,手法很迅速的打了个结。赵相如背面是树,而阿初如同铜墙铁壁般的身躯挤压在她身上,密不透风,她险些连呼吸都无法保持。由于身高的缺陷,她的脸几乎整个埋在阿初的衣服中,男性的气息不时钻入她的鼻子。 “你要做什么?”赵相如的嘴被迫贴在男子的身上,衣服不算干净,但她不得不开口,以套取有用的信息,尽快了解自己的处境。 她很意外自己拼尽全力的反抗尽然是徒劳无功,这个人对于她来说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而他只是个街头不务正业的混混?他的目光锐利,嘴上似乎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像是在嘲笑她。其实赵相如完全不用意外,因为比她更意外的人现在就站在她的面前。 清早城门一开阿初就带人埋伏在她的必经之路上,他带来的都是好手,每个人的战力都不逊于春申君府上的私兵,所以他很自信,自己不用出手也可以掌握住最后的胜局。他一直站在一旁观战始终未曾出手,马车内也始终毫无动静。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集市上看见她时,这女子是如何大胆又厉害躲过他的追击,他正在想着女子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时候,突然就见这个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车夺路而逃。 自己的两个手下看见了想要去追,被他伸手阻拦。很有趣的女人,他还记得最初在她身上闻到的香味令自己怦然心动,虽然伯嘉要求将她带到自己府上,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戏弄猎物的机会。于是他一个人追来了,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也练过武。很显然,她的动作并非花拳绣腿,也是十分有用,招式凌厉,缺点是力气不足,只能用些巧劲。倘若是碰到个能力一般的人,多半能让她逃脱了。 阿初庆幸自己来了,却也疑惑这女子为何会身怀武艺,更妙的是,她竟然随身带着匕首。 他看了一眼赵相如的发髻,乌黑的云鬓中几乎什么都没装点,却带着一柄匕首。他咧嘴笑笑,看来这个女人身上有些秘密。掏出另一条绳子,阿初将赵相如从双臂到膝盖全部和树缠绑在一起,赵相如动弹不得,又想起褚央他们还在等着自己,不由暗中着急。她见问了一句之后没等到回答,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时候避免刺激到敌人,且看他要怎么做。 将她绑定后,阿初反而退开一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见她将自己的襦裙撕成了好几块碎布只为了跑动方便,不由轻笑:“夫人倒是很果断。”说话时他从地上拾起匕首。 刀柄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但显得粗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路边随手都可以买到。“这样的东西不是妇人玩的,夫人小心割伤了手。” 赵相如看他笑得痞气,心道自己难道要折在此处?附近荒山野岭,看此人神色,那些私兵多半是指望不上了,他与自己曾有过节,此番来是为劫财、劫色,还是另有目的? 阿初也纳罕,这女子半分不见害怕恐怖,眼睛明亮,即便被五花大绑也敢直视自己。他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她绝对不是普通人,很可能接受过某种程度的训练。 莫不是潜伏在楚国的细作? 赵相如想了想,现在在楚国,不管怎么样她都不适合暴露身份,虽然刚才不得已露了两招被对方看见,但接下来还需好生应对。她现在是黄府的人,以黄府的名头说话未必能压得住对方,但可以试探一下对方的目的。于是她装作有些害怕有强作镇定的样子,皱着一张小脸泫然欲泣:“你是什么人?春申君府上的车马也敢劫,不要命了吗?” 她的呵斥并没有什么力度,这是赵相如想要的效果,毕竟自己在别人手里,最好不要触怒他。阿初见她分明不怕却又装出害怕的样子,不由对她更加好奇。这女子看来惯会装腔作势,倘若一般人定会被她骗倒,只是他阅人无数,观察早就已经细致入微,哪怕一丝造作的表情都会被他发现。 他邪邪一笑道:“我本就是亡命之徒,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只要是有油水的,我都不会放过。即便你的马车上有春申君的徽记又如何?我手下人的刀子可没留下徽记。”人他们杀了,又有谁知道是他们做的呢?这年代可没什么刑侦技术。 赵相如听他话里的意思仿佛明知是黄府的车马而故意来劫,而且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了财物铤而走险。真是如此? 赵相如也把他打量了一番,此人身材高大健硕,猿臂蜂腰,虽自称是亡命之徒,可五官英挺,并不见丝毫猥琐,即便笑起来带些邪气,却也与普通的混混无赖之流有天壤之别。她对男子的说法半信半疑,面上却哭丧着脸道:“这位壮士既然求财,马车上尽是,只管取去,又何苦为难小女子。” 阿初见她装模作样不由哈哈大笑,故意道:“上次将姑娘卖给王子,回去后我便日思夜想,今日再见,自然不能割舍。财我要,人,我更是要了。” 说罢凑近去闻她身上的香气,赵相如担心被他非礼,偏过头去躲避。那男子嗅了嗅,只觉得她身上气味虽然好闻,却不是第一次闻见的那种勾人的味道。他贴近她的身体,托起她的下巴,让自己能够更好的审视她。 她的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一双眼睛不十分谄媚,却撩人心弦。 这样明显的调戏,赵相如不是感觉不出来,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已经一把年纪,竟然还沦落到要被一个市井庶民捏着下巴猥/亵的地步。阿初心中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这个女子无疑长得很美,她细嫩的皮肤和如画般的五官还有那一身奇怪的武艺让他兴味盎然,他很想尝一尝那张菱角小口中有怎样的芳华。 大脑的欲/望支配了行动,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吻了下去。她的嘴唇很柔软,带着某种弹性,口中的津/液似还有着迷人的芬芳,像米酒的感觉,醇香,令人迷醉。他几乎要舍不得放开了。 赵相如有刹那的怔忪,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面前的男人有*并不算是件糟糕透顶的事,至少他不会立即杀了她,如果能趁机求得他给自己松绑,兴许还有机会逃脱。她的手被反绑在树后,她一边虚应着面前的男人,一边努力想解开手腕上的束缚。 得到她回应的阿初似乎更兴奋了,他两只手捧住赵相如的脸,舌头灵活地伸进她的口中,辗转反复,摄取着精华。他专心致志吻了一会儿才分开,赵相如眼神迷离,沾了唾液的嘴唇浓艳诱人,身子若不是因为被绑在树上早就要软倒在他怀中,看起来就像是已经被他征服了一般。 赵相如的表情极具诱惑性,阿初坏笑道:“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手段,可愿意做我的人?” 赵相如笑得极有风情:“壮士看得上,妾身又有何不愿?”话虽如此,只是手上动作却在加快,又要小心着不能让臂膀晃动得太厉害被他发现。她已经解开了一道,但手被反绑在背后,她看不清绳索缠绕的方式,解起来不免费劲。绳索勒得很紧,她必须在这当中挤出缝隙来留给手腕足够的活动空间。粗擦的绳索扎在手腕上,由于不断的摩挲,勒得刺痛。当然这些小痛楚对她来说早已不算什么。 “姑娘既然愿意顺从于我,为何又要费力解绳索呢?”阿初好笑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嘲讽。赵相如面不改色道:“壮士既然看上妾身,自然是妾身的福运。只是身、手被缚,不能尽心服侍壮士,不如壮士替妾身解开绳索,妾身会让壮士尝到绝妙滋味。” 最后一句话可谓赤/裸裸的勾引,普通男子听了都要脸红,何况还是个良家妇女说出来的。身为男人的阿初即便明知她是假意逢迎也不免心中荡漾了一下。最后他同意了赵相如的提议,为她解开绳索。他没有错过赵相如眼中那极快闪过的一抹厉色,就在赵相如甫一恢复自由打算攻击他的刹那,他一个手刀砍晕了她。软香在怀时,他浅笑:“我可无福享用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要见伯嘉了。。。伯嘉该给个什么态度呢?傲娇、挣扎?还素直接扑上去? 第69章 暴露 赵义坐着春申君府派的马车匆匆忙忙往函谷关赶,他是以谋臣的身份前往楚军的营地,与主将安平侯项承会合。行动在即,那里需要一个靠得住的智囊。赵义是这次行动计划的主要制定者,他如果能在前线参与运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路车马劳顿,赵义和他的护卫已经穿越了楚国好几座大城池,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行。离他出发已经过去三日,他算着赵相如应该已经离开了寿春,准备偷袭函谷关的秦军也应该遭遇了赵国的伏兵。自己是时候该撤离了。 前方正是一条分岔路口,大路平坦,但有些绕路;小路很近,但有些崎岖。护卫赵义的一个小队长请示他该走哪一条路。赵义望望将暗的天色道:“掌灯后城门就将关闭,我们需在那之前找个歇脚处,必须加快速度。走小路。” “诺。”一路上赵义表现得十分得体又彬彬有礼,没有文人的孤傲和放旷,队长对他很有好感,连带对这番说辞也没有任何异议,忙下去布置。赵义没有一味坐在马车中,反而要了一匹马骑在队伍的中间,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此处是赵义和孔平约定撤离的地方,他们的人都埋伏在小路上,等待赵义将这些楚人引向死亡之路。 马上就要回国了,这半年多的时间真是让他收获颇丰。 楚国的确是个劲敌,但真正厉害的人不过就是以春申君黄歇为首的伯嘉、朱英等寥寥几人大部分人根本不值一提,这次回去后,他要好好制定一个消灭楚国的计划,当然,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都需要好好整肃一番。 等她回到国内,该给她个什么身份呢?一想到关于她的事赵义就觉得心情奇好,脑中浮现女子美丽的面庞,只有王后的位置才配得上她,只是自己即便双手捧到她面前她也未必愿意接下。而且魏莹,她替他娶来的王后,他名义上的嫡妻,此时还不能废黜。魏国在楚赵之间非常暧昧,现在并不是处置她的最佳时机。 回国后定会有许多积压的国事亟待处理,他们的关系恐怕很难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好好经营。即便是能维持现状也不错了,只希望不要倒退回去。 赵相如被送到伯嘉府上时处于一种昏迷状态,阿初怕她中途醒过来,给她喂了一点可以昏睡的药汁。中南部的山区里,这种草药一抓一大把,阿初用起来得心应手。 伯嘉回府时一进门,管事就请示他人该放在哪个屋子里。有人莫名其妙送了个睡美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公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不会莽莽撞撞就给人直接送上床。 伯嘉听闻后沉默了一路,管事的一直跟着他走进内院也没等到个答复,就在管事已经放弃听到伯嘉答复的时候,某人突然开口:“从偏厅整理间屋子,让她先住在那里。” 管事唯唯诺诺下去办了。婢女见公子回来立刻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披风,为他解开外袍,换上起居的常服。笼子里的兔子不时动来动去,并没有因为见到主子而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或兴奋的表情。到底是只畜生,也比不得猫儿狗儿的聪明,每日只知道你喂它吃,根本养不熟。伯嘉喂了它两口,顿时觉得没了意思,丢下干草掸掸衣袖,用婢女递来的湿巾子擦手,“把这畜生丢出去。” 婢女惊了一呆,前些日子还当个宝贝似的养得膘肥体壮的兔子,竟然说扔就扔了,而且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虽然震惊,但她动作一点也没慢下来,“诺”了一声提起笼子就出了门。一路走还一路恶寒,公子性格喜怒无常,最近尤其明显,这只兔子养了也有好一阵子,每日洗澡、梳毛、喂食,不可谓不尽心,活得比人都滋润,不知公子又是哪里嫌恶了。她乍然想起之前还有一只雄兔,被刚归府的公子扔到墙上摔成一团肉酱,又觉得他待这雌兔实在是仁慈多了。 一会儿得问问管事,看看怎么处置才最妥当。 另一头的伯嘉也陷入沉思,自己怎么会想到让黄乙把人给弄来的?如果让东方偃知道他的妻子被他弄到了府上……并非他忌惮东方偃,只是为个妇人妨碍大局并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可当时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这个女子的容貌不过中上,还整日花枝招展试图引诱自己,每日只在乎自己逛街打扮,她丈夫做什么想什么她丝毫也不关心。 这样的女人为何偏偏出现在他梦里?!一次又一次! 下人们手脚很快,不多时偏厅已经收拾干净,赵相如睡在床上,手无力地搭在边沿。她闭着眼睛,脸上没有往日风情万种的神采,却格外恬静。伯嘉伸手触了触她的脸,柔嫩的肌肤比他所触摸过的最精细的丝绸还要光滑。 他收回手,并没有心悸的感觉。喜欢一个人,亦或是爱上一个人,会渴望见到她,在触碰她时心会战栗,不是吗?可他没有这种感觉。 单纯的肉/欲吗?他不认为自己是个纵情声色的人,不过那日在负刍府上喝下春/药后,他的梦就一直没有变过,并且始终在原地徘徊,梦见自己将她压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地蹂/躏。她叫声很惨,不过表情却极享受,这让梦里的他更恨了。就是这样的梦,他不断地做着,而每一次他醒来都发现身下又黏又湿。 伯嘉恼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掀开了她的襟口,捏住她胸前的柔/软使劲搓了搓。即便是躺平了,她的胸也不小,捏起来竟像豆腐般,上面还有如同红豆般的坚硬/凸/起。他捏了会儿,突然一皱眉,转身就离开了。 阿初在听说伯嘉回府后便来复命,并且跟伯嘉详细汇报了打劫的整个过程,他没有隐瞒发现东方夫人实际会武功的这件事,当然他也不会把自己趁机占人便宜的事情告诉伯嘉。 伯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无论是根据东方偃的说法还是他们的调查,东方夫人刘氏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没有读过书,也没有走出过楚国,更不会武,平日里给人的印象也是娇滴滴,即便会用媚眼勾人,充其量不过是行为不检而已,只要她的丈夫能够容忍她,这都不算什么大事。 可如果这个女子身怀武艺,那就值得怀疑了。之前她从未在人前显露她的真正能力,是谁教的她?而她又是谁?倘若她身份存疑,那么和她一起的东方偃…… 东方偃! 阿初只看见伯嘉的脸色越发阴郁,几乎蓄满了乌云,随时可能幻化成一场暴风雨。 “黄乙,带着你的人去城外刘氏娘家,她家中有两个兄弟,若他们都在,将他们抓来见我。” “诺。”黄乙出了门,面色也开始凝重起来,他很少见到公子这样的表情,就在他说出女子会武之后他的表情就变了,可见伯嘉也很在意此事,这个女子恐怕真不简单。 离约定撤离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褚央和郑元久等人也不来,心中知道必是出了变故,郑元赶忙出去打探情况,而褚央则守在家中等待消息,顺便接应随时可能出现的赵相如。等了还没多久便见郑元折了回来,见了他便立即拉住衣袖往外走,褚央惊诧,急问出了何事。郑元已经顾不上自己口干舌燥,连忙道:“出事了,我问了城北的守军,他们说上午就见过一辆春申君府的马车出了城,从描述来看应该是太后无疑,可按说那个时间出发现在早该到了,我们却没看见。从寿春到这只有一条道,我便沿着路留心查看,在城外发现了打斗过的痕迹,虽然经过处理,但仍有些许血迹挂在树枝草屑,还有车辙印,看情形应该有半日了。 “难道是被春申君发现了?”褚央思索了一下,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赵相如能坐着春申君府的马车出城,说明之前他们并不知晓,而有打斗的痕迹,显示双方不止一人且交战激烈,多半是什么人跟赵相如的护卫遭遇了,而结果很显然,赵相如失踪了。 太后不见了。这个基本判断刚一出现在脑海中,二人心顿时凉了一半。好在褚央心中虽乱,但经验丰富,情绪稳定得比较快,他立即让郑元去通知还不知道变故,即将按计划出城的马商,自己则将家中收拾一番,将所有可疑物品全部包好,丢到半路的山坳中。他需要去通知舍人李园,他在楚国潜伏已久,熟悉这里的情况,又是春申君府的舍人,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情况。 阿初带着人到褚央家中时刚好二人都不在,门上落了锁,阿初扑了个空,心中越发怀疑,也不管有人没人,撞开了门便进去。只见屋中收拾得十分干净,所有物品摆放整齐并不散乱,主人不像是匆忙离开的样子,心中略定。 作者有话要说:武烈太后传的定制重新开启了,想要买的亲去买吧。 大家端午节快乐,我端午节要回老家,而且行程安排很满,应该没时间码字。。。等回来再说吧~ 第70章 暴露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面前之人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 第71章 暴露 赵义显然不曾料到在寿春的赵相如出了什么事,也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这番举动对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产生了什么重大影响。 躺在床上饿得头晕眼花的赵相如刚一醒过来就要面对伯嘉的质问,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加上伯嘉自身的气场,很能唬人。这种情况下以为自己在昏睡中就已经被人撞破真相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其实在一瞬间赵相如也以为自己来到楚国的目的和大致身份已经被伯嘉察觉,不过很快,她就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公子——”她的声音微弱,似断非断,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力气,只要稍微动些心思,她就能扮得我见犹怜。 伯嘉的一句话就让赵相如确定他就是幕后主使,只是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跟阿初是什么关系?如果伯嘉知道她是谁必然不会再问她,即便不知她的身份,哪怕知道她的目的,恐怕也不会这样对待她。赵相如决定赌一赌,他应该知道的不多,如果自己慑于他的威势而吐露了消息,恐怕就是中了他的计。 伯嘉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嘴角咧出的笑容看起来格外阴狠:“你可以选择装傻,不过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更不要心存侥幸,你藏不太久的。” 赵相如的表情无辜得很到位,仿佛被他的话吓到,顿时泪眼朦胧:“妾身并不知公子所说何事,妾身就是妾身,还能是谁?公子究竟在怀疑什么?”还没等伯嘉作反应,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无力软倒在床上,袖口不知被什么压住,在她倒下后领口也顺势被扯动,肩膀露出好大一块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极具诱惑力,她啜泣道:“妾身出城回家探望兄长,不想却被贼人掳劫,可是公子救了妾身?” 伯嘉眸光闪了闪,赵相如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还是这一切俱是公子安排下的?”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地迎上伯嘉的目光,这份从容让他几乎是瞬间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他在赵国王家园林见到的最让他心动的女人。 伯嘉不可否认自己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以至于他险些失控地推开她。赵相如望着突然转身匆匆离去的伯嘉,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揣测。这个阿初与伯嘉是一伙的,那么之前在集市上搭救自己,后来又被卖给王子负刍,就可以解释为是他有意为之的试探。 赵相如想起自己曾经与赵义都猜测伯嘉很可能就是嘉有,虽无实证,但感官敏锐的两人能同时察觉到这一点足能证明这件事并非只是单纯的感觉这么简单。因为伯嘉无论是容貌还是动作、语气,都与嘉有相差甚远。赵相如也在试探他,看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赵国的秘辛,又知道了多少她的事情。 赵义的计划就快要得到实施,函谷关的楚军仍旧一无所知,他们很快会殒命在黄土之上,但在楚军战败的消息传到都城之前,她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赵相如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力,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香囊,贴身的物什都还在,遂松了口气,取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吞咽下去。只要再坚持几日,蛇草的毒性就可以解除,尽管目前她身处险境,但服药之事仍不可间断,好在她对可能发生的事情早有预估,药从来都是随身带着。 伯嘉显然并不打算把人饿死,他还是很人道地命下人送来了食物和水,虽然比不得在春申君府中吃的东西精细,但已经很好了。赵相如猜测自己此刻多半在伯嘉的府邸,这里的下人并不多言,但也不像受过特别训练的样子,穿着的衣服严格遵守自身的地位,颜色也大都统一。她细细地咀嚼着食物,尽管很饿,但她知道如果狼吞虎咽对她的身体伤害是巨大的。她努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思考脱困的办法,当务之急她要弄清楚,伯嘉知道了多少,掳走她是出于春申君黄歇的指令还是仅凭他自己的一丝怀疑。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只能选择不惜一切代价地逃走,而如果是后者,她还留有许多回旋的余地。 吃饱后的赵相如有了力气,下人们将残羹撤了下去,随即关上了门。她也不在意,四处看了看。房间的器具都算精致,花纹和装饰都别具匠心,陈设的规格也不低,可见这里并非是专门用于关押犯人的地方。不过陈设以实用具为主,只供观赏的玉璧等物寥寥无几,摆放的位置也稍显凌乱,想来此处应该是匆忙布置下的。 只是为了接待她?那伯嘉究竟是把她当犯人还是贵客? 赵相如在思考如何逃出生天的时候,褚央和郑元是一点也没闲着,尽管黄府已经出动力量在帮助寻人,但是收效甚微,赵相如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一丝踪迹也查不到,更不知道是谁带走了她。 这样大的事他们谁也没想瞒着,早就报给了一直与他们有联系的国内细作,第二天稍晚,赵国专门主持特务工作的孔平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他深知太后的重要性,也知道她在赵王心目中的地位,立刻下令在楚国的所有细作全体总动员,参与寻找她的下落。当然,大部分人只知道要找的是一名女间谍,但是至于她的真实身份,没有人知道。 伯嘉派出的两路快马,一路在三天后追上了赵义的车队,见春申君府的私兵护卫着他按照计划中的路线驶向函谷关,没有察觉有何异样,在与赵义寒暄了两句后便拨马返程。赵义敏锐地察觉出寿春定是出了事情,只是眼下仍不好判断。先前的快马来虽然没说什么,但言语间透露了很重要的信息,他是公子伯嘉派来的人。不管赵义如何试探,他始终不肯说明来意,只与他交谈了几句就匆匆离开。这种行为很明显,是他的主人对他产生了怀疑,所以才要派人确定他的行踪,担心他半路消失。好在他虽然处理了那些敌人派来的扈从,却仍然扮作敌人的模样大摇大摆穿行在敌国的城池间,这也让来人放宽了心。 但寿春很可能出了事,算上快马追赶他的时间,出发的时候正是赵相如选择撤离的日子。 赵义顿时心中一紧,仿佛有什么勒住了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是不愿相信那个狡黠的女子会出什么差池,她那么聪慧,手段又多,足以应付许多的事情,可关心则乱。她不在他的身边,不在自己的眼皮下,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他总要担忧她吃得不好,或又身处险境,这些揣测让他五内俱焚。他后悔带她来楚国,又让她单独留在那里。伯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狼一样的机警,又像蛇一样多疑,倘若让他发现她的身份……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夜里他都会梦见她,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冷冰冰地端坐在那里,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报以冷笑。然后他心里就仿佛是堆砌了一堆巨石,梦境似乎照见了他的担心,他担心他们已经出现转机的关系会重新倒退,退回到最初冷语相向的状态。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赵义无法准确定义,但他知道,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即便是她回到自己身边,恐怕也无法缓解这种症状。 在经历短暂的挣扎后,他选择率队继续前行,因为他要亲自带领赵军赢得这次伏击战的胜利,而另一方面,他派了队长李复回寿春打探消息,因为目前,他回寿春无益于任何事情。 几乎所有寿春的赵国细作都突然动了起来,他们悄悄发掘着一切与赵相如相关的讯息,绝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最先寻找到突破口的,是一名叫管青的细作,他在寿春城已有许多年,也是属于市井无赖的一类,专收保护费。一次跟几个弟兄喝酒,听一人说漏了嘴,说是帮头目处理了一个黄府的婢女。 虽然是婢女,但牵扯到春申君,众人都道不信,头目哪里会做这样惹火烧身的事情,那人虽是无赖,却言之凿凿,这个管青就听了进去,报给了褚央。褚央忙得焦头烂额,一群人大海捞针寻了几日也没消息,这会儿死去的婢女会不会和太后被劫有关联?于是二人又让李园去打听,府中这几日有没有少个女婢,结果消息很快回来,确实少了一个,叫阿朱,而且就在赵相如的院子里当下人。 这足够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所有人都觉得柳暗花明起来,只要查实是谁杀了这名婢女,就可以知道赵相如的下落。管青的几个酒肉朋友亲口承认了是自己所为,而指派他的人就是他们的头目,那么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很可能就是此人。 到了晚膳的时候,有下人来通知赵相如,伯嘉要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卡文,2天1章吧= = 第72章 暴露 赵相如被领到前厅,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丝毫不像对待一个囚犯。主席上伯嘉跪坐着正在用餐,姿势极为优雅,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精致可口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旁边有三五侍女为他布菜把盏,看起来奢靡至极。 伯嘉低头看着桌上的美味,似乎正在研究该从哪个菜开始下手,至于赵相如则被冷落在一旁,虽然整个厅内仆役不少,却是鸦雀无声,给人一种森严之感。赵相如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伯嘉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坐。” 他这一笑倒让赵相如十分意外,平日里只见他面无表情或是略微皱眉,看人的眼神也多犀利,虽然曾经有在赵相如面前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样子,但事实证明那并非是他的本来面目。他看她应该摆出锐利的目光仔细审视才对,至少也该不苟言笑,何况之前还曾经那么恶狠狠的质问她的身份,现在是想怎么样,一笑泯恩仇? 赵相如在下人的引导下坐下,也没虚礼客气。伯嘉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但他肯定会想尽办法试探她,找出她的破绽。 下人们将美味佳肴纷纷端上桌,赵相如面前立刻被食物填得满满当当,山珍野味、鸡鸭鱼肉可谓应有尽有,不仅如此,婢女执壶为她的碗里斟上了米酒,江南的米酒是用糯米和酒曲酿制的,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醇香,入口后更觉甜美。 鸿门宴?赵相如脑子里闪过这个词,尽管现在离刘邦项羽的年代还有个几十年,但黄伯嘉之心可不就与当时的范增一样么。 “多谢公子款待。”赵相如趁机打量一番伯嘉,放肆的眼神仿佛包含了无限情意,一如她给旁人的印象,不过很快她就收回目光,低头敛住眼神,慢慢拿起筷子开始品尝美味。 楚地的庖厨制作的菜肴与其他地方的口味有很大不同,虽然还算美味,但对于很多人来说未必吃得惯,比如赵义。 不知道这里的食物放了什么香料,总之赵义非常讨厌这种味道,作为一个出身赵国的谋士,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拒绝这种口味的食物,而赵相如与他同饮同寝,自然也不必吃这些味道古怪的东西。虽然生前曾是江南人,但江南的菜系多种多样,东部大多偏甜、偏清淡,西部多偏咸和辣,寿春的位置大抵相当于后世的安徽,那里的菜以辣和咸为主,相如虽吃惯清淡口味的菜,但这些年长居邯郸,口味早已改得多了,基本都能接受。 可是面前是地道的楚国菜……完全看不出后世江南菜的影子,那股怪异的味道从入口开始就全面摧毁了赵相如的味蕾,她勉强忍住了将这些东西吐出来的欲/望,尽量做到面不改色地将它们咽下去。明明样子看上去和普通的炖鱼没什么区别,吃起来的感觉差了太多。 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伯嘉一直盯着赵相如,长长的眼睛没有错过她的一丝细微的神情。他相信自己之前被这个女子的外表所迷惑,而她远非自己所表现出的那么肤浅。她的睫毛不长,眉目如画,目光清亮,偶尔会夹杂一丝机敏,自有一种冷冽的气质。她用餐的姿势很优雅,并不像是出身低贱的平民,而且手指纤长,手背上也没有因为辛苦劳作而生出的冻疮和细纹。这样的女子却会武功。伯嘉脸上浮出笑意,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小口酒:“不知夫人的武艺师从何人?” 赵相如闻言,夹着牛肉的手也没停下。牛肉味道不错,至少没有那种古怪的味道,烧法颇有些近似邯郸的厨子。不过不偏不倚,才能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口味和喜好,赵相如决定像之前一样,每样菜吃一口,不管自己讨厌或者喜欢。 那块牛肉直到她咀嚼得快化了,才舍得咽下去,然后她不紧不慢地擦擦嘴,在伯嘉等待的目光中淡淡一笑:“不过是些粗浅的防身功夫,没想到竟入公子眼了。”赵相如对上他的眼睛,竟也丝毫不畏惧,“实在不瞒公子,也非是什么高人,是我家夫君。” 伯嘉听着她娇软的音调,软绵绵如同糖一般。他敛了笑道:“夫人可不许乱言,东方偃从未说他会武功,难道他和你一样都是欺骗君上混入府中的吗?”言语间隐隐有厉色。 赵相如才不怕他,不卑不亢替自己辩诬道:“我夫君可有说自己不会武功?他向来自谦,从未有人问起,他为何要主动提及?” 伯嘉又一笑,气氛仿佛有所缓和,可提问的内容显示他仍旧不相信她的话:“夫人会的可不是什么粗浅的武艺,听说招招直击要害。”唇枪舌战,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赵相如冷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知公子是何居心,我夫君不远万里投奔君上,只因仰慕其求贤之名,可自效力以来,就饱受公子质疑。现今公子私自将妾身掳到私宅中,又辱没我夫君忠心,不知是何居心,这难道是楚人的待客之道?”她知道伯嘉没有她身份存疑的实据,所以越发理直气壮,抓住这一点穷追猛打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夫君远赴千里为君上办事,若公子真觉得我夫妇二人有异心,大可禀明君上裁决,将他追回,只是若一切都是公子无端猜测,即便你们想留我们也不会再在此处讨嫌。” 伯嘉一哂:“不用你说,我自是会查证。只是你城外的兄弟正在四处寻你,不知他们是否也会武艺。” 赵相如听得心中一凉,伯嘉是摆明了怀疑她,只是除了目前知道她会武艺之外并不知道其他更多的秘密。他们当初入楚的计划是经过周密筹划,看似潜入敌人大本营,十分凶险,其实还是比较安全的。如果不是因为伯嘉,一切都会顺利得多。 眼下撤离在即,赵义虽已经离开寿春,轻易可以走脱,但他失踪的消息也只是能瞒一天瞒一天,打的是传递消息的时间差,寿春的春申君和伯嘉随时可能得到消息。而且寿春城内她不是一个人,褚央、郑元都在,且都处于明处,遇见伯嘉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很可能直接下手试探。 她现在被困住,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不能通知他们避开可能到来的危险。可尽管如此她仍要尽力一试,否则一旦谎言戳破,所有的人都将沦落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伯嘉的话是赤/裸裸的威胁,赵相如也显得很淡定,没有表现出害怕或是惊慌的样子,也许千军万马、喋血黄沙她见得太多太多,比起这种看不见硝烟的斗争,战场的残酷显然更加直接。她慢慢用筷子挑起鱼肉,仔细剔掉里面的鱼刺,然后放入口中,表情享受得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佳的食物。 只是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么难吃的味道,以后她一辈子也不会去碰。 赵相如吃完鱼肉后又喝了一口酒,楚地食物烹制地糟糕透顶,但酒酿得还是很不错的,入口能暂时压一压那令人作呕的佐料。 然后她才微笑着弯了眉眼:“公子,妾身只这两个兄弟,自小相依为命,若是伤着了可不大好。”说罢直勾勾看着伯嘉,眼神放肆又热烈,活脱脱一个饥渴的荡/妇模样。 伯嘉有片刻怔忡,仿佛是被她的样子吸引,然后颇有兴味地将酒盏举到嘴边道:“夫人似是对我有意?”那嘴角浅浅的笑意和这近似调笑的话语看起来既温和优雅,又给人一种诱惑邪魅的感觉。 赵相如险些被他这样的转变吓到,不过作为内心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的而无比强大的她只是心里抖了一抖,脸上仍旧笑眯眯,甚至恬不知耻地谄媚道:“公子早知妾心,又何须来问妾身。”撒娇的声音顿时让室内比三九天气还要寒冷几分,旁边的婢女下人充耳不闻,个个如聋子般,极有定力地钉在原地,听着这二人打情骂俏。 伯嘉勾勾手,示意赵相如到他面前去。虽然赵相如心底很厌恶这样的手势,不过还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走到他面前。伯嘉伸手抓住她的衣袖用力扯动,赵相如就势一跌,正好落入他的怀中。男人的臂膀比他看起来的有力,倒下时她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胸膛,很硬。 伯嘉会武。赵相如有了新的认知,此人不光博览群书,懂医术、谋略,还会武,他真的只有二十来岁吗? 男人这种生物对于赵相如来说,熟悉又陌生。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男人长留过,可也从不缺少男人。无论是宣誓对她效忠的,还是臣服于她裙下的,她对他们的心理和生理谈不上极为熟悉,但了解还是能做得到的。 伯嘉还是童子身吧?赵相如邪恶地想着,一只手已经如同灵巧的蛇一般贴上了他冰冷的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真要让伯嘉吃吗?不太好吧,我没这个计划撒。。。。。还是卡文,每天都在挤,你们有在字里行间看见我的纠结么 第73章 暴露 伯嘉虽然睿智狡诈,称得上是春申君智囊团中的顶尖人物,但终究还是有缺陷的,比如在男女之事上。这是年龄和环境赋予的,纵然他少年老成,不到弱冠的年纪已经可以率军出征且打得有声有色,且虽然综合国力整体来说不如赵国,却能结交魏国,反而在三国局势中显示出咄咄逼人之态。但他没搂过女人。 怀里这个女子的身子很轻,摔下来的时候很轻盈,几乎没什么重量。她的皮肤是那种接近象牙的白,没有一丝瑕疵,像是他父亲最爱赏玩的那枚玉璧一般。她的耳朵不大,被鬓边的头发遮去了一般,只留下下半截露在外面,耳垂小小的,穿了耳洞却并没有戴耳环,看起来很圆润饱满。 她胸前的柔软正顶在他的胳膊上,还有意无意地蹭了蹭,虽然两人衣服都穿了不少,但这年代没有所谓胸/罩之类的东西,这触感……伯嘉就觉得有两个滚圆滚圆又很绵软的部位正从他皮肤上一寸寸碾过,带得他汗毛直立,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伯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虚幻起来,女子脸上近乎奶白色的皮肤慢慢变得微红,两种颜色中和之下变成一种诱人的薄粉色,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却又比胭脂更自然。她的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脊梁骨,另一只手则钻进了他的袖子。 他心理应该是厌恶的,这个女人已经嫁了人了,却还在勾引他。可是他却没推开她,不仅没推开,根本是他把人拉到自己怀里的,还任她为所欲为。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赵相如的手指有些微凉,呼吸间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闻着仿佛有种微醺的感觉。她拥住伯嘉,用牙齿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伯嘉只仿佛是被蚂蚁咬了下,微微的痛楚反而让他的心里有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赵相如,像是要看清楚这女子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 她先是轻轻咬一口,然后吐出丁香小舌舔了舔他的唇瓣,她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仿佛他的唇上沾满了蜜糖一样可口。伯嘉觉得自己的身子像是喝了酒一样,一点一点热了起来,慢慢变轻开始融化。赵相如的舔吻很轻柔也很克制,没有让伯嘉觉得富有侵略性,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觉得很新奇,让他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这就是书中所谓巫山*之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下/身一点一点硬了起来,变得狰狞炽热,好像上一次他中了负刍的媚/毒一样。看着她欺霜赛雪的腮帮和饱满圆润的耳垂,他突然很想咬一口,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然后就愣了一下,难道是这女子给他施了什么法术?! 伯嘉的唇被舔得亮晶晶的,赵相如基本满意自己的作品,然后调整方向,开始进攻他的耳垂。伯嘉的喉结动了动,在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时,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她。 赵相如猝不及防被他推开,倒也没着恼,反倒勾勾唇,将有些凌乱的衣服拉了拉,凑近道:“公子莫要害怕,男欢女爱乃是正大光明之事,庄王、神女尚且不能免俗,你我凡人更该及时行乐。”言罢又调笑道:“公子是君上长子,自然要承嗣祖业,岂能无子。既是要生子,便得亲近女人。但见公子模样,仿佛是怕女人,想来公子是不知道其中妙处,等与妾身共赴*了,自然明白了。” 伯嘉的脸色原本因为动了欲/望而变得有些红,听了赵相如一番露骨又没廉耻的话脸色反倒慢慢回复,刚要张口,外面突然进来一人报告道:“公子,快马已回,正在门外等候公子传唤。” 伯嘉看了一眼她,沉声道:“滚出去。” 赵相如识趣地站起身,一手拉了拉已经滑到肩膀的衣领,一手拢住鬓边散下来的碎发,嘴角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在众目睽睽下摇曳生姿地走出了前厅,端的是风情万种。原先引她来的下人就站在门外,赶忙引着她原路返回。在门口不远处,赵相如迎面看见下人引着一名戎装男子风尘仆仆就往前厅赶,想来就是刚才禀报时所说的归来的探马。 赵相如慢慢踱步往回走,原本笑容满面的脸上已是冷肃一片。伯嘉好洁,刚才那男子的衣靴很脏,显然来不及换下就急忙要禀报的,那必然是急事。会是什么事呢,会不会与她有关?又或许是前线战报?赵军在函谷关已经得手了吗? 不,不可能。以现在的时间来算,函谷关应该才刚刚动手,消息就是传得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就到了寿春。她要冷静,切不可自乱阵脚。只要一天没有切实的消息传来,伯嘉就不可能跟她撕破脸,那她就有谈判的资本。 回到自己的屋内,赵相如把下人都遣出屋子,将药丸倒在手心,就着凉水咽了下去。目前她与外界无法联系,但从伯嘉的话里可以知道,褚央和郑元都在寻找自己,他们既然能自由行动肯定目前无大碍,伯嘉将自己掳走与春申君的关系恐怕不大,多半是他自己的行为。 他是怀疑自己,为了证明,所以才这么做的吗?那这样未免太过冒险了!他应该很清楚,一旦证实东方偃和她的身份没有问题,他的质疑行为势必造成他们的反感,再想要他们全心全意效力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道理把人才往外推。那他现在就面临两种可能:一种是证明他们夫妇两人确实心怀二心;第二种是查证发现东方偃的身份没问题,为了保证他还能继续为春申君效力,那么必须确保她不会告诉自己的“夫君”曾经被伯嘉掳走并且怀疑过。 赵相如不由冷笑,看来她的命真是岌岌可危呢。无论前面传来的是什么消息,伯嘉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刚才回来的路上,她假装被院落中的红梅吸引,刻意走得很慢,留意了周边的环境。天色虽然已经半黑,但府内各处点了灯。正门应该在南面,但紧挨着前厅,那里人员往来频繁,更是护卫集中的地方,若要离开此处,从大门走恐怕风险最大。而绕过前厅往宅院深处去人则要少许多,经过一片小花园,就有几座单独的小楼,算是整个宅子的后院,而剩下的护卫大部分集中在这几座小楼附近,赵相如就住在其中一间小屋里,外面的护卫自然不少,而伯嘉想来也必是住在这里了。 花园的院墙有一人多高,但要想翻过去对于她来说并不十分困难。院墙边有不少石头、树木,可作垫脚之用。院墙外也有不少建筑,在人们普遍不怎么建筑高楼的时代,伯嘉的院子算得上的很出色的了,家里也有二层小楼,但附近似乎这样的建筑并不少,可见此处应该是贵族们聚居的地方,各家的建筑风格很类似。 贵族一般喜欢住在东面,这里应该是寿春的城东。府中奴婢井然有序,往来并不避讳,可见这是伯嘉名正言顺的处所,并不是什么*所在,就在先前她去前厅时还隐约听到了不远处正门外商贩的叫卖吆喝声,很是繁华喧闹的样子。 整个院子似乎并没有后门,也许有,但她没看见。她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因为伯嘉没有给她出门散步的权利,只是一日三餐让人送来,门口除了三五个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婢女,还有一堆私兵护卫着,想来是忌惮她会武功这件事。 如果要逃走,翻墙不是难事,最难的是怎么才能从屋子里出去而不引起这些护卫的注意。她在屋内转了一圈,自己身上的武器早在醒来时就没了踪迹,肯定是被他们收走了,但她不能不找个东西防身。最后她想起自己头上有几个挽发的铜簪,虽然东西廉价,但此刻却比金银首饰更让她称心如意。 簪子的一头并不很尖,赵相如需要自己加工,把它们磨得尖尖的,不说见血封喉,至少在关键时候能够取人性命。几枚铜簪并不是制作武器用的那种类似合金的青铜,赵相如捏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就心知肚明,不过她别无选择。 这种铜制品相比武器要脆一些,一旦用力过度很容易就被折断。她手头的一点东西显然不够她做这种力度试验,所以只能捏住尖部一点点地在地上磨,还要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惊动外面的人。 “姑娘——”突然门外一声婢女的低唤把赵相如骇了一跳,连忙收起手中的东西藏入衣袖中,扬声道:“何事?” “公子命奴婢备下香汤,请姑娘沐浴。” 赵相如将磨了一半的铜簪重新插回发上:“送进来吧。” 三名女子吃力地抬着一个圆木桶进了屋来,里面已经盛了一半热水,又放了不知什么草药在汤里,气味很好闻。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丁墨大大的《如果蜗牛有爱情》,原来不止赵相如老被绑架,那个女主被绑架的次数已经超越老赵了。 只有在不断被绑中,才能体现女主价值哇~ 本来这章应该昨天更的,昨天副市长来公司检查。。。我为毛突然想到《一婚还比一婚高》捏,我好邪恶啊 第74章 打草惊蛇 关于赵朝始皇帝嬴义的皇后,正史中的记载有限,而史学界的说法也多种多样。有的人认为他一生只有一位正妻,先嫁给他做了王后,在他一统六国后被册封为皇后;也有人认为他曾有过一位元妻,但后来元妻病死,他又续了一位做继妻,这位继妻有幸活到了他称帝,病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后。 但是对这位皇后的来历,史学界的看法基本统一,认为她出身魏国,但她的名字却没有留下任何记载,也没有过多关于她的文字描述。传闻她聪明美丽,极受始皇帝尊重与喜爱,更重要的是她贤惠大度,深得民众和大臣爱戴。正史中并没有关于她容貌的著述,但野史传闻,楚国贵族宋玉曾有幸见过赵国王后,感慨其非凡美貌,在自己的辞赋中赞美道:“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肌如白雪,腰若束素,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探寻文昭皇后》 花月夜,玉体横陈浑似画。 赵相如不算是个特别讲究的女子,虽然她一直生活在这个时代社会的顶层,但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没有太多的机会打理自己,很多时候个人卫生只能放在一边,有时候手都没洗就好啃干粮,有时候灰头土脸还必须声嘶力竭带领部下奋勇杀敌。 所以在被伯嘉掳到府上的时候,她连最低要求都没有,伯嘉能不克扣她的食物已经让她很满意,何况也没有在她的食物中放入类似让她手脚麻痹的药物,现在还跟她送来一大桶热水给她洗澡用,简直是人道主义的楷模。 当然赵相如不会傻到这么认为。大晚上兴师动众给她送来一桶热水难道只是伯嘉纯好心?这些女子自然要伺候她香汤沐浴,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去年受的箭伤虽然已经好了,却还留下了淡淡的疤痕,这需要时间来抚平。上次在负刍府上两人虽已“袒”诚相见,但当时灯光昏暗,且伯嘉中了媚/毒神志不清,才没有注意到这处不寻常的外伤。可如果伯嘉就说嘉有,一旦这些人将自己身上的伤痕透漏给她们的主人……自己还有生机吗? 她虽然跟楚国没有仇恨,但是他们一定很乐意如此轻易地除掉一个劲敌。神不知鬼不觉。 赵相如以自己用不惯人服侍为由要把这几个人赶出去,三女面露难色,最后赵相如做了妥协,表示可以留下一人。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赵相如的态度更坚决,于是她们留了一人伺候,其他两人在门外等候指派。 赵相如松了口气,一个人好对付多了。 她没有让那女子近身,只让她往桶里加水,而趁着这个间隙,她火速把身上的衣服脱下钻入桶中。水汽氤氲,慢慢适应了温度之后,她觉得身体已经被泡开,连日积聚的灰尘污垢都被清洗干净,仿佛蜕了层皮,说不出的轻松。外加上近日连着几波倒春寒,她泡一泡顺便活络了番筋骨。 等到赵相如用老招数支开婢女,自己便麻溜儿地爬出浴桶、擦干身子,套上里衣。本以为婢女们见她已经洗完就会把木桶端走,孰料几个人捧着一整套精致的女衫跪在她面前,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便将她团团围住,拿起衣服往她身上招呼。 “你们这是做什么?”赵相如微怒道,她很不喜欢受人摆弄,不过人在屋檐下,她心里大抵清楚,这大晚上的又是让她洗澡又是让她更衣,多半是伯嘉要见她。 难道伯嘉突然开窍了?在自己不断的刺激之下,准备在男女之事上迈出艰难的第一步? “姑娘不要挣扎,是我们公子想见你。”一名中年婢女出声,三人嘴上都带着那种妇女特有的笑,就像是服侍准备拜堂的新嫁娘一般。 果然,看见她们猥琐的笑容,赵相如心底一凉,大事不妙。过去不加克制地刺激伯嘉一是为了试探,二则是对这个人多少有些了解,知他对女色无甚兴趣,又很有谋略,是个难得有大局观的人,她是东方偃最疼爱的妻子,必然不会与她有所瓜葛。 只是这一遭,究竟是对她怀疑所做的试探,还是真的有此意?但不管他的初衷如何,他要做的事已经一目了然了。纵然她连续几日都能不出差错,傍晚的对答也能不露破绽,可她最大的破绽就藏在身上,无处可藏! 体内的蛇草之毒并未完全消除,赵义不在,她也不清楚身上是不是还带有这种味道。还有左臂的那个创口,凹凸不平的肌理在这光洁如缎的身上,不可谓不扎眼。伯嘉如果是嘉有,一眼就能认出那个伤口,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上一次与伯嘉有肌肤之亲,因为他神志不清躲过了,这一次,她面对的是一个清醒的、对她充满警惕的伯嘉。 必须走!这里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也等不及褚央他们来救自己了。如果不走,她今晚就要露馅,被伯嘉认出来能有什么好处吗?赵相如只能在心里苦笑,真是回回都摊不上好事,明明当初商量好的撤离路线,她这里布置了最多的人手,应该是最安全的,结果偏偏在撤离之前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赵义?离开寿春会不会就是他一开始的计划,然后将她留在这里,并在适当的时机卖给楚国。借刀杀人的话这是最好的办法,由不得赵相如多想,毕竟伯嘉的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她刚出城准备走,半道就被劫了,晚一步她就能海阔凭鱼跃了。 当然最后赵相如在心里否掉了这个想法,并不是她多相信赵义,她只是试着站在赵义的角度分析利弊,发现这么做对他几乎没什么益处。 婢女们虽然看起来膀壮腰圆,但都心灵手巧,不一会儿便把赵相如里三层外三层裹上,束上腰带,还梳了个极妩媚的髻。赵相如趁她们梳髻前把铜簪摘下,等到她们全部梳完,又自作主张插了三根铜簪妆点。穿衣服的时候,赵相如就觉得这衣服今晚会坏事,虽然衣服料子是上等丝绸做的,颜色也极漂亮,却是十分的繁琐,赵相如只能庆幸这衣服不是白色的,否则她恐怕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刚站起身,赵相如觉得小腹有些疼,并不很猛烈,但一阵痉挛来得又快又急,以致于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姑娘?”三人明显感觉她的异样,异口同声道。 赵相如攥住袖子:“你们公子深夜找我有何事?” “这便不是奴婢们能知晓的了,姑娘去了便知道了。”三个婢女低着头,却是很戒备的样子,赵相如不由笑笑道:“那便走吧。” 估计是看她十分配合,三人一礼,态度甚是恭敬。赵相如走得慢,脑子里飞速计算着。自己身后这三个婢女看起来只是力气大了些,不像是会武的样子,自己发动突袭瞬间拿下这三个人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但麻烦的是门外的护卫。这些人有武器,格斗经验丰富,警惕性也高,人数众多。他们应该不会跟她去伯嘉那里,多半只是机械地守在门外,如果这样门口就不适合动手,等到离开这座小楼…… 小楼外黑黢黢一片,伯嘉住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原本两座小楼是相连的,伯嘉不喜,便让人把中间的回廊给堵上了。伯嘉的楼下点着灯,外面人影憧憧,却听不见一丝人声喧闹,可见这些护卫是十分守规矩的。再往前的话,有什么动静就会轻易被发现,机会只有一次,就是现在! 赵相如一不留神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身体向前冲去,三个婢女中留下伺候她沐浴的那人反应十分迅速,立刻拉住她的胳膊没有让她摔下去:“姑娘,小心!” 赵相如扶着她的手站稳,回头冲她笑了笑道:“无事,多谢了,这样复杂的裙子没怎么穿过,颇有些碍事。” “穿穿就习惯了,”那婢女笑笑,“我为姑娘整理下。”说罢人就蹲下,将三层衣裙里外整理了一番。 “姑娘其实可以将裙摆提……”她一边站起身一边说着话,她想说姑娘可以将裙摆提起来走路,但是有什么尖锐又冰凉的东西划过她的喉咙,让她立刻没了声息。后面两个女子反应比较慢,加上夜里本就看不清楚,直到赵相如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剩下那个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惊恐的眼神吞咽了尖叫,赵相如没有留任何力气,也没有给她任何机会,虽然最近不太有机会让她练手,不过人要害的位置她还是很清楚。鉴于铜簪的脆弱性,她还是多用些力气弥补的好。 放倒三人后,赵相如迅速脱下沾血的外套,衣服太沉重也太华丽,不适宜她逃跑。院墙就在不远处,现在没有惊动任何人,必须马上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的时候就是不想动脑子。。。。。。 这一章又出现了以前那种传记类的一段话,不管喜欢的不喜欢的童鞋不要计较哈,估计全文也就一两处。 第75章 追捕 阿初被伯嘉半夜叫入府,不知出了什么紧急的事,却见伯嘉的屋子灯火通明,照得跟白昼一般,结果他却站在屋外,打量着黢黑的夜晚。整个府里的私兵仿佛都集中到了这一处,真正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阿初没见伯嘉府里有过这样的阵仗,摸不准他要做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如此劳师动众,不知是为何事费神?不如交给属下,定会让公子满意。” 黑夜里伯嘉抬手摸了摸鼻子,食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仿佛是在思考,最后轻轻笑了,声音连阿初听了心里也不禁觉着阴恻恻的。“不必了,”伯嘉开口道,“跑了只兔子,小东西不听话,只是若要捉回来,自然是亲自动手的好。” 阿初听得一愣,兔子?这么多人严阵以待,只为捉兔子,在院子里? 他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远处的角楼似乎有些喧闹,人影穿梭往来,更有人举着火把像在找寻什么,不一会儿便有一名私兵飞快往这里来,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道:“禀报公子,那姑娘不见了,还出手杀了三名婢女。”估计这私兵不知道赵相如如此厉害,手无寸铁还能夺人性命,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意外。 伯嘉府里的姑娘还能是谁,自然是东方偃那个会武功的夫人,阿初顿时明了,原来这兔子是说的东方偃的夫人。却不知这女子为何大半夜的杀了人还跑了,他丈夫不是还在为君上效命么?他疑惑间再看伯嘉,只见他笑意更深,被灯火照亮的眼神中竟有抑制不住地兴奋。 这还是公子吗?!阿初心下震惊万分,他从未见过伯嘉如此表情。 “心中存事又多心之人,最易疑神疑鬼,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原形毕露,这正如躲藏在草丛中的蛇,只要农夫轻轻拿锄具击打,便会被惊动现形,飞快躲藏。”东方偃的夫人会武功并不是致命的证据,就像她下午所说,也可以是她夫君教她的。能证明她的人就是东方偃,可眼下不在跟前,而且晚膳后快马已经来报,东方偃一行正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进,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目前而言,伯嘉始终不能将她如何,似乎剩下的办法只能是静静等待这次函谷关战役的结果。虽然那边也派了快马提醒安平侯小心,但他很难只坐等一个结果而不做些什么。 只要她真的是对楚国心怀不轨前来刺探情报,必定心中多疑,只消一些外在的刺激便能让她原形毕露,他布下这一切,让人给她沐浴更衣,做出一副想要宠幸她的样子,倘若她果真如她表现出的那样放荡,应该是目的得逞的欣喜才对。这样慌慌张张就跑,显然之前那些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终于试出来了,伯嘉心情自然畅快。“走吧,看看我的小兔子是如何在做困兽之斗。”他看着火把追寻的方向,似乎已经透过院墙,用视线牢牢锁定了那名女子。 赵相如的这次逃跑可谓是诸般不顺。除去行动开始时成功用簪子击倒三人且没有惊动旁人还算顺利之外,之后的事情简直是背运到家了。先是仅有的三枚防身铜簪跑掉了一根,接着在爬墙时因为衣裙碍事,费了好些力气,险些从墙上跌下。而最要命的是,她在落地时左脚正好扎在了一个捕兽夹上,捕兽夹毫不犹豫地合拢,锯齿状的咬合让她的脚跟顿时鲜血淋漓,失去左脚支撑的身体更是重重摔在了地上,加上她猝不及防地痛哼,惊动了正在附近巡视的私兵,闻声纷纷向这里寻来。赵相如用力掰开捕兽夹丢在一边,却听得“当啷”一声,顺着月亮的清辉一看,沾血的捕兽夹旁边竟然还放置了另一个一样大小的兽夹,这声音正是两个夹子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赵相如快速扫了几眼,发现沿着整个院墙外围竟然密密麻麻放了一整排,月光下显得黑黢黢的,不在意根本发现不了。 竟是有人早就埋下了! 寂静的夜被喧闹声打破,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私兵们发现了几个婢女的尸体,高声呼喊着同伴点着火把冲出门来追人。赵相如顾不得许多,拖着受伤的脚迅速逃离院墙,心底却暗暗惊疑,难道伯嘉早就知道她要从这里逃跑,所以提前埋下了这些捕兽夹?可逃跑是她临时起意,而且路线也是今日才定下的,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判断她的计划? 赵相如跑了几步就开始觉得腿上没什么力气,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脚底软得厉害,尤其是伤口,由于方才匆忙加上光线昏暗,她都没有来得及查看,只是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踩在刀尖上,鞋子则像是踩在水里,后跟越来越湿,越来越黏。 难道夹子上被人下了类似麻药的东西?赵相如觉得力气流失得很快,如果就这样逃,她很可能会被私兵们追上,那时候伯嘉恐怕不会再轻易相信她的任何说辞,她的处境也将危险百倍。 她迅速地沿着巷口拐了几个弯,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与她先前的判断相一致的是,这附近果然都是贵族或者富商居住的宅子,每一户都是高门深院,巷子深深,却是一眼能望到底,连个窝棚或是草垛都没有,她即便想要躲藏,也没有东西可供藏身。如果想要翻墙跃入这些贵族的家中,赵相如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恐怕是不行了,她的四肢摆动已经开始走形,显示出她的体能已接近透支,在平地跑步都有困难的情况下,如何能翻越高墙?月光下,从她一路行经的路上留下了斑斑痕迹,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看来即便她逃得再远,他们也会循着血迹一路找来。追兵的声音已经就在附近,赵相如赶忙从裙角摸了一块还算干净的部位用力撕下,缠绕住受伤的脚跟打了个简易的绷带,让血暂时不流那么快。 她靠着冰冷的院墙喘了口气,伸出右脚轻轻在满是砂砾的地上踢了踢,将自己凌乱的脚印掩盖掉。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小腹有些微胀,双腿间有些不寻常的黏腻感,仿佛有什么在顺着大腿往下流。赵相如蹙着眉头,暗道自己运气实在不好,怕是月事来了。 最近这半年,她的月事来得相较过去来得十分频繁,而且每次都疼得厉害,这次她又受了伤,还要在身体极度不适的状况下躲避伯嘉的追捕,恐怕……追兵越来越近,脚步声和他们之间的说话声已经清晰可闻,赵相如猛吸了一口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伯嘉带的人如同一张网悄悄撒开,比起赵相如的一无所知,他对这里要熟悉得多。一名私兵将提着一枚带血的捕兽夹呈到他面前,阿初看着和了尘土和血迹的兽夹,情知这女子今日是插翅难逃了。 众人循着血迹一路追逃,伯嘉显得十分兴奋,与他往日淡然的模样相去甚远。阿初在经过最开始时的惊讶后也开始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女子受伤不轻,每一块左脚印上都带有暗红色的血迹,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黑沉沉一片。显然她逃得很慌乱,都来不及包扎脚上的伤口。伯嘉勾着浅浅的笑意,他追得如此紧,她即便想停下来恐怕也是不能的。 脚印深深浅浅,最终消失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所谓巷子,不过是两户人家的院墙间留下的狭小的过道。伯嘉看着赵相如最后留下的足印,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阿初举着火在附近地上看了一圈,“公子,前面再没有足印了,她仿佛是到了这里就停下了,没有再往前走。”他又看了看这户高高的院墙道:“许是从此处翻墙而入,不若属下带人进去搜一搜?” 伯嘉默了一会儿:“她不在里面。”说罢便开始往回走,然后笑意越来越重:“这户院墙近丈,即便是你要翻越不借助工具恐怕也很难,这里又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她又伤了脚,所以不可能越过去。” “那她难道是跑了?可并没有留下足印啊,莫不是她自己抹去了?” “看来小兔子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不枉费我布这个局抓她。”伯嘉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疼宠,只是听起来仍有种阴鸷之感。他缓步走到这户人家的门外,虽然大门紧闭,但是门外左右两边各有一处低矮的房舍,一处圈了些鸡鸭,另一边则圈了数十只羊。 外面有奴隶值守,见来了这么多人早被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伯嘉的眼中跳动着愉悦的火光,兴味盎然道:“黄乙,你说我的小兔子会躲在哪个圈舍里呢?” 阿初愣了愣,恭敬道:“属下愚钝,猜不出。” 伯嘉抱臂看了会儿,鸡舍中的鸡已经被惊起,发出不安的“咯咯”声,而羊圈中的羊依然十分安静,好像并没有被这一切打扰,虽有火把照着,但大多还在呼呼大睡。 “兔子错入了羊圈可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伯嘉傻啊,人逃了就逃啦,这么容易就逃了,伯嘉就木有资格做男配了 第76章 囚笼 赵相如按着受伤的脚,蜷缩在满是臭味的羊圈中,呼吸声几不可闻。伯嘉的声音正在她头上,意识到自己此番已经躲不过去,她索性也不再猫着身子,站起身直直地看着伯嘉。她的鞋子已经被血浸透,伤口沾了不少尘土和沙砾,开始肿胀麻木,刚才的整个逃跑行动耗费了她大量的力气,隐隐作痛的小腹还在挑逗她的神经,所有这一切让她几乎摇摇欲坠。 几个私兵立即跃入羊圈将她拖了出来,伯嘉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蓬头垢面,身上除了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自羊圈里带出的污浊之气,可偏偏她的眼神是那么冷傲和清澈,纵然她在自己面前是如此狼狈不堪,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一贯有洁癖的伯嘉竟然不避开,反而凑近她笑眯眯道:“东方夫人不是一向对某青眼有加,日日打听我的行踪以求亲近片刻,今日怎么如此畏我,还未入我楼便跑了个没影,若非院墙外撞了捕兽夹,恐怕今日就让你逃开了。” 赵相如只觉得身旁两名掰着她胳膊的士兵孔武有力,自己的胳膊快要被捏断了,血流不畅,手臂也变得酸麻。火把的照明下,伯嘉的俊颜浮现在黑暗中,虽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却莫名让赵相如觉得有丝恐惧。她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一个人了,先前她仗着赵义的身份还未被揭露,费心与伯嘉周旋,伯嘉一直有所顾忌才会对她颇为礼遇,现下她出逃,便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这次又被他捉回去,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将她带回去。”伯嘉转身背手,出声命令道。数名士兵立刻将她绑起,架回府内。 到了府里,似乎是有人吩咐过的,仍旧把她带回原来的屋子,里面点了熏香、备了热汤,赵相如也没被料想中的丢入昏暗的囚室严刑拷打,反而是几个婢女一拥而上将她剥了个干净,又丢到木桶里梳洗。这一次洗得很彻底,连头发也被解开,用淘米水洗了两遭才又用浸了花瓣的水泡上。只是让赵相如郁卒的是,自己一直挂在脖子上装有治疗蛇草药丸还有几位香草的香囊也被婢女一同解下,丢在一边。 等一切都清洗停当,赵相如身上沾染的气味已经被扫除一空,又有婢女将她脚上的绷带用剪子细细剪开,里面的伤口虽然沾了不少灰尘,但好在清洗还算及时,并没有十分恶化。下人弄得十分仔细,仿佛还担心她疼得难以忍受,清洗和敷药时动作都极轻缓,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被抓回来的逃犯的样子。 赵相如暗自怀疑,不知道伯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底却再不敢小觑此人。想着他言语间表达出早就猜到自己会逃,竟刻意做出对自己有兴趣的样子,还让人给她沐浴,又深夜召她去他卧室,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她错以为伯嘉想要召幸她,假使她对伯嘉的感情有虚,便会忙不迭地跑路,正如她所做的一般。 好一招打草惊蛇,竟能引得她也中计,却又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婢女已经将伤口包好,三五个粗壮的妇人将她手脚用铜锁锁住,这才收起东西轻轻撤了出去。赵相如见此异常情形越发有些不安,回想起伯嘉放置捕兽夹在院墙外,如同捕捉猎物一般的方式以及那与他外貌相比稍显阴鸷的声音,不由更加介怀。 几乎是带点惴惴不安,她过完了出逃后被抓回来的第一夜,已经有很多年赵相如没有这种感受了,伯嘉绝非她原来所见的那般,过去的孤傲、冷漠、睿智也许只是他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今夜看到的他,才是他的另一面。 赵相如一会儿想着此事之后自己可能面对的情况,一会儿又担心伯嘉的多疑会让他对西北函谷关的战事提前有了提防,一会儿又担心自己易容的妆扮会不会被伯嘉察觉而导致身份暴露。脑子里混混沌沌,加上脚受了伤后失血有些虚弱,又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才倚着床慢慢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门外就有了响动。赵相如心里存着事儿,睡得极浅,一有风吹草动立刻醒来过来,刚想跃起身,却发现手脚俱已被锁住。与此同时室门被撞开,几个带刀的私兵先闯了进来,立在赵相如床的两侧,随后伯嘉犹如众星捧月般的出场,脸上的笑容和昨晚如出一辙,虽是白日里,仍让赵相如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阴狠之色。几回交手知他不简单,心里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小腹一阵阵的疼,昨日的婢女给她绑了布条,赵相如脑门疼出一阵虚汗,眼神却迎着伯嘉。伯嘉深谙心理战,昨夜虽将女子捉回,却未连夜审问,反而晾了她一夜,单反心理素质不过关的,这一夜怕是无比煎熬,因为真正的可怕从不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而是存在于脑海中。恐惧多源于未知。费力逃出又受了伤,再将她单独关在屋子里一夜,恐怕什么人都会胡思乱想,这样心理极度紧张的一夜,对于任何人都是一种精神和肉/体的煎熬,也许今日一推门她就立即招了所有的事。 不过眼见女子除去了满身污垢,没有那些庸脂俗粉浮在脸上,容貌也显得清丽出尘,虽然还有些许疲倦,但是眼神却是一如昨晚那样坚毅,这点倒让伯嘉很是意外。 “昨夜睡得可好?” “如果没有这些缠人的锁链,想来我会睡得更好。”赵相如不再自称妾身,口气也显得冷冷的,对答间神色不卑不亢,也没有先前爱挑逗人时那股子风情,倒让伯嘉觉得些许意趣,俯身凑近她,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梁,露出一丝坏笑道:“想除去锁链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恐怕得套上项圈才可以。” 赵相如听得一怔,随即面露鄙夷道:“不知公子竟有这等爱好,真是枉费了你谦和温润的美名。” 伯嘉听完赵相如的讥讽不怒反笑:“你以为用此言激我,便会为你除去锁链吗?我又岂是惜名之人。何况你是我的俘虏,无论你当初是何身份,做了我的俘虏便如同奴隶,我豢养、折辱亦或是杀死一个奴隶不过是我的事,旁人又如何能够置喙?”言罢又看着赵相如,嘴角微笑:“不过你暂且放宽心,就眼下而言,我还不想杀了你。” “那是要感谢公子仁慈了?不知小女子又以何为报公子宽宥呢?”赵相如反唇相讥。 谁料伯嘉绽开笑颜,极认真道:“以身相许。”那眼神仿佛是看着深爱的女子,当中竟然带着一丝情意,语气极为缠绵,好似是热恋中的男子正向心爱之人深情款款地表白。 赵相如沉默不语,只冷冷看着。伯嘉见她不答,又道:“你是何身份我不在乎,也不计较你那叫‘东方偃’的夫君究竟是何人,现下只要你的人在我身边就行……”他凑到她的耳边,吐着气暧昧言道:“比起那只兔子,你要有趣得多。” 赵相如心里隐隐有些瘆的慌,只不理他,心道今日算是要折在此处,不知后面还有没有机会逃了。算算时日,函谷关那里赵军应该已经动手,如果顺利,不日楚军战败的消息就会传到寿春,只是她怕是更不好逃了。 伯嘉走后倒真也没虐待她,由人伺候着梳洗和用完早膳后,赵相如被蒙上了双眼。黑暗中她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里面并无旁的声响,只是有丝淡淡的熏香似与伯嘉身上的香一样。她被人推着进了一个很矮的地方,以致于她不得不低着头猫着腰钻进去,手脚上的锁链倒真被解去了,却又有人在她脖子上系了什么冰凉的东西。等到她被摘去眼罩时再看,竟见自己的脖子上戴了个黄铜的项圈,项圈上还有根链子,而她则被关在一个围满栅栏的笼子中,项圈链子的一端正系在笼子上。 这是什么意思?拿她当宠物养,还是当畜生调/教? 先前伯嘉说要在她脖子上套个项圈,赵相如以为他是玩笑之语,意在辱没,却没想到他真这么做了?先有捕兽夹,后又是项圈、牢笼,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癖好?原来他说的“以身相许”是这个意思。 伯嘉就在笼子外,他满意地看着这一切,顺便还摇了摇链子,听着锁链清脆的撞击声,他格外兴奋:“连夜吩咐匠人制下的,果然十分衬你。”这样的话说起来竟是如此温柔,配上伯嘉俊朗飘逸的外貌,如果不是这样的一番场景,真是会让无数女子沉醉,只可惜是这样的情况下,赵相如只觉得诡异,毛骨悚然。 这家伙是变态么?一定是心理变态吧。 这里是伯嘉的书房,也是他处理事务的地方。由于站不直身子,赵相如只能跪坐在笼子里,伯嘉见她在过了最初的惊讶后神态逐渐自若,心底倒欢喜了一番,正巧下人来报,说赵国的郝派了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捉回来了。。。当兔子养。。。对不起大家,实在太忙,明天还要加班T.T,最近还一直拉肚子,怎么这么惨。下一次更新可能会要两三天,就这几天,好难熬 第77章 机密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作者有话要说:防同步 第78章 疑心 刘玉的设计稿可算得上跟他本人一样金贵,都是赵*界的机密,这样的东西原本都在野台的,虽然谈不上怎么妥善保管,但野台的狼军可都不是吃素的,至今从未有过消息泄露的事情发生,可伯嘉手上拿着的的确像是最初的设计稿,倘若果真是,这些东西是何时、又是如何流出野台,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在狼军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而丝毫不被察觉? 赵相如猛然想起,前些日子赵义曾经对她提起,刘玉身为巨子,死后竟然找不到他身上的巨子令,不知是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私下送出了野台,还是死后被人搜走。不管是哪一种,这些设计稿都极有可能和巨子令同时落入了他人的手中。眼下看来,很有可能与赵郝有所关联。可赵相如的直觉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与赵郝不对付不是一年两年了,素知赵郝虽恨她入骨,却一直拿她无可奈何,被她几番整治下来都是只有勉强自保而毫无还手之力,若非当初联合了赵义,根本不能动她分毫,可见他的能耐不过如此。眼下若说是他从野台偷走了巨子令和设计稿,还瞒过了赵义的眼线,倒让赵相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非他突然长进了,还是他的背后有了强援帮助? 赵义不是说赵郝常与一些游侠过从甚密,且隐隐形成一股势力,沆瀣一气,颇难对付么,会不会与这些人也有关联? 赵相如垂首思考,面容沉静。伯嘉望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到了晚膳时,赵相如的腹痛稍稍缓解了些,有专门的婢女伺候她用完饭,又给她取来了洗漱的用具,都是上好的青铜器具,有些上面还描了朱红色的彩绘,是赵相如从未见过的样式。这样精美的花纹,即便是给一国的国君用也是丝毫不损王者的威严,而一个令尹之子的宅邸竟然所用如此奢靡,可见春申君在楚国的威势。 只是即便是洗澡,也没有人将她脖子上的锁链打开。好在这个铜质的项圈比她的脖子要稍微大些,还留有空隙,内里又衬了一圈柔软的绸布,不至于磨伤皮肤。 越是观察,赵相如越是觉得无法理解。伯嘉掳了她来既没有盘问她的来历和目的,也不曾对她用刑,似乎是想侮辱她,把她当个奴隶看待,可每日好吃好喝待着,所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东西。他到底想做什么? 赵相如看不明白,伯嘉心里也存了疑云,他一直对自己留意东方偃夫人一事十分介怀,原先只将这种留意理解为一种本能或是直觉,觉得她可能有问题,才导致自己一直将她放在心上。现在证明了她有问题,可她举手投足间却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她低头沉思的样子,都像极了那个人。 没错,那个人。那个他从小就心生向往之人,是他觉得天地间唯一有资格成为他对手的女人,也是他觉得唯一可以与他并肩俯视天下的人。他曾经与她那么近,近到可以触到她的面颊,贪看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听到她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回荡。 这个女人的容貌仔细看来与她很不相像,可是他说不出是哪里,总觉得看到她会不由自主想到另一个远在赵国的女人。原先他潜伏在赵国时,虽然取得了赵义的信任,能够为赵相如私下诊治,但却始终无法成为赵义的私人医生。因为保密,赵相如的伤只能交由伯嘉诊治,可赵义不一样,他是一国之君,他但凡服食任何药物,都是由所有的巫医共同诊治商定,每一项过程都有专人监控,他下不了手,因此才想出在他宠姬的身上下蛇草,以此杀人不留痕迹的办法除掉楚国最大的敌人赵义。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诊治的女子就是名震天下的武烈太后,至于她是谁,也是他后来根据一些端倪猜测出来的,再结合宫中的传闻,推断出武烈太后未死,以及母子奸/情这样惊天的秘密。 太后未死,于楚国来说当然是坏事,但对他来说却未必糟糕。只要赵义一死,赵国国内再无人护着她,她是已经被下葬的太后,当年追随她的人或老或死,她再想翻身的机会几乎没有,也就对楚国不存在太大威胁。赵义和赵相如选择出宫,本来到了荥阳时赵义应该已经中毒颇深,伯嘉算准了他在途中就会发作,只要再与赵相如亲近月余就会疯癫,可是偏偏就在路上,他发现自己的药箱被人动过,而赵义和赵相如双双失踪,因为担心事情败露,为保险起见,他便只能假死脱身。事后传来赵奢驻防河北一事,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多半是失败了。赵义能发出这样的命令必是对楚国十分警戒,且起复赵奢,说明他与赵相如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妥协。喜欢女人是一回事,要起用那个女人曾经的部下,不是一个有为君主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 他只能暗叹赵义与相如狡猾,而她中了蛇草的毒,除了自己和寿春少数几个医师,无人会解。都城里的几个医师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无法离开寿春城半步,只要她想解毒,必定会来楚国一趟。 想到这,伯嘉突然心中一动,他来到书房的时候,下人们已经伺候赵相如沐浴更衣完了,一室洁净的气息让他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笼子里的女子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衬得肌肤赛雪,在灯光下显得并不刺目,反而有种柔和的美。 女子虽然被她用链子拴住脖子关在囚笼中,却也不着急,见他时也并不说话,连一丝被辱没的气愤也无,目光中丝毫不见怨恨之色,十分平静的接受了种种一切的安排,泰然自若。伯嘉走到笼子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手伸进笼子里牵起她的衣袂道:“这身衣服里外共有六件,颜色各不相同,都是王上赏赐的,布匹都是用的最好的蚕丝制成,这倒也罢了,奇就奇在其中一块料子的颜色是少见的正紫色,紫色浓郁纯正,贵不可言。今日穿在你身上,倒是不算辱没了这件衣服。” 先秦时代衣服的色彩并不多,少数几种色彩多为贵族所用。紫色确实难得一见,传闻当年秦国宫中有制作紫色颜料的配方,秦灭之后这个配方便流入了楚国王廷,现下即便拿出来制成的衣服也只供给内廷和几个得势的贵族,等闲人是穿不上的。何况这紫衣上还用丝线绣了白色的兰花在上边,叶子劲瘦,很有几分欺霜傲雪的风骨。衣服虽厚,层层叠叠,却并不重,也不显得臃肿。赵相如被伯嘉一句话说的摸不着头脑。 他既不问自己是什么人,也不关心自己是否会对楚国有所不利,见面就只说自己穿这件衣服漂亮,是何道理?不过喜欢把人像狗一样拴在笼子里,恐怕也不是常人的思维能够理解的。 “比起这身衣服,公子是否觉得这条锁链与这个囚笼,都更适合我呢?”赵相如的语气平静,听起来半分怨怪也无。 伯嘉丢开她的衣袂,手指轻轻摩挲着鼻梁,笑得有几分邪气:“姑娘这是有心怪罪了。” “不敢,我身既已为公子所有,公子所做一切都是应当的。”没能逃出去,是我失算,技不如人,自然毫无怨言。 伯嘉听她如此识相的话,面上显得挺高兴的,手拉住链子,赵相如被扯着脖子不得不向前几步,伯嘉趁机凑近她道:“我府里只有听话的人和死人,做个听话的,若是再想着跑出去,再被捉回来,吃穿用度可没这么好了。” 赵相如听着阴森的语气和灿烂的笑容,巨大的反差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一声不吭,伯嘉就一直拽着链子不撒手。赵相如被迫靠近他,几乎能看见他唇边的青色胡茬还有长长的睫毛,他整个人喜怒无常,有时总见他笑,却觉得他内心无比阴狠,有时面无表情,却又能感觉他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不经世事。 究竟什么样才是真正的他,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手,她却始终未能在心目中有一个完整的描绘。 伯嘉背着手出了门,方才脸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他凑近她时并没有闻到她身上有蛇草散发出的特殊香气,反倒是她的头发上有沐浴后的清香,一下钻入他的鼻子里,扣住了他的心神。 莫非认错了人,她不是她?可他的直觉至今为止从未出错。此女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是他归国后不久,还会一口地道的吴语,若她就是武烈太后,那么东方偃除了赵王再没有旁的人选。她若是太后,身中蛇草必然会来楚国解毒,可那些医师每日都在他的监控下,一旦有何异动,一定会有人向他报告。 至今那些监控医师的人并没有回报这方面的事,而东方偃夫妇性格上与赵义、赵相如多有不同,难道这一次是他直觉有误? 第79章 跑路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0章 胜利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1章 攻讦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2章 挖坑 今年的赵国可谓波澜丛生,其实从前一年的年末就很不平静,与楚国交界的城池屡遭袭扰,双方各自在荥阳陈兵十数万,彼来我往,十分热闹。到了年初,传闻越发古怪起来,且有鼻子有眼,说是楚王已经决定出兵,利用单父城作为跳板,入主中原,意欲抗衡日益强大的赵国。 这番传言似乎最初是从民间流传出来,到了两边贵族的耳中竟也觉得非是戏言,颇有可听可信之处,只当是一些有见识老百姓从边界情势看出什么端倪。谁料到开过年来,赵国反倒流言飞起,朝中议论纷纷,说是赵王已经许久不上朝,一直躲在野台不愿出来,国家大事朝臣们多见的是张禄。仅一年时间,这个因追随太后而被降职的一代名相又重新起复,被任命为内史,掌管国家租税、钱谷与财政收支。他在赵国多年,对于朝政中的矛盾和积弊洞若观火,处理事情时很能抓住要害,迎刃而解。再加上有韩守和孔平等实权派的暗中帮助,国内各项工作都能够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 随着赵义久不现身,流言甚嚣尘上,有贵族甚至站出来怀疑赵义被软禁或是已经死在野台,现在的局面不过是韩守等人联手封锁消息的结果。于是贵族们又跑到野台外闹腾,不过这一次他们没能讨着便宜,野台大门都没能进得去,庞援骑着马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大门口守着,不让人前进一步,把带头的赵郝气得要命,只得撂话道:大王迟早要见,且不急在一时,每年开春大王和王后要垂范农桑,还有半月多的功夫,届时若再不见人,休怪这些贵族们无情,要使国本归正。 庞援拦得心惊胆战,他是知道赵王不在野台的,听到赵郝撂下话来,脸上装得一本正经,那边人一走他忙不迭地转身跑去找韩守、张禄商量。得知赵义不日即将回国,不由喜上眉梢。 赵国大胜、楚国惨败的消息如同狂风过境,不日便天下尽知了。楚国是战败国,不免有些人心惶惶,都城寿春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朝中有想要将令尹黄歇拉下水之人,就好像一阵风在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湖面吹起阵阵涟漪。只是不知为何,公卿贵族的集体发难却没有得偿所愿,楚王丝毫没有要怪罪黄歇的意思,反而对他更加信任,这几日都是彻夜与之对谈,还允许他住在宫中,足可见这次的事件没有让令尹歇的地位受到任何影响。魏国重新考评了楚赵两国的实力,心中对赵国既忌惮又害怕,魏王赶紧让王后给身在赵国的女儿去了封信,信里对女儿的挂念还比不上询问赵国形势的多。 王后莹本身收到这封信也很尴尬,因为她虽然是魏国的公主,但更是赵国的王后,这会儿父母来信,急切询问赵国的一些内情,不要说她不知道,即便知道又如何能轻易说给别国?本来赵义就不喜她,万一来往的书信有所泄露,赵义岂非要恨透她了? 赵王后陷入两难,赵国的贵族们已是惊涛,原来赵王确实不在野台,而是带军亲征去了,还轻轻松松剿灭三十万楚军,将之前对他军事才能的质疑轻易击碎。听说他不日即将回都城,公卿大臣们立刻换了副嘴脸,纷纷消停下来,张禄、韩守等人顿觉压力小了一半。 四国中独燕国最淡定,一丝紧张也无,反而派出使者表示祝贺。赵义回到邯郸,去年丢失的河南诸地已经收回,他在朝中接受了群臣的参拜,去年对于战争失利后种种对他不利的指责也烟消云散,赵义心中踌躇满志,不过他知道,一统天下之事还需仔细谋划,急切不得。 下朝后,他回到寝殿,苟安早已候在这里,一众宫人跪迎主人回宫,场面十分的隆重。其实不光是他的宫殿,后宫里的女人也早翘首以盼,她们都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夫君一面了。 王后最先到,领着后宫妃嫔拜见了赵义。赵义此时正挂心赵相如安危,派了那么多人一是为了救她,二是为了防止她一不做二不休地跑掉,算算日子她也快要回到邯郸,小心肝正百爪儿挠似的,见到这些妃子一个赛一个的争奇斗艳,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哀怨缠绵,少不得想起赵相如,每次只要冷冷看上一眼,便能教他欲/火焚身。 瞧男人贱的。 赵义尚不知自己的劣根性,无视这些饥渴的花花草草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颇有威仪道:“王后留下陪寡人说话,其余人先退下吧。” 众女都是久不见大王,正眼巴巴的望着,希望他刚从战场归来,能够垂青自家,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赵义跟前凑,谁料人家看都没看,直接让他们回去,一时都十分失望。王后惊喜万分,却半点也不敢表露,低着头恭顺地等待赵义说话,心却砰砰直跳,手攒得死紧。 赵义道:“两日后便是春分,要亲事农桑,祭祀上神,你可预备妥当了?” 王后微微有些失望,仍是毕恭毕敬答道:“臣妾已将一切打点完毕,耕种的农具和田地则是内史张禄负责,臣妾知他谨慎,便未多过问。” “如此甚好,你费心了。”赵义的一句随口夸赞让王后莹有些手足无措,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有些害羞:“大王谬赞,身为王后,这些都是应当的。” 赵义一反常态,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着她羞红的半边耳朵柔声道:“后宫人多,你操持不易,还能有条不紊,可见你是有心的。”见魏莹头埋得都快不见了,又道:“此次我兵出函谷关,能够击退楚国,你父亲也出力不少。” 魏莹纵是再羞涩,此时也不免惊愕抬头,见赵义正情意绵绵看着自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甜蜜,却又不得不疑惑道:“我父王?”朝野都知道,这场楚赵大战发生的突然,身在两国交战漩涡不远的魏国根本就是在袖手旁观,甚至还趁两国无暇他顾之时吞占了几座邻近的小城池,虽然不至于直接出兵帮助任何一方那样招致仇恨,但是魏国曾得赵国好处,又有女儿嫁在赵国,是曾经的盟友,楚国也曾在先前与魏国有过盟誓,此时魏国不偏帮的行为看似两不得罪,其实把两边都得罪了,更不要说这些趁机占便宜的小动作,实在是有失大国风度,连魏莹这样的女子都觉得父王未免贪心。 想要在两个大国间生存要么自己成为大国,要么就必须寻找盟友,否则一定会被强敌拆吃入腹,从来没有两边讨好的道理。可是看父王沉湎酒色的样子,连魏莹都不禁叹口气。魏国想要强国,恐怕得等到下一任国君了。 “此次与楚国鏖战,你父王虽与楚国有盟约却并未出手,可见还是十分顾念你的。他不出兵便是帮着寡人了,寡人定不会忘了他的恩惠。” 魏莹听得汗颜,脸上臊得绯红。魏王虽是未偏帮楚国,看似对赵国有益,可如此言而无信,又如何在天下立足?她父王若是真的顾念她就不会撇开赵国和楚国结盟了,素日里觊觎赵国丰饶的土地,时不时做些偷鸡摸狗的举动来,让她在赵义面前抬不起头来。但赵义语气十分诚恳,并不像在讽刺,只是魏莹脸皮虽薄,却不傻,也是接受的礼义仁信的主流教育,还是惊慌道:“大王,父王年事已高,政事多有些力不从心,早已交托给相邦打理,才会如此行事,还请您不要因此见怪于他。” “王后多虑了,你父王便是寡人的父王,赵魏三百年前本就是一家,又何来见怪之说?年前还特命使节去了趟魏国,奉上了厚礼,你父王他很欢喜,还问了你的近况。”赵义真是从没有过的和颜悦色,魏莹到底从小便在赵宫中待着,虽然聪明,却还无法从赵义的话中听出端倪,只是欢喜于赵义派了使者见了魏王,可见两国关系有修好的迹象,自己也不用在宫中如此尴尬。她却不曾想,赵国为何在那个时节派遣使者,又如何与这次楚国惨败有了关联。 赵义望着她些许雀跃的小脸,眼底露出一丝不屑,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道:“所以说此次大败楚军,你父王也出力不少,这次夺回的河南之地南梁、负黍、阳翟三城正靠近魏国边城,寡人想着你父王寿辰将近,不如送给他当做贺礼,你意下如何?” “这如何使得?!”饶是小心如魏莹也不免惊呼出声,赵国要从自己夺占的土地中划出一块给魏国,还问她的意思。她已经嫁到赵国,便应该事事为赵国考量才对,虽然她心里也愿意赵义为自己的母国做些事,但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就不太妥当了。 赵义笑道:“自然使得,他是你的父王,而你是寡人的王后,不过三座城池而已,难道用三座城池换美人一笑还不值得吗?” 魏莹何曾听过这样的甜言蜜语,只觉得口干舌燥,心早已跳出胸膛不是自己的了。她愣愣地看着赵义,直当他是为自己多年的精诚所感,才会有如此转变。见赵义眼神暧昧缠绵,她害羞地低下头,轻声道:“一切全凭大王做主。” 第83章 共枕 可能是防盗章节,不是的可以看谢谢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4章 诱饵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5章 闹僵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6章 龙阳君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8章 结交 公孙茂第一次见龙阳君,没料到他翻脸如此之快,前一分还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下一刻脸上就已经是疾风骤雨。好在赵王选中公孙茂作为使者,看上的就是他的急智与辩才,见到龙阳君要撵人,虽然暗暗着急,却很快有了主意,扬声道:“君上且慢!” 龙阳君眼皮都没抬,对他的“垂死挣扎”显得不屑一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公孙茂正色道:“我乃赵国使者,因为仰慕君上才华,才特备礼物想要登门拜访,以此结交。来前曾听道不少嫉妒君上的人诋毁您,说你为人傲慢无礼,我从不相信,却不料君上竟如此待客,当真是让人寒心!”说完做出一副果然被伤到心的模样,仿佛真是被龙阳君的才华吸引,而并非攀附权贵。 龙阳君被他几句话说得笑了起来:“激将法对本君无用,你莫要白费心机。”想借机套近乎,门都没有。自从他成为魏王的宠臣之后,都城内外想要与他结交或是投奔他想成为他门客的人不计其数,以此来攀附恩宠,谋取权益。龙阳君对付这些人早已经出神入化,对于有能耐又有用的人则结交示好,以长久维持自己在魏王跟前的地位;对于没有本事自己又用不上的人,他便一律打发走了事。这个赵使名不见经传,多半是赵国哪个朝臣的门客,临时差遣来跑腿的,根本入不了他龙阳君的法眼。 见龙阳君一副水泼不进的样子,公孙茂也未多为难,只是叹息道:“可惜了,君上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说罢边摇头边转身往屋外走。 龙阳君闻言目光一沉,叫住他道:“你这话是何意思?”以色侍君的人最听不得人说他不能长久,何况他还是男色,不能生育王子,且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魏王宠他也有些年头,明里暗里遇到的竞争让他没有一丝安全感,说不准哪一天就有个更年轻漂亮的女子或少年就顶替他成了魏王的新宠。这个赵使说话的神情仿佛知道什么,无故让他觉得心底一寒。人说打蛇要打七寸,果然,失宠就是他的七寸么? 龙阳君在心底苦笑,他的目光明显比刚才要在意得多。公孙茂扫了一眼他不淡定的表情,明白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于是一拱手,不急不缓道:“君上可知弥子瑕?” 龙阳君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知他说的是何时何地的人,老实道:“不知。” 公孙茂道:“弥子瑕曾是卫国的嬖大夫,得宠于灵公。一日弥子母重病,有人连夜告诉在宫中的他,弥子假传灵公的命令,驾乘国君的车马出宫探母。卫国法,窃驾君车,罪刖。”说到这里,公孙茂停了下来,开始观察龙阳君的神色。 卫灵公早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龙阳君并未听过这样的故事,大概是觉得这个弥子瑕与自己的身世地位相同,不免有些代入感,一听说弥子瑕触犯了卫国法,按律要断足,不禁皱眉为其开罪道:“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弥子瑕是因为在意母亲的缘故,我若是卫灵公就应免其责罚,奖其孝顺。” 公孙茂笑道:“君上贤明,卫灵公正是如此处置。他道:‘孝哉!为母之故犯刖罪。’” 龙阳君原本微微紧张而向前弓的身子略微后仰,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道:“这样孝顺的人就不应责罚……”何况他还是灵公宠爱的人,虽然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但也一样是有真爱的,不过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倒是疑惑地看向公孙茂:“赵使说这些,不会是想告诉本君弥子瑕是如何孝顺的吧?” “这是自然,君上且莫急,请听我说完。” “你说。” “弥子瑕受宠,与灵公同游果园,尝到一个很甜的桃子,便将剩下的半颗给了灵公……” 龙阳君听到此处眉梢微微一挑,素日里他常与魏王玩乐,魏王用过的东西他也会用,而他喝了一半的茶水魏王也时常会拿起来喝,丝毫没有嫌弃,反而会更显得二人亲密。彼时他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现在听了灵公和弥子瑕的故事,依稀觉得这样做不大妥当。 公孙茂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道:“灵公不觉得他冒犯,反而欢喜道:‘爱我忘其口味以啖寡人。’想来那时灵公必爱之极深,即便是他触犯了法典又无视国君的威严,依然能够宽恕并且真心欢喜。” 此时龙阳君已经不说话了,公孙茂一番热烈地赞扬后他抬起头,平静地问道:“弥子瑕的下场很惨吧?” 公孙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君上何出此言?” “你费心想要用弥子瑕的故事说服我,总不会他和灵公就这样拥有了圆满的结局吧?”龙阳君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气势早已不如先前。公孙茂明白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龙阳君已经有所感触,毕竟他没有战功也没有家族的支撑,仅凭君王的宠爱,究竟能维持现在的状态多久,他心里一定是担忧的。 “的确如君上所猜测的一般,弥子瑕日后色衰而爱弛,又被其他人进了谗言得罪了灵公。灵公翻起前账,指责弥子曾经假传命令驾驶国君的车马,又给他吃剩下的桃子。之后他便以此治罪,弥子惨死。” 龙阳君咬着唇一言不发,脸色十分难看,公孙茂假装不曾察觉,仍旧滔滔不绝道:“其实灵公所为并不鲜见,君王之宠从没有长久过,即便当时山盟海誓,也不过是一时心情,转身便忘了。只是弥子当早做准备,或是亲近灵公以固其宠,亦或是早日抽身以谋退路,许还能免于杀身之祸。只可惜他无所作为,所以不能怨及旁人。” 龙阳君此时彻底明白了赵使的目的,多半是赵王想要结交自己,又怕被正得宠的自己拒绝,才派了这个使者来游说,而可恶的是,这个使者只用一个弥子瑕的故事,就让他产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你的来意,现在可以明说了吧?”龙阳君的声音闷闷的,确实,弥子瑕的身世和他太相近了,谁都难保不会有被清算的那一天。 公孙茂向前一步,声音略低了些:“我家大王只是让我告知君上一件秘事,”顿了顿他才道:“楚国近日将遣使者来。” “此事与我何干?”龙阳君有些着恼,已经到了这份上,赵使仍旧闪烁其词,不将来意说明。 “自然与君上有关碍。楚地广阔,美人众多,听闻楚王常年在全国搜罗美女,却不是为充实自己的后宫,而是将他们养在一处,着人悉心调/教,使这些女子识文断字、气质出尘,更难得的是,这些女子深谙狐媚之道,懂得如何拿捏男子的心。然后楚王再将这些美人送往他国,或结交权贵、或消磨国君意志、或刺探他国情报。昔年我国就曾经得了不少,我王始终存有戒心,不敢过分亲近。不过这些女子……她们被送来时,我曾远远看过一眼,无一不是身材窈窕多姿,勾人心魄。这一次,他们挑选了八名美人,将随着楚使一同入魏,眼下应该刚从寿春启程不久。”公孙茂之所以知道,不仅仅是因为赵国的情报系统发达,更是因为这次提议向魏王进献美女的事是李园提议并促成的。 自赵义和赵相如从楚国离开后,作为将他们介绍给春申君的中间人,门客李园受到了不小的怀疑,不过很快他便证明了自己的无辜,当然他不是不受影响的,黄歇将他的俸米从中级舍人降为了下等。楚赵大战,楚国伤亡惨重,损兵折将不说,和赵国也彻底撕破脸,而魏国从始至终按兵不动的态度惹恼了楚王,黄歇召集舍人商议如何对待魏国时,众人都道魏国背信弃义,应该发兵征讨或是递国书斥责,唯有伯嘉和还处于考察期的李园觉得此时赵国势大,楚国还不能激怒魏国,相反应该对其示好,以避免将魏国彻底推向赵国一边。 而李园的主意就是,派遣使者前往魏国,安抚魏王,同时表示继续修好的意思,因为魏王好色,李园提议送些美人给魏王,若当中有人获宠,以后在遇到事关楚国利益的大事时,还可以吹吹枕头风。 伯嘉和春申君仔细思考了当中的关节,觉得并未有不妥,就采纳了李园的建议,却忘记了魏国的一个关键人物——龙阳君。 龙阳君一听说楚国要送美人来,本来还有些为弥子瑕伤感的心顿时马力全开。魏王见到这些美人会不会动心他不知道,但他有办法让这些女人一个都见不到魏王。想分他的宠,还早了点! 公孙茂见时机成熟,这才说了来意,表示赵王久闻龙阳君大名,有意结交,特地派了他来送上礼物,并委婉地表示只要龙阳君有需要,他一定会提供帮助,何况他的王后就是魏王的女儿,魏王那里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李园大家还记得吧,其实是孔平手下搞情报的。历史上确有其人,是赵国人,黄歇的门客,他的妹妹曾是黄歇的小妾,后来跟赵姬差不多命运,怀孕后送进楚王宫中,生下太子,最后成了太后。 这应该是本月更新的最后一章,如果结婚前我还有时间我尽量再更一章,不过估计悬。 谢谢大家支持,下个月我会回来滴(如果9月7号我婚前木有发,大家就等到中秋之后吧= =偶度蜜月去鸟) 第87章 得罪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 第89章 结交 龙阳君收下了公孙茂带来的礼物,并且把他奉为上宾,二人此番推心置腹、相谈甚欢,龙阳君甚至将公孙茂引为知己,对他大加赞赏,热络的模样同先前冷言拒绝时大相径庭。公孙茂心中有数,只管捻须浅笑,并不提龙阳君态度急转之事,仿佛那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般。龙阳君见他识得进退,心底也高看了几分,对他更加热络了。 席间龙阳君言语中隐约提及楚国来使即将带来的美人一事,公孙茂见他心中关切,明白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便也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言道楚国外交一向善使美人计,手段下作,令人不齿。这些女子出身微贱,却能得到国君的宠爱,新人旧人到了一处总闹得其他国家后宫鸡犬不宁。龙阳君频频点头赞同,击掌唤来管事,预备下丰盛晚膳,留了公孙茂用膳。 公孙茂受宠若惊不敢推辞,三两盏酒下肚后面色泛红,话明显多了,与龙阳君议论起时局来。龙阳君并不多话,时而静静听公孙茂所言,时而若有所思。公孙茂说到兴起时已经基本没了顾忌道:“君上,请恕我多言,现下楚赵相争,正是魏国坐壁上观之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魏国倘若中立,则二国都会忙着同魏国修好,这样魏国可以坐收两边的好处,既避免了战争中无谓的伤亡,又可藉此机会壮大自己。可若是魏国介入到楚赵之间,又会如何?比起远在南蛮的楚国,魏国更接近赵国,一旦楚魏结盟,魏国势必成了楚国的棋子和盾牌,成了楚赵相争的先锋。魏国得不到一点好处,还会白白折损土地和人民,根本是亏本的买卖。”边说他还边叹息着摇头:“不知魏王为何会做出与楚国结盟的决定,这是被楚人蒙蔽了啊。” 龙阳君听了他的话只道:“大王英明,所做决定自有他的考量,作为下臣,本君不敢妄加揣测。” 公孙茂抬起酒杯喝了一口,见他如此谨慎,立刻话锋一转:“君上说的是,魏王英明神武,当年能够将公主许嫁我王,足可见其眼光和韬略。” 龙阳君听到此话点点头也抿了口酒,只是心里想着楚国要送来美人的事,再美味的佳肴也没有胃口吃。公孙茂瞄了他一眼,顺着刚才的话继续道:“现在情形是,楚国为了抗衡我国而有求于魏,他们献上美人的目的并不仅仅为了讨好魏王,如果楚女得到了魏王的宠爱,再时不时地吹吹枕头风,魏王即便不对楚女言听计从,也多少会对其有所偏爱,到时候魏国的朝政就可能会为楚国所左右。”看着心情有些落寞的龙阳君,公孙茂立刻笑道:“这些不过是我这个闲人酒后的胡扯罢了,君上切莫上心。我来贵国不过几日,魏王对君上的宠爱世人皆有目共睹,想来即便是楚女来了,对君上也不会有丝毫影响。 龙阳君淡笑,只是笑意中并没有太多自信。 用完膳后,龙阳君要留他住一宿,公孙茂辞谢。龙阳君回赠了他不少礼物,又请他带话给赵王表达自己的结交之意,公孙茂一一应承。 刚回到传舍,随从便立刻来报,说魏王遣人来告知,第二天要在宫中召见他。公孙茂心中纳罕,今日献城,诸事已毕,魏王召见不知又有何事。 到了第二日宣召,公孙茂上了殿才知道一向贪财好色的魏王竟然要退回收下的三座城邦,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翁婿间不必见外,魏国此番也没出什么力不好当此谢礼云云。公孙茂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肉疼的魏王和理直气壮的魏相邦,笑道:“不知魏王可是畏惧楚王不敢收下三座城池?” 魏王被问得一时语塞,魏相邦立即接道:“怎会?我王是一国之君,又怎会畏惧楚王?” “那外臣便再想不出大王拒绝这三座城池的理由。”公孙茂说话掷地有声,大殿内回荡着他的声音,反倒是魏国群臣鸦雀无声,唯一能震住场面的魏相邦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已经像连环炮一般连续发问:“既然大王并非忌惮楚王,那为何不敢收下我王的贺礼?魏王昨日明明已经收下城池,为何今日又突然反悔?若是觉得不妥,本该一早说明,为何过了一宿才要退回?大王先前已说与我王乃是翁婿之情,翁公过寿,我王送上贺礼乃是人之常情,大王若是推拒,让我王情何以堪?” 公孙茂的问题步步紧逼,此时他也不再是先前的谦逊模样,有一股压力在大殿中四散开来,迫得魏国君臣哑口无言。公孙茂不给对方丝毫喘息,趁势道:“依外臣愚见,贵国朝堂之上必是有楚国的细作,否则怎么会蛊惑大王听信对楚国有利的话而拒绝自己的爱婿呢?”说罢,他扫了一眼魏相邦:“楚人欲夺赵国河南之地却失败了,自然不愿意眼见着魏国得了这样大的好处,恕外臣斗胆,大王请勿要受了这类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离间了与我家大王的翁婿之情!”公孙茂言辞恳切,魏王似有所动,犹豫道:“寡人对爱婿还是十分、十分满意的,并非如使者揣测的那般,至于城池一事……” 魏王皱着眉,似乎在考虑城池是否依旧要退还给赵国,其实他私心是不愿意还回去的,但昨日被相邦晓以利害他便打定主意不再收下,可现在这个赵使的质问又让他开始动摇。就在此时,龙阳君突然起身出列,音美如磬道:“大王,民间嫁娶女婿向翁公送上年礼,翁公该如何呢?” 魏王对他偏爱,笑答:“自然是坐在家中大方收下。” “这就是了,大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到了自己这里为何又糊涂了呢?” 魏王听完捻须大笑,连声称“善”,是啊,为什么非要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呢,说白了不过就是女婿给老丈人送寿礼,关楚国什么事?相邦年纪大了,做事虽然稳妥却也总是畏首畏尾,还是他的龙阳君最可人,两句话就点醒了他。否则拒绝了旁人的美意不说,还会惹怒赵国,太不划算了。 经过这样一个插曲后,魏王最终还是收下了赵国奉上的是三座大城池,公孙茂顺利完成任务返回赵国,看起来似乎是皆大欢喜。魏王收下礼物的前几日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楚国因此怨恨魏国,但是过了几日并未见楚国有所动静,又听说楚使将来,意在重提盟约,加强两国关系,不由放下心来,反对相邦道:“看来此番楚赵之争越发剧烈,我国正好趁此机会左右逢源,不必加入到战局之中,白白折损自己的力量。” 魏王春风得意,兴之所至,带着龙阳君出宫垂钓。早上出宫时天气还有些微寒,魏王把自己的金雀尾羽织成的披风给了龙阳君,自己就穿着一件常服。龙阳本来容色就好,被流光溢彩地披风一衬,更显得雍容华贵、仙姿玉色。 魏王看得目不转睛道:“方思之容堪称绝色,寡人自见了你,这眼中便再容不下旁人。定是上天垂青,才将方思赐予寡人。”说罢牵起他的衣袂,拥在自己怀中。平日里骄傲的龙阳君此时如同女子般小鸟依人,嘴角带着欣喜的浅笑,被魏王牵着走到侍人们备好的船上。 船缓缓向湖心划去,龙阳君伸出玉指将饵挂在鱼竿的钩子上掷入湖中,魏王则一手握着自己的鱼竿,一手揽着龙阳君小声说着话,龙阳不时抿嘴嗤笑,光景旖旎。二人都是玩乐高手,垂钓自然不在话下,不多时便已钓上数十条。只是钓着钓着龙阳君突然流下泪来,魏王原先没在意,直到他身体略微颤抖了还以为他是被湖上凉风吹的,转过脸来却见美人哭得梨花带雨,顿时心疼的不行:“何人惹你哭泣,受了什么委屈了吗?” 龙阳君咬着唇不说话,头微微摇了摇,密密地睫毛上沾满的泪珠洒落一身,魏王把鱼竿一丢,搂着他道:“既不是受了委屈,可是有何事不顺心,如果是,为何不告诉寡人?” 龙阳君眼泪簌簌而下:“小臣没什么不顺心的事。” 魏王又心疼又着急:“既然都不是,那为何要流泪?” 龙阳君眼波流转,看着船上已经钓到的鱼,眼眶中尽是盈盈泪光:“为今日被我们钓到的鱼。” 魏王愣了一下:“何意?” “小臣开始钓到鱼,甚喜,后来钓到更大的鱼,便只想把以前钓到的鱼扔掉。如今臣以丑陋的容貌,能有机会侍奉大王左右,爵位被封为龙阳君,在朝廷中,大臣们都趋附小臣;在路上,人们也为小臣让道。四海之内美人甚多,小臣能得到大王的宠幸,他们也必会想要接近大王,到那时,小臣粗陋的容貌比不上他们,就成了最初钓到的鱼,迟早会被扔掉,臣如何能不伤心流泪?”说到痛苦处,眉头一皱眼泪像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如玉的脸庞透出一股娇弱又倔强的神情。 魏王哪受得了这个,立即道:“唉,你既然有这种心思,为何不早告诉寡人啊!” 说罢立即对身边的谒者道:“立即布令全国,有敢言美人者诛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啦,谢谢大家的等待。这一章写了我三天,果然休息多了会不习惯啊= = 月底依旧有些忙,日更暂时还做不到,亲们暂且忍耐下吧 91告白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92重伤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第92章 独当一面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第93章 心意 医馆的大堂里并没有接待其他客人,以钱昱为首的侍从们似乎与店内的人起了争执,两方泾渭分明,显然在对峙中。赵相如走到他们当中,口气不豫道:“你们想干什么?!” 钱昱将伤员带入医馆内治疗后,便想向赵义请示调拨人员一事,结果找遍了前后屋也不见人影,加上先前也没见大王从马车上下来,原本存在心里的怀疑就更大了几分,担心是那女人捣鬼,虽然有印章在她手中,让钱昱勉强听命于她,却也只是面服心不服。现下大王不见踪迹,他说什么也不能放下心来。 “我等有要事欲求见主公。”钱昱手握剑柄、剑锋朝下抱拳道,双目有神,言辞虽还算有礼,语气却显得强硬,也透露出言外之意,若再阻拦他面见赵义便要强行进入医馆搜人。 “大王长途远行劳累,已经歇下,吩咐了明日再见人。你们若有要事,直言与我便是,我可转呈主公。”赵相如说话不紧不慢,一副睥睨天下的眼神,让钱昱暗暗心惊,可是见不到赵义他也不甘心,兹事体大,与其把赵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自然不如见到本人让他彻底放心的好。 钱昱也不甘示弱,步步紧逼道:“主公怕事有不密,曾有令,许属下在任何时间单独面呈事宜,连孔平也不必知会。现有关乎主公安危之事,还望夫人莫要阻拦。” “若强阻当如何?”赵相如眼波流转,望着面前这个曾救自己于楚国的人,他原本偏胖的身形使他看起来充满商人的算计,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是如此坚定,也让赵相如吃惊。是抱着为主子尽忠至死的决心了吗?赵相如在心里冷笑:孔平,当初你背叛我投靠赵义,陷我于如今地步,却也没有得到赵义真正的信任。你失去了真正爱你的人,而所攀附的权贵却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小的钱昱都可直接越级向赵义报告,可见他这个特务头子当的有多失败了。 钱昱见她口气不善,亮出长剑道:“那就请夫人问问我手中的剑吧!”他身后数名侍从也是纷纷提剑,似要硬闯。正在剑拔弩张之时,赵相如微微一笑打破这紧张气氛:“你若真有要事禀报,那便去吧。”说罢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钱昱只当她畏惧了,将剑收入鞘,挥手召集属下就要往里走,却听到赵相如道:“慢着!”说话间便又挡在他身前了。“既然是有秘事,你自去见主公便可,带这许多人作甚?” 那是因为信不过你。不过这句话钱昱没有说出口,毕竟现在他只是疑心,没有实证。以她的受宠程度,在确认大王安危前实在没有必要得罪她。“我等是主公近侍,自然要服侍在他左右,以免遭到宵小暗算。”见赵相如无动于衷,他拔剑道:“让开!” 赵相如面不改色,从袖中抽出鱼肠,剑一出鞘,精光闪烁,天下名兵,令望者胆寒。而更让钱昱觉得心底一凉的是持剑之人,方才还不温不火地与他对峙,现在却是目光锐利、咄咄逼人,全身已处在戒备状态,一触即发。 “想从这里过,也得先问问我的剑。”她手中握着的鱼肠削铁如泥,剑身因为出鞘而发出低鸣,仿佛在渴望着鲜血的滋养。握剑的那一刻,她像是从黄泉之路而来的杀神,只要轻轻一挥,便可轻取上万人性命。 钱昱脚步一滞,与她对视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你们在此等候,我一人面见主公。” “诺。”侍从们颇听他的话,闻言立刻退散开,原本对峙的二人都各自收剑,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突然间化于无形。“随我来。”赵相如又回复成方才不温不火的模样。医馆内有一个狭长的通道,两边是不同的房间,有的用来放置草药,有些则是供伙计休息的地方。由于过道内不透光,两边点着油灯,在转了几个弯之后,赵相如推开了一间房的房门。 她全程都没有说话,钱昱只觉得气氛凝重,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一样。待到进了房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才看见几个医馆内的人在床边忙碌着,被血浸透的绷带被散乱地丢在地上,一个医师模样的人满手沾了血污,正在净手,旁边有人将干净的帕子递上,医师擦了两把看见赵相如回来了,立即起身道:“夫人,主公中箭颇深,可能伤及心肺,取箭怕是有些风险。” 赵相如原本听到他说“主公”二字时有些奇怪,又听到后面提起赵义的伤势危重,心里突然说不出是何种滋味。相比起她,钱昱反应更加激烈,一见赵义躺在床上,面无人色,顿时冲上前去拨开众人。赵义胸前插着一支弩箭,钱昱认出正是先前遇袭时那些游侠射出的箭矢,不禁自责地看向赵相如,脱口道:“夫人,这……” “主公受伤,本不欲你们察觉,但思来想去,此事终归还是要让你知道的。”说完也不看他,只对着那名医师闷声道:“若是真伤了心肺,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救治?” 医师摇头:“只有取箭一途,别无他法,若箭始终停留在体内,伤口无法愈合。何况天气渐热,伤口容易溃烂发炎,只是若箭矢伤得太深,一旦取出,属下担心的是血很难止住。” “这如何使得?无论如何也必须救回主公!”钱昱斩钉截铁道,因为胖,他说话时脸上的肉微微抖动。赵相如没有说话,只是此时若让她说,内容必也是和钱昱所言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无论如何都必须救回他,因为他对赵国来说,不可或缺。 医师用温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了赵义的伤口,将所有用得到的器具擦净、消毒,一切准备就绪后,医师表示自己将要取箭,告了一声得罪,便一手用白布压在伤口附近,另一手用铜镊子夹住嵌入肉中的箭镝,随即用力取出。 赵相如看见随着取出的箭头喷涌而出的鲜血,随即而出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再也忍受不住的她从房间内疾步而出,直到闻到屋外新鲜的空气才略略好了些,但脑海中始终停留着方才献血飞溅的画面,挥之不去。她并非害怕鲜血,纵横沙场十数年,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已写入她的生命,亲手用刀杀了无数的敌人,也见过战友鲜血流尽后悲惨的死去,却从未有过这样反胃、甚至喘不过气的感觉。 倚着过道的墙,昏黄的光照在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投下一道深深的影。她的手臂还在微微的颤抖,她用另一只手握住,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也许是觉得冷吧。她仰头,刚才并非是身体的不适,那种极度的恶心反而像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某种恐惧。害怕闻到鲜血的味道,还是在恐惧自己又将眼睁睁的面对同伴离去的血腥场面? 她一直坚信自己足够坚强,在历经世事后,已经没有什么是她难以割舍的了,会为一个充满算计和谋略的人而发自内心的觉得不舍?将他视作自己的同伴? 她不由自嘲一笑,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怎么能够成为自己的同伴呢,更何况他是背叛过自己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她吃的亏还不够吗?竟还会为他的流血受伤恐惧到浑身发抖,人真是贱呐。 室内传来医师的声音,似乎让自己的手下递些什么东西,夹杂着钱昱的问询声。这里有他盯着足够了。赵相如站直身子,慢慢往大堂走去。 钱昱望着医师们取箭,自己只能干看着,帮不上忙,便扶着腰间的剑站在一旁守着。血喷出来的时候他也是提心吊胆,连最坏的情形都已有了打算,不过这里的医师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对于大量的出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有预计,迅速用草药进行止血,手脚麻利地将被箭矢倒刺拉断的肉割除,对伤口进行消毒、包扎。赵义的唇上没有一点人色,显然失血太多,此时眼睛紧闭,还在昏迷之中。 钱昱急忙询问,医师只说能否醒来仍旧未知,把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赵义没有继承人,朝中也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一旦他在都城外出事,赵国危在旦夕,所以他也能理解赵相如为何对赵义受伤一事秘而不宣。大王若醒来,一切都好,若是醒不过来,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钱昱脑子里纷繁复杂,各种念头搅得他几乎要乱了分寸,突然脑海中浮现一张面孔,正是方才出门的女子。她说话的口吻、应变与处事的能力,绝对不可小觑,或者可以和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出了门,钱昱找来两名部下守在门外,自己则去找赵相如,不料竟四下不见其人。直到问了一个伤兵,才知道赵相如拿着印章,带着几名侍从在房间里审问俘虏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球赛终于有心情写了~ 第94章 温柔 钱昱大概能猜出来,女人带着印章提着俘虏去做了什么,多半是想从这两个活人口中套出点什么消息。钱昱有些不满,姑且不论这个印章她是怎么得来的,即便是赵王给她的,她这样大材小用未免有些草率。更何况她不过一介女子,纵然这一遭大王遇刺,她能够处事不惊、从容应对,却非一般女子,可是这些行凶之人都是亡命之徒,她又如何能够轻易从他们那里占得便宜?千万别到时候把人弄死了,结果什么信息都没得到。 审犯人可是要有一套,如果不小心漏了口风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虚实,反而陷入被动,要再想套取情报就非常困难了。钱昱一边想一边匆匆往房间赶,待一推门,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盏如豆的灯光,数人围着一男子,当中那人跪在地上,赵相如居高临下,只偶尔问一两句。她的气压很低,给人以足够的威慑感,钱昱听了两耳朵,问题问得看似简单,却又暗藏玄机,十分刁钻。 这女人看来对审问犯人很有一套,当初她让自己留下两个俘虏,现在却将他们羁押在不同处,分开审问,看来手段颇为老辣。 赵相如过不一会儿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路过钱昱的时候也没留下半句话。钱昱只当她没审问出东西来,心道虽然这女子有些手法,但到底资历浅了些。他本还想问这女子接下来该如何,眼见她做事虎头蛇尾,便没再开口,只吩咐手下人照旧盘问。 赵相如慢慢走着,方才的审问虽然不长,但她心里已经有数,这些人审问不出什么的。并非是他们经过严格的训练、口风严谨,相反,他们只是极普通的游侠,还是比较底层的游侠,除了可以确认是墨门子弟的身份,以及常年在赵魏境内活动以外,其他的便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这次只知道是他们老大收了钱替人办事,他们也并不知道车内坐的是什么人,以为不过是个贵族。那个人只和他们的老大联系过,身份、样貌他们一概不知。 典型的借刀杀人。如此一来,线索似乎就断了,究竟是谁在做幕后主使。 但是,真的断了吗?这条路虽是官道,但每日往来的车辆和人并不多,赵义所用的车马不过是寻常贵族的形制,并不惹人注目,显然冲着他身份的可能性更大。游侠、刺杀……赵义这次巡视十分低调,宫内极少有人知道,看来事有不密,教人知道了他的行踪。 赵义的保密功夫她还是了解的,出巡的事宫内多数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朝廷、内宫中的世家、贵族势力都是多年经营,盘根错节,若有心能探查而得知朝中秘闻也未可知。这下幕后主使的身份就很清晰了,国内与赵义有仇的世家贵族。 赵义做事缓和,与贵族的关系不像她那般尖锐,加上他身为嫡长子的正统继承人身份,还是受到大多数贵族支持的,何况之前收编了一部分赵相如的势力,实力绝对不弱,足够他驾驭这个国家。尽管还有一小撮贵族因为改革的事情对他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几乎是在一瞬间,赵相如脑海中便想起一个人:赵郝。无论势力、动机,他的嫌疑都是最大的,而且他和游侠接触的机会不少,完全有这个能力。 现在就下杀手,是忍不住了?还是另有图谋?那些人只接到要除掉赵义的指令,似乎并没有在意过她,难道是因为她有过易容所以还没有引起注意吗?赵相如心里盘算着各方利益博弈,现在的她只能想到这么多,但毕竟她离开赵国的政治中心时间太久,朝政之事瞬息万变,赵义是否还有其他的政敌或者仇人,只有等他醒来再问他了,想必他比自己清楚得多。 没走出两步,迎面便碰到先前给赵义取箭的医师,他神色凝重地走到她面前道:“夫人,主公身上的箭已经取出,但已然伤及心肺,又失血过多,此番极是凶险。鄙人虽用药止住血,但能否回转,还是要看主公他自己的意志了。”见赵相如怔怔不说话,只当她乍闻噩耗心里承受不住,于是又劝道:“夫人莫急,主公他底子不弱,想是应能挺过去。” 赵相如眯着眼目光扫过去:“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他的身份?”一口一个主公、夫人,叫得如此恭敬,仿佛是早已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医师被看得心虚,忙道:“属下虽未见过大王,却也知道这章是大王贴身之物……”外人若听到这话必然一头雾水,只这二人打着哑谜,医师言尽于此,相信赵相如自然明白,大王贴身之物出现,再加上他们的言行,稍稍留意,便可得出答案。 “不可妄加揣测。”赵相如只留下这句话,倒也没再说什么。她进屋后,门外的医师趁着没人长舒一口气。 赵义安静地躺在床上,还没从昏迷中醒过来。赵相如见他的伤口包扎得很细致,整个胸膛处都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紫黑色的药草覆盖在绷带之下,混合着血气,透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赵相如倒不介意,她在床边坐下,凝视着他苍白的面孔。从认识到现在,她恐怕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心情这样去看他。她的生活从来到这一世起就天翻地覆,明争暗斗围绕着权利、*,从未有过片刻止歇。她仿佛一直在不停奔跑,原先是有个动力催促她,现在这个动力也渐渐消弭,她也放松了自己。过去,身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她也只是在大事上略有关照,到底不是她的亲娘,只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罢了。 赵义有一副好相貌,生得英俊威武,有大半是承袭自他的祖父赵武灵王,据说他的祖上曾混有胡人血统,再加上有个出身中原魏国的姬姓母亲,使得他容貌硬朗中添了几分柔和。他从小便从宫廷倾轧中长大,心机深沉,本也不是他的错。年少便失去父母,若非心性坚忍,又如何能稳坐宫中,助她从最初艰难的岁月中走过来?想来也是有他一份功劳的。何况她都没有真心待他,将他视如己出,又如何能强求他真心对待自己?说白了,不过是相同的利益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利尽而散。 想明白这些,赵相如对于过去那些缠绕的纠结与痛苦便淡了不少。连她自己也曾不察觉,初时被背叛的恨意烟消云散,她脸上的表情早已显得平和而宁静。 赵义的眉头即便是在昏迷中也是紧锁着的,仿佛是在闭目沉思。躺下的时候他便没有平日里那样与生俱来的威势,面貌上只是一个寻常的俊俏男子,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虚弱。他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陷,头上的发冠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松了,散了几缕头发,落在枕上。 这间屋子有窗,光线很好,阳光恰照在他的头发上,如墨般浓郁。赵相如片刻之后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拢起,重新戴好冠插上簪子。 赵义毫无反应,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赵相如想,倘若他真死了,她恐怕也会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先不说回不回得去自己的时代,只说她多年结下的仇家便不会放过她,怕是要隐姓埋名寻个避世之所过完一生。像个丧家之犬般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这绝非她所愿,何况小蛮之仇。 我虽是依你之势而起,却也因你而倾覆。赵相如勾唇笑笑,现在你满意了吧,如今的我更离不得你,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合法的名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附你而生存。这便是你当初布下的困局吗?这样精巧的设计犹如一张蛛网,越挣扎越泥潭深陷,只能乖乖地陪伴在你左右。 楚国的使者从魏国落魄归来,刚向楚王和令尹黄歇禀报了出使的经过,楚王和黄歇皆气得不轻,黄歇更是连夜将自己的儿子伯嘉从军中召回,急忙商议对策。 原来楚使带着美人出使魏国,原为投魏王所好,孰料魏王专宠龙阳君,二人好得蜜里调油,不知这龙阳君使了什么招数,竟然哄得好色的魏王不再纳新人。楚使在魏国没收到什么热情的迎接,魏王也是拖了多少日才例行公事一样见了一面,连美人都没收下就再不召见他了。楚使一人在魏国传舍内苦等,但他的行为是大大得罪了正红的龙阳君。送美人来分他的宠,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事。于是楚使在魏国更加无人理会,虽不至于饿死,但传舍的吃喝供给都不大用心,连带着这些准备进献的美人也饿得花容失色。最后久久得不到传召,又没有门路,这使者只好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回来了。 伯嘉听到这些只皱了皱眉,倒没像他父亲那样生气。他虽已带兵在外,但各国形势与情报都没落下,心里不禁冷笑,赵国使得好手段,不声不响离间了楚魏。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写文快不起来了。。。。晚上和周末根本写不起来,因为一直有个人在你身边骚扰T.T 第95章 情愫暗生 赵国知道楚国势单力薄,还需魏国襄助,便使计离间。因知道魏王喜欢贪小利,所以送了三座城池给他。纵然魏王知道与楚国尚有盟约在,却不好立刻显得太亲密而得罪了赵国,毕竟拿人手短。伯嘉却不知,楚国遣使送美人已是得罪了龙阳君,之前赵使又在不知不觉中在楚魏两国间打下一根楔子,彼此心里都不大痛快。楚国怨魏国关键时候作壁上观,事后又接下赵国馈赠三城,这原是楚地;魏国觉得自己位置重要,赵楚两国皆有求于己,楚国说是盟友却总让魏国做出头鸟,又不肯与些实际的好处,忒小气,不如自己的女婿赵王出手阔绰。双方互有怨气,却因为都还忌惮着赵国之势,不至于撕破脸。 黄歇一计不成,心底有些悻悻,但眼见三国之势再陷僵局,一时也没了主意,反倒是儿子伯嘉劝道:“父亲莫急,魏王不愿与赵国为敌,乃是因着赵王后的关系,只是他向来重利,又怎会为一个女儿而弃家国利益于不顾?何况赵王后入赵多年毫无所出,可见并不受宠。魏王不过收了新城,正新鲜,待劲头一过回过味来,自然也就晓得与楚结盟实在是互利之事。” 黄歇听他言之有理,点头道:“吾儿明白。”一想到楚国眼下不得不咽下这口窝囊气心里便不痛快,一旁舍人朱英劝道:“眼下只能是静待时机了,此时不宜和魏国翻脸,以免成全了赵国。” 黄歇原本满腔抱负,想要在自己手上振兴楚国,与赵国抗衡,只是这一年多来接连失策,每每总是棋差一招,让他心绪难平,无可奈何长叹道:“天意弄人啊。” 伯嘉笑得狠毒:“时机看天意,但更在人为。“黄歇闻言一怔,再见自己儿子成竹在胸,顿时心思活泛了起来:“吾儿可有良策?” 伯嘉笑道:“赵国看似强大,只可惜根基不稳,所系不过赵义一人耳。赵义后宫至今无所出,继位储君乃是国之根本,即便他不欲声张,群臣又怎能放过。自古以来,子承父业,赵义无子,则兄终弟及。”旁侧朱英听完心领神会,捻须笑道:“是也,赵王已经过而立之年,他父王也是这个年岁驾崩,他始终无所出多半也生不出了,不如策动赵国大臣以此为由逼立其弟为太子,这样便可挑动赵国君臣矛盾,让其内部瓦解。”免得他们铁板一块,对楚国造成太大压力。何况立了赵义王弟为太子,对楚国也是好事一桩,正可给赵国添些乱,使得他们不能完全将注意力放在国事上。 黄歇闻言顿时转忧为喜,连声称赞此计甚好。 春申君父子想着如何能在局势上扳回一城,邯郸城外一面有刀疤之人混迹于普通百姓中,从容入了城。他走街串巷,几个转弯之后,进入了一间民居。 此人正是袭击了赵义那伙人中之一,负伤时昏厥,加之赵相如等走得匆忙,并未一一检视,遂让他逃过一死。他醒来后自包扎了伤口,又见同伴皆死,心中激愤,想要给大哥和弟兄们报仇,又觉势单力孤,想起先前大哥口中隐约提到的买主,心中一盘算,便偷偷寻回邯郸。 民居内布置并无什么稀奇之处,好似寻常人家,外屋有接应之人,在对他周身检查了一番之后,进到里间。屋内四壁密不透光,刀疤头只觉得眼前影影憧憧似有一人端坐中央,看不清面目,身前放一小案,案上仿佛有香气缭绕,钻入他的鼻中。刀疤头还没说话,领他进来那人先开了口:“你说你们同伴数人皆亡,为何唯有你活了下来?” 刀疤头听其话音似在怀疑他贪生怕死,十分恼怒:“我若畏死,便让老天教我立时肝脑涂地!”竟是下了重誓。说话那人被他虎目瞪得有些心虚,正此时里屋那面目不详之人突然言语道:“休要多言,折辱了这位义士。”竟是斥责了下人的莽撞言语,又好言好语安慰了刀疤头。他声音醇厚,听起来年岁不小,刀疤头被他声音所感,心气渐渐平复下来,那人又问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微小的细节都没放过,当听说他老大的弩箭在偷袭时直指马车,又问他是否有留意到车内动静,他大哥的箭术如何等等。 刀疤头如实答道:“老大的射术是我们当中最好的,自是不用说,只是车内有帘子遮蔽,他全是凭感觉所射,能否命中并无从得知。且敌势强大,我当时一心对付,并未留心车内动静。”刀疤头语罢似乎想起了什么,对里面的人道:“不过他们走时似乎十分匆忙,只是草草掩埋了自己人的尸首,连我们这些刺客都未及一一搜身检视,否则我必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里屋之人默默捻须,似在沉思。刀疤头想起先前还在与弟兄谈笑,今日只落得孤零零一人,悲从中来:“我同伴横死,唯剩我苟活于世,我定要为他们报仇,你只需告诉我此人姓名,我自会去寻仇,必不连累你!”他铮铮之言似乎颇让面前的男人动容,夸奖了一番他的忠义,便许他去用饭,说只待他用完饭后便告诉他仇人是谁,再许他钱物,助他报仇。 刀疤头也未多想,一点头便去了,那边自有人接应。他前脚刚走,里屋的人对着还在屋内的下人道:“寻个偏僻的地方将他除掉。” “主人,此人虽是游侠,却有些忠勇之气,既他一心想要报仇,是否还可以再利用一番?他本事看起来不弱,招入府内也可为您效力。” “刺杀既已败露,便要将痕迹打扫干净,他若知道刺杀的人是谁,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何况他一个人成不了什么事,倘若他失败被擒,让赵义追查出来,反成祸患。” “属下明白,这就去布置。”说完匆匆离去。 里屋之人口中喃喃念着几个词:“百发百中……匆忙……”坐了良久,他突然熄了香炉,起身移开案几,打开地上的隔板,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他小心钻入,拉上隔板,屋内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般。 这日赵相如来看赵义。他已经昏睡了多日,当中有醒来过,只赵相如不在身边,是旁人照看的。虽已经算是清醒了,情况看着也慢慢好转,但每日仍旧昏昏沉沉,多半时间仍然睡着。医师只说伤口虽在缓慢愈合,但到底血失得太多,亏了元气下去,好在底子厚,还能消耗得起,只是不能时时清醒。 这里里外外都是男人,做事虽然尽心,但手脚没轻重,也不够细心,赵相如便日日给他擦洗。想她过去过得锦衣玉食,只有别人伺候她的,却从没有照料过旁人,竟也没觉得不耐烦。天气炎热,赵义的绷带隔日便要换上新的,身子更是要时时擦洗,赵相如十分仔细,竟没让他在病中变成个“臭人”。 这些日子赵相如让人找了些猪肝来,每日做了汤与赵义滋补,总算气色恢复了些,不似先前那般无人色。与他面上细细擦着,赵相如还想着这几日的布置。她让钱昱派人通知孔平与韩守赵王遇刺的消息,让他们一个监视国内各个大臣、贵族有无异动或可疑之处,一个领着王宫卫士加强宫中和都城警戒,同时密调莫资率领的一万兵马入邯郸、庞援率领的十万步兵驻守邯郸北郊,一旦都城有变,则可顺势入城稳定大局。又让韩守虚晃一枪,做出赵义正在丛台游乐的假象,种种一切,乱花迷眼。 二人听闻赵义遇刺心头皆是一惊,见来人并不慌乱,知道不会有大碍,都全力将安排的事做好。他俩深知目前“维稳”是第一要务,都城中或许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不可不防。都城中需要盯防的人不少,许多没去封地的贵族都在此列,而赵郝更是重中之重。只是最近数日他都足不出户,也并未会客,只是府内一直歌舞声不断,像是沉湎于声色不能自拔。 赵相如听到这些回报一时也没了方向。她虽直觉觉得此事和赵郝脱不了干系,却也拿不住他什么把柄。心事重重的赵相如眼睛扫过赵义,却不防撞上他的深眸。 赵相如手握着半潮的棉帕,刚给他擦完上身,正欲往下去,心底略一惊,复又泰然,“你醒了。” 这是赵义醒来后第一次看见她,其实他早已经醒了,先前他就已经感觉到几根柔若无骨的纤指正用温水在他身上反复揉搓,赵义虽然受了伤,但零部件齐全,这几日恢复得不错,且他从动静便能听出是谁,一时便有了反应。倘若赵相如再往下擦拭立即便能发现,到那时被揭穿,还不是主动醒了来。 赵义算是“袒”诚相见,听见问话“嗯”了一声后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赵相如就这样坐着,只不再看他。二人虽有过肌肤之亲,却并未谈情,如此方式独处,渐生出些不自在。赵义目光虽明,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定定地看着她,便是皮厚如赵相如,也被他那有些流氓的眼神看得发热,二人皆无话。 第96章 坏事 最后还是赵相如撑不住先打破了寂静:“已用印信调集了兵马,纵使你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不必担心有人趁机作乱。” 赵义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她光洁的脸上,岁月和辛劳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也无从分辨她的喜怒,他许久没有开口,喑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虚弱:“你竟是不问我好与不好。”口气淡淡的,虽仍是骄傲,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竟有些怨怪的意味。受了重伤方才清醒,刚一睁眼不是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身体,而仍旧只谈公事,赵义多少有些受不了。 赵相如看着他意味分明的眼神,心底清楚得很,但嘘寒问暖可不是她惯作的事,即便是此刻她想问,也问不出口。冷血太后当了这许多年,并非完全因为她真的冷血,更有许多原因是她说不出口。就是这样的眼神,莫名让她心底揪了揪,仍旧不说话。 赵义见她死抿着唇,知道这番是别指望有什么突破了,叹了口气,接她上面的话道:“这些时日你多费心了,都城中有这些人在,我一直很放心,必不使有心人生乱,过两日我便回去。” “你重伤在身,还是养病要紧,不急在一时。” 以赵相如的想法,现下能回邯郸是最好的,有他在,人心便能定下,但他的伤势却还不宜移动。坐马车一路颠簸辛苦,他伤口正在愈合中,若是崩裂开,着实是得不偿失。犯不上冒险,稳妥为上。 赵义其实也没真想动,见赵相如言语中流露之意,心底一阵满足,眼睛里便带了点笑影:“是我失了防备,竟让你遭了这样的罪,钱昱可还听话?” 赵相如倒没心情关注钱昱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小九九,略一点头后将自己在他受伤期间所做部署并讯问俘虏一事略说了说,又道:“这次遇袭你心中可有计较,究竟是什么人下的手?”什么人与他有仇,他应该最清楚不过。 “你如何看?”赵义却反问一句。 赵相如倒坦然,将心中怀疑一一说与他,又道:“表面上看是游侠,背后势力实难定论,兴许与钜子令也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赵义听她所说与自己怀疑相差无几,便知道她并没有藏私,加之将俘虏的情形与判断两相对照,已经猜了个j□j不离十。欲刺杀赵义,即与他有利益瓜葛,便从有杀人动机的人中寻觅;派遣游侠行凶,表示此人不欲表露身份,但又能与他们有所来往;游侠行凶而又不知所杀之人身份,可见幕后主使之人对其掌控力有限,亦或是不信任他们。且两个俘虏也说,不过是老大受了买主的钱,因此才会接下这桩买卖。这些人长期流连在赵魏边境,又是墨家最底层的弟子,接受门派任务的可能性极低。倘若是墨家巨子派人暗杀,这些游侠不会一无所知。最有可能还是来自赵国内部的矛盾。 赵义与赵相如的思路不同,赵相如是根据观察和现有证据找出嫌疑最大的那个人,框定为凶手。赵义则是用排除法,在证据不足的时候,他将可能性小的嫌疑人先排除掉,最后剩下的答案离结果必然不会太远。 不过这一次,虽然两人思考的方法截然相反,但最终得到的答案却空前一致,剥去事件的层层外衣,最后嫌疑都指向一个人:赵郝。 赵相如咬牙切齿,此人与他作对了许多年,先前她杀了郝的嫡子,却没能伤了郝分毫,令她心有不甘。深深后悔当初若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他杀了,现在倒也省了许多事。想到此不禁冷笑:“你的好叔叔,想不到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都是你纵容的结果。 赵义心知前番种种过节,她心里总有疙瘩,不好与她强辩,却是面色冷峻:“他迫不及待动手,想来必是忍耐不住,倒也好。” 赵相如听他说的轻巧,不禁斜了一眼道:“这也叫好事?赵郝反水,恐你王位不稳。” “我正想着如何治他,毕竟是王族,又是长辈,轻易不好下手,教人瞧见了容易生事。一准儿一群老贵族要到我面前哭诉,我也头疼。他却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好事?至于王位稳固原不在他。”帝王权术原就不会维系在一人身上,何况赵郝被赵相如架空多年,所依仗的除了背后的墨家势力,就只有先辈留下的尊贵身份,说穿了,吃老本而已,早就远离了国家的政治中心。即便赵义当初利用过他,也只是单纯的利用而已,之后并没有授予什么实职,这也是赵郝与他翻脸成仇的原因之一。 “既然你已有打算,便好好谋划,切莫百密一疏。” 赵郝此人与她作对多年,父死子丧,几乎算是家破人亡,他自己尽然是毫发无损,可见他自己也算是个狡猾的人物。既然赵义下定决心要除掉郝,她便乐见其成。天底下再没有谁比赵相如更想他去死,因此出言提醒。 赵相如出门后,赵义将钱昱召来,问明情况,又如此这般吩咐妥当。钱昱听完抱拳,领命而去。 赵义随后就在列人安心养病,也没急着赶回邯郸。这一躺就到了仲夏,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偏这一次比往年不知热了多少,连屋外的知了都有气无力的叫着,人更是恹恹的。赵相如饭也不大吃得下,略动动就是一身汗,又怕赵义因为天热伤口发炎,给寻了个背阴通风的屋子,每日给他擦身子、换药,赵义躺着也无聊,时时与她说话,赵相如看心情也回个几句。便是这样的光阴赵义已经是大大的满足了,果然在她面前装柔弱比用强好么? 总算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赵义能够下地走路了,他年轻,身体底子又好,恢复起来堪称神速。医师很是高兴,连夸他是神灵庇佑,只说还不能骑射,其他都没什么大碍了,赵相如想着自己连日来的操心,不禁松了口气。但也因此事,心底隐隐生出不安来。赵义无子,这次是他幸运逃过了暗杀,倘若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故,亦或是天不假年于他,那么赵国将群龙无首,所谓的强盛也可能在一夕之间崩塌。现在她是彻底理解子嗣对于一个王国的重要性了,现在的赵国看着蒸蒸日上,却是根基不稳,倘若有人“釜底抽薪”,杀了赵义,这个国家便会从高位跌落,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强国吞得渣都不剩,秦国不就是么? 邯郸最近一些时日有些不平静,对时局稍敏感些的人都会从中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原本分封在各地的贵族突然像商量好的一般齐齐来到都城,且每个人都带了数量不少的武装部队。贵族一般情况下都待在各自封地,除非有国君继位、祭祀神祗、对外用兵这样的大事才会被召入城,毕竟大部分人路途遥远,许多贵族年纪也不小,领的也不是实职,平日里都在自己的封地吃喝玩乐,当“土皇帝”,要多快活有多快活,此番突然齐聚邯郸,颇有些山雨欲来之感。 庞援不知道孔平和韩守怎么想的,至少他觉得压力山大。大王不在都城,知道这件事的没几个,他算一个。按说赵王应该对他是信任的,可都城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这些贵族不会没事闲着跑来找赵王唠嗑,肯定是有什么共同的目的,从前几日赵义来信调兵的情况看,这些人来者不善。虽然他手上有兵,但这些贵族的势力都是盘踞在赵国百年以上,有些甚至在晋国时就说大族,莫要说什么民贵君轻,他们才是赵国统治的柱石,甭说他一个小小的将军,身为国君的赵义都得罪不起。 庞援那个急啊,好在他不笨,去找了孔平和韩守,这二位深得赵王倚重,从他们的行为里或可窥知赵义的想法。他仔细观察了这两人,大批贵族往都城来,他俩一切照旧,面上一点惊慌的模样都没有。庞援觉得以孔平的能耐,贵族们的举动赵义肯定看在眼里了,必是有了决断才让自己带兵驻守邯郸,遂定了心,只管安心带兵。 都城的不安气氛很快传到了周边几个城池,赵相如自然也听到风声,心里一动,便寻到赵义这来了。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吗?”赵相如嘴角似笑非笑,赵义不用看只听这口气便知她心里多少有些计较,苦笑道:“我也是从他们出发时才得到的消息,不过三两日的工夫。”见赵相如并不大信,又道:“都城不大平静,此事不便回去。” 赵相如继续眄视他,赵义正色道:“贵族们趋之若鹜,恐有人兴风作浪,此时不宜身在其中,且先待他们将水搅浑,我才好趁势捉鱼。”他这番话已是将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挑明,赵相如冷笑一声:“你要欲擒故纵,我自不会拦你,箭伤也是你自己领的,既然早知有这番意外,又何须惺惺作态将诸事托付于我?怎么?口口声声说满心皆是我,却还放心不下要试探吗?” 赵义心底一沉,坏了,教她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各位,前段时间生病加上电脑坏了,更新停了一段时间,也没跟大家说一声,很抱歉。我知道这几个月我在写文上没有严格要求自己,更新速度太慢,我检讨。我不希望自己虎头蛇尾,文章已经到了后半程,希望自己也能保持状态。谢谢大家支持。 第97章 山雨 事实上,这次赵义出巡看似秘密的,实则早漏了口风。韩守在安排此次陪同出行的护卫人员里故意安排了一个被赵郝偷偷收买的卫士,在得知赵郝买好了杀手准备对自己不利时,赵义故意选择往枪口上撞。孰料即便是早有准备,还是让对方占了些便宜去,赵义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中了一箭。不过由于事先有防护,他穿了一身软甲,弩箭虽锋利,却没伤得太深,并不危及肺脏,只是因为箭头有倒刺和血槽,所以出了不少血倒是真的。赵义对自己的伤势很清楚,知道不致命,便趁势装“柔弱”,一是想看看赵相如的反应,二是博取她的同情。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不过险些被拆穿了。到了列人,给医师看了伤口,医师“咦”一声表示诧异,因为他的伤口不深,根本不至于昏迷,更没有生命危险。好在当时赵相如被店内的伙计叫走,没来得及发问,这才给了赵义与医师串联的时机。接下来的剧本自然是照着赵义的意思演了下去,成功的让赵相如信了,却没到深信不疑的地步。 赵相如算不得绝顶聪明,却也不是笨人。赵义大动干戈出巡,身负重伤却丝毫不担心都城形势,甚至让她掌管印鉴,这一切对于一个极度渴望掌控全局的人来说未免太不可思议,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早已成竹在胸,一切不过是试探她的举动而已。尤其是赵义的恢复速度很快,她的调兵遣将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利的有些不像话,加之钱昱对她的防备与疏离,以及医师对赵义越发恭敬的态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说明,这是赵义事先布下的一个局,意在考验她,考验她在危急时刻能否保持对赵义的忠诚。作为国君这做法无可厚非,却让赵相如莫名恼火。 其实这是赵相如想多了。赵义苦心设下这套连环计,其主要目的是想引得赵郝上钩,一举铲除这个害群之马,并没有要算计她。至于自己受伤,又对赵相如隐瞒自己的伤情,完全是意外之笔。尽管本意不坏,也没有针对赵相如的意思,但多少还是将她算计了一回,有些不厚道,赵相如即便生气也是应该的,赵义动了动嘴,突然觉得自己无从解释。 赵相如见他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心中气恼,面上越是冷肃:“我原以为你有成天下帝王之心,既有容得下我的度量,想必能够成事,现在看来不过是空有妇人之肚腹。你既觉得我难以掌控又威胁到你,何不逐我、杀我,将我留在身边却要疑心,真以为我是你的禁/脔不成?” 赵义被说得哑口无言,尽管赵相如对他有误解,但这番话却是一点也没说错。他喜欢她这些年,却做不到放下权力;他渴望得到她的身体和爱,却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她。就连这次,即便是他受伤,却仍然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得知她没有任何逾矩行为后,他不是没有松口气。所以他们之间还是缺乏信任的。 虽然被赵相如指责,赵义并不觉得这是错。他是吸取了赵相如的教训——不能过分相信任何人。身为国君,本就是孤家寡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保持警惕之心,不可有丝毫松懈。相如,她先前便是太过轻信旁人,才会犯下大错,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当然他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这东西送给你,我不需要。”话音未落便将手里的印章丢出去砸在赵义胸口,弹在被角处。赵相如心情很不爽地离开了,回去之后只在自己的房间里吃喝,并不出来见人。钱昱等人并不敢惹她,只敢好吃好喝地送去。 国内局势越演越烈,国中的元老、贵族差不多都聚齐了,摩拳擦掌准备在邯郸开个“棋牌室”,山雨欲来的当口,赵义还在列人优哉游哉。 这一日,赵义召集众人指派任务,然后大摇大摆去了赵相如的屋子。这屋子光线一般,比之赵义相对豪华的“套间”自然要差了许多,他眼前先是黑了黑,再见赵相如坐在屋子角落里气定神闲的看书,开口道:“这里光线太差,小心别看坏了眼睛。” 这一次赵相如出乎意料竟然很配合地将竹简合上,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明亮,在黑暗的角落里莹莹生辉。这样的举动倒让赵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都城已经布局完毕,现在单等愿者上钩,你随我回去吧。” “好。”如玉环相击发出的清音,敲在赵义的心头,让他心疼,也让他为之震动。一路上赵义跟赵相如讲了不少,有些是他的布置,虽然不至于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但以赵相如的聪明程度几乎和挑明差不多了。这是第一次赵义在计划正在实施当中便将实施的步骤告诉另外一个人,这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信任,在他看来他退了一步,这已经算作向她低头了。 赵相如表现得十分乖巧,几乎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赵义跟她说话还有问有答,一切都很圆满,好似先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一般,但就是什么地方让赵义觉得惴惴不安。太不正常了。 赵相如面上平静如常,实则心里早已是波澜丛生。为何?她一直在问自己,为何在知道赵义装病试探自己之后会这么生气,她早就知道他就是这种人了啊,只是这会儿她却害怕这种让她心境失去平衡的这种情绪。像是久违的,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情感。 赵义望着神游的她,不由失笑,将水袋递到她手里:“想什么这么出神呢?喝口水吧。” 赵相如接过水杯静静喝水,没出声。赵义道:“这一次邯郸来了许多元老,你我都认识,他们虽长期不在朝内参与庶务,但国家大事上必是要参上一脚。” “老东西们过去一个个如缩头乌龟,半声不敢吭,如今无人压制竟也越发意气了。”赵相如语带调侃,颇有些旁观者看戏般的轻松,过去这些老东西封地就险些叫赵相如抄了,手上没个实权,很是落魄了一阵子,外加赵相如手下率领的中央军队十分骁勇,大家虽然不满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好了,太后暴毙,赵义上台,看似是国内保守派当了权,守旧的贵族们无不弹冠相庆,“翻身农奴把歌唱”,一个个拍拍衣服抬头挺胸,急匆匆地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走出来,就想到都城来参政议政了。 赵义倒不畏这些老鬼,只要他有口气,肯定不会让已经逐渐收拢的国君权力又分散回贵族、大臣们的手中。但如果手段太过激进,又会激起各势力间的矛盾。“所以才演了一出苦肉计啊,赵郝是他们在都城的眼睛,也是领头人,此次他们如约而至自然是有人串联的结果,其心思昭然若揭,他们一旦公议,我若再什么都不做,自然会陷入被动,不如设计引他入局,才可名正言顺反制他。” 赵相如听完面色冷然:“王乃天命所受,竟然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必是有所成算了。只是你想必也知道,赵郝不光会联络守制的元老贵族,他背后可能还有墨家的力量。这一次袭击你的就是墨门子弟,虽然等级较低,还难以看出赵郝与新巨子究竟什么关联,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操之过急恐适得其反。”赵相如出声提醒显然是不想轻易放过赵郝,难得赵义已经下定决心除掉此人,她不妨借力于他。 赵义看了一眼她稍显热切的眼神,多少明白她心里的意思,想她难得这般主动提醒,不是为他而是为了铲除敌人,有些不是滋味,只淡淡回道:“我明白。” 赵郝这次联络国内的守旧派可谓是轻车驾熟。一则是因为他与这些人多是故旧,政见也相同,二则他自己的身份颇高,安平君赵成的孙子、赵义的叔叔,三则是他与武烈太后斗争多年,尽管一直活在打压中,但越战越勇,俨然成了一名反对改革的“斗士”,四则是因为楚国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赵郝其实做了两手准备。先前他听到内部消息,说赵义带了少量人马在邯郸附近的城池微服出巡,他把心一横收买了一伙武功颇高的游侠想要暗杀赵义,与此同时,他还以立储为名联络各地贵族,让他们同时进宫劝谏,以对赵王形成压力。如果刺杀成功,则万事大吉,他早与楚国春申君联系好了,扶植长安君良成为新国君。赵惠文王的儿子除了赵义,便只有良、乐两位公子,赵良居长,承继王位自然是名正言顺,到时候各处来的贵族正好在都城中,也可见证新君继位,即便有人不允,那时都城已尽在他的掌握中,不会形成什么阻碍。 这个赵良也很懂事,曾私下许诺他,只要成为赵王,便恢复祖制,且让赵郝出任相邦。赵郝虽对刺杀功败垂成颇感遗憾,但从逃回来的人口中得知赵义可能受伤,是否危及性命尚不可知。多日打探竟连一点音讯也无,由不得他不急躁起来。 倘若赵义无事,那他只能按兵不同,依靠这次来的贵族们给赵义下软刀子,逼迫中年无子的他承认赵良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如果赵义重伤或是已死,便可动用他手下的力量起兵占领宫中,封锁城池再派人接管军队。 赵郝在自己的府邸里踌躇满志,有点下不去决心。如果说之前他做的那些都是暗招,那么一旦起事就代表自己与赵义撕破脸了,再没有回头路了。想想赵义平日里笑里藏刀的模样,他又有些发憷;但转念想想自己被太后杀死的父亲、儿子,以及憋屈的这些年,不由怒从心起。他决定赌上前途地位放手一搏。 第98章 山雨 赵义回城,一路以低调不欲张扬为借口,让钱昱约束手下,实际是不让被赵郝收买的护卫回去通风报信。钱昱晓得轻重,王上布了这么大的局,甚至命都差点送了,为的就是钳制国内贵族。现在正是紧要关口,若是走漏了风声,可能面对满盘皆输的结果不说,他也会被大王严惩。好在这件事并非没有头绪,护卫中与赵郝有联系的人早在他的掌控中,只是眼下不好打草惊蛇,否则早就留他不得。 于是钱昱将护卫分成几拨,这样便可相互监督,防止他们中有人私下出去传递消息,又不显得太突兀,以免那个护卫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一群人悄悄摸近都城。 但是赵义心里清楚,赵郝在邯郸势力根深蒂固,自己一行人如此之多,不可能躲过他的耳目。他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 钱昱沿途收了不少咸鱼,装了满满五大车,放在赵义的马车周围。大夏天咸鱼的臭味越发浓重,老远便能闻到,周围人无不掩鼻遁走。大家见这马车装饰不差,车门窗帘俱挡得密不透风,以为是普通贵族,只敢私下指指点点,道这贵人好生古怪,大热天放些臭鱼在身边,又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也不怕热死熏死。虽都如此想,却也没人敢生事。 如此引人侧目地入了都城,赵郝想不知道也难了。在他得知赵义的车马进了城后不但不害怕,反而高兴得发抖——因为他终于可以确信赵义已经遇刺身亡了。那些咸鱼和密不透风的马车似乎成了佐证,在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这样的画面:赵义遇刺重伤,不治身亡,而国君忠诚的护卫们封锁了这个消息,将他藏尸于车驾内秘密入城,以免赵国陷入动乱,而为了掩盖尸体腐烂的恶臭,他们采买咸鱼以作气味遮掩。 本来赵郝心中存留的一丝犹豫此刻也荡然无存了,言语难以描述他现在喜悦的心情,他在房中转来转去,最后一拍脑袋,决定立即修书两封,一封给还在楚国当质子的赵良,告诉他赵王已经命丧黄泉,请他速速回来继位,动作慢了很可能被别人抢先了。另一封则是派人送给春申君黄歇,告知他赵义已死,国内秘不发丧恐有人另有图谋,恳请他出兵护送赵良归国,他愿发动贵族拥立赵良为新君。这一番表态奴颜婢膝,让楚国干预赵国内政,赵郝不是不知道后果,但他的想法是,先让赵良继位,到时候他拥立有功,自然少不了封爵封地,等他控制了赵良把持朝政,在国内肃清异己后,再跟楚国翻脸也不迟。写下两封信后,他立即派人秘密出城,用快马紧急送出。赵郝兴奋之余,决定当前紧要任务是阻止赵义余党操纵政权,等他们秘不发丧,回到都城把一切都布置完毕后,再动手就太晚了。何况那个女人还在,他的老对手,不仅让他恨得牙痒痒,也让他怕得心痒痒。必须抢在他们前面! 只可惜赵郝想法是好的,春秋时代许多权臣也是这么做的,但人家能这么做明显是有两把刷子的,否则也做不成。所以想做权臣,还得掂掂自己的分量,如果没那个能耐,那么最好不要冒这个险。 赵郝始终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就只有那么一点,他现在已经沉浸在做了相邦的美梦当中。倒是他的幕僚中有人提醒他,是否和赵义身边那个护卫“内线”联系一下,问清楚情况,有了十足把握再动手比较好。 赵郝摆摆手,表示不是自己不想联系,而是无法联系上那个“内线”。不过他并不着急,护卫不能传递消息更使他有理由相信,那些人担心消息败露,所以要严防死守,对所有人都采取封口的手段。欲盖弥彰! 都城内的贵族们求见赵王已经有些时日,虽说宫内一直好吃好喝将这些人养在传舍,但每日无所事事的他们情绪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甚至有人放言,如果赵王再不召见他们,就要闯进宫去举行公议,声讨赵王的过错。 这一日照旧是闹腾非常,前来传舍安抚的左师触龙有些招架不住,正在此时,屋外有人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一愣,都拿眼向外看去,见是赵郝,纷纷行礼寒暄。赵郝与他们都有交往,过年过节时常送些东西给他们以拉拢人心,这些贵族入都城办事,赵郝也会经常邀请他们到自己家里耍玩宴饮,因此交情不错。 赵郝领着幕僚、私兵,浩浩荡荡三五十人,好不威风。这还不是全部,传舍外竟还站着两百私兵。众人还没发问,赵郝已经先声夺人:“大王已多日不理朝政,如今各位宗亲贵戚不远千里前来面见大王,身为左师应当劝谏大王,为何还要在此阻拦?” 一旁立即有人搭腔:“是啊,大王亲政两年多来,一直懒理朝政,不是打猎游玩,就是躲在丛台与后宫女子玩乐,如此下去,国祚堪忧。”说话声音似乎痛彻心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不知戳中多少老头的心。大家不免在心里摇头,年轻人啊,到底太贪图享乐,如果他们这些国家的柱石不再劝谏着些,赵国肯定是难免灭亡。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所有人顿生一种自己才是力挽狂澜那个人的豪迈。 触龙须发皆白,也是个老臣了,颇有些威望,平日里跟赵郝见到二人都十分客气,今日见他如此质问,心道:我苦口婆心安抚这些人,你一来就煽风点火不说还批评我的不是。虽然不痛快,但他还是压了压性子对众人道:“大王有要事在身,现在还不能召见诸位,还请耐心等等……” “这是何意?让众位宗亲长辈在此等候,义未免太过骄横。他父亲在位时,对待我们这些人尚且客气十分,何况他这黄口小儿?!”众人听今日赵郝说话强硬,咄咄逼人,似乎底气不小,一时纷纷侧目,大家都不傻,许多只老狐狸在心里计较:这赵郝怎么突然敢这样怒斥大王,莫非是傻了不成?不少人觉得此事蹊跷,暗暗心惊,却又都不露声色,静观其变。于是一部分人装糊涂,一部分人真糊涂,大家都看着赵郝发飙:“诸位贵人在此,都可与我做个见证,义继位以来穷兵黩武,又施酷政,致使民不聊生,实与其母一丘之貉,触龙你身为左师,不行劝谏,简直是助纣为虐!” 众人听得心头一跳:助纣为虐。这可不是一句普通的控诉,身为周人,前朝纣王可是昏君的典范,这么说可是很严重的。何况太后死后,赵义并没有停止对外用兵,也没有废除新政,这是最让贵族们不满的。大家听到这戳心窝的话,立场多偏向赵郝,觉得这个赵王相当不称职。 触龙也火了,被人弄到纣王的高度,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你既然觉得大王做得不对,为何早不作为,现在在宗亲贵族们面前痛陈大王的不是,你安的什么心?!” 是啊,你真要爱之深责之切,早怎么不说呀?大家都疑惑地看着赵郝。 赵郝被触龙这话一激,一时答不上来,又被众人犹疑的目光看得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触龙老儿,你休要猖狂,我们现在就要面见大王,无论他在哪,我们立刻就要见他!”说罢振臂高呼,拉着传舍内的贵族们一起浩浩荡荡往王宫方向进发。触龙没拦住众人也不追上去,只自言自语道:“你以为你是文王?可惜大王不是商纣!” 贵族们走了一半才发现赵郝竟然带着不少私兵。实际上赵郝是穿着胡服,挎着长剑,不过因为这年头不少人都穿胡服,长剑更是人人都戴,所以没人在意。路人一个老贵族心生疑惑,便问赵郝道:“我们这是去见大王?为何要带着私兵呢?”他话说了一半,还留了半茬在肚子里:这杀气腾腾的样子,不像是去劝谏,倒像是去寻仇。 赵郝咧嘴一笑,样貌狰狞:“我们是去劝谏。不过我听闻一个消息,大王受了重伤,命不久矣,我恐有人趁此机会生事,所以带着大家一同去看看。” 大王受伤命在旦夕?这个爆炸性新闻顿时在所有人心中炸开了一个大蘑菇云?大家面面相觑,什么情况,没听说啊?你听说了么? 大王很久没现身是实情,但国家事务仍在照常运转,于是所有人都没当回事,现在看起来,赵郝的话并非没有可能。但问题是,去看就去看,带那么多兵去做什么?你这是想搞叛乱把大家一起拖下水啊。 不少人明白过来了,却没人敢走,赵郝带来的私兵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对他也是绝对的忠诚,谁敢面露一点难色,他们就凶光毕露。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走吧。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有部分人也想趁乱投机一把,去了王宫,如果赵义没事,就痛哭流涕抱他大腿讲自己如何被逼无奈,如果赵义真的有事,那么拥立新君,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卡文厉害,昨天看春秋史,突然灵感来了 第99章 山雨 如果有外人在场,必然能看到赵郝拉着一帮贵族气势汹汹地往王宫去,贵族中有人意气风发,似乎正有意寻赵义辩个高低;有些人则愁眉苦脸、情绪低落,觉得赵郝强行把自己绑上战车,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十分不厚道不说,就凭着这点私兵要跟掌握数十万军队的国君叫板,未免不自量力。这显然是去送死啊。 同样一拨人,明显两极化的情绪和态度。其实赵郝并非是异想天开,只带着区区几百人就敢冲击王宫,他这样做实际是有准备的。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跟国内的大将范矩有了秘密的联络。范矩曾是廉颇麾下一员智将,以善于防守著称,早年因为战败而被罢职,后来虽在邯郸保卫战中复出,也立下功绩,但始终因为不受武烈太后待见而被排挤,究其原因是他出身贵族,在太后力推的几次变革中站在旧贵族的一边。在选边站这种问题上,即便是再有能耐的人,站错队也不会得到重用。何况赵国当时不缺良将。于是范矩就彻底被边缘化了。 到了太后死后,赵义亲政时期,原先太后派系的将领被打压的厉害,基本都被解职或者降职,军中大部分是赵义自己培植的力量。但作为在推翻太后中起到作用的旧贵族,赵义不是没给照顾的,所以范矩虽然年岁很大了,但还是得到了实际的职务,做了副将军,统领了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而且就在京畿地区。 对于这些年的压制,范矩心里不是没有怨言的。和他一样出身的同僚王奂也和他的仕途相同,在太后得势以后一直被打压,但王奂没有他命长,不得志后郁郁而终。范矩比他更低调,更会隐藏心中的怨恨。他认识赵郝,知道他对于赵国现状的不满,对当权者也是,两个有相同仇恨、相同目标的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用现在的词定义,这就叫“同志”。 范矩的低调和威望为他在军中赢得了不少支持,于是他秘密成了赵郝在军中的助力,两人暗中策划起了发动政/变的事。慢慢的,参与这个计划的人越来越多,比如身在楚国的质子良。如果老赵看到这份秘密勾结的叛乱者名单,一定会冷笑一声,嗤之以鼻道:物以类聚。不过她现在还没工夫看这些,赵义低调回宫还没两天,韩守和孔平已经见了无数遍。虽然两年前贵族暴/动攻入王宫后宫人被血洗,但也保不齐有人认识她。所以为了隐藏身份,她还是易了容,被赵义带在身边。 赵郝纠集了各地来的贵族世家往宫内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赵义耳朵里,赵相如就在旁边,淡淡扫了他一眼。她知道这将是最后的较量,赵义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她也等了很久,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这一次,赵郝插翅也别想逃了。赵义一点也不慌,倒是嘱咐负责王宫卫士的韩守道:“你只管让士兵们把门打开,放他们进来,只不许他们带武器。另外后宫那里也要加强护卫,不许人进出,如果里面人问起,就说是寡人之命。” “诺。”韩守已是身经百战,历尽风云,而且他知悉敌我力量,面对这样事情,几乎已经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到紧张的影子了。 赵郝很快拉着一群欲要兴师问罪的贵族们进了宫,只除了守门卫士提出要他们解除武器,并没有多做阻拦。但是赵郝心虚啊,他到底是来发动政/变的,何况虽然他觉得赵义已经死了,但毕竟没见过尸首,也不算完全确认此事。纵是他有范矩带着人马做后盾,仍然不能完全踏实下来。何况他担心宫中都是赵义的势力,倘若这些人“负隅顽抗”,自己人若在此时把武器卸除,恐为人鱼肉。 在赵郝的想象中,这些人已经是穷途末路,赵义一死,他们没了主心骨,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垂死挣扎,但成不了大气候,不像他,手上有一个王子,如果国家陷入动乱,他以王子之名出来主持大局可谓名正言顺。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他的想象。或者说是美好的期望。 所以他现在很怕死,因为熬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快要看到胜利的彼岸了,因此坚决不同意王宫的卫士解下自己的佩剑。一边不肯解除武器,另一边表示要进宫没问题,把武器交出来。双方互不退让,一时竟僵在那里。 赵郝看着洞开的宫门,仿佛透过长长的甬道,看见了自己在大殿上指点江山的模样,心里的那股欲/望顿时升腾而起,此时他真想指挥手下将这些碍眼的王宫卫士统统消灭,不过他还有理智,知道自己带来的士兵人数太少,不足以和强悍的乌衣卫士相抗衡。但并非没有办法。赵郝在拖延时间,他在等,等范矩接应的人到位。 在他们的秘密联络中,范矩要在第一时间控制城门并严禁出入,同时派出五千人听从赵郝调遣,攻打王宫,而范矩则要负责稳定邯郸城内局势,阻挡可能的援军进城。只要范矩的人到了,他就可以动手,现在,还不行。 赵郝在跟宫内的卫士扯皮,同时还扯着一帮老贵族嚷嚷道:“我等皆是国家栋梁,汝等何人,竟敢拦我?”赵郝身边的几个贵族都颇有来头,在赵国都是势力不小的世家,封地都在较肥沃的地区,油水足了加上岁数大运动少了,自然大腹便便。 只是赵郝也未免托大,他拉来的这几个贵族虽然实力不俗,可在士大夫聚居的邯郸,这里也是贵族遍地,何况还是专门只针对“内部招聘”的乌衣卫士,这些人的装配最为精良,也要求绝对的忠心。谁要说自己在宫内做卫士,那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情,不为别的,光是那一身黑色的衣甲就已经帅到令人无法直视,再加上这些人天天在国君面前晃悠,很容易有了表现机会或是被国君记住,而卫士的指标又少,所以这些名额基本都被士大夫家的子弟全部包下了。 这门口的十几名卫士都是士大夫家的孩子,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四五,个个年轻气盛,根本不拿这些老头子当回事,谁家不是贵族,谁家没点功劳?为首的那个卫士正是左师触龙家的幼子,叫舒祺。天生一副好相貌,却是个不好惹的,鼻孔朝天斜眼看着这帮老头,心里记恨着他们这些天为难他父亲的事,龇着牙将他们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道:“少废话!凭你是谁,不解佩剑休想入宫。” 赵郝见他面露不屑,气得拔剑道:“我等俱是王族贵戚,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羞辱我等,反了不成!” 谁料舒祺更横,拿手挡开指着自己的长剑嗤笑:“想进这宫内的男子,要么卸了腰上的剑,要么卸了胯/下的剑,两个你自己选吧?”语调调侃,十分流氓,说完还跟身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 赵郝和几个贵族气了个倒仰,这简直是对他们赤/裸裸的羞辱,太伤自尊了,竟敢拿阉人跟他们相提并论,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赵郝怒火冲天,他看看天色,跟范矩约定的行动时间快到了,他本打算等援兵到了再动手,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打算现在就开始攻打王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为他们仗着赵义的力量就可以看低他,现在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赵郝红着眼,突然向面前都快笑出眼泪的舒祺脖子砍去,舒祺见他脸色大变就已经暗生警惕,长剑闪着寒光砍向他时,他迅速反应,一个闪身向后倒去,锋利无比的剑尖在他胸前险险划过,只在甲片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图穷匕见。 赵郝知道自己急了些,但已经没法回头了,这些年他所受到的排挤,受到的嘲笑,他失去的父亲和爱子,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赵义已死,国政已被这些宵小把持,大家随我攻入宫门、斩杀逆贼!先入宫门赏金百两,诛一逆贼赏金五十,诛杀首恶赏金千两、地千顷!” 老贵族们吓了一跳,这就要撕破脸了么?那他们怎么办?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突然来这么一下,他们是跑路还是跟着干? 还没等到他们想清楚,赵郝已经看穿他们的心思,大声道:“赵义残暴,世家早与我商议要另立明君,而今义殒命,是天要亡他,谁敢阻挡我等,便是与社稷过不去,便是与世家公卿过不去,当做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世家老头们一脸苦相,好了,名分坐实了,想跑也跑不掉了,只能跟着干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拔出剑来表示自己力挺赵郝方才所说,舒祺等人也不傻,都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但是赵郝人多,他们门口只站了十来个人,这会儿赵郝已经带着人往里冲了,再关城门也来不及了,只象征性地做了做抵抗,便且战且退,最后狼狈往宫里逃。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学过《触龙见赵太后》就知道舒祺这孩子历史上真有其人。确实做了乌衣卫士。 最近公司搬家,巨多事,才算安定下来 第100章 山雨 赵郝一见这几人不过是欺软怕硬,连点抵抗力都没,心里顿生豪气,信心倍增,想这些人先前言语侮辱,立即对手下大喊,“抓住他们,尤其是那个为首的,抓住他赏金千两,” 舒祺正提着剑往宫里逃命,听到这句恶狠狠的喊声顿时一缩脖子,跑得更卖力了。 赵郝追得奋起,没留神自己越跑越向内宫深入,等他们挥着剑快要冲到大殿的时候,韩守领着一小撮王宫卫士挡住了去路。“大王尚在殿中,你们擅闯宫中还带着剑戟想作甚?!” 韩守声音清朗,在这纷乱的对峙中显得正气凛然。有些贵族略心虚点的被他的话音一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踟蹰不前。赵郝算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被这几句话吓倒,韩守话音刚落,他便冷笑一声,应道:“韩卫尉好大的气势,你不过是个贱民出身,投了太后又为赵义效力,才到了如今的位置,充其量不过是赵义养的一条狗,谁给你的权力敢对我们大呼小叫?!”站在他身边的都是赵国排的上号的豪强世家,封地都是绵延几千里,富可敌国,确实轮不到韩守对他们大呼小叫,但他忘了一点,世家虽然富贵,但在太后在世时已是连遭重击,土地被瓜分不少,领土中奴隶逃亡重获自由,尤其是私人武装被解除了大半,这个让贵族们说起话来就不硬气了。没了枪杆子,怎么跟赵军这种精锐中的精锐抗衡呢? 但这也就是赵郝等旧贵族最短视的地方,并也最终导致他们逐渐没落。他们总觉得自己是上层人士,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赋予了他们站在社会顶端的权利,可以肆意霸占田地、人口,欺凌庶民,甚至连国君要做什么都要管一管。他们却不知道,经过武烈太后,现在的赵义不光渴望领土的一统,更渴望的是君权不受束缚,他也正在这么做。周天子的没落正是因为分封土地后给予了亲族太多的权利,以至于地方势力大过中央,才造成今日尾大不掉的下场;田氏代齐、三家分晋之所以产生,根源也是卿大夫力量超过公侯。 对赵义来说,他肩上有两个使命:统一中原、中央集权。这两点无论是哪个,武烈太后都已经替他做了一半,所以被世家视为眼中钉,现在他虽然对世家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也没恢复他们失去的那些权力。 他清楚,他迟早会削弱世家的力量,但不是现在。世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既要对外抗衡楚国,对内还要推行改革、剿灭叛乱,如果再j□j对付世家,很难做到。目前赵国面临的是外患,需要集中力量缩小打击面,这才是达成目的的有效办法。 韩守笑了笑,态度依然谦和有礼:“我虽小民,却也知要报大王知遇之恩,此为义;值守王宫不徇私情,只论王法,此为忠。忠义已全,我问心无愧,便是天子驾临,我也不能让他持剑肆意行走宫中。” “好个忠义两全,倘我不知情,恐也要被你唬过去。”赵郝怒目而视,用长剑指着他道:“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赵义在我面前都还知道叔侄之礼,不敢如此慢待于我。我看倒是你这个小人狐假虎威,欺上瞒下,要坏我叔侄情分!”说完话锋一转:“莫不是你们挟持了大王,假传王令?!” 韩守眼睛眯了眯,却做出一副略心虚的样子:“此话怎讲?” 赵郝听他声音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赵义非死即伤,他的党羽已经群龙无首,现在这些不过是在极力掩盖他们所做的一切,只要道破他们的秘密,必然会使得他们更加慌乱。 于是赵郝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攻击的方向,他告诉那些原本还有些踟蹰的世族的族长们,赵义根本已经无力主政,现在只是被一群心怀叵测的宵小霸占了王宫、朝廷,他们妄图要颠覆这个国家! 韩守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和反应,在被赵郝“道破”天机后,他先是有点慌张,最后又渐渐变得强硬起来,不再与赵郝说话,相反,他在属下的簇拥当中回到了自己的队列,张弓搭弦,似有那么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撕破脸了,那就准备硬碰硬吧。 恰在此时,一大群穿着赵军服饰的人闯入宫中,赵郝判断,是范矩派来的援兵赶到了,于是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为之一振:“韩守密谋叛乱!王宫都是他的部下,快将他们击溃,否则我们都要死在宫中!”世家们一听这还得了,自己要被人杀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纷纷对韩守一派拔剑相向。赵郝为鼓舞士气又道:“范矩将军带着兵马到了,他是我们的人!”众人听着这话顿时士气大振,慌乱中也没人想起范矩为何在这当口派兵来,而赵郝仿佛事先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就在大家都被赵郝耍得团团转的时候,韩守却只搭弓不放箭,傲然道:“我有王令在身,赵郝叛国,混淆视听,世家不可助纣为虐。” 赵郝讥笑:“赵义已不知是死是活,事已至此,趁早缴械投降,我或许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饶你不死,否则,即便我答应了,我手里的剑也不会答应!” 两人喊话,都指责是对方发动叛乱,毫不示弱,似乎都有十足的底气,弄得这些贵族们一时都犹豫了起来,到底听谁的?这时候有些聪明的贵族很快反应了过来,赵郝在来之前就知道了赵义重病的消息,还勾结了范矩,很明显是早有准备。不管赵义这会儿是死是活,说他有心想要趁此机会控制赵国这是肯定的,所以他也不是什么好鸟。 尽管有人发现了赵郝的问题,但没人愿意现在就站出来指责他的所作所为,一则赵郝是血统纯正的贵族,在心理上比起韩守更显得亲近;二则是赵郝刚都说了,范矩派了兵马来助阵,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先看看情形再说。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韩守不慌不忙冲着赵郝的身后做了个手势,赵郝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妙,等他回过头看时,不由心内惊骇:从宫门处源源不断涌进大量赵军士卒,这些人杀气腾腾,为首的不是范矩的部下,却也是他认识的人——庞援。 庞援骑着马一路小跑到了众人面前,脸上还沾着血,手中提着一个人头,往赵郝跟前一掷,圆滚滚的人头沾着血和尘土,在地上滚了几滚,最后露出张死不瞑目的脸。赵郝仗着胆子看了一眼,险些背过气去,这不是范矩吗?! 看着围在身边的大队人马,他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范矩被杀,说明他们的行动早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他显然是等不来援兵的了,再看韩守和庞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多半赵义还活着。赵郝脑筋转得飞快,只几个念头之间就已经打定主意,眼下这个情况再蛮闯不仅会失去贵族们的支持,还容易送命,何况他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纠集这么多人入宫的,那么他就必须将这个口号喊到底。倘若韩守等人真是假传王令,那么他仍可以寻机翻盘,如果赵义还活得好好的,那么他这个行为最多有些鲁莽,忠心还是大大的,够不上叛乱。 贵族们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再看看赵郝惊讶的表情,如果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就是傻子了。你丫想造反那就好好策划啊,把大家拉下水结果却发现身边的盟友那么不堪一击,这明显就是作死的节奏啊。想作死就自己去死好了,还拉上这么多人垫背,这不坑爹么。 赵郝察觉到队伍中有人在动摇,虽然算是功败垂成,但关键时刻如果不能稳住,等待他的可能是万劫不复。赵义既然能将太后假死藏在宫中,而那个女人巴不得将他杀之后快,那么赵义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韩守这时不客气道:“郝,你与范矩勾结叛乱,事已至此,还不缴械投降?” 赵郝怎么会轻易让人给自己定罪呢,“你们可敢让我等面见大王?!我闻传言大王伤重,恐有小人临朝乱政,因此与众世家族长至此,只为问大王安,倘若一切安好,我等自行散去。” 韩守听他话锋转得快,心中暗叫一声老狐狸。方才还说大王已死,现在又变成听说大王重病,想来探望一下,听起来真是忠心为国的臣子,有带这么多人来探病的吗,鬼才信你。 一边要对方先缴械,一边要求马上见赵王,双方僵持不下,眼看韩守等人耐心渐失就要准备动手,最后是赵义身边的宦官常乐的出现打破了局面,他带来了赵王的旨意,宣召众人进殿。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101章 山雨 赵郝仍旧有些怀疑这是韩守的把戏,不过韩守倒大方,命部下收起弓箭,给赵郝和其他贵族们让出了一条道。 大殿里,赵义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两名垂首的侍女,一人缓缓打着扇,另一人手上并无东西,只垂袖而立,她的手边就是木漆的火红色的屏风,上面横放着赵义的佩剑。赵国王室这些年来厉行节俭,王宫殿宇都还是武灵王在位时修建的,楼宇气势虽然不俗,但跟其他国家相比差的太多,即便是当年的秦国离宫章台也能甩它好几条街,这与赵国霸主的地位完全不相称。虽然也有大臣提议要兴修殿宇、扩建园林,但因为赵国都将钱物花在了军费上,赵相如和赵义也都无心大建,所以大殿看起来有些寒酸。 赵郝见到赵义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他坐在殿上丰姿俊逸,带着一种洞悉全局、了然于心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显得分外讨厌。自己被骗了,这是肯定的,该死的赵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他的奸猾胜过他母亲百倍,竟然散播出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消息,害他信以为真,落入他的陷阱。现在范矩死了,自己没了帮手,也就没了硬碰硬的资本,不如明哲保身以保存实力。这一刻赵郝也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只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并没有完全暴露自己原本的打算,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是板上钉钉的叛乱,以赵义他的资历和身份,赵义绝不能把他治于死罪。 赵义笑盈盈地看着座下众人,有不少面露尴尬的,于是他不介意让他们更尴尬一下,便开口询问道:“诸位爱卿,今日为何不约而同来,又带着家丁、弓箭,是想叫寡人一同去游猎吗?”众人听完冷汗不已,正要开口,突然,赵郝倒地不起开始悲号:“大王,您无事就好,老臣听信谣言,还以为你被奸佞所害。”赵郝一把鼻涕一把泪,听来字字心酸,令人动容,尽管看上去非常激动,但脸上难掩开心的神采,像极了忠诚臣子。对于装孙子,赵郝很有心得,太后掌权的时候他一装就是许多年,只看他老泪纵横,以袖拂面,身子耸动,虽然哭得昏天黑地,但说话却十分条理,说自己偶闻谣言误以为赵义重伤被小人控制到纠集家丁决心捍卫王权再到挟持贵族一路闯宫准备诛杀逆贼,一番剖白心迹的话,将自己叛乱的行为彻底洗白,用他的话来说,这番行动顶多算他行事激进,触犯了宫规,而且还是因为他对大王足够忠心惹下的祸患,倘若赵义是个明君,听了他这番话就不该责罚反而要安抚嘉奖才对。 赵郝学会在不利于他的言论占据主导意见之前先替自己做好辩白,他在讲述过程中仔细回忆了自己闯宫以来所说的话,虽然有些许对赵义不利的话,但当时乱糟糟的,没有人会用心去听,即便是被这些贵族们听见,也没人敢站出来揭发,毕竟在场的人多可算是参与了这场行动,真被治成谋乱,对谁都不好。 赵义见一众贵族都保持沉默,任由赵郝颠倒黑白,知道此时不好发作,毕竟这些贵族都是赵国的根本,如果现在急忙摆出证据给赵郝定罪,说不定会引起贵族们的恐慌和动摇,毕竟他们之前也闯宫了。贵族的力量是要削弱,不是现在,还没到要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于是赵义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眼神充满安慰,他还亲自站起身走到赵郝面前,小心翼翼地搀起哭得快要断气的叔叔,轻声细语道:“叔叔是忠臣,寡人自然分辨得清,你不过是一时不察,被谣言蒙蔽,受人利用而已。” 赵郝一听赵义似乎并没有想将他定罪,心头一松,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仍不住点头道:“大王英明。只是老臣糊涂,竟然不辨是非行事草率,真是愧对大王。”说罢便将手摸向腰间,作势是要拔剑自刎。但哪里还有剑呢,剑早在进殿之前就被卸掉了。赵郝摸了个空, 赵义眼疾手快拦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既温柔又和煦:“叔叔何必如此,并非是你的错处,若是寡人定了你的罪,那将来又有谁为寡人尽忠效力呢?叔叔若是执意如此,岂不是置寡人于不明是非、不辨忠贤的昏君之地了?” 赵郝见好就收,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用宽大的衣袖把鼻涕、眼泪一擦,深深在赵义面前一揖道:“大王贤明。” 背负着贤名的赵义已经表态赵郝是忠臣,自己不再追责,一旁紧张得要死的贵族们也都松了口气,大家心里明白既然首恶都不追究了,说明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事。不少人暗暗舒了口气,虽说刑不上大夫,但叛乱这种事,向来都不会轻易放过。好在赵郝话锋转得快,大王也不深究,要不然大家都得被他害死。真是没脑子,就凭这点能力就想叛乱?白日做梦,幸好没跟着干…… 众人用眼神斥责赵郝的同时,也在暗自庆幸,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事儿就该翻篇了。赵郝感觉到众人不友善的眼神,后背一缩,被赵义眼神扫到,立刻道:“叔叔受惊了,先到寡人的寝殿歇息片刻。”还没等赵郝说话,赵义已经不由分说让下人扶着他下去。 赵义回身往自己的王座走去,眼睛的余光瞥见原本垂首站立的侍女已经昂头挺胸、目光愤怒地看着自己,他急忙使了个眼色,微微摇首,随即看向殿内的其他人。还好大家都各怀心事,没人注意王座边的一个小侍女竟然做出这么有悖身份的举止来。赵义方才三言两语打发完了赵郝,现在要面对的,是神色各异、心怀鬼胎的贵族们。 “诸位爱卿,今日和寡人叔叔一同入宫,想必也是一样受了谣言蒙蔽,以为寡人被小人控制,所以才等不及分辨消息真伪,急忙闯宫想为寡人分忧的吧?” 众人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稀稀拉拉地回应,有说是,有说不是的,还有些犹豫不决不敢作答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大家用眼神推选了一个众人都信服的老头站出来代表大家说话。赵义一看,是奉阳君李兑的长子,李允。 李允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他在朝中没有实际的职务,但作为奉阳李氏的族长,他和赵义乃是同宗,都是嬴姓后裔。他父亲司寇李兑在沙丘之变中与公子成一起发兵保护当时年仅十岁的赵惠文王,杀死了他的敌人、赵武灵王的嫡长子章,升任了相国,奉阳被赐给他做封地。赵义见他不由打起精神仔细应付。李兑的父亲对赵义的父亲有恩,他必须以恭敬的态度对待他,否则便要被人指摘是忘恩负义。李兑当年发兵时联合的公子赵成,正是赵郝的亲爷爷,这足见两家的关系。赵义不能排除两家秘密勾结叛乱的可能性,李兑谈不上老奸巨猾,但为赵郝说两句好话替他开脱顺便为难一下赵义还是可以的,更不要说他因为激烈反对新政在众贵族中的威信。 瞬息间,赵义已决定先发制人,亲切道:“寡人前些日子耽于国事,怠慢了各位,还请不要挂怀。” “大王何须如此谦虚,既是为了国政操劳,我等在传舍等一等也是无妨的,何况大王命人锦衣玉食招待,令我等如在家中一般舒服自在,何来怠慢之说。” 政治这种东西,有时候就像菜场买菜,你来我往、各取所需,买卖双方一定会有利益冲突,于是就需要讨价还价一番,试探彼此的底线,各自争取在买卖达成的前提下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有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适度的让步是必须的,没有只赚不赔的买卖。买菜如此,谈判也是如此。既然赵义都已经声明不再追究大家“疑似”叛乱的行为,那么贵族们自然不会抓住赵义对贵族们多日避而不见的“小辫子”大做文章。这个道理赵义懂,李允也懂。 双方对彼此的“识相”都很满意,于是话题便继续下去,这次仍旧由赵义先发问:“奉阳路远,又非祭祀大典,爱卿高龄,如何远道而来?” 李允一听问到正事上,立刻肃容道:“老朽是来请愿的。” “哦?爱卿何所愿?”赵义一副关切的模样,眉头紧锁,身子甚至微微向前倾,看上去对李允下面要说的话十分重视。李允眼神不错,看得挺清楚,见赵王很在意自己心情挺好,不由对这个年轻人多了一丝好感。 “大王既然问了,老朽便斗胆说一说。大王是否还想跟楚国再起战端?”李允这么说纯粹是客气,实际上他来这里早就准备好了这套说辞,现在肯自谦,不过是因为先前闯宫的事情被弄得有点心虚了。 赵义默不作声,似是默认。李允便来了劲,滔滔不绝道:“大王,自武灵王以来,我国连年征战,战完了狄人战胡人,到了先太后更是如此,在中原四处引敌,邯郸险些毁于一旦,若非众世家齐心合力哪能先后灭了秦、韩、齐三大国。现在战火不熄,国内民生凋敝,百姓不事生产、流离失所,大王不先安定内政,反而一再起兵戎,这简直是本末倒置。老朽人微言轻,只是想代诸位臣子、百姓谏。”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跌宕起伏,都可以整一出现言了。还是要感谢大家一路不离不弃,在更新如此慢的情况下。这一章我写了很久,剧情早就想好了,就是静不下心写。剩下的章节不多了,大家应该会很快脱离大坑~祝愿所有人新年幸福,马上什么都有。 过年期间不会更新,大家安心过年吧^_^ 第102章 山雨 赵国尚武,实际是个民风很剽悍的国家,但民风剽悍和好战是两码事,再喜欢打仗的人也是有限度的,一场战争会消耗大量的财力、物力,这些都是国家出钱,贵族们倒也不担心,他们最怕的是消耗的人力。 这些年,赵国为培养一个能征善战的军队从全国抽调了大量的青壮年劳力,很多都是从贵族的封地里征调的,这直接导致大量农桑耕种只能由一些老幼妇孺来完成,大大降低了这些封地的产出,也就等于是减少了贵族们的收益。而且战争实在是烧钱,国库空了国君就会征税,不少贵族都被多征了税赋,谁能情愿? 其实战争并非没有获益,但战争中获得的无非是人、钱、土地,人和钱物自然入了赵王的口袋,而土地则成为为赵王效力的士兵们最大的激励,许多人在战争后受到封赏,一跃成为地主,土地多了自然而然就从一个庶民成长为国家的新兴贵族,而他们必然选择效忠赵王,与生来就高人一等却在吃老本的旧贵族根本不是一路人。 无利不起早,打仗既然无利可图,贵族们自然不愿意耗费精力支援国家这种向外扩张的行为,因为赵国占领的土地越多,地主和新兴贵族就越多,赵王的势力就越大,而相应的,旧贵族的力量就显得越来越没落。 遏止战争,阻止新贵族的崛起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大殿里一片寂静,李允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于是所有贵族都眼巴巴地看着赵义,希望他能够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 赵义笑了,赵国的卫国之战被说成了四处引敌,邯郸一战,秦燕两国几乎是打到了赵国的家门口,若非百姓奋起反抗、上下一心,太后率领麾下将士力挽狂澜,赵国早就覆灭了。当时这些食君之禄本该为君分忧的贵族们反而收拾了家当、清点了私人武装想要逃跑,只是慑于太后身边的狼军最后不得不投入了战斗,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真以为当初的事情已经没人知道了吗?赵国之所以能有今日这般的大国地位,可以说是全凭了当权者的正确抉择、用人得当,和旧贵族没有半点关系,李允这番话却是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好似因为有了贵族们的齐心协力才使得赵国有了今天的地位。 赵义在心里皱着眉,贵族们将土地的减产归咎于他连年兴兵,又罔顾如今普通百姓日渐改善的生活,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再以百姓的名义指责他。赵义心中冷笑,这些人真是狗急跳墙到连事实都不顾了吗?与楚国兴兵虽是一统中原的必要步骤,但也是楚国先挑起的事端,这些人竟然毫不顾忌楚国的野心和赵国的危险,只是因为自己日子有些不如从前,便要国君休兵,何等短视!怨不得太后打压他们,也难怪他们日渐没落。 贵族们见赵义微笑,不知是何意,心中有些惴惴。李允偷偷打量了一番,觉得赵义的笑容不像是生气的样子,顿时放心下来,但转念一想,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后怕的感觉,他可是有十足底气的,身后这些贵族都是他的后盾,赵义可以不尊重他,但却不能忽视整个阶层的力量。 正如李允所料,赵义是有顾忌的,所以他的笑容看起来还是和蔼可亲的,面对李允不客气的提问他还是保持了相当的克制:“爱卿之言有理,是寡人疏忽了。” 态度还是不错的,李允略满意,但还是追问了一句:“眼下秋收在即,不知大王可会兴兵伐楚?” 赵义斩钉截铁道:“只要楚军不再进犯我国,寡人自然不会兴兵讨伐。” 真是个痛快人,虽然给出兵设定了前提,但眼下赵国强盛而楚国势弱,谁会傻到没事去招惹一个强敌?何况楚国年初刚刚吃了败仗,李允自信,只要楚王没有脑残,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撩赵国这根虎须的, “大王英明。”既然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得到了赵王的承诺,那么不妨拍拍马屁。赵义笑得很谦和,本来就俊朗的容貌加上此时的神态,就像人们常说的如玉君子一般,不少贵族为他的风采所倾倒,一时间都觉得赵王实在是太通情达理了,这么好说话大家就该早点提要求的,何必等到今天又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章。李允摩拳擦掌,他这次来觐见是有两件事要谏议。第一件就是刚刚所说的休兵,说实话,他实际是做好了赵义拒绝的心理准备的,同时谈判策略上他也有安排,两个提议,赵义如果拒绝了第一条,那么就很难有理由再拒绝贵族们的第二项提议,这样第二项提议很有可能就会被赵义采纳。毕竟你拒绝了第一个,那么总要给大家一个面子。 现在赵义对于休兵的提议一口答应,李允虽然高兴,但也不由得为第二个提议感到心虚。 “大王,您继位已有廿年,至今只有媛一名长女……”李允说到这顿了顿,顺势观察了一下赵义的神色,看来还算平静,于是他继续道:“虽说大王年富力强,后宫诞下子嗣乃是迟早的事,但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此事牵涉国本,国本不稳则民心不稳、社稷不稳。还望大王以大局为重,早日立储。” 一旁又有人应和道:“大王有两名幼弟,都是先王血脉,现都已成年,多年来在楚魏两国出质,臣听闻很有德行,可堪大任,大王可在他们中挑选一个,立为储君。” 大臣们说得热闹,赵义始终没表态,李允见他不如刚才爽快答应,知道他有顾虑,自己也能理解,谁不想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啊,可您这不没儿子么。就因为赵义没有子嗣,贵族们都有不少动了心思,和身在国外的两个王子来往密切,就是等着万一赵义死后这两人当中的一人继位,大家现在套个近乎,好留个香火情。 其实这也不是贵族们第一次提立储君的事情了,为了免去赵义的后顾之忧,李允表示,立储只是为了平定人心,一旦赵义生了儿子立刻改过来。 赵义面对着一群资格老、势力大的贵族们没有当面说出一个“不”字,点点头表示会考虑,而且会尽快给大家一个答复。贵族们虽然不是很满意这个结果,但努力了这么多回总算见着赵王松口了,大家也都还算识相,没有逼着赵义当场就把这事定下来。 后背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虽然声音极轻,但听在赵义的耳朵里总是觉得略有些尴尬和刺耳,这个女人心里估计又在嘲笑他的忍让与妥协了。赵义半是无奈,脊背硬了硬,只当做没听见,抬眼见面前众人心情都算不错,觉得是时候该给他们泼点冷水了。 “众位卿家此次不远千里来到邯郸劝谏寡人,实在是忠心仁义之举,寡人早就应该接见诸位,之所以迟迟未能召见,实不相瞒,只因寡人在城外遇刺。” 这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贵族们不计形象,有倒吸冷气的,有不敢置信的,大家议论纷纷。但赵义言辞恳切,众人只得又将他上下打量,看看他有没缺少什么零部件。好在赵义气色不错,方才也没人觉察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家觉得想必是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脑袋聪明的,不免联想起之前赵郝闯宫时说赵义已经遇刺身亡的话,私下觉得此事绝非表面看来的如此简单。 “是何人大胆敢行刺大王?!”李允立刻义正词严道,国君遇刺实在是大事,稍不留神国家将陷入动荡,虽然赵郝曾与他密谋废掉赵义,扶植赵良,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二人都还没有动手的打算,怎么赵王突然就遇刺了?难道赵郝先动的手?可怎么没跟他打声招呼?赵王刚一遇刺他就率领贵族们商议立储,会不会让赵王对他们有所怀疑? 李允来不及细想了,他关心地问道:“逆贼可曾抓住?大王可曾受伤?” 赵义笑道:“劳爱卿挂心,寡人有先王庇佑,逆贼的箭矢并未伤及寡人分毫,至于逆贼,倒是留了两个活口。” 李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不知为什么,越来越觉得这桩事恐怕与赵郝脱不了干系。该死的,不是说好按兵不动的吗,若坏了事,连累我一大家子该如何是好! 赵义看着李允微变的脸色道:“此二人供述说他们是受了朝中大臣的指使,想要刺杀寡人,另立新君。”听到这李允汗都出来了,其他贵族也是大惊失色,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啊?好在赵义很快说了个“但是”,李允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上天入地一般起起伏伏,鼻尖的汗也根本控制不住地往外冒。 “但是……寡人怎么会轻易听信他们的片面之词。” 李允点头道:“大王说的是,我国向来君臣一心,怎么会有大臣买贼刺君这种不忠之事呢,多半是有人污蔑,其心险恶,大王当用心防备。”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之后第一更,没想到来的这么晚= =,实在是下笔没感觉 第103章 山雨 赵义一脸感动地望着李允:“爱卿忠心,寡人早有所感。卿所言正应和寡人心中所想,定是有人要离间我国君臣,才会用此恶毒之计,寡人险些为此殒命。真是凶险。”说罢,赵义好似还有些惊魂未定,一手按在左胸口道:“当时这剑只差毫厘就要入了寡人的心窝子了。”随即愤愤道:“此二贼当诛!便是不提离间我君臣之事,单说刺杀国君,便可让他们死个十次八次。” 李允立即附和道:“此二贼当立即处极刑,若有亲族也当一并处死。” 赵义表示赞同,但他却不无遗憾道:“只是这二贼不是国内之人,亲族俱在外国,只杀这二人不能泄寡人心头之恨。” 李允疑惑道:“大王怎知这二人亲族都在国外,莫非他们不是本国人?” 赵义道:“他们说的都不是纯正的赵音,虽然模仿的有些相似,但很显然蒙蔽不了寡人。” “原来如此。大王英明睿智,是臣下之福,社稷之幸。”李允一路拍着马屁,只当自己撇清了赵义对于国内大臣的怀疑,他们这些人暂时不会被牵连到,却不留神自己已经步入了赵义设下的陷阱,等他回神时,再想跳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赵义见李允没有察觉,于是开始引导:“但寡人思来想去,若真如爱卿所想,并非是大臣暗害,那么这二人又是何人所派?” “这个,老臣不知。”面对着赵义询问的目光,李允选择谨慎地闭嘴。倒是有其他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聪慧抢言道:“自然是谁最得利嫌疑就最大。” 赵义似乎心头一动,对着答话的人投去赞许的目光,转身若有所思道:“看来此事不简单,此二贼恐怕大有来头,寡人不能急于一时,须要从长计议,否则一不留神便中了歹人的奸计,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李允想让赵义早些把这两个活口处决了完事,却又怕他因此疑心自己,只道:“全凭大王裁断。” 话刚落音,恰在此时有一宦官急匆匆入大殿,跪在地上将一封封蜡的密函双手高举道:“大王,桑丘急报。” 桑丘,原是齐国的城池,在单父城的东北,周边被菏水和泗水环绕,是一处被水冲刷出的平原,肥沃,但是易攻难守。赵义还在拆密函的时候,扮成侍女站在他身后的赵相如已经在心里将整个地图和眼下的形势过滤了一遍,并且迅速作出了判断,桑丘位于赵楚前线,这样急切一定是军情。 事实正如她所料,楚军从单父和薛发兵,突袭了桑丘,从密函发出的时间来看,赵义收到的时候桑丘多半已经不保。赵相如猜测,过不多久,会有其他的前线城池发来的密函回报桑丘陷落的消息,同时报告楚军的新动向,以此他们可以勾画出楚军的行进路线和出兵意图。 赵义并无隐瞒,将密函中收到的信息与在场的贵族们一起分享。李允脸上挂不住,心道这楚国真坑爹,老夫费了老半天口舌才劝住赵义,不让他主动出兵攻楚,双方休养生息,就此化干戈为玉帛。楚国打又打不过赵国,就借这个机会找个台阶体面地走下来不好很好么。结果倒好,这帮孙子立刻就打过来了。看赵义瞥来的眼神,李允觉得自己的老脸快要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他能猜都能猜得出,赵义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埋怨他。李允也恨赵郝,找的什么猪队友,楚国人到底长不长脑子,连出兵的时机和借口都不选一下,师出无名让人笑话,反而给了赵义出兵的理由。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李允想,现在自己抽身还来不来得及? 贵族们刚刚还在为不用在自己的封地上征兵而欢欣鼓舞,心道没了战争,那些碍眼的土包子就没有机会获得土地,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了。这下楚国打来了,一群人顿时傻眼。个别头脑聪明、深谙政事的人不免开始怀疑,赵义刚刚遇刺,楚国就在这个当口出兵,时机太过微妙。大殿里开始沉默。 赵义倒是出乎众人所料,尽管刚才似乎是在众人的“半逼迫”下才同意休战,但看了密函的消息之后似乎很平静,并不像贵族们所想的,怒发冲冠,跳起来把所有人指责一通,或是拍案而起,立即调兵回击。尽管似乎被打得措手不及,但赵义始终很冷静,让人捉摸不透,这也让贵族们心中生出些敬畏来。 挥退了报信的小宦官,赵义让韩守把朝中的文武重臣都召集来,并且留下贵族们,看他的意思是要集思广益,征询大家的意见。 贵族们是不想打仗的,于是众人都开始游说赵王,试图让他相信,这次攻击是楚国的小股骚扰,只是一城一池的得失,楚国不会大举进攻赵国,他们目前没这个能力。 而与之相反,军中的将领们基本都力主出兵抗敌,其中尤以庞援和莫资态度最为强硬,莫资更是直接表示,这次楚国出兵的时机太过蹊跷,赵义刚刚遇刺,外界正有传言赵王生死不明,楚国就趁乱攻击赵国,可见蓄谋已久。刺客的身份还未查明,即便不是楚王派来的,但与楚国绝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他还暗示,赵郝也多半有参与其中。 两派意见相左是意料之中的,赵义一直静静听着,对所有的提议不置可否。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如赵相如猜测的第二份战报来了,这一份是平陆和垂都两城守将联名发来的密函,大意是桑丘已经陷落,楚军来势汹汹,从东南和西南两路扑来,大军足有二十六万人,二城正加强防备,抵御来犯敌军,希望赵王尽快调派军队支援。 这份战报已经很明显了,这一次桑丘陷落绝不是两国边境的小摩擦,而是早有蓄谋。贵族们已经不敢乱说话了,只是仍有人不死心,劝说赵王要谨慎行事,最好先派使者去前线见一见楚军的将领,了解他们的意图,能和则和,若是不行,再战也不迟。 赵义看着这些忧心忡忡的贵族。这些人很多都是他的亲族,都是曾为赵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之后,安逸的生活消磨了他们骨血中的狼性,让他们逐渐满足于安逸的生活。看他们一个个酒囊饭袋的样子,不用怀疑,赵国若继续为他们所掌控,那走向毁灭是必然的。 “平陆和垂都是我国东南重城,绝不能丢,但是两城距离邯郸太远,楚人又是蓄谋已久,怕不好救。”庞援分析道,“大王不若令东南一带守城驻军驰援二城,再派一支轻骑南下,攻打敌军尾翼,如此可首尾夹击。” 赵义对于庞援的建议颇为赞许,正要采纳让他下去部署,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咳,改口道:“卿言之有理,先下去调遣救援的兵将,待寡人三思后再做决断。” 庞援领命而去,在出宫时,正与孔平擦肩而过。这个天字一号特务头子从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凝重,庞援的脚步有一刻的迟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竟然露出如此神色。但是东南一线军情紧急,他还需要回到军营调兵遣将。方才大殿中人多眼杂,他没有将自己的救援计划和盘托出,等回了军营还要再好好考虑一番,想得更周全些。 孔平急匆匆入了大殿,无视了在场的所有贵族,却给所有人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他刚刚抓住了一个人,自称是从楚国来的密使,身上搜出了春申君黄歇和长安君赵良寄给赵郝的密函。密函开口处滴有封蜡,上面印有代表寄信人身份的印记。一切都显示,这两封信还没被打开。 赵义脸色阴晴不定,刚刚遇刺、大臣闯宫、楚国突袭,现在又截获了臣子与别国大臣和出质王子联络的信件,时间都是如此敏感,不管这里面的内容有多无关痛痒,身处赵义的位置,他的心情都不会愉悦到哪里去。李允战战兢兢地盯着被打开的密函和赵义的脸色,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浓,直到赵义一掌拍在案几上,木漆的桌子发出脆响,李允绷紧的心弦也随之“啪”一声断开。 “韩守,带两个人,去将郝捆到寡人面前来!” 众贵族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赵义怒火中烧的样子,也明白信里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众位爱卿一定好奇这信中写了什么吧?你们都拿去传看一下,也好知道寡人有个怎样的好叔叔!” 众人接过密信一看,不禁炸开了锅,两封信虽然来自不同的人,但内容却高度一致,对赵郝谋刺赵义成功并且告知楚国的行为表示赞许和感谢,同时表示,这一次楚国出兵不为侵占赵国的土地,旨在拥立王子赵良成为赵王。赵良甚至露骨地写道,一旦事成,赵郝将成为赵国的新相邦,而他还许诺将过去齐国南部和函谷关的大片土地让给楚国,以资军用。 作者有话要说:我算了下,应该二十章内可以完结了。感谢大家,我这么龟速的更文还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104章 山雨 两封密信内容相互印证,大家虽然感到震惊,却都选择相信,因为贵族的印信都是由各国专门的工匠负责刻制,都有一定的规制、特点可循,极难仿制,何况是同时仿制两人的刻章、笔迹。既然没人怀疑信件的真实性,那身为王室,赵良和赵郝的这种行为就是彻彻底底的卖国,毫无疑问。 没人知道这会儿该说什么来平息赵义的怒火,也没人打算替赵郝申辩几句,毕竟赵义对自己的叔叔不差,这两年的待遇比照太后在时好了不知多少,是什么让他做出这样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事情?有人想不通,有人却能猜出个大概。方才赵郝闯宫本来就疑团重重,不像是要探明赵义的生死,反而是要篡位夺权,再加上这两封密信印证,不难猜出赵郝早已与人约定好了要里应外合,从赵义手中夺取王位。 李允心底一阵阵发虚,本来刚刚释去赵王的疑心,现在就有铁证坐实赵郝的谋反。现在他是趁势踩郝一脚以保住自己一族,还是留些香火情,为他求情拉他一把好不让他把自己供出来? 虽然犯了谋逆的重罪,但赵郝被韩守押上大殿的时候还是受到了贵族最基本的待遇,至少王宫卫士没有推搡或是作出什么不敬的举动,除了被反绑的手,倒像是被客客气气请上来的,大不同于普通犯人。 赵义的怒火都写在了脸上,看到赵郝时,猛地站起身,怒斥道:“方才闯宫,叔叔带了许多兵丁来,恐怕不是担心寡人病重,而是觊觎寡人的宝座吧?” 赵郝本以为靠着自己的狡猾和一套颇像一回事的说辞,已经可以蒙混过关,只想着一旦能够脱身出宫,要赶紧将自己谋反的证据销毁,同时还要将赵义未死的事通知楚国的春申君和长安君,攻赵之事暂缓。但不知赵义是作何想法,以安抚之名将自己一直拘在后宫,虽有宦官在旁递茶递水,但他却心急如焚。自己根本出不了宫,也听不到前朝的动静,万一楚国这时候打过来,对他也是不利的,很多事情夹在一起太过凑巧,很难让人不做联想,不过赵郝不怕,想来赵义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不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可能治他死罪。谁料想突然又被人押到朝上。 面对赵义的厉声指责,赵郝自然是矢口否认。赵义让人将证据呈到他面前,怒道:“你看看这是何物,还想抵赖不成?!” 赵郝低头一看,心中一惊,这些要命的东西怎么落到赵义手上的?其中内容都是他从未看过,可见是密信送到半路上被人截下的。赵郝平日小心,所有密信看完后都亲手烧掉,连灰烬都不留下,所以他自信家中不会被搜出什么证据,周围的贵族都是向着他的,只要抵死不认,想来赵义也只能怀疑,不好把他怎么样。 “大王,老臣从未见过此物,怎么,怎么会写了老臣的名字?臣与黄歇、长安君素无来往,怎会有信件相通?何况信中说老臣里应外合,这……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老臣,大王,您一定要明察啊!” 周围的贵族们听完赵郝的陈述也有些狐疑,看他言辞恳切,头发花白、声泪俱下,又有人想到他去岁才死了嫡子,又有些同情他年岁已大,觉得他十分可怜。 赵义见状眼眶都红了,声音萧索嘶哑:“寡人自继位来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对众位王亲一向是厚待有加,叔叔缘何要如此对寡人?” 赵郝见赵王如此,知道他想先发制人,博取在场贵族的同情,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谴责他。不过论起哀兵之计,赵郝更加在行。还未说话便已涕泪横流,在先前一句话撇清干系后,他理了理思路,语带哽咽道:“大王定是疑心老臣闯宫是与楚人勾结,可老臣分明是听人传了消息说大王性命垂危,有人意图不轨,未免国本动摇,才擅自带人闯宫,却不想中了旁人的奸计。现在思来,这也可能是楚人的阴谋,他们想要夺取我国城池,因此放出假消息诱我上当,以此转移我君臣视线。是臣失察了。” 谋反这样的大罪,被他三言两语变成了失察之罪。面对抵死不认的赵郝,赵义并没有感到意外。这时候,一旁看戏的贵族们纷纷开始站出来说话,都觉得这两封信虽然真实性不容置疑,但也只能说明是从楚国寄给赵郝的,并未证明赵郝与二人通信,很有可能如赵郝所说,是楚人给赵郝设下圈套,又出兵攻打赵国城池,再用两封书信离间赵国君臣。 “大王,前有齐之田单离间燕王与望诸君(乐毅),后有秦人使郭开离间大王与信平君(廉颇),二人无一不是国之栋梁,只是燕王轻信谗言而逐乐毅,因此险遭灭国;而大王未听谗言,廉颇将军将秦人阻挡在长平以西。前车之鉴,大王不可不提防啊。”李允旁征博引,举出的例子都是原来赵国的重臣,众人都深有体会,觉得十分有道理。 于是情况瞬间似乎就这样逆转了,一个刚才还参与谋逆的人一下子成了被楚人处心积虑离间的国之栋梁,何等冤枉?! 赵义眉头紧锁,最后裁决道:“事关重大,叔叔既然无法撇清干系,便让韩守带人去你家中查证,你放心,寡人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言下之意,你说你没勾结楚国谋反,却也拿不出证据,我派人去你家搜一搜,再下定论。 赵郝没说什么,倒是李允不赞成道:“王室宗亲之府邸,岂能让这些人踏足?” “王宫卫尉代表寡人,爱卿可有不满?何况密信在此,不容否认,与其日后猜忌,不如现在查清楚,也好还叔叔一个清白。” “老臣也觉得应当查个明白,还望韩卫尉能带人仔细搜查,好给老臣一个清白。”赵郝主动出言要求自查,显得十分坦荡。 赵义看了他一眼,道:“叔叔既如此坦诚,寡人也不便违拗,相信叔叔对社稷和寡人的忠心,只是还需要让众人都心服口服。”言下之意,我信你,但旁人不信,搜一搜是必要的。 “韩守,派你前去搜查,不过你要约束下人,不可大动干戈,更不可惊扰王叔内眷。” “诺。”韩守心领神会,他悄悄打量大王和赵郝的神色,对此次搜查的结果基本有了底,也明白为何赵义突然改了口风表示依然信任赵郝,搜查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再对他穷追猛打。想必赵郝这般神态自若,是自信家中并无通敌的实据罢了。 搜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贵族们又纷纷回到传舍等候消息。 前朝方散,赵义支开下人,只留了捧剑的侍女。 “前线之事,你可有良策?”赵义问得单刀直入,女子抬起螓首,一双灵动的大眼与平淡无奇的相貌显得格格不入。方才庞援本提出了应对楚军之策,赵相如在其身后轻咳,似有不同意见。 赵相如对着赵义身后的中原地图沉吟不语,赵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落点不在战事胶着的中原东南部,却是西南的巴郡,原秦国的故地。赵义心中似有触动,眉头紧锁,也开始陷入沉思。 此时赵相如方才出声:“平陆和垂都虽然算是我国东南的屏障,但这些年,周边齐国老贵族叛乱的也不少,耗费了我军太多兵力,且我国在此地经营尚浅,民心不附,想要据守,恐有内外之忧。如若主动弃守,我军仍可退守甄、平邑、阿和聊城,以濮水、济水和泰山为险要据守。平陆、垂都二城守军可汇聚一处,成为一支生力军,亦攻亦守,都城内可不必调兵,只需派出一名将领前线号令即可。” 赵义听闻觉得有理,此法需要有魄力之人才能做出,不计较一城一池之得失,着眼全局。“此次楚军来势汹汹,此法意在加强防守,怕只能阻遏攻势,并不能彻底击溃来犯楚军。” 赵相如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地图中的巴郡。“围魏救赵,我军之意本不在东南。” 赵义如梦初醒,不禁动容:“如此一来,巴蜀尽在手掌之中了,便是十个平陆也值得!”待顿了顿,平复完情绪后道:“只是不知该派何人率兵前去。” 赵相如看了一眼地图上方,神色淡淡的:“邢丘赵奢,除此以外,别无他人。” 赵义愣了下,也在揣测她口中这个“非他莫属”的含金量。不怪赵义多心,赵奢毕竟不是他的心腹,这一年多来让他戍守西部重城便是看他还算忠心,且能力卓著,只不过前些日子赵奢曾经上表,表示邢丘士卒已经操练得十分精良,凭据黄河天险完全可以不用担心楚人的攻击。他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希望赵义能够准其辞呈,将他调回都城,另择良将。 赵义没有答应他的辞呈,只安抚了他,并派去宫中的巫医为他诊治,希望他能够继续为国效力。赵奢见没有获准,便也不再提起回邯郸之事,仍照旧练兵。 作者有话要说:老赵小赵真心联手 第105章 丹砂 被赵义遣去的巫医回到邯郸后禀报说赵奢确实有病在身,不过看着精神、气色尚好,也不至于到起不来床的地步。想他正值五十壮年,又多年习武,底子深厚,过不多久就能恢复。赵奢抱病的事赵义显然没有打算跟赵相如交代,他并不准备让他回到都城,至少不是现在。赵国的良将正在青黄不接的当口,他已经着力在扶持一些人,也考虑将李牧召回,不过都还需要时日。 赵相如见赵义对自己提议让赵奢领兵攻打巴蜀的事情考虑良久,以为他不答应,神色变得有些冷漠,转身就要走。赵义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连自称也不用了,只道:“我知道你疑我,可事关重大,总不能不容我考虑。邢丘正是我军和楚人对峙的前沿,也少不得他。”赵相如只管掰他的手指,奈何他指节如同铁铸的一般牢牢箍在她胳膊上,恨不要嵌到身体里去,根本不能挪动分毫,衣襟也被拉得露出了大半个肩膀,索性作罢,背对他抛下一句:“用与不用,大王自行斟酌,不必来问我。” 赵义仍旧不松手,手劲越发大了,赵相如感觉骨头快要裂开了,却死咬着牙不吭声,赵义道:“经历了这么多,你就不能信我一回。”赵相如听完倒笑了:“正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才信不得你。”嘴上明明挂着戏谑的笑容,但赵义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她眼里是深深的悲哀。 他怔在当场,眼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其实赵相如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现在是在赵宫,虽然先前赵义对宫内的侍人有过一番清洗,但难免人多眼杂,何况后宫还住着王后,她可是与赵相如一起相处了几十年的。 在下人的引导下,赵相如进了偏殿,就着昏暗的灯光,她卷起袖子,刚才被赵义紧捏的地方都留下了斑斑青痕,在白色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门外传来敲门声,赵相如放下袖子,所有的痕迹都被无声掩藏。进门的是个面生的侍女,端着水盆和擦拭的面巾,是伺候赵相如洗漱的。过去赵相如近身伺候的都是熟人,现在来了个陌生人,赵相如还是很警惕。 侍女进门后一声不吭,也不抬头,只管把东西放好,便立在一旁等着伺候。赵相如试探了两句,见她也不回,心知是个哑巴,知道是赵义派来的,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她需要费心的是另一件事——眼前的战争。 王座上的赵义也在苦恼,就在刚才,他接到战报,北方匈奴分兵两处,绕过长城,南下袭击了赵国的两座边城,抢掠完了之后,又放火烧了整座城池,待李牧大军到时,整座城池只剩几十人。 随着赵国领土的扩大,尤其是接收了秦国北部的土地之后,赵国和匈奴接壤的土地越来越大,北部边患问题也越发严峻。过去有赵长城的保护,赵军只需驻守几个要点就可防住匈奴南下,但现在,过长的北部边境使得防守吃紧,匈奴一到秋冬季节就开始南下抢掠,实在不胜其扰。而今年北部草原大旱,草原人为食的牛羊等牲畜死了不少,于是匈奴人也等不及到庄稼成熟,夏天就冲了过来抢吃的。 听到消息的赵义脸越来越黑,两座城池的损失倒还在其次,关键是匈奴人这一趟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赵国这些年南征北战,培养出了大批的有军事才干的年轻军官,但这些军官多数集中于中下层,在战场上冲杀不在话下,甚至有些可以游刃有余地指挥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但要是让他们统领一支庞大的军队或是对国家的军事方向做出规划,仍有不足。而自从老将廉颇、乐毅等人凋零后,赵国可堪大用的将领越来越少,这些仅存的人都已经年过半百,也面临着即将逝去的威胁。赵义之前本想着就这几日把李牧调回邯郸任命为大将军,让他掌管起赵国的军事,但此事一出眼下只得放一放。毕竟比起北部的边城,争夺中原才更加重要。现在楚国已经率先出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拿出全部家底的楚国还是很够看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双线作战是很不明智的,北边的损失只能暂时先搁置,等日后再找匈奴人算账也不迟,赵义咬牙切齿地想到。 楚国这次进犯东南部,军队数量之大,速度之快,显示蓄谋已久。赵相如之计意在坚守不出,避其锋芒,趁其不备,袭击巴郡。巴郡原为巴国,是周室诸侯国之一,被秦惠文王灭国后成为秦国一部分。这里物产丰厚,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丹砂。 丹砂亦是朱砂,方士多用它制作丹药,但真正让它被诸国觊觎的还是在军事上的用途,丹砂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在这个医疗条件和设施匮乏的年代,它可以大面积的减少士兵的伤亡。巴郡的丹砂大部分由私人控制,无论是谁掌握疆土,他们都可以和掌权者保持良好的关系。现在巴郡归了楚国,赵楚正是两虎相争之时,若夺取了巴郡,则可以将如此重要的战略资源握在手中,对于赵国来说,比十个桑丘都还要重要。 赵义记得先前曾听孔平提起过,控制这个丹砂矿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寡妇,看来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否则坐拥亿万家财哪能不被人觊觎。不过再怎么厉害,一个商人也难以与一个国家相抗衡。 至于出兵巴郡的将领人选,赵义斟酌了很久,确实如赵相如所说,除了赵奢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虽然他明白赵相如这个提议没有私心,但对于这个心上人曾经的床伴,赵义还是耿耿于怀的。 哑巴侍女从赵相如房里出来的时候,赵相如已经歇下了。她轻轻关上门,离开戒备森严的偏殿。四十岁的年纪在宫里显然不算年轻了,而且经过几次清洗,宫内侍人的年纪常年保持在二十岁上下,像她这个岁数还活在宫中无非因为她是哑巴,哑巴是无法跟人交流的,而唯一可能与外界交流的文字,在这个时代只是贵族们才会使用的工具。 侍女收拾完一切,走回自己的房中准备休息,却被一个黑影挡住去路。侍女有些惊讶,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有些慌张地行了礼。 来者是一个比她还年长的女人,在宫里也很有威势的样子,声音很低却带着一丝锐利和鄙夷地盘问道:“方才大王让你进殿伺候了?!” 默默无闻惯了的宫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愣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年长的女人见她不作声有些恼怒,但想着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将训斥的话咽了回去,压着性子道:“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顿了顿又道:“将你看到的听到的如是回复,若有虚言,你在宫里也不是一两年了,知道下场!” 哑巴侍女本就畏惧这女人的身份,被她一威胁越发害怕,头低得更厉害,手扯着衣裙,身子微微瑟缩。女人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哑巴侍女点点头,女人见她头几乎要埋到胸上去了,斥道:“抬起头来!”又问:“大王让你近身伺候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女人的某些猜想似乎得到了印证:“大王让你伺候别人了?”哑巴侍女点点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大王偏殿里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虽然她不该泄露大王殿内的事情,可这个女人是她同样得罪不起的。 容不得她细想,女人已经像连珠炮一样发问了,哑巴侍女有些招架不住,只敢据实点头或者摇头,不敢有一丝迟疑,生怕回答晚了惹恼了这女人她便活不过今晚。 “今晚的事不许泄露给旁人,听到没?!”女人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几句,哑巴侍女唯唯诺诺,魂都飞了一半,身上早给汗水浸湿了几回,直到这女人让她退下才如蒙大赦,踉踉跄跄地逃了,只留下那年长的女人站在原地,尚未从获得的信息中完全清醒过来。 一路巡视的卫士走来,女人避之不及被卫士发现,立刻被团团围住:“何人夜半在此?” 女人倒也不慌,大方道:“我是郑妤,王后宫中侍人。” 郑妤是王后的奶妈,王后幼时就在身边伺候,入赵后更是成了王后的心腹,平日里时常协助王后打理后宫,因此卫士对她倒也不陌生,凑上前一看,确实是她,略有些狐疑道:“您此时不在王后宫中,为何却在下人的处所?” 郑妤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再说一个后宫的奶妈身在下人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卫士们相信了她的说法,并没有为难便放她走了。大家都知道,今夜的重心不在宫内,而在宫外。 韩守带了不少王宫的卫士前往宫外赵郝的府邸搜寻他通敌的罪证,这一夜的府邸灯火通明。由于照顾老臣的颜面,赵义特让韩守带人在夜间搜查,以赵郝的卧室和书房为主,没有惊动四邻和后院女眷,思虑不可谓不周全。韩守明白这此的搜查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甘,却也不敢妨碍赵义的大计。待到东方鱼肚白,这囫囵吞枣般的搜查便也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5月出去度蜜月了= =小的回来了 第103章 大战前夕 被搜家的时候,赵郝被拘在宫中不得与外界互通消息,干巴巴坐了一宿,等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才被允准出宫。能活着出宫,赵郝知道自己算是过了这关,虽然不意外,但一见到来接自己的家丁心腹,赵郝立刻找了个僻静处,连忙问起昨夜的情况。 家丁详细描述了韩守等人搜查的情形,道:“王宫卫士虽不尽搜,只是主公本是王室贵族,却遭如此辱没,实在是欺人太甚。好在未伤及夫人后眷,否则属下……”赵郝皱着眉听完,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的贵族,家中被人查搜他心里自然不好受,但此番赵义拿到了他谋逆的证据,虽然被他狡辩过去,只怕以赵义的心智,心里肯定存了疑影,照理应该好好搜查以平复心中的猜测,为何只是简单搜索了一番,好似……草草……了事? 赵郝刚到家里,宫内的宦官带着赵王的旨意后脚就到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赵王仍旧相信赵郝的忠诚,这次搜查贵族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发现了罪证,不查不足以平复物议,搜查没有找到赵郝通敌的证据,让他很欣慰,他相信这次的小事情不会影响到君臣的感情,因此赐给赵郝千两黄金以作安抚。 赵王的旨意写得情深意重,赵郝嘴上只能顺着说,再三表示自己不会心存芥蒂,心里却在斥他道貌岸然。刚一送走宣旨的宦官,赵郝急急入书房召了心腹密议。 这一夜同样没睡好的还有赵王后莹,她刚刚见完了自己的陪嫁媵人,抱了抱公主,便推说自己乏了,让所有人都回去。众人见她神色疲惫,言谈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低头退下的同时心底也是猜测纷纷。 莹白皙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眉间一道浅浅的印记显是时时蹙眉所致。“妈妈,你说的不错,我终究无法挽住大王的心。”她留着尖细的指甲,染上艳红色,仿佛盛开的小花,从木漆的案几上慢慢划过。案几上的一角满是深深浅浅的沟壑,连朱黑色的漆也被刮坏,欲落未落。 郑妤原是没落贵族出身,嫁给魏国一个出身不高的军官,儿子刚刚出生丈夫就死在战场上,空顶着贵族的身份,生活却步履维艰,生性要强的她索性狠心将亲生儿子丢到夫家,自己找了门路投到当时的太子家做了奶妈。当年太子妇凌惠也是见她凡是有主见,能替自己女儿张罗,又有从小奶大的感情,不至薄待了莹才派她随侍。 如今看着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黯然神伤,郑妤心里何曾好受?只是却不得不开解道:“当年太后在时,仍不忘时时提点大王,总算不有违祖法,现如今大王身边连个规劝的人都没有,虽也未曾听说偏宠谁,可一年多不曾踏入王后宫门,也是闻所未闻。他既如此无情,王后又何必如此伤心挂怀,事事以他为重?!” 王后一听这话,手绞着衣服,心中大恸,顿时垂下泪来:“我自幼来赵,不像其他姐妹留在母亲在身边教化,母亲即便思念我也只能偶尔托使节捎来信函,又恐大王猜忌,不能时时询问。我自从长大通晓人事,便知我的夫君是谁,我能依仗仰赖的是谁,从来都是步步谨慎、小心翼翼,生怕犯错惹他厌恶,为了讨他欢喜,凡是他入眼的我都尽力仿效,只他仍是淡淡的。这两年他各宫妃嫔都不宠幸,便是他不常往我宫里来我都罢了,只道他一心为国事操劳。我虽孤寂,心里……心里却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现如今……”她含泪低头看着自己鲜艳的指甲,又厌恶的用袖子遮住,苦笑道:“现在这般装饰,又何曾是我?记忆中父王虽姬妾众多,可母后又何曾仿效过父王宠姬的模样装扮?可即便我已如此卑微,在他心中恐还不及那个住在他寝宫的女人。” 郑妤叹气,她昨晚打探赵王宫中消息,知道藏了个女人在偏殿,明知道王后会伤心却还是选择将消息报与她听:“王后不必自怨自艾,您已经做到了您所能做的一切,既然无法获得他的倾心,那又何苦再用心?”见莹仍旧垂头啜泣,郑妤不免情绪激动道:“王后三思,恕我直言,您虽是顶着尊贵的身份,却没有大王的欢心,性子也柔弱,宫内便是人人都可欺辱。但王后不要忘了,您的母家是魏国,您是周室正统,魏王的嫡女,便是赵王再宠爱别的女人,他们的身份也越不过您。何况依我所见,大王与楚国数年内必有大战,魏国势必又成两国极力拉拢的对象,赵王难道会对您这个出身魏国的王后视而不见吗?” 莹渐渐止住眼泪,虽然还是低头垂眸,但微微点头,似乎是把郑妤的话听了进去,过了会儿咬着上唇又抬起头来,眼泪汪汪道:“那我依仗父王、母后,还能让大王重新眷顾我?” 郑妤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她跟在王后身边多年,见莹对赵义用情至深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感情之事本不强求,莹跟赵王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政治联姻,只是身在后宫,既无宠爱又没手段,唯一的优势就是母家。郑妤早看穿赵义对王后没有爱只有利用,王后天性单纯,虽然已经二十多岁,却还傻乎乎地希冀赵王回心转意。郑妤觉得,王后既然没有宠爱,不如索性趁母家还得用,赵王正在笼络魏国之机多跟他要些好处,整肃后宫,拉拢些大臣为自己所用,若有机会生下一男半女也更有保障。女人嘛,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可是郑妤郁闷的是,王后太不争气,整天就只会在这些儿女情长上算计,喜怒哀乐都系于赵王一身,太没出息了。刚才枉费她半天口舌,想要劝她看清赵王的心,不料她在意的却只是还有没有机会能够接近赵义的心。 “王后,你只想想大王回宫多日为何不来见你,回宫后又藏娇于寝殿,便知他心意如何了。即便有魏王、王后替您做主,大王会否真心待你?”郑妤毫不留情浇灭莹的希望,看她清亮的眸子一点点灰败下去……莹软坐在席上,嘴中含糊,不知发着什么音。 帘风又起,风竟有些寒意。 庞援在军营调兵,天不亮就接到赵王的谕令,让他只带五百轻骑立刻前往东南前线,率领平陆、垂都守军以濮水、济水和泰山为险要抵挡楚军攻势。庞援听完这个命令大感意外,却也来不及询问,只能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先往战区去了。 当然,比他更疑惑的还有赵郝。当天的朝堂上向众臣公布了搜查赵郝家的结果,赵义表示,老臣蒙冤是他所不愿看到的,作为补偿,他决定将荥阳、负黍等赵国西南部一大片的土地赐给赵郝作封地。这个旨意刚一出,众臣议论纷纷,王室贵族们纷纷拍手,称赞赵王英明,没有使忠臣寒心;新贵族和武将多是质疑之声,认为赵郝无功,不应该赏赐他如此大片的肥沃土地,要知道荥阳、负黍可不是随便的一块土地,这两处含有两个大城池,小城邑三四十个,不仅土地肥沃,而且最近的地方离周王室所在的京畿只有八十里,紧邻魏国和楚国。一年前,赵楚才刚刚在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赵国全力从楚国夺下的土地一部分让魏国捡了便宜,另一部分竟然就这样被赐给了赵郝,武将们自然不满意。 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赏赐就这样给了出去,旧贵族们欢呼着、簇拥着赵郝,像胜利者一般走出朝堂,将失落者们的眼神抛在脑后。 随后几日,赵郝家丝竹声不绝,前来道贺的人熙熙攘攘,因为赵郝一直以来没什么像样的封地,此番有了大片土地又不在朝廷中任职,就必须离开邯郸去封地,因此不少人向他道别,尤其李允,还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赵郝始终觉得晕晕的,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波,最后不仅平安度过,而且还赚了一笔,竟有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赵义今日见他,仍旧和颜悦色,竟然丝毫没提之前两封密信的事,他本想将这些事情细思,但每日往来恭贺的人实在太多,而且还要举家搬迁,处处都要废神应付,因此只能将心头的疑惑搁在一边,半月后带着全家老少前往封地。 不久之后,各处贵族们也纷纷入宫告辞。本来他们集结的目的就是希望赵王休兵、立储,结果好不容易开了口,楚人打过来了,王弟赵良也叛变了,都不争气。有个别人嚷着割让城池给楚人换对方罢兵,结果提议的人刚走出宫就被人敲闷棍,打了个半死。 大部分人还算识趣,赵国兵力强于楚国,又是楚国出兵在先,让赵国割地休兵实在是不大可能,何况那些武将个个虎视眈眈的,一副随时要扑上来吃人的样子,所以老贵族们也不好意思再张嘴,在都城住了几天,就灰溜溜地回封地了。赵义也没跟他们计较把都城和朝廷弄得乌烟瘴气,照旧好言好语送他们走。 是夜,一支百人轻骑称有赵王密令,从偏门出城。为首的面覆黑纱,身形窈窕,腰间挂着短剑,盈满月光,胸口隐隐露出虎形,一路向西疾驰。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有新文正在酝酿,所以我必须尽快填坑,稍稍收敛下懒惰 第104章 丹砂之战 “秦置巴郡,下治江州、垫江、阆中、江阳、宕渠、符六县,现都在楚国手中。因着这里有大片丹穴,虽是蛮荒之地,楚王仍拨了六万驻军在此,领兵的将领是梁胜。” “唔……这名字倒不大熟悉,可曾与我军交过手?”悦耳的女声在军营的大帐中响起,赵军中的将士们都知道自己的将军是著名的常胜将军赵奢,却始终不知将军身边那个相貌平平的女子是谁。瞧她跟在将军前后不卑不亢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侍婢,估摸是个公卿家的女公子。 “咳咳……倒是曾交过手。”赵奢面色发白,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咳出来,说话的时候也低着头,不去碰触赵相如询问地眼神,继续道:“此将原是垣雍的守军,只二十余岁,十分年轻。前年曾与我军在河边一战,若非楚军安平侯项承遇伏不至,他便要与其两路夹击我军,险些讨了大便宜。即便是项承大军不至,他一人带兵孤军奋战,也能全身而退,战后便被楚王擢升,现已独自带兵镇……咳……咳”喉中一阵麻痒,赵奢再也忍不住,按住胸口一阵猛咳。 赵相如坐着没动,只是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的身体……” “不妨事。”赵奢打断了她后面关心的话语,接着道:“梁胜虽无大名气,却颇受春申君的重用,可见其人必有所长。我们与他的交手不多,却不可掉以轻心。” “你说得极是。”赵相如点头,去年楚国刚刚被她和赵义联手坑了数十万大军,元气大伤,能拨出六万巴蜀驻军交给他,确实不是个轻松的差事,何况前不久,秦人刚刚发生暴/动,可见此处民心不稳,也就越发能衬出这位梁将军的厉害。 攻击的计划早已制定,但是真正让赵相如心存忌惮的,还是梁胜背后的那个人。出手平定巴蜀叛乱的是公子伯嘉,任用梁胜的也是他。赵国弃平陆、垂都的战事于不顾,派出大军攻打巴郡六县,伯嘉会作何应对? 赵相如的想法是,兵贵神速,不要给楚人任何反应的机会。此次出兵的目的在于夺取巴郡,控制丹矿,而非是消灭楚*力,所以这次能够为她所用的兵力不多,都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必不可与对方耗时缠斗。 “我已查明,巴郡的丹穴基本掌控在一个女商贾手中,即便是秦王、楚王也要让她三分,你所说的控制丹矿,恐怕不仅仅是击败楚军这样简单。” 赵相如有些意外,“是谁?竟能控制住如此重要的资源而不被他国觊觎?”丹砂是重要的军事战略资源,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游离于诸侯国之外,敢自己经营丹矿而不担心被大国威胁掠夺? “巴郡的寡妇清。她原本是当地贵族之女,嫁给其夫后两年便守寡,又一年后公婆俱丧。她无子嗣,却从亡夫那里继承下了丹穴的开采和这份家业。彼时有人觊觎她的家财,多次袭扰,她便用庞大财力打造兵甲,招募了徒附(私兵)、家丁数万之众,形成了坚不可摧地堡垒,从此再无人敢小觑。”赵奢对这素未谋面的女子是怀着复杂的感情,一面因为这女子独当一面的气魄和能力和赵相如十分相像,另一面他此次是目的是协助赵相如夺取丹矿的控制权,而这女子势必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赵相如听完也是惊叹:“各国对商贾拥有徒附数量虽不尽相同,可总不至于越过五百,她家竟有上万?当年秦王怎能容忍?” “这正是巴凊聪明之处。她并非蛮抗朝廷,虽然家财富可敌国,但却出巨资帮秦王修缮长城,又献了不少兵甲给秦军,过去在秦国,尤其是巴郡一带很有名望。如今她三十多岁的年纪,楚国想要巩固在巴郡的统治就少不得笼络她,便更是如鱼得水了。”这个巴凊势力强盛也非一两年了,只是过去都有秦王在上面压着,她不过只在巴郡一地称王称霸,说破天也就是个有钱的商人,倒不太为外国所知。现在压在她上头的秦国主子没了,她和她的丹矿顿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来争。 赵相如沉吟片刻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在巴郡经营日久,本来过得好好的,我们这些后来的人自然要对她有所礼遇,将来要想使此地的巴人臣服,少不了她的支持。” “我明白,之前巴郡等地动荡,多与此有关。巴郡的贵族商贾最不喜见到楚人与之争利,秦国虽然没了,但他们也不愿意自己的利益受损。楚王之前派来的驻军不懂这个道理,一味搜刮民脂,导致巴人离心,才引出祸端。前车之鉴,我会叮嘱军中将士,务必注意言行,严明军纪,切不可做出损害巴人的事情来。” 赵相如点点头,赵奢和她一起带兵打仗,很能揣摩她的心思,这次是行军方略主要是他拟定的,赵相如几乎没费什么心思,毕竟在军中,她已经没了合理的身份,这次能够再入军营,是赵义开了“绿灯”的结果。想要再冲锋陷阵是不可能了,赵义不会让她以身犯险,只需她做个监军,参与拟定战术,做个谏言献策的谋士罢了。 这次出兵巴郡的主将是赵奢,他对赵相如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和爱护,事事必要先禀报她,听取她的建议,然后修改执行。赵相如心里明白他这样做的心意,便也不多说什么,大部分时候对赵奢的想法基本是肯定和赞同的,很少提出修改。这二人仿佛是默契的搭档,又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赵相如望着两鬓斑白的赵奢,心中有种难言的情感。他们曾经是政治盟友,后来在复杂的权利斗争中成为敌人,而今却是历经千帆成为彼此最信任的人,如此种种,显非一种感情交织。当年初次见他时,他还是个面若冠玉、惊才绝艳的青年,是整个邯郸最风流潇洒的男子。弹指间,数十年斗转星移,他的背脊不似当年的挺拔,如墨青丝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花白,如玉的脸庞也因风霜洗礼,变得棱角分明,皮肤有些暗黄。他咳嗽厉害的时候不得不弯下腰,用握成拳的手挡住嘴,卸甲后的衣袍内空空荡荡,早不复青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有那双眼睛,似乎比初次见面时还要澄澈。 所有人都逃不过时间的无情碾压,每个人都在慢慢变老,甚至死去,只有她好像不似活在这人世间,不曾受到半分岁月的侵蚀。看到骨瘦嶙峋的赵奢,不知是哪一瞬间,赵相如突然觉得心内似乎像被针扎了一样,尖锐的疼。 这些年,她很少有时间回头想着一直走来的路,她的路上布满荆棘,即便顺利走过,也早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所以她不愿回首。如今看到故人的这副模样,她竟然觉得眼眶发热。 “你不必忧心,这次我带来的军队虽只有三万余人,却是我驻守邢丘时精心操练的,也颇有实战经验,虽不及当年狼军以一当十,却也不惧梁胜的六万楚军。”赵奢见赵相如似乎面有愁容,以为她对这一仗没十足把握。 “这些士兵都是你训练的,你最了解,既然能带来,你必是有把握取胜的,只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提起发生在巴郡等秦国故地的暴/乱,尽管是对楚国的统治造成了冲击,但赵相如的心情并不似隔岸观火那样轻松,她想起就在不久前,赵义曾经一边读着奏报,一边笑眯眯地告诉她,楚国境内发生叛乱,楚王派出伯嘉血腥镇/压的场景。当时赵义还说,伯嘉的暴行只能暂时压住叛乱的火苗,却使此地人心不附,不利于楚国的长久统治。 可是伯嘉是什么样的人,赵相如心里很清楚,虽然年轻却不气盛,城府极深且心思难测,他做事虽然会行险招,却非鲁莽之举,步步都是精密计算,很多时候都会有出人意料的安排,让人防不胜防。而且此人的直觉之强大,竟让赵相如想起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样一个人,会只在秦地强行镇/压叛乱后而不采取其他措施?巴郡有数十万户,仅以梁胜六万人要想维持楚国在此处的统治简直是天方夜谭。伯嘉到底还做了什么,让巴人愿意乖乖听话? 赵奢见赵相如神色凝重,似也察觉到些许异样,问道:“你可是有什么疑虑?” 赵相如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望着赵奢,将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年初时,被楚国吞并的秦地郡县发生叛乱,楚王派了并非军中之人的春申君长公子伯嘉带兵平叛,此人我曾打过交道,十分难缠……”说话间,赵相如便想到冬夜里自己被捕兽夹伤到的脚踝,还有血腥味中他低沉阴冷的声音。仿佛这一切都太不堪回首,赵相如的眉头皱了皱,又继续道:“我担心伯嘉上次带兵入巴郡,已与巴清勾结。”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新暂停多日却没跟大家请假。从今天起,更新恢复。 第108章 丹砂之战 今年的秋风仿佛知人意,带着些许凄婉哀怨,在城头呜呜作响,角楼上的旌旗几欲被吹落。城外的密林失去了绿叶的遮蔽,露出了原本狰狞地样貌,树枝一根根像是战戟的锋刃,在昏弱的太阳下闪着刺目的光。 庞援站在城头巡视,守城的赵军精神头还算足,虽然最近在战场上接连吃了败仗,丢了两三座城池,但并没有伤及军队的根本,除了士气有些低落,赵军并未损失太多兵马。至于损失的几座城池,算起来几乎是赵国拱手让出丢给楚国的。 连日来他在阿城收拾残军,组织守军积极布防,稳定军心、恢复士气,在他的一番休整下,赵军已经能组织出像样的防线抵御楚人进攻,但面对军中一些中高级军官对于朝廷是否派出援军的追问,他还是有些沉默。大王为何不派遣大军前来援助前线,而仅仅派了他只身前来,并且要求放弃已经失守的城池,仅做退守的打算?难道齐鲁之地不足以吸引大王?还是说大王打算诱敌深入,待楚军战线拉长、补给不足时,再发兵痛击楚军?这些,庞援想了很久,百思不得其解。 楚人就在三舍外扎营,并没有立即打算进攻的样子,先前凌厉地攻势在持续了月余、占据了赵国原有的数百里疆土之后渐渐有衰竭之势,庞援也能在这绵密战事的间歇中稍微松口气。他离开邯郸向大王辞行前,赵义曾亲手搀扶起他并郑重告诫他八个字:坚守不出、避敌锋芒。庞援想起那一日自己抬头看赵王时,太阳正耀目,阳光刺得他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而赵义的面容因此竟有些看不真切。其实赵军的实力庞援很清楚,兵强马壮,即便是被楚军偷袭得手,也并非没有一战的实力,若立刻调兵遣将,很快便可以收复失地。 庞援看着身后的士卒,心知仅靠这些人的力量只可固守,不能浪战,于是收起满腹的不解,仔细思量起退敌之策。 天气阴沉沉的,只有西南角挂着一轮太阳,早被风吹得没了形状,好似一团光晕。楚军的主将项燕掀开帐门朝天望了一眼,风中的沙粒撞在他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项燕是武将世家出身,风里来雨里去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他抹了把脸,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回了帐内。 “将军,敌军刚被我军击溃,正如惊弓之鸟,闻风便丧胆,而我军士气正盛,是追击的大好时机,末将愿领五千兵马,趁夜偷袭阿城,明日定献赵军主将首级于军前!” “末将也愿往!” 帐中楚军诸将对于连日胜利正踌躇满志,战欲高涨,此时纷纷请战。项燕环顾左右,这些将士都是公卿贵族出身,年纪也都不大,很多是第一次上战场,这些家族送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捞军功以便获得封赏。开始时项燕觉得这些人身份尊贵又无战斗经验,都如祖宗一般,带着累赘不说还得小心伺候着,哪一个背后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做后盾?一个他都得罪不起。但之后几场大胜下来,连项燕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小心过头了,毕竟自己带了二十余万人马,光是麾下归自己直接统领的兵马就有八万之众,放眼望去,现今在楚赵交界的这片土地上,还有谁有能力与他一较高下?这些王公子弟,便是让他们领兵打一两场又如何?现在楚军士气高涨、锐不可当,赵军都已丢盔卸甲,难堪再战,此时让他们趁胜追击,捞点军功,也好过闲得无聊在后方生事。 请战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项燕略考虑了会儿,便同意这些人夜袭的请求。他拨了一万四千余精锐给三名小将,并分成三个梯队,三人各领一支,有前哨、主攻和接应,各司其职。项燕将任务分完,那领着接应任务的小将脸上还十分不满,反之领到主攻任务的小将脸上得意洋洋,很是痛快。项燕还不放心,给三人讲了战术战法:让前哨偷袭城池一侧,趁敌军大乱之时主力再攻击城池另一侧。倘若敌人没有中计,切不可恋战,必须立即撤出战斗,收兵回应,由接应断后。若按此法,可保万无一失。三名小将早已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好不容易听完,立刻转身就要去兵营点阅人马,被项燕唤住,又指派了自己身边的一名老将,给他们做副将,以便在战场及时给出建议,应对突发情况。 任务都派出去后,众将纷纷领命散去,大帐内一下清静下来,只留下了项燕和他的两个心腹门客。“你们说春申君为何不让公子伯嘉带兵伐赵,却派了我来?”且不说这数十万大军是楚国最强大也是最后的一股力量,就冲着此番展示之顺利,着实可以攒军功、赢得军中威望这一条,在朝中颇有势力的春申君怎么能不把这好机会让给他儿子,反倒是派了他来? 门客中的富态老者道:“老夫以为这是信任主公,着力栽培。这些年春申君并未将主公当外人看待,前些年还派将军与长公子伯嘉一起用兵荥阳,若非赵王派了赵奢驻守,而今大河南北已尽皆是我国的土地,何况将军自幼与老将军一起行军作战,得其精髓,用兵自有韬略。老将军殉国后,大王与君上多有照拂,此番派主公来,也属情理之中。” 项燕虽是点头认同,却还是不能释疑,抬头询问另一年轻门客,那人捻须锁眉做沉思状,过了一会儿道:“鄙人仿佛听说,公子伯嘉并不在都城,而是被遣去巴地了?” 项燕觉得也不是什么秘事,大方道:“是呢,大王担心那里的局势,早前秦人才反过,虽然平了叛乱,到底不安定,那儿又紧邻着巴人的土地,有些人总还想着复国。梁胜一个人带着六万兵马守在那有些吃力,大王想着他剿灭叛军的手段和狠劲,便派他去协助梁胜。” 年轻门客听完恍然大悟:“这便说得通了。主公不必忧心,您父亲原就与春申君交好,现在春申君提携您也属常理。而伯嘉忙于稳定西北部的局势,无暇东顾,正值朝廷人才匮乏,因此派您率领大军,也合乎情理。” 项燕闻言顿时茅塞顿开,心中畅快。但转念想到此番楚国伐赵本是里应外合之计,却不知为何缘故赵国朝堂之上依旧风平浪静,原本计划之中的王位更迭没有出现,赵义仍旧是赵国的王上,长安君赵良依然在楚国出质。是哪里出了岔子吗?看来等凯旋后还需好好问一问春申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巴地的深秋没有中原的寒气逼人,冷风到了这里,也如同在江南一般温婉起来。穿过集市,是一大片田地,远处青山脚下,有块屋瓦楼阙之地,所占地域之广阔、楼宇之巍峨华丽,显非普通贵族居所。赵相如一身简素,骑着一匹枣红西域马,身后跟着二十从骑,也都是扮作普通家丁的模样。等到了山下坞堡门外二里处,有哨卡拦住了去路,哨卡外值守的家丁打量了赵相如与她身后的侍从一眼道:“来者何人?又有何事?” 赵相如在马上抱拳道:“我是赵国使臣,欲见你们堡主。” 哨卡的值守闻言不敢怠慢,一面派人往里通传,一面验看了她的身份文书。只一小会儿,里面有家丁小跑出来说“堡主有请”,值守拉开路障,赵相如一扬马鞭,带着二十轻骑向坞堡方向疾驰。 赵相如一路疾驰,心中却暗暗惊诧:这巴清不过是一方豪强,居住的坞堡却比一国宫殿还要森严,而这些家丁训练有素、孔武有力,堪比赵军的精锐。她心中对即将要见到的女子评估又上了一个层级。待一行人到了坞堡外,有家丁将他们拦下,再次查验身份,这一次他们要卸去佩剑,步行入内。侍从们在赵相如的示意下卸去武器,交给一旁的家丁,大门上方哨塔内的弓箭手方将弓箭收起,却不放松警惕。坞堡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内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坞堡内房屋众多,鳞次栉比,宛如一个小城池,地方大了又没有交通工具确实不方便。赵相如与侍从先后上了几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内四面遮挡,并不透风,看来是有意不让来客知晓这堡中的情形。 果然马车左绕右拐,车帘偶然掀动时尚能勉强窥见外面的一丝景致。赵相如知这坞堡的营造必然费了不少心思,故意做得如迷宫般,除非是自己人,外人贸然闯入必然迷路,因此也不再费心记忆,随这马车自己绕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赵相如听马夫一句:“到了”,便起身下车。映入眼前的这座建筑在坞堡内算不上最大的,却也绝不寒酸,赵相如知道客随主便的道理,一切听其摆布,只是方才上车前还有侍从的四辆马车同行,现在却只有她一辆车了。 马夫似是知道赵相如的疑问,恭敬道:“堡主只请了贵客一人,其余人等已安排在别处休息。贵客与我家堡主商谈完后,他们自可与贵客一同离开。” 第109章 赵相如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她穿越来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战国时代,因为相貌相同,顶替被人害死的魏姌成为了赵国王后。她扫除宫中对手,培植亲信;她扶立魏姌之子继位成为赵王,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掌握军权;她一手创立了令她骄傲的特种部队狼军,又率领赵国铁骑征战四方,先后剿灭秦、韩、齐等强敌;她效法商鞅推行新政,革除国内积弊,使得赵国国力日渐强盛,其余三国望尘莫及。可就在她以为大权在握,大患已除的时候,却不留神被她最信任的“儿子”背后捅了一刀。赵王义与一直被太后极力打压的贵族们联手发动宫变,势单力孤的狼军被重兵围困,军中所有太后亲信被提前调离,军队的控制权落入了赵王手中。赵相如觉得心灰意冷,喝下了赵义送来的毒酒。 难道她没有死?还是她又回到现代了? 赵相如觉得自己还能有意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上下颠簸,只是四肢无力不能动弹,眼皮很重没办法睁开。她在哪? 有那么一刻,赵相如有着庄生晓梦迷蝴蝶的错觉。到底她穿越战国是梦境,还是她前世的生活是一场梦?亦或是这一切都是假象? 但这样的恍惚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耳边似乎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她显然是在一辆马车里。 赵相如的心微微一沉,没有穿越回去,也没有死去,难道赵义端给自己的不是毒酒?他要从自己手中夺权,既然已经成功,却又为何手下留情? 没一会儿,马车似乎是停了下来,赵相如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摇晃,不远处有人低语,又过了会儿,有人上车将赵相如抱在怀中。那双臂膀很有力,只是颇有些寒意,应该是在外面站久了的缘故。 从马车上被抱到外面,赵相如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袭来,只是不一会儿便暖和起来,那人郑重将她放在一张极舒适温暖的床榻上,然后道:“姑娘正在昏睡,你们小心伺候。” 赵相如即便是不睁开眼睛也知道自己还在赵国了,是韩守的声音。 那个叛徒! 他是自己最为信赖的部下,二十年前是自己把他选入狼军,用心栽培、一手提拔,并让他担任王宫卫尉,统领乌衣卫士,却不料一向表现的善良忠厚的他竟是赵王的爪牙。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小蛮,竟是在宫变之夜为救自己,被暴乱的贵族头目赵郝射杀。 她当初爱重的男子,那个总是站在她背后情深意重的师长、袍泽、部下,已经死在了这个满腹诡计的战国,她倚重的亲信或是已经死去,或是垂垂老去,唯有她容颜不老,永远活在二十六岁的年纪。赵王义端的是好手段,在她面前装了二十年的乖觉,只待时机成熟,一击即中,与贵族联手、夺取军政大权,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如今她已是孑然一身,只是赵王为何要留她一命?难道他心中还存有孝悌之义? 笑话,和她共处多年,他必然明白她对军队的影响力还有她的手段,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出手争夺权力,留下她必然后患无穷。难道是自己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赵相如想了一会儿,只觉得精神不济,不知不觉竟又昏睡过去。 “大王,太……姑娘已经安全送达丛台,贴身有两名侍女服侍,另外微臣已从乌衣卫士中拨了二十名精锐,守护在周围。”韩守办完事情后就立即策马回了王宫,向赵王禀报。 赵义正在处理政务。太后“暴毙”的消息传开后,要行国丧,一应礼仪虽由王后主要操持,但大事情还是得由他拿主意。加之没有太后压制,国中贵族纷纷要求废除新政,以期能够寻回自己在改革中损失的利益。 新政是太后一力推行的,触动了赵国各阶层的利益,所以不少人都十分痛恨她。加之太后与贵族们的矛盾由来已久,赵义为了夺权,便利用他们发动政变,从太后手中夺回了兵符,囚禁并“赐死”了她。可是新政确实是一项利国的政策,之前赵国久战而国穷,实施了新政后不到五年的时间已大有起色,赵义对这些心知肚明。他不会任由这些贵族叫嚣摆布,但眼下政权还不稳固,确实不宜激化他们,还是要好生安抚。 尤其是,他还瞒着所有人,留了“太后”一命。 为了什么?赵义有时会这样扪心自问。 她并非自己生母,且来历不明。十三岁那年他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的母亲哭着告诉自己被宫中的恶妇姚嬴害死,母后还说,她为自己物色了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这名女子会襄助他。 梦中的一切在随后的数年中被证实是真的。这名女子以母后的身份存活在宫中,却不承宠,她杀了姚嬴,又得到了父王的信任,她设计了马鞍、马镫,使得赵国铁骑独步天下,她聪慧狡黠,又极度能吃苦,曾经率领十万赵军抵抗燕国数十万大军的围困,成功守卫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连赵义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动心的,她比自己大不少,可偏偏从没有老去的痕迹,也许她是天上的神女,从来也不会老,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消失。 想到这,赵义的眼睛里满是阴郁。举凡他看中的,就必须得到。无论是少年时围猎的野鹿,还是权势,亦或是她。即便她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赵王一直没有说话,韩守便是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会儿才听见声音道:“丛台人多口杂,二十人少了些。” 韩守也算是在他手下做惯了事,知道赵王看重她,不敢大意道:“大王,微臣知道轻重,只是二十人是专门看护姑娘的,倘若人数太多,难免让人起疑心。现下丛台挤满了从韩、齐来的妃嫱嫔御和公主贵女,虽然人多,但便于姑娘掩藏身份。何况丛台原就有不少侍卫,微臣近日又增加了些精锐在其中,想来应该无碍。”赵王意在洗白“太后”的身份,王宫中的人多是见过她的,自然不能待,只有送到丛台,那里有已经被灭的两国妃子和贵族女子,只消他们把宫中见过太后的妃嫔宫人都慢慢剪除,便可堂而皇之地将人迎回宫中。而“太后”的身份已死,自然不能再叫,连日来,韩守只得以“姑娘”相称,赵王也并未觉得不妥。 赵义微颔首:“此时你考虑地很周到,只是丛台到底远了些。” 一日车马就能够往返也叫远?韩守当然不敢当面把心里的话说出,始终保持着恭敬地姿势等待赵义发话。 “你抓紧时间肃清内宫,后宫妃妾除了王后和长公主之母,其余人但凡见过她的,都不必留下。”赵义的话没有起伏,却是说的狠毒又决绝。 “诺。” 赵相如醒来时已是晚上,饥肠辘辘。好在侍女还算机灵,早已备下了米粥等流食。她四肢无力,只能被扶着半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着喂过来的热粥。 果然一切与她想的一样,她还活着,活在这个久远的年代。 米粥的味道清香,微微刺激了她的食欲。这里的宫室布置华丽,但格局不似在王宫中。既然是韩守将她带到此处,必是奉了赵王的命令。 食用的碗盏很快就空了,侍女小心为她擦了擦唇角,便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赵义将她搁置在此处是何意思?赵相如略想了想便觉得头有些胀痛,索性丢开,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现下她潦倒不堪,任人鱼肉,若是他们真要害她,早就下手,若是要利用她,迟早也会出现。 她不必急在一时。 赵相如回神间,看见烛光在墙上投射出一个颀长的黑影。她大吃一惊,口中一边喊着“谁!?”一边向身后看去。 赵义背手而立,见面前女子突然从怔愣中醒来,慌乱的样子,觉得竟是十分可爱。她惯于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如今一朝跌落凡尘,清冽的气质却是丝毫未变。 赵相如见是大王,心中十分吃惊,难道这是在他殿内?不可能,赵宫她熟悉无比,这里并非是其中的任何一处宫室。 那么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相如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掩饰道:“你这此处作甚?” 她动也未动,口气淡漠,用的是“你”,而非“大王”。 赵义并不怪罪,反而走近道:“这天下任何一寸土地寡人都去得,何况丛台。” 原来这里是丛台。 赵相如不欲接话,神色清冷。赵义望着她疏离的侧脸,心中半是喜悦,半是心疼。喜悦的是,面前之人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今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搂入怀中;心疼的是,她似乎对自己毫无情意可言,清瘦的面庞清晰地告诉他,她过得不好。 第110章 丹砂之战 伯嘉听完巴清的话,嘴角连丝笑容也欠奉。巴清小心观察着伯嘉的神色,见他不起身仍旧看着棋盘不语,犹豫着坐下,准备陪他下完这盘棋,孰料伯嘉将手上一直把玩的棋子往棋盘中央一丢,撞乱了好几颗原本已布局有序的落子,棋盘瞬间乱成一锅粥。 巴清一怔,以为是自己什么举动惹恼了这尊大神,一面赔笑,脑子里计较着要说点什么安抚伯嘉。谁料伯嘉站起身,振了振衣袖,面无表情道:“我饿了。”虽然这些举动有些无礼,可这样一个如玉公子做出来却有种少年般的率性,尤其那句“饿了”声音低沉,十足的孩子气。巴清没有孩子,但见了这样的伯嘉却激发了她的母性,立刻吩咐下人张罗晚饭。 没一会儿,美味可口的饭菜便呈了上来,巴清忙着布菜,时不时就着菜品评两句,说说哪样是巴地特色,哪样又是坞堡庖厨最拿手的。伯嘉始终板着一张脸吃饭,样子倒是极优雅,外人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只是垂眸不知是在听巴清说话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巴清正揣测他的神色,想着自己说什么好的时候,伯嘉已经停箸起身。巴清忙道:“用完膳了?可要休息?客房我已命人……”话未说完,伯嘉已经不耐地打断:“你也不必费力讨好我,且想想你这般朝秦暮楚,若让君上知晓,他眼里可容不得二心之人。” 好在巴清这些年在诸国公卿间周旋日久,很懂得这些应对之道,立即肃容道:“君上和公子于我有恩,小妇人铭记在心丝毫不敢忘怀,此次赵使前来意在购买丹砂以资军用,我已言明,巴地所有丹矿皆属楚王,若无王令,小妇人不敢私售半点。” 伯嘉闻言神色突变,直把巴清盯得心虚,转身欲走。巴清急忙辩道:“公子误会,清并未背叛君上。赵使提的要求,清一条也未应下。” 伯嘉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笑得邪气:“一条也未应?” 巴清自知失言,这次赵使来确实与她谈了不少事情,方才她语带隐瞒,已被伯嘉识破,不管这样的隐瞒有意还是无意,伯嘉已经质疑她的忠心。 “看来这赵使狮子大开口,提了不少要求吧?以赵义目前对你所求,一定开出了不少优渥的条件,这样你竟也未动心?”说着用怀疑的目光紧紧锁着巴清。巴清被她看得心头一滞,连气息都险些乱了。伯嘉聪慧非凡,她说错一个字,他便能抓住其中的破绽同时转化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而且他的目光咄咄逼人,仿佛能窥见人心底的私密。 巴清感觉到阵阵寒意,这才想起这位公子年岁不大却不是善茬,半年多前才用非常手段平了秦地的叛乱,世人畏之如虎,背后送了个“嗜血公子”的称号,他竟也笑着接受了,仿佛那些惨死的贵族百姓不过是他成名的垫脚石罢了。巴清从未见过春申君,她与楚国的联系与交情都是通过这位公子传达的。春申君有多厉害她不知道,但伯嘉的厉害她是亲眼所见的,否则以她在巴地的名望身份,绝不会屈尊降纡、费力逢迎,只为讨好一个楚国的年轻公子。 “请公子相信清的忠心。” 伯嘉却是一甩袖子走了,也不知是气得拂袖而去还是此事揭过不再怀疑。 伯嘉的侍从就在殿外,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扬长而去,巴清目送着直到自己的衣袖被一股小小的力量轻轻扯动,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侄子熊阳。孩子才六岁,正是活泼可爱的年纪,此时精神却不大好,穿着里衣揉着眼睛,弱弱地叫着:“姨母,你怎么还不来陪我睡?” 巴清一看到他心都软成了丝萝,立刻蹲下来拉着熊阳的手道:“不是让姆妈陪你睡了吗,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一个人只穿着里衣就跑出来?” “我想姨母……”面对巴清温言责备,孩子并不害怕,却显得有些委屈,巴清显然很吃这一套,不再数落,而是一把抱起孩子,向寝室走去。巴清身材娇小,抱久了有些吃力,熊阳听见姨母气息变粗,弱弱道:“姨母,阳是不是又重了?姨母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巴清笑道:“小阳不沉,姨母抱你并不费力,你且乖乖不要动,这便到了。” 熊阳便安安静静地趴在巴清身上不再乱动。 孩子的异常乖巧让巴清心安,她摸着熊阳的垂髫走在夜色中。这些年,她从未因为自己女性的身份而有过丝毫的卑怯,此时面对两国逐鹿却顿生一种力不从心之感——商贾即便做得势力再大,也不过是在二国股掌之间,成为他们角逐玩弄的棋子。即便被人称为巴中之王又如何,清不免内心自嘲,商贾终究是商贾,即便有坞堡之谷、山川之险、人心所向又如何?大国如巨石,她便是累卵。石若击卵,焉有不破? 安置熊阳睡下,她从左右手中取了扇子亲自给孩子扇风。熊阳的母亲是巴清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长得十分貌美,只可惜从小被巴清护得有些太过单纯,因而被一个风流的楚国贵族几句甜言蜜语就给骗跑了。等她再回到家时,落魄的模样让人大吃一惊,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却死活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直到她难产死去,只给孩子取名熊阳,别的再没什么信息留下,熊阳也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巴清极爱这个妹妹,虽然对那个始乱终弃的贵族恨得牙痒痒,但由于线索有限,只知道是熊姓的楚国王族,其余再不知道,自然也没法子复仇。只是妹妹终究只余这一子,巴清又没有孩子,便顺理成章把孩子接到身边抚养。孩子很乖顺,与巴清也越来越有感情,虽然一直叫巴清姨母,实际上与母子俩并无二致。 打扇的巴清心事重重,虽已到了戌时,却毫无睡意。正巧心腹淳于婴也来找她,索性便不睡了,二人到密室一番长谈,淳于婴开门见山道:“不知主公作何打算?” 巴清边摇头边叹气道:“不瞒你说,我此刻主意已乱。楚赵两边俱不敢得罪,可倘若不回应却是把两边都得罪了。且不说赵国那里,公子伯嘉可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断不会容我们左顾右盼。” 淳于婴一听,连一向很有主见的主公都这样说了,知道事态危急,眉头也拧成个疙瘩:“如此说来,势必要得罪一方以保全自身了。”巴清并没有说话,淳于道:“主公,不管选择哪一方,两害相较必要取其轻。” “依你之见,取哪方害轻?” 淳于婴偷眼打量了一番巴清,见她并无不豫,愁眉不展仿佛仍在沉思,便大胆进言:“主公,楚国与我们来往密切且熟知巴地风土情况,朝中贵族也多为我们所熟悉……”淳于婴话说得隐晦,实际巴清一直以来用所得财富收买了不少楚国贵族,以便在楚国朝廷制定对巴地的政策时保有一定对其的倾向性,甚至还能掌握一些楚廷的秘辛。淳于婴作为心腹自然知道这些,甚至还参与了与楚国官员的联络。“……而赵国声势虽壮,然而近来战事却连有失利,最重要的是,对这样的对手,我们丝毫不了解。听闻武烈太后在世时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处置赵惠文王和自己儿子的嫔妃时毫不手软,属下还听闻当时她入秦作战时曾下过屠城的密令,城中不分士庶全数杀尽,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赵王是其子,母子心性想必不会相差太多,何况武烈太后死因蹊跷,有说赵王不满其把持朝政才秘密发动政变将其软禁后鸩杀,若消息为真,此人之阴狠不逊其母。如此虎狼之心,主公若将巴地和坞堡未来托付于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巴清闻言颔首道:“你与我想到一处了,只是赵国势力强大,我心底不免有些畏惧,想其数年连吞两大国,我虽据巴蜀,在中原大国眼中不过一蕞尔。虽说不能与赵结盟,总得想个法子婉拒了赵使,也免得十分得罪了对方。容我再想想吧。” 二人又说了些近来丹矿的营收和辖下百姓收成情况,到了半夜才散。 赵相如回到营中时天已放亮,赵奢就在她营帐中,也不知坐了多久。赵相如正要与他说事,赵奢却不急,让人打了水道:“净了面、用了早膳再说也不迟。”赵相如见他体贴,浅笑着应下道:“你等了一夜?” 赵奢道:“后半夜起的身,算算脚程你也快回了,回来必是有急事要与我说,恐怕也不得休息,便索性坐在这等了。” 赵相如并不在这件事上纠缠,洗漱完便在赵奢对面落座,囫囵吃了几口米粥便道:“巴清我已见到,看起来是个软和人却不好说话,我与她说了半天,她只说再考虑,一件也未应下。”因为事情急,赵相如一股脑儿说着,赵奢用饭的速度很慢,直到听到赵相如说楚国使者也在坞堡。 “你见到对方了?” 第111章 赵郝声音不大,但是野鹿之类的动物六识敏锐,警觉性非常高,赵郝一出声它便立即抬头向赵商的方向望去,同时身子立即向丛林的深处逃去。赵商见猎物瞬间逃了个无影无踪,只得收起拉满弦的弓箭,很不高兴道:“父亲为何要出声,惊走了我的猎物。” 赵郝捻着胡须不以为然道:“盯上的猎物却迟迟不下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优柔寡断只会坐失良机。” 赵商面对父亲的教诲不以为意道:“优柔寡断确实不该,可谋定后动方见奇效,父亲非是我,又怎知我引弓不射是因为踟蹰犹豫还是为的一击必中。” 郝看着儿子精明的眼神,虽然商的智慧和谋略他还算满意,但对于儿子言语间的顶撞心中还是很不悦的,但顾忌到还有下人在场,他只是鼻子间“哼”了一声,表露出不满的意味,然后对着不远处的一名仆人道:“你随我去另一处看看。” 赵郝就这么带着下人拂袖而去,往围场中心走去。赵相如在看到他离去的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 天赐良机! 他们只带了两个下人,但都是孔武有力的练家子,为的就是在遭遇突发事件或是碰到猛兽时保护家主用的。而现在一个在远处看马,剩下一个被赵郝带走,赵商身边空无一人! 树叶后的赵相如眯了眯眼睛,屏住呼吸。杀掉赵郝固然好,但是同时与两人近身搏击有些吃力,刺杀赵商更加稳妥保险。而且如果行动顺利,悄无声息杀掉商之后,照样还能偷袭赵郝,即便不能,也可以让他骤失嫡子。赵相如记得,商是郝唯一的嫡子,多年来悉心栽培,如果他死了,郝必是要痛彻心扉的吧。 赵相如的心情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商对于父亲的离去似乎也很不高兴,沉默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搜寻新的猎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呼唤看护马匹的下人,仍旧是一个人。 赵相如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猫着腰缓缓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同时调整好袖弩,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暮春的暖风细细地吹着,吹动了赵相如眼前的树枝,林间发出沙沙声,嫩绿的树叶轻轻摇曳。若非是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寻常人定会躺倒在此,静静享受这一刻的美妙。赵商背对着她,赵相如再一次观察了周围,确认没有人靠近,慢慢抬起袖弩,凭着多年射发弩箭的经验瞄准了赵商的背部。 以这枚袖弩的力道,这样的距离恐怕无法射入太深,但能对他造成有效伤害,到时赵相如扑出擒杀,便可易如反掌。 一阵风吹过后悄悄停歇,树林间陡然安静下来。赵商摩挲着手中的弓箭,准备离开,去别处寻找猎物。 就是现在! 赵相如当机立断扣动“悬刀”,箭矢从弩机上挣脱而出,呼啸着袭向赵商。赵相如完成射击后看也不看,立刻跃出树丛扑向毫无防备的赵商。 赵商感觉后背像被什么轻轻咬了一口,刚要伸手去抓,只觉得左肩以下一股钻心的疼痛涌了上来,而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他心中大骇,以为是遭遇了猛兽,猛然回身,却只看见一道白光向自己劈来! 赵商脑子聪明,可不代表身子灵活,他本身就极少骑射,三十多岁便大腹便便,与他父亲精瘦的模样完全不同。但是生死关头,他的身体机能一下子迸发出来,尽管后背受了伤,却还是连滚带爬向右一倒,躲过了赵相如的致命一击,不过胳膊被利刃割出半指深的伤口,险些断了,顿时血流如注。 赵相如见一击未中,虽有些意外,但没有犹豫,立即加紧攻势。赵商狼狈躲闪了几下才发现面前是名穿着贱民服饰的女子,这女子神情冷酷、招式狠辣,一声不吭却招招要人性命,赵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知道这八成是个寻仇的。他没有空手搏斗的技能,自知硬拼杀不过此人,急中生智抄起手上的硬弓便往对方脸上砸去。 赵相如面门乍然受到攻击,只得向一边闪去,赵商抓住时机连跑了几步逃往树木茂密的地方,口中喊着:“父亲,救我!父亲!” 赵相如一听他出声,知道今日赵郝必然是杀不成了,但贼不走空,既然已经瞄准的猎物绝不容有失。她一边追上赵郝一边凭感觉调整袖弩,重新装填了一支箭矢。这次她换上的,是一支淬了毒的箭。 赵商虽然喊了几声,但并不确定自己的父亲能够听到,不过附近还有一名下人,只要听见自己的声音必会赶来救援。他惊恐地看着身后的煞神,穷凶极恶的模样令他胆战心惊,那是怎样的眼神!赵商慌不择路,山林的泥土上满是交接缠绕的树根和藤蔓,他只顾着回头确认赵相如的位置,却没留神脚下,一不小心被绊倒,重重磕在一根老树根上,摔得半天爬不起身来。 赵相如趁这时机赶忙追上,赵商眼见要丧命,赶忙道:“壮士饶命,我从未见过你,不知你与我有何仇恨,非要置我于死地?我许你五百斤金赎我的命如何?”见赵相如丝毫不停步,他又急道:“即便你要杀我,也要告诉我是谁的指使,好让我九泉之下做个明白鬼。” 赵商忍着疼痛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他余光已经瞥见葱翠的树林间似有人向此处来,只要拖过这短短瞬息,便可逆转形势。 只可惜赵相如这只老鸟阅历比他丰富得多,于千军万马前耍诈也不比他少,这种小猫伎俩根本瞒不过她,杀人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她挥刃欲往赵商脸上劈,赵商见她不为所动赶忙伸手去挡,一边高喊:“我在这,快来救我!” 赵相如手速不慢,攻他脸部只是假动作,料他会抬手抵挡,突然右手举刀向他左胸刺去。电火石光间赵商完全凭借本能双手护住心间,赵相如一只铁匕“噗”一声便插入赵商双手,赵商疼得惨叫一声,双手被扎了个血窟窿。 身后人声越来越大,而且是从两个方向而来,赵相如知道她没有时间了,于是扣动左臂的袖弩射向赵商。赵商此时已疼得半死不活,纯粹就是个活靶子,赵相如不费吹灰之力将毒箭射入他胸口,以保证他绝无生还之机,然后毫不留恋地拔出匕首。 刚刚起身,身后一道劲风而至,赵相如本能一闪,一支利箭已是将她的左臂射了个对穿! “刺客!抓刺客!”赵郝听到儿子发出的呼救后就从不远处赶来,正看见一个灰褐色衣服的人在攻击赵商,一边冲过来,一边命令下人放箭射击。 赵相如听到赵郝的声音,有一瞬间想冲过去杀了他。但胳膊上的利箭告诉她,事已不可为,必须放弃,立即离开。 心中念头一动,连头都不回,直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她的动作轻灵,加上赵郝顾忌儿子,身边人手不够,便没有下死力气去追,只能赶紧命下人把他只剩半口气的儿子抱到马边,送回去就医。 赵相如忍着臂膀上的剧痛,沿着来时的方向窜出了围场,在松树下找到了衣物。她不敢在此处久留,而且胳膊上的伤势必须及时得到处理。她不敢贸然拔出箭矢,没有清水没有草药,如果急忙取出,恐怕血很难止住。 她小心掩埋了自己的足印,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处,掏出匕首,用牙齿咬住胳膊上露出的箭头,用力斩断露在胳膊外面的箭羽和箭头。锋利的箭头割伤了她的舌头,嘴中弥漫的全是腥甜的味道。她又动手撕开身上的短衣,由于左手使不上力,她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衣服斯成布条,并在伤口处扎了个绷带。做完这些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汗湿了一身,随意抹了把脸又匆匆换上宫女的服饰,便赶忙往丛台赶。 赵义的骑射弓马都源自庞澈的调/教,很是不错。不一会儿便猎了獐、狍、鹿等七八只,便回来参加宴席了,毕竟春狩只为祭祀,把动物都赶尽杀绝了也不好。 如流水般的宴席开始了,侍女们捧着酒壶缓缓走到一些不参加狩猎的贵族们身前,为他们斟上美酒,案上的珍馐摆的满满当当,大家说说笑笑,正和这春日的气息,一切都十分融洽。 卫姬等人今日也是盛装出席,为了比美,三人穿得争奇斗艳,好能引起赵王的注意。只不过安排座次的缪贤似乎没有体察到她们的这番心意,将她们的席位安排在了较偏的位置。不过嬴姬胆子大,她不请自来,自作主张地走到赵王身边,撇开伺候的侍人苟安,亲自为赵义把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