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坑爹的退婚 阳春三月,春寒未歇的时节,窗外的一树梨花还带着露水,许莲有心出去赏景,一打开窗子,迫人的寒气扑面而来,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最怕冷了,还是在窝在有熏笼的屋里吧。 贴身侍女馒头(......)一溜小跑地闯了进来,一停下来还来不及把气喘匀就火急火燎对她说:“小姐,老爷提着明光戟出去了,德福说瞧着面色很差,像是要去寻谁的晦气。” 许莲听了果然一脸惊悚:“我爹这是要去江家兴师问罪?提明光戟怎么成?” 馒头也是一脸的担忧,接着就听她家小姐端着那种忧国忧民的神情说道:“刀枪剑戟的伤人无眼,咱是去打架,又不是去杀人。让德福去马房选一条最粗的鞭子给老爷子送去,记得拎出去之前先泡一遍盐水。另外拿一套干净的小厮衣裳给我。” 馒头一愣,转身跑出去传话了。 许莲换过衣服,往脸上均匀地抹了层煤灰,拔腿赶上了自家老爷子的脚步。 忠勇侯戎马半生不拘小节,都快五十了暴脾气还是没变,眼见闺女要一起,二话没有接过鞭子继续走,到了肃毅侯府也不用门房通报,父女两个径自走向厅堂,门神似的一站等着人来。 肃毅侯听过下人的禀报很快就赶了过来,还拱手作揖地想和忠勇侯寒暄两句今个天气不错,你吃了吗之类的废话,老爷子完全不接茬,气势汹汹点名要见江文涛,肃毅侯推说犬子不在府中,老爷子不信,也不和他作什么口舌之争,往堂中一坐表示不在是吧,那他这个长辈在这坐着等等他。 如此僵持了一刻,江文涛终于出现,一看到那张欺骗性颇高的脸许莲就气不打一处来,为了不让发现狠狠盯了几下才低下头去,不想这厮见了老爷子就是一跪:“晚辈不才,害了莲妹清誉,实乃情之所至无可奈何,为今之计唯有求了公主将莲妹聘为平妻,文涛发誓,日后必定善待莲妹,还请许伯父应允。“ 应允你妹!许莲气得差点就要吼出来,老爷子反应更大,也不言语一声鞭子就招呼上去了,只一下就把他抽翻在地,许莲暗暗叫好,只可惜没有亲手来上两下来得解恨。 乌黑的马鞭舞得虎虎生威,连抽了十数下,肃毅侯本立于一旁沉着面色不发一言,直到儿子锦衣之下渗出血迹才道:”这孽障惹下如此事端毁了令爱清誉,许兄尽管下手,就是把他当场打死,我肃毅侯府也绝不会说您半句不是。“ 此言一出,老爷子停手看着肃毅侯冷笑了一声,肃毅侯不敢对上这目光偏过头去,老爷子甩手将鞭子掼在地上,转身就走,许莲紧随其后,临走之前不忘装作不经意地踩了躺在地上叫唤的江文涛几脚。 这下爽归爽,不过许莲冷眼看着肃毅侯的作态,一副这事是我儿子对不起你闺女,但让你打完事就了了哪来的回哪去吧的死样子,最后还说反话逼得老爷子不能下死手,她知道两家的交情算是完了。 完就完,怕你啊? 尚公主就好好地尚公主,手欠地作什么诗败坏老娘名声,这下被揍了吧,活该! 幸好还有老爷子威武霸气地为她做主。 她穿越过来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比吞了苍蝇还恶心的事。 被打的那个倒霉催的是她名义上的前任,忠勇侯府与肃毅侯府本是世交,递传三代至此两家想要结个亲家为两家的交情锦上添花。 被很人道主义地问到是否愿意的时候,许莲是无可无不可的,既然穿了她也没矫情地想要什么自由恋爱,母亲李氏带她去肃毅侯府做客的时候她见过那厮,相貌气质都俱佳,又是嫡出的次子,嫁过去也不用主持中馈管一大家子,只管分府之后做一府主母就好,于是痛快地同意了。 直到人如其名文采斐然的江文涛高中探花得皇帝青眼,将爱女端华公主下降,许莲简直被这么一大盆狗血砸得回不过神来。 这也就算了,两家一直是口头允诺的亲事,不曾交换庚帖,婚事作罢对她的名声虽然有些影响也不至于太大,可他偏偏万分作死地在文人墨客聚集的斗酒会上作了一首诗来表达对她的思念和对尚公主的不满。 才子名声在外,此诗一出一时广为流传,这下好了,端华公主怎么被气到她不知道,她身上从此被盖上了与当朝驸马爷纠缠不清的戳子,名声算是彻底完了。 许莲就不明白了,江文涛是读书读傻了吗?他这是想干吗?他们两个见过几面不假互相觉得还不错是不假(许莲单方面认为),还没到山无棱天地合的地步吧? 就算他十分心水她因而不想尚公主,殿试的时候直接延平帝说清楚啊,她就不信他说了已有亲事,延平帝还会觉得你这小子真他妈惊才绝艳,老子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 殿试的时候缩成了乌龟,赐婚的御旨都接了开始玩起了非暴力不合作,还写诗明志,脑子被门挤了吧。 他以为他这么一来,延平帝就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收回赐婚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以为以他的文采此诗一出她许莲就会感动地眼泪哗哗,然后跑动公主府表示非君不嫁,接着端华公主就非常大度出面安抚甚至愿意和她效仿娥皇女英? 对此许莲只能一声呵呵。这特么都什么跟什么,且不说她是否愿意,皇帝会做这么自打脸的事吗?公主尤其是皇帝宠妃淑妃所出的端华公主。那就是封建皇权另一种延伸,还特么平妻,日后会不会许他身边有一个通房侍妾难说好吗。 说到底这件事恶心了许莲和端华公主两个,但最受影响的还是许莲。 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端华公主就算与江文涛和离也有大把等着攀附皇恩的人等着她挑,而许莲就此成了当朝驸马爷和忠勇侯嫡女不得不说的故事中的女主角,茶楼酒肆的谈资,风月小说的歪歪对象,甚嚣尘上的流言都把她给淹没了,虽然本朝不是理学盛行的宋代,没有到出了这种事她可以直接去死了的地步,但日后再想寻一门好的亲事就难了。 所以老爷子才会这么生气。 因为肃毅侯的那句话,老爷子揍完人还是气闷,转到城外跑马去了,让许莲独自回府,刚进门就得知母亲李氏晕倒了,也顾不上别的了,带人匆匆赶到前院。 李氏屋里,李氏被婆子灌了汤药掐了人中已经醒了过来,一见许莲就开始泪如泉涌:“我可怜的女儿,为娘对不起你啊。” 许莲:“......”这里头有您什么事啊。 然后李氏历数了自己的罪过,什么识人不明啊,自己出身太低带累了女儿的身份啊,肃毅侯府欺人太甚啊。 听得许莲头都大了。 李氏小户女出身,嫁入侯府绝对是高攀,加上性子柔弱,和许莲的便宜老爹许茂期站在一起就是鸽子和大象的组合。刚嫁过来时连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也就是许莲原身的姐姐出生三个月就没了,因此被婆婆嫌弃不能为侯府传宗接代受了些磋磨。 许茂期常年征战在外,觉得让她守着府里一大家子人实在对她不起,府里里没有侍妾通房,平日里护的也紧,把李氏本就有五分柔弱的性子给养成了十分。 “我可怜的女儿,你往后可该怎么办哪?”估计是许莲脸色不太好看,李氏拿帕子拭泪好歹停止了哭泣,可看着许莲还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母亲不要哭了,我和小山会一直保护阿姐的。”接话的是刚走进来的瘦豆丁许自水,一起走进来的小胖墩许自山帮腔道:“就是,就是。” 许莲看着两个弟弟顿时黑了脸:”你们怎么来了?先生许你们俩下族学了?“ 许自水立马捂住了许自山的嘴巴,在许莲的逼视下又怯怯地放开,许自山得了自由马上指着弟弟把他给卖了:”是他往先生的鼻烟壶里放了胡椒,先生吸了一口就不对了,到这会儿还哼哼唧唧的呢。“ 许莲眼珠子一瞪就要过来抓许自水的胳膊,小豆丁反应贼快,上窜下跳灵活得很,可惜许莲作战经验丰富,眼看就要把人擒获,许自水突然口不择言道:”阿姐你如此有辱斯文不堪淑德,无怪无人敢娶。“ ”自水!“李氏一改温柔作态,吼了他一句,许自水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跑了,站在那里等许莲来抓,所有人等担忧地看着许莲怕她生气。 许莲倒好像没听见一样,把闯祸精一把抓过来,扯了他的耳朵唤来德福:”带他去给先生赔礼,先生要动戒尺也不许拦着。“又瞪了许自山一眼,”你跟着一起去,等爹回来再跟你们算账。“ 德福领着两个小萝卜头去了,李氏一脸担忧地盯着许莲,面色比刚才更差。 许莲有些无奈,她知道李氏这是担心她被伤到,可她是真的不在意,好歹活了两世,一次躺枪而已,犯不着要生要死的,实在嫁不出去了不起招赘,她难不成还会把小屁孩的一句戏言放在心上?况且她也知道那两只逃学是为了要来关心下她。 突听得拐杖拄地“咚”地一声,传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成什么样子?不过是被退了亲事,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忠勇侯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许老夫人是府里的老封君,年近八十身子骨还是十分硬朗,少时守寡护着独苗许茂期撑住了侯府的牌匾,其彪悍程度不说是佘太君,放到抗战时期也能做个娘子军领袖什么的,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余威犹在,突然来一嗓子,别说李氏了,许莲都被震得差点一哆嗦。 老太太等李氏生了第一个儿子许自山才把府中中馈交给了李氏,对李氏和许莲从此采取了三不管政策,平日不让她们来请安,有事也不会与她们商量,这次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不是因为关心李氏的病情或者许莲的婚事,能劳动她老人家大架的只有事关府中脸面的大事,而且和许莲有关。 果见老太太拄着拐杖踱步过来,颇为嫌弃地扫了许莲一眼,看向李氏道:“中宫懿旨,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携女眷往宫中赴宴,我就不去了,你带着阿莲走一趟吧。” 第2章 神奇的宴会 许莲坐着青帷小轿来到皇城门口,看着暮色未明的天空下巍峨磅礴的连绵宫殿,半点没有传说中的即将和封建统治阶级沾上关系的激动和兴奋,心中反而充满了对未知的忐忑。 穿过来的这个朝代国号为垣,民风相对开放,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转化也相对完全。 给皇帝或者皇帝的兄弟儿子侄子们选女人,不会禁令选秀期间不许婚配,然后招一波年轻貌美的女子跟皇帝面前排排站以供挑选,而是让太后或者皇后这种有身份的女人在宫里举行一场不大不小的宴会,让外命妇带着女儿进来看看,就算选不上也给她们留有颜面。 当然这些仅仅针对大臣的女眷,从民间采选宫女的时候该排排站还是得排排站。 根据中宫皇后被翊桦宫淑妃压得抬不起头的现实情况,皇后会举办宴会不是打算给丈夫选人就是打算给儿子选人,再加上太子年逾弱冠还未娶正妃,用脚指头掰掰也能掰出结果来。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挖掘机技术哪家强?而是请谁都不奇怪,怎么会连她家都能收到邀请? 她和江文涛的退婚事件正闹得满城风雨,就算皇后耳目再闭塞也肯定知道,这都没把她略过去,她只能脑补说底下人办事不靠谱,或者皇后凉凉泽被苍生,打算给她老爹这个过气的已经被拿高爵位养起来的武将一点面子。 老太太的意思也是既然有机会进去也别推了,干脆让李氏带着去长长脸,若是能得贵人一句赞赏便受用不尽。 也就是如果能得了哪个主子夸她一句,多少能洗白点,运气好点可能还有人要她。 可许莲觉得长脸什么的不好说,现眼是肯定的了。 比如其他官夫人投向李氏的那种同情中带点鄙夷的眼神。 许莲看着都担心李氏在她人目光下颤颤巍巍的小身板能撑到去面见皇后吗? 一路无心赏景,被领路太监带到了一处园子,夫人们留下喝茶用点心,官家小姐们被领去洗尘,俗称洗澡外加检查身体。 许莲还以为会有什么羞耻的事情发生,结果伺候洗澡的宫女嬷嬷虽然黑着脸,倒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动作,除了重点看了一下前面和捏了一下后面的肉...... 妈蛋,就不能轻点吗?许莲心说嬷嬷您手劲真大。 换过一样的宫装又回去各找各妈,许莲觉得衣服倒是真心不错,淡青夹衣外加粉白茜裙,漂亮而且穿着舒服,选不上就当皇宫一日游的纪念了,避免了有些人用华服遮住了身材缺陷,许莲就觉得有一两个换了衣服出来就没有原本亮眼了。 等待的过程中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喝茶吃点心,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动,东西吃多了难免要方便,虽说不是不可以但在这种空旷的场地到底有些明显,就跟面试的时候喝多了免费的咖啡导致频繁上厕所,难免会被考官觉得有点缺心眼。 她们这些要面试的或者陪着面试的为进宫天没亮就起了个大早,而主考官皇后凉凉直到天光大亮也没有出现。 许莲不认为皇后是为了耍大牌。 人都是皇后了,不说实际上如何,明面上人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为封建帝王的正妻,她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底气,需要她做的只是慈爱贤德,用不着玩什么下马威让别人心生畏惧。 只有底气不足的人,才会使手段来弥补身份上的不足。 宫里没有太后,皇后早晨要做的只有接受嫔妃的晨昏定省,这个点还没来肯定也不是因为什么睡过头了步撵坏了之类的坑爹理由,估计是某个宠妃昨夜侍寝累着了然后来晚了,然后凉凉需要把面子绷住,不能因为你无视我的颜面我就直接宣布散了吧,接着乐呵呵地过来给儿子选老婆。 还是得等,不光等,还得气定神闲地等,然后宠妃党酸个两句刺激皇后,皇后党卡着宫规义愤填膺,宠妃这才扶着腰姗姗来迟。嘴上还得假意请罪实则炫耀地来上两句,皇后无论内心觉得如何操蛋面上也得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说句无妨。 这样一拖二拖的才拖到了现在,估计这会连延望宫的宫门都没出。 略微一脑补就是一出宫斗大戏,许莲的脑洞开得正嗨,皇后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出现了。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比如许莲左手边的女孩,背脊挺的笔直,绷得许莲都替她觉得累。 皇后坐下后开始讲话,对怠慢了各位命妇表示歉意,众女眷齐齐跪下行礼表示得见凤颜才是她们的荣幸。 皇后叫起,众人落座,如此一来一往宴会才正式开始。 说是赏景,现在也没到姹紫嫣红开遍的地步,除了几株迎春开得茂盛,其他的都没怎么长开,阳光和煦也就算了,偏偏浓云遮日的时候刮起了一阵冷风,包括许莲在内的所有穿着皇宫特制薄不死你裙装的官小姐们都瞬间被冻成了傻比。 即使如此,众人还是要表现出托了皇后的鸿福才能得见这么美的环境下赏景,美得她们恨不能自戳双目...... 皇后笑笑谦虚几句,宫人上来换过一轮点心,皇后等大家吃了几块再提议一句,如此美景不如献艺助兴。 重头戏终于到了,各家小姐都跃跃欲试。 文采好的写词作赋,有绘画功底的就地取景,会乐器的奏乐助兴,弹琴得比较多,弹筝的也有,一两个的吹笛子的,当然是一个一个来。 这十几个女孩子出尽百宝想在皇后面前想赢点印象分。 没有一个是跳舞的,这让许莲有点失望。 不过玩乐器的都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表演时间太长,皇后好像显得不太感冒,从正坐着听到斜着身子听,最后拿起茶盏掩护打了个哈欠。 也是,估计宫中嫔妃善乐者不乏各种翘楚,皇后听了半辈子估计也该听厌了,再加上这些听着好归好,到底没有那种一听就惊为天人恨不能把耳朵给听掉的。 至于许莲,她觉得自己还是坐个人就好。 她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无论表现得好与不好都会成为她的罪过,表现得好就是果然小有才气但是不知安分,表现不好就成了无德无才外加不知廉耻,她还是吃吃点心洗洗去睡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她堂堂二十一世纪都市女性,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才艺。 其间李氏纠结无比地看了她好几眼都被她用眼神给安抚了。 好在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选择不动弹,这点给了她不少的安慰。只是当她给那个勇敢的姑娘投过去互相勉励的一瞥的时候,那姑娘直接回了她一个白眼...... 简直是一口血。 等所有词作画作的全收上来,奏乐的也都结束已是时近晌午,皇后就顺便留了众人在延望宫用午膳。 本来就是在室外,皇后端坐主位,各家夫人和小姐分案就坐,等宫人们提着食盒上来摆盘。 因为是宫宴,主食是不会拿上来的,倒是有助兴的甜酒,只是度数不会很高就是了,宫中用两荤一素招待她们,分别是金银鹿肉,清炒时蔬和清炖时鲜,用白釉青瓷的小碟子装了,卖相十分讨喜,许莲忍不住夹了一筷。 可惜是金玉其外,大锅菜其中。 这时又上来一列宫女提着食盒端上汤盅。 许莲甚囧,她这一筷子应该是动早了,不过菜和汤间隔的时间有点长,加上上菜的时候皇后已经开动了,所以不少人都动了筷子,此时也都是一脸尴尬地放下。 许莲就懒得麻烦了,反正要丢人的话也早就丢了,何况她真的不差这一点,手里仍然握着筷子,转而眼巴巴地等着她们的这案上的那份给拿过来。 也许是她盼望汤到来的眼神太过于强烈,惊吓到了负责她这案的宫女,导致她拿出汤盅的时候手一抖,把整个汤盅都掉在了案上! 汤水飞溅而出,许莲以光速完成了甩开筷子扯住李氏向后跳离等一列动作,但手上还是被溅到了几点。 宫里是真实在啊,送上的汤水是滚烫的,皮肤被烫瞬间起白,许莲觉得自己没叫出来真是好样的。 李氏用手帕捂住许莲的伤口,惊惧之下差点要哭出来。 皇后身边的女官马上过来处理状况,将许莲带到就近的偏殿,临走前许莲注意到那个打翻汤盅的宫女被架着拖下去了。 医女随即赶到为许莲看伤敷药。 处理好后再回来也差不多撤宴了,皇后对许莲的伤口表示了慰问,李氏又带着许莲出列跪谢皇后慈询。 随后皇后赏赐了众人一些把玩的玉器,许莲这份自然比旁人稍微多了一些,众人赏礼谢恩,被汤水事件影响的气氛也跟着恢复如常,皇后就在这种宾主尽欢的氛围中宣布散宴。 回到侯府,众人得知情况,许老太太骂了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老爷子发了一顿脾气,从许莲的手发散到自己的仕途,中心思想就是皇家薄待功臣,当然是在自己屋里,本来就不高的声线还被李氏马上温言劝住了。 许自山许自水下了族学赶来探望许莲,被许莲翻了昨日的旧账说了一顿,打击完满怀姐弟之情的两人后,再让馒头给许自水红肿的左掌上过药就放他们走了。 晚上许莲躺在床上睡不着。 那汤盅翻的实在太诡异了。 有点像上一世看得最多的宫斗小说里的烂俗桥段,嫔妃之间耍阴招,故意让宫女打翻热茶热水热汤(注:须煮得接近沸点)以达到毁容致残再栽赃嫁祸的效果。 可怎么也不会找上她吧?如果她是太子妃潜力股也就算了,她明明是最不可能的那个呀。 皇后凉凉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名声不好家族又没什么帮助的正妻。 可是残酷的事实告诉了许莲一个真理——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天一大早传旨信使就到了忠勇侯府,跪在李氏后面听宣的许莲整个人都震惊了! 前面什么“德昆毓秀,淑采华章”她都没太听明白,最后一句倒是听得无比清晰——“忠勇侯之女许氏,堪为储君良配,今即暂居侯府以待成礼。” 皇后凉凉......您的脑子里进的何止水啊?简直就是水啊! 第3章 苦逼的婚前 延望宫正殿皇后寝宫内,皇后由人伺候着卸了冠戴钗环,宫女拿了篦子为皇后松着头皮,皇后微眯着眼问:“都送出去了吗?” 侍立一旁的方姑姑立刻上前一步答道:”禀娘娘,奴婢已经安排人将夫人和小姐们妥善地送出宫了。“ 皇后”唔“了一声,想起宴上的意外倏地睁开了眼睛:”那个犯事的宫女查得怎么样了?“ 方姑姑半弓着身子抬眸看了皇后一眼没说话,皇后摆了摆手,其他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方姑姑才斟酌着开口:”查出来了,一直是在膳房伺候的,和翊桦宫的一个洒扫太监结了个菜户。“ ”淑妃?“皇后有些疑惑,”她无缘无故地去害人家女儿作什么?就为了给本宫添点恶心?“ ”本来奴婢也不明白,后来听人禀报才知道受伤的那个就是最近和驸马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的,忠勇侯家的女儿。“方姑姑提醒道。 ”原来是端华......“皇后瞬间明白了,”淑妃这是在替她女儿抱不平呢,母女俩个还真是一路货色。“ 一面端着高贵的身份,一面竭尽低贱之能事。 方姑姑觑着皇后的神色将身子弓得更低了。 ”那些姑娘的画像给泽儿送过去了吗?泽儿怎么说?“皇后平了平气问起了正事。 方姑姑的神色又显得为难起来,转身去取了太子中意的那一卷画像过来。 皇后把它展开,眼见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秋千上荡在半空,容貌不算特别出众,但给人以清新自然之感,最吸引注目的是发梢被风吹起后神采顾盼间的灵动,引得皇后也不禁勾唇一笑,正好奇这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大胆活泼,目光移到下首,上书一行小字——忠勇侯府许氏女莲。 “这是泽儿中意的人选?”得到方姑姑肯定的回应后皇后再看了一眼画像道:“把它收起来吧,让人去宣德殿问问陛下是否得空,本宫一会过去。” 方姑姑一听就急了:“娘娘三思啊,这许氏声名有碍,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怎么能让她做太子的正妃呢?咱么殿下要是娶了她,可就得不到妻族半点助力了啊。” “你不是说她身子不错,是个能生养的吗?”皇后冷笑一声,“那就够了。至于什么妻族,泽儿的太子之位都快要保不住了,再给他挑一个有权有势的妻族是要推他去死吗?” 如果说馅饼也分大小的话,最近的忠勇侯府就是被一个天大的馅饼给砸蒙圈了。 所有下人都多赏了三个月的月钱,从管事娘子到丫鬟小厮都是喜气洋洋的。 唯有当事人许莲从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之中——宫里派了四个嬷嬷来教她规矩。 从宫规礼仪到一言一行,几乎是比着尺子在教她做人,光学行礼就学了一整天,从稽首大礼到浅福微蹲,对着那道赐婚的圣旨一遍一遍的磕头,一天下来许莲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枕在枕头上也感觉晕晕乎乎的,要是成婚前就这么磕死了许莲有信心她一定能青史留名的。 除了坑人的学规矩之外,许莲的衣食住(没有行)也被嬷嬷们一手包办了。 每天喂食的量是属于饿不死但也绝对别想吃饱的那种。如今也是以瘦为美,许莲不知节制的饮食养出来的小游泳圈被嬷嬷们狠狠地嫌弃了。 用领头嬷嬷的话来说:“娘娘此刻辛苦些,日后得了殿下的喜欢,娘娘会感谢奴婢们的。” 每天累死累活还不让吃饱的许莲表示:我真心地谢谢你,以及你全家。 她才十五,还在长身体啊。 更可怕的是馒头每次偷偷给她送吃的都会被嬷嬷发现,然后死老太婆面上堆出三分笑道:“看来娘娘还是不能体会奴婢们的苦心,那就把《女诫》再抄一遍吧。“ 抄你妹!许莲简直想把毛笔怒摔在她脸上。 肌饿的问题到后来发展成了做梦的内容都变成了包子肘子大鸡腿,早上醒过来发现枕巾都是湿的。 那绝对是她心酸的眼泪,而不是什么口水...... 一个月的时间总算过去了,手臂很幸运的没有留疤,许莲也终于达到了那些老太婆们苛刻到近乎变态的标准,欢欣鼓舞地送走了她们,一时得了自由没掰回来,出了房门还是迈起了小碎步。 许自水看到了,在许莲背后盯了半天没忍住,问了出来:“阿姐你怎么学鸭子走路?” 说完之后被瞬间开启暴走模式的许莲抓过来揍了一顿。 打完放下撸起的袖子,恢复了本性的许莲整个人都舒爽了。 距离许莲出嫁不过十日,舍不得女儿的李氏,眼泪留了一缸又一缸,张罗着要给女儿添妆。 金银财帛许莲就笑纳了,毕竟宫里也要打点下人,田庄铺子之类的都被她推了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太子登基前她都得住在东宫,庄子铺子挣了钱送进来也不方便,还不如留给府里贴补家用呢。 李氏听了把许莲往怀里一搂,在她肩上又哭出了一片汪洋。 老爷子也很舍不得许莲,但见了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怪就怪许莲嫁得不是一般人,他不能很霸气地跟他闺女说,受了欺负别怕,回娘家和爹说,老子帮你去揍他。 因此也只是在李氏抱着她哭的时候红了红眼圈,然后掩饰着咳一声清清嗓子把脸偏到许莲看不到的一边。 两个小萝卜丁也无心学业,许自山成天在许莲身边转悠,许自水却一改平日的顽皮躲着不来见她,等她问了才说:”阿姐你能不能不要嫁了就留在府里?就算阿爹去了,我和小山也会一辈子养着你的。“ 弄得她都不知道怎么答了,只能伸手把他的头发揉搓成了鸟窝。 离别感伤的气氛消失在出嫁的前一晚。 老太太身边的人许瑞家的过来,请她去一趟春晖堂。 许莲到的时候,老太太用完晚膳不久,正被丫头扶着在屋子里踱步。 见她来了就让人都下去,摆摆手制止了想过来搀扶的许莲,自己走到罗汉塌边坐下,看着许莲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知道你和你母亲到如今也还在怨我,怨我害死了你母亲生的第一个姐儿。“ 许莲表现得很平静:”父亲那时候征战在外,生死未卜,您忧心府里后继无人,对我母亲的态度难免急躁了些。“ 说到底老太太只是表现出了对女孩的不喜,才让下人生了轻慢之心,不然早成了一缕游魂的她也没机会重活一世,要怨恨也是没了女儿的李氏怨恨,怎么也轮不到她。 老太太笑了一声,半边脸的褶子都快皱到一起:”你的话是真是假都不打紧,我都已经是半边身子入土的人了,旁人的一点怨恨早不放在心上。“ “您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放在您心上的只有侯府的传承和您的男孙。”许莲有点没法接受她把人命看得这么轻贱,拿话刺了她一下。 老太太却接得很快“说得不错,保住了香火才保住了府里的传承,我不能等死了之后没脸去见祖宗。” 许莲这次没接话,大家都不是一个时空的人,三观都已经定型,没什么必要跟一个作古的老太太争论什么是民主自由什么是男女平等。 老太太饮了口茶接着道:”今儿把你叫来,是有些话要和你说清楚。 这些日子旁人都说中宫选了你嫁给太子,是我许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但我要和你挑明了,你虽然进了东宫,不代表我许家也就此靠上了太子。不论你日后在东宫有了何等的造化,永远不要打拿府里去讨好储君的主意。“ 许莲听到这句身子开始发颤,不知是吓得还是气得,老太太松掉捏着杯盖的力道,茶盏和盖子相碰发出一声“啪嗒”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的清晰,老太太看着许莲的面色又加了一句:”我许家上下老小的性命不是你可以用来博富贵的筹码。“ ”你把我当作了什么?“许莲发现自己的声线都在飘,”在你眼里,孙女的作用就是结一门好亲事给府里添一分助力,然后安安分分地别惹麻烦是吗?那些所谓的天家富贵又不是我费劲心力求来的。 太子如今是什么境况你我都一清二楚,你以为我此去是去做什么?不说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也差不了多少吧!我的祖母您不安慰我不打紧,何必拿这些话来恶心人。“ 许莲说得鼻尖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这位名义上的亲祖母感情素来寡淡,她一直没法像对许家的其他人一样把她当作亲人,但也实在受不了在出嫁前听到这些。 终究是年轻的傲气占了上风,许莲迅速地把悬在眼眶里的眼泪抹掉,说道:”真到了那一天,您也不必费什么口舌来和我说这些,直接说服父亲上折子与我断了关系便是了。孙女无德无才,不要带累家族的道理还是懂得。“ 说完也不顾老太太无比难看的脸色转身冲出了堂屋。 许瑞家的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到老太太脸色发白,赶紧上前扶起老太太回屋躺下。 老太太最看不得底下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要说什么就说,别总是吞吞吐吐的。“ 许瑞家的这才道:”太太何必如此,孙小姐嫁进东宫也算是造化了,婆子嘴碎,说句不好听的,各家前程各家知,日后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老太太笑道:”你当我不知道?我就是要在她进宫前把丑话都和她说尽了,省的她以为此去还能有什么退路。宫里是什么样的地方?进去了可有她受的,要连这些话都受不了,别的,就趁早别指望了。“ 第4章 两碗面 许莲原本觉得自己会永远记得,踏出侯府大门后抬头望到的天空。 成片的洁白,往天边的辽阔远处延展开去,仿佛一种暗示,鼓励她像博击长空的黑鹰一样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不过豪情壮志神马的很快消失于身体的不适。 她晕车了。 昨夜没有睡好加上抬轿子的大哥估计没领工资,三十六人抬的金辂,从忠勇侯府到皇城门口统共不到三里的路程,把许莲的五脏六腑都快给颠出来了。 幸好前来督礼的女官们什么都不让她吃,所以什么都没吐出来。不然糟蹋了身上穿的这件又重又厚的朝服,她一定会心痛至死。 上面的朝珠和镶宝都好贵的样子。 一路上钟鼓齐鸣礼乐同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欣赏能力出了问题,她从中听出了一种肃穆的感觉。 赶脚不是去成礼,而是去上刑。 好歹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许莲果断阻止了继续大开的脑洞(其实她原本觉得更像是去上坟)。 透过面前的珠帘和鲛纱望去,在一片模糊的视像中,,一路行去,应该已经净过街的道路两边跪满了百姓。 这种情景好像很熟悉,电视剧里一般在这种时候都会从天而降几个武林高手,踩着人头飞来和护卫一通混战,过程中成功撕开一条口子,啊啊叫着冲向轿子里的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捅了再说,捅完一掀轿帘。 妈蛋!杀错人了! ......大哥你难道就真差那点掀起轿帘的工夫吗?看准了再杀不行吗? 不过也要原谅编剧,毕竟不这样制造矛盾的剧情,下面的情节就没法继续了。 胡思乱想了半天,许莲甚至有一点担心,根据穿越真理加墨菲定律,该不会真的有人来劫持或者暗杀吧?毕竟她这样的都已经成了太子妃了,可见还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过一路都风平浪静,直到队伍停下也没什么事情发生。 也是,要知道做恐怖分子也是有很大的成本的。劫她?人图什么啊? 许莲在典礼女官的指引下慢步走进正门,她回头望去,不知经历了几代沧桑的皇城大门正缓缓阖上,最后看到的是距门一丈之外的庞大的金辂以及其后甲胄分明执戟而立的卫士。 换上一顶小巧一些的步撵,又颠了半天,到了皇室供奉先祖的奉先殿。 下步撵的时候,晕眩感突然上涌,许莲身子有往一边倒的趋势,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 许莲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分辨出立在她身前之人身姿挺拔,束发而冠,隔着鲛纱珠帘看不清面目。 典礼女官和一众宫人全数跪下道:“参见太子殿下。” 许莲吸了口气,离开他的臂弯自己站稳,对着他屈了屈膝。 不等她说什么太子便托了一下她的手臂:“不必多礼,莫要误了时辰。” 艾玛,声音还蛮有磁性的,要是穿回了现代,这位太子殿下去做个播音员什么的也绝对不会饿死。 储君立正妻也算是一件大事,需要上告祖先,下告臣民。 下告的话原先的下旨就算是已经进行过了,进奉先殿就是为了完成上告的这部分。 等她和太子找了个正对牌位的角度跪定,礼乐官出列先感谢天感谢地的说个半天,大意就是多亏祖宗和神灵的庇佑,皇室才能选出像许莲这么好的太子妃为皇室绵延子嗣。 虽然知道换个人来也是说这些,但许莲还是被夸得有些囧。 等他终于嘚嘚完,换延平帝开始讲话,中心思想就是要许莲好好服侍太子,好好为太子生猴子,要牢记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时刻注意她的身份是宗室广大妇女的表率。 由于嬷嬷在科普册封大典流程的时候许莲睡意袭来意识处于游离的边缘,所以跪了半天等延平帝说完她就以为差不多该结束了,就和学校的升旗仪式一样,最大的领导校长一般等到最后讲,他讲完大家就可以回教室上课了。 事实是皇帝之后还有皇后,皇后之后没错又是那个礼乐官。 先把前两位的话总结一番,感慨一番二圣的讲话是多么发人深省,是多么立意深刻,接着再把当初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又念一遍。 ......礼乐官同志,您这么多话您家里人知道吗? 相比之下他语速还最慢,读个圣旨弄得跟朗读课文一样,恨不能把标点符号都读出抑扬顿挫来的感觉来。 估计她用手按着垫子支撑身体的动作被看到了,她感觉太子好像瞥了她好几眼。 许莲很没出息地脸红了一下。 等所有流程都走完,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们是都不用吃饭的是吧),礼乐官终于宣布了礼成,许莲真的是感动得泪都要飙出来了。 如果还有机会穿回去重头来过,她发誓她一定会怀着感恩的心去迎接每一次升旗仪式。 到了东宫,不出意外地天色已暗。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杀人放火时(......好像有什么不对),许莲踏进新房,一眼就看见锦被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样,她一扫在步撵上的困意和倦意,猛然反应过来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 纵然虚活了两世,说不紧张也绝对是假的。 宫人们先领她去净室洗了个澡,卸下沉重的冠戴和朝服,换了一套轻便点的(方便办事的)衣服,唯独面上还留着鲛纱。 许莲静静地坐在床上,此时太子走了进来。 祝礼女官唱礼,面纱被挑起,二人同饮合卺酒,太子取过一支玉簪帮许莲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就算是礼成了。 宫人们一齐跪下道:“恭请殿下和娘娘行合卺之礼。” 许莲:“......”。 太子则笑了一下:“辛苦你们了,都下去吧。” 人都走光了,许莲才有机会打量起了太子的样貌。 颜值目测有九十分,是属于眉目平和,很温润的,并不怎么带有侵略性的那种。 君子如玉,概莫如是。 许莲以为自己打量的目光很柔和,但是被盯得那个有些不高兴了:“可是孤的脸上有什么不妥?” 许莲马上移开目光:“不是不是,是妾身......”许莲被问得有些紧张,“是妾身有些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天下来她是真的什么都没吃,完全已经饿过了头。太子的状况估计也差不多,这样提起吃的既能化解尴尬,还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何况接下来还有体力活,不吃饱可能根本顶不住。 太子愣了一下看着她没接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下一刻许莲的肚子很应景的发出了一声“咕噜噜”。 许莲:“......”。被子呢?被子呢?天啊,让她把自己埋进去吧。 太子明显有些想笑,但是很给面子地没有直接笑出来,而是很快偏过头掩饰了下,接着对门外伺候的人吩咐了一声。 东宫是有独立的膳房,很快就有人提着食盒进来了,许莲一见到吃的就什么尴尬都忘记了,要不是还记得有位殿下在身边要矜持一定,她一定嗷地一声冲过去。 太子看着差点把眼睛贴在食盒上的许莲,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怎么觉得这姑娘盯着他和盯着膳食的样子,是差不多的...... 因为是宵夜,送上来的是比较好克化的面食。下以鸡汤为底,上浇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和一些碧绿的青菜,刚好到不会烫口的热度,第一口吃下去许莲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一整碗面,许莲发现旁边的太子拿着筷子但是一口都没动,有些奇怪地问了他一句:“您不爱吃面?” 嫁都嫁了,她自然是希望好好过的,有了机会饮食偏好还是要收集下的,以后好往这方面攻略看看。 太子在进屋之前垫过几块点心所以不是很饿,加上有点被这姑娘的吃相惊到了,听她这话以为是没吃饱惦记上了他的这碗,于是摇了摇头把面推了过去。 宫里的吃食都以精细为主,和在家的时候没法比,许莲现在连五分都没到,见他都把碗推过来了,本着助人为乐和珍惜粮食的精神,从善如流地接过,把他的这份也给吃了下去。 时间过得有些久,面稍微有些糊了,不过还是不错的。 吃完抬头,许莲惊觉太子看她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外星人。 她默默看了眼只剩下残汁的碗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不是过早地暴露了什么? “要不......让人再上点别的?” 本来就是只是为了陪她用,太子拒绝了这个提议后命人进来收拾。 站在一旁消食的许莲大脑功能恢复了正常,她想起了进宫前收集到的的关于太子的各种小道消息。 东宫有名位的姬妾已有一位良娣和一位孺子。 身为储君却不受延平帝喜爱,弱冠之年仍不许参与朝政。 太子自小体弱多病,东宫经年无所出便源于此。 对于最后一条许莲有些怀疑。 一天下来看着挺正常一人,扶住她的那一下气力也不小,至于面色,烛光下也看不出个究竟。 不过她还是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如果传言属实,待会一定要表现得正常一点,绝不能露出一丁点惊讶或者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无性婚姻其实也挺好的,比没了性命要好多了。 第5章 墨宝 太子大婚之礼一成,延平帝和皇后先后出了奉先殿。 延平帝走在前面,一时想起有些事要和皇后商议,停住了脚步等皇后赶上来。 皇后身边的方姑姑察觉圣驾在前停滞,悄声提醒皇后道:“陛下似乎是在等娘娘。” 皇后恍若未闻未见,仍步速如常地向前走着。 延平帝等了一会不见皇后有丝毫赶上来的意思,有些着恼,但想想还是耐下性子继续等着。 恰逢淑妃带人自御道远处赶了过来,距御驾还有些距离就提起裙裾小跑了几步,来到延平帝身前。 延平帝见她如此,丝毫不觉她此举有失庄重,反而因此一扫有些窒闷的心情,对她笑道:“瞧瞧你这个样子,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这般莽莽撞撞的。” 此时皇后也正好赶上来了,淑妃给皇后草草行了个礼就对延平帝道:“臣妾是怕陛下因今日太子大婚的事过于忙碌,耽搁用膳以至损伤龙体,特命御厨准备了一桌特别的膳食请陛下移驾。” 这移驾自然是往翊桦宫去,若是平日延平帝自然欣然前往,但今日是太子成婚的日子,延平帝没有立刻答话,转身看向皇后。 若是皇后主动开口请他往延望宫用膳,他便是拂了淑妃的好意也会给皇后这个面子。 皇后站在淑妃和延平帝的斜后方,目光落在淑妃身旁的一株红海棠上。 粉白的花瓣重重叠叠被宽大的叶子包裹着的,很是亮眼,可惜开得再好,也不及一身锦茜红烟霞绡纱裙的淑妃,含笑不语地依偎在帝王身侧,真真是人比花娇。 扯出一个无比得体地笑容,皇后对延平帝屈膝一礼:“淑妃妹妹的好意怎可轻负了,臣妾恭送陛下。” 延平帝闻言沉下了面色,瞥了皇后一眼什么也没说给近侍贾任使了个眼色。 在贾任“陛下起驾”的唱和声中,御驾在御道上越行越远,皇后立在原处望了一会才移步往延望宫而去。 可能是年岁渐大,延平帝最近觉得自己无论在床事还是国事上都有些力不从心。今日皇后不识抬举,他心里不大痛快,本只想来翊桦宫歇歇的,架不住淑妃的娇媚动人,勉强来了一回,便汗出如浆,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淑妃心下哂弃,面上堆笑,拿帕子温柔地替他拭汗,善解人意地道:“必是陛下近来又要操劳太子的婚事,又要忧心国事,有些累着了。” 找到了体虚的借口,延平帝被劝解得十分快慰,接口道:“昨日报上来的折子,黄河溃了,为此朕真是头痛不已。” 淑妃闻言心中一动,道:“天灾一出,必将派人赈灾,陛下如今头痛肯定是为赈灾的人选。臣妾倒有一策,可解陛下烦忧。” 说完不见延平帝有动怒的迹象,淑妃继续道:“不如派太子殿下前去。” 延平帝亲抚着爱妃的一头水滑乌发,沉吟道:“太子?” “是啊,陛下您想,殿下已在弱冠之年,又初大婚,再不让他参与政事,那些大夫们又要跟您过不去了,不如乘此机会派往灾情重处视察一番,既给了殿下历练的机会,又正好堵了这些人的嘴。” 虽然很累,许莲还是被既定的生物钟给弄醒了,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念头:那位散布太子体弱(不行)谣言的仁兄你出来,站到我面前来,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此时传来一阵叩门声,算是人工闹钟,提醒他们别睡过头了,快起来还有正事要办。 太子被吵醒了,迷蒙了一会,在许莲眼里完全一副慵懒美人的样子,太子清醒过来掀了被子就要唤人进来伺候,被许莲喊住了:“您等等!” 太子一愣,以为她要出来亲自给他穿衣,还有些宽慰,心道虽说瞧着跳脱了些,还算是懂事的。 接着就看到许莲在裹在被子里迅速穿好了里衣和中衣,对他道:“行了,我穿好了,您叫人进来吧。” 太子:“......”。 二人穿戴齐整用过早膳便要出门,太子看了眼许莲的装束皱了皱眉:“你这头面怎么这么素净?” 老爷子卸甲前立过不少战功,先帝多有赏赐,再加上老太太命人在外做些营生,府里用度十分宽松,等老爷子封侯,只有禄米却无皇恩,日子和从前比起来差了不少,许氏也是个会持家的,不会在穿衣打扮过太过奢侈,维持着那份体面也就罢了。 许莲前世性子是女汉子,这世被老爷子直接养成了一个汉子,在这方面十分体谅许氏不曾过多要求,再加上赐婚与入宫隔得时日太短,很多首饰头面来不及现打,因而带进宫的也都是些不出错也不出挑的饰品,无怪入不了太子的的眼。 其中的关隘很难一一说清,总不能直说自家有些穷吧,许莲便告了句罪。 太子见此命人去库房取了支白玉嵌珠坠金叶流苏歩摇让许莲戴上。 许莲有些惴惴:“这样去见娘娘会不会太招摇了?” 太子伸手扶了一把有些歪了的歩摇,道:“不会,母后喜欢看身边人打扮得鲜亮些。” 看着旁人过得这么鲜活,仿佛把自己的这份黯淡也给点亮了。 延望宫正殿。 许莲坐在太子后首,默默地盯着裙裾上的花纹出神,时不时瞥一眼冷着脸的皇后和一言不发的太子,为殿内诡异的气氛捏一把汗。 今日是太子大婚的第二天,按例她身为太子妃是要来给帝后请安。 原本没什么不对,行过稽首大礼,皇后叫起,说了几句盼她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场面话,把许莲闹了个脸红。 又赏了对羊脂白玉的镯子给她,还处于于羞涩状的许莲愣愣地接过,太子代许莲谢过母后,气氛可谓是和乐融融。 可之后带着一名衣饰华贵的妙龄少女和一位貌美宫妃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整个场面就不对了。 那宫妃不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淑妃杨氏。 一身金粉云纹绡纱的淑妃凭了通传一进来,未言三分笑,向皇后告了个罪,言道是专门为前日请安来迟之事向皇后赔罪的,理由也很简单:身子不大爽利,还望娘娘莫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在儿子媳妇面前,皇后淡淡应了便要将此事揭过去。 请罪显然是个由头,淑妃紧接着将端华公主拉到身前,对着许莲笑道:“整好今日太子妃也在,端华这丫头正盼着能见嫂嫂一面,这才巴巴地跟了过来。”说着作势推了公主一把:“还不快去给皇嫂见礼。” “端华见过皇嫂。”许莲回以礼貌一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身着云雁细锦衣的端华公主人美声甜,亲亲热热地挽了许莲的手:“早听说皇兄要娶亲,便一直盼望能见嫂嫂一面,今日一见嫂嫂果然姿容淑丽,与皇兄立在同处宛如一对璧人。“ 话是好话,可从这位公主口中说出来,她怎么就不信呢? 论起来,这位公主与她未见面便已结了不小的梁子,江文涛一首情诗让公主之尊颜面扫地,许莲也跟着被扫到台风尾,险些嫁不出去,她们俩要能亲亲热热脾性相投地做姑嫂,许莲对这个世界的三观就要崩塌了。 果然,端华公主继续自说自话道:”初见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妹妹不才,书法勉强还过得去,便送皇嫂端华亲书的一幅字,嫂嫂可莫要嫌弃。“ 许莲当然笑着说怎么会嫌弃,公主墨宝必是好的,然后端华就笑得一脸天真无邪地命人将裱好的字帖拿过来。 许莲扫了一眼就心头猛跳,合着在这等着她呢! 她第一反应便是去瞧太子的脸色。 帖上书一首簪花小楷:夜闻恋雨别情调,曲断弦折顿思言。朝啼晚戏鸳鸯梦,鸾凤金笼异枕寒。(注1) 此诗不是别的,正是江文涛那厮在斗酒会上的挥毫之作。 许莲的脸都快白了,从宫人手里接过,面上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妾久居深闺,不通文墨,只看书法便觉是个好的,殿下觉得呢?“ 这种时候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反应越大,就越像有什么似的。 太子随话瞥了一眼,神色不变,如平常兄长关心弟妹学业般对端华道:”不错,端华的字有长进了。“ 许莲也不给公主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卷了字帖便道:”蒙公主厚爱,这份礼妾身十分喜欢。说来公主比妾身虚长一岁,也已指了驸马,不知何时成礼,也好让我这个做嫂子的前去恭贺一二?“ 此言一出,端华立时下了脸色。 按例公主在宫中年过及笄便要出宫建府,与驸马成婚后也会住在公主府,但端华公主是淑妃和延平帝的掌上明珠,淑妃舍不得她早早出宫,便央了延平帝留她过了十六还未出宫,因而公主府早已落成,只等肃毅侯府上折请旨便可完婚,但肃毅侯府的准驸马爷最近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虽说这病得蹊跷不知真假,但人家的态度已经摆在那,让公主想要快些完婚把传言遮过去都不行了。 许莲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人添堵这种事,就是你来我往,报应不爽。 第6章 拜码头 延望宫内一场初显锋芒的争端被皇后及时叫停,示意太子和许莲差不多到时候去给陛下请安,隔开了差些要剑拔弩张的双方。 到了宣德殿,延平帝不像皇后那般与许莲有这么多的话说,磕过头便留下太子,让许莲先回去了。 太子这一留必是有什么大事需商议,许莲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独自回到东宫的正殿抓心挠肺了半天。 半天的时间都在忐忑不安中过去了,太子终于在用午膳前回来了,不等许莲解释什么,便向她抛出一个惊雷:黄河溃堤,延平帝有意让他前往督办赈灾。 比起这件有关民生社稷的大事,许莲那点虚无缥缈的流言根本不值一提,再加上太子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许莲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得默默地低头用膳。 本就揣着心事无心用膳的太子很快就被许莲的过分安静吸引了注意。 旁边的许莲埋着头慢条斯理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敢夹面前的清炒菠菜和蒜蓉扇贝粉丝来配饭,噎得狠了才舀一勺鲫鱼豆腐汤,死活不把手伸到他这边来,夹一口菜跟要了她的命似的。 想到今日在延望宫发生的事,太子把玉箸一搁,想了想对她道:”今日端华送你的那幅字......“ 他说得缓慢,本意是想把话说得温和些,别再把她吓着。可在许莲听来太子这话则是话说三分含而不露,示意她赶紧该说什么说什么,坦白从宽地把事情痛快地交待了,许莲本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不等太子把话说完便”噗通“跪了下去。 太子惊异地听她把整个退婚事件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是以尽量为自己洗白的角度,说完之后双目含悲一脸坚毅地看着他,就好像她正在做一件以命相博的事,慷慨陈情后静等宣判,稍有不慎他就会命人把她拖下去处死。 太子实在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把声线缓了又缓才道:”此事孤一早便知,是肃毅侯之子一厢情愿,与你无关,不必如此惶恐。“扶了许莲起来又添了一句:”你我夫妻,孤怎会因旁人的一些手段便与你离心?“ 许莲心里瞬间暖暖的,悬了半日的心此刻才算是真的放了下来,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真是蠢,成婚之前肯定被查过三代,不要说曾经的婚事,估计连老爷子养了十几年的阿黄喜欢吃什么都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太子要真的介意的话她连东宫的门都摸不着,哪还有机会在这里慷慨激昂? 默默地喝了一口汤压惊,许莲心说还是得原谅自己,心理素质差是病,慢慢治吧。 太子很贴心地夹了一个肘子给她,卸下了心事的许莲欢快地啃了起来,太子则看得有些无奈,也不知挑了个如此性情的做他的正妃是对还是错? 说她胆子小吧,敢在母后和淑妃面前如此不给端华脸面,说她有胆魄吧,方才他什么都没说就差些把她的胆子给唬破了。 他不由有些担心,他这一走,时日不长不短的,会不会等他回来她已被端华那帮人吞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太子明显是有些多虑了,自他启程往灾情严重之地一去,许莲便安安静静地窝在东宫当起了宅女,,初一十五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也都是掐着点,等嫔妃们晨昏定省完了才去拜见皇后,皇后喜欢清净,每次也不会多留她说话,只要这位公主殿下不是脑残到特意等在道上堵她,或者干脆亲自到东宫找上门来寻她晦气,姑嫂两个基本没什么机会掐起来。 再加上驸马爷在肃毅侯的逼迫下”病愈“了,端华公主忙着备嫁,最近很忙得很,根本顾不上许莲。 不论心里如何,名义上作为嫂子,许莲还是要送上一份添妆之礼,其实不管她如何厌恶那个口蜜腹剑的公主,一出手就直接想让太子厌弃了她,心里还是实打实地希望端华能降服了那个江文涛,两人成婚后最好甜得蜜里调油三年抱俩,不然这对本来跟她半毛钱都没有的夫妻日后吵得每一次架都能和她扯上关系,太子如今是信她,听多了难保不会心生芥蒂。 贺礼要以东宫的名义送过去,许莲没打算动用自己的私房,上回戴个头面不是都被太子嫌弃素净了,那就来个不素净的,从东宫的库房里直接挑不就行了,许莲把这个意思透露给韩嬷嬷,本意是事情就交给她去办了,韩嬷嬷可好,以为她这是要揽权,二话不说直接把库房钥匙给交了。 韩嬷嬷是太子的奶母,在许莲来之前总管东宫的庶务,差不多就是东宫的大管事,太子走前曾嘱咐过若有疑难可找韩嬷嬷商议,足见是太子信任之人。 许莲不去接钥匙,连忙和她解释。 不是推脱,如今不是挺好的嘛,这位镇山太岁负责管事,她负责吃睡睡吃,巴巴地把事给接过来不是没事找事吗? 再说她去管事人家也得服她啊,自己有几斤几两许莲还是掂量得很清楚的,她又不是《红楼》里的凤辣子,好卖弄才干,人家好那前提得有,她嘛,研究研究吃喝也就完了。 韩嬷嬷见许莲言辞恳切不似作伪,才把钥匙收了回来。韩嬷嬷在宫中伺候了二十余年,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的,除了太子,旁的并不放在心上。此举的确是有意试探,若这位太子妃是个手紧的,看在太子看重的份上,她帮衬一把也并无不可,如今看来倒不知是面嫩了些,还是个真不喜揽权的。 将这位地位不凡的老嬷嬷打发走,许莲得了空,把近身伺候的人叫到了一处。 这次入宫她就带了馒头一个,府里带进来的和宫里派来的难免分了派别,再加上对她们也不熟悉,连名字都不能叫全,时常想喊人了只能说”诶,那个谁“,感觉也不太礼貌,因而有意让她们报下名号,彼此也可以熟悉一些。 宫里送来让她放在房里伺候的四个宫女,分别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 古人是不知道秋菊这个名字在现代的知名度,许莲为了防止自己每次听了这个名字都想笑,就替她改了,唤作秋水,原本的秋菊如今的秋水自是出列谢恩。 改过名字,许莲又给她们分配了工作内容,尚宫居会挑她们过来,也是点满了技能点才送来给她用的。 春桃会做糕点,夏荷善针线,秋水善描妆,冬梅据说是珠算高手,许莲不说她们原本也就是负责这些事的,除了冬梅,许莲仍旧让她管账,不过派馒头管着她的私库,不是说出纳和记账要分开嘛,虽说在宫里不会出现卷款私逃什么的,但是涉及钱财她宁可多信自己人一些。 想是这么想,但话不能这么说:”玉露是我从府里带来的,我待她同待你们都是一样的。若是玉露犯了什么错,你们只管来告诉我,我绝不会因为是自小跟我的便留什么情面,同样的,若是让我知道了谁暗地背主吃里扒外,自会有宫规与你们说话。“ 玉露是馒头的宫记名,为了上名碟好看,宫里不可能接受馒头这么具有朴实的乡土气息的名字,许莲就随意给她改了一个,不过平日里还是叫馒头。 此时春夏秋冬包括馒头在内都低头应是,恭敬不敢多言。 许莲一看好像偏离主题了,她本想说得是大家是一个窝里的,不要分什么彼此,好好跟着她有肉吃,一定是被端华公主给刺激到了话一出口就成了敲打,许莲又赶紧每人赏了一对耳珰,一支簪子把话给圆了过去。 众人领赏谢恩便各自忙去了,许莲这才算是真的闲下来,正要认真地考虑一下待会吃什么,春桃就来通报,莫良娣和张孺子前来求见。 人在屋檐下,须得拜码头。人家初次求见,许莲作为那座码头,也不想耍什么大牌,故作什么高深,让人收拾一番在偏殿见她们。 行过礼落了座,许莲吩咐上茶,三人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里,有什么话莫氏和张氏都是捧着许莲来说的,从姿容到妆容,殿内的摆设到招待她们的茶水,无论是不是真的与许莲有关,通通成了她的功劳。 许莲被捧得不太舒服,这么聊天太奇怪了,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她不会凭着身份故意去作践别人,也不需要别人因着身份故意贬低自身来捧她,便渐渐地把话题岔开了,问了些当家主母应该问的话:“两位妹妹在东宫也住了些时日,起居上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这是一种隐晦的说法,实际上就是问份例上有没有受什么苛待,这也是一句场面话,大家都不熟,真有什么委屈也不会这会就掏心掏肺地和许莲来诉苦,再加上现官不如现管,先前管她们起居的是韩嬷嬷,若是真说有什么不对,那就是在许莲面前狠狠告了韩嬷嬷一状,直接打了韩嬷嬷的脸,许莲会不会为她出头不好说,此举把韩嬷嬷得罪了就是一定的了,许莲可不信会有哪个彪悍的二愣子真就因她这句客气话跟她唱起了小白菜。 不料她这话一落,便被一人接过:”娘娘慈悲,嫔妾确有委屈要与娘娘诉说。“ 第7章 开花馒头 循声望去,说话的那个是孺子张氏,除了眼神有些哀戚,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多余表情,许莲此时才注意到她身上木兰青的缎裳明显浆洗多次有些发白,白白糟蹋了好料子,前首的良娣莫氏一身桂子绿齐胸锦裙颜色鲜亮,更加衬得张氏一身的寒酸,仿佛不用再多言语,仅凭这一件缎裳便把她口中的委屈说尽。 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得许人家说下去,许莲便问起她详细的缘由。 莫氏瞥了张氏一眼没有说话,随即低头吹茶,辨不清神情。 张氏显然打过腹稿,说起话来不急不缓,又显得有理有据,告状的内容也很明确,衣食住行各有所缺,针线房浆洗缝补不及时,送来的冬衣缺毛少料,住所破漏之处也不见人来修补,最可气的是膳房克扣膳食,时常只能吃到冷饭冷菜,说到饭菜的时候张氏更是面带哀容:“嫔妾因为冰冷的饭食还生过一次病,若不是嫔妾命硬,挺了过来,只怕都见不到娘娘了。” 论容貌,莫氏与张氏不属于一见就艳光四射的那种,但都还算赏心悦目。不同于莫氏的丰盈,张氏有些瘦削,面容白皙有些缺乏血色,空罩罩的缎裳穿在身上更显得身段轻盈,走得是林妹妹那种窈窕□□的路线。 好一朵风中颤抖的小白花。 许莲有点同情心泛滥,不过理智还在,当即先对她表明了同情的态度,再让馒头取几匹好点的料子送她作为安慰。 张氏马上明白了许莲的意思,没有给许莲来上一句“那嫔妾就等着娘娘做主了”之类施加压力的话,很爽气地接了料子就和莫氏一同起身告辞。 这让许莲不禁有种淡淡地罪恶感。 这样的做派不就是自己以前最讨厌的尸位素餐吗?只知道和稀泥,半点办不了实事。 想想还是不能真被让人当个菩萨给供起来,派夏荷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夏荷一听许莲的吩咐,明显有些激动,当即对许莲下了保证书:“奴婢必不负主子所托。” 若是打听出来情况属实,那就尽量在不伤害韩嬷嬷面子的情况下提醒一下她,许莲估计张氏所说的情况多少有点夸大,孺子的地位再卑微也是太子名位的姬妾,又不是被打入冷宫,不至于那么惨。 如此宁可得罪韩嬷嬷也要不顾一切地找上许莲,只能说不是她觉得巴结太子殿下已经无望,决定把许莲当作唯一的靠山了。 许莲觉得有些压力山大,这姑娘对她未免也太有信心了,她看着就那么慈眉善目能容人吗?这孩子有些图森破啊。 接见完太子的小老婆们,许莲有些饿了,让人去膳房提些点心,春桃主动应声,去了有一会,提回来一盘红薯开花馒头,每个只有掌心的一半大大,一共只有五个,一掀开还冒着热气。 许莲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热乎乎甜丝丝还带着红薯的香气。 身为统治阶级附庸的附庸,被人巴结的感觉还是好幸福啊。 这点心是春桃去膳房为她做的。虽然她目前的身份是太子妃,超过份例的东西还是要自掏腰包或者自付人力。 这个红薯馒头就两样都占了,她每日的份例白面有好几斤,红薯粉却是没有的,不过这个倒是费不了多少钱,人力是因为她吃点心的时间不对。 过了亥时三刻,换算过来差不多快两点的时候(到了许莲的零食时间),膳房的人都差不多去歇息了,虽说也有些候着的人烧着灶备着主子叫膳,可如今太子不在东宫,许莲也没见得有多受帝后的器重,因而也还没到人家就一见是她要的膳就算是累趴下了也得爬起来给她做的地步,所以春桃得亲自出马,和人打个照面,借个地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省得麻烦人家。 起因是昨日许莲吃腻了宫里精致的甜点,想起了在府里常吃的开花馒头,春桃听过就记在心里,还向馒头打听过这道点心的作法。 其实很简单,把红薯粉揉进面粉里,在上端用刀开个十字口再蒸熟就好了,馒头原本是厨房的生活丫头,因为会做这道点心才被许莲看中,还赐了这么个名字。 春桃听了这段原委,虽然觉得自家主子的喜好简单得有些怪异,却不肯放过这个显出自己的机会,许莲一喊饿就自告奋勇地去做了一份,说实话比馒头做的馒头要精细多了,当然也有些太小巧了。 许莲一口气就吃了三个,春桃忍不住劝了一句:“奴婢做得有些大了,主子少吃些吧。” 许莲直接给了她一个“你鄙视我“的眼神,把另外两个也塞了下去。 春桃看着,把接下来的一句”当心积食“给咽回了肚子。 春困秋乏,填饱了肚子就有些昏昏欲睡,只是那样就是纯长膘了,许莲好险忍住了这个念头,带着馒头出去在东宫里晃了一圈。 蒲州府衙后堂,连天的阴雨导致屋子里充满一股潮湿的味道。 太子面前的食案上放着白瓷碗盛的粗面,配菜是一叠酸豆角和一盘子白斩鸡,为了准备太子的膳食特意杀的一只已经不能生蛋的老母鸡,用筷子一碰就知道肉质很柴,根本咬不下口,这些饭菜若放到平日,怕是粗使宫人都嫌弃的,平日里食金咽玉的太子殿下却是面无异色,就着豆角把面吃了大半下去。 不知怎的,太子想起新婚之夜全进了许莲腹中的两碗素锦汤面。若是那姑娘在此,如此吃食估计照样用得很香。 刺史钱铭在一旁告罪:“下官呈上如此粗鄙的膳食与殿下享用,实乃重罪当诛,无奈衙内仓米为救灾民都已放尽,万望殿下赎罪。” 近侍陈宝提了茶壶为太子倒茶。衙内只备有陈茶,陈宝知晓太子习性,泡了一壶白水,太子接过连饮了数杯。 看来这府衙里的吃食不光粗陋,竟是连调味都不合殿下的胃口,陈宝心疼太子,看向这位钱大人的眼神更为不满。 说什么没存粮也就是个托辞,一副没办法才给贵人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膳食来哭穷,好显出他这个父母官是当的无比艰难,存粮都与了灾民,自己过得是黄连一般的日子。 洪灾虽严重,却不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看他这个脑满肠肥的样,回了府里不定吃得多好,他这般做戏,太子也不得不与他演一番,放下杯盏,一派和颜悦色地道:“钱大人不必惶恐,如今洪灾未解,孤自当与百姓同苦。” 钱铭连连称是,顺势歌颂太子仁德,处处以百姓为念。 太子笑笑不再接话,一位褐衣袍衫的男子入内,对着钱铭一拱手,便不言不语地立在一旁。 太子拭净双手,对钱铭道:“安置灾民事务繁杂,钱大人公务若忙,便自去吧。” 钱铭当然听得出太子殿下这是在赶人,对太子案处再行一礼才慢慢退下,临走时看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是太子门下幕僚,名沈黯,戴一青色幞头,留有一截山羊胡,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钱铭一走立时跪下向太子请罪:“学生驽钝,有负殿下所托。” 太子一挥手,示意他起来说话,问道:”怎么?州府里的账簿查不出一点问题?“ 沈黯面露愧色,点了点头。 太子的语调透出冷肃,不复之前温和:”账簿动过手脚,那便去查泥沙的出处,查运泥运石的脚夫,再不济寻老农问来去时的天时,从细处着手,必有结果。” 月前巡察使上报河堤固若金汤,绝无洪灾之患,可讽之处便在巡察使一走,黄河便溃了。灾后忙于赈灾,其中猫腻尚未细究。 沈黯闻言面露难色,试探着劝道:”殿下心系民生,原是苍生之福。只是此事牵连甚广,绝非蒲州一州之祸,钱铭小小刺史,纵有吞天之胆,也绝做不下这么大的手脚,殿下若是执意为之,河东官员只怕人人自危。“说道此处一顿,沈黯对着东面向上一拱手:”何况陛下未必愿意您插手此事。“ 太子的面色瞬间阴沉如水,目光濯濯地看着沈黯,语调却轻缓起来:”说下去。“ 沈黯眼见太子面色,原已后悔说得太过直白,现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水清无鱼,由来有之,蒲州之患也是偶然。陛下一向以仁德示人,万事维-稳为先,若是殿下回朝将诸多证据呈上,非但不会为陛下所乐见,只怕还会被当作求名以迫上,到时殿下的处境只怕更加为难。依学生愚见,殿下还是着紧看顾赈灾之事,无益多生枝节。” 屋中瞬间静了下来,窗外又开始落起了小雨。 陈宝心里恨极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沈黯,缩缩脖子,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心中已是怒气翻涌,但他一向没有拿手下人出气的习惯,静静看了沈黯片刻,敛起怒容道:”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沈黯早已冷汗涔涔,险些站立不住,得言如逢大赦,行礼退下。 太子瞥了陈宝一眼,陈宝立时会意,收起食案紧跟着退下。 人离尽,雨水顺檐角落下,点滴声声,分外清晰。 太子手抚上眉心,身子向后一靠,颓然阖上双目。 沈黯此人忠心有余,圆滑不足,正是看重这点才选中他作为幕僚,今日这番直谏虽句句属实出自真心,却如同兜头一桶凉水向他浇下。 第8章 老怕少壮 先帝还在世之时,元和三十二年立他为嗣子,再到父皇继位,延平元年被立为太子,入太学至今已有十五年,除了太傅教授的圣贤书,一日不曾入朝听政,年逾双十才接到第一份差事,督办赈灾。 不管这事有多烫手,父皇的手好不容易松了,面前哪怕是个坑,他也得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其实他还是心存希望的。 洪流过后被泡得发白的浮尸,幸存者衣不蔽体掘土积腹,比他想象的惨烈,却也真实。 总比圈在宫中让人养废了要好得多。 每每出去巡视的时候,难民的眼神他是看在眼里的,他是他们眼中生存的最后一点光亮。 不说事事亲为,与民同食同住,几分总还是有的。理所当然地太子仁德之名慢慢传播开来。 所以沈黯近日一直犹犹豫豫,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直到他有意去查筑堤银两的去处才有了今日的这番大胆直言。 沈黯用词一向犀利,无怪颇有才名却屡试不第。 求名以迫上..... 是啊,若是他回朝之后在朝议上数陈证据,以求起沉疴肃清吏治,父皇对此到底是会赞赏还是不满呢? 毕竟君上亲使臣监察无果的事,却被他这个储君查了个清清楚楚。 老怕少壮的道理,沈黯都看得清楚,是他太过激进了。 所谓明日之君,不过是被人钳住喉咙的傀儡,不让他动,他便一分都动不了。 想得越清楚,心中便堵得越发沉,耳边渐渐出现嗡鸣之声,睁眼也看不清景象,觉出不对,太子高声唤来陈宝,喉间一热便失去了知觉。 东宫的整体格局有点类似五进的宅院,当然规格方面要高的多了。 前跨院是太子的书房和起居的正殿,伺候太子的宫人也都住在前院的耳房,平日里前院和后院的门是不开的,太子不在,许莲不便踏足前院。 后跨院的正殿自然属于许莲。除寝殿外还有一个东暖阁,中间用多宝阁架相连。 许莲所住的正三间坐北朝南,与内院大门相隔半个跨院,东西两侧立着两排两间的居所,分别唤作宁心阁和雨花阁,许莲见屋子都空着,便问这是预备作什么的。 作为现行导游的馒头方才介绍的时候还说了一大串不带歇口气的,此刻却有点卡壳:“是......预备殿下日后纳侧妃用的。” 这下轮到许莲卡了。 果然是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时代啊,侧妃的居所除了采光差点,规制方面几乎可与她的正三间比肩,最重要的离前院比她近啊。 侧妃和她一样同占一个妃字,身份方面不是莫氏张氏之流能比的,如果日后进来一个出身不凡,颜好手段又高的侧妃,最好还是太子的“真爱”,那她就真的心塞不止于一点点了。 过了她的正三间是后小半个跨院,东宫的最北面,也是坐北朝南的一排小房子,只不过建得稍矮了些,和她的住处挨的也尽,冬天基本就不要想晒太阳了,俗称后罩房,是张氏和莫氏这些姬妾们住的地方,有名分的住得好些,没名分的住得差些,据说还有伺候过太子的宫女住在里面。 许莲没往那去,又不是走亲戚串门子,过去让人拜拜再你好我好地姐姐妹妹一番,随便看了一眼就回房了。 夏荷正好也回来了,带回了张孺子vs韩嬷嬷事件始末。 张氏出身不高,荣县县丞的女儿,延平十年宫女采选时入宫,那时东宫叫的出名号的姬妾仅有莫良娣一人,皇后觉得伺候太子的人太少,便选了姿容尚可的张氏,抬了孺子的名位送来伺候太子。 因是皇后赐的,太子宠了她一段时日,张氏倒并未因此恃宠生娇,反而担心来得时日太早,也不是什么倾城之貌,早晚会被太子抛在脑后,因而谨小慎微地与莫氏,与一众宫人交好,她为人圆滑,说话风趣,在东宫风评一时很好。 但是韩嬷嬷不喜欢她,以为她这样的性子便是上窜下跳地不安分,任张氏如何讨好都不曾给一个好脸。 听到这里,许莲觉得张氏也是太敏感了,韩嬷嬷那样板正的性子,对着她这个太子妃也是端着一张扑克脸,俗称一笑会死星人,不给张氏好脸也太正常了,要是韩嬷嬷端着深深的法令纹对许莲慈爱一笑,她一定会整宿整宿地做噩梦睡不着觉。 可那时的张氏不知,她只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东宫大嬷嬷,陷入了深深地担忧,想要送礼,多番打听也没打听出来这位嬷嬷有什么喜好,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像韩氏这样终老深宫,无儿无女的老嬷嬷,必定是需要银钱傍身的,便一咬牙拿出了手中所有的金银。 银钱自然是被退了回去。 非但没有成功讨好,反而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韩嬷嬷向来端着身份,所求只有太子的敬重,认为一个小小的孺子竟敢那银钱来侮辱她。 张氏则深恨老虔婆奴大欺主,油盐不经,不把她这个县丞之女放在眼里。 两人的梁子自此便结下了。 宫人一向是跟红顶白,不用韩嬷嬷发话,便觉出苗头,处处给张氏找不痛快,太子对她又渐淡,张氏也不敢告枕头状,拿这位老成持重的奶母去试探太子的底线,就一直忍耐,直到许莲入了东宫。 隐忍已久的张氏觉得机会来了,及时哭诉一下委屈,如果许莲恰好有心掌权,看韩嬷嬷不顺眼,两人正好一拍即合,许莲以张氏受了委屈的事作筏子打消韩嬷嬷的气焰,张氏的生活质量也顺便可以得到提升。 这段分析是夏荷的猜测,许莲估摸着也□□不离十了。事情全部听下来,她只能说这事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张氏说来的确也可怜,但她为什么要上赶着给人当枪使呢? 得罪韩嬷嬷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做管家老妈子她也没兴趣。当初会答应肃毅侯府的婚事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江文涛的次子身份,她嫁过去不用做长房媳妇接手府中中馈。 那点权力真的有那么重要的吗?说句难听的,她的正妻身份又算得了什么?身在女性不能独立自主的异世,女人的宠辱幸福皆系于丈夫一身,如果被太子厌弃,手中有权照样活得悲催,所以太子的大腿是一定要抱的,其他的就别麻烦了。 问题是如果她知道了韩嬷嬷欺负张氏也当作不知道,会不会直接被当作不愿理事甚至软弱可欺呢? 也是正巧,许莲正思索如何委婉地提醒韩嬷嬷差不多得了,别把人欺负得太狠了,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韩嬷嬷便登门了。 看起来是出了什么急事,老嬷嬷五六十的人了,门槛迈得很急,完全不像平日里举止庄重的样子,夏荷连忙扶了一把,韩嬷嬷站稳后对着许莲一福:“皇后娘娘请您往延望宫一趟。” “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去请安的日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韩嬷嬷一抬头,面色煞白,如丧考批:“才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在蒲州染上了疫病。” 皇后一听消息也病倒了,太医来看过,只说是怒火攻心,需好生将养着。 都知道是心病,太子生死不明,又要如何静养。 许莲跪在床边侍疾,躺在床上的皇后脂粉褪尽,面如金纸,如同一下子突然老了十岁,不复平日保养得宜雍容冷艳的样子,皇后接过许莲手中药碗,叹了口气:“看来你也是个命苦的。” 这个也字值得琢磨,听起来像是在说许莲,其实是在说皇后自己,太子病重,形势危急,若是就此撒手去了,她们婆媳二人便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也最可怜的两个女人。 许莲没有直接拿话安慰皇后,只道:“儿媳不可怜,殿下承社稷之重,必会否极泰来。” 皇后盯了她片刻,虚弱一笑:“你倒是很有把握。本宫若让你前去侍奉太子,你可愿意?” 许莲愣了一下,随即道:”儿媳愿意。“ 医疗条件落后的如今,会传染的疫病如入出笼之虎,顷刻可夺人性命,但若是太子就此去了,她保住性命又如何,成了太子的未亡人,以后的日子也是无比难熬,与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 皇后倒不妨她答得如此干脆,默了片刻才道:“也罢,但愿你的命能好些,可助我儿渡过此劫。”皇后疲累地阖上双目,许莲会意,福了一礼退出了延望宫。 回了东宫,许莲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莫氏和张氏叫来,开门见山地问她们:”殿下病重,你们可愿意去服侍殿下。“ 她耍了个心眼,没说自己要去,只问她们愿不愿意。 张氏和莫氏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许莲脾气有点上来了,她没功夫在这边和她们耗,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滚蛋,她这可是给她们机会去抱大腿,惜命的话就算了,浪费什么时间。 许莲面色不虞,两人也不敢再做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莫氏先开口道:”嫔妾粗手笨脚,只怕去了也不合殿下心意。“ 这就是不愿意了,许莲没理她再看张氏,张氏瞥了一眼莫氏,再对上许莲的目光,双唇一抿,无不坚毅地道:”嫔妾愿意。“ 第9章 退热 如果赐给许莲一盏阿拉神灯,许下的愿望绝不是什么愿夫君疾病早消,一生康健,而是请把高铁赐给这个世界吧。 没错,她又晕车了。 比大婚那天要严重得多,京都里起码还都是平整的官道,这几日行得路有许多磕绊不说,泥沙还多,车轮马蹄一过,漫天尘土飞扬的,弄得她想掀开车帘呼吸一点新鲜空气都不行。 整日在马车里,抱着桶吐,馒头和春桃两个架着她,到了后来,随着颠簸返上来的呕意已经是条件反射了,胃里空空的,该吐得早都吐光了。 所以说穿越有风险,晕车患者须谨慎啊。 至于为什么是高铁,而不是高大上的灰机,许莲只能万念俱灰地一声呵呵:根据前世的经验,除了电动三轮车电动摩托这类无篷交通工具她坐了没事之外,有篷的除了火车一样不落,都是一坐就晕,其中也包括电梯。 当初能重活一世也是自觉万幸,却没想到,两世的妈都没给她一个好的前庭半规管(耳中决定晕车与否的一个小部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世事无常吗? 好不容易熬到了山东道的行宫,许莲已经虚得连路都走不动了,被人架下了马车,安排了一间准备好的屋子里,还得分一个延平帝赐下随行给太子看病的太医给许莲诊脉。 一不小心添了乱,许莲只想说,心好累,晕车这种事完全不是她愿意得好吗? 张氏下了马车,见太子妃被众人簇拥着去了,一时愣在了原地。 陈宝带人迎上来:“见过张主子。太子妃娘娘身子不适,好在张主子没事,这便跟奴才来吧。” 张氏见陈宝身外裹着墨色罩衣,与她说话时解了捂口的布帛,周围行走的宫人都是如此打扮,行宫华丽庄严,却透着一股死气,张氏忍不住用手帕掩了掩口鼻:“只有我一个人吗?” 陈宝笑了一下,看着她没有说话。 张氏突然自背脊生出一股寒凉,面上的血色褪得一点也无。 原是想着,在东宫过得也不痛快,太子妃也不像是会为她做主的样子,不如来为殿下侍疾,若是上天怜她,也许就此能入了殿下的眼,便是她的造化了,没想到太子妃也一起来了,初时她还窃喜了一番,以为娘娘这是在试她忠心,愿意把她当自己人提携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娘娘惜命着呢,这就称病躲了,拿她当顶缸的呢。 此时一宫人推着一个小车过来,车上覆着一块土色的粗布,一阵风吹来,掀起一角,露出半面灰暗的人脸来。 张氏骇了一跳,努力止住了尖叫,声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道:“敢问陈公公,这是......” “哦,您说小生子啊,前个伺候殿下茶水的时候一时大意,殿下已经吩咐了,找块地好生葬了,多拿些银两给他家里人......” 张氏没有听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许莲具有多年晕车经验,躺了一夜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胃里开始空落落得难受,春桃不敢给她做得太油腻,简单的白粥加几个食饼筒就是许莲在行宫的第一顿早餐了。 这食饼筒是许莲前世常吃的,说白了就是面皮里面裹点东西,许莲的喜好是香干瘦肉丁加胡萝卜丝,样子可大可小,包得小些就和春卷差不多,拿素油煎得两面金黄,夹起沥油就可以装盘了。 春桃就裹得就和春卷差不多大,数量也只有五个,防止许莲饿得久了一吃起来没个节制,用完一顿早膳只有七分饱的许莲决定以后让馒头和春桃一起负责她的饮食问题,好不容易穿成了贵族阶级,整天吃不尽兴算是怎么回事啊。 吃完换装,算是有了层防护措施,许莲前往太子如今养病的住处。路上得知张氏病了,癔病,据说是被吓着了,躺在床上不停地说胡话。 许莲心道她刚好,那个又病了,合着她们俩就是传说中的添乱二人组,给百忙之中的太医们再增加一些工作压力。 太子原是住在蒲州府衙的,因染上的是会传人又不知名的疫病,不能返京,延平帝下旨命人将太子挪到了就近的行宫,当然延平帝住过的寝殿还是不能用的,选了行宫内较为清幽的一处院落给太子养病,又赐了太医过来为太子诊治。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纵然早有准备,许莲的心还是忍不住揪了一下。 卧病在床的那位,和她曾经见过的简直判若两人,许莲也是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肩头以下盖着被子看不出来,两颊已是瘦得瘪了下去,露出了尖细的下巴,面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颧骨却泛着不正常红色。 许莲一探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吓人,如果有体温计的话,估计能测出四十一二的温度来,颧骨的红晕应该也是由此引起的。 许太医见许莲毫不避讳地拿手去碰触太子的身体,唬了一跳,急急提醒道:“娘娘当心,殿下的病是会过人的。“ 许莲这才反应过来,把手移开,看向出言提醒之人。辨衣饰纹色,应是副院判,其他以其为首的三名太医最低的也是御医。 许莲多少有点放心下来,延平帝派这四人,起码说明他没打算任儿子自生自灭。 其他三名太医停下手中活计来给许莲见礼,许莲摆摆手,难得板正地道:”昨日本宫身子不适,未能前来服侍殿下,还要劳烦各位太医分散精力来照顾本宫,真是辛苦了。“ 太医们连称不敢。客气话说过就是正事了,许莲道:”殿下的病,不知各位大人可有结论了?“ 四位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还是那位许太医上前一步回话:”娘娘恕罪,臣等才疏学浅,对殿下所患病症暂无良策。“ 许莲听得皱眉,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又看了眼烧得昏昏沉沉眉头紧蹙的太子,难道这就给判了死刑? 许太医接着表示,因为不知病症究竟所以无法对症下药,但用以往对付时疫的方子,暂将病情控制住了,也许再过几日他们便可商量出解症之法。 最后一句明显是安慰了,许莲此刻只恨自己前世不是学医的,不然多多少少可以帮上点忙,不像现在只能看着瞎着急。 小太监端着盆凉水进来,绞了帕子叠成方块状叠在太子的额头上,不一会浸了水的帕子便被额头的温度烤得温热,小太监把帕子取下,过水绞干再敷上,如是再三,盆里的水也不能用了,小太监端着盆出去换水。 许莲见状又问:”殿下这般烧了几日了?“ 许太医道:”自昨夜起的,一直未退,臣等已经开了退热的方子,只是并无起色。“ 就算许莲完全不懂医,也知道发烧久了会很伤身,中药和冷敷都没用的话,她想起了用酒精来物理降温。以前表姐家的小孩发烧,表姐就是用的这个方法,虽然后来听说对小孩子不太适用,但太子是成人了,应该会好些。 于是将这个法子问过太医是否稳妥,当然只说是从前和奶娘学的民间土方。 太医们从未听过这个作法,又因为是许莲提议的,不敢直接反驳,一时决定不下。 许莲也不敢太坚持,他现在这么虚弱,万一擦了酒精又给冷激着了,再有个好歹,她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直到晚间,高烧依旧未退,许莲实在不忍心,下了决心,和太医们放话说愿意承担一应后果,命人取了烈酒,凭着记忆加了一半不到的温水,解了太子的里衣,指导上手的小太监从脖子往下擦,注意避过胸口腹部和脚底等容易受寒的部位。 事急从权,许莲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旁人也不敢提醒她说您在这不合适吧,全程她就就一直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提醒小太监擦得仔细些,顺便还观赏一下太子的身材(重点部位遮住了有一丢可惜),窄腰宽肩,骨架匀称,要不是病得都没肉了,许莲没准能看得流哈喇子 所幸太子还算经得起折腾,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过了小半个时辰,肉眼可见的,脸上的红晕退去了些。 太医们却不知该郁闷还是该庆幸,他们的医术竟然连民间土方都比不上。 许莲自然是高兴坏了,走近些看他,发觉呼吸也变得匀称了些,皱着的眉头也没有那么紧了,她呼了口气,虽然只是缓解了表面症状,但能让他好受些总是好的。 陈宝上前劝道:”娘娘在这已守了一日了,也该去歇歇了,不如先去歇着,为殿下守夜的事自有我们这些奴才。“ 人一放松下来,疲累感就占据了上风,许莲也不打算硬撑,搭了馒头的手就要往外走。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殿下醒了。“ 许莲急忙回身去看,果见他微睁了眼,将四周打量一番,最后注意到了许莲,眼神中有讶异之色。 许莲没来由地有些紧张,生怕他待会一开口蹦出一句”这是哪里?“或者”你们是谁“。 那就真的生命不息,狗血不止了。 好在现实是太子认出了许莲,嗓音有些沙哑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鉴于声音太轻,听不出语气,许莲解读出了三种含义。 解读一(疑惑不解型):这姑娘真傻,这样巴巴地跑来送死。 解读二(无比嫌弃型):这里已经够乱了,你再来添点乱还不够我烦的。 解读三(霸道温柔型):不怕被传染吗,还不快回去! 一想到有可能是第三种,许莲整个人都荡漾了一把,默念“我是太子的真爱”一百遍。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太子接着道:“你不在宫里好生宽慰母后,怎么到这来了?” 第10章 臣妾做不到 果然和皇后是亲母子,事事以对方为先,身在病中还不忘体恤对方,她倒成了那中间踢来踢去的皮球。 折腾了一整天没得半句好,许莲心里有点不高兴,但还记得自己的目的是来抱人大腿的,该答的还是得答。 ”娘娘担忧殿下故让臣妾过来了。没有坚持留下陪伴娘娘左右,是臣妾的不是。“ 心里暗暗腹诽:当我想来啊,你妈的意思我但凡敢露出那么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分分钟被捏死好吗? 太子看她面上罩着布遮了口鼻,看不清神色,请罪的话听来有些像受气的小媳妇,鬓发处有些散乱也不及整理,显然是在侍立久了,仪态也未及整理,想到她不远千里辛苦赶来,又守了他那么久,想听的肯定不是这样。 心中虽这么想,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可能收回来,他一向也没有不曾哄过人,咳了两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陈宝本想去扶,许莲离得近,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搀了一把,还在后面加了个靠枕,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做完这些,突然闻到周身弥漫浓烈的味道,皱眉道:”怎么一股子酒味?“ 许莲尴尬退到一边装翻白,许太医答道:“是娘娘的建议的民间土方,助殿下退热,颇有奇效。” 比起这个法子,太子明显对许太医这张新鲜面孔更有兴趣:“孤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太医院副院判许林见过殿下,陛下自得知殿下染病,五内俱焚忧心不已派,特派臣等四人前来为殿下诊治。” 其余三名太医闻言一同来拜见太子。 屋内烛火晃动,在太子苍白的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听到“五内俱焚忧心不已”,他眼中滑过一抹讥诮之色,目光将几位太医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唔”了一声,太医们起身退到一边,许太医不知何处失言惹了太子不快,一时再不敢多言。 许莲也是好笑,她原本还对和她同姓没准是她本家的许太医颇有好感,现在看来又奇怪他笨成这样是怎么做到副院判的?医书读傻了不成?对太子说这些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要让太子拖着病体下榻,对着南面磕个头感念皇恩浩荡? 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龃龉自己心知肚明就可以了,他都病成这样了,再捏着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的礼仪逼他装出恭敬的样子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屋内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僵滞。 许莲调节气氛无能,给太子近侍陈宝使了个眼色,陈宝会意也愿意给这位太子妃娘娘卖个好,遂提议道:“殿下躺了一日不曾进食,可要奴才拿些点心上来?” 许太医有意将功补过,抓住时机连忙添了一句:“殿下若要用膳,选些清淡好克化为好,免得肠胃受不住。” 不料太子还未说话,突然不知从谁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咕噜声。 吃过晚饭的许莲缩在一旁当布景板:......不是我,不是我,他们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众人面面相觑,还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驾前失仪,有过一次经验的太子殿下却是心知肚明,盯了许莲片刻,苍白的面色禁不住染了笑意,对陈宝道:“让膳房准备些膳食,带你家娘娘去吧。”陈宝一头雾水,奴才这是在问您饿不饿,怎么扯到娘娘身上了?又听太子加了一句:“吃饱了再带进来。” 于是许莲怀着无比的怨念吃了一大碗馄饨下去,再去时太子喝了药又睡下了,她折腾了一天也有点扛不住,搭了馒头的手回屋,强忍了疲意,换了衣服洗刷干净,扑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着了。 许莲原本还天真地盼望着,太子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只不过症状严重了一些,用她的酒精*退了烧再加上自身顽强的抵抗力自己就会好过来,但那晚太子睡到半夜又发起热起来了,用法子退下去过不了多久又会烧起来,此后都是如此,反反复复,清醒的时间少,混沌的时间多,严重时身子滚烫不说,整个人都会烧得抽搐起来,刚吃下的东西也被吐得一点不剩。 许莲能做的微乎其微,绞尽脑汁想出一些营养滋补又清淡不油腻的粥来哄他多喝一些,这日春桃熬了红糖山药粥,她端了来也不假宫人之手亲自喂他。 莲觉得他躺了这几日,脾胃必然是虚的,喝点这个粥补补气血也是好的,不过她当然绝不会嘴贱地告诉他这是自己以前大姨妈不舒服的时候常喝的。 姜黄色的粥水上缀着几颗明红的枸杞,与底下的山药红白相间,亮暗搭配,看着卖相倒是不错。太子此时神智还算清明,闻到一股子甜味就有点腻了,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吃了一口就一脸嫌弃不愿再喝的样子。 知道他不爱吃甜,特意嘱咐春桃少放了糖,煮好之后许莲自己尝过的,几乎吃不出甜味,这样还嫌弃,许莲拿汤匙轻扣一下碗边,示意他转头看她,一副对着熊孩子的无奈口气道:“原先喝药的时候也没见您皱一下眉头的,这粥味道再差,还能差过苦比黄连的药不成?” 太子不服气了:“你试试照每日三顿喝试试。” 许莲噎了,这个好像的确有点惨,再好吃的东西顿顿吃也该腻了,可您吃这个是想吐,换了别的是直接吐啊。 许莲不与他计较接着哄道:“许太医说了山药有益肾健脾之效,对您身体有好处的。”说完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太子坚决不接茬,打岔道:“你午膳用的是什么?” 他不喝,许莲也不敢硬往里塞,选了几样味道不错地答道:“脆豆腐,糟溜鱼片和素炒冬瓜。” 太子随即瞥了眼她手里的红糖山药粥,再以一种受伤的眼神盯着许莲无声抗议:看你自己吃那么好却让我吃这些。 偏偏他面庞清俊,一双眸子不曾因病清减反而更加亮若寒星,晃得许莲真想立刻把粥摔了,唤人过来让膳房什么好吃上什么让他一次性吃个痛快,好险才把底线守住了,道:“这样吧,您先把这碗粥吃了,以后每顿妾身都陪着您用,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您看这样行吗?” 当然不行,她是不沾油荤就活不下去的人,现在只是想拿话把人给哄住了,回了自己的屋子有大厨春桃保证供应,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本是一句哄人的话,太子听了却收了玩笑神色道:“其实何必如此,孤的病太医都束手无策,你每日折腾这些也只是白费气力。” 这话说得有些丧气了,许莲不知如何宽慰,默默用汤匙搅动粥水。 太子又咳了两下,带得面颊有了片刻的红晕,很快又消退下去,床帐上的金钩也随着身子的震动晃荡着敲打到床壁,太子看见到她耳边垂下一绺乌发,本想替她夹到耳后,手伸到一半又意识到了什么停住了。 “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自嫁入东宫也不曾享过什么福,便遭到这样的事。” 许莲捏着匙柄的手指紧了紧,有些不想听他说下去。 他又连咳了数下,声音变得更轻,接着对她道:“若是天不假年,孤这次真的熬不过去。只盼你顾及自身,替孤好好为母后尽孝。” 搅动粥水的手一顿,许莲霍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道:“臣妾做不到。” “你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得久了,连话也听不分明。 许莲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务求咬字清晰:“臣、妾、做、不、到。” 这下太子也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她。 伺候的宫人早都下去了,屋中只有他们二人,许莲也不怕在人前伤了他的面子,直言道:“臣妾出宫的时候,娘娘的精神就已十分不济,嫔妾听闻娘娘虽然年过五旬,身子骨一直硬朗,极少染病,这次突然病来如山倒,究其原因,相信殿下心比妾身要清楚得多。” 太子薄唇抿成一线,神色有些动容,仍是没有搭腔。 “娘娘与殿下母子情深,令人好生欣羡。若是殿下真有个万一,娘娘心中会如何悲痛自不用妾身细说。倒是妾身自己却是不同的,妾身与殿下成婚不过两月,相识不深,亦无多少夫妻之情,所以殿下以为妾身离了殿下也不会如何,对吗?” 说完也不要他回应,手上一松摔了粥碗,扯下面罩直接扑向太子,一吻封口。 太子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怔愣之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有两人唇齿相碰,许莲尤嫌不足,撬开他牙关往里探寻,不顾他满嘴的苦味,寻了舌头吮了一下才迅速离开。 侍立门外的宫人听到瓷碗碎裂之声,询问两句不见回应,告了句罪便冲了进来,却见殿下与娘娘一卧一立,一个面容青白神色不虞,一个半面潮红钗环微斜,娘娘脸上的绢布不知为何掉落下来,覆在了一地的碎瓷粥水之上。 这名宫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二,便传来太子殿下带着怒气一个“滚”字。 第11章 赤脚大夫 宫人自是麻利地滚了,许莲则觉得这一个“滚”字应该也包括自己,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手腕攥得生疼,他无论有多生气到底在病中气力有所不济,许莲若是存心想挣脱也是挣得开的,只是刚闯了祸不敢再刺激他,任由他攥着。 太子面色阴沉得吓人,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你明不明白方才自己在做什么?” 亲都亲了,还怕你告我啊? 许莲十分无畏地回瞪过去,无奈气势太弱,不一会就被瞪得心虚气短腿肚子软,但还是努力作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来,望进他染着怒气的眸子:”臣妾离宫前,娘娘就曾问过臣妾,来此伺候殿是否愿意?殿下以为臣妾愿不愿意?” 手腕上气力减了一分,许莲感受的到,继续自问自答道:“臣妾不愿又如何?伺候殿下是臣妾的本分。说到底臣妾还是有些怕的,不过如今不怕了,区区疫病,有什么好怕的?” “您一定会奇怪,臣妾是哪来的信心,在这大言不惭?其实臣妾哪有信心,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只不知殿下是否甘心?“ 太子松开了她的手腕,细细打量着她,仿佛从未认识过她,许莲却笑得一派轻松:”臣妾大胆冒犯自是罪该万死,殿下责罚之前,还请应允和臣妾打一个赌,若是此番臣妾不曾被您过了病气,那您也要相信这病终有一日必可痊愈。”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病痛折磨尤其消磨意志,无论曾享受怎样的尊荣,在生老病死面前都是普通人罢了,会痛苦,会软弱,会在一次次药石无灵下感到绝望。她不想听到他宛如交待遗言一般的嘱托,她要把他窗外的那片常青藤叶挂上,不甘也好,愧疚也罢,心绪有所起伏总好过无波无澜。 良久,太子恢复了不辩喜怒的神色,云淡风轻地道:“也罢,孤就与你打这个赌。” 回屋后许莲灌了一大碗防疫的药,再做了几十个仰卧起坐,出了一身汗,洗个热水澡后睡去。次日醒来战战兢兢地唤来许太医把脉,结果无恙。 看来她的确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此后许莲每日过去应个卯,也不湊上前去,立在一旁询问太医几句,在他面前晃一圈就走,以示自己依然健康。 太子卧在床上由太医施针诊脉,不假宫人的手接过药碗一饮而下,连眼风都不带往许莲处扫一下的。 自那日起两人便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这也就罢了,许莲注意到他喝的粥还是仍是她让春桃熬过的那几样,就干脆把春桃派到膳房去帮几日厨,多翻些花样地为他熬粥。 如此不好不坏地拖过了半个月,太子的病没发生过特别危急的情况发生,却也不见明显的起色,许莲也是一筹莫展了,那个赌约就算有效也只能激起太子心性,拖得一时,毕竟治病这种事,心态和医药各占五十,但说到底药医药才是治病的关键,药石一直无灵,再好的心态也撑不了多久。 好在转机终是在行宫里传出第一声蝉鸣的时候出现了。 沈黯寻了个民间大夫带到许莲跟前,说是曾医好过与太子症状相似的百姓,来此为太子诊治。 许莲将这位大夫上下一打量,心里打起了鼓。 说是民间大夫都有些抬举他了,年纪约莫六七十的老丈,微佝偻着身子,上身灰扑扑的褂子没裁齐整,裤脚卷得一高一低,黝黑的面庞布满皱纹沟壑,若是平日看了还只当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夫,扔在人堆里分辨不出的人,有那个本事治好太子的病? 沈黯知道许莲的顾虑,人是他踏山涉水寻来的,这般不穿戴齐整了带进来也是担心殿下的病拖不得,焦急地进言劝道:“娘娘放心,此人所在的方头村有几人已经痊愈,小人亲自看过,才把人带来的,就让他上手试试,便是治不好也不会出什么旁的岔子。” 这话是说这位赤脚大夫的医术沈黯不能保证,毕竟华佗也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能治得了别人未必就能治得了太子,但是太子如今这样不好不坏地拖着,人都快拖垮了,还不如让他试试,没准真有本事就是意外之喜了。 旁的岔子是说已经把人上下三代都查清楚了,不会是什么刺客或是奸细来害太子的性命。 行宫内能做主的出了病了的那位只有许莲一人,她想沈黯平日颇得太子器重,算是半个心腹了,总不至于要害太子,再者若真是个包藏祸心的,只在暗处等着太子被病熬死,完全不用来这么一出给自己惹祸上身。 这般想着,许莲问了几句姓氏和家中情况。 老丈一一答了,只是口音略重,有些卷舌,许莲听不分明,还是沈黯在一旁充作翻译讲解了几句。 老丈姓郑,家中原有一房妻子和三个儿女,长子已经生子,幼子还未娶亲,疫病是被洪灾毁了家园的外村人流落到他们村子带过来的,还没想出怎么治,他老伴便过了病撒手去了,长孙也被奶奶染过,眼看就要不行,郑老丈粗通医理,也识得药材,平日里村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叫他相看。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眼看大孙子要不行了,郑老丈急得不行,老伴的丧事也不及仔细料理,便上山采药,凡是沾得上边的药材都多少拿一些带回家去,放锅里一起熬了给孙子吃,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体壮实,几大海碗灌下去,孩子烧也退了,也不吐了,能吃的下东西不说,过得几日竟全好了,从床上下来生龙活虎地蹦达,还和郑老丈吵着要红烧肉吃。 村民也有得这病的,原也无法,央了里正找一处偏僻的房子,亲人给抬了过去等死。后来得知郑老丈有法子治,赶忙寻了过来,郑老丈也不藏私,凭了记忆给人说了药单子,让人去山上采,因为药量不精准,药效有所差别,那几个喝了有好起来的也有没起色就此去了的,虽是如此,郑老丈能医疫病的名声还是十里八乡地传了出去。 沈黯原是替太子料理赈灾事务,这染病的灾民四处流窜祸害别村别地的人也是一宗令人头疼的麻烦事,听闻此事亲自去察看果见有效,联想到太子的情况便有心请他去为太子诊治。 老丈起初百般不愿,他心里明白自个的医术就是个半瓶晃,乡里乡亲的给些穷苦人家看看也就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治好了千恩万谢,治不好没人怪他,但沈黯这样的一看装束就知他身份不凡,需诊治的肯定是不一般的贵人,怕惹麻烦,忙推拒了直言没这本事,让沈黯另寻高明。 这宗治病的巧合郑老丈存了一分显耀本领的心思,谁都没说,家里人和乡亲们只当他真有这分本事,凭此得了不少的敬重,便是里正村长也因此敬他三分,沈黯打听不出其中曲折,只当郑老丈是不敢惹事,放低身段礼贤下士地恳求再三不应,索性带了兵卫直接把人带走。 到了行宫再拿金银哄住,郑老丈被自愿地来了,见了仙境般的雕梁画栋的宫殿眼睛都看直了,再被手里沉甸甸地金锭晃晕了神,想着来都来了也有心搏一搏富贵,若是真把贵人的病治好了,贵人们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些都够他们一家子几辈子吃喝不尽。 许莲问过也打算让他一试,只是该说的丑话还是得说,其实她最烦这种事,如今是求了人家来救命,还拿腔作势地一副逼迫的样子,反正她死活是说不出什么”治不好殿下,本宫要你全家陪葬“之类的话,尽量站在平等地角度地说了一句:”老丈莫慌,治不好没人会拿你治罪,但若是殿下在你手下有个什么万一,本宫就是想保你也没有法子。“ 郑老丈一听这话,知道面前这位贵主不是拿话唬他,想到原先喝了他配的药仍去了的人,以命博富贵的勇气顷刻间荡然无存,立也立不住往许莲脚下一扑,褂子里的金锭银角子滚了一地,拿头磕在上面一下就砸出了血:”贵人饶命,老汉没这本事,这病治不了哩。“边磕边把来龙去脉说了。 沈黯一听大惊失色,心里骂着老丈不说实话带累自己,这下也立不住了,跪下去与他一道磕头,动作倒没有老丈这般狠,也是一叠声地请罪,道自己识人不明,差些害了殿下。 闹出了这么一通,许莲无奈地叹了口气,摆手让太监扶住磕头的两人。 她差点就打算让这个赤脚大夫进去了,这么大个乌龙,就不能靠谱点吗? 两个小太监一手一个将人扶起,郑老丈不懂规矩,唯恐被拖下去直接砍了,又是哭自己,又是哭家里的孙子没人照看,动静闹得有点大,吵醒了睡梦中的太子,太子唤人问明情况,让陈宝去给许莲传话。 许莲正发愁呢,见了陈宝知他是太子面前得脸的,便有心问他一句。 陈宝对着许莲打了个千便道:”殿下有命,传这位老丈一见。“ 第12章 病愈 闹了这一出,许莲有些心累,本想手一挥,见就见,爱谁谁,想想还是得安排妥当了,让人带着郑老丈下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再带到太子面前。 太子今日瞧着精神倒好,神色还是那般恹恹的样子,歪在靠枕上,深紫的缎面衬得他面庞愈加莹白,许莲瞧着,心里冒出“绝色小受”四个字,忍不住想猥琐地笑,忙低下头去怕让人瞧见,因为站得有些远,罩布也没戴,这一出正好落在太子眼里,睨了她一眼没理,没受郑老丈一拜,示意陈宝扶住了。 郑老丈头上包着纱布,换了一身丝绸衣裳,立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哪处摆放,便听躺在床上的贵人问道:“老丈家住何处,日子过得可好?” 声音温和少威严,郑老丈寻着了自己的舌头答道:“老汉住的方头村离此地百里有余,农家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把子力气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太子在鲁地有些时日,听懂了大半,又问怎么个过得去法,从家中牲口细问到吃穿用度,半句不提让人看诊的事,郑老丈看问得都是些家常的事,他照实答了贵人也不恼,瞧着神色越答得细贵人越满意,便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儿女的事:“ 幺儿生得晚,老婆子快四张才落地的一个,自他生下来便疼他跟眼珠子似的,家中的事都是老大在做,田里活做得呀漂亮,幺儿是半点舍不得他沾手的,这憨小子也争气,是块会读书的料子,老汉和他大哥就是累死也要把束修挣出来,要是供出个秀才,那才十里八乡得有脸面哩。” 老人家疼幼子本是寻常,这话听在太子耳中勾起他另一桩心事,心中不免不喜,方才想从老丈处了解民生的闲暇心思也减了几分,一时不再问话。 许莲瞧出不对来,寻了话题把这话岔了开去:“殿下不知,这位老丈在医术方面......颇有见地,治好过染了疫病的村民,不如让他把方子写出来和许太医几位探讨一番,若是对殿下的病有所助益,自是万幸了。” 这出乌龙太子已了解了大概,对郑老丈究竟有几分医术心中自也有数,听了许莲的建议亦无不可,让人上了纸笔。 许太医几个肃立一旁,等着老丈写下方子,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只要是修行不够的凡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心,原先比不过太子妃的民间土方(现代科学)也就罢了,如今一个乡野村夫都可来给太子治病,摆明了他们医术不精,面目无光。 老丈面对抬上来的小案和纸笔,讪笑着搓了搓手:“老汉不识字哩。” 几位太医互递了目光,眼中鄙夷之意更甚,若不是殿下娘娘面前需要注意仪态,只怕都要出言讥讽。 出于学渣对学霸天然的厌弃,许莲愈发瞧不起这帮太医院高材生,一副我是学霸我最*的样子做给谁看,请把太子的病治好了再拽可以吗? 太子道句无妨,示意他口述便是,老丈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几位太医听着,头里几味药还罢了,听到最后鄙夷不屑之色转为震惊与庄重。 这方子老丈不知对人说过几遍,很快说完,自有识字的小太监记录下来递给几位太医,许太医接过,与一旁的两位交换一个眼色,盯着这张药方端详起来。 许莲一看就知道有戏,便让他们和老丈一起退下,旁枝末节地东西再一起参看参看,在这里太医们顾及颜面估计也不好问出口,她也不怕太医们因为失了颜面不精心,若是因此治好了太子,功劳是他们的还是这位赤脚大夫的可就是全凭太子和她一句话的事。 几位太医正处于一种纠结于该惋惜自己逝去的名誉还是该默默地研制方子揽功劳的状态,听了许莲的吩咐当即明白这是在给他们的机会,默默地退下。 他们一走,陈宝貌似精乖地想要带人下去,许莲连忙混在中间跟着走了,期间就怕床上那位说句“太子妃暂留”,让她留下秋后算账,好在那位说了这会子话精神不济,翻个身又睡去了。 几位太医研究了几日,药量初定后先是在就近染疫的一个小村落里施医赠药,测试药性。 许莲听说了心里有些不是很舒服,知道没有把人抓来关起来当作试验品算好的了,就这还是太子不愿太过扰民坚持之下的结果,让太子直接用药是不可能的,行宫里染病的只有他一人,唯一被染过的曾经伺候茶水的小生子也已死了,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为太子试药的人。 黎民轻蝼蚁,这便是现实。 灾民们不知其中曲折,只当是朝廷派人来救他们了,自是千恩万谢,太医在药方中添了几味又去了几味,比起郑老丈的药效要好上许多,过了三五日,村中染病之人好了大半,此药也顺势像其余疫情严重之地传送,由沈黯奉太子之命全权行事,疫情一时得到控制未再扩散。 一件本质不怎么纯良的事,令人庆幸有个不错的结果。 等到太子用药的时候,可能因为平日养得精细,体质稍差了些,喝了药头两日没什么反应,夜里照旧发起了热,直到第三天药效才显了出来。 近身伺候陈宝自那时起整天都笑眯眯的,许莲问起时回禀说,殿下瞧着面上是松快多了,膳也能多用些,可见是要好了。 行宫上下,上至许莲,下至粗使宫人都欢腾了一把,太子若能病愈,他们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不用担心上面追究下来让整宫伺候的人给太子陪葬,许莲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身为大老婆,太子如果挂了,殉葬倒是不必的,不过等皇后再一去,无子宫嫔所居的宁心庵就是她下半辈子要待的地方了。 除了这桩大事,许莲心里还有一桩小小的心事没有解决。 那场不算赌约的赌约她是赢了,就是不知道他还生不生气了? 但愿能原谅她吧,许莲弱弱地回想,其实强吻这种事,两辈子她都是第一次。 许莲既怕太子生气她招架不住,又怕太子不生气,直接就此远了她,回宫后纳个贴心顺意的“真爱”进来,那请问她这些日子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不过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太子的身体一日日好起来,在许太医断言已除病灶,日后只需好生将养那日,陈宝就过来传话了。 此时将近黄昏,许莲晚膳刚刚开摆,还没用上几口,就要被拎过去兴师问罪,她当然不愿意,用眼神和一桌子的菜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哀求地看着陈宝。 就不能吃完再去吗? 陈宝端着恭敬的微笑,摇了摇头。 许莲无法,在馒头的伺候下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如赴刑一般地跟着陈宝去了。 到了地方可巧,太子也在摆膳,许莲行了个礼,太子淡淡应了还许她坐,虽然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还是稳稳地坐了下去。 再不济,太子总不至于像宫斗剧里的手段来折腾她吧,那也太掉份了。 随着宫人鱼贯而入,将膳点一一摆盘,许莲直接愣住了。 太子的晚膳和她点的重了三分之二,除了两个带辣的荤菜换成了清炒,汆牛肉丸子汤换成了草菇汤,其他一点没变,连点心都是重样的水晶藕糕,唯一不同的是样样冒着热气,明显是太子临时起意要求现做的,而且是吩咐照着她点的来。 菜上齐了,太子无视了坐在一边没有碗筷的许莲,旁若无人地用了起来。 第一筷夹向了许莲的最爱脯酥鱼片,鱼肉上裹了一层面粉和蛋清打成的雪丽糊,炸成乳—黄色摆在盘里。 油炸的就怕时间一久,变得软烂坏口感,小太监们去提膳时一点没敢耽误,快走着过来的,待到太子享用正是酥脆鲜嫩正味美的时候,太子夹起来先是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尝味。 许莲抓狂的内心:咬大点一口能毒死你啊。 许是觉得味道不错,第二口就是整片放进去嚼,乳—黄的鱼片擦过溢出油香,唇瓣在烛光下闪着点点油光,因为是长着这样一张脸上,这么沾染人间烟火气的举动也该死的好看。 许莲吞了一点口水,不知是因为男色还是因为食色。 太子嚼完看向许莲:“太子妃这是饿了?” 许莲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妾身不曾用过晚膳。” 太子给了她一个“哦”地表情,接着用一种“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道:“孤还当你一直盯着孤看,是想要再轻薄孤一次呢。” 许莲:......这样的话真的不要端着一张严肃脸说出来可以吗? 虽然这话在一定意义上真相了,但她打死都不会承认。 毕竟想法和行动往往是两回事。 男色很要命,但她更惜命。 许莲自认为是个很识时务的(很怂的)人,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那种。 那天敢扑上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躺在那里一副病弱的样子,还就不想喝粥的问题跟她傲了个娇,在一定意义上算是用容□□惑了她,这才导致她话赶话地(一个人在那边激动),身体先于意识做出行动,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扑上去了。 放到此刻,他稳稳坐在一旁,恢复了血色的面容威仪天授喜怒难辨,给她本就忐忑的内心施加了不小的压力,不要说往上扑,她都恨不能直接跪下唱征服。 太子当然不要听她唱征服,不光不用唱,还命人给她上了副碗筷,许莲顿时热泪盈眶,以为这是让她吃了,向太子投去感激的一瞥就去夹离她稍远的鱼片。 接着太子一声清咳,许莲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默默缩了回来。 第13章 惩罚 许莲一直觉得,撒娇这种事要看颜值的,美女撒娇那叫撒娇,她这样的那叫撒泼。 但目前她正遭遇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一盘好吃的鱼片放在她的面前,她想珍惜但是有人不让。于是她舍了这张两辈子加起来超过三十的老脸,想象着以前养的猫猫向她讨吃的时候的那种萌中带点忧郁的眼神,模仿了一下向某人投去。 效果还是有的,太子这次真的许她吃了,不过不是这满桌子的色泽诱人的菜,而是宫人们新端上来的三样粥水:红豆薏米、雪梨百合以及惹出这一系列事端的红枣山药。 没错,就是许莲定的食谱,春桃熬了送去,某人养病期间出现频率最高的三种。 如果到了此时,许莲还不知道这位爷是掐了她饭点来打击报复的话,那她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大晚上的喝粥也就忍了,但是为什么都是甜的,行宫里缺盐啊,来个皮蛋瘦肉粥佐佐口也是好的呀。 太子自然接收到了她的怨念,对她扬起一个温和亲切的笑容:“百合清心润肺,薏米补气除湿,红枣......红枣滋补气血,你每日让人熬了送来,自己都没好好尝过未免可惜,今日便多用些,在这莫太客气。” 客气你大爷。 许莲平了平气,想自己三十多的人了,不要和这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一般见识,拿了勺子每样都来了一口。 味道没什么问题,甜淡适宜,米粒饱满,应该还是春桃的手艺,放在平时当点心她倒挺乐意的,但现在一边闻着鱼片和肉段的鲜香再吃这个,总给她一种在五星级酒店吃肯打鸡的感觉。 暴殄天物,何苦来哉。 三种粥都是用瓷白的小盅盛的,这点量对许莲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光速扫光规规矩矩地坐正身子,满怀希望地看着太子。 太子头也没抬:“不够?” 许莲咬着勺子点头:两个人一起分担这些菜吧,我知道你吃不光的。 太子唤了一声“陈宝”,陈宝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太监端来一模一样的三小盅,还很贴心的为她把盖打开,许莲不敢对着太子怎样,只能拿眼睛蹬这个小太监出气,小太监还算争气,手上东西没掉,只是身子不住地抖啊抖,被看出不对的陈宝拎了出去。 太子夹了一筷银耳豆芽,对看着三小盅不动勺的许莲道:“不够还有,慢慢用,别呛着了。” 要不是没这胆子,许莲真恨不能一口粥水直接喷死面前的这位。 见识到了某人的腹黑,许莲歇了别的心思,心中的郁闷盖过了欲_求不满的食欲,有一勺没一勺地吃下了第二轮的三碗,说了句“我吃饱了”,就放下勺子,手托着腮帮子用一种无比饥渴的眼神盯着某人,成功把他盯得没了胃口。 许莲见他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最后一次试图争取道:“殿下当惜物力维艰,剩这么多未免可惜,不如……” 还没把最重要的“不如交给臣妾处理”说出来便被打断“说得有理,陈宝。” 陈宝应声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这些端下去分了吧。” 陈宝:“谢殿下赏。”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许莲想当然地以为这么吃一顿饭就算是折腾完她了,在宫人们收拾的时候一抹嘴打算溜,又被某人叫住:“慢着。” 还特么有完没完? 已经起身的许莲步子一顿,隔着一张桌子望着他,今晚的怒气与郁闷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面色十分不善。 陈宝自六岁起被皇后挑中近身伺候太子到如今,从未觉得有那一日的差事比今日的情形还难办过,给慢悠悠收拾的兔崽子们使着眼色,小太监们手上动作快了几分,麻利地收拾完退了出去。 太子平日在爱看书,卧室窗边的小塌旁立了个红漆矮脚的书柜。他站起身慢慢走过去抽出了一册书,转身对她道:”过来。“ 许莲梗着脖子待在原地不挪步,太子又重复了一遍,声线比上一声略微低沉一些,许莲有些怕他这是要生气,但觉得就这样送上门去太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过去可以,但您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竟然还和他谈条件? 太子负手而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有些期待她接下来会说的话。 许莲深吸口气道:”上回轻......轻薄您是我不对,但是我粥也喝了,晚膳也没正经吃几口,您也算是罚过了吧,再揪着这么点小事不放,未免显得您太没度量了,所以......所以我过去了您不会换个法子惩罚我对吧?“ 说到最后许莲手指绞着衣带子,垂着头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透着期望与不确定。 无奈听者实在铁石心肠,依旧板着脸道:”喝点粥就想混过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莲顿觉人生无望,为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积极地思考着对策,可惜她刚吃完饭智商基本在正常值以下,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那......那要不我再让您轻薄回来?“ 说完许莲就被差点自己蠢哭了,她到底是说了些啥? 太子一愣,绷不住笑了一下,随后不疾不徐地向许莲走近。 许莲如脚下生根一般定在原地,内心隐秘的期待自手心泛出麻痒,待他靠近,月白常服镀上烛光的暖色,周身还存留着中药清苦的气息。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笑得有些坏意,脸上满满写都是“既然你这么要求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的神情,接着真的依言将她轻薄了回来。 本是浅尝辄止的温柔,但因为许莲尝到鱼片的余味大脑当机地咬了一下,惹起了某人的性子,这下不光吻得有了些惩罚的意味,他还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食指再从耳根一路向下轻轻滑着,许莲一个激灵身子差点要软,这才有些慌了,用手揪了他的衣襟用力推开。 她的敏点和很多女生一样,耳朵和脖子是绝对不能碰的,有预兆地碰触还好,不然就算是相熟的女生突然来一下,她都会很不舒服。 许莲微喘着气两颊泛红,但意识还很清醒,还能分出多余的精力问道:“这就算扯平了对吧?” 太子一手托着她腰,看她站立都有些不稳,还也不忘和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也起了玩心,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眸子微眯,带着这种时候特有的笑意看她,给她一种下一刻就会被揽进怀里往不远处的床榻滚去的错觉,心跳速度不减反增,许莲觉得自己脸更烫了。 就在这时,陈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许太医和沈先已等候多时。” 两人听了这话谁都没有先动,许莲很确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作可惜的情绪,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有些淡漠的样子,仿佛方才一室的暧昧都是她的错觉。他拿起那册书放到了许莲的手上,也不要许莲伺候,自己拿过披风穿上,边道:“今夜就在这把它抄录三遍。”说完径自出去了,留下许莲和手里的书大眼瞪书页。 因为交到她手里的时候是反面朝上,许莲拿起来随手一翻,就翻到竖排繁体的“卑弱第一”。 竟然是《女诫》......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太子罚起人来和那些教导礼仪的嬷嬷是一样一样的? 太子自走出房门陈宝就觉出面色不虞,弓着身子在身后不敢出声,生怕是因为自个打搅了殿下的好事吃挂落。 其实他也冤哪,他原本立在门外面等吩咐,听动静里面没声了就知道要不对,可之前被殿下吩咐过要他记得在戌时三刻提个醒,还有事要和那两位商议,这才大着胆子出声,现下瞧着果是有些不快了。 许太医和沈黯二人晚膳后便被传到此处候着。这次为太子诊治他们太医院的表现实不算好,许太医等了这一会不知太子因何将他叫便有些惴惴,便将主意打到了一旁的沈黯身上,想从他身上套点东西出来,也好心中有数。 沈黯自听闻今日京中有书信送到已猜得一二,只不愿相告,与他打着哈哈。 太子落座免了二人的礼,先看向许太医,言道此番大病多亏几位太医悉心照料才得痊愈,许太医身为院判自是居功至伟。 许太医被夸得更为心慌,连称不敢,都是贪天之功,不敢称能。 太子见他这会倒是谦虚起来,便不与他兜什么圈子,直接问道:“不知许大人可有将孤的脉案呈送回京?” 许太医这才隐约猜到太子的意思,脉案已整录完毕,还未送到驿站,此时心念一转答道:“还不曾整录完全。” 太子这才露出满意一笑:“孤近日疫病虽去,却有些不耐夏日炎暑,,还请许大人把一把脉看看可否要紧?” 自到了行宫,这平安脉便是一日三请,晚间的一脉已经请过,并无半点不妥,况且就算真有不妥也不会在这接见外臣的文彤阁之内宣他来把脉,许太医心中疑惑,卷了袖口上前一搭,仍然是不变的脉象,除了大病初愈的积弱无半点异样。 太子待他把了十数弹指也不未发话,显得有些不甚耐烦,另一只手把玩着玉镇纸,问道:“如何?” 许太医犹犹豫豫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发现太子手中把玩的镇纸正是自己年前送给幼子的入学之礼,因是他亲自从文宣斋挑的,纹理都记得分明,瞬间明白过来,颤声答道:“殿下已中暑热,恐不堪舟车劳顿,还需再将养一段时日方可大好。” 太子停下把玩的动作,笑道:“许大人医术高超,一个小小的副院判只怕是屈才了,这方镇纸孤便送与大人,预祝大人前程似锦,杏林留芳。” 许太医不敢应答,接了镇纸行礼退下。踏出大门,夜风一吹,冷汗一收,黏腻的衣料才与背上的皮肉分开。 沈黯待许太医走后,将京中来的书信呈与太子,边道:“这太医还需是自己人来的方便。” 太子将信纸一展:“无妨,纵是以前不是,往后便也是了。‘那位’有意让孤回京,你来回信,意思不可太过,跟着这位许太医的脉案走便是,再让人把话递到母后跟前,就说孤已大好,切莫再让母后忧心。” 第14章 家暴 太子回房时看到案上的灯还点着,有些奇怪一则《女诫》内容也不多,怎么抄到现在也没抄完,走近一看,笔倒是还握在手上,人已是趴在案上睡去了,下面垫着墨迹未干的纸张。 他已经不知是该觉得生气还是好笑,轻扣两下桌面,她肩头一耸动,手上一松,毛笔自桌沿滚落,带得地面都染上了墨迹,人却未醒,只皱了皱眉头,似在抱怨自己吵到了她。 太子已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把人从座上抱到榻上,这才发现她压着纸张的半边脸也印下了墨迹,与另外半边的未施粉黛对比明显,脸上细细的绒毛在烛光下依稀可辨。 不知怎的,方才的窒闷全退,连带着心中某处也变得柔软,他命人打了盆水亲自替她清洗一番,他自来都是被人伺候,从未伺候过别人,又有点不忍心手重吵醒了她,笨手笨脚地折腾了一番才拭净脸上那一片乌黑,刚要离开去放巾子,就听她梦中一句呓语:“我要金子。” 声音太小,他凑近了些听,便见她在梦中甜甜一笑道:“夫君有什么用?他连饭都不让我吃饱。所以说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我选金子。” 这下听清了,他脸一黑,盯了她片刻,将巾子一丢,铜盆里溅出一片水花,转身出去了。 许莲醒来的时候诡异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一看周边的摆设就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床,又看了一下衣服再感觉了下,确定不是和太子这样那样过,在床上坐起来回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她一边怨念一边抄书,繁体的笔画实在太多了,她穿来十几年都不曾动过几次笔,成婚前检阅她抄书的那位圆脸嬷嬷看到她字迹后那种吞了苍蝇一样的脸色她至今难忘,再加上饿昏饱呆,又是晚饭刚吃完,她抄着抄着就眼前就迷糊了,没坚持多久就过去了。 之后她就没什么印象了,难道是太子把她抱过去的?那就有点受宠若惊了,可是这个点他人呢?又不是在宫里,需要这么早起吗? 还是先起来再说,许莲一叫人,进来的不是伺候太子的宫人,而是馒头,馒头面色有些怪怪的,许莲想着早膳的事,没注意到,由着她伺候,洗漱穿戴完毕,往堂屋一坐问:“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 许莲也没注意到她说的是“在书房”而不是“去书房”,还心道这也太勤谨了,身子刚好就闲不住。也不怎么在意,道:“吩咐膳房,今天吃葱油饼,此地的豆腐花不是很出名吗?来碗咸的,如果没有现成的卤子,用酱也行。” 馒头有些为难:“这恐怕不成。” 许莲先是奇怪,马上找到了解释的理由:”也对,在殿下这用膳有些不敬,那我回屋用吧。“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馒头一句话拦下了:”主子别动了,是殿下吩咐,您今早只能喝粥,中午只能喝粥,晚上也一样,除非您在这把该抄的十遍书给抄完了。“ 啥?许莲整个人都不好了:”凭什么呀?我凭什么只能喝粥啊?还有明明是三遍,我都抄了快一半了,他凭什么坐地起价?“ 这些馒头显得更为难了:”殿下也说了,就猜到您会这么说,殿下的意思是加罚的原因您就在抄书的时候好好琢磨琢磨吧。殿下还说.....“ 许莲眉头一皱:”他还说什么了,一次性说完,憋得我。“ ”殿下还说,您若是十遍抄过还不明白原因,就再抄十遍,练字能修身养性,您写着写着总会明白的。“ 许莲:......这是小学语文老师才会出的招,殿下您好掉份。 吐槽归吐槽,许莲也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安分地用过了早膳,幸好是咸的,什锦鲜蔬,早上再吃甜的真是不能忍,吃完在屋内走了一圈,提笔开始抄字,心却不上面。 她与那位虽然处得不久,还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是会无聊折腾人的那种,尤其是在”轻薄回来“事件发生之后,他明显都不生气了,准确来说原本就不是生气,估计是病了太久,咸的蛋-疼,于是借着事逗逗她,所以也更没理由还揪着那点事不放,那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把他真气着了?该不会睡着把人扑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许莲僵了,应该不能吧,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可怕,按照正常程序不是该激起某人的欲-念,然后旷久之战,她起来腰酸...... ”主子,您......“馒头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许莲回神一看,她竟然抄都能抄错,而且把心里想的给写上去了,好好的闺训就变成了”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旷久之战,起来腰酸“ 还真特么押韵啊,这也太重口了,还是繁体加上简体,许莲下意识往前一扑想用身子挡住,结果胸-口撞倒到了桌沿,痛得她大姨妈都快出来了。 馒头一急,从前的称呼都出来了:”小姐,您怎么了?“ 实在太难以启齿,她能说是因为怕你发现你家小姐的尺度太大所以不小心撞到了正在发育的某处吗?所以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没~事~,刚用完早膳想运动一下,你去膳房偷偷给我带点吃的进来,只要不是粥什么都成。” 馒头仍是有些担心,但架不住许莲的坚持,一脸担忧地去了。 许莲这才起身揉了揉,妈蛋,最痛的时候都过了,这会揉有个屁用? 拿裁纸刀把那块裁了,提笔再写又有些心烦,想着一会馒头会送吃的来,把笔一扔,回床上补个回笼觉。 但是馒头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倒是膳房的人送了午膳过来,许莲一看只有两个小盅和几个配菜,嘴角一抽倒是没抱怨什么,问起了馒头的消息:“本宫近身伺候的玉露到哪去了?” 侍膳的小太监答道:“玉露姑姑在膳房偷馒头被大师傅抓到了,这会正被拘者在膳房和面呢。” 做苦役啊,她可怜的馒头啊,和上这么多面有什么用啊,你家主子也吃不上一口。 以往她嘴馋,让春桃和馒头去膳房拿点吃的是很寻常的事,哪怕超出点份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膳房这会小题大做,又高拿轻放,明显是某人的意思,说不让她吃,就真的一点折扣也不打。 她心里更加烦闷,让侍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掀开盖子一看,特么的又是红枣山药,当她坐月子啊? 看着没胃口,肚子却饿,许莲越想越烦闷,看了眼连着一大片花圃的后窗,想起来昨个下午屋里还盛一盘子绿豆糕被收起来了,当时她还有些怨念春桃唐僧,什么糕点数不过五,死活都不让她多吃,此刻却是无比的感念,幸好革-命还留有火种。 她回想了一下方位,扯了一张抄废了的纸,翻了背面画了一下地形图,就和以前玩rpg游戏一样,要在不被看守人员以及流动看守人员发现的情况下,到达目的地。 这个时代的窗户都不高,而且也没什么防盗措施,又只有一楼,这样的高度也不担心掉下去会摔伤哪里,许莲将裙摆一系,拔了头上碍事的零零碎碎,打开窗户就往出爬。 腿都垮了一只了,眼看伟大的革-命事业就要开个好头,后方的正门忽地“吱”一下被推开了。 许莲很镇定地没有掉下去,回头一看,太子殿下不辨喜怒地立在门口处看着她,也不过来,也不问她,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等她开口解释。 许莲看了看外面的花圃,再看了眼房梁,对着太子笑容可掬地道:“我要是说这处的风景特好,您信吗?” 太子什么话都没说,快步走过来,把她抱放到边上的一张小塌上。 许莲嘿嘿一笑,出于礼貌想说声“谢谢”,琢磨着再说点什么把事给混过去,整个人就被翻了个面,接着屁-股上就连挨了三四下。 许莲完全愣了,疼倒是不疼,可这算怎么回事啊?她这是被家暴了? 太子也没打算真怎么的她,没打几下就让她翻过来坐到榻上,沉着脸训道:“还风景,瞎话都不会扯,孤看你扯瞎话的本事倒是没有惹祸的本事大。” 像这样责问中带点关心的口气,许莲一下就听出来了,立即抓住机会揪了太子袖摆,伏低做小地不说话。 看她这样,太子”哼“了一声也不买账:“书抄完了? 许莲摇头。 ”那想明白为什么罚你了?“ 许莲摇头。 太子脸色更沉,腾地起身就要离开,被许莲攥住了袖子委屈道:”昨晚不就是没抄完就睡了吗?您不带这样的。“ 太子一转脸,冷笑道:”不就是?梦里说得畅快,这会就忘了?“ 他鲜少有这样情绪生动的神色,许莲一惊,这才记起来昨晚那个荒诞的梦境。 原来压根没往那处想,她夜里做梦白天起来一向只能记得几个片段,被他这么一吓,反倒把片段串了起来。 第15章 梦境 昨夜睡梦中,她仿佛到了山林深处,依稀有泉涧叮咚,鸟鸣啁啾,许莲赤足在山路上走着,闻着草木清香有点担心会有虫子。 行到一处,忽地看到两个老者在石桌上对弈。 白袍老者道:”女娃娃来了。“ 青袍老者斜她一眼,应道:”早该入了轮回的人,偏你多事。“ 白袍老者捻须摇头:”长陵仙君正在人间历着生死之劫,怎可没这么个妙人儿在旁相伴?“ 青袍老者”哼“了一声:”长陵小子,入了凡尘不如以往许多,此一世已是两次历劫,也不知此番能否过去,你派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过去,又有何助益?“ 白袍老者笑了两声:”有何助益,待我问过便知。“说着转向一脸迷茫的许莲:”女娃娃莫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便是。“ 许莲偏头看了青袍老者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她觉得这位青袍老爷爷长得真像苏有朋版的《倚天屠龙记》里的青翼蝠王,只不过是加了胡子版的,看惯那幅装扮再看如今仙风道骨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不过出于礼貌她什么都没说。 白袍老者便问道:”若我与你两样,一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与你做夫君,二是几世都用之不尽的金银,二者择一,你选哪样?“ 许莲不假思索地答道:”我选金子。“ 白袍老者笑容一僵,捻须的动作一滞,道:”这是为何?“ 许莲道:”夫君有什么用?正所谓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所以我选金子。“说着一顿,拨掉落在她脸上一片枯叶,接着道:” 若我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光的金银,我就可以用它买下我想要的任何东西,财可通神,倾覆一国也是覆手之间,运筹得当,到时我就是有疆无冕的一地之王,要什么样的男子做面首没有。若是选了男子,还要战战兢兢地盼他不变心,与其等着皮囊衰老,色衰爱弛,不如选了金银来的实在。“ 白袍老者完全无言以对,半晌才喃喃道:”一定是阎王这厮弄错人选欺瞒与我,待我查一查。“ 青袍老者则被许莲的话闹得一口茶水喷出,连连笑道:”不用查,不用查,我瞧这女娃娃好,就让她去陪长陵渡劫。“ 现在那两个老者的话她记不太清了,但自己的豪言壮语还是记得大半的,梦里的自己心可真大啊,什么“靠不住”“能上树”,还有“女王”和“面首”,随便拎出来一句都会震颤到她这个满脑子封建教条,自身本就是封建男权象征的丈夫那脆弱的神经。 许莲整个人都石化了,很想问他到底听去了多少,可又怕他原来没听去几句,她这么一问反倒不打自招,就企图含混着过去:“其实那都是梦中呓语,算不得真。” “是吗?要金子不要夫君的时候应的挺快的啊。“ 完了,真被听去了。 太子完全没打算放过她的样子,既然都说开了,索性问个明白,他皱眉道:”什么“能上树”,还一口一个男人,你哪学来这些民间俚语?。“ 看来听去的不多,后面更劲爆的应该没听,许莲放下了提着的心,缓了口气道:”其实吧,是这样......“ 声音一轻,引的太子有些好奇又靠近了些,接着她就两手往他脖子一攀,腿跟着往上缠,整个人都挂了上去,力道没把握好,摇摇晃晃地又挂不稳,该蹭到的不该蹭到的都蹭了一遍,眼看要贴着他身子掉下来,太子呼吸一紧,赶紧伸手扶住了,托住的地方正好她的屁-股。 两人的脸凑得很近,许莲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眸子,声音低低地道:”您看,这不就上树了。“ 太子一愣,很快就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带着身上的人往榻上一躺,双手支在她脸旁边:”许家虽是行伍世家,也不至于教出你这样跳脱的女儿。“ 刚刚还处于被床咚的娇羞中的许莲悚然一惊,生怕他下一刻就掐住她的脖子逼问:“说吧,哪来的妖孽,上了许家小姐的身来迷惑孤?” 不料太子下一刻抛出一句“小东西哪学来的那么多花样?”说着还故技重施,手指去摩挲耳根后的颈间肌肤。 许莲被那句“小东西”雷到了,是不是男的都喜欢在这种时候给对方起一些奇怪的称呼,虽然这一世的身体还未成年,以他的年纪称她一句小东西并不算过分,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别扭,身体的反应还很不争气,面上一红,脖子上也跟着起了粒子,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推掉他的手,自以为很正常地说了句:“你别碰那里。” 覆在身上的某人则像是不知怎么被激着了,眸子一眯,肆意妄为地拨开了许莲抓着衣襟的手,轻薄的罗衫一挑,露出了里头的白色里衣。 许莲穿不惯肚兜,贴身的一直是改良版的背心,细绳往背后一绕系成固定,有点类似西方的束胸,此时大白天地露了出来,与新婚之夜穿的不同,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了一会,手伸到后面将带子一抽。 之后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午时的阳光从半开的窗间洒进来,热意席卷,却不及身上人给她带来的燥热之感,不一会就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 这位爷临时起了意,许莲不能很矫情地和他说白日宣-淫是不好的咱应该停下,但还是有些害羞开着窗户做这种事,虽然有花木遮挡,总担心会被周围走动的宫人们听去了声响,就仰了头要伸手去关,被某人略重的一下,全身一麻,手一软垂在了塌边。 许莲小死过两回之后,不要说窗户,她已经连快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来身体是真好了啊。 事毕他将她抱到屏风后,对外叫了水。虽然知道宫人们看不见,许莲还是掩耳盗铃一般地拿衣服盖着脸。白日里叫水,还是在什么都没铺的小塌上,也不知道痕-迹有没有滴答到上面,就差明摆着昭告天下,太子和太子妃刚刚那啥啥了。 许莲发誓她以后梦里再也不乱说话了,就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不再用那种方式往回找补,她那可怜的碎了一地节操啊...... 太子看她小衣胡乱套着,该遮的没遮,没什么大碍的脸倒是总外衫遮了,觉得会闷着她,伸手把它掀了,露出正郁闷自己节操的许莲红通通的一张脸。 就像埋在沙子里逃避现实的鸵鸟,突然被从沙子里拎起来的鸵鸟许莲很愤恨,横了他一眼,只可惜配上满脸的娇羞实在没什么气势,要把外衣再盖回去。 太子使坏,拿得远了些不给,许莲跟着仰起身子去抢,动作一猛,穿得松散的小衣滑了下来。 宫人们还在抬水进来,准备洗浴的一应物事,屏风里头传来了女子的一声娇呼,随后似是被堵了嘴,呜呜嗯嗯地抗议不成,宫人们齐齐看向陈公公,等待示下。 陈宝飞快地对着抬水的小太监的脑门一人来了一下,这种时候还看什么看,还不快麻溜地走人。 大好的午膳时间就在没羞没臊中渡过了,这下倒是没再吃食上饿着她,许莲洗浴完毕大快朵颐地补充着流失的体力,太子陪她用了一些,来人报了沈先生求见,太子便去了文彤阁,她一个人更是吃得毫无吃相有如饿死鬼投胎,吃完也不说走走消个食什么的,倒头就往榻上睡去。 这一睡就是一个下午,先前太累,睡得又久,起来时头有些疼,太子正好回来,见了给她按了按穴位缓解,太阳穴的位置手不免又会碰上耳廓,许莲怕自己又脸红,没让他按两下就让他停了,人却往他怀里倚去。 太子不躲不闪地让她倚了,许莲声音有点闷闷的,带了点撒娇的味道:“没事,我睡得有些久了,过会就好。” 太子手搭上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抚着,许莲有些痒,耸着肩抗议:“您顺毛呢?” 背上的手一顿,许莲说完就被自己毁气氛的能力给佩服到了,这会貌似应该正是丝发垂两肩,何处不可怜的时候,而且咱的目标是抱大腿,这位爷明显没在这种时候哄过人,坚决不能打击他的自信心,于是许莲拿了他的手放到腰处示意他揉。 太子两手放上去捏了下。许莲骨架中等,不要说那种纤瘦的不堪一握型的,两手握上去也不能完全圈住,太子比划了下道:“没瘦,比从前还宽了两寸。” 许莲心中默默地吐血,真想就着位置去咬他肩上的肉,磨了磨牙没敢,愤愤道:“我还在长身体呢。” “长身体应该是身子抽条,哪有横着长肉的” 您还是闭嘴吧。 许莲郁闷得不行,决定忽略这个话题,想到一件困扰了她很久的事,据说这种时候一般来说男人都好说话些,她犹豫了一下问了出来:“殿下是怎么染上疫病的?” 太子扶着她的肩,两人离得稍稍远了些,许莲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严肃,又忙摆手道:“不是我该知道的就算了,妾也是随便问问的。” “没什么该不该的,孤只是奇怪,这事已经明显到你都看出不对来了?” 许莲点点头:“对啊,这个很明显啊,行宫内只有您和一个小太监染了这病,还是您传给他的,这不是明摆着蹊跷吗?” 太子笑了一下,这一笑有些自嘲的味道,他又将她抱紧了些,轻声叹道:“是啊,明摆着蹊跷的事......” 连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都可以看出来的事,他的父皇却没有半点察觉,派了四个混子一样的太医过来就放他一个人在这鲁地自生自灭,没有半点查究的意思。 他不禁想起乾元二十七年明懿太子中毒的事,那时皇爷爷震怒之下严令彻查,伺候明懿太子的宫人赔了大半,还牵连到母后王氏一族被夷,再看如今…… 到底是有所不同的,那位皇伯父深受皇爷爷器重,委以重任,父子感情甚笃,他怎能与之相比? 许莲听出内有隐情,任由他搂着不敢出声。 太子见她虽然好奇,此刻也乖顺地不敢开口,方才问的时候自称都变了,这些日子养出来的胆子都缩了回去,安抚地拍拍她的背解释道“你错了,并不是孤传给了那个小太监,而是那个小太监传给了孤。” 第16章 张氏 许莲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太子,脑细胞已经有点不够用了。 什么情况?病原体竟然是那个小太监!这里面明显就有问题啊,那个小太监是怎么瞒过其他宫人的眼睛,带病去伺候太子的?既然知道他有问题,起码把命拖住了撬开嘴问一下幕后主谋什么的呀,怎么那么快就让他领便当了? 不能怪她阴谋论,哦,行宫上下都没事,就一个人染上了当代新型传染病,还正好是伺候太子茶水的小太监,再无比幸运地在坚持带病上岗没被发现地情况下传染给了太子,概率学六十分飘过的许莲脚指头掰掰也知道,就这几率,说是意外巧合也得有人信啊。 太子说了这一句就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了,给了许莲一个“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懂“的眼神,许莲继续用疑惑的眼神对上去。 她不造啊,智硬怎么破啊。 太子轻笑了声,弹了下她的脑门:”你吃下去的东西是不是全用来长肉了?“ 特么的又来了,许莲的目光变成了愤怒的瞪视。又说她肉多,这次更狠,肉多加没脑子,俗话说得好,人不能因为同一件事被枪毙两次,她都三次了,差不多得了啊。 逗得人炸毛的太子笑得很快意,快意完考虑了下打算以一种许莲能理解的方式再详尽地说上几句,就传来一个在许莲听来非常不和谐的声音——”殿下,张孺子亲自做了些糕点来给殿下请安。“ 听声音不是陈宝,陈宝不会揽这种没脑子的差事,她还在里头呢,就敢替别的姬妾传话,还真是不怕她打击报复啊。 许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抽了,坐直了身子,看看门外再看看太子,然后就哑了。 她该说些什么呢? 难不成起来行个礼说,既然张妹妹来了,臣妾就先下去了。 凭什么呀,貌似她才是大老婆吧,跑上门截胡来了,当她是死人啊? 那不然以退为进地上点眼药? 张孺子伺候殿下的第一日就病倒了,如今殿下大好了,她的癔病也跟着痊愈了,必是沾了殿下的福气,说来她还未给殿下请过安呢,殿下不如见见? 她去,这种拈酸热醋的话她可说不出来,虽然是事实,这么一加工意思就全变了,她宅斗技能点为负数,这话说出来没给别人上到眼药,她自己先就先别扭死了。 太子看她一副别别扭扭地样子,奇道:”你还带了人来?“ 对上太子一脸”姑娘我被你的智商蠢到了“的表情,许莲完全无言以对。 她能说她带人过来,完全是因为准备路仪的时候韩嬷嬷问她要带上哪位,她就想当然地以为惯例(宫中不成文规定之类的)奔赴侍疾这种事,小妾是一定要带一个的,她只能选择带上哪个,留下哪个,那她就让她们自己选择喽,还省的麻烦,当时还安慰自己,带就带了吧,就当刷刷她贤良的名声了,听太子这么问才明白过来,难不成不是不带也是可以的? 太子基本已经放弃了拯救这姑娘的心眼了,对门外道:”糕点留下,让她回去吧。“ 大夏天的吃糕饼还不够噎得慌,许莲心里觉得太子会嫌弃也是很正常的,但嘴角已经咧着对他笑了。 这姑娘笑起来真傻。太子毫不客气地对着她的腮帮子就掐了一下,可怜许莲被欺负了还不敢反抗,气呼呼地准备化悲愤为食欲,唤来馒头叫膳。 刘参在门外弓着身得了这么一句,明白殿下这不光是不想见人,连糕点也半点兴趣都没有,转头给院外候着的张孺子传话去了。 角房里坐着的陈宝正闭着眼受着小太监的服侍,听了屋内动静,搭了半拉眼皮瞥了刘参缩头缩脑出去传话的样子,得意地笑了一声。 小太监把握着力道敲着背,见着师父现在心情好,正是好说话的时候,望着眼刘参的背影问道:“师父,您说刘参替张主子传这躺话可拿了不少好处吧。” “往下边点。”陈宝扭了扭脖子,“好处?瞧你这眼皮子浅的劲,眼馋了吧?” 小太监“嘿嘿”地笑,方才要不是刘参这小子凑上去快,没准那金豆子就是他的了:“这张主子以前在宫里不是还挺得宠的吗?殿下这会因为娘娘在才不肯见她吧,下回瞅准时机再来,不也是没准的事。” 陈宝叹了口气。从前得宠管什么用啊,伺候了殿下几年连个子嗣都没落下,每回的避自汤都是殿下吩咐他亲自盯着服下的。在殿下这么些年他算是明白了,因为皇后娘娘和淑妃那点子事,殿下连庶子都不想要,这会有了娘娘了,还会容许下边的蹦跶? 这小子没悟性,连点边都悟不透,眼里只看得见银子,那会还觉着他精明呢,合着就只有点小聪明,难教啊,陈宝懒得说了,只道:“什么有准没准的,你小子记住喽,以后这张主子再来,少往跟前去凑。” 刘参到了院门外,对着张氏打了个千,早没了收银子时候的笑模样,不咸不淡地道:”殿下这会不得空,这点心留下,张主子就先回去吧。“ 张氏打见到他出来的脸色就猜到了几分,这会也只得把食盒递过去:”那就麻烦公公了,公公辛苦。“说着把手上翠色不怎么足的一只镯子给撸了下来塞到他手里。 刘参拿着桌子对着亮瞅了几眼,才露出一丝笑模样道:”不辛苦,张主子也甭着急,这回不行咱还有下回不是,别太着急了。“ 张氏勉强笑了笑,转头欲走就听见刘参进去招呼小太监:“哥几个今个可有口福了啊,茯苓饼,主子不爱吃,就便宜咱们了啊。“几个小太监嘻嘻哈哈地围上来,除了陈宝和身后捏肩的徒弟一动也不动。 张氏顿了顿脚步,生生把一口咽下去,搭了宫女的手走了。 宫女名叫含烟,是行宫里拨出伺候张氏的,行宫里常年不见主子,日子没有奔头,含烟能来伺候张氏也是挤下了别人花钱打点了管事嬷嬷的,心里也打着伺候好了张氏跟着回宫里的打算,自然盼着张氏得宠,这会看出张氏心绪不佳,她也气这刘参收银子手黑,贪个饼就不能等人走远了再说,这不戳人肺管子吗? 于是边走就安慰道:”主子别也太沮丧了,这回正好碰上太子妃娘娘在那,不然殿下......“ 话没说完,就被张氏低声喝断:”闭嘴!娘娘和殿下的事岂是你可以议论的?“ 含烟被她的样子唬住了,往鹅卵石的地上一跪,抬手就要掌嘴,被张氏死死拉了起来:”起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把事给闹大了,你主子我可没法给你收场。“ 含烟抖着身子起来了,张氏呼了口气,此刻倒不觉得怎么憋闷了,还有闲心替含烟抚了抚皱巴的袖口,一脸平静地道:”想跟着我回宫里去,就把嘴闭紧了,踏踏实实地为我办事。殿下那我心里有数,你听吩咐便是。“ 含烟诺诺应是,让张氏搭着往住处去了。 张氏走在路上,软底的绣鞋穿着,觉着底下的石子怎么踩怎么膈脚。 这些日子她在那又偏又小的院子里养着,躺得她心烦意乱不能安生。开始两天确实魇着了,但两碗安神汤下去就好了大半了,除了夜里会梦到那个死了的小太监死灰的脸在她眼前晃悠,但也是很偶尔的事。 可她不敢好起来,生怕一好起来就要去给太子侍疾。 那病真的是会过人的,她还年轻,还不想死。一旦染上了,太医一定不会像用尽一切办法拖着太子的命一样来拖着她,那时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博富贵博富贵,前提有那个命去花博来的富贵。 可她一边怕,一边又在犹豫。一直这么躲着,就没机会让殿下看到自己的忠心了。又觉着自己冒了险让殿下看到也无用,这疫病这样汹涌,连太医都束手无策,谁知殿下到底能撑多久? 机会就在犹豫不决中消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殿下这就大好了,她又慌忙也跟着“好了”,亲手做了这茯苓饼来请安,就这么被挡了回去。 也是,殿下这会心里只有日夜辛苦侍疾的太子妃,哪还会有她的位置? 可她连怨恨都不知道该冲着谁。是她自己胆小,怪不得旁人。 那么太子妃呢?太子妃带她来此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提携她还是根本就为毁了她? 虽然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娘娘怎么可能在意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孺子,但她一遍遍回想刚到行宫那一日的情景,恰巧娘娘不堪路途颠簸身体不适,只有她一人去服侍太子,恰巧小太监的尸首被抬出来,又那么恰巧就被她看见了,这世上真有那么恰巧的事吗? 心里想着事,脚下就走不稳。一步没有踩好,骨头错位的声音伴随着脚踝的剧痛,含烟一声惊呼:“主子!” 第17章 报应 晚膳后的消食时间,太子站着练字,许莲被自愿地在旁陪练,理由是那手字实在拿不出手,需要紧急加训。 许莲自己也承认,如果有什么场合需要秀一下书法,自己的狗爬字实在拿不出手,为了防止丢脸,还是有练一下的必要。但是练了没两张,就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手酸,而且一张不如一张的感觉,硬笔都没练好呢,软笔太可怕了。 如今想起来,也不知高考作文的阅卷老师们,都还好吗? 她的字虽然烂,但还属于烂得泯然众人毫不出彩的那种,阅卷老师看了她的卷子最多就是心烦,两眼瞟过给个大众分,有一些同志的字就不一样了,网上有过一些截图,许莲曾有幸看过几眼,相信这种以坨来计算的墨点,来上几张,阅卷老师就该吐血了。 新任书法老师太子殿下的教学方法是走量的,甭管写得有多差,每日必须写完十张,许莲就报着完成任务地心态在写,就像前世做完作业才能去玩一样,如今是写完才可以用夜宵,如见天气渐热,膳房准备了酸梅汤,拿冰镇了,酸酸凉凉的一碗下去,许莲想着口水都快出来了。 太子见她停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笔尖一顿咳了一声,许莲立时回神低头作认真状。 那日疫病起源之事,被张氏打断了,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传话,张氏扭伤了脚。 许莲觉得这次张氏肯定不是故意的,以伤邀宠这种事得分时机,刚被不待见过,这是得有多二傻才会再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次不行又来一出。 不过太子明显不太高兴,说了句“让她好好养着吧。”也不说赐个药什么的,一日之内来了这么两出,估计在宫人们眼中,张氏失宠的事算是板上钉钉了,日后有关她的消息轻易都不会往太子面前递了。 太子在她面前拒绝了姬妾的邀宠,许莲兴奋归兴奋,倒也不至于傻到认为这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没到那份上,谈爱有点可笑,太子在她面前不怎么端着,实则是个极重规矩的人,不待见张氏很大一部分是出于对她正妻身份的尊重,另外他的寝居,姬妾也是不能随便闯的,即便是在行宫。 这要是在外边某个水榭亭台里来个偶遇,没准他就欣然了。 不过许莲不愿意这么去设想,能有尊重,不让她当面恶心也是好的,身处封建社会,嫁的又是这么个身份的人,要求不能太高。 之后他还和她细细讲起了那病是如何染过的始末。 那个小太监是自己不知从何处染上了病,又恰好住的是单间没人发现,每日拿凉水浸面,不让人看出发热来,在太子身边伺候了两日,将病过了自己也受不住了,太子一病他也倒下了,症状与比太子只重不轻。 陈宝看出不对来,太子又病得不省人事,当机立断将人拿了用刑,当时太子倒下没了主心骨,行事多少有些不够周全,得了口供不久那小太监就熬不住刑去了,如此死无对证得了口供也是无用。 对于他愿意告知,许莲还是觉得挺开心的,但他讲述的时候,她总觉得他的态度十分消极,就好像明明知道下手的是谁,但是有些顾忌不好出手反击。 既然是人为,撇开那个小太监出于“报社”的心理决定一举干票大的这种万分之一的几率,幕后主使一定是存在的,太子不提,她首先猜的就是淑妃。 按照正常逻辑,一件事出自谁手,看看谁能从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基本就□□不离十了。 要是太子这位嫡长一死,得益的自然就是其他庶出的皇子,延平帝子嗣不丰,膝下皇子除了皇后所出的太子就只有柔嫔的二皇子和淑妃的三皇子。 比起皇后来这二位的出身挺不够看的,柔嫔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淑妃更不济,宫乐坊舞女出身,论起身份柔嫔还比淑妃要略高一筹,但是淑妃位分高又得圣宠,母妃出身方面,这两位皇子堪堪打了个平手。 再者就是年龄和才干了,二皇子十七,前有沉稳的兄长,后有聪慧的幼弟,延平帝既然防着太子就不好越过太子给他派差事,所以才能也显不出来,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三皇子不同,年仅八岁已有早慧之名,生的聪明伶俐,深得帝心。这一点三皇子胜。 除了皇位替补者本人,还得看他们母妃的彪悍程度,柔嫔人如封号,是个性子很柔的女人,许莲曾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都给人一种不扎眼但很舒服的感觉,皇后要是不发话绝不敢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把茶水喝得一点都不剩,几乎是把顺刻到骨子里去的一个人。 不过不是柔顺,而是卑顺。 当初皇后会推她出去分淑妃的宠,想也是看重了她这样的性子,还许她生下一个皇子,但淑妃视她做仇敌,皇后对她有拉拢也有防备,柔嫔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 淑妃的性子就不用说了,看看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就可以猜测一二,当然不排除柔嫔是个演技派,隐忍了那么多年决定憋着劲来个大的,但是综合来看,三皇子出位的可能性略高一些,还是淑妃下手几率最大。 但许莲想不明白,如果是淑妃,太子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想不明白就不纠结了,她知道里面的门道太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告诉她的。 胡思乱想的时候,效率特别高,许莲很快就写完了十张,叠好压在一边,默默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去翻,许莲偷偷地去瞥太子,小声地说:“我写完了。” 太子“唔”了一声没再搭理她,许莲悄没声响地往门外蹭,想让馒头把她的酸梅汤端过来,太子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收了笔,神来一句:“待会你躺里侧。” 许莲“啊?”了一声,太子又道:“孤可不想睡到半夜还得从踏脚上捞人。” 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件事。昨夜她睡着睡着卷了被子从床上掉下来了,滚到踏脚上,腰正好磕到踏脚边沿,她下意识地一声惊叫吵醒边上的太子,被他半夜从踏脚上拯救了上来。 她瞬间就囧得无言以对,睡相差这种事也不是她能控制好吗。 菱镜里映出的脸妆容精致,顾盼生辉,朱唇半点,眉如柳叶,淑妃揽镜自顾,梨涡浅浅,容貌一途她自负是从不输人的。 贴身侍女桐言走近,俯低身子在淑妃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淑妃脸色骤变,描眉的青黛“啪”地一声被她丢回盒里。 侍候梳妆的宫女立时跪下请罪,在桐言的示意下磕头退了下去。 人一走,淑妃再无顾忌,广袖一扫,妆台上的首饰匣子胭脂锦盒噼里啪啦地滚到了地上,脂粉珠宝散落一地。 桐言垂手不语,显然已经见惯淑妃与人前温婉娇俏不同的一面。 淑妃这一通发泄尤嫌不足,恨恨道:“柔嫔这个贱婢,定是又受了皇后的唆摆来与本宫作对。” “娘娘息怒。奴婢以为陛下此番做出移宠柔嫔冷落娘娘的姿态是为了太子染疫之事,陛下恐怕对娘娘有所怀疑了。” 桐言的话让淑妃很快冷静下来:“那边的事,处理干净了吗?” 桐言摇头,语气中出现一丝犹疑:“奴婢已经尽力,但天长日远,消息不便,也不知动手的小太监是不是已经落到了太子的手里。” “落在了又如何,他都不知是在为谁办事,熬不住刑也只会供出一个王韦,本宫早早地送了他去地下,攀诬不到本宫身上。”淑妃显得十分自信。 桐言凝重的面色不见缓和:“话虽如此,王韦到底是在咱们翊桦宫待过的,众口铄金,等太子回宫,延望宫若是拿住了这一点作文章,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最重要的是,陛下会怎么想?” 今日恰好是立夏,宫中早早供上了冰山以降暑消热,淑妃被问了这一句,忽而觉着冰山的寒气从披帛处侵了进来,凉得她遍体生寒。 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延平帝的宠爱,平日在一些小事上拿个娇,延平帝从来都是顺着她的,十数年未衰的盛宠,生下一子一女的功绩,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多少让她有些飘飘然了,但她从未在储位之事上去试探过延平帝的底线。 默了片刻,淑妃敛了敛衣襟:“是本宫失算了,只恨棋差一招,若能成事,王氏那个老虔婆也撑不了多久,本是一箭双雕的好计,偏偏竖子命大,不是说都熬得都只剩半条命了吗,这样都能被他挺过来。” ”听说是太子妃的功劳,用什么民间土方助太子褪了热,这才熬到了解决时疫的方子出现。“ 淑妃冷笑一声:“本宫早就看出来了,这个许氏天生就是来与本宫作对的,不论是端华的驸马,还是沣儿的大位,都险些毁在这个丫头片子的手里。” 主仆俩的谈话还在继续,伺候三皇子的太监急急忙忙闯了进来,淑妃认出了他,也不责怪他无礼,忙问:“可是三皇子如何了?” 太监气也没喘匀就抖抖擞擞跪下请罪:“娘娘息怒,奴才无用,三皇子他,染上风寒了。” 淑妃猛地站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黑差些没站稳,桐言赶紧上前扶住了,这一刻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说? 这世上的果报自是有的,不过多在来世,杨氏的罪孽今生不偿一些,来世怎还的完? 自从太子染疫,皇后便命人在延望宫偏殿设了小佛堂,日夜抄诵经书为太子祈福。 皇后在佛龛前跪了已有两个时辰,檀木佛珠来来回回地数,面前摊着的《观音心经》念了不知多少遍,早已谙熟于心脱口而出,期间也不曾喝水进食,眼见嘴唇都有些发白。 方姑姑实在不忍心,上前去劝,就听见皇后低声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王氏在此恳求菩萨护佑我儿此生康健无病无灾,为此信女愿折寿十年。杨氏之子若就此去了,罪孽全在信女一身,万望菩萨莫将业果报应在信女一双儿女的身上。信女在此叩谢菩萨。” 第18章 修渠 马车辘辘而过,昨夜大雨滂沱,河摊上淤泥湿滑,车轮压过留下道道深深浅浅的车辙。 赶车人一声喝止,车帘一掀,下来两人,陈宝提着裤脚一溜小跑地迎上来:“哎呦,沈先生您可来了,可让殿下好等,还请您到了殿下跟前稍稍劝劝,这日头忒毒,哪是殿下该待的地儿啊。” 沈黯还未接话,其旁一人便道:“河滩头本就没什么遮阴的地,自然不该是贵人们待的地。 “殿下千金之体在此久立等候,阁下莫非还嫌不够诚意?”沈黯为请来人费了不少唇舌,此刻听他语出不敬,心下不悦。 来人面色仍有不屑:“不是老朽托大,老朽虚活这把年纪,筑堤之工程大事也参见许多,只可惜请老朽的大人们都只知加固加防,一听老朽说要修渠改道便摇头摆手,这位贵人若也只是为了加固河堤,随意找个有些经验的河工便是,实不必请老朽前来。” 这话说的实在不太客气,陈宝斜着眼打量说话之人,年岁约莫已过知命,褐衣短打,头戴斗笠,一副河工打扮,皮肤黝黑,脊背微微佝偻,身型健壮膀大腰圆,尤其说话时一双眼睛,这把年纪丝毫不见灰败浑浊,俨然精神头极佳的样子。 沈黯无奈:“晚生已再三说过,莫拿那些尸位素餐之人与我们殿下相比。” 这位沈黯口中的“老先生”只“哼”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历来脾气大的,多有真本事,陈宝也不敢拿出太子近侍的派头与人对上,躬着身子开口打断二人的扯皮:“还是莫让殿下就等,二位先生这边请。” 太子正坐在河摊边的一快大石上盯着河面静静出神,待几人走近,起身扶住老者不受其拜,老者受了这一扶,站定之后打量面前之人,面色白皙却不显女气,身型瘦削但不显羸弱,姿容俊朗平生罕见,也与他同样作了渔家打扮,只未带斗笠也没打赤膊,仍是长衣长裤地包着,只这身打扮也遮不住周身清贵之气,仅此一眼,方才与沈黯斗嘴的芥蒂已消了大半。 太子也注意到了两人相似的打扮,笑道:“似是孤东施效颦了。” 老者应道:“殿下确是不适此身。” 沈黯一听几乎要扶额长叹,在殿下面前这脾气也不知道收敛些。太子也不恼,反而觉得此人耿直得有趣,问起他姓名来历。 “回殿下,这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河工于同于老先生,于水利一道颇为精通。”沈黯赶忙接话,生怕老者再出什么惊人之语。” “河道做工之人,不敢当一声先生,只不知如此三番四请所谓何事?”只可惜老者不领情,沈黯话语刚落,便抢白道。 太子转身,手指河水走势的湍急之处:“孤不懂水利之事,不知此处引水致渠解黄河之患,有几分可行?” 于同大惊:“引水致渠?贵人不是想加固提防吗?” 太子一笑:“哪个和你说孤是要加固提防?” 这回轮到沈黯“哼”了一声,他可没说过。 老者骄矜之色去了大半,仔细端详了太子所指之处,摇头道:“这处不行,地势太高,近有农田,为之不易恐会毁农伤人,需西行三十里开外再看。” “西行三十里,那是?” 于同应道:“蒲州。” 太子与他一同向西望去,沉吟半晌道:“看来孤与蒲州也真是有缘。此事若交予你,工期如何?征工又如何?” 于同默算片刻答道:“民夫两千左右,工期大概半载。” “孤不要什么左右大概,五日之内,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可能做到?” 按下心中激动,于同急急答道:“草民领命。殿下深谋远虑,是万民之福。请受老朽一拜。” 太子受这一拜,将其扶起道:“若能成事,先生再谢不迟。” 老者走后,沈黯道:“殿下可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太子不答反问:“仲明,你博闻强识,阅尽史书,可见过因修渠利民而被废的储君?” 被唤了表字的沈黯闻言呐呐:“话虽如此,但……”但身在储位,本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太子施然转身,此时日上三竿,无片瓦遮挡地置身在白亮刺眼的日光之下,太子额前的汗珠自腮边滚落,但其神情淡然仿若身处之地无半分不适。 “仲明,孤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沈黯默然,再不相劝,只道:“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孤就从未指望过他。早在修渠的折子递上去的时候便料到是泥牛入海,果不其然。” 沈黯奇道:“殿下早便料到?那何以成事?光动工的银两学生便一筹莫展。” 太子目光移到浑浊河水上翻滚着随流而下的枯枝残叶,笑道:“你不是说年前朝中拨下的筑堤银两只用了十之三四吗?剩下的,是时候让这些囊虫吐出来了。” 许莲闻着平日藕糕的味道没有一点食欲,反倒有一点想吐,起初还当是早孕反应,吓得她冷汗都快出来了,现世医疗条件太差,生孩子基本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年纪又小,要是真怀上了基本等于是在找死。 最懊糟还是东宫无所出的现况摆在那里,纵太子半句未提过子嗣的事,避子汤什么的,她压根提都不敢提, 还好过午就来红了,每个月大姨妈来的时候总有那么点任性,与旁人痛经等反应不同,她唯一的症状就是吃不下东西,平日给把孜然就能把房子吃下去的人,这会看什么都没胃口。 她自己倒是没当多大事,也就那么几天,吃不下东西不过就虚点,虚就虚吧撑撑就过去了,馒头见惯了也很淡定,准备让厨房熬点粥对付过去,春桃却急了,她是负责伺候膳食的,主子吃不下东西再她看来就是件天大的事,再动手做了几样不沾油荤的点心许莲还是没一点兴趣之后,春桃急急去膳房找高师傅想法子。 这高师傅年近花甲的人了,性格有些古怪,前几日馒头来膳房拿个点心就是被他扣下罚着揉面,揉就揉吧还非说她做出来的面点得就是个棒槌,馒头被打击得走道都是绕着膳房的。 高师傅在行宫里待了几十年,闲惯了,早没了巴结主子飞黄腾达的心,这把年纪也早想明白了,再飞黄腾达他还是个厨子啊,宫里伺候贵人还容易把命丢了,不如行宫里来的自在,所以许莲点了菜,他心情好了便做两个,气性上来了便甩甩手交给徒弟。许莲用膳还爱出花样,折腾新菜式,高师傅对这点也是颇有微词,每次春桃来说要求都要嘀咕几句,膳房的人和春桃听多了也就容着他,不往许莲面前传就是了。 因许莲偏还好他这口,现世还没有辣椒,高师傅能把茱萸呛出香辣的味道,许莲又属于那种超爱吃辣又水平很菜的,每每吃了一顿辣出了好几口痘痘,发誓再也不吃了,过不了几日又点上了,自太子病愈两人同食用寝后这一点都不知道被太子训了多少次,还差些罚了宫人,许莲发誓改过自新,收敛口腹之欲才算作罢,但高师傅的手艺还是在许莲这里挂上了号。 春桃到的时候,高师傅拿了个紫砂壶躺在藤椅上贪凉,凉茶嘬得正美呢,春桃的话听了个大概就答道:“这个容易,娘娘最爱吃口呛的,乘着今日殿下不在,偷偷让人上个锅子,发发汗胃口准好。” 春桃一听就知道这老东西的耳朵又掉油锅里了,没好气道:“大夏天的吃什么锅子?娘娘今日身上不爽利,你让娘娘吃这重口的,有个好歹殿下怪罪下来,是奴婢担当还是师傅您来担当?” 高师傅虽脾性古怪了些,又岂是个分不清轻重的人,听清了是这么个不爽利,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招呼着开火,边对春桃道:“行了,这事你甭管了,待会让人送过去,管保娘娘满意。” 说好的没胃口呢? 许莲看着满桌的空了大半的盘子心道,嘴上说着吃不下,身体却太诚实了。 馒头带人进来收拾桌子,许莲被春桃扶到一边站着消食,突然想起了张氏,问道:“张氏的伤怎么样了?” “奴婢已经亲自把药送去了,瞧着不甚严重,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且得养着吧。”春桃隐去了那日张氏见到她后要往她手里塞银子,求她帮忙在娘娘面前说好话的事。 倒把她是当成是那爱钻营的了,需知又岂是什么银子都能沾手的? 太子不闻不问,许莲自认能做的也就只有送点药过去,若是张氏还有点什么别的期望还是歇歇吧。问完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学着太子的话道:“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吃穿医药不可少了她的。” 春桃称是,此时刘参门外求见,许莲许了,刘参进来打了个千道:“娘娘金安,奴才来此是请示娘娘,是否需要从行宫西角院选几个人上来?” 许莲先是诧异,西角院住着什么人,要选上来?看到春桃下了脸色马上反应了过来。 月事不吉,她来红了自然不能伺候太子,今晚就得带着的她的一应起居麻溜的滚蛋,这偌大的行宫,总有能伺候的,只不过还要她来安排。 第19章 月事 刘参偷瞥一眼太子妃沉下去的脸色,行礼未起躬着的腰恨不能直接弯到地下去。 他也不愿来接这趟差事啊,怪就怪那帮孙子都太不是东西了,平时在主子面前争功的时候都争着抢着,一到这种时候就都躲了,加上他上次手贱,拿了张孺子的银子替她递了个好,那帮孙子就都觉得他爱接这种事,利索地把事推到了他的身上。 许莲姨妈在身,本来就气不太顺,对这种事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的,这么血淋淋地面对,暂时有些接受无能,控制着面部表情说了句:“以往怎么安排的便怎么安排吧。” 这不等于没说,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啊。刘参还待再说,抬头对上许莲“你再敢多废句话老娘就弄死你”的神情,麻溜地滚了。 月事来了不宜久站,春桃扶着许莲坐下,馒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几件起居衣物首饰匣子很快就收完了,许莲全程盯着书桌旁摆放的青竹盆景,双眼放空一句话也没说。 劝慰自己半天也想通了,许莲觉得自己真是姨妈来了人也开始多愁善感,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的事临了倒唧唧歪歪起来了。不过想通归想通,让她再把那个长得跟猴子似的太监请回来,亲自过问往她丈夫床上塞人的事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恶心的事情最多做到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 春桃一脸担忧不知该不该开口劝,那头粗线条程度和许莲有的一拼的馒头已经带着行宫里有经验的姑姑进来,嬷嬷手捧一罐朱砂和描眉画笔走到许莲面前,斟酌着正要开口。 许莲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把话截在头里:“我今夜便会搬出殿下的寝居,近侍们也都灵巧得很,自会和殿下说明,何必费这功夫?” 宫中规矩,有宠的嫔妃来红需要丹朱饰面以示不便,行宫里一应事从皆向宫中看齐,这位姑姑也是按规矩行事,眼见到许莲明显气性不顺,不敢多说什么,屈了屈膝便下去了。 原来的院落空了一些时日缺了人气有点清冷,宫人们打扫收拾了一番才迎许莲入住。 最爱的吃食一道没了兴趣,许莲百无聊赖地想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前世是宅女,除了约会无事不出门,连逛街都嫌懒,还好结交了几个爱血拼爱运动的闺蜜,被带着还能动动。 穿了之后就不同了,因为原身那夭折的长姐,老爷子和李氏对许莲的唯一要求是活着就好。 倒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不过俩人一同认为,才女多薄命,伤春感秋的诗词读多了遇到点事就西子捧心的,人都给读坏了,于是族学本就没她的份,女先生什么也没请,李氏放羊式教育保证了她认字无碍写字狗爬的基本文学水平。 这还不够,老爷子认为女孩不能养太精细了,就和那娇贵的花草似的,动不动弱风扶柳一点病痛身子就受不住,因此在十岁之经常带许莲往校场跑,当然是错开汉子们演戏操练的时间,找两个人看着,就让义子吴安带着她玩。 吴安是老爷子从战场拾回来的遗孤,自称父母死于战乱,依稀记得父亲姓吴,老爷子便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希望这个苦命的孩子接下来能一声顺遂,平安康乐。吴安自小父母双方,又亲历烽火无情,在自山自水恨不能上房揭瓦的年纪,整日沉默地皱着一张小脸,看人看物的眼神都透着那么股阴郁。 虽然吴安比许莲大两岁,但男孩长得慢而且许莲有着一颗怪阿姨的心,当时的许莲见到这么个走忧郁风格的小正太,母性光辉瞬间爆发,神马播撒阳光啦,驱除少年心中的阴霾啦,基本上是怎么苏怎么设想,他静,但是架不住她闹啊,为了带得他活泼点加上觉得重活一世应该多运动,缩成一团会亚健康,成日皮得和猴子似的,带他爬树挖蚯蚓什么的都是小事,最出挑要属许莲仗着前世那点游泳水平,敢甩脱了看护的兵哥哥带着人去爬护城河边上的栏杆。 事发之后,吴安被老爷子狠狠训了一顿,闺女舍不得骂,黑着脸凶凶就想达到教育效果,结果回府半路上许莲说句馋,又颠颠地给买了糖葫芦。 总而言之,十岁以前的生活是在和小正太一起玩耍中度过的,不要说什么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都没她的份,直接动若疯子。 至于贵女该掌握的技能点是一样没点亮,十岁之后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皮实,小病偶尔,大病没有,李氏开始不乐意了,性子太脱了,怕以后找不找婆家,于是拘了许莲在府里过起了宅女生活,力求她在持家理事当花瓶之间选一样点亮技能点。 琴棋书画实在无能,许莲选了刺绣。比前世经常绣了一半被抛弃的十字绣高级太多的针法,学了几年,太高级的东西拿不出手,小件的不是太繁复的就还凑合,她原本的嫁衣盖头就是自己动手绣的,不过没嫁成,现在也不知道被锁到哪个箱底去了 没了手机和电脑的后五年宅女生活很无趣,但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前世各种玩过室内棋牌游戏被她苏了遍, 进宫后她也不需要绣什么手绢,秋水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一天撕一条也够了的量,这种时候绣东西也简直神烦,心情不好的时候再没有比赢钱来得痛快的了。 于是馒头春桃以及被临时抓壮丁的小太监被迫和许莲坐在一桌玩起了四人双扣。 牌是现成的,以前在侯府就做好了带过来的,叶子牌的底,描得图样变化了些,当然她没敢描什么大写字母来挑战古人的好奇心,就从一到十三,大王小王是她最爱吃的桃子和李子,画得大小以示区分,再有就是一二大过其他数字,至于被问到为什么,许莲粗暴地回以“玩个牌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很简单的规则,馒头早熟了,春桃和小太监也很快掌握,只不过到底还是新手,在馒头和春桃搭档的时候被虐得很惨。 不过他们俩被虐得很快意,能输钱给主子是拍马的一大捷径,更何况输得这么自然就更能讨主子欢心了,春桃倒也罢了,那个小太监是输得越多笑得越欢。 牌局结束后,许莲分别赏了小太监和春桃两个金锞子和一对镯子,两样东西的价值大概等于他们输掉金额的十倍。 所以输钱给主子,怎么都不会亏啊。 小太监满面红光地捧着金子走了,许莲觉得赢了钱心情也好多了,让春桃把赢来的碎银子收起来就可以去膳房叫膳了。 太子是时近黄昏回的行宫,奔走一日汗湿重衣,沐浴一番后照旧回屋找许莲叙话,抬脚便走,让陈宝连禀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一开门,人影全无不说,连梳妆物事也都收走不见,太子一天下来本极佳的心绪瞬间消失,转头斜了陈宝一眼:“怎么回事?” 陈宝这才有机会低着头赶忙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娘娘今日身子不便。” 太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时没动作。 陈宝犹豫了下,觉得自己到底是伺候殿下的,不用完全巴着娘娘,便试探着问道:“殿下,西北角院那边……” “去你们娘娘那。” 被打断了提议的陈宝来及琢磨此举的含义,赶忙又招呼着身后这帮兔崽子们跟上太子的脚步。 晚上和中午差不多,都是凉菜多,热菜少,凉拌木耳,素炒金针菇,姜汁虾爬子,当地特色韭菜蛤蜊猪肉水饺(许莲当菜吃的非主食),枸杞乌鸡香菇汤,主食是荷叶糯米饭。 热热的一碗鸡汤暖下胃,揭开荷叶糯米的香气扑鼻,就着荤素一起下肚,人逢赢钱事事爽,许莲觉得自己的胃口貌似比中午还好。 吃到一半,门外传来了唱和声,许莲一口水饺卡在喉咙里没下去,直到太子进来还保持着一脸“这什么情况?”的面部表情。 太子什么都没说就落了座。似荷叶蒸饭这种偏向民间小点的吃食也就许莲只要好吃就百无禁忌,膳房是不敢送到他面前来的,太子见了觉得新奇有趣,拿过她手里的筷子,夹了一筷尝尝。 这下不要说许莲,陈宝都震惊了,递来碗筷的小太监此刻都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太子尝尝也就只是尝尝,夹了一口就把筷子递了回去,陈宝眼神示意小太监把碗筷放下。 其实许莲并不介意,前世蹭室友外卖的时候经常用她们的筷子夹两口放回去,可是这事放在他身上,怎么感觉怎么诡异,平时看着蛮讲究的一个人,两人还没有如胶似漆亲密无间这种程度啊。不知该作如何反应加上一见到他就想到今晚上可能会有别的女人爬上她躺过的那张床,顿时生出一种不上不下不知该恶心还是该开心的矛盾感。 本来上的许莲一人的量,春桃了解她家主子的食量,怕太子这顿膳用得不好,忙叫人通知膳房添菜,不过许莲因为有心事水平没有完全发挥,一桌子菜还是剩了很多,至于荷叶糯米饭太子似乎很满意,几乎没剩。 其间两人零交流,许莲注意到太子瞥了她好几眼,似乎希望她先开口说些什么,许莲自动将其理解成为一丝丝小愧疚外加示意她说点什么贤良大度的话。 许莲埋头吃菜眼风都不带和他对一下的,几个意思啊?要睡女人嘛就去,难不成我还能上手挠你个满脸花? 用完膳太子晚间还有些事要处理,又去了文彤阁,许莲保持着用膳时的沉默送走了他,心道果然是打算一起用顿饭安抚她下,真的完全没有起到效果好吗? 直到就寝时间,许莲看着没让人唱诺悄悄进来的太子,彻底愣住了。 太子进来自行脱了外衫边道:“还当你已睡下了,今日不是身子不爽吗?早些歇了吧。” 许莲没应,等他换了里衣向床榻走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道:“臣妾身子不便,不能伺候殿下。” “不用你伺候,躺里边去。”太子掀开被子一角,把她赶到了里侧。 “可,可是不是说月事不吉,您应该避着点的吗?”许莲抓着被子另一角犹疑道。 “又不是真在宫里,在外边还守着这些劳什子的规矩作甚?” 第20章 劫数 宫人们进来熄了灯烛退了出去,室内骤然变暗,床榻间只余轻纱包裹的夜明珠散发的淡淡光辉。 许莲看不清他的神色,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去接。她仔细回忆了下,自嫁他以来,他貌似还真没找过别人。 甜蜜喜悦萦上心头自不必说,脑洞又忍不住开起来。 难道她真是传说中的真爱? 可是这不合理吧,才认识多久?许莲自认没那个魅力让见过大场面的太子殿下对自己一见钟情了,难道是传说中的替身?自己和他已死的心爱之人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然后情感转移之类的。 细思恐极,许莲觉得自己不弄明白就睡不着了,推推他,措了下辞道:“殿下,臣妾自认才知疏漏,不知母后当初为何挑中臣妾嫁与殿下?” 太子为修渠之事奔走一日十分劳累,本是沾枕极眠,骤然被推醒,略感恼怒,又听是这没边际的问话,想也未想便直言道:“许是母后也和孤一样,觉着那么多女子的小像中属你最傻。” 许莲本屏息以待,结果得了这么一句,他说完便侧了个身又睡去了,她把脚抬到他屁-股边上,在踢他下去和不要作死之间犹豫了一下,脚抽回来长呼一口气翻了个身和他背对着睡去。 宣德殿,延平帝手中拿着一本奏疏,双眉聚拢,越往下读神色越差,尤其当读到最后:“臣铭人微言轻,殿下威严已不可犯,见先帝私印惴之愈恐唯有领命,修渠之程行之如荼,圣旨未下,臣自听凭殿下行事以来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此番上疏扰乱圣听,不胜惶恐,望圣宽恕”,延平帝将手中奏本往前一掷,奏本砸在门上掉落在地,纸页自中分裂。 “孽畜,真是反了。” 贾任躬身将奏疏捡起放到书案一角,劝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朕要如何息怒?那封折子留中不发便是朕的态度,他可倒好,拿出先帝的私印来逼迫官员,置朕于何地?” 贾仁眉眼未动,挑出重点提醒:“奴才愚钝,可是殿下幼时先皇所赐的那方私印?若是,先皇遗物,意义非凡。” 这话不说还好,延平帝一听怒容更甚,何止是意义非凡?本朝以孝治天下,他若驳斥太子凭借私印所做下的事,就是不敬先帝,这逆子就是捏住了这一点,才敢这样放肆。 贾仁点到为止,不再调油加醋,转道:“陛下看了一晌午的折子也该歇歇了,三皇子的风寒今方有了些起色,陛下可要去瞧瞧?” 胆大妄为的逆子哪有乖巧可爱的幼子来得贴心顺意,延平帝略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翊桦宫后殿,桐言在淑妃耳边说了什么,自延望宫回来便守在三皇子床边的淑妃立时回寝殿换了一身莲青绣竹的素色罗裳,褪了脂粉钗环,只淡淡地施了层粉,显出几分憔悴又有一种不施粉黛的韵味,再次回了后殿,从宫女手中接过巾子将所有宫人挥退。 延平帝看见的就是淑妃为了爱子无心装扮,连自己进来也无知无觉,专心为床榻上的孩子换着额头退热的巾子,延平帝走过去,手搭在淑妃的肩上,轻声唤道:“娇娇。” 淑妃霍然起身,转头望见延平帝,惊异委屈的神色转瞬变为哀戚与绝望,未语泪先流,嘴唇轻颤着嗫嚅一声:“陛下……” 延平帝心中怜爱之意更甚,又添冷落数日的愧疚,目光移向床榻上两颧通红,烧得小脸皱成一堆的三皇子,道:“沣儿如何了?” 淑妃也不用帕子,抬手抹去满脸止不住的泪,哽咽道:“昨夜退了热,也能吃下点粥米,太医说今日若不烧起来,不日便能好了,臣妾守了他一夜,今晨又烧起来了……您说他那么小个人,怎么受得住……” 延平帝揽过淑妃肩头柔声劝道:“爱妃莫要太过伤神,许是沣儿命中该有此劫。” 淑妃停住抽泣:“若是劫数,我这做母亲愿意替他承受,可恨却是*、沣儿这样的年纪最是需要精心,夜里半点吹不得凉风,若不是守夜宫女开了一夜的后窗,沣儿又怎会受此等苦楚?” 延平帝一惊:“竟有此事?那宫女现在何处?” “那宫女护住不力,臣妾本欲以宫规处置,皇后娘娘近日置了佛堂为殿下斋戒一月,见不得血腥,命宫正司拿了人行了二十笞贬去秋离院做苦役。 秋离院是被废黜的宫妃待的地方,这惩罚虽重,比起她害皇子重病的罪责还是太轻,太子都已大好,皇后尚且为他吃斋祈福,沣儿还在病中,对犯事的宫女却如此轻轻放过,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才会如此区别相待……延平帝皱了皱眉,碍于是皇后终究什么都没说。 恰在此时,三皇子的眼珠动了动,淑妃惊呼一声唤着“陛下”,延平帝急急命人宣来太医。 太医赶到,施了几针,又指挥宫人扶起三皇子灌下一碗汤药,如此折腾一番三皇子脸色的红晕退去,太医对着延平帝一作揖拱手,贺道:“热已是退了,能否痊愈臣还需再延察几日。” 延平帝颔首,命众人退下,亲自坐在床边握起三皇子的小手问道:“沣儿现下觉得如何了?” “儿臣觉得好多了。儿臣不孝,害父皇母妃为儿臣忧心。”因为病弱声音显得有些奶声奶气,延平帝慈爱一笑,为他提了提被子:“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 三皇子虽为延平帝所喜,平日父子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如今身在病中,对父亲更是依赖,不顾嗓子疼痛也要多说些什么,想想父皇平日问的最多的就是功课,便道:“儿臣病了这几日,功课却要落下了。” 延平帝见他此时还念着功课,更觉是这孩子小小年纪便乖巧懂事,温言劝道:“这书是读不完的,但身子最为要紧,等沣儿大好了,再将这几日落下的功课补回来便是。可还记得先生讲到了何处?” 一提起功课三皇子就有了精神,立时应道:“儿臣记得。上回先生说到《孝经五刑》,‘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 延平帝闻言面色一沉,道:“沣儿可解其中之意?” 三皇子有些害怕父皇神色的突然变化,但还是按照心中设想过的打了无数遍的腹稿答道:“儿臣以为,不从君父,不敬圣人,不懂孝道之人固然可恶,但相比之下以圣人之言曲解孝道威逼他人者更为可恶。” 淑妃一直静静立在一旁不打扰父子二人叙话,此刻见延平帝神色凝重隐含怒气,明显是因答话内容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这句应答若是放在平日她定会斥责太过激进,但想起近日得到的太子在蒲州动作频频的消息心下顿时了然,敛起哀容给了正处于忐忑不安的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 睡前一句“属你最傻”差点没把许莲给气死,次日先醒来,还是觉得气很不顺,但察觉他要醒了又赶紧闭眼装睡不敢和他对上,怕自己忍不住发个脾气什么的,抱大腿事业便要功亏一篑。 太子本以为她还未醒,轻手轻脚地撩起帐幔下榻穿鞋,自行穿戴齐整后回来一看,见她双睫犹自颤动就知她在装睡,毫不留情面地直接拆穿道:“孤知道你已醒了。” 知道就知道,没人求你一定要说出来。许莲暗骂一句,拎起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埋进去,就不起来,怎么地吧。 太子坐到床榻上伸手拉了两下被子拉不下,干脆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让许莲背倚着床壁,被子滑下来,露出许莲头发乱蓬蓬似鸟窝的脑袋,太子看了,伸手压了压她翘起的发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你个魂,许莲一下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自己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太子笑完了,看着仍是一副气鼓鼓地样子,忽地一手隔着被子覆在她小腹之上。 许莲动作一滞,顿时一阵惊悚:这难道是要关心她痛经的节奏? 接着太子用一种劝慰的语气道:“孤知道你心理不痛快,这事也急不得,时日还短,总会有的。” 许莲:“……” 说完太子便留下大脑当机的许莲,唤人进来伺候。 待他走后,许莲卷着被子坐在床上,默默地反应了过来。 难道他以为她大早上的不想理人是因为没怀上所以伐开心地和他撒娇吗? 她的气性本就是来的快去的也快,闹了这么个乌龙已去了大半,加上午后太子命人送了一盆睡莲盆景过来,她个没出息的立时就被哄好了。 其实不怪她这么好哄,这位爷除了床笫之间颇有温存的时候会与她调笑(调戏),平日相处整日端着一张“姑娘请自重”脸或“我拿什么拯救这个蠢货的心眼”脸,虽然其中不乏她爱往上扑的原因在,但他送盆景哄人什么的绝壁还是头一回,傻不傻的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当然姨妈期一过,理智也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牢了,许莲也明白他能做到这步在现世已是十分的难得,于是决定亲手做个什么小东西给他算作回赠,以示对他这番表现的充分肯定 第一次做这个,还是要慎重起见,许莲找来馒头和春桃想一起商量。 馒头提议绣个香囊,理由是殿下可以随身佩戴,每次见到,都能念起主子的情意。 许莲:……听着怎么那么牙酸。 春桃表示很嫌弃,香囊太普通了,随便哪个姬妾都能送,怎么能体现娘娘的身份,再说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闻不得什么香料,到时再出些什么岔子可就乐极生悲了,还是绣对同心结,既显出情意,又显出身份,还不容易出事。 许莲:……还是牙酸,另外这二位才是穿的吧,姑娘们求不苏啊。 正商量不出个结果来,曾经的“牌友”小太监火急火燎地在外求见,被允许进来后跪下便道:“我师父出事了,求娘娘救命。” 小太监的师傅正是陈宝,这太监头头能出事肯定是惹到了太子,惹到之后徒弟会来找她可见也是慌不择路了,许莲对憨厚脸的宝公公印象一直不错,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就决定跟过去瞧瞧。 不去不要紧,一到那就发现气氛很不对,隔着门就看见陈宝和一众太监跪了一地,太子坐着一言不发,许莲从没见过他凶得那么严肃的状态,看得她小心肝抖抖决定立刻走人不蹚这趟浑水,忽的就瞥见书桌上放着的一张皱巴巴的残页,上面的正是她那日为了讨回自己院子啃绿豆糕所画的地形图,背面应该还有那句“旷久之战,起来腰酸……” 她进去拿起那半张纸,正要开口,便被太子冷声打断:“把它撂下。” 第21章 自在 撂下就撂下,凶屁啊? 许莲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放下了那张纸。 太子今日的态度明显也不是冲着她,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陈宝:“你的差事办得是愈发好了。” 陈宝抖着身子不敢回话,想想自个的性命今日恐怕就要交代在这了,不禁悲从中来,许莲看着有些不忍,有心想解释一句:“殿下,这纸上的……” 太子抬眸示意她保持安静,自顾继续道:“这图虽画得潦草粗狂,仔细分辨仍可知是行宫地形分布,孤的卧榻之侧出现此物,不是刺客以此向孤示威,便是宫中奸细凭此传递信息欲图谋不轨。也不知到底是这行宫内的守卫都是酒囊饭袋,还是尔等之间出了暗鬼?” 许莲“哈?”了一声,不就是张废纸,还整出内奸来了,不觉好笑,便道:“殿下,其实这……” 这次是被陈宝打断,陈宝找到机会急急解释道:“殿下明察,奴才自幼在殿下身旁伺候,对殿下断无异心。” 许莲无奈了,让她说句话好不,能不能都不要这么严肃,没辣么严重啊喂。 太子回想这奴才伺候自己十余年也算精心,主仆之情自是有几分的,但兹事体大,他实在无法姑息,面色依旧冷肃:“你且去吧,倘若与你无关,孤自饶你性命。” 陈宝一听便知事情已无可转圜,叩首谢恩,再起时面色灰败,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也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许莲惊悚地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侍卫进来拿人终于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桌子喊道:“慢着!” 室内有片刻的静默,众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方才听见了娘娘驳了殿下的命令。 许莲忍住手上的疼痛和爆粗口的冲动,在某人发怒之前顶着压力小挪步靠近,以一种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音量道:“这图是我画的,就是在您罚我抄书的时候。”见他面无表情,似是不信,又解释道:“谁让您那日不许我用粥米以外的吃食来着,我饿的没法才出此下策,画了图研判地形,想翻了窗回院子吃些剩下的绿豆糕垫垫饥。” 太子一挑眉,这话说得倒是又轻又软委屈十足,全无方才拍桌时的霸气,说话时离得又近,几乎是贴着耳边细语,闹得他耳根处都添了几分痒。 原先不是没看见其后有字,也认出了是她的笔迹,比起教训她抄书时的态度不端,自是行宫中出了奸细更为重要,这纸也只当是别有用心之人栽赃嫁祸,因这幼儿学画也不如的粗劣笔法,原当另有玄机,全没想到竟真出自她的手笔。 “无事了,都下去吧。” 陈宝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想向娘娘磕个头一表感激之情,却发现娘娘已经殿下被拉到腿上坐着,情也暂不能表了,急急和众人一道出去。 许莲突然被摆成一个这么适合秀恩爱的姿势,略感不适,犹豫着要不要挣两下表达不满,便听太子问道:“这图就先不说了,你先告诉孤这是何意?” 纸被翻过来,许莲顺着他手指点的方向看去,一下就注意到了不同于旁的雷人一句。 这字也不大啊,怎么被发现的?饶是许莲平日面皮厚似城墙,这刻也羞得脸红起来,偏过头不说话欲以平日经常用的一招装翻白应付过去。 太子明显不肯轻易放过她:“不说便再喝几日粥水清清肠胃。” 妈蛋能不能别来这招? 一听好吃的都要被夺走,许莲瞬间就炸毛了,语气颇为不善:“字面上的意思,您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好了。” 挑衅的后果就是被翻过身放在膝盖上打了两下屁-股。 基本放弃抵抗的许莲觉得,如果还有机会穿回去一定要出个自传,名字就叫《论穿越后我被家暴的那些年》。 太子放她起来,开始教训起路线图的事,带着一种学霸对学渣智力上的天然碾压,鄙夷道:“画完了随意丢在孤平日放字画的瓮中也就罢了,瞧瞧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 说完起身抽出一张宣纸铺平,用镇纸压了,提笔蘸墨略加思索,一幅布局工整笔触细腻的行宫地形图便自笔下而出。 许莲本想高贵冷艳地翻个白眼以挽回自己逝去的尊严,但看完还是叹为观止了一下,并莫名有了一种自己嫁了他貌似是赚到了的感觉,心中掠过千万句进可抱大腿退也不算违心的夸赞之言,脱口而出的却成了: “您不去做奸细实在太可惜了。” 太子:……这姑娘实在太会夸人了。 许莲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于自己不会说话以及毁坏气氛的能力深感钦佩,并且很有信心这绝不是她犯二史的尽头。 这番作态在太子看来自是愧悔不已,他“哼”了一声将笔往笔山上一搁,还未怎样,许莲便似有些被吓到了,急急退后一步,捂着身后摇头似鼓,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 太子本是觉得她这口不择言的毛病对着他也就罢了,在外不改了迟早要吃亏,想放了笔再说训上两句让她长点记性,见她这样又觉有趣,起了逗弄之心,故意向她走近,但预想中这姑娘皱着脸害怕地后退的情形并未出现,她不但任他靠近,还不退反进,他未反应过来便眼前一花,手上先于意识反应过来接住了扑过来的某人。 许莲的本意是无论怎样都好,快跳过这操蛋的话题,也真怕他再打她屁股,其实还是有一点小痛,短时间内能唯一想到的就只有这简单粗暴的一种,挂得有点难受,也怕他吃力,达到扑进来的效果就下来站定,卸了压在他手上和肩上的力道,故技重施地贴着他道:“妾失言了,望殿下宽恕。” 此刻的角度,太子正好看见她颈下的白皙皮肤,目光再顺着锁骨下移到不怎么隆起的某处,莫名有些心痒,但还记挂着有正事未曾处理,白日宣—淫到底不雅,上回一个不妨被她引诱已是不该,这种事情终究是一不可再,如此想着便后退一步,沉声道:“《女戒》全则再抄十遍,孤自宽恕。” 色-诱失败的许莲嘴角抽抽:其实您的宽恕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好吗? 端华公主心下憋闷,自公主府入了宫便往翊桦宫而去,进了前殿不见母后就知又在后殿,心中愈加不满,揣着一肚子火也不许宫人通报,急急闯了进去。 淑妃刚哄了三皇子入睡,忽听重重一声开门声响,还当是宫人莽撞,看清是女儿才把嘴边的斥责之言咽了回去,只皱眉道:“这么找急忙慌的作什么,没见你弟弟睡了吗?” 弟弟弟弟又是弟弟,自皇弟病后母妃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暇过问,不就是一个风寒,当谁没得过似的。到底是亲姐弟,端华公主压下不满,低声道:“母妃,江文涛欺人太甚,我不嫁了。” 淑妃面色一沉,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幼子,起身示意女儿出去说话。 到了寝殿之内,端华公主再忍不住,气愤道:“占吉之时不出现也就罢了,三天两头的称病延迟婚期,不想尚便作罢,难道还得本公主央着他不成?” 宗室陈规,皇室子弟嫁娶需钦天监相面占命以问吉凶,虽是走个过场,江文涛迟迟不出现,就未免显得肃毅侯府诚意不足,有不敬皇室之嫌,淑妃虽也不满,又觉婚嫁之事不宜朝令夕改,便道:“当初这肃毅侯次子是你自己偷偷相中,瞒了母妃自作主张求了你父皇得来的,如今又说不嫁,可是真想好了日后不悔?” 听了这话回想那日攀上宫墙偷见到的少年意气风姿无双,面色显出犹疑,但一想到自定下婚事以来的种种,心下实在咽不了这口闷气,坚定道:“儿臣不悔,母妃求父皇取消婚事便是。有许氏贱妇在的一日,我纵与他成了婚也休想夫妻和顺,琴瑟和鸣,这样的婚事不要也罢。” 肃毅侯次子和端华公主的婚事作罢了,京又是传的沸沸扬扬,消息延迟几日到底还是传到了行宫,不出意料又一次躺枪的许莲已是无力吐槽。 这她人还不在京中呢,就已经传成了旧情难忘,这要是在恐怕得成她红杏爬墙了。 算了,她也已经想开了,这二位天生就是来克她的,恶心多了也就习惯了。 只是最近太子事务繁忙,两人说话的机会不多,摸不着他情绪让许莲有点恐慌,最近都不敢让膳房上任何大红大绿的菜式。 大红的多辣看着就很激动,防止他本来就生气一看更得爆了,绿的嘛……总之就是不要上就对了。 于是太子有些讶异她口味便淡了,少吃了许多重油重辣的菜式。许是求子心切,如此重口腹之欲的人也开始忌口了,对他的态度也比从前殷勤了许多。 从前不论他忙到几时,这位太子妃娘娘都是该几时睡便几时睡,连吩咐宫人给他留个灯都不会,如今是不管多晚都一定要撑到他回来。 有次他回时发现她坐在床上,眼皮重重撑都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往下垂,一个不妨身子前倾,眼看就要往踏脚上撞,还是头朝下的姿势,被他一个箭步上去接住了,就这样她都没醒,倚着他就直接睡去了,次日醒来还对他说:“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差点掉进一个大坑,后来好像被什么接住了。” 太子也不说破,只道:“哦?被什么接住了?” 前世看多了仙侠奇幻剧的许莲,努力的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一只大鸟把我给接住了。”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真该让她直接摔下去跌个包。 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再此发生,此后晚归太子都会派人与许莲说声让她不必多等。 近日工事进展顺利,可将一部分琐碎事宜交与沈黯处理,这日回得便早,太子一进屋便见许莲少有地卧在床上,手上鼓捣着针线。 少见她摆弄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太子走近些看,她手上拿着的又轻又薄的布料,看着像是做亵衣的。许莲见他来了,正愁没有大小可以比对,便道:“您今回得早,晚膳还不到时辰呢,您把鞋脱了给我瞧瞧成吗?” 这前后有什么关连吗?哪有不用晚膳就得脱鞋的? 他还是依言脱了,夏日鞋袜包的紧难免有汗味,许莲一捂鼻子:“算了,您还是穿上吧。”说完不顾太子的脸色接着道,“屏风后有水,您去洗洗吧。” 待他黑着脸自屏风后换洗一番出来,许莲从床上下来,拿了一双类似草鞋的东西放在他脚边。 “天热,屋子里就别穿鞋袜了,您试试这个。” 太子注意到她脚上也穿着差不多的一双,和脚夫所穿的草鞋类似,只是这双材质明显好些,细竹编的底,细密结实,看着就要柔软舒适,他有些迟疑地穿上走了几步,确实舒适而且凉快,只是这样同贩夫走卒似的光着脚板,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感。 许莲一看他这种像吃了卤蛋被噎住一样不上不下的脸色就知道他贵族的纠结病又犯了,腹诽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劝的时候态度还是很恭敬和蔼的:“宫人们就是瞧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在自己的屋子里就自在些吧。” 太子看着她默了一瞬,随即一笑:“你说的有理,自己屋里确该自在些。” 老娘说的当然有理。许莲为自己吹成功了枕头风,不对,是拖鞋风感到很得意,一想到这厮日后为了贪凉快都会和她一样穿着人字拖在房间里拖拖来拖拖去,她就有一种毁人形象的隐秘快-感。 不过别人穿了苏的都是那些个利国利民流芳百世的,再看看她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和一国储君普及了一下拖鞋的妙用,想想也是醉了。 人字拖什么的其实是附带的,真正的重头戏在后面,她拿起那块布料和他的脚掌比对了一下,嫌弃道:“怎么那么长?”好废布料的说。 不与她一般见识的太子转头注意到边上的针线篓,里面放着一双做了一半的袜子,拿起来一看,再看看还在比划着什么的许莲手里的那块料子,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这不正是地方上贡来的月影纱,取最上等的蚕丝纺成,一年不过数匹,以质地柔滑出名,最适合做里衣的材质,他统共得了两匹分了一匹给她,本意是给她做成套里衣的,结果她都给用来全做了鞋袜…… “这是孤前日派人送来的那匹?” “对,就是那匹。”许莲点点头,“这个太软了,松松垮垮的当里衣穿在身上我都嫌不舒服,干脆全用来做成袜子,您还别说,轻薄透气,挺合适的。” 真相是这么薄的布料作成里衣就成情趣那啥了好吗,顶着这具还没发育完全的身体做这种事,压力实在太大,为了防止春桃瞎出主意,偷偷把这布料给她做成里衣混在她其他衣服里导致一个错手,干脆全作它用,都成了袜子了还能作出什么妖法?而且比起香囊同心结什么的,明显是贴身的鞋袜更能体现她的贤惠值好吗? 于是面对一脸“您不说些什么吗?快夸我贤惠”的许莲,太子殿下无言地抬手揉了揉额边的太阳穴。 第22章 道法 雁门关,暮霭低沉,狂风过境带起砂砾滚滚,放眼望去,旷野戈壁皆渺茫不清。 毛毡帐旁生起一堆篝火,两名兵士围坐其旁也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瘦的那个灌下一大口酒,火辣感从喉咙直抵胃腹,他呛咳几声骂道:“这鬼天气,日里热,夜里冷的,老子烤个火都不得安生。” 胖的那个劝道:“你也别火大了,谁让咱俩倒霉,今夜轮着值守,还有一整夜要熬呢,酒能暖身你也惜着点喝。” 瘦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格老子的,自打太-祖爷把乌桓那帮龟孙赶跑,都安生几十年了,还值他娘的守。” 本劝人的那个一听冷笑一声:“你倒知道了,太-祖爷的威风那是□□爷的。”说着对着南方一作揖,“今上?我看是悬了。” 瘦的也不骂人了,一缩身子:“非议上尊。你小子疯了?” 胖的斜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小子这会倒成怂蛋了。我说错了?太-祖爷时候的立过战功的将领。今上是杀的杀贬的贬,不然就是拿高位养起来,守关的将领两三年就是一换,没了高老将军,许老将军也就罢了,你也不看看新来的这位,不知道是那位爷家出来的二世祖,也敢往这派,关口是安生了几十年了,就真当一点事就没了?待乌桓人回过神来,可就有苦头吃喽。” 瘦的听得胆寒,往火堆靠一靠搓了搓手:“你他娘的别乌鸦嘴……”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吹过,火光晃动险些被灭了,两人随即感到地有震动之感,还只当是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地动,抱了头往地上一趴等它过去,不一会,扬起的沙尘滚滚混着马蹄达达声由远及近,胖的那个先反应过来,站起来大叫道:“是歹人,是乌桓人袭营了,快去通知佰长。” 瘦的那个愣愣趴在地上不及反应,便见一从轻骑率众而来,当先者马上抽刀,雪锋一亮,他最后的印象便是洒了他半身的,自同伴脖颈之处喷涌而出的鲜红血液。 七月流火,炎炎暑气一过,夏即转秋,秋高气爽的天气最适合出去玩了,原先太子都忙,好不容易等他空下来,许莲找个机会提了,终于成功地央了他一起出去浪。 鉴于她晕车体质的尿性,许莲特意选了离得近的,坐马车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的一处地方爬山。婚后第一次旅行,全当蜜月了,许莲少有的大半夜睡不着,在太子耳边不住碎碎念。 睡得晚第二日起得却早,天蒙蒙灰就把太子从床上闹起来,太子瞥一眼天色翻了个身明确表示了对早起的拒绝,许莲就着兴奋胆子奇大地去挠他痒痒,太子拍了两下没拍掉,既然睡不成就都别睡了,干脆一个翻身把人压了。 一大早的就做这种浪费体力和精力的事,虽然是自己惹出来的,许莲只能说那真的不是自己的本意。 为了防止晕车,许莲喝了碗牛肉粥就上了马车,路上走过一个城镇倒是没静街,恰好碰上集日,许莲突然觉得自己穿成了贵族又嫁给了贵族,还没过过买买买的幸福的生活实在太可惜,下了车就要买,反正也不用自己付钱。 香菇肉烧卖,火烧,凉粉等小点买了不敢吃怕吐,先放车上,还见到了传说中玉米糊糊,这个买了没忍住尝了,可惜吃不惯,一口就被它抛弃了。其他土产蔬鲜看着都很新鲜的样子,要不是春桃及时叫停,许莲都想挑两条鲜鱼回去煮了吃,行宫里住的这段时日其实比宫里吃得新鲜多了,但还是不及眼前的这个。 最新奇的是和她脸差不大的馒头(她脸并不小,起码不能用巴掌大的小脸来形容),虽然不是白面,是粗粮发的,可是卖得也特别便宜,一文钱一个,许莲都想一个豪气地把他连馒头带整笼屉都买了,荒年存粮嘛,这个真的做的好实在,一并被春桃劝住了。 除了吃的,有特色的就是海边特有贝壳海螺等把玩的饰品,打磨的不甚光滑,虽然好看,许梿试戴了一下觉得膈手膈脚膈脖子,只买了几个海螺无奈放弃了其他。 马车等在拐角街边,陈宝立在车壁旁瞧着,殿下撩起车帘盯着仿佛囚鸟出笼般活泼的太子妃,就在陈宝觉得他家殿下下一刻便会耐心耗尽,命人把娘娘叫回来的时候,殿下开口了:“再找几个人过去盯着,集上人多,鱼龙混杂,务必护住你家娘娘周全。” 等许莲扫荡完毕,差不多日上三竿,马车行到山脚下,又到了许莲的饭点,便往山脚下个茶寮一坐用过午膳。 陈宝早早地和当地官员打过招呼,将整座山封了,茶寮是唯一允许摆的,就是为了供殿下娘娘在此歇脚用膳,太子的本意是往山上的道观去用素斋,环境清幽不说,吃食可能也干净许多,不过在听了许莲对这个提议的看法后,太子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记得道家也有不忌口的吧,我到那能不能点叫花鸡?” ……算了,还是不要吓到那些修道之人了,餐风饮露便餐风饮露吧。 其实不能全怪许莲,受过二十一世纪科学教育的许莲同志,对这种宗教的定义基本就处在封建迷信的层次,再加上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比如《神雕》里的赵志敬,以及老皇帝都是吃丹药死的,都给她一种道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观感,自动给他们盖上了个欺世盗名江湖术士的戳。 等进了道观,见到第一个扫地道士那比她刚买的馒头还大一轮的脸盘和粗比猪蹄的手脚,许连扯了扯太子的衣袖,轻声道:“我就说有叫花□□,天天吃才能吃成这样。” 延平帝推道贬佛,道教地位推崇,各地分立道场,广揽信徒。太子闻言瞥她一眼道“回去怎样说都随你,人前莫要胡说。” 许莲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的,陈宝上前交涉两句,扫地道士对太子和许连一鞠躬,在前引路带他们进观。 许莲默观周遭陈设,感觉比行宫也就差不了多少,看来当道士油水很足啊。 观中掌教出来迎接,束发灰袍,手执拂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可惜一看眼睛就露了馅了,眸子秽浊,明显就不是不染人间烟火的样子,名利挣扎只怕还未放下,再看他对太子行道礼时弯的比那个扫地的小胖道士还低的样子,许莲真想问他一句:道长您敢再做得谄媚一点吗? 道长很快就用行动回答了他敢,这位掌教行过礼继续半弓着身子,眯眼笑道:“小道昨夜夜观天象,紫微星亮,掐指一算便知是有贵人将要驾临蔽观,今日果然就候得了殿下和娘娘大驾,蔽观窄小破陋,实在是委屈二位贵人了。” 许莲已是嘈多无口,偏头不理,太子随意敷衍一句:“道长不必多礼。” 掌教似乎一点也未察觉二位兴致不高,随即蛇随棍上,提议道:“蔽观问卦颇灵,不知二位贵人可要一试。” 太子本无意,想打发他下去,许莲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不知解卦的可是道长?” 掌教应得极快:“若二位贵人不嫌小道修为尚浅,小道万死不辞。” 解个卦而已,万死干吗呀,别急,待会有你想死的时候。 许莲笑得一脸得体,由掌教领着进了一处大殿,偏角处备着桌椅,掌教示意许连随意写下一字,一听要写字许连一皱眉有点露怯,太子见此便道:“你前日伤了手腕,孤替你吧,要写何字?” 许莲嘿嘿一笑,感激太子解围,脱口便道:“就写胖吧。” 会选这个字,除了因为那个小胖道士的圆憨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也因为胖字古今一同,繁简几乎无异,臭道士分析笔画的时候不至于被绕进去,不料太子一收笔,掌教便惊叫一声:“呀,娘娘先别说,容小道一猜,娘娘可是测的求子?” 许莲几乎一口血:测字就测字,呀你妹啊,还求子呢,你才求子,你全家都求子。 太子则淡淡一笑,突然觉得这个道士没准还是有一些本事的。 许莲咬牙道:“本宫无意求……”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教截住了:“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小道以为娘娘再过不久便会有喜信传出。” 许连血槽已空,太子则显得兴趣盎然:“哦?道长如何看出。” 掌教颇显得意地道:“殿下请看,这个胖字拆分,便是月,半二字,月主阴,本是阴盛阳衰的不吉之兆,但此字是殿下所书,笔锋苍劲,补阳之不足,正是阴阳相合,乾坤交感的大吉之兆,再者娘娘心念一‘半’,殿下手书一‘半’,二者合一,正取圆整合一之意。故小道愚见,少则半月,多则半载,娘娘必有喜信传出。” 全特么是废话,要是半年还没怀上,就该是两人身体有问题了好吗,范围这么宽,猜也给你猜中好吗? 子嗣一途,太子虽不甚心急,也曾被皇后催促过几次,听了此言自也高兴,未注意到许连面色不虞,隐有担忧。 掌教正为自己一番批言得了殿下之心而暗自得意,便听许连问道:“本宫也曾听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注1)道法精深,难悟其一,敢问道长老庄先贤之道是否可解天地自然一切法则?” 掌教拈须一笑:“道法精深,这个自然。” 此刻太子发觉许莲露出一个“你小子总算上钩了”的古怪笑容,暗觉不好,果听许莲道:“如此正好,本宫正有所惑,要向道长请教。” “娘娘请说,请教一说小道愧不敢当。” “你我所在之地,据说应是天圆地方,只是天地浩大,无边无涯,先贤之言中可有说到如何证得此点?” “这……” “日始人近,日中人远,但日出如车盖,日中则如盘盂,二者矛盾,不知先贤之言可能解本宫之惑?” “这……” “先贤所言‘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可就在不久之前,黄河溃堤,毁人伤畜绝民生路,上善为何,又何以不争?” 太子本立在一旁,静观其变,颇觉有趣,听到此处觉得不妥,待得要想阻拦却已是不及,许莲心直口快,定论之言随即而出:“看来道法精深,也难解本宫疑惑。” 第23章 乌桓 太子和许莲走后,陈宝略留一步,对掌教和善一笑:“娘娘还年轻,说话有什么不着边际的地方,还请道长担待一二。” 掌教铁青着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来:“公公说的是,小道怎敢怪罪娘娘?” 陈宝知他因被娘娘拂了面子心有芥蒂,心下不齿:明明是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能怪得了谁?加上之前这牛鼻子的谄媚模样,陈宝心中不屑,话中也带出了几分:“殿下不希望在他处听到有关今日之事的任何闲言碎语。道观乃清修之地,若是多了几条不该多的舌头,道长自当明白后果如何。” 掌教低下头去“小道明白,公公放心。” 这话倒是回得恭顺,陈宝“嗯”了一声得了允诺离开。 一个阉人不过仗着太子之势也敢跟他牛三牛四,掌教瞪视着陈宝离去的方向,收起笑容神情不复谄媚反显出几分阴沉。 出了道观,太子与许莲转至山南一峰赏景,此峰景色秀丽,但峰高且山路崎岖难行,陈宝早早命人叫来脚夫候着,许莲一见细细竹竿上做成的椅子,颇绝没有安全感,拒绝被人挑着上山。 这山虽然高,也没那么可怕,咬咬牙还是可以爬的上去的,最重要的还是被人挑着就不能独处了,蜜月嘛,说句话都有人听着算怎么回事。 许连坚持,太子默许,暗卫于前开道,近侍相隔尾随,虽是刚入初秋的时节,山中已呈叶落萧萧,群芳待谢之态,许莲与太子走在山间小路上,一时无话,周遭只有脚下踩过碎叶的沙沙声响。 太子不久便发现许莲时不时偷瞥自己却不说话,道:“你倒是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许莲鼓了鼓腮帮子,有些忐忑:“方才我是不是闯祸了?” 午后的阳光从林叶疏密中投下,洒落一身,太子伸手揽过许莲肩头,不答反问:“进观之前孤与你说过什么?” 两人靠得进了些,许莲觉得安心许多,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是牛鼻子话太多,我才烦不过拿话噎他的。” “你噎的不只他一人,还有父皇推崇的整个道教,若是有人拿此来做文章,随随便便就可以给你安上一个不敬君父的罪名,到时,你怎么办?” 许莲一听,不知怎么就有种有他在自己总不会出事的自信,忽的就没了正形,跳开去对他拱手一笑:“到时我先撤,殿下帮忙挡一挡,江湖救急,小女子感激不尽。” “你呀……”太子一笑,伸手就要来抓她,许莲一躲,蹦跳着往高处跑了两步,站定向他招手,如此笑闹着到了半山腰,许连活泼得太过,有些没了气力,太子唤来宫人,陈宝带人上来寻了块平坦地方铺了凉席,太子和许莲在上面一坐稍事休息,许莲喘着气见太要说话,忙道:“您可千万别和我说再坚持几步,成功就在眼前之类的。” 太子觉得有些莫名。奇怪道:“这是为何?” 那是小学作文的万能题材,无论是自己写还是看别人的,已经被安利了八百遍了,再听就得吐了,再说爬个山而已至于吗,什么事都被拎到那种高度就有点神经了,总之拒绝鸡汤,身心健康。 这个理由和他说不通,许莲扯了个别的:“我方才去噎那老道的话,您也没驳我,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吧?” 看着竟还很得意。虽然对她的话确有几分认可,但不说性子就已经跳脱成这样了,要是再夸上几句尾巴估计就该翘上天了。故太子只凉凉地横她一眼,对此不置一词,。 许莲立马蔫了,为了避免某人的进一步口头教育,立刻保证以后一定谨言慎行,鉴于方才道观中发生的事,许连的信誉已经阶段性破产,太子对此也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两人休息过后继续前行,到达山顶前有一奇观名“觅天”,是一处洞穴,特点是歧视胖子,洞内狭窄闭塞,身形瘦小之人方能通过,由暗卫先行确认过无人埋伏安全无虞。 进去之前许莲道:“若是里头真有歹人伏在暗处,您先走,我来和他周旋。”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太子刚想问她手无寸铁又身无技艺要如何与人周旋,便见她亮出了不知从何处拾回来的一根小指粗细的树枝,正认认真真地除着枝上的残叶。 ……算了,他本就不该指望她说出什么靠谱的话来的。 真进了里头,许莲才发现不要说此刻,连兵哥哥进去探路都是多余的,要弓着身子才能前进的地方,转个身都很困难,埋伏的刺客除非练过软骨功,不然难度系数太高,而且万一她一犯懒不愿意往里钻了,那刺客大哥岂不是白缩了。做刺客的也只是为了出来混口饭吃嘛,外面随便选棵高大的树木躲着伺机下手可以解决的事情,犯不着辣么拼。 洞内外温差有点大,许莲打了好几个喷嚏,太子在前加快了脚步,出洞时许莲借着太子搭的把手略显艰难地爬了出去,其实在洞内的时间并不长,出洞的那一刹那自幽暗到明亮,自狭窄到宽阔的视野,“觅天“之说有些许夸张,豁然开朗之感还是有的。 山风吹得衣袂轻响,许莲立在太子身边,俯视林木苍莽,绿意萧然,听他在耳边道:“你选的地方不错。” 许莲也不应,默默倚过去靠在他肩上。 总算有一点蜜月的感觉了。 一刻的舒然快意也是短暂,许莲听见响动,转头就见陈宝带着沈黯急急赶上来,她怕是什么要事自己不方便听,退开几步方便沈黯禀告,山风将话切的细碎传到她耳中,什么“乌桓”,“主和”,还有“琼沅公主”,说完最后一句,太子转过身来,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暗沉与愤怒。 自回了行宫,太子就去了文彤阁与沈黯商议,因为事太大了也不用刻意打听,许莲很快就知道了原委。 乌桓来犯,连取三城,杀人夺财,死伤无数,自太-祖爷将其逐出漠南以来,本朝还未曾经历过如此奇耻大辱, 朝中商议的结果或者说延平帝的意思是议和,虽然听起来很没骨气,许莲凭着前世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也知道,凡事不能以非黑即白的标准来评判,主战的未必就是忠贤,主和的也未必就是奸佞,凡事以大局为重,需要考量国库银两,军备数量以及军队整体战力等等因素,若是时机不成熟,一时妥协十年不晚也算明智,问题是和这条战败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延平帝的一道旨意:召远在陇南的琼沅公主入京。 两条放在一起看就意思了。 不年不节的召公主进京,难不成延平帝想女儿了?那想的未免也太不是时候了,议和这种事如果是战败一方,付出的代价除了使臣装孙子,皇帝赔银子,基本还要嫁个公主过去,不管真假以表诚意,一般来说嫁个宗室女就顶天了,难不成延平帝真舍得把亲生女儿嫁过去? 琼沅公主是皇后嫡出,太子亲姐,尚的驸马是赐爵陇南的景郡公府次子,夫妻二人恩爱甚笃,已生有两女一子,若是延平帝真有此意,许连除了胆寒帝王的冷血就是心疼太子,也不知他听了这个消息,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永远比“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更可悲也更无力,一个本该承享皇室尊荣的公主未保家国抛夫弃子远嫁夷族,若是换了许莲自己,一定分分钟死给他(延平帝)看。 话又说回来,她这个公公儿女虽少,适龄公主也不是没有啊,端华公主这不是刚和肃毅侯府次子解除婚约吗,现成的戳在这的不用非得费力气把已经嫁过一次的女儿再嫁一次,延平帝如此舍近求远厚此薄彼,很难让人不怀疑下是被吹了枕头风的缘故。 许莲一个人在屋子里瞎猜也没个头绪,那头太子已经派人传话,吩咐收整行装,不日返京,许莲有感自己吃吃喝喝的自在生活就要结束,让春桃赶紧做点腻死人的甜点安慰下自己。 她好不容易得来的蜜月啊,就这么没了 “为何非得是皇姐?”太子语调低沉,似在压抑什么。 沈黯面色踌躇,语带犹豫。 太子轻呼一口气:“孤早晚都会知晓,你但说无妨, “陛下以为琼沅公主是嫡长的公主,送其远嫁方能显出我方诚意。” 太子重捶一记桌案,骂道:“混账!皇爷爷若是在世,必会以他为耻。” 沈黯惶极:“阁中虽只有你我二人,多事之秋殿下还请慎言。若是殿下再被人捉住什么把柄,皇后娘娘又要倚靠何人?” 想到母后,太子理智回笼,收敛怒气,平静道:“明日孤便启程返京,纵不能阻止此事,也要在母后身边宽慰一二。” “殿下孝心自是应该,只是修渠工事将将进行过半,殿下此时离开,事情若有变数,殿下近日的心血恐都会毁于一旦。” 沈黯的担心回来路上太子便已想过,此刻拿出一个紫檀木盒递与沈黯道:“孤回京,你留下,待工期完成再回京向孤禀报便是,若有奸佞之人与你为难,此物应能对你有几分助益。” 沈黯得此重任,已是激动不能自已,接过木盒,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已有猜测只不敢确信,语声颤抖地道:“敢问殿下,这是?” 太子一笑,示意他打开便是。 沈黯抖着手打开木盒,果见是一方小印,墨玉雕琢,底刻“仁容”二字,再站立不住,手托木盒高过头顶直直跪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太子起身将他扶起:“不必如此,也不必同孤说什么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若能将孤吩咐的事办好,便算是对得起这方私印了。” 沈黯这才找着了自己的舌头,放下木盒,复跪了一遍磕了个头:“学生不才,蒙殿下器重,若不能圆满督成此事,实乃愧对殿下,更愧对太-祖爷的这方私印。” 太子这次任他磕了后才道:“皇爷爷在世时赐孤此印本是意在愧悔他生前杀伐戾气太重,命人雕刻此印,原是希望子孙后代仁容为先,少动杀念,但若是如那位这般的仁弱,孤宁可不要。现将此印交与你手,万不可堕太-祖威名,若你借此营私,孤纵在千里之外,也不会容你性命。” 第24章 回宫 回宫的路上,毫无意外的,许连又吐了个昏天黑地,同时吓到了摒弃骑马同坐一车的太子。 许连也曾据理力争就算这位爷不骑马,两人也应该分坐两辆,被太子以类似于“你抽了吧”的理由反对,结果就成了这样,原先还想绷住起码别吐得太难看了,上车前只喝了些水没吃什么东西,半天时间不到照样吐成了个傻比,晕车吐到有些小抽搐的样子还是很可怕的,太子几次命令队伍停下,传随行太医来为许连诊治。 现代医学都治不好的毛病,太医能有什么办法?不论是太医开的房子宫人乘着休憩间隙熬的药还是沿路买的成药丸子都被许莲消化成糊状物给吐了出来,看得出太子惦念京中事宜如此耽搁行程很是心焦,许莲还是佩服太子的定力没有因为心烦就和太医放什么“治不好太子妃孤就要你全家陪葬”之类的蠢话,只是脸上也总是阴云密布,弄得近身的宫人都伺候地战战兢兢的。 好在回京时日不算太长,她撑着撑着也总算是熬到了地方,一进宫不及拜见皇后就被人搀着先回东宫躺躺,道上还发生了件奇事。 本来她是被人搀着紧跟着太子走的,太子要去延望宫,两人走到分道处了,太子嘱咐春桃几句就要离去,一个小正太突然冒了出来,一个蹦跳就扑向太子,许连歪在春桃身上瞧着,要不是小正太嘴里喊着“皇兄”,她几乎要以为是太子在哪偷偷养着一个,儿子都那么大了,突然蹦出来给她瞧瞧以锻炼她心脏承受能力。 等下!皇兄?根据已知条件可得,整个皇宫这个年纪又能喊太子“皇兄”的貌似只有淑妃生的那位,本该明争暗斗的两人如此兄弟情深的画风是几个意思?三皇子的扑上来倒也罢了(虽然那应该是她的特权),最可怕的还是太子的回应动作,他将这孩子一把抱了起来,了起来,起来…… 许莲突然觉得头好痛,这个世界的诡异程度她果然已经无法承受了,春桃见状以为她身体不适支持不住,赶紧掺了许莲往东宫去。 “皇兄你大好了?”三皇子扒住太子肩头问道。 太子偏头略仰了开去,心说总算可以解释为何自家那位动不动就往上扑他总觉得眼熟了。两人就各自病况互相关心了两句,太子耐着性子与他说话,总觉得这般着急莽撞地出来见他总归是有什么话说,果然没说几句,三皇子抬手揉了揉眼睛对他道:“皇兄,我好像做错了点事情。” 太子再问,三皇子将延平帝那日病中探望问书之事说了一遍:“父皇听后很不高兴,皇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怒了父皇?沣儿不是故意的……” 太子不妨稚子年幼,同他说起话来还是这般无遮无拦,不禁奇怪杨氏那样的人怎能养出如此聪慧却又单纯的儿子,摸了摸他头顶安慰道:“无事,皇兄已经惹恼父皇了,你说不说都是一样。” 虽然自来最倾仰的便是父兄二人,被摸了头顶的小少年还是很不高兴,奶嬷嬷说过了,总被摸头会长不高的,三皇子扭着身子让太子把他放下来,气了一阵又开始担心,抓了太子衣袍下摆奶声奶气地劝道:“其实父皇很好说话的,皇兄服个软就好了。” 太子笑而不语,正逢奶娘寻过来,见三皇子这般黏着太子殿下,不好上前又担心娘娘怪罪,立在原处进退为难的样子,太子见状便道:“把三皇子领回去吧。” 奶娘讪笑着上前来哄,三皇子抓着袍角不放,太子微笑着向他保证会按他说的做,三皇子这才满意地放开,任奶娘牵了他手回翊桦宫去了。 太子见他们去的方向不是皇子所局的承玄宫,问了一句,陈宝答道:“三皇子前些日子在承玄宫住着生了场大病,淑妃娘娘心疼不过,求了陛下将三皇子挪到翊桦宫小住一段日子,待病愈了再搬回去,如今瞧着皇子也大好了,估摸着是娘娘事忙,给忘了。” 事忙?倒是可能的,照顾着生病的幼子还不忘各处钻营进言害人,可不就事忙了。 太子对此未置一词,快步往延望宫去了。 到了地方才知皇后去了宣德殿,太子欲再往宣德殿,未曾跟着皇后去的方姑姑拦了一步道:“娘娘走前吩咐了,殿下若是来了便回东宫吧,莫也跟着来,这事不是人多就好,就怕陛下见了您,事情会弄得更无可转圜。” 陈宝明显察觉太子隐在广袖的右手紧紧攥了一下又松开,太子默了一瞬才道:“母后去了有多久了?” “回殿下,有一个时辰了。” 太子闻言即转身离去,方姑姑瞧着叹了口气,就知道是劝不住的,娘娘心疼殿下,难不成殿下就不心疼娘娘了? 数丈外便见到一人于殿门外跪待,绣着彩凤图绘金边饰文的罗蹙华服,不是锦衣华服也遮不去满身憔悴的皇后又是何人,太子立在原处,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宣德殿外侍立的近侍见太子殿下来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迎上去候问一声,不一会殿内传出延平帝恼怒的斥责声和女子柔弱的哭腔。 “还请父皇体恤儿臣,儿臣与驸马成婚已有十年,怎可和离再嫁?父皇即便不念与儿臣的父女情分,也请看在儿臣三个孩儿的份上换旁人嫁去乌桓吧…..孩子们都还小,离不了母亲啊……” 殿内静默了一瞬,传出延平帝的声音“琼沅,你太不懂事了。” 太子此时注意到皇后跪着的身子歪了一瞬,赶忙上前一搀,皇后抬起一双毫无生气的眸子,对太子摇了摇头。 太子进也不是退也不甘,一手握着皇后肩头,另一手束在背后,四指蜷拢掐住手心复又舒开。 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用之人。 此时贾任在茶水间歇够了,拿了拂尘闲闲地晃出来,一瞧皇后和太子都在,一跪一立,脸色端的是难看啊,作势就这拂尘手柄去敲小太监的脑袋,骂道:“殿下和娘娘来了,也不知道招呼一声,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还不快去给主子娘娘拿个蒲团来,给殿下沏壶茶水,都死在这做什么,快去呀!” 被敲的两个小太监这才动弹了两下,去的可快,不一会便没影了,没有半天工夫只怕是回不来。 若是平日,没准还得和这个刁奴磕会牙,今日正处于人生中从未有过尴尬境地的母子俩,连个眼皮都没为这老刁奴撩一下。 贾任一点也不在意戏无人赏,继续似笑非笑地迎上来,懒懒地打了个千道:“哎呦,主子娘娘和殿下都在,陛下还在里头和公主说话呢,不如二位稍待,奴才去通传一声。” 皇后不欲与他说什么白费气力,太子回以淡漠一笑:“贾公公今日行的方便,孤记下了。” “好说,好说。”仿佛真得了太子谢言一般,贾任笑得更欢了,换了只臂膀搭拂尘,志得意满地进殿去了。 太子欲扶皇后起身,劝道:“母后还是起来吧,无用的,他不会见您,也不会改变主意。” 说话的间隙正好公主从里出来了,哭得久了刚歇了声,妆容全花,神色憔悴,皇后见状由儿子搀着站了起来,想说些什么安慰下女儿,却如鲠在喉难吐一言,太子示意陈宝带皇后与公主离了此地。 公主对太子一点头,接过手搀扶着皇后,两人走得远了,秋风带着凉意扑在脸上,干涩涩地引人眼圈发红,行到延望宫前,皇后才绷不住落了泪,趴在女儿肩头呜咽着说了句什么。 一句很轻又混着哭腔的话,公主还是听出来了。 一向刚强不喜作悲鸣之态的母后在说:“好歹是结发夫妻,他怎能这般对我?” 太子本也想离去,贾任出来传话,陛下的意思,召太子进殿一见。 该来的总是要来,曾有过几分忐忑也在方才尽数烟消,太子转了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进了殿,还不及请安行礼,便得了延平帝怒中带讽的一句:“你的暑气可算去尽了。” 太子神色未变,循礼答道:“承蒙父皇关怀,儿臣已经无恙。” 延平帝冷笑一声:“看来这段日子在鲁地避暑,过得甚是不错。” 太子连语调都未变:“承蒙父皇关怀,鲁地不必京中闷热,于儿臣病体颇有助益。” 两次三番拳击棉絮,无馈无应,立时惹恼了延平帝:“一派胡言!到此刻还敢与朕狡辩,你在蒲州做下的好事难道还妄想能瞒过朕?” 太子终于抬眸对上延平帝的怒容,依旧无波无澜地道:“修渠之事确实儿臣所为,早已上折奏陈,从未想过瞒着父皇。” 延平帝怒不可遏,顺手拿了一方笔洗砸向太子额角,太子偏头躲过。 “不敬君父的孽障,你可还又半分将朕放在眼中?先皇的私印也敢用来逼迫官员,朕倒是不知道你已有了如此能耐,也不怕令先皇蒙羞。” 太子也不打算出言为己辩解,知道辩解也是无用,只道:“儿臣令父皇不满是儿臣一人的事,还请父皇不要牵连到皇姐身上,皇姐与驸马的婚事还是皇爷爷定下的,父皇不看僧面也看看佛面吧。” “混账!若不是夷族蛮横,朕又怎会……” “乌桓使臣替都別可汗求娶我大垣公主,可曾指名道姓得指出是皇姐琼沅,蛮夷虽泯灭人性,倒不知还有喜娶人妇之好。” 延平帝被噎的一时无话,太子又道:“令皇爷爷蒙羞的从来都不是儿臣。” 继延平帝有意让皇后所出的琼沅公主远嫁乌桓,皇后求见无果之后,太子触怒圣颜罚跪奉先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许莲的对此的反应先是想怒摔,想骂娘,然后控制了下情绪让春桃去外头盯着点被让人隔墙有耳了。 妈蛋,这个老不死的东西,脑子被门挤了吧,打乌桓人没见他怎么积极,对着儿子女儿窝里横倒是横得欢,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了,以前还觉得她这个公公看着挺慈善的,这会才知道是完全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啊,这其实就是一个脑子伐零清的老菜棒子,这老东西是真的是可以下台了。 当然这些话也只敢心理想想,太子估计是因为琼沅公主的事一时没绷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如果也跟着吐槽一时爽,肯定顷刻就乱葬岗了,搞不好还会连累侯府上下,她可没觉得自己有太子这种一个不妨也不能直接弄死的运气。 气过了之后就是揪心,傻比一样地跟去奉先殿跪着与人同甘共苦肯定是不现实的,去求皇后为太子求情也没什么可行性,她这个婆婆估计这回正焦头烂额着呢,唯一的儿女都出了事,换了她也受不住啊。 想了想许莲发现自己能做的就是让人多备些治瘀伤的药,皇帝罚的跪,估计出了事也没太医敢来治,多备点药总是有备无患。 当太子被陈宝和另一个太监架着进来的时候,许莲心里就“咯噔”一下,等他褪了外裤,卷起中衣裤脚,露出膝盖上的一大块的青瘀痕迹,她盯了一会,没出息地眼泪就渗了出来。 太子跪了一日,身子虽虚,膝上虽痛,精神却是不错,还对气力笑着安慰她:“没什么好伤心的,莫哭了。” 许莲哽咽着又想骂人,太子抬手就捂了她嘴,斥道:“不许胡言。”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凶她。 许莲愣了一瞬,哭得更凶了。 太子叹了口气,语气缓下来道;“是真的不用伤心,不过皮肉之痛,不日便会痊愈。如此孤反倒顺意,又不能废了孤,如此惩戒一番,泄愤而已。” 第25章 愧疚 许莲马上就不哭了,倒不是因为太子的话,单纯觉得哭哭啼啼得有点太蠢,又不是奔丧,关键时刻这种丧气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于是太子眼看着前一刻还哭得无声无息有那么点惹人怜爱意思的许莲,下一刻就那帕子粗暴地搓掉眼泪,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太子:这姑娘情绪变化也太快了。 废立之事在他口中轻飘飘一句如同儿戏,许莲也知道他对那个老菜棒子的厌恶值已经到达了顶点,自古渣爹戳心肺,尤其是在有了对比之后,衬托着自己更像是充话费送的一样,前世陪着母上大人被迫看过很多“老娘舅”的调解节目,在普通人家父母偏心都可能造成一些极端状况的发生,换成杀伐大权在握的皇室,祸端如何更是难料,情感上很支持太子这种破罐破摔的心理,理智上还是觉得他不该太过冲动。 毕竟还没到胳膊可以拧过大腿的时候呢,延平帝看着也没病没痛的,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没准人家还想向天再借五百年呢,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的日子还得在人手下讨生活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现在抬出这些道理来劝诫这位爷绝对是作死没商量,而且没准人有后招呢,政斗方面她那点浅薄的意识还是不要在土著面前班门弄斧了,于是许莲少有的沉默是金了一下,取了伤药来打算亲自照顾一下伤者刷一刷贤惠值,太子对她敷药的能力持有怀疑态度,但没出声阻拦。 许莲光准备工作就做了半天,先搬来两把小凳子放药匣子,洗净了手,把他的裤脚再往上卷了卷,觉得不够,再卷了卷。 被迫露出大腿的太子:……不要在往上撩了,孤伤的是膝与股何干? 许莲来回扫了好几眼,略过了伤处重点放在修长少肉白花花的大腿上,欣赏了片刻才道:“殿下您吃什么长大的,腿真的好白啊。 太子:……这姑娘正经了没几下又开抽了。 偷看(明目张胆地看)完,许莲终于想起了正事,先用温水擦拭了下伤处,其实伤在内里,外无破皮,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只是觉得这样来下伤者会觉得比较舒服,但是太子以面部表情告诉她并没有,随便擦了两下就放弃了,接着笨手笨脚地用小瓢舀起装在小金钵中的据说是去瘀良药的东东,往伤处放去。 太子默默做好了一有不对就换陈宝进来上药的准备。 就在此时,外头一声“皇后驾到”的唱和,太子脸色马上变得很差,给许莲使眼色,所幸许莲这会智商健在,立时会意,急急收了药,将裤脚放下来,被子一盖,装作要歇息的样子。 皇后托着方姑姑的手进来了,走近些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她年纪大了,今日跪了这一会就受不住,刚用的药又怎会闻不出呢,孩子们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不会故意去戳穿。 皇后受了许莲一礼,握了手将她扶起来,笑赞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许莲先是佩服皇后的定力,这会的妆容还是精致得一丝不苟的,还能笑得出来看不出什么勉强的样子,接着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她侍疾的事,官方地回了句“儿媳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太子见许莲在母后面前低着头安分得像个鹌鹑,突然觉得她好好说话的时候也是蛮像个正常的闺秀女子的。 皇后没见过许莲不正常的时候,对她人前的性子和最近的表现都很满意,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再次以示赞许,略过她走向太子。 不用方姑姑递眼色,许莲也知道皇后这么晚来肯定不是为了特地来夸她两句,识相地同方姑姑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母子俩人叙话。 延平帝不是延平帝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封了嗣子(注1),因得太-祖看重直接住进了宫中,延平帝登基后又搬到了东宫,未曾养在皇后身边,幼年最该亲厚的时光都错过了,母子情分虽未受影响,比起自小照料起居的多少还是有些生分,如此深夜探望也是少有,太子有一丝窘迫,待皇后走近便抢先道:“儿臣无事,母后莫要忧心。” “有事无事的,不用你说,母后还未老眼昏花,看得出来。”话虽如此,皇后还是抑制住了掀开被子看看伤处的想法,儿子大了,会别扭的。 眼见母后只是坐在塌边,未有进一步动作,太子暗暗舒了口气。今日过得太过丧气,也不知皇姐如何了,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你皇姐无事,在母后宫里住下了,路途颠簸又受了这番惊吓,我让太医开了安神药,服了已经睡下了,驸马应是待她不错,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提不起来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又如何,难不成要学得杨氏生的那个?全是儿臣无用,护不得皇姐周全。”太子已是觉得委屈了皇姐,再听不得任何贬低。 皇后见儿子护起姐姐来难得的生动神色,有了笑意:“莫要胡说,今日那样的事你又能如何,若不是那个宫乐坊出来的贱奴挑拨,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太子试着忍了,无奈近日之事憋屈至极,还是没有忍住:“杨氏虽恶,只她一人也还成不了事。” 皇后默了一瞬,盯着他道:“事到如今,你难道以为母后还对他存有什么幻想吗?” 太子无话可接,若不是恨到极处,他也不会说这许多不顾人伦的悖逆之言。 “早在明懿太子毒发之事牵连到你外祖家的时候,母后便不再对他存有任何幻想,但总还以为他起码会心存愧疚善待你们姐弟,今日才明白过来,是母后太过愚蠢。” 那个畜生,是没有心的。 太子后悔失言令母后提起诛心的旧事,又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唤了声:“母后……” 皇后摆了摆手,又道:“母后知道你恨,母后比你更恨,但恨归恨,你我还需忍下去,如今还不到能与他抗衡的时候,蒲州之事你就做得过了。母后不是说你不对,事缓则圆,你想立业的心母后明白,但你做的越好,他便越慌,虽不能废了你,做事时添添掣肘还是做得到的。” 什么都不做又如何,情况也不会比如今好上半分,与其如此不如畅快行事,但如今因为自身牵连到母后皇姐,太子也不知该不该为所作所为后悔,静静听了母后训导,应了个“是”。 皇后知他到底年少气盛心有不甘,也不再劝。抬头看了眼天色,发觉是再晚就该扰了孩子休息了,便就着养伤之事再嘱咐了几句,说完这些才道:“最要紧的还是把身子养好,身子好了才能再图其他,不过你也莫胡来,母后还能动弹的时候实不必脏了你的手。” 许莲惊异地发现皇后那日来探望过后,太子的情绪就好了很多、 当然也不是说原先脾气就差得要报复社会了,他郁闷的表现基本是面无表情地自己压着,陈宝等人伺候的时候偶尔对个眼神总有一种下一刻就要被削的错觉,弄得许莲也跟着有点压力山大。 也不知道母子俩是说了什么,原本碰上这种事是个人都会很烦躁的,他已经算压得住了,如今是整个人都沉稳下来,也不知是准备好了后招,还是心里有底了,夜谈一下效果这么好,她都有点怀疑这孩子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妈宝吧? 没过两天,许莲通过夏荷的口中知道了某人情绪变化的原委,奇怪的地方变成他为何还能这么淡定,换了她都想满世界敲锣打鼓去好吗? 远嫁乌桓的人选换成了端华公主。 同时琼沅公主想念丈夫儿子,即刻启程回了陇南。 许莲有点怀疑大姑子走得那么急是担心老菜棒子一个丧心病狂,做出类似李代桃僵的事,就先撤了再说,反正谁爱嫁谁嫁,她是不会嫁的。 剧情的变化有点快啊,许莲表示让她捋捋先。 广为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乌桓使臣不通垣话,原先只知道嫁过来的是延平帝的嫡长公主,也知道她已经成婚了,但乌桓素来是不在乎这些的,儿子娶庶母,弟弟娶寡嫂在他们看来都是小事,但是不知道从哪个天使大姐的口中得知,垣人自诩礼仪之邦,是很在意这些的,安排成过婚的公主和亲完全因为战败不甘,以此暗讽尔乃蛮夷,不通礼节,这是其一,其二是那个使臣不知从哪里弄到了端华公主的小像。 端华公主好动,骑射皆能,性子泼辣,小像上看来容貌倒在其次,比起那个娇娇弱弱的嫡长公主,身子略微健壮些,符合乌桓的审美,再说端华公主还待字闺中,按垣人的思维来说怎么的也是赚了,使臣综合两点原因,就替他家可汗做了主,提出要换和亲的人选。 延平帝本是不愿,无奈使者坚持,本是战败一方也没什么底气和人家呛声,总归都是嫁女儿,扛不过几日也同意了。 许莲真的越发看不起他了。不论是嫡出的女儿还是庶出的,嫁人的还是没嫁的,只要有需要通通可以被牺牲。 枉她当初穿过来还可惜过怎么没穿成个公主呢,不然就能想尚驸马尚驸马,想养面首养面首,多么恣意的人生。这会才反应过来,这世上怎么会有免费的午餐,享受多大的尊荣,就要承担多大责任,一句家国大义压下来,根本没有说不乐意的余地。 内部消息其实就比广为流传的版本多了点边角料,两国语言不通,不知道是太子还是皇后的手笔,使臣带来的通译被买通了,说了点颇有技巧的话,把事情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所以说小人物改变大世界,真的不能小看任何一个起于微末的人,没准拎出来都是个零零七之类的狠角色。 许莲觉得这事上淑妃也是搬石砸脚把自己给坑了,如果一开始就商议把宗室女加封成公主嫁过去,火也烧不到她女儿的身上,如今可好,一开始说好的是正牌公主,这会变卦成冒牌的了,使臣又不傻,换谁谁也不干啊。 说起来端华公主正当妙龄,要嫁到敌国去,还是一个年过四十的老男人,多少有点可怜,不过许莲对她是一点也同情不起来,又不是圣母,比起嫁琼沅公主过去,本来还可能生出来的一丢丢怜悯心马上就不泛滥了。 谁亲谁疏实在太明显了。 自打没见面两人就不对盘,一桩婚事险些害她嫁不出去,她嫁了太子嘛又要玩手段来膈应她,好不容易两不相见撕不着了吧,人又不嫁了。 不愧是宠妃的女儿,真任性啊。这下好了,原先吧还不想嫁,这下是要嫁也嫁不成了,许莲虽然很嫌弃江文涛,但是比起那个什么“瘪犊”可汗,傻子都知道哪个好,也不知道这会端华公主是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还是趴在她娘怀里嗷嗷嚎呢? 第26章 螃蟹 淑妃端着面色灰败全无生气的一张脸,任女儿在怀里哭着,端华公主哭了好一会也不见母妃说什么,抬起满脸泪痕的面庞看着淑妃道:“母妃,女儿不嫁,乌桓那种草都不生的地方,女儿怎么能去?” 淑妃回过神叹了口气:“母妃已经探过你父皇的口风,这事已是无法转圜了,原先就是怕要你去和亲,才努力说通了你父皇,把皇后的女儿嫁过去,不成想还是要苦了你。” 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端华公主,听着母妃的话,连哭都忘了,愣愣地僵住了身子。 淑妃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后背,难看的脸色忽然变得扭曲起来:“所幸委屈了你,你父皇多少会心存愧疚,早晚将这一切补偿在你弟弟身上,到时母妃必要王氏母子十倍偿还!” 端华公主一听“嚯”地一下离开母亲怀里直起身子,冷笑一声:“看来母亲是不打算救我了。也是,和皇弟的前程相比,女儿的幸福又算的了什么?” 淑妃心里发苦,又心虚地无言反驳,端华见此,笑意愈加讽刺,知道母妃是靠不住了,抬手一抹泪就要冲出寝殿。 殿门一开,三皇子冷着脸色立在门外,端华公主脚步一顿,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跑开。 淑妃大惊失色,这些肮脏的事从没有在儿子面前提过半句,也不知他究竟听去了多少,母子俩隔着半开的殿门对望,稚子面带怒气,眸色清明,澄澈地倒映出一切污浊与灰败,淑妃不欲与其对视,努力堆出一个正常的笑容,对儿子招招手:“沣儿站那做什么,到母妃这来。” 三皇子没有过去,转身就向外跑,奶娘赶忙上前拉住,被他狠踩了一脚吃痛放开,淑妃尖叫一声命宫人拦下他,翊桦宫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离了行宫吃食上头变得万分不顺遂的许莲最近好苦恼。 宫廷膳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恨不能一道菜给你做出一百零八道工序来,然后上菜的时候就可以就其做法说出一大堆门道来,贵族们吃着听着,一边感叹:老子过的生活就是这么的低调奢华有内涵,连道烫青菜都有这么多讲究。 很可惜的,许莲是个粗人,心烦起来让膳房做个烤全羊端上来也是有可能的,对这种精细的吃食接受无能,那么精细的东西量还少,放进嘴里砸吧几口就没了,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量少嘛就多吃点补回来喽,可是去了趟行宫,让高师傅的手艺把嘴给养刁了,回宫了怎么吃都差点意思。 倒也不是说宫里的大厨水平就差了,吃食的合味与否与厨师和食材两个因素有关。许莲上辈子是生长在沿海城市的娃,从小不缺吃鱼虾螃蟹,自穿后京里吃的少,可以说是戒了十几年了,行宫里头地利之便,直接让她开了个大荤,当然是有后遗症的,从来不痛经的她,回宫后第一次姨妈期疼得死去活来。 宫里时鲜很少有,因为怕主子吃爽了供应不上被咔嚓,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食材方面就先输了,其次是御厨都是为延平帝服务的,派到东宫的二把手居多,原本她还想把高师傅带回宫,结果人家对如此的诚意邀请表示十动然拒,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推荐了他的徒弟小李子给许莲。 说起小李子,名字有意思,叫李菊福,当时是春桃为高师傅传的话,笑点略低的许莲一听是这名字,差点笑岔了气,当即表示要见见这人,小李子就被领着来了磕了个头。 按理说厨子在油腥气十足的膳房待得久了,那味道嗅都嗅饱了,不会特别馋吃的,小李子估计年轻,高师傅大展身手的时候总忍不住贪一点尝两口,吃成个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子,再憨憨一笑,和胖阿福倒是像了个十足,许莲一见就挺中意的,但还是对他的名字很好奇, 结果小李子说,小时候家穷兄弟多,吃不起饭,没办法才把他送进宫做太监,原先还没大名,就一个诨名阿菊阿菊的叫着,分别前父亲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大名,希望以后能有福气。 这么喜感的名字背后居然有一个悲伤的故事,许莲本来还想给他改名的,也作罢了,默默觉得虽说牺牲这一个保全其他孩子对小李子来说有点残忍,但他爸没给他取个名叫李莲英就还是爱他的。 话说回来,小李子可爱虽可爱,手艺比起高师傅来还是差点,再加上宫里没有那么多可以让他发挥一下的食材,做出来的膳食也是差强人意。 现世冷冻技术还不发达,鱼虾的新鲜度也都有限,分到东宫的份例大概和从前买买买过的一个小镇集上鱼滩上卖剩的差不多,许莲每次看到这些都心好累,只是想吃点海鲜嘛,有这么难吗? 就和当初大婚前被嬷嬷们折磨地吃不了肉一样,对海鲜日复一日的思念终于让许莲夜有所梦了。 梦里还是她在现代的场景,金色沙滩,碧海蓝天,适宜的温度,悠闲的傍晚,在夕阳余晖中吃着大排档,一大盘炒蟹,满满一口下去,蛋黄和蟹肉的香味,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一下,就不知道被哪个混蛋拍了一下后脑勺,没咬住那一大块螃蟹身子,面前的一大盘也被夺走了。 她愤怒地定睛一看,是穿着现代休闲装的太子殿下,一手端着盘子,一边面无表情地问她:“想吃?” 许莲星星眼,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结果面瘫脸露出一个痞坏的笑容:“吃相这么难看,不给你。” 你妹! 许莲刚想站起来和他理论就梦醒了,迷蒙加愤怒把智商拍飞到了爪哇国,仇恨瞬间转移,她猛地摇醒了身边的那位,语气不善地道:“你怎么是这种人啊?老娘吃个大排档你都拦着,你以为是考斯普雷啊,穿成那样穿过来寻……” 好险在“死“字蹦跶出来之前智商终于上线了,太子本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着她好像挺生气的,前头几句没听清,只听了最后一句,皱眉道:“什么?” 许莲嘿嘿一笑,开始打马虎眼:“穿衣裳呀,天渐凉了,妾寻思着要给您多添衣裳,梦里也在盘算这事,一个激动就把您闹醒了,天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了吧。”说完迅速翻了个身,被子直接盖过头。 谁来烦我王八蛋。 莫名被吵醒外加伤还没好不方便和某人算账的太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最后还是她伟大的婆婆拯救了她。 依时令,皇后下令宫中设宴,秋宴基本是赏菊吃蟹,到时内外命妇皆会到场,虽然是只是河-蟹,解解馋也好啊,没准还可以见到李氏,接到消息的许莲顿时觉得她的婆婆是天使。 太子经历了她莫名的愤怒和莫名的兴奋,也闹明白了她是馋的,本也习惯了懒得说什么,但许莲提前两个时辰就打扮齐备,坐不住地隔个一刻就问春桃一遍时辰,就冲她这个兴奋劲,太子忍不住劝了句: “你到宴上,还是吃得收敛些,莫太凶残了。” 内外命妇参加的宫宴,太子是不跟去的。许莲微微一笑,当面应得很好,实际上把控不把控的住,她自己也觉得很难说啦,还特意嘱咐了馒头一遍,到时候如果她实在没绷住,还是尽量拦着些。 馒头压力很大地应下了。 到了地方,许莲才发觉什么叫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她怎么忘了这个像手术刀一样的东西? 这会人都还没到齐,许莲作为皇二代辈分的小辈,理应早点到场(妄想早点开吃),同辈的陆陆续续进场,由执引女官领着各自做下,菜当然都还没上,但各自的小案都已经摆上了工具。 没错,下垫红绸,一字排开的工具,传说中的许莲完全不会用的蟹八件…… 从前在府里,李氏和老爷子都会用,李氏还想教许莲用,但老爷子和糙汉子们待得久了,嫌那套叮叮当当的小物件太女气,会用但不屑用,连带的嫌费事的许莲有样学样,理直气壮地直接上手,就一直没接触过这个,嫁了太子后,行宫内吃蟹的时候,也自有宫人动手,许莲还嫌麻烦,直接上手也从不见他说过什么,到了宴上却是不好假宫人之手的。 而且这种场面总不能说别人都吃的很优雅,就她一个张牙舞爪地直接上手,那也太丢份了,许莲一想到这个整个人都崩溃了。 吃食大业受阻还不算,另一事让她受到了点小惊吓。 原本按时令设宴,是有些变数的,比如内库空虚啦,皇后凉凉身子不好或者没心情之类的,延期或者干脆不办也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的宴却是一定要办的,毕竟刚吃了败仗,面上做出歌舞升平的样子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再加上和亲一事上皇后凉凉算是给了死对头会心一击,估计最近的心情不错,办宴会什么的应该也挺有热情。 同理,淑妃和端华公主现在的心情不是去死一死就是想静静,这种见人的场合应该是能避则避的,称个病缺个席的才正常,所以当打不死的小强母女二人组着盛装款款而来,神情自如,看不出丝毫勉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许莲不得不佩服二人的心理素质。 这可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27章 宫宴 更不幸的是许莲和端华公主是同辈的,真比较起来,她身为嫂子还略高那么一咪,所以两人的位子排得并不远,端华公主和淑妃分开便带着人往许莲方向走过来,眼神略感凶残,要不是笑容扯得还算得体,许莲差点以为这位“煞神”公主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打群架的节奏。 许莲垂下头默默看着案上的蟹八件出神,余光感受“煞神”的靠近,心里默念三遍“死远一点,不要坐老娘旁边”,片刻之后,那位不仅没有死远一点,反而坐到了她左首的位子上。 果然历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都怪她来太早,这顿饭注定是没法好好吃了。 操蛋的事往往都是一起发生的,端华公主自带的添堵属性从来都不是盖的。 片刻之后,众人到齐,皇后最后出现,搭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上了首座,许莲认出这个女孩就是为了太子选妃的那个宴上翻了个白眼给她的那位,和皇后关系这么亲近,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果然,皇后落了座,对那女子道:“绫儿,去你表嫂那坐。” 许莲默默在心里和以前收集过的资料一比对:周菱,安国公嫡长孙女,皇后亲侄女,太子的表妹,年十六,美姿貌,有才女之名,现仍待字闺中。 默念着各样属性,自叹不如的许莲默默地咽了下口水,要不怎么说自古表妹多凶残呢?今天出门大概是没看黄历,出门不宜,吃饭不宜,总之诸事不宜,旁边坐着这么两位,这顿饭岂止是不能好好吃,简直要噎死西了。 众人起身向皇后行礼,接着开始走流程,既然是宫宴,歌舞自是不能少的。 乐师齐备,舞女上场,伴舞们围着中间一人,臂缠丝带舞姿灵动飘逸颇具美感,片刻后领舞者手抱琵琶遮面而出,轻捻复挑,正弹反拨,技巧高超,身姿随乐摆动,媚态十足。 许莲默默看了半天,只想对她说:姑娘,这地方没男人,你的媚眼基本是抛给瞎子看了。 一曲舞毕,众人称赞,坐在皇后下首的柔嫔仿若不经意地说了句:“这舞姿大妙,倒让嫔妾想起了淑妃娘娘当年的风姿。” 许莲暗觑着皇后脸色,看不出柔嫔说这话是不是皇后示意的,如果不是,不得不说这柔嫔挑事功夫一溜,还正好挑到了皇后心上,马屁技能满点。 淑妃面色一点未变,语带轻讽地回击:“柔嫔当年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能一赌宫宴舞姿自是难得,无怪念念不忘,如此记忆犹新了。” 许莲这会觉出女儿去和亲对淑妃还是有影响的,这种时候最不该的就是拿身份一事去回击柔嫔,人家是宫女出身低微不假,那你还是舞女呢,对比之下高下立分,本该是宫斗中修炼机会最多的嘴炮技能,看来是发挥失常了。 众人的表现基本和许莲一样,默默喝茶,这种级别的撕-逼,默默围观就好。 理论上这会皇后娘娘就该出声各打五十大板,或者转移话题阻止撕-逼继续,但她慢悠悠地拿着茶盖划着杯中的沫子,啜了一口才道:“跳的是不错,赏。” 皇后凉凉,您确定不是来火上浇油的? 淑妃果然没打算忍,换了个方式出招:“这舞姿虽悦目,嫔妾一想到端华不日便要启程,这宫中的舞蹈此后也再难见到,不禁心中难受。端华,你今日承皇后娘娘之幸还得一见,还不谢过。” 竟然打起了悲情牌。端华公主闻言起身就要出列,皇后出言拦下:“不必了,和母后还客气些什么,既然喜欢,母后把她给你做了陪嫁便是,这舞离了宫也可日日欣赏,不必伤怀。” 端华公主僵笑着还要再谢,皇后一抬手拦下了:“贱籍出身的舞女罢了,不值得什么,这一谢二谢的,快坐下吧。” 神情端的是慈爱祥和,一口一个母后仿佛把公主视如己出,还借舞女讽刺了淑妃的出身,看着淑妃和讪讪回座的端华公主母女俩的脸色,许莲除了感叹下凉凉果然威武霸气,也为那个领舞的点了个蜡,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不知道她跟去了乌桓,还有有几日好活? 这一回合,以淑妃母女落败告终,终于到了上膳时间,每案拿釜盛着四五只端上来,许莲瞧着,真的是拿起来不敢,放着不吃不甘,纠结的表情被端华公主捕捉到了,公主状似关心地道:“皇嫂怎么不动啊,娘娘的心意宴款众人的心意可不好辜负了。呀,瞧我这张嘴,皇嫂该不会是用不了这拆蟹的八小件吧?” 没错,就是那种听着不大,但全场恰巧都可以听见的音量,许莲撇了撇嘴,正愁没的吃的怒气没出撒,这位可好,这就撞上来了。 “公主即将远离故国,草原多牛羊,这蟹想来也是吃不上了,就让与公主吧,公主多用些。”说着就让馒头连螃蟹带釜,给人端过去,本来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一袖子掀翻之类的事呢,端华公主倒是好定力,脸色差归差,什么都没说,就任由那釜放着了。 皇后见了,夸道:“太子妃体恤公主,不贪口腹之欲,甚是难得。” 众人附和,甚至还有几个宗室女有样学样,把自己那份让了出来,看着左边案上堆得高高的螃蟹,端华公主怎么想的许莲没兴趣知道,她的眼神几乎是要冒火了。 额滴,额滴,明明都是额滴螃蟹。 李氏身为外命妇,和许莲隔得有些远,方才的嘴上官司还是听出来了,不禁为女儿捏了把汗,这会见女儿处置得宜,也放下了提着的心,又不禁心酸起来,这宫里果然是磨人的地方,平日里那么舍不得吃食的一个人也大度起来了,可真是… 许莲专心致志地哀悼她逝去的螃蟹,并没有接收到母亲的心疼,不然一定会冷汗三滴:妈呀,你真的是想太多了。 估计是怨念太深,上天都看不下去了。突然一个天使一般的声音响起:“太子妃不介意的话,用我这份吧。” 许莲转头一看,是表姑娘,手上一个小碟子盛满了挑出来的蟹黄蟹肉,试探着要不要递过来。 好吃的面前,假想情敌神马的都是浮云,许莲克制住一把拿过来的冲动,先是一笑表达谢意:“怎会介意,那便谢过了。”接着便让馒头接过来。 然后表姑娘就眼看着许莲以一种看来并不太急切(实则无比急切)但很迅速的方式扫光了这一碟子。 许莲:好好吃,可惜太少了,塞牙缝都不够。 好在宫宴的蟹菜并不只这一种,陆续又上了蟹肉馄饨和蟹螯汤,这两样虽然没有直接拆蟹来的入味,就着酒许莲就当是解馋了。 待到都用的差不多了,宫人端上了撒着菊花瓣的水净手,全程没有碰过螃蟹外壳的许莲也随大流洗了一下,按理说吃饱喝足了,接下来谢过皇后,众人行礼就该各找各妈,许莲也可以去寻机会和李氏说说话。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端华公主捂着肚子开始发抖冒冷汗,随着她身后宫人一声惊呼,公主捂着嘴,身子一歪,无比准确吐了许莲半身,然后晕了过去。 浑身散发这蟹的鲜香和呕吐物混合味道的许莲:她拿今天没吃进嘴的所有螃蟹发誓,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顶着一身难以形容的味道许莲也不好去见李氏,让馒头去传了个话就先回了。 路上,许莲怨念地思考着这个“煞神”来这么一出是想干嘛,食物中毒诬陷什么的不太可能,大家都没事,而且让了螃蟹的不止她一个,如果是这个理由只会被以为是公主自己肠胃的问题。 难不成是想以此不去和亲?要真是这样,许莲只想对那位说:太森破了,请放心,有你爹在,不要说闹肚子,天上下刀子也会把你打包扔过去的。 回了东宫,沐浴换衣后才回的寝殿,太子正立着练字。 许莲见了有点担心:你腿好了?” 这种时候太子一般比较专心,不喜人打扰,“唔”了声什么都没说。 许莲今日喝了点小酒,路上都不觉得,洗了个澡醉意才返上来,挪过去到凑他身边,太子一皱眉:“怎么一股子蟹味,吃了多少?” 许莲拇指和食指一合,比划了下道:“实际上就这么一咪咪,剩下的都进了你妹的肚子。” 太子当然不知道“你妹”一词的含义,只是对那个量词和许莲的语气感到奇怪,也察觉出她可能是有些醉了,便道:“你先歇了吧,孤一会就……” “来”字还没出口,许莲眯了下眼睛,手往太子右手腕上一压,蘸满墨的毛笔一曲,“嚓啦”一下斜斜划过了纸,添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太子:……他一晚上的工夫最满意的一张就这么废了。 许莲犹不知闯祸了,拎起那只还拿着笔的手甩了两下,甩脱了笔,拉着太子给带到了榻上:“伤都没好,不要练字了,躺下我瞧瞧。” 太子:……算了,和醉鬼就别计较了。 许莲倒还记得为他褪了鞋袜(东宫里拖鞋什么的尺度太大,基本被太子摒弃),卷了裤脚,露出只余淡淡小半圆青色伤痕的膝盖,转身就去寻药。 “不用找了,陈宝已经给孤上过药了。” 翻箱倒柜中的许莲:听不见,听不见。 等许莲终于找到药回到床边,太子已经基本放弃劝说,只想着早点擦完早点歇息。 许莲打开小盖,上手了。 原本鉴于许莲的不靠谱,太子每每上药的时候都会找点事把许莲错开(基本是吃的),所以自那晚皇后探访打断后,许莲在上药这件事情上实战经验为零,但还记得,这是伤患,要轻一点。 正式开抹的时候,太子就觉出不对了,太轻了,实在痒的慌,但怕打断她再出什么幺蛾子,今晚就别想睡了,就忍下没说。 许莲擦着擦着,觉出某人紧绷地克制着颤动的双-腿,突然停了手: “你怕痒?” 第28章 天花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痒。 太子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 许莲不依不饶:“明明就怕。” 太子再次坚持否认。 本身就烦躁这种没意思嘴炮的许莲,醉中更是倾向于简单粗暴,直接上手试图以事实胜过雄辩来击败对手,可惜没摸对地方,本来是要去勾脚底板的,一个激动就从膝盖往上,摸了一把大腿内侧。 太子一个激灵,收腿坐起身子。本自受伤以来,二人便未再同过房,本就处于忍耐期,再被这么一撩拨,太子眸子一眯,静静看着许莲。 不知死活的许莲,还自以为抓住了他的软肋,犹自嚣张:“哈哈,就说你怕吧,还不承认……” 余下的话结束于被太子一把拉到榻上,脸着陆撞到褥子上的姿势。 许莲试图从这个屈辱的姿势中爬起来反抗,又遭到了封建皇权的无情镇压,起身未果还被翻了个身,四目相对,一个眸色未明,一个双颊酡红,许莲盯着他瞧了一会,伸手一揽勾住了他的脖子,拿还沾着药的手指从他下巴往下抹,闹得太子又痒又腻,拍开她的手就要往下压。 许莲忽然仰头,往那白腻腻的脖子上舔了一口,一砸吧嘴发现味不对,赶紧往外啐了一口。 呸,谁家的劣质奶油啊,那么难吃。 太子算是彻底被这一出激起了狂性,三两下的,把她扒了个干净。 当他微凉的手指往自己亵-裤里探的时候,醉鬼许莲:艾玛,好害羞。 几月夫妻做下来,太子对她的身体已是十分熟稔,只是今日带了些气性,手上也多了几分惩罚的力道,许莲微微吃痛醉中却莫名兴-奋,不但不怕,反而“咯咯”笑着缠上去。 两次下来,两人都已是汗水黏腻,许莲有点招架不住,开始讨饶,太子不理,抬起两腿架在肩上,再重重地撞进去。 晚上太过激烈的后遗症当然就是第二天爬不起,更可恶的是醒了之后还要被倒提了腿拍两下屁-股,许莲表示不服,太子随即拿出了昨晚的“犯罪证据”痛斥她的恶行。 许莲“哼”了一声,不就是一张字,男人真小气。 太子瞪她:“昨晚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许莲努力回忆了下,昨晚,她只记得脸有点烧,人有点晕,阻止了太子练字,才有这张被毁了的字,然后她给他上药,原本都好好的,然后不知怎么的上着上着…就这样那样了,她还能做什么? 回忆完理直气壮地瞪回去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对于这个死不认账的,太子说不出口也无他法,“哼”了一声冷着脸色就出去了。 不一会馒头一脸难色地进来,许莲都不用她说,这种事情猜也能猜的到,不是抄书就是喝粥,要不就是两样一起来,嫁给他到现在,她也已经看出来了,他也就只有这点招数了。 事实总会给许莲以沉重的打击。 抄书倒还是抄书,不过不是那么一丢丢的字数的《女戒》,而是足可以抄死人的《金刚经》,名目是皇后礼佛,许莲这个儿媳需要抄些经书来表表孝心。 表你妹啊,你要表自己去抄好了,三十二品啊,还是抄给婆婆看的,她那笔字,皇后凉凉不会看得心肌梗塞吗? 许莲暴走的时候,猪队友馒头又添了一句再给许莲沉重一击:“殿下吩咐了,梵文楷书各抄一遍,半月之后主子你得亲自送去延望宫。” 许莲:…季昕泽,老娘和你没完。 东宫这头夫妻小斗法,翊桦宫却出了个大乱子。 端华公主宴上不适,连夜穿了太医来诊治,折腾了一夜,第二日传出来的结果,公主得了天花。 正在抄书的许莲听到这个消息,呵呵一声:“让膳房上盘麻花,要咸的。” 还天花呢,吃螃蟹吃出来的是吧,敢不敢再假一点? 其实事真事假不重要,这就是一个借口,如果延平帝心中还念着一点父女之情,就该以此去和使臣交涉,换个宗室女嫁过去,不过目前得来的消息,他也只是有一点犹豫,然后该上朝上朝,该睡妃子睡妃子。 许莲觉得,她的大姑子可以欣慰了,某些人的渣真的不是针对特定的人了,只是因为他就是个渣滓,仅此而已。 吐槽归吐槽,还是不能让这小婊砸就这么推掉了和亲。什么天花,充其量就是过敏,症状有点类似,买通了太医就敢出来骗人,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太子一回来,许莲摈弃前嫌,凑上去和他就天花事件进行了探讨。 “她说她得了天花,你信吗?”边问边啃麻花,碎末子弹到纸上。 太子摇头并皱眉:“抄书的时候不许吃东西。” 许莲下意识的端起麻花就跑,被太子抓住了衣领,成为俘虏的许莲很识相,端起盘子到他嘴边就道:“香得很,您尝尝?” 结果自然是整盘都被没收了,许莲很痛心,妄想说出点有意义的话来哄得这位爷开心,就又把话题绕回到了正题上:“昨个宴上,我把我的螃蟹都让给了那位公主,还有几位也让了,当时我还没注意到,现想起来她吃的时候神情明明有点痛苦,但还是吃了蛮多,有些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吃了就会全身起红疹,和天花差不多。好歹兄妹十几年了,您见过那位吃螃蟹吗?” 什么叫好歹兄妹十几年了,她算哪门子的妹妹,太子抬手就敲许莲脑门:“什么话?”敲完想了想,“这个孤没印象,不过只要不是天花就好办了。”说着就让人派许太医过去给公主诊治。 许太医去了先是被拦下,到底是后妃居所,太子不方便出面,皇后得了消息,亲自移驾翊桦宫,宫人再不敢造次,许太医顶着压力诊了脉,不久便下了定论:公主所患之病不是天花,应是吃食所致。” 只要不是会过人的恶疾就行,小小红疹无碍和亲,乌桓方面需要的只是一个正牌的公主,其他都是次要。 皇后得了脉案本要走,恰逢延平帝得了消息赶来,皇后递了脉案也不说什么静观其变,延平帝扫了几眼再看向公主,眉头一蹙就要发怒。 端华公主见状乘众人不备就要往墙上撞,被伺候的宫人“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公主寻死不成,由宫人架着身子跪下便哭:“父皇息怒,儿臣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儿臣若真被迫和亲,岂非更涨了蛮夷气焰,令我朝蒙羞,更何况如今女儿生了红疹,容颜已毁,又怎能再去和亲,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延平帝闻言面上又有犹豫之色,皇后出声打断:“公主此言差矣。和亲一事最重的就是双方的身份,公主乃陛下所出,又是乌桓使臣主动提请的,远赴和亲方显我朝诚意。”说到诚意一处顿了一顿,有意无意地瞟了延平帝一眼,延平帝听了淑妃劝过的同样的话,不知怎的有些心虚。 皇后踱了几步,走到端华公主面前抬起她的脸:“区区红疹,太医妙手,定有法子可以驱除,陛下不必忧心。” 延平帝没说什么,只不忍再看端华委屈的眼神,转身去了,皇后又道:“公主住在这也不安稳,启程之前还是和母后回延望宫去住吧。” 公主收起委屈神色,眼神都变得怨毒:“休想。本公主都要走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皇后径自出去,连个眼风都没扫她一下,给方姑姑使了个眼色,方姑姑会意,上来两个健壮的嬷嬷架起便走 端华公主惊叫一声:“大胆,你们都是反了!放开本公主。” 皇后蹙眉,回身看了端华一眼:“再喊一句,本宫就割了你的舌头,不过是个去和亲的物件,有没有舌头没有分别。” 公主被唬得歇了声,哀怨地瞥了眼始终紧闭的寝殿殿门,再不敢言。 寝殿内的淑妃,听得外头歇了声,问道:“公主被带走了?” 桐言答道:“是,皇后娘娘亲自带人来的,没人敢拦。公主不愿去,说了几句,还被皇后威胁…” “那个老虔婆威胁我儿什么?” “公主再多说一句,便要割了她的舌头。” 淑妃忍了一瞬,拳头紧握,掐断了小指的一根豆蔻,连带指甲下的一点皮肉也被撕了起来,十指连心,血自手心而出,淑妃恍然未觉,让桐言下去,阖上双目叹了口气。 早在端华和她说这个法子的时候,她便知道是不可行的,但总还有一丝盼望,盼着陛下会怜惜她们母女,顺势就保下端华不用去和亲了,果然,还是困兽犹斗,而她,不能直接和皇后对上,连去为女儿争取一声都做不到。 那日拦下了沣儿,带到她的面前,这孩子说了句什么? 母妃,你为什么总想着害人? 她当时就愣住了,她总想着害人?要不是为了他,为了端华,她何必枉作小人? 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母妃和皇兄他们过不去,不要拿儿臣当借口,儿臣自入太学以来,学的就是三纲五常,兄友弟恭,母妃自己作恶,莫要拖儿臣下水。 作恶…下水…这就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生儿子。 不!孩子还小,一时还不明白而已,总有一日,他会明白宫廷险恶,理解她的一片苦心,到时就是王氏母子的葬身之日。 第29章 白绫 虽然提了点建设性的意见,暂时失去的麻花还是没能拿回来,当那盘被太子端下去叫人分了的时候,许莲决定再也不要睬这个男人了。 想法是伟大的,实施是困难的,到了晚上,她还是没有叫他滚出去的勇气。 没有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真怕一个拿娇就被嫌弃了,没有保障的人生的好心塞,这也就罢了,熄了灯烛,都快睡着了,他突然给你来一句:“这个月的葵水还有几日来?” 许莲:您老还关心这个… “还有十天吧,我有推迟的。” “嗯。”太子也是随口一问,听了也就睡去了。 许莲却慌了。 嗯是几个意思啊,就没下文了?这是在催她了吗?一定是在催她了,不然正常男的谁关心这个啊? 说来成婚也快五个月了,她每个大姨妈迟迟早早的,总还是会来报个道,原先她还暗自开心呢,没有避子汤也撑了那么久,她怎么就忘了还有不少人包括这位爷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肚子呢。 许莲惊恐了好一阵才睡去,夜里做了噩梦,因为怀不上脑门上被写了“不生蛋的母鸡”几个字,直接被贬去了冷宫,冬穿薄衣,夏穿棉袄,吃的是馊食,睡得是草席,每日还得干活,第二日醒来一脑门子的汗,回想起来还止不住地打哆嗦。 太子见了一摸她额头,没烧,但看着总有些不太好,就怕是打摆子(疟疾),命人传了太医。 不传还好,一传更加坚定了许莲对太子急切她怀肚子的想法,这不都让太医来看她身体有没有问题,是不是不能生了吗? 这真是堪称自她穿后经历过的最大危机。 来诊脉的不是许太医,是个年纪略大的老太医,姓张,张太医仔细地摸了一遍脉,在观察了下许莲的面色和舌苔,试探地说了句:“娘娘安好…”就等着看殿下和娘娘的反应再决定接下来说什么。 在宫中待得久了,见的事多了,不免多一个心眼,娘娘除了昨夜没睡好,身子有点虚,无甚大碍,但宫中以病邀宠的多了,万一太子妃娘娘是借病和殿下拿娇呢,他把话一说死可就转不回来了,到时候主子难堪不说,他也得吃挂落。 没想到说完这句,娘娘舒了口气,本来有些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殿下反倒有些不信:“身子安好,怎会大早上的冒冷汗,还是诊仔细些。” “冒汗估计是夜里魇着了,臣开几服安神药,睡前服下即可。” 许莲摇头:“是药三分毒,没事还是少喝,只是没睡好,不用开这些。” 太子却道:“开了放着吧,若是今晚仍不好就喝些。” 张太医领命,行礼退下了,太子盯着许莲有些发白的面色,眉心仍然蹙着。 成婚这么久了,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沾枕即眠的一个人怎么没来由的说梦魇就梦魇了,宫里面肮脏手段太多,该不会是着了谁的道。 对着他的担忧,许莲这边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了:这厮竟然还怀疑我不能生… 太子转身欲命陈宝找些有门道的人来看看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咒术邪降,衣摆被许莲一把扯住,回头就见她神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我身体没事的…” 太子不语,将信将疑。 许莲继续试图说服:“真的,我肯定是可以生的…”你信我啊,老娘肯定是可以生的啊混蛋。 太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托这梦魇的福,抄书也给免了,不过许莲经了这事有如惊弓之鸟,自动脑补了下没准皇后也正嫌弃她怀不上呢,既然知道皇后在礼佛,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表示一下的,《金刚经》太长,就抄一卷《观音心经》送过去,多少算个心意。 于是太子很惊异地发现她梦魇之后,不但主动在抄经,还是神情很严肃地在抄,抄完还让他掌眼,不过关又主动再写了一遍,如是再三直到他点头才算完,这从未有过的认真样子他怎么就觉得那么别扭呢? 许莲完全不知他心中想法,一心扑在挽救自己形象的大业上,隔日就亲自送了抄好的经书过去。 到的时候皇后正在做早课,原先有过一碟子蟹肉之缘的周菱跪在皇后身后捡佛米,姨侄俩人挺和谐的样子,许莲没往上凑,随方姑姑去了偏殿等候。 不一会,皇后和周菱一同出来,皇后接了许莲抄的经一看,笑赞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许莲谦逊低头不语,您老满意就好。 不料皇后下一句便道:“说来你与泽儿成婚也有段日子了,可有什么好消息了?” 欲哭无泪的许莲:…她这算是撞枪口上了。 皇后见许莲如此反应,也未在进一步问下去,只道:“你的孝心,母后明白了,不过到底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正事。” 马屁拍在马腿上了的许莲赶紧表态:“儿媳谨遵母后教诲。” “姨母不必忧心,方才绫儿还听姨母和观音娘娘念叨呢,姨母心诚,表嫂也还年轻,没准过不了多久观音娘娘就来送子了呢,到时姨母可不要笑得合不拢嘴才好。” 说话的正是周菱,虽是为她解围,许莲还是听的一脸惊悚,这位表姑娘不是还未许人吗,未出阁的姑娘家谈论起这个比她这个嫁了人的还自如,都不用害臊下的吗? 果然听皇后笑骂道:“你这张嘴啊,没个遮拦的,都没许人呢,说这个话也不嫌害臊。” 不过语气更像是玩笑,一点斥责的意思也无,许莲听说了,太子在行宫养病之时,她也随行侍疾,正是这位表姑娘侍奉皇后身边,替他们夫妻进了孝道,再加上宴上的赠蟹之行,今日又为她解围,许莲对她不能说完全放下了戒心,只能说这个性子爽朗的表姑娘还是挺对她的胃口的。 此时方姑姑上前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笑容一敛,道了句“本宫有些乏了。”许莲和周绫很识相地请皇后保重身子,便退下了。 儿媳和侄女一走,皇后面上立时阴云密布:“她又闹什么?“ “公主不肯用膳也不肯喝水,宫人送膳进去就遭她打骂,奴婢怕出人命,便来禀告娘娘了。” “人命?”皇后冷笑一声,搭了方姑姑的手往安置端华公主的后殿去了。 宫人正在清理打翻了粥水和配菜,端华公主木着一张脸坐在榻上,嘴唇发白,一看就是一两日没进食有些虚脱的样子,察觉皇后等人进来,她也只是眼珠子转了转,身子仍是一动未动。 皇后扫了她一眼:“这是打算绝食明志?” 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我倒要看看,不等上轿就成了一具尸身,到时你要如何向父皇交待?” 皇后眼皮也未撩一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是要寻死吗?绝食怎么成,来人。” 说话间两个健壮的嬷嬷共执了一段白绫,向端华公主走近,公主这才慌了神,嚯地站起身来欲躲,被另两个宫人牢牢按住,白绫转瞬冰凉凉地缠上了脖子,稍一用力,端华公主便杀猪似的叫喊起来。 皇后一摆手,嬷嬷们马上松了力道,被勒之人如涸辙之鱼大口喘着气。 “是嫁还是死,自己选吧。” 端华公主抖着身子,解开了缠在脖子上的白绫,连骂一声都没敢,轻声回道“我嫁”。 皇后不耐看她这副看似强硬,实则软骨头一副的样子,吩咐方姑姑一句“把人看好”便出了后殿。 出了延望宫,回东宫和出宫的路同向,许莲和周绫便始终并肩走着。 许莲是个人来疯,熟人面前可能疯疯癫癫,生人面前还是有几分安静样子的,一路走来,也没主动提起什么话头,周绫也一反延望宫中的活泼样子,不发一语,两人一路走来,静谧非常。 终于到了分道处,许莲暗松口气,总算可以逃离这诡异的气氛了,与她一笑便要离开,不料周绫却道:“宫中盛传,太子妃娘娘用了妙法助殿下退热,臣女好奇,不知是什么法子如此神效?” 许莲:…姑娘,我们很熟吗,给我个告诉你的理由先。 见许莲不答,周绫也知她是心有戒备,为让对方相信她的诚意,突然语出惊人:“娘娘放心,此番相问只是好奇,臣女对殿下完全无意。” 这下许莲是彻底愣住了,这姑娘该不会也是穿的吧,说话太惊悚了,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歇了敷衍她的心,将她仔细大量了一番。 容颜方面其实二人相当,只是周绫明显善装扮所以略高一筹,许莲这方面是短板(其实除了吃她什么都是短板),因是陪皇后礼佛,衣着打扮也不出挑,走素净路线,又不至于老气横秋,符合她的身份年纪,最奇怪的是这双眸子,如果说刚刚在皇后面前还能看出她眸中年轻女儿家的俏皮,此时这双眸子却给她一种古井无波的感觉。 对于这种深不可测的人,许莲一向都是躲着走的,照着对外的说辞笑道:“不过是些民间土方,误打误撞而已。” 周绫不欲与她打什么太极,继续抛出一个惊雷:“爷爷其实一直看好殿下,当初便有意将臣女推上娘娘的位子,如今正妃已定,还有侧妃,臣女无意,不代表臣女的其他姐妹也无意,其中不乏虎狼之辈,娘娘可要当心了。” 第30章 秋千 有了前面的铺垫,这妹子说的内容再彪悍许莲也没觉得有多惊悚,不过还是奇怪她说这些的用意。难不成这是一场交易,不过既然无意,又何必对这个方法如此好奇? 许莲见她神色平静,不见急切,眼中隐隐有势在必得的自信。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未防过多纠缠还是如实相告。 “烈酒擦拭全身,可助退热,幼时听奶娘说的土方,不知原理为何,不想真的有效,许是运气使然。” 不是不告诉你原理,酒精挥发吸热神马说了妹子你也得听得懂啊。 周绫一愣:“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面对许莲一脸“不然还能怎样的”的神情,周绫沉默片刻福下了身子。 “原是如此。今日是臣女唐突,还请娘娘见谅。” 许莲看着她低下身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犹豫着要不要去扶她一把,周绫已经直起了身子,两人眼神对了个正着,许莲从她眼中看出了一种自嘲的凄苦味道。 “娘娘是有福之人。”说完这句周绫便往宫门处而去。 许莲:…就这么走了,说好的交易呢?妹子你的姐姐妹妹到底有多凶残还一个字都没说啊喂。 回了东宫,二话不说先让春桃去膳房要碗酸梅汤,秋老虎还在发力,走了那么多路她流汗流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再喝完酸梅汤,才想起关心下太子的行踪,一问才知道那位是腿脚彻底好了闲不住,到皇家校场练骑射去了。 许莲听完抽了抽嘴角,人都走了那么久了她貌似反对也来不及了?不过就算反对又能怎样,派人把他拉回来? …借她俩胆。 本是太-祖定的基调,本朝文武兼修,不可偏废偏重哪方,太子的武力值怎样许莲不知道,但高高低低的总不至于是个战五渣,在屋里躺得长出毛来了闲不住什么的也可以理解,但好歹是老菜梆子罚出来的伤,您实在闲得慌在院子里跳跳大绳也行嘛,这么高调地去练骑射,感觉就好像要昭告天下:老子腿脚好了,你们这帮害人不成的小逼崽子。 这娃真的是已经越来越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了。 正默默地吐槽,陈宝身边的小太监过来请示:“殿下吩咐置的秋千架,已经成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秋千架?他从没和她说起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吩咐的,整这么一出该不会是要给她什么惊喜吧… 揣着一肚子疑问,去了后跨院,见到两个形态不同的秋千,许莲才真正确定这真的是传说中的惊喜。 左边那个是正常的秋千架,成人做的那种,上缠青藤,立架间有雕花,坐处是又椅背样式的座椅,除了娱乐性,观赏性也不错,右边的那个构架类似,唯一不同的是座椅宽度窄了一半,高度也调低,俗称儿童用意,加了阻挡的横条防止荡得太高,手又没有抓牢身子,身子整个飞出去造成悲剧。 不论是哪个,都是仿着侯府许莲闺阁的秋千架做的,她的创意,安全系数高的那个是给自山自水俩个小萝卜头准备的,男孩子比较皮,年纪又小,加个横条防止出什么意外,估计是前日她抱怨了几句那个公主吐她一声让她没能和李氏好好说说话,太子为了安抚她恋家的心,吩咐人仿着做了一模一样的哄她开心。 换了平日,她一定屁颠屁颠地冲过去荡,经历了早上的撞枪口和莫名其妙的一场对话,面对他的心意,她竟然冒出了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许莲一直看这俩个秋千没动也不说话,馒头还当她是心中欢喜,一时高兴傻了,轻推了推她胳膊道:“主子别愣着啊,上去试试吧。” 许莲回神依言坐了上去,馒头在后面轻轻推着,风轻轻地耳边擦过,也不知怎的,除了甜蜜,还冒出了很多原来不曾有过的想法。 早上皇后的话语气再缓和,也改变不了提醒她该着急起来的事实,加上太子似是而非的催促,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凭借这具十五六岁的身体孕育孩子比较可怕,还是一年半载地没动静,没到太子厌弃,皇后塞人来的可怕。 加上和周绫那一场云里雾里的对话,许莲才后知后觉地怕起来,她从没那么强烈地期盼过蜜月那次碰上的神棍道士是真有几分本事,测的真准便也快了。 自嫁进东宫,估计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才导致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要真按照周绫说的,她如今所处的形势岂不是可以用群狼环伺来形容。 平心而论,太子对她很好,这种好不是太子对太子妃的那种好,而是我愿意所以对你好,她从没考虑过其中的情爱意味占几分,浑浑噩噩地享受着这种甜蜜,就像缩在龟壳里的乌龟,完全不理外界变化如何,暗落落地妄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万事大吉,却忘了环境本身的残酷与现实。 这已经不是一夫一妻制的二十一世纪了,太子对她的好谁也说不准是一时兴起还是一时兴起。 就算他走马灯似的娶侧妃纳侍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最多被梗脖子的御史不痛不痒地说两句作风问题,她该得笑盈盈地接纳姐姐妹妹还得笑盈盈地接,敢露出半点不愿意的意思来就是她不贤善妒不配做太子正妃。 这坑爹的封建社会! 话虽如此,难道因此她就得乘着年轻,先把人笼络住了,生下嫡长子,然后坐等色衰爱弛,以后的人生就在踩小妾防肚子,守着儿子过日子中度过?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 皇后凉凉最近是爆发了一下,碾得死对头一时喘不过气来,但如果是问她皇后这一生过得幸不幸福?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异世穿越,重活一世,她现在的人生其实是过一天赚一天,过得这么累就未免太浪费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一切悲剧的提早发生,儿子是一定生的,风险方面就只能求老天了,至于侧妃侍妾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能避则避,能拖则拖,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到来,她能做的也只有摆正心态,努力适应,不要往怨妇方向发展。 毕竟这一场本就是高攀的婚姻,主动权从不掌握在她的手上 太子回来后就觉得屋里有些过分安静,思考了一遍人生的许莲胃口也破天荒的不是很好,他看出不对来,当是前些日子她因为子嗣之事被母后训了,担忧又心急才闷闷不乐,就劝慰道:“老人家总是心急子嗣,你也莫太在意。秋千使得可顺意?” 还处于感慨人生状态的许莲愣愣地点头道:“挺好的,和从前府里的一样,就是…” 就是别把儿童用椅也一起搬来就好了,以前在府里可能是因为自己地盘,也不觉得怎样,下午她荡的时候,看着自己苏出来的那个儿童用椅,不知怎么越荡越囧,囧了一会发觉还有胆子大的侍妾在远处偷偷观望。 被人看着总感觉有点别扭就下来了,倒也不是有多在意别人的看法,只不过这多少提醒了她一遍,再视东宫其他女人如浮云,也不能否认她们存在的事实,在享受特殊待遇的时候,这种片瓦之下,与人共夫的赶脚真的不太好。 脑补方向和她从来不在同一个点的太子,对于她那个“就是”,认为是仿照忠勇侯府的秋千架子勾起了她对双亲的思念,想了想回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不论是传人进来还是外头人递牌子,都多有不便,等事过了,便召忠勇侯夫人进来说说话吧,你们母女说来也有小半年没见了。” 许莲先是错愕了下,想问真的假的,一想到这位爷说话从来不打折扣的,又秒变感动脸,觉得这种时候必须要说什么感谢又不矫情的话来拍一下这位爷的马屁,这次千万不能出纰漏了,但是她的话说出口永远快于她的脑子绷住弦:“要是二三十年后,您老还能对我有这份耐性就好了。” 太子:…这话说得有多不着调他也是习惯了,但他真的有这么老吗? 既然双方都觉得求子一事该提上日程,夜间运动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加上白日种种,许莲热情度提高了一个档次,直接导致了完事后太子的意犹未尽,但再次求欢被许莲无情拒绝。 要怀孕的话这种事是看质不看量的好吗 拒绝完她也不睡,平躺着就去抢他枕头,太子还当她抽风呢,任她抢了,起身去柜子里又拿了一个,回来就见许莲把抢来的枕头垫在了屁-股下边。 太子默默记下了这个枕头的样子,心说以后绝不再枕这个。 许莲腰下从没垫了过这么高的,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为了受孕几率她也就忍了,循着前世电视剧里的微弱记忆,高抬了两下腿,突然觉得凉飕飕的,才反应过来她貌似完事后忘了把亵-裤穿上… 因为抢枕头事件,寝间是亮了灯的,不太明亮的烛光添了朦胧,许莲再去寻被子盖上已经来不及了,目睹了一切的太子殿下凑上来掀了被子,手顺着腿跟处一下又探了进去。 被迫又来了一次,结束后许莲就困得不行,直接睡去了,睡梦前还不忘怨念: 老娘好不容易记起来的科学受-孕法就这么被毁了,妈蛋再怀不上别来怨老娘。 东宫的求子计划还未成功,宫中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钦天监上报,天有异象,荧惑东进,紫微晦弱。 荧惑主乱,紫微为帝王之星象,加上不久前的战败消息,绝对是大乱之兆,坏就坏在那个东字,太子又在不久前刚被罚跪奉先殿,让人想不联想都不行。 延平帝对此未置一词,任由谣言愈演愈烈,不加阻止,一时流言四起,甚嚣尘上。 第31章 对策 李氏是最先得到宫里来人的消息的,赶忙迎了出去,出了垂花门便见到等在门房外的陈宝,两个匠人模样的边上立着,笑道:“让公公久等了,真是怠慢了,公公莫见怪。” 陈宝行了个全礼,回道:“东宫陈宝见过夫人,奴才突来府上叨扰已是不该,夫人切莫这般折煞奴才。” 李氏一听是东宫来的,怕是许莲出了什么事,笑容一僵:“可是阿莲…太子妃娘娘出了什么事?” “夫人不必忧心,娘娘好着呢,奴才此来正是奉了殿下的命,量一下府上求千的尺寸,不知府上秋千置在了何处?” 自从闺女嫁了人就摆不起老丈人款的忠勇侯得到消息过来,正好听见陈宝和李氏解释这秋千是太子体恤阿莲思家之苦,照着府上样子照搬一个过去,“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一句话没说就把闺女娶走了,这会倒想起来心疼人了。 李氏赶忙打圆场:“侯爷昨日上火了,说不得话,公公莫怪。” 陈宝笑着打哈哈:“不妨事,不妨事。” 方才侯爷说什么了他没听见啊没听见。 见他还是一副和谁欠了他银子的臭脸,李氏一瞪,忠勇侯心虚地“咳”了声,脸依旧臭着,李氏未防这老糊涂在宫里人面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赶紧道:“这大太阳底下的,公公站着干嘛,快去堂屋里坐。”边说叫下人招呼,下人领着陈宝等人去了,李氏一拉老爷子的胳膊就往东屋推。 “宫里来人,你这副样子摆给谁看啊,嫌闺女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替她得罪点人找不痛快是吧。”李氏鲜少有这般泼辣的时候,娇妻变泼妇,显然也是气急了,忠勇侯被二话没说就被“推着走“,李氏边推还边道:“宫里人走之前,你就在东屋呆着,别出来。” 陈宝和两名匠人在堂屋舒舒服服地用了凉茶果点,散了秋老虎的热气,陈宝一看日头,怕一拖二拖的误了回宫时辰,对二位道:“歇的也差不多了,接下来的事就烦劳二位了。” 匠人们放了茶碗,赶忙起身连称不敢,跟着领路的侍从进了内院从前太子妃娘娘的闺阁之处。 细细观摩了下那两架秋千,那架高的倒也罢了,记了样子描花回去仿了做了也就是了,旁那个低的… 王匠人观察半天下了定论:“这莫不是给孩童耍玩的吧?” 吴匠人已经拿笔“刷刷刷”地在描了:“你管呢,主子的命令是一模一样地照搬过去,咱们描了做便是。” “可是…” 可是这般不伦不类的秋千搬到东宫真的不会有失体统吗? 吴匠人比王匠人早入宫几年,差事也经办的多了,此时便有些倚老卖老起来:“可是什么可是,你就不懂了吧。这宫里什么样的秋千没有,干嘛非得咱们费心巴力地来侯府描?那是殿下对娘娘的心意,既然是心意,样子好不好看得不得体压根就不重要,和府里一样的搬过去绝对错不了,就算错了,娘娘府里的东西,在殿下那是对的,明白了吧?” 王匠人默默点头,觉得这一日办得出宫差事学来的东西,比跟着师傅拉三年木头学得都多。 春晖堂内,老太太甜羹用到一半,问许瑞家的:“前院什么事啊,闹哄哄的?” 许瑞家的得了探听笑着回道:“给太太道喜了,是宫里来的人,殿下心疼娘娘,要搬府里的秋千过去哄娘娘开心呢。” 老太太脸上的笑纹藏都藏不住,嘴上却淡淡道:“这算哪门子喜事,瞧你们这一个个不经事的样子。” 钦天监对天象的观言是陈宝传进来的,凑近的太子的时候,太子说了句:“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窃语了。” 陈宝还没回话,许莲就开始笑了,她一旦抽起来不是一时半会能止住的,陈宝愣愣地看着娘娘捂着肚子不停地笑,暗自奇怪他是说了什么惹得娘娘这么开怀。 笑因是昨日两人原本好好地说这话,许莲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子被她弄得一愣,连她说什么都没听清,只拿奇怪的眼神瞥她。 许莲老神在在地瞪回去:“瞅什么瞅,陈宝不是经常这样和你说话,咬耳朵咬得好开心咧,谁知道是不是…” 虽然剩下的“是不是有什么奸情”被某人难看的脸色给吓回去了,太子拒绝和陈宝咬耳朵还是让她觉得好有喜感啊。 太子其实很想把她放到膝上再打两下屁-股,考虑到下人面前要给她留点面子,也没拿话训她,只给了陈宝一个“你有事说事,别理这个抽风的女人”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鉴于事态严重,陈宝未被娘娘造成的诙谐气氛打扰,一脸严肃地答了。 听完许莲都不笑了,满脸写着“貌似摊上事了”地看着太子。 太子听完“唔”了一声道:“快过季了,去问问膳房还有剩下的荷叶吗?” 许莲并陈宝:哈? 太子继续:“叶子还新鲜的话,晚上让膳房做荷叶饭。” 陈宝:一定是他今天进来的方式不对,娘娘和殿下就没一个正常的。 待陈宝得了吩咐出去了,许莲抬手去摸太子的额头,这么严肃的时候这孩子掉这种链子,不是烧了就是让人给穿了。 其实说出第一句话来他就觉出不对来的,但是为了绷住,才又貌似正经地说完了第二句话,正经时候提吃食什么的肯定是被她传染的。 太子这般想着心里顿时好过了许多,一下捉住了罪魁祸首放在他额头的手,盯着她看也不说话,许莲被盯得有些怕怕,还没说什么来挽救一下气氛呢,身子就被翻过来了。 许莲:…她要高歌一曲《小白菜》,表达一下穿越之后苏不成反被家暴的悲惨境遇。 闹了一通,许莲试图和他说正经的。 钦天监批出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观言来,站哪头的自不必说,其中恐怕也不乏老菜棒子的授意。 就在昨日,端华公主走了,走得很匆忙,皇后主理的此事,仪驾规制方面按着规矩来大体挑不出错,但也只是大体挑不出错而已,这种连卖女求荣都算不上最多只能算卖女求生的事,难不成还指望得什么好嫁妆彰显她天-家公主的威严? 还是洗洗睡睡吧, 不过听说那个宴上领舞名叫蓝媚儿的,真的跟在了随行队伍里,当了陪嫁,皇后凉凉真是言出必行,说了要恶心你就真的半点折扣都不打,而淑妃貌似连半个屁都没放,送嫁都没出面,对外说辞是病了,头疼病。 其实这何止是头疼,估计一个人关在屋里血都能呕个几十两,就不知道呕成个弱风扶柳的样子又可以在延平帝耳边吹多少枕头风了,不过皇后已经半点都不在意了,每日念念经捡捡佛米,闲来无事还会侍弄侍弄盆栽,可谓是悠闲平淡的老年生活。 说起来许莲也真是佩服她这位婆婆的定力,换做她承载着淑妃这种级别的死对头的满腔怨恨,半夜想起来脊椎骨都是要发凉的。 不过淑妃能这么快就满血复活,再来一个大招,许莲也是觉得蛮钦佩的,对于这种政治斗争向来战五渣的许莲见他这么淡定,不禁猜测是不是早就已经胸有成竹备有后招了? 太子听她乱七八糟地分析了一大堆,对最后的疑问明确表示了否定:“后招,世间事哪有步步算得准的,能猜中十之三四便算不错了,利用天象之言这招,孤怎能料到?” 还不等许莲抛出第二个“那要怎么办”的问题,太子忽然问道:“若孤行之不慎,真被废了,你又要如何自处?” 许莲愣了一下,不答反问:“如果您老真下台了,会有生命危险吗?” 太子本是逗逗她,想看看她会不会被惊得花容失色,害怕地说出殿下不可胡言或者妾无论荣辱必定一生追随殿下之类的废话,没想到她认真地考虑起来,他也跟着认真了一下:“新君上位前不会,那位自诩仁厚,做不出弑子的暴行。” 许莲点点头:“那新君上位了呢?” 太子细细考虑了一番;“你说哪个,三皇弟还是二皇弟?” “先说小的吧,他母妃比较凶残。” 听到“凶残”太子一笑,心里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词用得很恰当:“很难说,淑妃当了太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孤与母后处之而后快,沣儿还小,性子是否坚毅还看不出来,很难说保不保下孤。” “那大的那个呢?” “他…”太子轻笑着摇头:“那估计是九死一生,活不成了。” 许莲听了有点小惊悚,还是积极谋划着对策:“那这样,真出了事您肯定还是有些死忠可以用的,我们静待那位…去了,新旧交替之时必会有一场混乱,然后我们乘乱逃出去,想办法给侯府递消息,父亲会派人保护我们,母亲会给盘缠,然后往塞外…塞外不行,乌桓也蛮可怕的,往南疆逃吧,不行去琉球,有鱼吃,然后隐姓埋名,运气好的话我还可以做点小生意…” 那就是从宫斗副本打到种田副本了,许莲莫名有点小兴奋,眼神亮晶晶的,片刻之后头又低下去,声音有点低落下去:“就是等新君稳定了一切,逃亡是免不了的,那样的日子就有点…” 有点操蛋。 太子静静地听着,听到“有鱼吃”还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把她抱起来到怀里轻轻拍着,策划得倒是听周全,就是有点不切实际,若是真到了这般任人鱼肉的地步,换做是他,不用说塞外南疆,便是宫门也不会给机会踏出半步。 第32章 豆花 天蒙蒙亮,春桃和夏荷便爬起来,匆匆洗漱一番,赶到寝殿外侍立。 夜里不停地在下雨,天明方止住了,二半夜的还响起了惊雷,许莲倒还罢了,太子被扰得没睡好,比平日起得晚了些,到这会还没叫人。 春桃和刚到不久的陈宝对了个眼神,陈宝摇了摇头,没动静呢,且等着吧。春桃便也立在一旁不说话了,夏荷推推守了一夜的还在忍着哈欠的冬梅,让她回去歇会,冬梅不敢就这么走,去看春桃,等她点了头才将手里的宫灯一灭,提着回去了。 夏荷见状,低头隐去了一个轻蔑的讽笑。瞧瞧这胆子小的,春桃不点头动不敢动一下,怎么着,她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大家都是尚宫局派来的,不过是拜了个有头脸的嬷嬷做干娘,将宫记名写在了前头,做了个首,得娘娘几分用,还真敢出摆大宫女的谱来,给谁看啊? 冬梅回了五人同住的角房,抹了把脸,本是要展了被子直接睡的,忽听秋水阴阳怪气地道:“呦,守到这会才回来,累着了吧,也没法子,谁让咱没有府里人的命,也没有大宫女的运,跟前伺候得脸的时候少也就罢了,守夜这种苦累活还少不了咱的。” 馒头今日不用当值,本醒了想赖一会,听了这一句,忙闭着眼睛装熟睡,连身都不敢翻一下。 冬梅瞪了秋水一眼,再看了看还熟睡的馒头,冷笑一声,埋进被子睡了。 不怕人听见就接着说啊,同出身的还离着心呢,何况是别处带来的,谁知道她真睡假睡,要是被玉露听着了把话往娘娘身边一搬,可有你好果子吃。 虽和秋水三人都是尚宫局派来的,彼此也并不熟悉,经过一段日子的相处,她和夏荷关系最好,最看不惯的就是秋水这动不动就拿话恶心人挑拨离间的劲。 话里的府里人是指玉露,大宫女指的自然是春桃,如今除了玉露,就是春桃最得娘娘的用,几人已是隐隐以她为首了,明面上如此,暗地里如何想的就只有自己知道了,秋水为人又鄙薄小性,自恃是尚宫局出来的和外府进来的不同,一会瞧不起玉露,一会不甘心瞻首春桃的,这话听过几次就不愿意搭理她了,存的什么心当她不知道,最好同是管娘娘私库的自己和玉露掐起来才高兴呢。 冬梅闭上眼睛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秋水恨恨地扯了下被子,再看了一眼馒头一动不动的身子,没奈何地起身打水去了。 夏荷正不屑着,忽听寝殿内有了动静,众人随春桃进去伺候,小宫女捧着一应洗漱物事进去,陈公公伺候殿下穿戴,娘娘懒懒地拥着被子不愿起来,望着殿下道:“为什么每日都要这么早啊?” 殿下回望过去,笑道“孤是习惯了,也没让你跟着起,再睡会吧。” 夏荷就听见娘娘拖长声音的“嗯”了一声,然后头一偏伸出双臂向着殿下。 殿内伺候的众宫人都低下头去,太子一瞪故作严厉地制止许莲胡闹,还处于晨起抽风期的许莲才不怕呢,继续伸着手。 谁让你一大清早把我吵醒的,伐开心,要抱抱。 唯一抬着头的夏荷,眼见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踱到床边连被子带人将娘娘拥了个满怀,其间满眼的笑意和一身清朗的风姿,夏荷几乎要看呆了。 春桃冷眼瞧了一会,想了想到底共事一场,不好让她就这么丢了性命,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夏荷猛的回过神来,也不敢去看春桃眼里的审视意味,赶忙低下头去。 许莲把头搭在他肩上,发现所有人都低着头像是地上有什么宝贝,才反应过来一大清早就这么秀恩爱似乎是有点不太讲究,想是这么想,行动上却是吐了吐舌头,手又环上去了,在他耳边轻道:“我可能…” 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只是晚了几日,还不知道准不准,就怕说了他兴头头地宣了太医结果空欢喜一场,想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太子还在等着下半句呢,握着她肩,两人稍稍离得远了些,问道:“可能什么?” “我可能饿了,早上吃豆花吧。” 太子:“…” 两个人还是没有一起用早膳,太子带人先去了书房,许莲抵不住困意睡了个回笼觉,不用给皇后请安尽孝也不用受张氏莫氏的礼,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春桃早早吩咐了,娘娘特别吩咐了豆花,旁的就让膳房看着办,夏荷方才闯了祸,正唬着胆子,此刻赶忙做了勤快的样子接下了这份差事。 春桃什么都没说,准她去了。 小李子在膳房也算是个特殊的存在,娘娘特意从行宫带了来,虽也不到顿顿离不了的地步,到底是份殊荣,既然是殊荣,自然是别人没有的,依如今殿下对娘娘的态度,这手艺若得了娘娘的意,就和得了升天梯差不多,多少就让有些人慌了神。 打头的就是东宫膳房一把刀的邢师傅。 邢师傅快四十的人了,做小太监起就在膳房伺候,后被安排到了东宫,人说宁当鸡-头,莫当凤尾,御膳房高手林立的争不过,东宫的膳房则好出头些,熬了这些年,刚混出点样子来,怎能让一个外来的小子截了胡。 于是小李子经常入了膳房也找不着活干,只要是主子没特别指明要他做的膳,从灶头道刀案,就没他的位置,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着添添柴,他也不嫌弃,搭个围兜,卷快灰头巾就看火去了,旁人假意拦他:“李师傅怎好做这些,快起来歇歇吧,外间坐会,茶一下就沏得了给您端过来。” 他听了也不理,只憨憨地对着人笑,拦的人也就不好再往下劝了,左不过是添点柴火,还能添出大天来不成。 今日倒有所不同,娘娘叫的是豆花,旁的随份例,小李子知道了连膳房也不迈了,就着碗热茶躲在屋里吃烧饼。 邢师傅一听就犯了难,一见找不着人,又不好拉下脸来请教这孙子,只好憋着难自个上手了。 不过一碗豆花,本也没有什么难的,问题就在娘娘爱吃口咸的,敢上碗甜豆花保证碰都不给你碰一下,去了趟鲁地,还好上了那边的卤子浇出来的汤,对这边的简单淋个酱的就不喜了,偏偏这姓李的孙子还藏私,甭说卤子的秘方不肯交出来了,一听娘娘叫豆花人都躲出去了,就等着看他出丑呢。 这孙子,打进宫来他一看就知道肚子里憋着坏呢。 骂归骂,误了主子用膳可不是好玩的,旁的简单,上个龙眼包子,蜜层酥和栗子饼出不了错,这个豆花就难了,豆腐是现成的,舀了盛出来,撒点麻油和酱菜丁,犹豫了下又加了点燕菜和虾皮提提鲜,卤子他是变不出来了,浇了新做的酱希望主子会喜欢吧。 许莲肚子空空地等了一会,食盒一开,干的倒罢了,一看放着紫菜和虾皮的豆花就一阵反胃,她最受不了就是紫菜的那股子味道,皱眉道:“今日的早膳是谁做的?” 春桃瞥了眼夏荷,夏荷战战兢兢地出列回话:“回主子,是邢师傅做的。” 许莲撇了撇嘴,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许莲身处的这个阶层,除了盯着皇后和淑妃那点子龃龉,就是延平帝待不待见太子那点破事了,底下人也是自有自的世界,抱团揽权啊,欺压新人啊,真论起来心计手段也低不到哪里去,比如从一开始在她身边显出来的就是春桃,如今对她的倚重已经快赶上馒头了,再比如她大老远的把小李子带进宫来,小李子作为空降派受点排挤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她没打算去管,也管不过来,这宫中自有它的生存法则,她如今露出不喜的样子,邢师傅再蠢也知道下回该怎么办了,要是她不管不问地发了难替小李子出头,才真的有点二愣。 就是可怜了她的豆腐脑,就这么被毁了。 春桃看着娘娘脸色不对,请示道:“娘娘不喜欢,奴婢叫膳房再上一碗吧。” 许莲一摆手,让她把上面的虾皮和紫菜挑了也就是了,既然不是小李子做的,也没那股子卤香味了,上碗别的也是一样,等吩咐下去,小李子再熬一锅出来,她也离饿死不远了。 春桃做事细致,挑得一点不剩,许莲夹了一个龙眼包子,吃完喝口豆花再去换口甜的,她吃早点一向是甜咸混着来的,基本是咸口为主,甜的就是一搭,今日却不对劲,密层酥一入口她就一阵反胃,忍着嚼了两口咽下去,好险没吐出来。 怀孕经验为零的许莲这会也不禁更加坚定了原本的猜测,根据呕就孕定律她这下八成是真的有了。 这下早膳那点不顺意也不见了,一股奇异的喜悦涌上来,她的压力小了不少倒在其次,一想到此刻腹中怀着与他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许莲只觉的心中的欢愉让她自手心开始都是麻痒的。 喜悦到极处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她连筷子都要握不住了。 她就说她没事撒什么娇,果然就是成了孕妇情绪多变才抽风的。 不过自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还没开心多久呢,懊丧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今日朝议,谏议大夫陈放上奏:太子德行有失,天象已示,不堪承社稷重任,奏请陛下再择良储。 对此,许莲只想说:你理由还敢找的再烂点不啦? 33|5.22 历来舆论毁人都要有个过程,由一个事件起头,挑动猜疑情绪,再由一个事件作引子,让这股情绪爆发出来,闹将起来就算齐活,放在这场废太子事件里头,起头的自然是钦天监的批言,引子则用了二半夜的那几声惊雷。 如果让那位钦天监大人作解说员的话肯定是这样:我说的没错吧,老天爷看不下去都打雷了,麻溜地废太子吧各位千万别耽搁,这会只是几声雷,再不然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虽然许莲很想放出牛顿大叔给他们重塑一下三观,想想可行性就还是继续啃她的包子了。 虽然提起的理由空穴来风,在许莲看来甚至有点可笑,但架不住古人迷信,所以那位谏议大夫的上奏就有点有的放矢的意思了。 延平帝在这种时候倒变得智商在正常范围内了,既没有急吼吼地表示出一副“好啊,废就废,老子正愁找不着理由”的样子来,也没有斥责那个大夫甚至来个“妖言惑上”的罪名把人给斩了,倒是留中不发,态度很不明确的向外界表达出“我在沉思我很痛心”的意思。 为了对付自己儿子还挺沉得住气啊,个老菜梆子,许莲真想拿起豆花糊他一脸。 有时候不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自那个秦放之后有不少附议的上奏跟着站队,当然也有不少反对的,基本都是历经两朝的老臣,有的年纪比老菜梆子还大,强硬地表示太子之位关乎国本,不可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小事轻言废立。 许莲有理由相信,如果老菜梆子坚持,他们很可能作出当庭触柱的事情来,除了骨子里那点出于对伦理嫡庶的坚持,还可以青史留名小划算的说。 当然了,这个纯属调侃,许莲真心感谢还有这些硬骨头在纯粹的坚持,虽然他们对太子的支持很大一部分是出于对先帝的尊重(太子是先帝立的嗣子)加上被洗脑了一辈子的三纲五常嫡庶有别在起作用,但要是没这些人,皇帝透出个废太子的信号,满朝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句,不要说太子,许莲都会觉得很心寒。 虽然说到底,谁来做太子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下一任老板谁来做的分别,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婆不好找,老板还不找吗... 许莲从听到消息起,等到吃完了一整晚的豆花,都没等到事态进一步发展的消息传来,心说这位爷心太大了,真够沉的住气的,从公关角度来说,再不出手都快过了反应时效了,不过他不急她在这急也是没用,站起来消食去了。 虽然前世的科学教育告诉许莲,早晨是不适合锻炼的,傍晚空气质量才最好,但几千年的习惯都这么下来了,她也不可能特立独行地傍晚才出来乱晃,小走了几步,感受了下越来越猛的太阳怕出汗就又回去了,一进屋就见春桃一脸凝重地跪在她面前。 ”主子,可能出事了。“ 如果能把此时的状态发朋友圈,许莲一定去给自己去点个赞,她学着那位爷什么时候都一副死面瘫的样子说了句”起来说话“就淡定地坐下来听故事了,感觉自己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估计是事真不小,春桃坚持不肯起来,稳定了下声线才道:“奴婢方才瞧出夏荷有些不对,便留意了下,伺候完娘娘早膳她又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到这会还没回来,奴婢有些担心,就翻看了夏荷近日动的针线,这才发现娘娘的一件藕荷色小衣不见了,奴婢明明记得前日浣衣局就浆洗了送了来,娘娘今日也没穿在身上,没来由会找不见的。” 说到后来她脸色越白,许莲先是安慰这孩子别慌,思考了下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夏荷针线好,平日里衣裳有个小瑕疵就交给了她,也省的还得往针线房送,一来二去的还废时间,久而久之,许莲的所有衣服基本是夏荷管的,若真按春桃说的,作案条件还是非常方便的。 其实她第一反应是偷小衣这种事,难不成夏荷是个暗恋她的变态女同...然后才明白过来,小衣这种东西在宫斗剧里面最大的用处不就是诬陷,和哪个侍卫有私情和哪个太监有苟且什么的,因为贴身穿的,出了这种恶心事,当事人往往百口莫辩,最好再有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来的奸夫说出点她身上的小特征,红痣黑痣之类的,越私密越好,到时候她就只能一死以证清白了。 “这件小衣上可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她不觉得自己会蠢到在小衣上留个戳等人来构陷,既然是构陷,总得证明这衣裳真的是她的吧。 春桃摇头:“原是没的,但夏荷一直掌着这些,也不知会不会添点上去。” 这下许莲歇菜了,她怎么忘了夏荷还有这功能。 春桃见娘娘也默了,心下更加发慌,才得了娘娘倚重就出了这事,若是真有什么大事她绝对难辞其咎,方才夏荷那般盯着殿下她就改找人看紧她,也不知道这小衣是几时送出去的,这会才察觉出来只怕已是晚了。 许莲发觉事情的严重性,正了正面色道:“事情已是如此了,你这会着急也无用,夏荷出去了总有回来的时候,若是过午不回,你便让人去禀报殿下,就说是我这出了逃奴,由殿下使人去禀报宫正司处置。” 春桃听娘娘出了这等容易误会的事体,却打算毫不避讳告知殿下觉得不妥,便劝道:“这就禀了殿下恐是不妥,是不是让奴婢暗中派人去寻...” 许莲摇头打断了她:“躲在暗处那方就恨不能我藏着掖着,倒像真出了什么事呢,你且去便是。” 她知道春桃担心什么,不就是怕太子就此生了嫌隙远了她,但这种事又不是她想压下就能压的,事关她清白声誉,还是越坦荡越好。 夏荷还是在午时前回来了,要许莲说这姑娘心里素质不错,自以为旁人半点没有察觉,没事人一样回来值守,春桃问她去做什么了还能信誓旦旦地扯谎说什么与拜的一个干亲叙旧去了,等被押到许莲跟前还是按这套说辞坚持着,许莲问她是哪宫的干亲,她倒也答得干脆,说是什么管更时值夜守的小太监,从前是同乡,更值处没油水又太苦才搭上了夏荷认了个干姐姐,旁人知道他有个东宫的干亲日子比从前要好过些。 许莲觉得这时候她就改一拍桌子然后怒吼道:“一派胡言。”但她没有,怕手疼,还是和颜悦色地对夏荷道:“再与你最后一次机会,一五一十说了,你的性命还可保住,再胡言一句,宫里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 像这种其实几乎算是诱供的话基本没用,正所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夏荷同-志显然深谙此点,将方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只不过再来点“主子你为什么不信我”的委屈眼泪。 许莲任由她说完,然后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从前在府里,老太太治家规矩重,外松内严,交给李氏的时候已经立下了执行力不弱的成规,许莲见过最凶残的事也只是李氏刚掌权那会,有管事胆敢欺生在账上糊弄李氏,还是在老太太地方有几分脸面的那种刁奴,李氏干脆利落地拿了身契,阖家发卖了出去,由此树立了威信。 换到许莲自己,这也是她成为太子妃以来,第一次有人犯到她手里,还是在宫人中有头脸的近身宫女,穿来十几年,不能说完全被同化,几分总是有的,但观念里头那点民-主平等也还在,这会让她对宫人喊打喊杀的她也是有点说不出口的,但是会出这样的事已经说明她治下不严,如果再轻轻放过就不是善良是蠢了。 于是许莲给了夏荷同情的一瞥,对春桃道:“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消息传到书房来的时候,太子拿着沈黯的信,心绪正佳。 “得殿下所赖,学生幸不辱命,工程已毕,费时稍缺而工质不短,当地百姓得见此渠落成,无不感念殿下恩德,特请殿下为此命名以昭殊荣。” 铺纸蘸墨,太子略加思索,写下“永济”二字。 利得永载,济宽泽世,便是极好的寓意。 忽而陈宝进来奉茶,禀道:“娘娘那似是出了事,正罚人呢。” 太子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那般跳脱的人和罚人立规矩实在挂不上钩,便“哦?”了一声问道:“出了何事?” 陈宝实话禀道“娘娘身边的馒头来禀报过了,是丢了东西,具体如何还请殿下过去才好细说。” 34|5.22 夏荷的口供出来了,接头的就是她口中那个更值处的小太监,一个太监没来由的自然不可能和许莲过不去,幕后的人要查出来也需时日,比起这个,许莲其实更好奇夏荷究竟是为什么活得不耐烦了甘心为别人冒险做起了间谍。 口供上也有,是对太子有别样的心思被春桃发现,觉得迟早会被许莲知道,为保性命,那个小太监一找她便答应了,伺候完早膳的空档将小衣送了出去,意在出了事许莲自顾不暇便也没功夫来寻她的晦气,若是许莲就此被废,她也会被遣返尚宫局,那头答应了她会要她过去伺候,也算攀上另一个高枝了。 合着是一个香饽饽引发的血案,许莲听完揶揄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脸一沉,就许莲的不靠谱训道:“还笑得出来,你身边都快漏成筛子了。” 筛子,怎么不说窟窿啊?许莲如是想着却也承认这是事实,于是默默点头表示很羞愧,羞愧完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夏荷她...还活着吗?“ 太子沉默以对,许莲也就不再问了。 这个问题好像本来也没什么意义,死活又如何,就算活着也是一身刑伤生不如死,没扛住也算是运气了,出了这样的事,夏荷是不可能有命在的,不过是受的痛苦多少的分别。 但她也生不出太多的同情来,夏荷再应下这件事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事发的后果,再说就算此计成了,许莲被废,她也绝不信这个背主之人还会有命在,卸磨杀驴不就是说的这个嘛,对方是傻啊才会在事成之后还留这个不稳定因素继续存在。 说来如果夏荷没犯这个蠢,春桃告了这个状,许莲也不会将她怎样,最多是遣返回去,或者打发出去嫁人,日子就算苦总不会要了她的命,不过人家敢觊觎太子,也是心志不小的,无怪平静安稳的日子不要,决定放手一搏呢。 事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必是有人在暗处盯了她许久,等到这个机会才撕开了这道口子,从前看电视和小说里的宫斗桥段,或离奇或阴暗,直面了才明白究竟有多令人心惊,无论是对无辜被牵涉的自己还是被炮灰掉的小虾米。 太子此刻是看不出猜疑惊怒的样子来,许莲也不敢去问他心中是否有半分怀疑,小衣不见,不贞的罪名随时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他道:“你小日子是不是晚了几日?” 许莲低头“是。” “几日?” “约莫有十日吧。”说完这句,许莲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跪下飙个泪,嚎几句“妾是清白之身,绝不会作出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之类的,想想又觉得估计没用而且真的有点心烦。 嚎个屁,要是真有怀疑就算她瞎了眼。 太子自然是没有因怀疑而动怒,但也没有露出太多喜悦的神情,只“唔”了一声。 小衣的事恰好和孕期撞在了一起,难免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听得他这一声唔,许莲觉得自己的心都快沉下去了,低头抿了下唇。 太子本思索着该如何解决此事,就见许莲面色灰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便知她又在瞎想了,揽了她腰哄道:“莫瞎想,孤自是信你的。” 许莲抬起头,有些泛红的眼睛去瞧他,就像是在问“真的假的?” 太子觉得好笑,抬手就给了她一个毛栗子:“成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也不想想你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哪来的工夫去偷人?” 许莲虎摸自己被敲痛的额头,本来还有些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立马换成凶恶的本相地去瞪他:对孕妇友好一点行吗,要不是你们家催得紧,老娘至于未成年就要怀肚子吗,什么叫‘除了吃就是睡’,虽然是实话,不要这么大喇喇地讲出来好伐。 考虑到是非常时期,有孕之事不宜声张,只是请了精奇嬷嬷进来相看没传太医,这些嬷嬷年轻时多是医女出身,其中也有千金圣手,医术不必太医差的多少。 进来的吴嬷嬷是韩嬷嬷带进来的,把脉的时候韩嬷嬷就在一旁沉着脸看着,许莲没来由的觉得屋内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吴嬷嬷把了一会,再细问了些闺中事,对太子禀道:“日子还浅,奴婢没有十分的把握,须得再过几日。” 这便是把不出了,但也没说不是总还是有希望,太子和许莲也并未太过失望,赏了东西定下日子再诊。 临去前,韩嬷嬷福了福身子:“殿下放心,娘娘的身子就交给老身料理。” 太子颔首:“交与嬷嬷,孤自是放心。” 然后许莲经历了一生中最诡异的一幕:韩嬷嬷抬头对她“慈爱”一笑,虽然许莲怎么看怎么像是巫婆拿毒苹果给白雪公主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笑容。 到晚膳时,许莲才明白了韩嬷嬷这一笑的含义。 从此吃食就不由自己作主了... 本来点好的金盏双翼(就是香橙鸡翅,文艺名字是许莲想出来后小李子安上去的),蒜泥茄子,盐煎肉和素炒冬瓜等主菜都去了太子这边,餐桌上泾渭分明,她这边则换成了乳鸽煲,山药莲藕排骨汤和芹菜炒鸭杂等,基本是许莲见了就不会碰的菜。 尤其是乳鸽,就和香肉(狗肉)似的,属于绝对不会碰的那种,虽然说觉得吃它们残忍对猪鸡鸭不太公平,终生平等嘛,但她就是过不了心理那关,矫情地觉得有点不大好,估计韩嬷嬷是觉得它比较滋补才让人端上来的,但再滋补她也下不去勺。 于是许莲也不动筷子就眼巴巴地往太子这边瞅,太子被她的眼神折磨得没法子,夹了一个翅尖给她。不夹倒也罢了,夹了就等于是开了洪闸,许莲光明正大去和他抢菜吃,到后来自己这边的都没动几口了,最盼望的香橙鸡翅倒有大半是进了她的肚子。 好歹是她苏出来的,不吃个够本根本对不起自己。 从前在侯府里就让厨子做过,去掉橙子的白膜之后在汤汁收干之前倒进去翻炒,做出来的鸡翅不仅有股酸甜的味道,还散发橙子的果香味,去腥又好吃。太子也是喜欢的,只不过夹了一个之后就没他的份了。 吃完许莲算是遂意了,可是一想到以后菜谱都不由自己定而且很有可能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娃直接回到出嫁前夕那种衣食住行都被管头管脚的生活,顿时心好累,于是在太子练字的时候突然凑过去说:“亲,我们私奔吧。” 太子头都不抬继续写,聘为妻奔为妾,这姑娘一天不抽个几回是不会消停的。 许莲见他没反应,不灰心继续道:“不觉得这里真的很闷吗,我们出去住一段日子吧,这样想害我的人也逮不到机会。” 听到这句太子停笔了,似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既然他有了松动的意思,许莲就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实在不行等确诊是怀上了,她以在宫里哪哪都不舒服为由,肯定用不了几次他就同意了。 但许莲没想到没等到她用那招这个愿望就实现了。 起因是延平帝病了,很诡异的晕厥病,太医没法子治,几幅药下去没有起色,三弄四弄地又和天象说搭上了关系,意思是太子的存在妨到了龙体康泰,若是太子再居东宫,恐伤国势。 许莲其实想击掌而赞的,老菜梆子这么一来那些硬骨头的老臣们也都歇菜了,毕竟君臣父子的那套孝道一压,太子无过不可轻易废除这一条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延平帝这一病,可谓是充分表现出了他废太子的决心,现世医疗条件落后死亡率高,对病痛的敬畏之心还是很强的,为了这个装病,还是那种貌似治不好的很严重的病,老菜梆子也真是蛮拼的。 许莲还小担心了下太子会不会还心存什么父子之情,再被这一出伤到,或者被恶心了还得碍着孝道端着笑脸去给人侍疾,结果人很淡定半点伤心也没有,反应也迅速,直接上了个罪己的折子表明态度,大意如下: 因为自己的缘故损害了君父的健康实在不孝,为了不再继续妨害君父的圣体,身为人字却连不能床边侍疾,也是无可宽恕,因此满怀着愧疚上了这份奏折,请父亲允许他这个不孝的儿子出宫前往太庙为君父社稷祈福请罪,此举不求赎他的罪过以万一,只求父亲能早日痊愈他也能稍稍心安。 许莲有幸在这份折子递上去之前过了下眼,太子全无表情地全文亲书,还在写完之后往上面滴了两滴茶水装作泪痕,许莲就着新鲜的茶香味读了一遍,顿时觉得牙好酸。 酸归酸,这招还是很高明的,以退为进,作出一副孝子的姿态伏低做小,算是将了延平帝一军,不是说妨害龙体吗,人如今都自求远离了,废黜之事你总不好一再相逼,算是给了出于拉锯战中的双方一个歇会的机会。 至于去太庙为什么能带家属,太子起初也是有些犹豫的,许莲则可怜兮兮地表示:要是不跟去,以她如今怀着肚子本来就没有的战斗力又减了五成的状态,一定会被淑妃那方煮了吃掉的。 估计是实在放心不下孩子,太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因为去太庙的初衷并不光彩,太子的銮驾也只用了半副,可是一点都不影响许莲的好心情,因为銮驾比较大,行得慢也比较稳的关系她也没怎么晕车,一路心情舒爽得唱起了《小毛驴》。 “我从前有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太子满头黑线地听她哼完一遍:“你什么时候养过毛驴?” 许莲:“...梦里。” 35|1.1 所谓的太庙祈福自然是个幌子,许莲也是本着太庙一日游的想法过去的。 太庙位于城郊,是摆放历代帝王皇后和有功异性臣子配飨的牌位之所,与平日祭祀上告的奉先殿不同,年节祭拜和帝位更替等大事才会在太庙进行。 自戟门而入,便见祭坛宽阔,白玉为基,周围苍劲古拙,加上高僧坐镇,佛音缭绕,更有深邃肃穆之感。 本朝自先帝开国至今,递传到延平帝也仅二世,刚过半百之岁,太庙若是新建自然不会有如此树龄的松柏,将前朝的太庙延作己用,自然不会将前朝牌位留下。其中的讽刺也显而易见,若是子孙无用,江山拱手不说,就连在地下的祖宗也不得安寝。 殿内供奉除先帝帝后外还有几位随先帝征战沙场的开国元勋,许家在前朝也是勋贵,更替之时顺应时势,归顺新朝,老爷子为保一府荣华从伍攘外,战功显赫得了忠勇之号,可惜先帝去得早,在延平帝这老爷子不要说死后入太庙配殿,虎符都已经多久没摸过了。 过了摆放供品、香案和铜炉的前殿,许莲随太子直接到了供奉先帝和元德皇后灵位的中殿,第一次见到这些的许莲觉得好新鲜,和她想象中的一个牌位立在香案前不同,殿内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物俱全,牌位立于褥上,以示起居安寝之意,帝后都是如此。 别说,看着还真挺安逸的。 许莲跪在太子身边恭敬地磕足九个头,被搀起起来的时候不出意料地有点头晕,再看太子望着先帝牌位凝重的神色,也是大气不敢出地站着,忽又想到如果太子在这场政斗中没有失败,自己百年之后应该也会被做成这样一块小木牌,放在褥枕之上供后人参拜,想想就有种莫名的喜感。 当然前提是她死在太子后面,太子没有娶继室,要是娶了,那就是三个人,不对,是三个鬼的灵位放在一个夹室,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地下生活... 参拜过也就基本结束了,祭天祭地的太子还不够身份,当然祈福还是需要的。 许莲跟着出来,在后殿配殿稍歇,用了两口茶水素点的工夫,太子就从为皇室参念的经楼里出来,许莲心算了一把,总时间十分钟左右,减去太子从经楼到后配殿的步行时间三分钟以及爬楼梯和高僧会面说两句话的时间算它五分钟,也就是说他总共替他爸祈福的时间就只有两分钟,就这许莲也怀疑他是在看佛经看窗外思考人生中渡过的。 这孩子还真是很忧心老菜梆子的病啊。 做戏归做戏,反正太子来都来了,算是完成了全套,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凑上去说,您这时辰也太短了,再去念两句呗,于是太子过来问她一句“可有不适?”,得到许莲否定的回答之后,就拉着她去换了套平民的衣服。 这是要微服私访的节奏?许莲起初是很开心啦,马上就把脸拉下了。 为什么不给她一套男装,书童多好,干嘛非得打扮成小丫头的样子?看着太子一身青布长褂束发未冠,一副普通书生打扮也不减通身气派,许莲就各种伐开心,表示要和他穿一样,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最后许莲只好顶着两个花苞头一脸怨念地和他出去了。 既然是微服,车行也是轻车简从,出了城郊往东面的一个山庄而去,越近山林秋意逾浓,落叶纷纷,草木凋敝,人烟渐稀,许莲掀起车帘一看觉得有些发毛,没好气地去看他:“你该不会是想在山沟里把我卖掉吧。” 太子:“...” 许莲:“我不会洗衣做饭提水挑担,你卖了也得不了多少银子的。” 太子拎起她头上一只花苞取笑道:“这倒是实话。” 本来就因为这身装扮很气愤的许莲,被欺负了顿时恶向胆边生,拍掉头上的手就爬到他腿上去捏他的脸,艾玛,其实触感蛮好的,就是有种淡淡的忧桑,为什么他的皮肤比她还细滑?估计是养尊处优得久了,养得太好的缘故。 太子被她大逆不道地捏着脸,许莲捏完还再捏捏自己对比下,太子满头黑线忍耐了一会没忍住,抬手对着她屁-股就来了一下,许莲肇事的手还在人脸上呢,被拍得有点懵。 家暴孕妇,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太子把人扒拉下来放在腿上,下手本就轻还是给她揉了揉,许莲还是气鼓鼓,别以为你打完给个甜枣就原谅你,太子见此无效,拥紧了些捧了她脸来了个绵长的吻,唇舌交缠,一吻毕许莲喘着气伏在他怀里,生气神马的已经早被丢到了爪哇国去。 许是狭小车厢内的一室暧昧勾起了欲念,太子覆在她臀上的手渐渐往上,丫鬟的衣裳本就简单,不比宫装繁复难解,太子转瞬就从下摆探入,掌肉相贴的握了还不甚丰盈的那处一下。 许莲一声嘤咛,脸色涨得通红,推拒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去看他。 到底是在车上不便,会被下人听去了声响,加上要许莲极有可能有了身子,为保万全有些事还是得稍稍忍耐,太子呼了口气手伸出来给许莲正了正衣摆。 许莲这才回了魂,吓死她了,差点以为真的要车-震了。 暧昧之后的许莲很乖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了话,方才还在说卖人,许莲就想起了小时候差点被拍花子的事。 “应该是约莫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庙里酬神。”虽然是个女孩,总算活过了三岁,那时的李氏唯一的想法是只要能拉扯大一个全须全尾的孩子,不管男女都是谢天谢地了,“我被奶娘抱着,路上本就晕车了,闻着大殿内的香烛气味更是难受,奶娘将我抱出去吹风,结果被我吐了一身,那日是十五,庙里人多,鱼龙混杂的,奶娘放我下来,擦个衣服的工夫我就被人抱着跑了,奶娘在后面喊,那么多人磨肩擦踵,追也追不上。” 太子极有兴味地听着,在停顿出还追问道:“后来呢,你是如何脱困的?” “被抱着跑的空档我随手抓起一个插好的燃着的香烛去烧那人的脖子和衣服,那人吃痛松手把我摔了,我就跑回去了。” 太子:...如此彪悍,的确是她一贯的作风。 那么机智果敢也是因为那时的许莲身体里已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自然胆子大些,要是换了原身智蒙未开的孩子,估计就没辙了,也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缺子的人家要买也是买男孩,女孩被卖,最有可能接手的地方就是勾栏院,从小养到大,小的时候干杂活,大了挂牌挣皮肉钱,许莲想想就觉得拿香烛烧那个人渣都是轻的。 如果真有地狱一说,拍花子的,多半死后都是要下去的。 太子听完觉得她应是有些后怕的,轻拍她背哄道:“无事了,都过去了。” 许莲靠在他胸膛任由他哄着,忽然觉得世事难料一言果真不假,如果当初不是反抗得那么恰好,幸运地逃脱,也不会有以后在侯府十数年的自在生活,也不会因缘际会地嫁给了他,也许传说中穿越女的光环真的存在也说不准。 车行辘辘,终于到了一处村落停下,夕阳斜挂,已是黄昏十分,太子搀着许莲徒步而入,如今是农忙的时节,村子里的妇人与壮丁都在地里,外乡人的到来也没引起多大的注意,两人行到地势高处的一栋独院,轻叩柴门,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前来开门。 “二位有事?” “你家先生可在?”太子应道。 孩童再次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回道:“先生方出去了,此刻不在,二可否在外稍待?” 太子笑道:“自然,不知先生几时回来?” 孩童未答,许莲一听在外等待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能让太子亲自拜访的自然是什么人物,没准还是什么世外高人之类的,一般这种世外高人都有一种喜欢考验人耐力毅力向心力的癖好,要是拜师或者有事相求不是三恭五请的根本不出来,详情可见三顾茅庐与程门立雪,要是太子也要等,她的晚饭估计就吃不上了。 孩童回了句“平日里这时候先生就该回来了,今日晚了,最多一个时辰定归,还请二位在外稍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说完便阖上门进去了。 太子握了许莲的手,示意她站不住就回车上歇会,许莲这会状态挺好,自是拒绝了,还对这位先生十分好奇,隐居山林,养个童子,行踪飘忽,三点全加起来... “殿下。”太子忽被唤了一声,奇怪去看她,便见许莲正色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实在不开心嚎两嗓子也是可以的,拜剑仙名宿为师求升仙长生什么的绝对不靠谱,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吗,道成者十之九骗,您可千万不要被蛊惑了。”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发展科技呢,这孩子绝对是这段日子被他爸刺激狠了,才会想出这么不靠谱的主意来。 太子:“...”此刻的心情实在无以言表。 忽传来一声笑“有理,有理,女娃娃说的不错,确是十之九骗,后生可要当心啊。” 太子无奈:“内子年幼,口无遮拦,先生莫要打趣文煜。” 许莲先是被太子的自称惊到了,文煜是太子的字,以此自称可见对来者的敬重,再看那位的先生,一身白袍,须发皆白却气色极佳,一副就差把世外高人的标签贴脑门上的样子也就罢了,许莲越看怎么越觉得他眼熟呢? 36|35.34.33 眼熟归眼熟,许莲想半天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童子马上出来开了门,笑迎上去唤了声“先生”,和刚才礼貌的客气完全是两个样子,老者薄斥:“远来是客,怎好任其在外等待?” 童子被训地低下头去,太子则道:“原是我等打扰,怎好怪这孩子?”,老者本也就客气一说,场面圆了过去,许莲和太子跟着迈入柴门。 进去也是普通的单层民居,与外间的茅草搭建而成的不同,木质结构看起来牢固许多,院内还养着几笼鸡鹅,旁辟了一畦菜地,用围栏围了,防止家禽偷啄坏了菜叶,颇有几分客来鸡黍饭的感觉,许莲这下放下了心,她的晚饭有着落了。 太子和老者进屋叙话,许莲没有跟去,拿了个小板凳看小鸡啄米白鹅梳毛,说来穿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机会过一把种田生活的瘾,这会近距离地观察下全当是看动物世界了。 童子去拾柴火,看许莲如此,撇了撇嘴自顾自忙活开了。他对此二人本是以礼相待,不知底细之人本就不好贸然请进,却因此被先生训斥,对许莲不由生出了些抵触情绪,先生还要请这两人用饭,心下更加不喜,先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烟贵。 许莲盯了一会觉得没劲,去看忙着拾柴架锅的童子,又觉有趣,凑过去问:“你打算做哪些菜?”边问还往那处圈着家禽的笼子瞟,咽了记口水,其实无论是红烧还是白切她都是不介意的。 童子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还想杀鸡宰鹅,想得倒美,木着一张脸问:“你想吃什么?” 许莲认真地考虑了下,注意到旁边的一小框蘑菇,提议道:“小鸡炖蘑菇怎么样?”这里也算是北边了吧,前世作为南方人,肖想这道菜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吃,穿了之后侯府和东宫的厨子也给她做过很多次,也许是期望值太高的缘故,味道其实不错,但没想象中那么美味,提议吃这个是觉得此处食材特别新鲜,也许有不同也说不准。 童子一听,给了许莲一个“白日做梦”的表情:“没有。只有鸡崽,哪来的小鸡?养的母鸡还要用来生蛋呢。” 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母鸡要生蛋,公鸡总不用吧。” 接着许莲就被这孩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的看了一遍:“你方才坐在那看了那么久,连有没有公鸡都分辨不出来?” 许莲:...好像是没有,不过这种被小鬼头鄙视智商的感觉真特么不爽。 “那吃什么?” “白菜,清炒芸豆,韭菜鸡蛋。”童子说完,对一脸“你特么在逗我”的许莲礼貌一笑,继续忙活自己的。 哼,炒个鸡蛋就算是大荤了,还挑挑拣拣,爱吃不吃。 许莲:这孩子不是在请客,是在喂兔子吧? 屋内茶香氤氲,太子举杯未品就知是廉价的陈茶,面无异色的啜了几口道:“先生近来可好?” 老者笑道:“无事操劳,悠游自在,有何不好?” “先生不喜拘束,无怪当年先帝盛情,也没能留下先生。” 老者放下杯盏:“此言差矣,世人能共患难者多,共富贵者少,老朽当年为何离去,殿下应当知晓。” 太子默了一瞬,当年跟随皇爷爷夺取天下的股肱之臣晚年得善终者寥寥可数,似先生这般的激流勇退的聪明人得保全自身已属异数。 “说来,也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老者不欲继续方才的话题,开门见山地道。 太子苦笑一声,也不打什么太极,恳切道:“文煜不才,如今有难,还请先生不吝援手。” 老者拿起茶壶,细细地为太子又添了一杯,窗外已是日隐云霭,夜幕将临。 等到真的可以吃饭了,许莲已经快饿扁了。虽然是自己非要跟了他来,但是让孕妇挨饿这种事不觉得很不人道吗? 太子出来就见许莲对他扁了扁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随后看见老者出现也不知道不是撒娇的时候,又恢复了笑脸,转头和童子斗起嘴来。 “不是这样的,你放这么点酱,根本入不了味。” 童子哼道:“入什么味,先生喜淡,重味伤口的道理都不懂还教人做菜。” 太子忍笑,这姑娘遇到对手了。 “你个小鬼头,懂不懂尊重大人啊?” 童子转头将许莲上下瞥了两眼,对比了下敌我两方差不了半寸的个头,鄙夷地驳道:“你算哪门子的大人,三岁贴胡子装老像。” 太子一声“阿莲”,老者一声“云方”,阻止两人继续斗嘴,也拯救了濒临爆发期的许莲。 这个小鬼头,太欠修理了。 庭院中就着初上的月色用饭,本是别有一番意境的,若是只有太子和老者二人,执杯共饮,没准还会对月赋诗,以昭风雅,但是许莲和云方的存在让整个场面处于一种诡异的状态。 许莲第一筷去夹白菜,云方同样,筷子碰到了一起,许莲憋了一口气筷子缩回来,再去夹芸豆,又碰了一遍,许莲再次缩回来,如是再三,她忍不下去了,但也没爆发,只去看太子。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要吃碗里太子夹过来菜就可以了,边吃边挑衅地去看对面的小破孩。 傻了吧,知道什么叫你有张良计,老娘有过墙梯了吧。 云方气闷,气势上不能输,力图瞪回去,结果被先生凉凉的一瞥,气弱地埋下头扒饭去了。 许莲初战告捷,心情大好,夹了一个酱汁芋艿给太子,示意他尝尝。 太子从善如流地咬了一口,点头表示赞许。 许莲笑得更欢了。这个芋艿是她做的,准确来说是她逼着这小鬼头做的。 原先就三个半荤不素的太单调了,她从角落里扒拉出半盆生的芋艿,就着井水洗净了,拿给小鬼头和他扯了半天皮说通他做的,这道菜需要油炸,放点油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还就放多少酱的问题争了半天,还好做出来不软烂也不生硬,恰好的口感也没有被酱遮去芋艿的本来的香味,没有豆瓣酱比较遗憾,不然肯定会会更入味的。 许莲吃得快,有点犯困了,太子和老者小酌几杯还有话说,太子招来春桃等人扶着许莲先去车上歇息片刻。 许莲走后,云方用饭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老者笑道:“小丫头性子倒是欢腾。” 太子:“...她确是挺欢腾的。” 老者见他如此,打趣道:“欢腾些才好,都像你这般无趣的性子有什么意思?” 和老者不同,云方则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太子。圣人有言: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果不其然,此人要忍受那样脾性的女子相伴一生,实在太不容易了。 对着老者的打趣,童子的同情,太子默默举杯,忽生一言难尽之感。 许莲原本以为会要留宿农家,还小兴奋了一把,结果还是在夜深露重赶回城郊太庙旁的行宫,到的时候许莲直接睡死过去了,被太子抱着进去的。 没有体验到农家生活的许莲觉得很遗憾,但也还知道要顾忌肚子里的那块肉,不能瞎折腾,念了两句也就歇了。 太子见她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揉揉她脑袋笑道:“这会心心念念,真让你去住茅草屋,每日做农活就要叫苦了。” 许莲扭头不让他揉,那是她对于家里那两个小萝卜头的专利好吗?不过她也承认这是事实,好像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千思百念,真得到了就各种嫌弃,不是有句话叫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嘛。 这次出来吴嬷嬷是跟着过来的,到了时日,再诊了次脉,确诊是喜脉无疑,许莲因为早就确定也没什么惊喜的感觉,倒是太子笑意藏不住,只也下了命令不许声张。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了那件下落不明的小衣,对许莲来说,快成了悬顶之剑了,等它落下来的煎熬反倒比真落下来更加难忍。 好在还有其他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因为是在外,行事比宫里方便许多,太子也注意到出于孕期的许莲心情有些焦躁,特命人修书一封送与忠勇侯府。 当李氏轻装简从赶来,出现在许莲面前的时候,许莲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在妈的怀里嗷嗷地哭,李氏久未见女儿,心疼又想念,加上女儿这般伤心的样子,也忍不住要落泪,到底顾及到立在一旁一脸无可奈何的太子殿下,拉了许莲避到屋内去说话。 第一句话问的自然是“殿下对你好不好?” 面对李氏的关切神色,许莲点头,如果说不好实在有点没良心,但想到近来的事,还是实话实说:“殿下对我很好,但我过得并不快活。” 李氏哪里听得了这个,揽过许莲在怀里,才痛快地落了回泪,许莲刚刚哭过,那个哭劲已经过去了,这会便安慰着李氏,待李氏止了泪,许莲估计太子没将喜信透露出去,便将有孕的消息告诉了李氏让她开心一下。 李氏愣愣地对着许莲的肚子盯了一会,好一会才双手合十地念道:“真是菩萨保佑,送子娘娘果真灵验。” 许莲:...我的妈呀,合着你在家的时候尽帮我拜这个了。 37|35.34.33 虽然被那句“送子娘娘”弄得有些囧囧有神,李氏一片慈母之心许莲还是明白的,没有在她说要酬神还愿的时候泼什么冷水,只对不要将自己有孕之事对外透露之事强调了下。 李氏感到奇怪:“如此喜事,为何如此?” 许莲当然不会蠢到把小衣的事情说出来刺激李氏的神经,换了个当世之人普遍可接受的说法一脸甜蜜娇羞地道:“是殿下的意思,女儿是头胎,前三月可能不稳,先小心将养着,等胎像稳定了再公布,想来父皇母后也不会怪罪的。” 当然是不会怪罪的。以老菜梆子如今对儿子的态度,估计对孙子也生不出什么慈爱之心来。皇后也不会,因为太子已经叫人把消息透给了延望宫,皇后还曾派方姑姑来探望过,只不好声张,没赐什么滋补安胎之物下来惹人的眼。 李氏得了这个解释,勉强觉得说得通,只当是东宫经年无出,许莲又是头胎,殿下难免小心了些,心下也不由对太子生出了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的感觉来,又对许莲细细地嘱咐了些孕期需注意的事,事无巨细,恨不能直接从此刻说到生产之后的调养。 许莲感到一阵惊悚,忙止住了李氏的谈性,握了她的手,抿着嘴欲言又止。 李氏看出不对,摩挲着许莲的手心:“有喜信是好事,这是怎么了?” 许莲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娘,我怕...” 这么小的年纪生娃,各种怕出意外。 李氏一愣,想到许莲虽为正妻,嫁的却是太子,如今又是在孕中,伺候起来多有不便,有些事还是早作打算的,便试探着道:“可备下人了?” 许莲:“哈?” “我听说东宫有两个有名位的侍妾,你可将其中哪个收服了?” 李氏问完对着一脸“你在说啥,我为什么突然理解不了”的许莲,心急起来恨不能直接上手拍她,“那可是准备好了将哪个性子好的好拿捏的宫女送过去?” 许莲还是没说话,李氏直接急了:“怎么,你有了身子,东宫还要选人进来不成?” 许莲:“...娘,我爹不是自始至终都只有您一个吗?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李氏面皮薄,一下羞红了脸,府里没有,就不兴她有个手帕交?后院那点脏污事体,没看过,听也听得多了,当即对许莲没好气的:“说你的事呢,别打岔,这事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许莲:“呵呵。” 往太子床上送人?对不起,没想过。 李氏这次是真急起来,拍了许莲肩头一下。 痛倒是不痛,李氏一个娇娇弱弱的后宅女子,能有多大的气力?许莲还是无病三分吟地嗔道:“娘,我怀着身子呢。” 李氏瞪了她一眼,平了平气温和劝道:“不是娘说你,都嫁人了怎么还是一点成算都没有的样子,难道你还打算殿下一直守着你,守上一年半载的等你生产?” 许莲撇了撇嘴,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心中隐隐有一句反驳的话“我爹能做到,他为什么不行”,但要真说出来了自己也得笑话自己天真。 她差点忘了这是个什么世道,老爷子那样的已属异数,她凭什么拿本就万中无一的事情去要求他? 李氏看许莲的神色,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了,但为了彻底把她点醒还是狠了狠心道:“太子宠你归宠你,别把心放得太宽了,到时候伤得只能是你自个。” 母女话毕,许莲叫了膳,陪李氏用了一顿,许莲有些提不起兴致,李氏也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重了,一顿饭用得不太有滋味,用完李氏便要回去,李氏临去前忽被许莲唤住了。 “娘,你的话我记下了,会好好想想的。” 李氏“诶”了一声,女儿如此懂事,却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转身拿帕子掩了掩泪,随宫人外去了。 太子回来一瞧,这状态还不如没见之前呢,便问究竟,许莲本坐在榻上看着晃动的烛火愣愣出神,抬眸看了他一眼忽地没头没脑地道:“几时要回宫去?” “说不好,也许几日便回了,也许几月不回也说不准。” 许莲伸着手要他过来,太子走过去,一站一坐的高度差,许莲环着他腰把头枕在他胸膛上小声道:“我们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如果不回去,就住在为祭祀太庙而备下的行宫,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行事自在不说,她还有理由不去管什么安排人伺候的事情,毕竟旁就是是祭祀之所,为避讳也不好作出什么召幸女子的事来,她总还有个借口拖上一拖。 其实从前想过这个问题,后来日子过得太甜就没心没肺的又把这茬给略过去了,要不是李氏今天一番话,她还在乐呵呵地等着被当作大熊猫一样供起来,吃吃喝喝等生产就好了,李氏的一番话不能说当头棒喝但也起到了促使她认清现实的作用。 她就缩在沙子里的鸵鸟,忽然被人扯了出来:快看看外面的世界吧,你个傻比,光躲在里面有个屁用。 许莲叹了口气,为自己清醒和不清醒感到十分沮丧。 太子则拿了她手离开,跟着坐在了榻上,捧了她脸转向自己这边:“忠勇侯夫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母女相见不该是一番和乐呢,这般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对。 许莲还想糊弄过去,说没什么,太子就道:“不说实话,以后忠勇侯府的牌子递进宫来,孤可就不许你接了。” 外命妇进宫是需要递牌子的,这就是说不让李氏进宫来看她了,许莲对他显而易见的威胁行为表示很嫌弃,但碍于某人的淫威兼之一种死就死的说了再说的冲动,还是就范了:“母亲和我我说要安排人来伺候你,我不愿意,被训了几句。” 太子一愣,一是没想到因为这个原因,二是再次被许莲的直率给惊到。 这种话似乎不该这么大喇喇地说与他听吧。 说都说开了,许莲就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我不会这些的,要不您让陈宝来吧。” 神啊,上帝啊,佛祖啊,她能做的真的只有这样了,让她乐呵呵地选些姐姐妹妹送上丈夫的床这种事真心做不到啊,贤不贤惠的就这样吧。 太子一笑:“行啊。” 许莲在理智阻拦之前,已经把一个枕头砸过去了。 行宫不比宫里,起居无事不可能一应俱全,寝居的枕头不是许莲最爱的金丝软枕,而是那种硬邦邦的玉枕,材质不是一般的硬,还有点沉,昨晚她就睡得很不舒服了,据说就是为了住得不太舒服以增加对先祖的缅怀之情。 许莲真心觉得不是一般的瞎,这都能连的上,睡硬硬的枕头可以增加缅怀之情,怎么不说 让宫人去采买的软枕还没送过来,她砸过去的没错就是那个又硬又沉的玉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拿起来的,砸到太子手臂上的时候明显听到他闷哼了一声,许莲被自己的作死程度惊住了,反应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跪下去请罪。 膝盖还没弯呢,就被扼住了手腕,只听太子沉声道:“不许跪,抻着肚子怎么办?” 对,您老说的对。许莲头都不敢抬,低着头就这么站着。 太子自揉了揉受伤的右臂,也没掀开看,估计是青紫了,心道这姑娘劲道真不小,却奇异的并不怎么生气,到底是自己逗出来的,但该训的还是要训,虎着脸对许莲道:“这个样子做什么,太子妃娘娘好大的威风啊。” 许莲被讽刺了也没胆子反驳,满脸都写着我错了,偷偷瞥他脸上,好像没有生气到要拂袖而去的程度,大着胆子凑上去说:“疼吗?我给您吹吹?” 太子没说话,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许莲爬上塌,半跪着身子去卷他的衣袖,露出被砸出一块青紫的胳膊肘来,凑近些吹了两口,太子觉得痒,也没把手抽回来。 “还好不是在宫里,要不然让母后知道了非把我废了不可。”许莲后怕地道。 太子彻底被气笑了,就着姿势对她翘出来的小屁股打了两下:“混说什么,说得母后像是会吃人的大虫一般。” 许莲被打了两下,仍然处于于一种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状态,嘴快的就应了一句:“母后不像,您像。” 结果自然是又被拍了两记。 太子拍完把人往膝上一放:“好啊,要不是孩子护着你,孤这就把你吞下腹去。” 许莲这会知道他早就不生气了,笑得没心没肺地去揉自己的屁股,心道:拆吃入腹是吧,其实老娘是半点不介意啦,只是亲,你用了辣-文男主的专用台词你造不? 38|37 辰正时刻,随昭示朝议开始的钟鸣一起,群臣列队进入泰和殿等待朝议之始,进殿肃立却见御座之上良久不见延平帝身影,殿内本是最为严谨肃然之所,群臣虽未交头接耳,互看一眼递个眼神却是有的。 陛下得此顽疾已有半月,如今仍未见起色,耽误国事实非幸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面色虚白的延平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进殿入座,群臣行过跪拜之礼,贾任上前一步,朗声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已有年老的臣子皱了下眉,这公鸭嗓如此放大数倍实在难听,听了这十数年了还是觉得难以忍受。 朝议若无大事一般不会进行的太久,民生琐碎之事皆在奏本之上平日便由帝王垂询处理,若有异议便会在朝议之时提出,但延平帝身子有恙明显希望早些退朝,寻常之事不会有人那么没有眼色提出来烦扰帝心。 此时却见左列距御座较近的前首一人道:“陛下龙体有恙,久不见好,实伤国祚,臣请陛下早作决断。” 延平帝还未出言,便听右列一年老者讽道:“决断,如何决断?太子本无过,一句天象之说便将人逼去了太庙,尔等还将如何相逼?” 率先出言之人姓刘,年四十即位居参政知事,仕途顺畅,颇得帝心,何曾被如此噎得下不来台过,登时面皮紫涨,碍于大殿之上,陛下面前,不得发作,只恨恨道:“佟老这是何意?” 被称为“佟老”那人冷笑一声,笏板也不端了,闲闲垂在手边:“何意?似尔等奸佞,兴风搅雨,扰乱圣听,阖该处死。”说完佟老身旁一人拉了他袍摆一下,提醒他莫与这反口复舌的小人纠缠不休,耽搁正事。 刘参政忽地一跪,满面冤屈对延平帝道:“臣对陛下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延平帝冷眼看着这一出闹剧没有说话,只觉得头顶穴位弹跳,疼得更厉害了。 佟老“哼”了一声,手执笏板于胸前对延平帝道:“臣欲带一人进殿,还望陛下恩准。” 延平帝斜靠着御座扶手,终于开口:“哦?佟老欲带何人进殿?” “辩玑先生。” 闻得此名殿内忽起小声交谈的嗡嗡之声,连延平帝也惊得坐直了身子,一时却未开口。 辩玑先生为先帝智囊,立国定疆居功至伟,自元和三十二年隐退至今,久未出现,此时现身理当立时请进,以国士之礼相待,但如今正处于废黜那孽子的关键时期,先生此时出现必有蹊跷,事已至此,无可转圜,绝不能因为一个久未现世的先帝器重的谋臣便坏了大事。 想毕延平帝清了清嗓子道:“朕此刻身子不适,先行退朝,请先生移步往宣德殿一见。” 佟老自然不能答应,正要出声反对,便听一声自外向内传入:“草民无礼,实有几言不吐不快,还请陛下宽恕。” 众人便见一须发皆白之人逆光而入,手中高举一物,待走近些,眼尖之人看清惊呼道:“先帝遗诏。” 一时群臣皆跪伏,延平帝也自御座起身,盯着老者目含审视。 这个老狐狸,都消失这么多年了,如今出现还拿着先帝遗诏意欲何为。 老者微微含笑,先对延平帝行了半礼:“草民手执圣物,不能行礼还请陛下恕罪。” 延平帝勉强一笑:“先生言重。不知此番入朝,所谓何事?” 接着延平帝就看见老者露出了一个似悲悯似安抚的眼神,接收的这样的眼神,延平帝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半分,反而更添焦躁。 老东西果然是来给他添堵的。 果听老者接道:“草民听闻太子身陷天象之说,不居东宫,反置太庙,朝议废立,不禁忧心难眠。前夜又得先帝入梦,惶恐幸甚却闻先帝忧心亦重,魂局地下而不得安寝,主忧臣辱,隐身半世未得进忠已是愧对先帝,思及当年先帝赐与草民一份遗诏,嘱托草民必要之时务必现身辅佐太子一二,草民不才,仅以此诏,斗胆自荐为太子之师,望陛下允准。” 此话一落,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延平帝面色青灰,良久方道:“先帝密旨,怎知真伪?” 面对上位者的垂死挣扎,老者从容一笑:“陛下若不信,敬请查验便是。” 延平帝显然不受他这一招以退为进,仍旧要查,目光示意之下,礼部尚书出列从老者手上恭敬接过卷轴,展开研读细细查究。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礼部尚书握着卷轴的双手已在颤抖,额头汗出如浆,想说是真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延平帝有些不耐,但看到他这副样子,连催促一句的想法也提不起来,想再说些什么阻止事态发展继续脱离自己的掌控,突觉头痛欲裂站立不稳,倒在了近侍贾任的身上。 这已经是许莲三天内吃的第五只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云方那个小屁孩气的,许莲突然特别喜欢鸡肉,不管是红烧白切,清炖做汤还是前世那种很不健康的油炸吃法,她都来者不拒,而太庙外的行宫是不许见荤腥的,太子不得不她带到了附近的农家,一脸诡异地看她吃卤爪子。 许莲一边啃一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您说我是不是怀了一只狐狸啊?” 太子:...他拒绝接这个话。 “不是怀了狐狸,怎么会突然爱吃鸡,以前明明就没那样的。”许莲越说越觉得惊悚,她是想起来小时候看的有关哪咤的一部电视剧,名字叫什么早忘了,只记得一点剧情,灵珠子转世到李靖妻子府中之前,九尾狐钻到了李夫人的腹中,自此之后李夫人性情大变,尤其爱吃鸡。 童年的阴影啊,她突然觉得鸡爪子也啃不下去了,明明是宫斗片,请不要突然转画风好吗? 太子呷一口这户人家送来的粗茶:“你要是怀了狐狸,那你自己是什么?” 志怪小说中也不是没有狐狸精月下化形勾引书生的故事,但要说这姑娘是狐狸变的?太子瞥一眼许莲孕后越发圆润的面庞...这狐狸可长点心吧。 许莲明显很不服气:“看你长的那副细皮嫩肉的样子,谁是妖怪变的还说不准呢。” 太子带太子妃在外寻鸡吃,这传出去明显不好听,二人隐瞒了身份,只说是自外乡投亲的小夫妻,没有赶路经验,到了城郊城门已经落钥了,不得不寻户人家借宿一宿,又给了不薄的银钱买下这户农家养的所有鸡,煮了给许莲享用。 自来银钱能使磨推鬼,出手阔绰自是没什么不行的,这户一家四口的人家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农家大婶此时正好出来晒苞谷,听到二人的对话,忍了一会没忍住谈兴致,大笑两声道:“哎呦,大妹子,啥狐狸呀,女人有身子的时候口味变化有啥好奇怪的,你还只是爱吃几只鸡,想当年我怀栓子的时候,那可真是...”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男声喝断:“这死婆娘,瞎咧咧啥,还不快屋里来。” 约莫是家教甚严,大婶马上变得比锯嘴的葫芦还安静,加紧手上的活,扒了两下摊了一地的苞谷就进去了。 这一出看得两人有些囧囧有神,太子还是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正道:“听到了吧,不要瞎想。” 许莲早就忽略那个狐狸的话题了,突然道:“栓子应该是大婶的儿子吧。” 太子瞥到不远处后脑勺留着一撮毛,和另一个估计是自己妹子的小女孩一道玩泥巴的男孩,“唔”了一声。 许莲也看过去,喃喃道:“这名字取得...相当有水平。” 太子差点被一口茶水呛到。 许莲给他顺了顺背,有点嫌弃:“喝口茶而已,您就不好慢着点。” 太子顺了气,有点不可置信自己竟然还被她嫌弃了:“你先说那个名字哪里有水平了?” 接着许莲就给了他一个“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的眼神:“贱名好养活懂吗?” 许莲本也是不相信这些的,都是封-建迷-信,但想想自己都是个超自然产物了,加上原身夭折的姐姐,更加认识到现世儿童死亡率比较高的事实,默默下定决心以后也要给孩子取一个通许着地气的小名,如此想着看到太子又出现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神色,道:“就不信你小时候没有。” 太子一愣,乳名?他还真不曾有过。 因为没养在母后身边,母后没有机会取,父皇嘛...韩嬷嬷待他虽好,却是将他当主子敬重的,绝做不出如此逾矩之事,自小宫人的称呼是殿下,父母都不甚亲近,不曾唤过他,无论字还是名,只有皇爷爷会唤他的字,无论是严厉教导还是祖孙亲厚的时候都是一句“文煜”,只可惜八岁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此时玩泥巴的俩个孩子突然为了一个捏好的泥巴团争了起来,男孩大声争辩了几句要夺回泥巴团,女孩二话没有,直接上手一推,把人往泥浆里推了个狗吃屎。 许莲:此女日后必成大器,她喜欢。 男孩爬起来,看了女孩一会,气场弱掉觉得打不过,委屈地大声嚎哭起来,大婶猛地从屋里跑出来,不顾儿子半身泥浆会弄脏了前日新裁的衣裳,一把抱起来就哄,完全没有方才说话时候的大嗓门,温声软语的全是心疼。 大婶的男人闻声也走了出了,见了就骂:“身上弄点泥巴就哭,个没出息的臭小子。”说完打了盆水,喊他婆娘把儿子带过来。 太子默默瞧着,这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亲,放在天家便成了奢侈。 许莲瞧出他神色不对,觉得这孩子是不受他爹待见,看见这样的画面受不了了,有心拯救他于悲伤之中:“你也不要难过,不就是没小名吗,有什么啊,我给你取一个不就好了。” 太子成功被某人搅了情绪,阻止的话没说出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莲认真考虑了下道:“不如就叫铁锤怎么样?” 太子:...他这次想喷出来的绝不是茶,是血。 39|37 寝殿内满是药味,淑妃坐在榻边,默然盯着沉睡中的延平帝和忙碌不停的太医,因满殿苦中带涩的味道拿帕子掩了掩鼻。 延平帝的露在锦被外的手指动了动,淑妃给桐言使了个眼色,桐言躬身退下去了,淑妃立时一副欢喜模样:“许太医,陛下醒了。” 正在和另一名太医研究脉案的许太医立时过来搭脉,延平帝睁开眼睛,看清淑妃和许太医的面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不需诊脉。 本是装病,还是医药无能的疑难杂症,不想过了这些时日也没能成事,竟真的病了,不能说久病成良医,自己的身子还是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一时气窒的心疾,药石无用。 许太医会意,带人退了下去。 淑妃握住延平帝露在外的手,关切地问:“陛下可好些了?” 刚醒来,延平帝有些口干,不欲多说什么,摇了摇头便算回答。 淑妃却仍是一副忧心不已的样子,身子轻轻往延平帝胸膛一伏,轻声道:“真是吓坏臣妾,若是陛下有个万一,臣妾也不能活了。” 这话倒也不算假话,延平帝要是就此崩了,太子登位,以如今她和皇后的关系,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延平帝病弱之体这般被压着其实不太舒服,但他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虚弱到连娇娇轻盈的身躯都无法承重,没有示意她起身,抚上了她的脸欲表达安慰之意却摸到了一手的脂粉。 淑妃有些不适,立时起身坐正,垂下头羞愧道:“素面侍君是失德之罪。” 她今日的妆上得极淡,寻常是看不出来的,不想被上手触碰到了,这样就没有忧心侍疾无心装扮的辛劳了,淑妃换了一种小女儿不愿让丈夫看到自己素颜的娇羞之状想把这事扯过去。 很显然,延平帝很吃这套。他笑道:“你呀,这种时候也就你还在意这些。” 此时殿门“吱呀”一开,延平帝和淑妃循声望去,是挣了奶娘的手奔进来的三皇子,冲向床榻的路上还跌了一下,淑妃心颤了下忍住没说,延平帝则道:“沣儿慢些。” 三皇子迅速爬起来到淑妃身边:“父皇,您好些了吗?” 延平帝眼含笑意拿话安抚了幼子,又与他闲谈了几句,三皇子被夸奖了小脸红扑扑地显得很兴奋,淑妃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扳过三皇子的身子道:“好了,父皇该歇息了,别吵父皇,沣儿先和奶娘回去。” 三皇子懂事地点点头,临走前不忘对延平帝行了一礼:“父皇,沣儿明日再来看您。” 延平帝摸了摸他的头,三皇子出去了。 淑妃乘着这股父子深情的场面忽道:“陛下,您说是沣儿肖您,还是殿下肖您?” 延平帝带着笑意的脸色立时一沉:“自然是沣儿肖朕。” 淑妃挑了挑嘴角,还待再说,却延平帝截断:“娇娇,这话日后莫再提了。” 淑妃心一沉,延平帝又道:“太子废不得了。” 淑妃努力平复了下情绪问道:“为何,就因那突然出现的辩玑先生?” “辩玑不是一般人,先帝都留不住的人肯来教导太子,又有永济渠的功德在身,那孽子本就是先帝亲封的嗣子,如今更是羽翼已丰,动他不得了。” 一种深重的绝望与恐惧攫住了淑妃,她浑身一颤打了个摆子,延平帝见之不忍:“你放心,朕定会护住你们母子周全。” 淑妃将脸埋进手肘,掩住笑中的苦涩。 若是你真有这本事,当初便不会护不住端华,我早该明白,你是靠不住的。 铁锤这么可爱的名字,至于听得一脸内伤吗?许莲的嫌弃之心简直溢于言表,但对于这个缺爱的娃,许莲觉得还是要以一颗仁和宽爱的心去包容他,于是又提出“大柱子,小椽子、木墩子”等名字任君挑选。 结果自然是太子的脸色更差了,要不是很清楚忠勇侯的背景,几乎要以为这姑娘家中是做木匠的。 二人成为夫妻也有些时日,互相吐槽的功力也日益精进,许莲看他那样,就将他内心的os猜出了个七八分,顿时高贵冷艳地对他说:“姐家里不是做木匠的,是摊煎饼的。” 太子败下阵来,如今她身子金贵,训不得碰不得,也不能抓过来拍两下屁-股,于是干脆放弃与她扯皮。 许莲又被自己说的勾起了食欲,问农家大婶方不方便给她做一份煎饼果子。 大婶“诶”了声,安抚好了小胖儿子,进了厨房给许莲摊了一个。 许莲这方出手阔绰,大婶也很仁义,都是最好的东西往里加,平日家里舍不得吃的白面鸡蛋,知道富贵人吃不得油肉,让他男人去村口王屠夫家切二两精瘦的肉来,酱煮了裹饼里。 许莲啃完了爪子,又吃这个。大婶也真是实在人,调糊的时候白面也加得太多了,摊出来的饼就有点厚,味道类似杂粮煎饼,因为是刚做出来的,没放凉就给许莲拿过来了,热乎乎的是最好吃的时候,许莲也不怕烫,吹了两下就大口啃了起来。 太子瞧着,忍不住问了她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从前在忠勇侯府是一直没吃饱吗?” 许莲:...并没有好吗。 其实这句话许莲被问了不止一次,小时候在外和吴安玩疯了回来大快朵颐被李氏瞧见了,也是这么一句:“想来府里一直也没把你饿着,怎么生下来就一副...” 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许莲拿回答过李氏的话来回答太子:“您不觉得能吃是福吗?”想想又觉得不对,自己又不是饭桶,又扯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况且又不是只有我自己想吃。”说完挺了挺腰板突出肚子。 太子盯着她一点隆起都没有的那处,默了一默。 像这种出来开荤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天天有,许莲也没觉得怎样,也不担心胎儿营养不良,行宫里虽然不见荤腥,有营养的素食膳点还是不会少的,再加上隔几日出去搓一顿,许莲悲痛地发现身材貌似又往横向发展了半寸。 太子不同,最近颇有点神采飞扬的意思,当然面上不会表露得太明显,但还是被整日黏在一块的许莲看出了端倪。 这厮竟然开始闹她了,要不是最近确实有嗨点,她都有怀疑这家伙被人给穿了。 比如说这厮认为孕期需要凝神静气(...她只是怀孕,他当她修仙啊),于是严肃地监督她练字,这事她已经撂下很久了,突然提起来,自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像狗刨。 许莲有点不好意思,这样的字实在不适合胎教,于是提了个很有实施性的建议,他负责写,她负责在旁边加油,一手好字,才有利于胎教嘛。 没想到他不但没答应,还捏着她的脸取笑她:“你现在的样子就和这手字一个样,活似个球。” 球你妹啊,能有点良心吗,不是为了给你生崽子,老娘至于成这样吗? 许莲“啪”地一下把笔甩了,还没发作,他已经笑开了,笑到埋在她肩上抽个不停,许莲诡异地等他停了,去摸他的额头。 也没烧啊,大哥你没事吧? 然后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他笑完了恢复了面瘫脸,提笔习字,弄的好像刚才全无笑点却在那边笑抽了的人是她一样。 许莲大度把这归结于压抑的久了急需释放的天性,毕竟忽略掉身份地位和他那副唬人的皮囊,他也只是个二十出点头,即将喜当爹,不是,即将当爹的年轻人。 当然,真正的嗨点还是在他赢了,赢了一直不待见他的老菜梆子,并且赢得很漂亮。 宫里派来了传旨的人,旨意嘛自然是宣他回去。 太子把时间都掐得很好,宣旨的太监每回来的时候,都恰好赶上了他在为父祈福,无法现身接旨,并且一祈就是大半天,宫中人出宫办差都是有时间限制的,过了时辰宫门要下钥,见不着太子只好去找太子妃,想让她出面把旨接了。 许莲:老娘要睡觉,老娘很忙的。 传旨太监无法,圣旨也不是快递,见不到本人就丢门卫发个短信:诶诶诶,给你放那边了啊。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如是再三,第四次贾任亲自来传旨的时候,许莲就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虽然说大家把脸面已经撕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能折腾得太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嘛。 于是当得知太子行事依旧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去劝劝。 等进去一看,这厮拿着一本佛经念得还挺认真。 合着真在祈福啊。 太子见是她,招了她走近,摸了她肚子一下问道:“心软了,替人来说话?” 她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因为心软开口。许莲摇摇头,太子笑着解释了一下:“不是不下去,让那老狗再待会吧。” 许莲就震惊了,艾玛,第一次听他爆粗口。 太子说完明显也有点尴尬,倒不是因为出言不逊,他看了许莲的肚子一眼,觉得被孩子听去了不太好。 许莲倒不在意,还安慰他:“他还听不见呢。” 两个月的小豆丁,能听见啥? 许莲又给了他一个“你小子有前途的眼神”劝道:“宫门酉时下钥,这会已经申时三刻了,还是下去吧接了吧,也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太子看着她道“不是不想回去吗,这会不怕了?” 许莲直接愣住了,自己抽风时候说的话,他倒真记住了。 40|39 搞清楚他是真的打算拖到她孕期满三月胎像稳定之后再回宫,许莲有种扑上去和他腻一下的冲动,但是考虑到身在太庙,季家的祖宗要是看到这一幕,估计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那她就只能呼唤小哥了,但貌似也并没有鸟用,小哥都在陪无邪,哪有功夫搭理她这个路人粉。 任性完还是要回归现实的,这会老菜梆子那方处于劣势,暂时性的低头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太子这个位子他就坐得十拿九稳了,该刷孝子还是得刷,不能一任性起来,就直接老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有意见?有意见求我啊。 还是那句话,老菜梆子还喘着气呢,装-逼当心被雷劈啊。 于是许莲着重陈述了一下自己的身心状态倍儿健康,自从怀上了爱吃鸡肉的狐狸精,她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打起小妖精来也不吃力了,您老人家还是把旨接了回了了事,这御前大总管都来做传旨了,下回估计就得老菜梆子拖着病体亲自上了,那理本来在咱么这的,很可能都跑人家那去了。 这些道理太子又岂会不明白,听了这话也是一副无可不可的样子,捏了捏她脸想赞她懂事,被许莲一下拍掉。 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你祖宗气得半夜入梦到时候可别叫我啊,老娘不认识你。 面对许莲边环顾四周边挤眉弄眼,好像怕被谁看见似的,太子气笑了。这有了肚子脾性是一日大过一日,再不上手教训一下就真的管不了了。 下一刻被拍飞的手承担着找回场子的重任,伸到许莲身后,就着肉最厚的地方掐了一把。许莲一个不妨叫了出来,刚叫出点声就被理智生生地吞回了嘴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可以啊,思想很前卫啊,甩老娘这个现代人好几条街啊。 顺利找回场子的太子遂了意,牵了她往外走。 贾任带着两个小太监被领到了洒扫宫人住的杂居,坐了好一会,茶换了三杯,终于得见太子的真容,立时搭着笑脸上前:“殿下安好,奴才圣命在身,不便行礼,殿下若方便,此处接旨可好?” 太子漫看这老狗舔着个脸还妄想和他摆什么谱,没搭理他,转头问陈宝:“礼乐官何在?” 许莲挑了下眉,典礼主祭祀唱名,或于大典之上宣旨,亦属其责,但也说了是大场面才会用的上的,这种寻常宣个旨,有点品级的太监都能上,何必非得煞有介事地把人请出来就为照本宣科地念一遍?目的嘛除了让这位自以为御前大总管痛痛快快地把圣旨放下,哪凉快哪待着去,更有一层为自己刷声名的意思在。 普通的旨意,却郑重其事地听,不更体现了身为人子对君父的敬畏与爱戴。 延平帝知晓后会觉得这是敬爱还是故作姿态,许莲不清楚,这会贾公公贾大总管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是看得很清楚的。 粗暴地翻译过来就是:呸,去-你妈的敬爱之情。 太子是不管的,静静等着礼乐官出现,这戏既然开唱了,就要没有半路退场的可能。 一年也遇不上几次露脸机会的礼乐官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见太子便跪下请罪:“臣宣旨来迟,请殿下降罪。” 太子沉声道:“太庙乃清净之地,孤不愿动怒,下不为例。” 礼乐官回话的声音有点飘:“臣知罪,绝无下次。” 许莲突然诡异地觉得有点幽默,以前电视剧里牛掰掰的角色每每遇到危险之后,大队人马及时或者差点点不及时地赶到,为首的那个都会来一句“微臣/属下救驾来迟,请xx恕罪。”然后上位者多半不会降罪,还会感念其救驾之功,来个加封加赏什么的。 人家不管怎么说救了你的命,如果因为来得晚了点就将其弄死,其他手下人也是要寒心的。 很多话说出口的时候重点就已经不在它的本意了,说的人也就这么一说,听的人也就这么一听,彼此心知肚明便可。 所以不管太子的话听得许莲有多小心脏抖抖,她也不会为礼乐官同志叫一下屈,虽然原本真的没他啥事,这是枪躺得万非诡异,但中枪者明显是很兴奋的,能有幸陪太子唱这么一出戏,他此时的内心可能正在高唱:“千年等一回...” 不顾贾大总管有点复杂的脸色,礼乐官同志继续发挥尽忠职守的好品性,煞有介事地命人殿前置案焚香,宫人们搬搬抬抬的也算迅速,但对于回宫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的贾任来说无疑是心塞的,许莲估计待会念完旨得给贾公公拉一辆法拉利,二三百码往上拉,没准还来得及赶回去。 等一切终于就绪,许莲被馒头搀着要在太子面前跪下去,又出幺蛾子了。太子摸了把许莲脚前的蒲团,不悦道:“薄了。” 侍立一旁的小太监顿时很惶恐,赶忙再去寻。 不论是接旨还祭礼,有蒲团已经是厚待,没有垫两个的道理,而且行宫的蒲团都是统一样式的,薄厚差不多,以往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这会殿下嫌薄,那就是薄了,不管这会担负找蒲团重任的小太监内心是如何崩溃,他都得在小于等于太子耐心耗尽有效期内找出一个又软和又不违制的蒲团放在许莲的脚下。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小太监满头大汗地抱着蒲团出现了,许莲就着这个一跪,感觉就像陷进棉花里,跪定后乘着人不注意,拉了一下太子的衣袖。 亲,差不多得了啊,再折腾下去晚饭都不用吃了。 太子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许莲从中读出来的意思好像是嫌弃她没良心,然后脑补了下那句著名的“小东西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顿时被自己恶寒到了。 其实她也不是同情贾任,毛线好同情的?只是本着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原则劝他少折腾点,贾任的确是条狗,但好歹在是条在延平帝身边的狗,别的不好说,在延平帝身边吠两声还是做得到的。 贾任无所事事地立在一旁,宫人们也有眼色,没人凑上来为他引路便无法离去,也不可能说殿下和娘娘在那跪着听宣,给这位大总管搬把椅子坐那歇会,比起看戏来就差壶茶和花生米了。 估计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许莲看过去,贾任站在阳光投射不到的阴影区里,辩不清面目。 一切终于准备就绪,礼乐官立于香案之前,朗声宣读,礼乐官虽也是正经科考的文官出声,对嗓音的条件的要求还是很高的,以防严肃的大场面出现什么破锣嗓子一声嚎的局面,不疾不徐,中气十足又读出了点肃穆庄重的味道。 许莲听了几句想开小差,瞥到太子诡异地发现他神情中透着感动与崇敬,仿佛圣旨上的内容对他而已不啻仙音,当礼乐官读到“流言肆扰,朕心甚忧,”的时候,许莲依稀看到太子眼角的一点小湿润,差点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是不是这种环境长大的孩子都这样演技派啊,要不是她知道内情,没准也会被他这副终于被父亲理解的可怜儿子的样子所欺骗,装什么弱受啊,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圣旨也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中心思想也就只有我的儿子呀你快回来,我已经承受不来...礼乐官以正常的语速很快就读完了,许莲默默决定以后有机会要把这个礼乐官调回宫,和奉先殿那个大婚时候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礼乐官对调,都是靠嗓子吃饭的,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一旨念毕,太子双手接过,礼乐官递交之后便道:“殿下快起。” 太子不应也不起,许莲原本稍稍有点抬膝盖的意思,见状又压下去了,正奇怪还有什么事(还能不能吃饭了)?就见太子面色凝重地盯着前殿方向,陈宝带人中开殿门,夕阳的余晖照进殿内,止于摆放先帝灵位的褥枕之前。 太子将圣旨举过头顶,朝前伏了下去,许莲不明就里也跟着伏,再起身时听太子道:“流言虚实不足为惧,但若因文煜之故妨害圣康,其罪难赎,祈福之果不明便回宫侍疾以解父皇忧心更属不孝,不孝子孙在此恳求先帝之灵护佑父皇早日康复。” 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但也只是不似罢了,许莲默默看着,许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日渐西沉的夕阳给他的侧影镀上了一层金辉,配上他如玉的面庞,如为神祗,如伴明光,但此刻他却以一种最低的姿态作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不管此举能为他得来多少好名声,许莲都觉得心疼,天家本应为万民表率,偏偏又是最不顾伦理的,如此父不父,子不子的,也是够了。 太子说完又待了片刻,殿门重新阖上才扶着许莲起来,许莲起身抖了抖膝盖,估算了下时间再看向一身褐灰内侍服几乎要与阴影区融成一片的贾大总管,轻笑了声。 这下好了,不要说法拉利,就是派架飞机过来也赶不上了。 41|39 延望宫后殿有一片花圃,本是为了给皇后消遣观赏之用,不想皇后近来颇有兴致,时常亲自动手侍弄花草,为了让皇后娘娘经手过的花草都长势良好让娘娘也跟着有几分好心情,上下宫人都憋着从哪学两手好的在娘娘面前露个脸,导致本没什么分量的花房太监在延望宫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一大早,日头斜斜东挂着,皇后早早地起了,受了众嫔妃的请安,便转到了后殿的花圃,换了身轻便的常服,拿过宫人手里的小铲子给花草松土,方姑姑不要宫女太监伺候,亲自提了桶水,跟在皇后身边给这些花草播撒雨露。 皇后没去看也知道是方姑姑,手上动作没停:“泽儿要回来了吧?” “是”,方姑姑应了一声:“宣殿下回宫的旨已经接了,就是这两天的事。” 皇后“唔”了一声不再说话,主仆俩守着一片花圃,在还不刺目的日光下慢慢动作。 方姑姑也知道自己是年岁大了,操碎多嘴的毛病愈发严重:“娘娘,陛下病到如今也不见好,淑妃成日在昀光殿侍疾,您怎么着也意思着去个两趟吧。” 皇后头也不抬:“这株快死了,一道拔了它吧。” “娘娘...” 皇后偏头看了她一眼,方姑姑被盯得受不住,当即跪下去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嘴碎。”说着就要自掌嘴。 皇后一下拦住了,将她扶了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十几年的老寒腿,别动不动就往下跪。” 方姑姑声音发颤,“诶”了一声,但看着皇后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面对忠仆的执着,皇后轻笑一声:“罢了,你让人送盏羹去便是。” 方姑姑已是无言了,知道劝不动,也就放弃了,转身欲去吩咐,想想最起码让娘娘亲自吩咐做什么羹汤,也算个心意。 皇后继续松着土,心不在焉地回道:“让膳房煲个罗宋猪肺汤吧。” 见娘娘终于有点妥协的意思了,方姑姑笑道:“正是呢,这天燥,喝这个润肺疏肝的正好。从前在府里娘娘就经常命厨房做的,一到秋天就好这口,连带着陛下也...”方姑姑说得兴起,想刹住车已是来不及了,悔及今日多言,真是多说多错。 皇后默默听着,松土的动作一顿:“随意吧,让膳房看着弄便是。” 方姑姑再不敢多言,低头应了一声便去了,皇后又随意地铲了两下,突然觉得意兴阑珊,信手把铲子一搁站起了身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宫时候许莲算了下,自己的肚子正好两个月了,还是平平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说来到目前为止也没发生过什么太过激烈的妊娠反应,孕吐神马的只要她不要作死地去吃甜食就没事,许莲默默觉得这个孩子那么体谅她这个做妈的,八成是个男娃。 第一次当准妈妈,她也不能免俗地和太子讨论过是男是女的问题,重点突出了下生男生女都一样,力图纠正下某人极有可能存在的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 太子的反应是没所谓:“只要你生的,肯定都挺能吃。” 许莲:...能不能严肃点,说着正事呢,怎么又扯到吃的上去了,听前半句还当是“只要是你生的,孤都喜欢”呢,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好吗,都很能吃是什么鬼? 但话又说回来,这好歹不是在封建落后的农村,不存在一见生下来是个女孩觉得养不活就直接摁在尿盆里浸死的问题,就算很不幸,某人分过来的染色体没有y,直接导致了她被各种嫌弃的一系列后续,她也一定要带着女儿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为什么越想越感觉像是寡妇的自白... 面对说着说着面部神情就变得很奇怪的许莲,太子还当她是不高兴或者身体不舒服了,体谅她孕期辛劳(其实明明能吃能睡过得不要太滋润),关心了几句再委婉地表达了下他也是个不存在性别歧视腐朽观念的好青年。 许莲呵呵傻笑着应对,默默觉得那句对自白的观感要是说出来,不要说这么温油的关心了,屁-股都可能保不住了。 嫁了个家暴男的人生就是这么的悲哀。 等回了东宫,估计是太子和韩嬷嬷递过话,许莲重新获得了饮食选择权,但是范围缩小了很多,基本是得在韩嬷嬷规定的有益孕妇安胎的食材中选择,这样许莲也很满足了,不要说人家是关心,孕妇该吃什么她是真的两眼一抹黑,何况她是真的没胆子和这位老嬷嬷叫板。 不就是点吃的吗,她忍了嘤嘤。 而且要是真纠结起来,惹得老嬷嬷不爽了,摩擦的机会多了难免要见面,,许莲想想就忍不住要喊亚麻跌,肚子里的娃还没成型呢,万一见多了韩嬷嬷的脸,生出来不管是小子还是闺女都长出这么一张爬满了皱纹的□□脸,许莲一定会忍不住把它塞回去回炉重造的。 至于什么基因,什么孟德尔,怀孕之后看谁生出来像谁的理论纯属无稽之谈神马的,许莲只想说:涉及到肚子里这块肉,生物老师就麻烦您靠边站站。 毕竟她的存在本就已经不合理了,当初穿的时候怎么没人和她讨论一下唯物主义世界观以及论好好地在睡觉一觉醒来变婴儿的可能性。 除了吃食的问题,她这边又派来了一个宫女替补夏荷的位置,不过不是尚宫局出来的,是韩嬷嬷从东宫现有的二等宫女里头选的人,宫记名晨露,没按夏字开头改名估计也是不想让她一见到就想起夏荷,连带对晨露也不待见。 话虽如此,许莲表示好意就领受了,该不待见还是会不待见的,先不论这两个名字的接近程度,她很容易联想过去,如今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不知会何时爆发的小衣事件和肚子里的娃是否吃好喝好身体倍棒的事情上,无暇也没能力去管底下人的那点的小心思。 为了杜绝夏荷事件的再次发生,她选择进一步提拔了春桃的地位,让她有底气去下手管好其他人。 许莲仔细地想过了,虽然大学时候《管理学》考了□□十分(全靠背的),但那也并没有什么鸟用,要她玩什么高端的管理之术平衡之道基本是痴心妄想,和那些土著宫女玩什么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戏,既没心情也没个美国时间,但放权下去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春桃有了权力能压得住其他别有心思的人,她也只需要管好春桃一个就够了。 至于什么高层架空,架就架吧,她好累啊。 另外馒头是她从府里的带过来了,在她这几个伺候的宫女里头地位本就特殊,原来她也担心过馒头被排外得受不了来和她嘤嘤嘤的情况发生,结果不但没有,据说和春桃还处得不错。 许莲也不知道怎么说了,馒头自因为会做馒头被她慧眼识英才,伺候了她七八年,看着总是一副木木呆呆的样子,实在看不出来在人际交际方面还有这一手。 从前在府里许莲每次出馊主意惹祸的时候都是她负责跑路装没事人,馒头负责顶包,事情捅到李氏那里,要不就是事情不大被轻轻放过罚了馒头一顿饭了事,不然就是在李氏事情看来有那么点小严重,许莲馒头要连带着一道被罚,老爷子知道了赶来救场,最后的结果成了馒头被管家娘子打了顿手板。 如今回想起来,许莲对馒头也是心存感激且愧疚的,如果身份互换,她作为贴身丫鬟一定烦透了这个精力旺盛上窜下跳只知道给她惹祸的小姐,并在每次被罚的时候在心里默默地唱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但没准人家是扮猪吃虎呢,在她面前一副十分老实的样子,在外威武霸气得就差一统江湖了。 真是随便想想就满满的违和感。 话说回来,许莲知道,馒头和春桃处得好也就仅仅只是处得好,轻重亲疏她还是分得轻的。馒头如今对于许莲来说除了忠心值最高的心腹还有监督的作用,有她在,基本不用担心春桃一头独大,心养大了来个奴大欺主,玩手段架空她。 对于这样的安排是否会比从前要好她也不是十分的确定,玩权术真的不是她的强项,但身在其中,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只能逼着自己慢慢探索。 至于请太子来帮她也是万万不能的。 上次请他插手,是因为小衣具有特殊性,她不表现地坦荡一点倒好像真有什么事了,不能由于内部的沟通出现问题导致彼此之间矛盾的发生,内部团结才能一致对外嘛,她还指望着他在关键时刻救命来着。 何况太子疼她归疼她,也不能事无巨细地替她操心,该女儿当自强的时候该强还得强,什么事情一有不对就去找他,那她干脆黏在他身上当块狗皮膏药算了。 42|40 可能是季节到了,许莲最近疯狂地爱上了橘子。 新鲜果肉吃不爽,韩嬷嬷认老理,不许她暴饮暴食,每日的量都有定例,加上许莲怀孕,量再减半,每天的量就成了一个半。 许莲简直想怒摔,一个半还吃个毛,塞牙缝都嫌少好吗? 直接导致了许莲把怨念寄托在了将橘子果肉入菜上,经过了几日的苦思冥想和艰辛回忆,苏出了一道橘酱排骨的菜来聊以慰藉。 因为是橘子的量已经到限额了,吃这个菜得瞒着韩嬷嬷,馒头每每去传话的时候说的都是排骨,而不是椒盐排骨或红烧排骨,小李子立时心领神会。 果酱是早制好的。果肉取出,去了白色经络,倒在锅里铲烂,大火煮着,加了糖水搅拌,不用一个时辰时便成,灌在一个罐子里头封好,等要用了取两勺便是。 娘娘最近不喜甜,酱里没加蜂蜜,等排骨炖得软烂了加盐加酱调味,翻炒热腾腾地装盘进了食盒,马不停蹄地送去。 酸甜口感加上排骨本身的香味,许莲吃得很满足,想想下次要不试试桔酱和鸡翅一起做做看,没办法,肚子里的小狐狸精闹腾得厉害,最近对鸡肉的热衷完全不低于猪肉,甚至隐隐有赶超的趋势,许莲啃着一块排骨看着盘子里它其他的兄弟姐妹,默念道:乘着我现在还愿意吃你们,请珍惜吧,没准哪天你们就要失宠了,别怪我,都是因为鸡肉那个小贱人在作怪。 这样的好日子没几日就破灭了,许莲和小李子玩得这一手暗渡陈仓被发现了。 据说悲剧是这样发生的,韩嬷嬷新从太医院请了个医女来看顾许莲的膳食,每日照例在进许莲肚子的最后关头前试一遍菜,以保证不会有什么藏红花鹤顶红的出现在许莲的盘子里。 很不幸的第一日就出了幺蛾子。 馒头提了膳食在角房,一字排开,开了食盒的盖子,刘医女上前一一试了遍,待到这盘排骨的时候,停顿了下。 馒头的心也是提到嗓子眼了,今日刘师傅为了逃过医女的法眼还特意多撒了点旁的香料来佐味,力图把那股若有似无的果香味给盖住,也不知能不能成? 刘医女确实有些犹疑,但红中泛桔,这颜色就很可疑啊,夹起一块尝了一口:...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味道挺不错的。 馒头试探着道:“刘医士,耽搁太久也不好,奴婢这便给娘娘送过去吧。” 刘医女道了句“不急”,沉着脸就像在说“这菜很可疑啊,别想糊弄学识渊博的本医士”。 馒头立马闭上了嘴。 刘医女又夹了一块,咂摸了下辨不出来,又夹了一块,嚼着满口的肉香,嗯,好像也不是很确定...如是再四,馒头终于愤怒了,冷着脸道:“医士您可有定论了?” 再吃下去整盘都得空了,这是给娘娘用的,这位可倒好,一筷一筷夹得真不手软。 刘医女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空了一半的盘子,有些讪讪,赶忙说“并无异状。”让馒头赶紧将膳送去。 馒头临走前很有勇气地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异状都吃了这许多,要有异状估计连桌子腿剩不下了。 许莲看到少了很多的排骨自然觉得奇怪,馒头本就气愤,当即将事情说了,许莲听着笑了,一为馒头的说话技巧,二位这名医女的胆色。 吃货真勇士啊。 她不怎么生气,倒觉得宫里真是磨练人的地方,换了从前,馒头指定是怎么夸大,怎么能挑起许莲的愤怒的怎么说,到如今,告个状也学会和她三弯四绕了,叙述起事情来平铺直叙,既不添油加醋也不轻轻带过,偏偏每句都在点上,听着却不像是在坑人。 许莲本是笑的,听完就敛了笑意,沉默地用膳了。 连馒头都在不断地成长着,适应着环境,改变自己,再看看她,好像一点长进都没有,基本都是在原地踏步。 怀着心事用完了这顿,对于那位医女许莲本也没当回事,都是吃货界的同仁嘛,应该互相勉励,这事出是出格了点,说实在的也不是大事,许莲不闻不问的,她自己回去了光脑补下太子妃娘娘会怎么对付她都能把她吓死,等她胆颤心惊地度过了这几日,发现真的风平浪静一点没事,肯定会生出一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强烈幸福感,到时馒头再若有似无地敲打几句,她办事应是会更精心的。 许莲看她就好像在看自己,迷迷糊糊,经常脱线又嘴馋,两辈子了还是这个德行,因着这份特殊的感觉,对这个小医女能放一马还是放一马,要是换作自己,肯定也是希望上位者能大发慈悲,别放大招弄死她的。 许莲在这想得好好的,但事与愿违,韩嬷嬷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当即将刘医女遣返了太医院,请副医令另派一个医女过来,刘医女临走前估计以为将她遣返是许莲的意思,心有不甘,将许莲命人偷偷将橘子入菜的事告诉了韩嬷嬷,最后的结果是每日橘子的量从一个半减到了一个。 好吧,有关橘子打响的革-命-战-役正式宣告失败,太子妃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倒不是因为那个被遣返的医女,本来许莲还对她颇有好感的,临了给她来这么一招就太恶心了,好感度直接降为负数,这孩子要是不这么作死,她还没准能挽救下她被遣返的命运,来了这么一出就呵呵再见不送了。 她生气的是韩嬷嬷怎么知道她这里的事的,还知道的那么清楚那么及时,因为太子的关系,她尊重这位老嬷嬷是一回事,被人监视不管好意歹意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了夏荷的前车之鉴,她不允许身边再有钉子的存在。 43|42 所以当许莲把能进她屋里伺候的几个人叫齐,第一次动了真怒,所有人包括馒头在内,齐刷刷跪了一地,许莲也不说话,真的玩起了上位者的威严任她们跪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许莲觉得差不多,才道:“今日的事是谁透出去的?” 话毕无人应答,除了春桃,其余几人都齐齐地看向晨露,晨露感受到她人的目光,面露窘迫抬头偷偷看了许莲一眼,却不主动开口为自己撇清。 许莲再等了片刻,硬着心发了狠话:“若是痛痛快快地说了,我也不计较,若是嘴硬着在这死扛,一个两个的打哪来便回哪去吧,不用在这伺候了。” 这下算是炸了惊雷了,除了馒头,四人的面色一白,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莲。 许莲定着心神,努力作出一副深沉难测的面色来俯视这几位。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狠心,安胎在即,为孩子积德她也不会这样大动干戈毁人前程的,来这么一出算是一场心理战,看双方的素质谁扛得过谁。 对于宫女来说(馒头这样外府来的不算),遣返尚宫居是很严重的事,就像学校教导主任经常威胁坏学生再怎么怎么样就要记入档案一样,从此履历上就有了污点,不管是真的得罪了主子犯了宫规,还是被扫到台风尾,旁人看来都是没有差别的被赶回来过的,是上一任主子不要的,往后再分配宫室,想谋个高就得付出更多的心力去钻营上下不说,下任主子还得掂量掂量看要不要呢。 很多情况下,被遣返过的,都会被分给不受宠的嫔妃身边伺候或者降等去做杂活,再不济的就是去伺候上离宫那些罪妃了,与在许莲这里的日子相比,绝对可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这会除了馒头绝对不会被许莲怀疑,陪着跪一跪毫无压力之外,旁四人都有点懵,除了不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撇清才更适宜之外,更多的是对许莲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始料不及,毕竟这半年多来,许莲这个太子妃娘娘当的是再和善不过的,不要说罚人,连句严厉点的训斥也没有过,出了夏荷那样的事,也是太子下令动的刑,许莲今日来这么一出,绝对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 许莲也看出来了,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甩手掌柜当的太久了,真的要被人当菩萨供起来了。 双方心思各异,气氛就这么僵持着,屋里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忽地,秋水跪直身子指着晨露道:“是你,我前日就看见你去浣衣司送衣裳回来,和韩嬷嬷身边的绿翘鬼鬼祟祟的说话。” 这种时候很有可能发生为保住自己乱攀诬别人的情况发生,许莲听了也不发话,转去看晨露。 晨露抬起头,脸色煞白但说话还算镇定:“不是奴婢,奴婢来娘娘这前便与绿翘交好,与她说话是因为恰好碰上了闲聊了几句。再者...”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晨露抿了下唇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才道:“再者奴婢能有幸被嬷嬷挑中来伺候娘娘,绿翘出力不少,奴婢自然要寻个机会感谢一二。” 许莲勾了下嘴角,不管说的是真是假,就为这一分坦荡,她也是愿意信几分的。 秋水一听忍不住一下又跳出来:“娘娘莫听她狡辩,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刘医女刚走便去和人说话,这分明是为自己开脱。” 许莲皱眉,声音有点尖了,听着烦。而且她来这么一出目的也不是为了让她们互相指认,弄得和背叛小分会一样。 晨露白着一张脸没和她辩,只抬头看着许莲,满眼的“我本将心向明月”,试图提升下许莲对她的信任值。 许莲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要是任秋水和晨露一个掐一个辩的会没完没了,看起来指望当场把人揪出来也有点不现实的,没实质性证据不说,也不是不存在其实根本没有内鬼的可能性。 第一次想认真的计较一件事,却不能立竿见影地得出结果作出处理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许莲有点心塞。 恰逢此时,太子回来了,一见这里三堂会审呢,许莲难得严肃的样子,底下宫女跪了一溜,莫名觉得有些可乐,脸上也带出了点,许莲本就心塞着呢,一见他这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太子马上收了笑意,一脸严肃地给了许莲一个“你继续,我挺你”的眼神。 许莲没心思了,摆摆手让她们下去,扑到太子的怀里求安慰。 智硬怎么破? 太子摸着她的头问清怎么回事,沉吟了一下。 这事他早知道了,医女的事是他吩咐太医院拨来的,对外只说是给许莲调养身体,调养和孕期类似不能用寒凉之物,让她看顾膳食也说得过去,嬷嬷做主意换人之前向他禀报过,不想上回夏荷的事让她心有余悸,闹了这么一出。 于是解释道:“是那个医女回话的时候闪闪躲躲,被嬷嬷瞧出了不对,问出始末才赶回去的,不是你身边的人往外递的话。” 许莲一脸惊悚地抬头,然后很快又埋下去。 纳尼!那么请问她刚刚是做了什么,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三堂会审是几个意思,她能不能再蠢一点? 太子无奈笑了,继续安慰:“起码底下人知道你的态度了,往后干起背主的事也得掂量掂量下场。” 许莲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如果夏荷的下场还不够她们警醒,我偶尔硬气一下有个...”,“有个屁用”被及时咽了下去,许莲换了口气改道,“有什么用?” 太子听她这一顿就知道隐下去的没什么好话,也不和她计较,继续摸着她头道:“算了,此事你就别操心了,安胎要紧。” 估计是孕期反应,许莲一下就烦躁了,当即离了他怀里不让他摸。 拒绝,说好不做狗皮膏药的。摸什么摸,这么喜欢摸头去养只猫啊。 面对太子的诧异,许莲道:“几日没洗头了,您不觉得摸着一手油吗?” 太子:“...” 许莲自己也知道今天的脾气发得没什么道理,看来传说中怀孕会影响情绪都是真的。还好太子大度没和她生气,不过既然不是出了什么内鬼,她也就放下了心。 太子又安抚了她几句,话里的意思也是她多虑了,韩嬷嬷不会这么不懂规矩,如果真有其事,不管有过几分香火清,处置起来他也是不会手软的,还是那句话,敬重是一回事,不能乱了主仆之别。 许莲当即惊了一下,一为太子的冷面无情,看来曾为奶-母的身份也不是免死金牌,二为自己听着这些话第一反应居然没觉得有半分不对劲,曾经自以为会一直坚守的平等自由观早不知被抛去了哪里,略略设想一下,若是方才真的揪出了是谁递的话,她会如何? 指定也不是罚个月俸轻轻放过就完,为了让其他人引以为戒,回了太子打一顿动个刑再送回去是肯定的。不知从哪里看到的,管理之道就是萝卜加大棒,许以高俸,再让她们知道背叛的代价有多大,有先例在前,多少会起到警醒的作用。 只是这个作用,很有可能是要以人命为代价的。 许莲无奈的发现,她已经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了。 到了晚间用膳之前,许莲被一点负疚感压得心里有点沉,自己也知道这是穿越女特有的苏病犯了,但她一时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恰逢精奇嬷嬷例行请脉,许莲赖在榻上伸手过去,馒头拿锦帕盖了,嬷嬷的手搭上去。 帕子是晨露绣的,为了应景绣了一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怀里抱着一个白色的大粽子,额前留了倒三角的刘海儿,看着胖态可掬,富态又讨喜,许莲瞧着瞧着,连嬷嬷说的话都没听见。 “娘娘”,馒头唤了她一声,许莲一下回过神来,嬷嬷笑道:“恭喜娘娘,娘娘怀像好,小皇孙很健康呢。” 许莲勾唇笑了一下,这话就是恭维讨喜的成分居多了,怀像好是真的,小皇孙就有点扯了,才两个月大的豆丁,就是华佗再世也瞧不出是男是女,这么说也只是因为想当然地以为她盼子心切,想讨她的欢喜。 事实上并讨到没有多少欢喜,反而给许莲增添了几分忧虑。凡事还是不能太想当然,再怎么强调生男生女都一样也没用,形势比人强,她若是真的生了个女孩,地位很难不受影响,加上白天的事,不禁心下不愉,但没表露出来,仍命馒头赏了东西送嬷嬷出去,自己翻个身平躺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看着那方帕子。 盯着盯着,又笑了出来。 算了,同化便同化吧,难不成为了守着道德底线,就得坐等旁人害完了她的孩子再来害她?人总得适应环境,有时候不得不抛弃一些自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嫁给太子之时,她抛弃的是自由,那是不由自己做主的,如今为了孩子,她要主动把仁弱也给弃了。 没什么可惜不可惜,只看在心中,哪个更重要吧。 44|42 许莲这下定决心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出事了。 她担心了很久的小衣事件终于东窗事发了。 采买处的太监出宫门的时候被侍卫拦下,从中衣下扒出那件小衣。 没错,藕荷色的女子小衣,那个太监给贴身穿在了身上。 许莲本来正在啃黄-瓜(生的那种),嘎嘣脆地一口接一口,听到消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感觉了一下,发觉自己心理素质很强的没有一点想吐的感觉,就接着默默啃黄-瓜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出就出吧,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她把瓜啃完。 吃完了抹一把嘴,平静道:“走吧。” 春桃共馒头:“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许莲无奈,她以为自己已经够迟钝了,怎么这两个比她还迟钝。 “自然是延望宫啊。” 出了这种事,正常程序是侍卫将搜到的小衣呈交给内廷,内廷由宫正司出面交给延望宫,算算这个点也该得出这件小衣是出自东宫的结论,然后派个人恭敬地把她请去三堂会审。 延平帝的病还没好利索,太子为了刷孝子,还在昀光殿侍疾,消息不好递进去,这场仗明白着是要靠她自己打了。 春桃拦道:“延望宫还没派人过来,也许没事呢,娘娘这般主动过去反而出挑了。” 许莲听了觉得有理,又坐下了,让膳房再上盘黄-瓜,切片,这次她要蘸酱吃。 是她抽了,还当是前世,去警局自个首还能争取个表现良好宽大处理呢,没来人请就等着吧,不是她吐槽,这宫里有-关-部-门的效率也是真够低的。 不想这一等就是半天没动静,许莲吃完了一整盘黄-瓜有点撑,打了个饱嗝起来走动走动等中饭,没走几步,中饭没到,小衣事件的最新消息总算是到了。 这小衣已经确认出自东宫,而且属于许莲,这样的小衣样式与通用的有些不同,浣衣司一认就认出来了,何况夏荷还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在下摆绣了个“莲”字。 当事人表示很沉醉,试问哪个智商正常的人会在内衣上绣自己的名字啊,这不二吗,不嫌麻烦啊,要不要这么自恋,只是诬个陷而已,这样没节操的也是够了。 默默地吐槽完,许莲连做了几个深呼吸,保持平稳的心情,别吓到肚子里的小狐狸精,接着吩咐馒头去膳房端点不是特别干的能垫饥的点心来,她先垫巴垫巴,估计传她受审的人一会就到,饭是来不及吃了,待会一审起来就没个完,不先吃点能把她饿死。 馒头去了,春桃也去让人去宫门外盯着点,延望宫的人来了也好有个准备。 结果等许莲吃完了一碟子枣泥糕,一小碗咸羹之后,该来人的还是没来。 这效率估计是骑着乌龟来的,许莲已经无奈地连怒摔的力气都没有了,弄得她正经饭没好好吃,这会再传膳也吃不下旁的了,在屋里踱了没一会又困劲又上来了,这次她也不管了,天王老子也不能吵着她睡觉。 午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梦里她也是在睡觉,结果被一捧凉水浇在脸上,惊醒了,面前站着两个长得猥琐,笑得阴沉的太监请她起来,她惊恐地拒绝不肯下来,结果被生拉硬拽着从床上拉到地上,一路拖出了东宫,而太子就在旁边看着,也不知是什么也做不来还是什么都不想做,就这样任由她被人拖了出去。 醒过来的时候胸中犹如憋着一口气,闷得厉害。 叫了人,春桃进来伺候她漱了口,许莲狠狠地将漱口的水喷在痰盂里不耐道:“到底还来不来,这样吊着人烦不烦啊?” 不料春桃摇了摇头道:“怕是不会有人来了。” 许莲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听这语气,感觉情况比真的来人了还遭。 事实也是如此,这半天的工夫,那个夹带私藏的太监关在宫正司里的牢房里自尽了,那个主动搜他身的侍卫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暴毙身亡了,死因比较离奇,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块豆腐卡在喉咙里生生被噎死了。 虽说是炮灰,这死得也太惨了。知道是要制造意外效果,但是弄成这样吗,让其他人以后还怎么直视豆腐?再说了,豆腐的正常用途是砸人好吗,? 下手的人一定没有经历过豆腐砸人的脑筋急转弯,童年无趣才会如此心理变态。 不正经完许莲还没来得及对两个炮灰挥洒一下同情心,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眼前蹦出“死无对证”四个字来,默默地计算下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名誉值经过这件事后还能剩下多少。 经过她的缜密的计算和精密的分析,妥妥的负数没跑了。什么叫做自身难保,什么叫做凶多吉少,她还是同情同情自己吧亚麻跌。 原本她还严阵以待地等着去对簿公堂,结果人家来这个机会都不给她,干净利索地把人证给做了,留下一块留着太监温热体温的小衣(说起这个她就恶心,赌一根黄-瓜那个太监有恋物癖)给皇后让她看着办吧,估计这会她婆婆也正风中凌乱着呢,想保她也扯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这下事情算是大条了。 太子得到消息回宫的时候,流言已经传得有点难听了,许莲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干脆躲着不出去,还考虑了一下要是他进来就气势汹汹地骂她“贱妇”她该怎么办,貌似储君不可以自己休妻,但是请旨由老菜梆子或者皇后来把她休了就没问题了,然后呢,她是幸运还能回地回忠勇侯府猫着日后指望自山自水给她养老,还是很不幸的要上离宫走起? 感觉此时就可以上背景音乐了,《小白菜》不错,《白毛女》也可以,实在不行《夜半歌声》也是挺应景的。 面对极有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废黜的太子妃的前景,许莲表示这个头筹真特么谁爱摘谁摘,反正她是不摘。 胡思乱想间,太子已经进来了,一看许莲猫在床上,裹着被子,都快把自个团成一个团子了,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赖着?” 本意是取笑许莲嗜睡,赖床,许莲的脑补水平如以往一样正常发挥着,自动翻译成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睡睡,自己现在什么状况不知道啊,麻溜地打包东西滚蛋。” 她摸着身下软软的褥子,恋恋不舍地道:“乘着还能躺在这,我还是多躺会。”冷宫神马的这个季节一定是给她睡草席qaq。 太子本还带着温润笑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上手把她从被子里挪出来抱到膳桌,吩咐上膳。 在许莲吃第一口的时候道了句:“别胡思乱想,有孤在,没人动得了你。” 许莲勺子含在嘴里没说话。 这和梦里是不一样的,他说能保她,她就信。 两人各有心事,晚膳用得也很沉默,许莲吃到一半,犹豫着是不是要在此危急时刻刷一刷贤惠值,手小抖抖地夹了快鱼片到太子的碗里,太子没什么反应,但也把它吃了下去。 默默看着他吃进去的许莲:您老吃好,关键时刻千万要记得救我一命。 余光瞥到某人目光灼灼的太子:看来这姑娘是被吓得不轻。 晚上在床上,许莲几乎是向八爪鱼一样缠在太子身上,太子年轻,秋意渐凉的时节,晚间身子还是热得像火炉似的,许莲怀孕之后有点畏寒,这么抱着觉得很舒服。 但太子殿下觉得很不舒服,轻轻拍拍她屁股,示意许莲抱归抱稍微松得开些。 许莲她不,不仅不,而且缠得更紧了些。 太子无奈,任她去了,但隔着一层里衣,仍处于血气方刚年纪的太子不一会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许莲没注意,仍旧缠着,太子再赶了一遍,还是没用,干脆下了最后通牒: “下不下去?” 许莲不应,抬起头下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就不下去,你能拿我怎么滴? 太子用行动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一手挑开里衣下摆,从绸裤探进去的,滑过腿-根的嫩肉,被另一只稍小的手捉住,阻止了它继续向不该滑的地方滑去。 许莲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被整治的无话可说,红着脸乖乖爬下去了,想想又觉得伐开心,人家怀着你的娃,连抱都不给抱一下是几个意思。 面对安慰一脸受气小媳妇样的许莲,太子一手环了她腰,轻轻搭着哄她,许莲这个没出息的,被搭了没几下就不生气了,安心地渐渐睡去。 太子听到她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熟了,抽回放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肚子。 烛火已熄,金桂的香味从门窗的缝隙透了进来,初闻是好的,久了便腻,惹人厌烦。 又是流言,一计两用也不知是心有不甘还是黔驴技穷,害完他不够,又来害他的妻儿,真要当他是泥捏的性子不成? 杨氏...也莫要欺人太甚了。 45|43 许莲原本以为这件事虽然棘手又恶心人,她只需要躲在东宫里不出去晃等流言过去就行了,没想到事发的第二日皇后派了人来宣她去延望宫一见。 到的时候,皇后正在为盆栽修剪枝叶,方姑姑扶了许莲先坐,顾及许莲的身子,宫女上了温热的枣茶。 红枣做成枣泥糕点还好,生吃或泡茶散发的那股味道许莲就没什么兴趣了,抿了一口就不动了,静待皇后发话。 皇后略修剪了两下,打量着觉着差不多了,问许莲:“这般看着可好?” “甚好。”许莲微笑着回道,心道:不要说那是真好,就算是不好,只要是婆婆您剪的,成个狗啃样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啊。 皇后再看了几眼,满意地放下剪子,起身坐到许莲对面:“这枝枝节节的,长出来也费了些时日,如此剪了不免可惜。” 许莲低头不接话,这明显是要开始灌鸡汤的节奏。 果听皇后接着道:“可是没法子,不剪了这些,整株便没法成活。真到了时候,剪子该下的时候还得下,手软不得,你说是不是?” 顺从应“是”的许莲:能别来鸡汤了吗,有什么话赶紧说呗,这样吊着心脏受不了。 皇后顿了一下,拿起茶盏,啜了两口继续道:“本宫有意让太子纳周家的女儿为侧妃,时日还未定下,你须提前有个准备。”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不是和她来商量的,只是一个例行通知,告诉她这个决定已经做下了,她同意不同意的都没有什么所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安胎,顺便吩咐宫人把侧妃要住的地方收拾干净了,然后欢欢喜喜地迎接姐姐妹妹的到来。 许莲内心一个“卧槽”之后就是无边无尽的后悔:特么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继续灌鸡汤呢。 皇后对她这副反应,也是早有预料,以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许莲,接着说了从前就被无数个婆婆妈妈说给媳妇听过,往后也会有更多媳妇变成婆婆妈妈说给下一代的媳妇听的一句话: “我们女子自来命苦,总会经历这一天的。” 许莲知道此刻她应该露出一个懂事的笑容,回一句:“儿媳明白。”但很可惜,她的演技和心理素质还没修炼到那个地步,所以这会她只是低着头仔细观察杯子里的枣在茶水里翻滚沉浮的样子,以一个学渣的专心给它做了一个受力分析,试图求出这颗枣子在水中的浮力和自己此刻的心理阴影面积。 皇后也没有斥责她,温言把这么做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总结一下也就四个字,混淆视听。盖过一个流言的最好方法就是其他流言把它压死。 周家,也就是安国公府,在这种时刻,不论把庶女还是嫡女嫁过来,都难免不引人猜测。安国公是两朝元老,虽说已不在朝中述职,周家子孙繁茂,也不乏优秀者进入六部,可说是当世的世家大族,如今延平帝仍在病中,为太子纳侧妃之事皇后自己便可做主,到时淑妃一方担心太子这边增加助力也来不及,哪有心力再来盯着许莲。 到时再化解起来就轻松多了,总要在肚子瞒不住之前让流言平息。 许莲默默地听着,品了品话中的意思,七分实三分虚吧。 为了保她让流言过去是真的,但想借此机会获得周氏的助力也是真的。 凭良心讲,皇后这个婆婆人不错,和她也一直处得很好,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许莲的存在没有影响到太子,并且婆媳两个住得远(隔着好几个宫呢),不会成天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不休,要是换个身份,身在贫家,柴米油盐,低头不见抬头的,很难说不会把日子过成现代婆媳剧。 要是有一天许莲的存在眼中妨碍到了太子的名声,许莲保证第一个掐死自己的一定就是皇后。 所以此刻,皇后还没放弃她,还肯颇费口水地和她絮絮叨叨这么多,按现世的思维考虑就算是出于人道主义了,对于这种善良度极高的表现,许莲只觉这种好意真有些领受不了。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不能来个c4炸弹把淑妃连人带宫劝给炸了,别和她说什么波及范围余震威力,了不起大家都完蛋,就没这么多糟心事了妈蛋。 不管内心如何风起云涌,人还是得回归现实,在皇后的劝说接近尾声,再不接,话就要掉地上了的当口,许莲开口了:“儿媳明白,劳母后操心了。” 皇后一笑:“好孩子,就知你是个懂事的。” 待太子妃离去,方姑姑带人上来,太监将盆栽搬了,宫女上前收了茶盏,方姑姑扶起皇后往寝殿走去。 “这太子妃也太不经事了,娘娘百般为她打算,却是这副不成事的样子。”方姑姑不悦道。 皇后摇头:“她算不错了,到底年轻嘛,没经过什么事。” 方姑姑仍旧不太看得上眼的样子:“若是娘娘当初选了菱姑娘嫁与殿下,又何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 皇后蹙眉:“阿菱?” “是啊,菱姑娘本就是娘娘的甥女,与殿下本就是亲上加亲,当初错过了,不如乘此机会做了殿下的侧妃,有娘娘在,太子妃也必不敢为难菱姑娘。” 皇后一抬手松开了方姑姑的搀扶,冷声道:“你这是想我儿后宅不宁啊。” 方姑姑惊得跪了下去。 皇后看着她,有些生气又觉得忠仆年老,不忍过于苛责,想了想才道:“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嫁给我儿未必就是天下最好的归宿,为妻也就罢了,阿菱若是为妾本宫百年之后要以何面目去面对早去的妹妹? 出了延望宫,身体上倒没有什么传说中的浑浑噩噩,力气抽离,连怎么上的步撵,怎么回的宫都不知道这种状况出现,情绪低落是有的,精神崩溃还不至于,身为穿越女,许莲还是很有觉悟往响铛铛一颗铜豌豆方向发展下的。 想来也不知太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皇后的意思了,不好和她,转由皇后来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是皇后先做的她的思想工作,再去和太子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两种情况的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出身比她还高的侧妃要出现了,在她还大着肚子的情况下。 许莲觉得也没有必要再去和太子作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已成事实,还不如冷静的接受,她自己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肚子里的小狐狸精。 如果她作成功了,太子没有纳人进来,流言也没有被成功遏制住,小狐狸精的身份血脉肯定是要受质疑的,就算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偷人,有一个声名不好的母亲,万一太子再厌弃了她,小狐狸身为宫里的孩子,又要如何生存下去呢? 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孩子的一生蒙上阴影,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回了东宫不见太子,她也没心思管他在哪,让春桃给她找几本佛经看看。 这些书的确和她气质不搭,但不是据说能起到宁神静心的作用吗,她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冷静,别待会憋不住了挺着个肚子就报-复-社-会去了。 翻开了才发现自己可能没有慧根,对这种有点深奥的竖排文字,看不懂也消化不了,读了没两行就放弃了,不但没有起到什么静心的作用,烦躁的感觉反而更强了。 春桃为了劝她转移下注意力,建议说去院子里看看,新进了两株花草,要不扶着她去看看? 许莲想想就算了,今天神一样的对话就是由皇后剪枝引起的,现在看到她也肯定一阵心塞。 差不多又到了午膳的时间,许莲不是很想吃,但也不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原本还可以少吃一顿表达下情绪,想想肚子就歇菜了,照常吃了一顿去睡觉。 太子回来的时候得知许莲正在睡中觉,进去就见许莲睡相很不好的卷着被子趴着在睡,露出了半个屁股和水色的绸裤。 虽然还没显怀,总担心这样的姿势还是会压着孩子,平常夜里太子也时常去翻她的身子,这次也一样,动作轻柔的把许莲翻了个正再盖好被子。 平常这样的动静许莲是不会被吵醒着,今日有了心事,觉也困得浅了些,被翻过来的时候已经醒了,知道是他,仍然闭着眼装睡,在他往自己身上盖被子的时候就着胸中的一口闷气把被子踹下了床。 太子看许莲仍是闭着眼熟睡的样子,不确定她是不是装的,拾起来再盖了一次,不到片刻功夫又被踢下,这次确定了,太子拾起被子对她道:“别闹。” 妈蛋,闹你妹。 许莲立马睁开眼睛看着他道:“你已经知道了?” 太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以沉默来应对。 看他这副样子,许莲就知道答案了,抿紧唇线边给自己要坚强的心理暗示,可惜没绷住,眼泪砸在衣襟,湿润地渗进来她才发现自己这么不争气,果然设想都是美好的,现实都是残酷的。 太子伸手去擦,许莲偏了下头躲着不让,太子伸出去的手一顿,叹了口气。 46|44 太子静静看着许莲红了眼眶,没流两滴就故作坚强地抬手抹掉,心中顿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这是第二次看着她流泪,第一次是为他的伤,第二次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许莲从来就不是哭哭啼啼起来就恨不能直哭到天荒地老的人,为了旁的事还可能扑到他怀里撒个娇什么的,纳侧妃这种事休想她化身狗皮膏药。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许莲等了一会,发觉他没有半点说些什么话或者凑过来哄一下的意思,从他手里拿过被子就背对着他躺下了,闭上眼睛一时也睡不着,发觉他还和一块木头似的杵在那,纠结了一会坐起来道:“我没事,也不是要和你吵闹,只想睡一会,你出去吧。” 这不光是两人第一次闹得那么僵,也是许莲第一次从屋里往外赶人,还是以这么一种平静的语气,太子看了她片刻,依言出去了。 许莲做了两下深呼吸,又躺了回去。 妈蛋,这绝对是她穿来之后过得最操蛋的一天,没有之一。 昀光殿的洒扫太监如往常持了笤帚清扫宫阶上的灰尘,远远看见皇后凤驾的步辇在宫道上缓缓而过,他对旁一人道:“诶,你说这宫门都快下钥了,皇后娘娘这是去哪儿?” 另一人动作不停,拿话敷衍道:“你管呢?反正不会往咱们这儿来。” 洒扫太监“嘿嘿”一笑,顺势拄着笤帚偷懒:“也对,从前就来的少,自从和亲那事过后,皇后就再也往这没来过,陛下都躺下了也不见来侍个疾什么的,好歹是结发夫妻,心可真硬。” 同伴见他偷懒,,没好气的把叶子都往他脚下堆:“硬不硬的要你来操这份心?这活天黑之前要做不完我可不帮你。再说了,真论起来,谁对谁狠心还说不定呢。” 太监脚上堆了一层枯叶,踢了两脚骂了一声,闹出了点动静,被角房的大太监听着了,骂道:“扫个地哪来那么多话,学过的宫规都就着饭吃下去就着屎拉出来啦?要想念宫正司的板子了直接言语一声,保管少不了你们的。” 两个洒扫太监被训得不敢说话了,闷声扫着,大太监继续坐着,眯着眼看看天边的火红的流霞,忽瞥到越来越近的凤辇,心下有些奇怪,等凤驾真的停在宫门前,大太监一拍脑袋,招呼两个洒扫太监赶紧避开,自己拔腿就到里间递话。 这可真奇了,要不是他眼瞎了,就是皇后真往这来了,年岁大了还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 皇后进了寝殿就见淑妃端着碗汤药往塌上送,延平帝接过没有立即饮下,对着皇后道了句“来了?” 皇后没应,微一颔首福了一福,淑妃则一副忙碌地无暇行礼的样子,指挥着宫女把窗子开了:“殿里闷得很,陛下本就病着,再中了冷痧可怎么好?” 宫女未及应声而动,便听皇后道:“晚来风潮,吹多了容易头疼,窗还是关了的好。” 临近窗边的宫女一时面面相觑,面露尴尬,谁都不敢先行动作。 淑妃转身直面皇后,又去看延平帝,却见延平帝怔怔地盯着皇后若有所思,皇后则不管两人的目光转去拿起了脉案看了起来。 延平帝看了淑妃一眼,淑妃明白这是让她先行退下的意思,心有不甘也无法,她在延平帝面前一向是乖顺的,福了下身便退下了,临走前再往皇后处看了一眼,却发现皇后自始至终连眼风都没有来扫她一下的意思。 淑妃走后,一众宫人也退下了,延平帝忽道:“晚来风潮,会得头疾,从前你也这么说过。” 皇后一愣,倒不是为了延平帝这话,而是想起来方才儿子的一番恳求。 “此事阿莲并无过错,儿臣不想让她伤心,纳妃之事还是等阿莲平安生产之后再议吧。” 许氏毕竟有孕,又是头胎,她也不是不能体谅。 只要不是宿世仇敌,即便是盲婚哑嫁,也总有过新婚燕尔极好的时候,只是她的那段岁月太短,短得有如她凤钗上的珠坠,华美却脆弱,一旦委地顷刻便碎,拾也拾不起来。 延平帝眼见皇后也若有所思,神色显出些许快慰,皇后不管心下如何认为,也不忍破坏彼此之间难得和谐的气氛,温和一笑没有说话。 延平帝细细观察着皇后,妆容精致,却可看出眼角的细纹有深了几分,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怅惘,他们都已是多大年岁的人了,又何必再像年轻人一样闹什么别扭。 皇后避过了延平帝的目光,始终不开口,延平帝想起了不久前淑妃说起的宫内事情,率先开口道“听说前日宫门口搜出了点不干净的东西?” “是,和许氏有关,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 这个“原来”指的自然是有人嘴快,将该递的不该递的都递了进来,延平帝“咳”了一声略过了这个“原来”,问道:“怎会出这样的事?” “许氏这个孩子臣妾清楚,不会做出什么有犯宫规的事,应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后的语气显得很笃定,延平帝却明显不太买账:“那小衣难道不是她的?纵是全然无辜也是她御下不严难辞其咎。” 皇后早料到延平帝会是这样的反应,不驳反问:“那么陛下意欲如何?是让泽儿废妃,还是干脆连泽儿一同废了?” “你...”皇后少有这般言辞激烈的时候,延平帝一时气窒,半天才道:“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些?” 皇后平了平衣襟上的褶皱,笑道:“臣妾本意不是如此,陛下是知道的。” 只此一句,延平帝便歇了脾气,缓声道:“事已至此,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东宫人少,张氏和莫氏也是老人了,臣妾想着是不是为泽儿再添个侧妃。” 延平帝不言,等着皇后继续。 “周家的女儿便不错,陛下以为呢?” 延平帝沉着面色并不言语,态度如何不言而喻。 皇后一笑:“陛下若是不满意也罢了,从下五品的文官里头选个家世清白的也就罢了。” 如此一说延平帝的态度反而没有那么的绝然。好歹是太子的侧妃,只能从下五品的家世中选,其中意味就太分明了,朝中禁结党营私,却从未有明令不许太子纳世家女子为妾。 不等延平帝深思,皇后又道:“淑妃是罪臣之后,男子流放,女子罚入乐籍,母族应是无人的,臣妾怎听闻她还有一房子侄,正在考取功名呢,罪籍不入仕的律令,难道淑妃不明白?” 延平帝一惊,满目的不可置信,皇后说完这些也不想再与他共处一室,福了一礼便退下了,独留陷入沉思的延平帝一人。 47|45 不管人生有多少不如意,但是生活依旧要继续。 许莲从来没有这么赞同这句歌词过,都特么已经事到如今了,她再憋屈也不可能现在就把小狐狸直接塞回去,然后自己愉快地穿回去,留季昕泽一个人在这里默默地哭泣。 虽然没准他不但根本不会哭泣,还会笑得很开心,终于可以乐呵呵地美人还不用看黄脸婆的脸色了。 黄脸婆...其实她也才十六来着。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照常过,她每日该吃吃该睡睡,该折腾吃的折腾吃的,半点不耽误,甚至还考虑要不要召个乐师听几曲高山流水胎教下什么的,考虑到最近的人品,就算召个女乐师没准都能被说成磨镜,想想也就放弃了。 本来十分担心许莲心情低落茶饭不思的春桃和馒头,看她还是那么一副能折腾的样子就放心了。 许莲还嫌弃她俩的紧张兮兮,慌毛线,老娘有这么脆弱吗? 其实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像前世大三的时候挂了初级会计(小伙伴们都考出了的情况下差两分没过),面临毕业极有可能拿着一张资格证就要去面试的残酷现实,有点想上天台,又觉得不太值得,最后是闺蜜买了一个老北京把她给治愈了。 有时候心情起落之间就只有一个老北京的距离。 至于太子,两人处于一种微妙的冷战状态,他还是会回她这里用膳就寝,许莲也不会再赶他出去,但两人之间基本零交流。 许莲也不说怪他或怎样,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说到底也是自己这里出的幺蛾子,但能做到不和他作也就到头了,要她小意温柔地凑过去,主动将状态调节回从前的样子是不可能的。 想要小意温柔的,等周氏进门不就有了。 所以当陈宝带人从库房往她这搬东西的时候,许莲在自己高贵冷艳的拒绝和没皮没脸的笑纳之间深深地犹豫了下。 这厮本意应该是想哄自己的,但此时正处于别扭期的自己完全没有被哄到,这些珠翠摆设都非凡品,随便带一件回现代她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是没错啦,但是这样的行为真的给她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她在旁人眼中就是那种会一见到金光闪闪的东西就走不动道的人吗? 她是...又怎样,有必把这点宣告天下吗? 陈宝眼见许莲面色不虞,心道要遭。自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些日子殿下和娘娘闹别扭,受罪的就是他们这些底下人了,殿下心绪本就不佳,要是娘娘这再闹个情绪,回去这差事要怎么交代呀。 春桃和馒头接收到陈公公恳求的眼色,一个摇头一个装看不见。自从小衣出事,娘娘的脸色也没好过啊,加上不久之前因为刘医女事件的一番敲打,如今正是娘娘积威最重的时候,她们没这个胆子去触霉头。 许莲等了一会,看他们大眼瞪小眼的,不见谁有动作,似乎都在等着她爆发,之后将这些箱子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抬回去,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想得美,和钱过不去她有病啊。 “陈设搬动时候动静小些,省的坏了寝殿的风水。” 陈宝一声“好嘞”,小太监立马上手,有条不紊地把东西往里搬。 许莲有点囧,不仅是因为自己稀薄地有如前世大气臭氧层一般的革-命意志,还为陈公公这店小二一样的应声,东宫如今是要改客栈了是伐。 今日日头不好,正午的时候天也阴阴的,吹来的风也透着股清凉,往日午歇时候,三两宫女围在老槐树下悄悄说些俏皮话,现也见不着了,近日东宫多事,两位主子心绪都不好,宫人们自也是夹着尾巴做人,虽说历来太子和太子妃总是个慈性的,真跳脱了犯在手里总也不是个好玩的。 太子留在书房,未去陪许莲说话,心下有些烦闷,望向窗外,北面宫墙墙角的爬山虎蜿蜒而上快与墙外在风中巍巍颤动的槲叶碰着了,就似这宫中不安分的人心,永远在寻着机会探出头去。 陈宝在旁看着,有心说几句让殿下宽心,便道:“殿下的吩咐,奴才已经带人送过去了,娘娘见着了十分高兴的样子。” 出于对许莲的了解,太子不用听完就知道这话不尽不实,也不与他辩驳,算了算日子问道:“中秋快到了吧?” 月历日子主子未必清楚,陈宝这些伺候人的就得替着记着,这会门清地回道:“再过五日就是了。中秋之后就是万岁宴了,殿下还需早作准备。” 帝后二者生辰分设万岁千秋宴,以示庆贺,延平帝的生辰紧挨中秋,因而中秋每每简办,万岁宴才是重头,虽然今年延平帝仍在病中,万岁宴极有可能取消,生辰贺礼还是需要准备的。 但太子明显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唔”了一声又道:“让人去忠勇侯府递个话,恰逢中秋佳节,让忠勇侯夫人递牌子进宫一趟。” 陈宝明白殿下的意思是想让侯夫人来陪娘娘说说话宽宽心,却没有立刻应下,有些犹犹豫豫地道:“忠勇侯府的牌子不久前就递进来过,只是娘娘叫挡了回去。” 太子回头看他一眼,陈宝赶紧解释道:“娘娘说如今多事之秋,外府人进宫多少有点扎眼,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子听了这句就不再应声了,心下明白许莲交待陈宝的只是个套话,实则是不想让侯夫人替她担心。 太子到点也没回,本来就没有留灯等人习惯的许莲,直接就洗洗睡了。 今日李氏想来看她被她挡回去了,本来就不好心情变得更差了。 的确不想李氏担心,但心情差已经不是因为周氏要进门的事了,她花了几天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并在今天(由于太子大手笔地填饱了她的私库加荷包)正式消化,心情沉重的原因也由这个实实在在的小三问题变为了几乎可以说是杞人忧天的去留困扰。 可能孕妇的思维就是这么爱在天上飘,躺在床上的许莲突然忧虑起了如果自己突然穿回去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个问题。 如今想想,别人穿之前多少有个前兆,比如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或事,或者偶然间得个一看就是古物的镯子项链,给人一种到时候想起来颇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穿越大神给她的提示的感觉,但她穿起来是没有任何异状的,穿就穿了,醒来就变婴儿了也是够了。 在最开始几年,身在襁褓中,口不能言,身不能行,还得被逼喝人奶的时候,许莲真的是有过绝奶而亡冲动的,奈何人小力轻反抗不了,唯一的情感宣泄方式就是哭,作为一个成年心婴儿身的穿越人士,她还真哭过好几次,不过不是哭那人奶的味道太奇怪,而是为了前世的父母。 换作如今也是一样,要是她真的突然挂了,先忽略太子的感受,李氏和老爷子尚有自山自水在身边会伤心但也不会年老之后无人奉养,前世只生了她一个的父母要怎么办呢? 最开始几年她完全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到如今异世的人生也走了有十数年也是一样不敢深思,就算嫁了人,不久也要成孩子他妈,此刻要是真给她一个机会她可能还真会选择回去的。 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根本不是什么奇遇,是一场噩梦。 48|45 和往常一样,太子回来的时候动静很轻,由于两人一直以来的习惯,许莲照样睡在了里侧,让太子很方便的掀起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许莲是面向里侧的,太子闭了眼等睡意,忽觉出有些不对,从被子那端传来轻轻抖动,太子轻轻唤了两声“阿莲”,许莲都没反应,他伸手探过去,摸到脸上一片的濡湿。 太子坐起来,借着夜明珠的一点光亮,看着她的肩膀随着哭泣一抽一抽的抖动,不确定她是醒着还是在梦中,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叫醒,就听许莲呓语一声:“我什么都不要,让我回家。”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也许真有其事,许莲梦中身至前世的情景,高考之后随老妈去庙里酬神。 当日似乎是什么佛诞,来的人很多,摩肩擦踵的,许莲跟着来完全是被逼的,高考发挥自己正常水平考了个二本末,她妈非说多亏了菩萨的护佑,不然她连本科都考不上。 好吧,屈于母上大人一贯以来的淫威,许莲不敢反抗地从了,背着一只西瓜吭嗤吭嗤地到了山顶,佛殿不是都在一块的,拜完了一处要再爬一段去另一处,西瓜放下磕头转去后殿,原路返回时发现,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摆在香案上的西瓜已经不见了。 许莲妈这样的信徒都有些微词,更不用说许莲。供上的瓜果最后被僧人拿去享用确是很平常的事,但这下手如此之快,样子就不免弄得有些难看。 抱着西瓜爬山本来就很累,还马上进了僧人的肚子,加上许莲是受科学教育的好青年,对这个安在头上的信仰本就抗拒,当即抱怨了几句,有点不想再走了。许莲妈是一个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虽然不满僧人做出的事,对神佛的敬畏之心是不减半分的,照样拉了许莲继续前行。 许莲边走边抱怨类似肯定不是亲生的,是充话费送的之类的话,平日就常说的话,母上大人听都听惯了,淡定地回应,不是就不是好了。 磨磨蹭蹭到了另一处大殿,面对里面人挤人的胶着和空气中充斥的香烛气味,许莲死活不愿意进去了,要在外面等,许莲妈没办法,自己进去了。 许莲不知身处梦中,一心想着下山之后回家吹空调上网,还奇怪八月份九十点钟的太阳晒在身上倒是一点都没出汗。不远处还有一个穿着蓝色马褂的人在摆摊算命,摊前生意寥寥。 许莲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风,往那处走了过去。 印象中这种算命的应该属于道教,对于这种穿着古式,在人家佛家大殿面前招摇撞骗的家伙,许莲的印象比吃她西瓜的僧人还不好,算命人却笑眯眯地招呼她走近,将签筒移到她面前。 许莲看不清算命人的面貌,只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也不走寻常路地不去摇签筒,愣愣地直接抽了一支。 上用红字所书,有几分古意:际缘天定,沉浮我心。 许莲一下就意识到了此刻的状态,第一反应就是回身去找妈妈,却发现身子禁锢住了,动也动不了。 算命人有几分空灵的声音传来:“有此一梦,也算了尔夙愿,莫再盘桓不前。” 这算哪门子的了我夙愿,许莲简直是要咆哮了。 耳边听见几米外妈妈用方言在唤她的小名,愧疚与煎熬的心情叠加冲溃了她的理智防线,近日十分发达的泪腺先作出反应,连恳求的话也忘记说,只能哭,也许是因为梦里五感稍弱,她也没有哭鼻子的羞耻心,不似在太子面前的克制,一哭起来就似无闸之洪没个停歇。 算命人又道:“女娃娃莫哭,再抽一支吧,无论抽中什么,我都许你。” 许莲带着哭腔道:“我什么都不要,让我回家。” 太子点了灯,许莲受不住光亮醒来,带着泪痕迷茫地反应不过来。 梦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越努力回忆,好像越记不起了。 太子叫了水,给她净了面,许莲木木地任他动作,虽然记不得了具体的话,隐隐感觉是很沉重的事。 太子回床上把她拥在怀里:“魇着了,梦到了什么,哭成这样?” 许莲刚大哭了一场,有一种情绪宣泄之后的无力感,懒懒的连话都不想说。 静了片刻,太子让她缓了缓又道:“这么想念家人,忠勇侯夫人递进来的牌子,又何必给拒了。” 家人...许莲好像有点想起来刚才梦到什么了。 太子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僵,便止住了话头,转而没什么气势地责备了几句:“老理常说孕哭伤身,也就你,一点忌讳都没有。” 梦中的景象一闪而过,许莲马上又记不得了,一听这话平复了下,离开他怀里,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说话。望着他的眼神全是威胁:快把老娘夜里哭的样子给忘了,那样弱鸡的形象简直要毁老娘一世英名。 太子直接忽略了投过来的眼神中的杀气腾腾,反对她的异常安静很不习惯,再说了几句也不见她应声,直接使出了杀手锏。 “这会儿饿吗?” 许莲:“?!” 太子继续:“夜里吃些好克化的,银耳瘦肉粥怎样,再让膳房上碟子酸梅?” 许莲发誓她原本是想说“滚,老娘看着像是这么没节操的会被你点吃的忽悠走的人吗”,结果一开口,特么的口水流出来了。 这个晚上,不论是膳房值守的还是寝殿外守夜的宫人,都注定不能好好的偷懒打个盹了。 许莲吃过喝过被人哄过又躺下了,很没心没肺地沾枕就着,太子把人揽过来,一手扣在腰上抱着睡了,却有些失眠,抬手再去抚她眼睛,轻轻碰触就能描摹出红肿的形状,不用说,明日一定肿成个桃子。 太子叹了口气,凑过去亲了一下,再想睡去却是一夜难眠。 那天晚上奇怪的梦后,许莲隐隐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如今能做的只有顾好当下,而且她大哭一场之后,精奇嬷嬷再来把脉的时候,诊出胎息稍弱,给许莲开了安胎的方子。 许莲又是惊吓又是懊悔,要是因为自己的脑抽,让小狐狸不健康地出生甚至就此死在腹中,不用说太子,她都没法原谅自己,当即把那些有的没的,七七八八从脑子里清空,恢复了平常有吃有喝万事足的状态。 当妈的人,还是真是半点都没法任性啊。 再过两日就是万岁宴了,许莲还没定下要送什么寿礼比较好,虽说东宫出一份,但是也要自己的那份添进去,不然细说了不好看。 送礼物什么的最烦了,许莲又有点轻微的选择恐惧症,正头痛着,忽听春桃来报:“安国公府周姑娘求见。” 许莲一个惊悚,这年头难道已经民风彪悍到侧室没赐婚没进门都可以气势汹汹地来找正室撕-逼了? 49|46 再问了一遍才知道此周姑娘非彼周姑娘,侧妃的人选定的是安国公庶子的嫡女,而求见的那个是已经见过一面的表姑娘。 许莲先是嫌弃了一下世家复杂的内部环境,有点搞不清楚这位未来的侧妃到底是属于嫡出还是属于庶出,说来这样的身份来做侧妃合不合适她一点都不关心,只要不是表姑娘怎样都行,不然到时候真掐起来,皇后肯定护着外甥女,那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说话间,周菱已经被迎了进来,行礼看座上茶,许莲正脑补着表姑娘为妹妹或者姐姐来试探下虚实或者来个下马威是该说些什么,周菱坐定便道:“娘娘来这么一手固然高明,就不怕引人怨恨徒添后患。” 许莲:我高明什么了我? 周菱对她的不接话理解成了故作姿态,当即给了许莲一个“装,你再装”的表情,弄得许莲更加一头雾水。 也只是聊个天,不用玩什么心领意会,微表情解读吧。 “娘娘放心,臣女与周蕴自来不对盘,若她能在娘娘手下吃上苦头,臣女求之不得。” 许莲:...这得是有多深仇大恨。 都说因为共同的敌人是成为盟友的一大动机,不排除表姑娘是想用这招和她套近乎,许莲倒不至于被她这样一说就激动地好像找到了组织,但借此机会打探下虚实还是可以,顺势就问了周蕴其人手段如何为人如何云云。 周菱一副“那都不是事儿的样子,何必我多说”的样子回道:“如今娘娘一出手不就让她晚了一年进宫,等她真成了侧妃,想必娘娘一根手指头就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手指头哪有这么粗,你以为是萝卜啊。 许莲腹诽完才猛然惊醒过来,晚了一年是什么鬼,还说是用因为她的缘故。 周菱见许莲惊讶不解的样子不似作伪,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如果说之前周菱还对许莲的态度还带有一点敬佩和试探的话,说完之后周菱的整个状态就成了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欺骗。 许莲已经无暇去关注表姑娘的心里状态了,她听完之后有一种整个人都不知该好还是该不好的感觉。 纳侧妃事宜基本已经敲定了,临了太子透露出纳妾可以,时间有点早,不如再等一年的意思,于是新上任的钦天监占吉的时候就扯了个属相生辰的理由表示这个侧妃年满十七再进宫为佳,延平帝还在病重,纳妃的事都答应了也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皇后做了主,先把意思透露给了国公府。 所以周菱就知道了,和其他人一样把这一出脑补为许莲的手腕独到,枕边风一吹,就成功说服太子将人进宫的时间卡晚了一年。 许莲:流言什么的就知道冤枉人,还枕边风,他枕边只有老娘流过的一小滩口水。 交流到此就出现了障碍,宫人上来换了一轮茶点缓和下诡异的气氛,许莲先开了口,坦陈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误会个毛,就是她作太久了,太子有点受不了了,来了这么一出来安抚了下她作死的孕妇牌玻璃心,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表姑娘给剧透了。 表姑娘也有点囧,没有猜到事实的走向会是这样,看着许莲轻笑了一声:“臣女早该猜到的,娘娘确实有比常人更好的运气。” 许莲:“呵呵。”刚刚还是实力的,一下就变成运气了。 之后表姑娘完成了态度的转变后还是很信守承诺(作为许莲当初坦陈相告的回报)地科普了下另一个周姑娘的具体情况,许莲听完之后得出了几个结论。 第一,女人是不能轻易得罪的,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姐妹最为可怕,因为不知道哪天就会被卖的连汗毛都昭然若揭于人眼下。 第二,所谓情敌也许真的不用脑补过度,在听表姑娘举了几个事例讲述了另一个周姑娘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是如何被秒成渣后,她一下就有了我行我上的信心,这种等次的怪物,听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刷嘛。 第三她开始怀疑表姑娘如此呕心沥血,事无巨细,将堂妹卖了个干净不是另有所图地打算开启碧莲模式,也不是曲线救国地还对她男人有兴趣,而是这表姑娘根本就是个弯的,而且弯的对象是她。 第三点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绝不是无的放矢,许莲是这么分析的:这辛辛苦苦地和她安利这个安利那个的,不是因为爱都找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如今再想想,当初秋宴上的一碟子蟹肉,到后来帮她在皇后那里圆话,再到如今为了她的婚后生活的安定而贴心的科普情敌属性操碎了心,真是满满都是戏,细思恐极啊。 周菱突然发现局于上首的太子妃看自己的眼神满满都透着惊恐。 恰逢此时,太子进来了。按现世的伦理礼教观,同辈的需要避嫌,在没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下,表姑娘就不适合和太子共处一室,许莲在也不适合,因此周菱顺势就告辞退出去了。 许莲长出一口气,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这劳什子所谓礼教规矩过,艾玛,要是表姑娘下一秒就张口和她表白,那她是真不知道怎么接啊。 而且周菱走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目不斜视,不要说和她男人来个目光的交汇,估计那个角度能瞟到个鞋子就算不错了。这要不是刻意的或者心里有鬼,就是完全不把男性生物放在眼里,她男人虽然不是那种苏文必备的少女杀手,不至于说是个女的见了都恨不能给他生猴子,但也不会到见之生厌不如不见的地步,许莲不由愈加坚定了表姑娘对男的没兴趣的认定。 突然觉得和这个比起来,侧妃神马的真的弱爆了。 太子见了这一出,觉得有些好奇:“倒不知你们还有交情。” 交毛线情,没有。许莲把头摇似拨浪鼓,转移话题向太子求证了下纳侧妃事宜延迟的真伪,得到了肯定回复,鉴于她实在做不出什么感动地泪流满面的样子来就直接将这事略过了,委婉地给了太子一个“你的体贴我心领了的神情”,问起了别的。 “万岁宴近在眼前,寿礼的事有着落了吗?” “一幅寿字即可,不必弄什么花哨。” 意思就是走个过场就行了,费那闲工夫纯属有病。 许莲“哦”了一下就没话了,他是一副寿字就可以解决的事,她该怎么办呢? 万圣宴最终也没有按时召开,延平帝的意思是不必劳命伤财,大费周章,不如存盈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所谓不时之需,也就是攒军备,意思就是说他老人家身在病中,还心系前方,等待着时机为边境的人民所受过的苦难讨回公道。 每到这时候,许莲的啪啪打脸功能就准时上线:别拗着一副千古明君的造型了,那都没有用,不是要充盈军饷,提高战力吗,前两年也没见取消什么宴会啊,这会作秀就显得稍微有点晚,真的应该早点的。 许莲纠结了半天,自己的寿礼终于送出手了,从太子的收藏品中淘出来的一幅画,青山不老松有寿比彭祖的好寓意,俗是俗了点,总挑不出错。在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太子面部纠结的表情明显有点心痛,但是自从出了侧妃问题后,太子对她的纵容一下提升了好几个等次,再怎么滴血也还是给了,粗人许莲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送出去了也毫无压力。 寿礼方面太子和三皇子都算寻常,反倒是二皇子冒了头,不知从那处寻着了一只白鹿献给了延平帝,得此祥瑞,延平帝当即眼不花了,头不晕了,上五楼也不喘气了,对一直没什么存在的二皇子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时过中秋,许莲的孕期也满了三月,再封侧妃的旨意下过,风头正劲的时候对外宣布了许莲有孕的消息,虽然还是起了些波澜,总体还算把控的住,没有什么特别放肆的类似与这是许莲和隔壁老王怀的之类的流言。 许莲还是要感谢政-府感谢人-民给了她和她孩子重新做人的机会,尤其是感谢帮她挡枪的那位周姑娘,有了这出,若是以后俩人迫不得已开掐的时候,她也会记得今日之功,力道轻点的。 怎么说,她肚子里怀的也是皇长孙,孕事一公开,延平帝明面上还是表示了重视了,赐了很多寓意美好,市价昂贵,实则没有半点实用之处的东西下来让许莲表示下感恩戴德,皇后则实际的多,亲点了几个靠谱的太医照顾许莲的胎,安胎补品等流水而来,还另赐了个柳嬷嬷来照顾许莲的身子,从此许莲才明白她之前,在韩嬷嬷手下的生活是有多幸福而她却不自知。 悲惨待产生活暂且按下不表,被取消的万岁宴后,宫中风平浪静了不过一月,延平帝病愈,连下三旨。 一封三皇子为裕王,年十五即带生母前往封地。 二加封淑妃为贵妃,命其随侍骊山行宫。 三称自己身体不济,然社稷江山需人承继,故命太子监国,二皇子从旁辅佐。 许莲表示呵呵哒,又没有太平日子过了真是好心梗。 50|47 柔嫔坐在院子里对着一株盆栽修剪枝桠,腰弯的久了有些累就直起腰抬头望望顶上四方相围的天空,湛蓝无云,偶有飞鸟掠过停在檐角的片瓦上,啄几下羽毛又展翅远飞,自由自在无所缠束,柔嫔看着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来。 贴身侍女劝道:“娘娘累了吧,这等粗活怎是娘娘做的,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柔嫔未应声也未抬头,复又去观摩那盆栽的形状去了,侍女知道这便是拒绝了,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柔嫔剪去藏在暗处的一处枯枝败叶,拿着剪子的手顿了顿。这等粗活,这等便算是粗活了?她当年在皇后身边也不过是个二等侍女,不说搬搬抬抬这等粗重的,擦拭小几传膳提盒这等还是没有少做的,说来她和如今伺候她的这些侍女们也没有什么分别。 二皇子步履轻盈地免了通传便走了进来,柔嫔头也不抬只辩足音便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 二皇子行了一礼,笑嘻嘻地回道:“母妃恕罪,儿子下回记着了。” 柔嫔抬头看他一眼:“什么事啊,今个这么高兴。” 二皇子出了探望生母本就带有一层表功之意,柔嫔一问当即道:“父皇下旨命儿子辅佐太子监国。” 柔嫔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动了下嘴唇终究只是说了句:“这是好事,你帮殿下办差时要经心些。” 若是平日,二皇子必能察觉柔嫔情绪的转变,但他此时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狂喜之中,头脑微热,顾不得旁的,直接忽略后半句,接道:“自是好事,儿子必会争气不负父皇厚望。” 柔嫔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继续手上的动作,二皇子有些讪讪,想搭把手又怕母妃不喜,问道:“母妃什么时候喜欢侍弄这些东西了,让宫人们来便可。泥都还湿着,弄脏了衣摆不值。” “主子娘娘最近喜欢上了侍弄这些,这一盆弄好了是往延望宫送的。” 仅此一句,二皇子脸上的笑全散了。因为皇后喜欢,所以母妃也喜欢了,不论从前还是如今,他们母子总是依附皇后而活的。 沉默片刻,二皇子近前半蹲着作势要接过剪子:“母妃莫累了,儿子来吧。” 柔嫔躲了一下:“知道你孝顺,这又是泥,又是水的,别脏了手。”说着吩咐侍女领二皇子往偏殿去,再上些他小时爱吃的茶点。 侍女应了去吩咐差点,二皇子却不起,看着柔嫔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会脏了手,儿子不做,母妃也别做了。” 柔嫔面沉如水,神色未动:“今日在昀光殿陛下夸赞了你,你很高兴?” 二皇子点了点头。 “昨日是祥瑞,今日是辅佐殿下监国,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母妃的反对,倒不在二皇子的意料之外:“儿子的想法很简单,不不过不愿意一直屈居人下罢了。” 淑妃默了一瞬才道:“也是,因为生母的关系,你出身便矮人一头,这十数年,怎有不憋屈的呢?” 这话便诛心了,二皇子该蹲为跪,以不语作着沉默的反抗。 柔嫔轻叹一声,放下剪子,从侍女手中接过绢布擦了下手,站起身来把手搭在二皇子的肩上:“溶儿,你可知母妃当初为何要为你取这个名字。” 二皇子垂头不接。 “母妃出身不高,没读过什么书,只知这个字是个寓意好的,有时候和和相容,泯然于人,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二皇子并未接受到母妃这一番殷殷劝导,心中长久以来的不忿反增了几分,若不是皇帝皇后都不重视皇子的出身,又怎轮到一个不得宠的宫嫔来从玉碟中选名字。 柔嫔看着儿子线条冷硬的面庞,知道这话是劝不动了,她素来不是个硬气的,即便是对着亲生的儿子,也端不出什么严母的架子来,能做的就只有适当的时候劝一劝,至于听不听得进,儿孙各有儿孙福吧。 二皇子僵了片刻的脸,孝顺的心占了上风,抬脸笑道:“母妃说得事,儿子记下了。” 待到他坐上那个位子,母妃便不会再说什么了,反会以他为荣,母妃只是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子上待得久了,胆子也待得小了。 柔嫔也是温和一笑,把他拉了起来,侍女这才敢端着茶盏果盘现身,领着二皇子进去,柔嫔落在后头又望了一遍天空,还是依旧的颜色,只是此时再看,四方全角围起来的狭小,怎么看怎么逼仄。 生了宫中唯三的皇子,连个一宫主位都混不上,居于这偏僻狭小侧宫混日子,她的一生,早不必再去争什么了。 许莲最近很痛苦。 痛苦的来源有二。其一,待产生活很无聊,此时的医学认知认为孕妇是可以适当走动有利于日后生产的,当然这个适当仅限于馒头或者春桃扶着她胳膊跟慈禧似的每日饭后在东宫晃一圈,除此之外,她要敢想一出是一出,比如宫斗中出事最多的荡秋千(哪怕她是想玩那个儿童用椅,并表示会先让人上去试坐一会),柳嬷嬷也会一脸“天要塌了”的样子,长篇劝说的话开头就是一句“哎呦我的娘娘诶,这可使不得。” 其实许莲特别想对她回一句,找错地方了啊喂,你家娘娘在延望宫不在这啊亲。 也没办法,对于这种空降派,还是延望宫出来的皇后钦点的空降派,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不要说许莲,太子也是要敬上三分的。再加上许莲的性子有点吃软不吃硬,如果说对于韩嬷嬷那样的冷硬派她是阳奉阴违的话,对于柳嬷嬷这种“哎呦我的娘娘”派,基本就真束手无策了。 其二在于吃吃睡睡不能去做什么运动也就罢了,还不能进行打马吊玩叶子牌等略微不利于胎教的活动,这些倒不用别人阻止,许莲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虽然没有指望过生出什么旷世奇才来,但总还是希望孩子能健康聪明,要是这娃子生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妈爹娘,而是碰或者炸,那就真的是作孽了。 制衣司的人过来为许莲量体裁衣,显怀后身形变化不说,就是生产之后也要衣服也是放几尺做的,许莲一听尼玛要量三围,扭扭捏捏地有些不想出去。 “春桃,你在宫里也有几年了,人脉总是有些的吧,去和制衣司的姐妹们套套近乎,把工具借来,咱们关起门来自己量吧。” 春桃有些为难:“主子恕罪,奴婢在尚宫居主学的是膳点烹饪,与制衣司并无多少交情。” 都是同窗,没事就不能去串个门子。许莲很桑心,想想她们尚宫居肯定没什么社团组织什么的让她们交流感情,没办法地又问:“那谁是制衣司出来的?” 春桃更为难了:“原本夏荷是学刺绣制衣的。” 许莲:“...”好嘛,问了还不如没问。 好像是担心许莲不死心,春桃又加了一句:“晨露虽针法颇精,但属自学成材。” 也就是说这是个半路出家,和制衣司也没半点关系。 许莲这下是真的放弃了,等制衣司的人进来上手量的时候,她真心想放肆大哭一场。 归功于这段时间的各种滋补膳食以及她平日里本就不加节制的暴饮暴食,胖了真的不止一点点啊妈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宫女将皮尺围上她大腿的时候,她总感觉那姑娘抬头看她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同情。 等终于结束了这无声的折磨,许莲揽镜自照,突然想起了一个前世听过的一个不知可不可信的说法。 胎儿的智力发育程度取决于母亲肚子和大腿的脂肪的多少。 许莲微笑着打量了下自己,如果此话当真,没准她还真能生出一个爱因斯坦来。 无独有偶,祸不单行,在因为身形走样沉寂了几天之后,许莲又被一件事打击得不要不要的。 肚子里的娃不到四个月,她脸上开始长斑了。虽然只是眼角的几粒,淡淡的远看看不出,但也都说了是远看了,她和太子之间的距离能用远看来形容吗? 虽然不好听,说穿了她也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颜值往正常方向增长下的。 事与愿违导致的结果就是许莲开始避着太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而太子因为代理国事早出晚归的两人确实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许莲也就顺势真当了几天的鸵鸟。 直到有一晚,太子回来早了,离许莲平日歇下的时候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太子心下有些愧疚,最近事务繁忙没能在许莲身边陪伴一二,今晚便做些补偿,陪她多说些话。 谁料刚一靠近,就眼看着前院正三间的烛火一间一间地灭下去,再过片刻,僵着脸的春桃走上前来,福了一礼:“见过殿下,娘娘已经睡下了。” 太子:...你骗鬼啊。 51|47 太子进了寝殿,再命人点了灯,便见许莲侧身向内,被子盖在胸口处,只露出一点肩头,随着室内光亮再起,仍是一动未动熟睡的样子。 太子盯了片刻,不用去看她颤动的眼睫都知道是在装睡,或者说根本没睡,走近坐在榻边唤了她两声。 誓将装死进行到底的许莲不理她,闭着眼睛继续装。 太子见状起了坏心,掀了被子一角,伸手进去。 天渐冷了,殿内烧起了地龙,因着许莲有孕,东宫内禁了焚香,天寒下来,被衾都如同裹了一层寒冰,似许莲这般身份的人临睡前宫女们都是要将被衾烘熏一番,熏炉里也不放香,只取上等银丝碳燃了,因而许莲每每躺进去都是暖烘烘的,加上地龙,她连汤婆子都少用。 太子自外边来,身上还带着寒气,伸手进去隔着一层里衣刚碰着了许莲手臂外侧,还没怎么着,许莲就如同被蜇了一般一下坐起了身子。 被凉激着了的许莲没好气道:“从冰窖里刚出来呀,凉成这样。” 太子没接话,对于许莲日渐大起来的气性早习惯了,倒是有些被她脸上的东西的惊着了。 蒙在眼睛处的一放罩布,描的什么图案,黑眼白圈,上面还有两小半圆的耳朵,这是貘? 戴了卡哇伊的熊猫眼罩遮挡斑点的许莲,还怕这个图案不能成功转移太子的注意力,清咳一声解释道:“有时候月光透进来太亮了睡不着,戴这个遮遮光。” 胡说八道,明明有无月光都睡得很好。 懒得拆穿许莲的太子,盯了那眼罩片刻确定那就是貘。 “你喜欢貘?” 许莲一愣,反应了下才明白熊猫的古称八成是貘,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半辈子没出过京城,唯一一次出去还是因为给太子侍疾的闺中女子好像没机会见到熊猫这种动物,摇头便扯了个谎:“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给尚工局传的话,做个遮眼睛的罩子,就送了这个来。” 反正这个摸起来毛茸茸挺舒服的成品和她的本意也相差甚远,本来要这个也是馒头和尚宫居的司制女官口述了下,没有图纸,她就不信这么点小事太子会去找人核实。 太子也就是随意一问:“无妨,蜀地路岖难行,贡到宫里的并不多,你若实在喜欢,孤也可以替你想法子,好在这貘还是很多的,要皮子要吃,就是捉来养也不是不行。” 始终秉持着熊猫是国宝要珍惜保护的好青年许莲有点被惊悚到了。 捉来养还可以说说,要皮子要吃是什么鬼,。 “熊...额,我是说貘在蜀地有很多?” “很多,去了山林随意可见,孤几年前去过一次,还在当地府衙用过一次貘肉做的羹汤...味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不但可以捉来养,还杀来吃,许莲的内心罪恶感蹭蹭网上蹿,忽地想起什么,把眼罩取下来,摸着黑白相见的薄薄皮毛,真实感十足,颤着声问:“...那这个该不会也是用貘的皮毛做的吧。” 太子接过来摸了一把也不是很确定:“差不多吧。” 直接石化的许莲:是差不多了,这要是在前世,她差不多得进去把牢底坐穿,还是两辈子坐满还有的剩的那种。 许莲表现奇怪,太子倒也不甚在意,只盯着她摘了眼罩的脸瞧了半天,忽道:“你...” 许莲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要去遮也来不及了,妈蛋,睡觉也没扑粉,灯光下不要太明显。 太子接着道:“两日不见,你脸怎么又圆了一圈。” 许莲:“...” 熊猫眼罩代表着她的愤怒直接甩向太子的脸。 既然被看到了,许莲也就自暴自弃了,粉也不扑,除了吃饭会纠结酱油蘸多蘸少的问题,真吃起来基本是忽略不计的,不管太子是真没注意还是假不在意,她都已经看开了,做好了往黄脸婆方向一路狂奔的打算。 熊猫眼罩的事情勾起了许莲养小动物的心思,当然熊猫还是免了,虽然以卖萌为生的国宝憨憨的看着很可爱,但真要她养,还是会肝颤,万一一个不小心她又穿回去了,床边还那么恰好的坐着个跟着穿来的熊猫,用不着多久她家校区就会响起警笛声的。 还是随大流点,养只喵星人或者汪星人就行了,如今走动方面她是能免则免,出个东宫差不多都要三批四请,去御兽园这么有危险性的地方难度实在太大了,还是让春桃和馒头替她走一趟吧。 当然她们临去前,许莲是交待了挑选要求的,选可爱小巧一点的,当然没断奶的还是免了,一个太残忍,也怕养不活。 说来前世她就没养成功过什么,熊孩子时期养个过蝌蚪,结果被她放进去一只龙虾(活的那种),直接都给吃没了,大点养过蚕宝宝,后来嫌弃蠕动的虫子太恶心没养成蝶就给放弃了,初中养过兔子,没经验喂生水生病死了,唯一养活的猫在一次遛弯的时候蹿出去就消失了。 如此看来,她好像不该再祸害可爱的小动物们。 当然这个要求说了基本等于没说,春桃共馒头表示,难不成她们还会给挑个又丑又呆又大的回来? 抱回来的时候许莲直接愣了,怎么是一猫一狗两只? 专门负责抱狗的太监回话:“是春姑姑一眼就挑中这只白猫,奴才就寻思着不如把这只小哈巴狗也给抱来让娘娘看看得了,这两只放一起就静不下来,分开了反倒没意思了。” 许莲一听来了兴趣,怎么着,还是跨越物种的友谊? 抱狗小太监一看有谱,直接就在许莲面前演示了一遍。 一盆肉汤淋饭端上来,上面还有几块小肉骨头,太监将狗放在地上,比手掌略大点的汪星人左右嗅了两下,马上锁定目标,小跑着往食物去了,应该受过训练,明显被饿过吃起来也不十分狼吞虎咽,倒有几分憨态。 许莲一笑,挺可爱的,倒没什么特别。 接着那只在太监怀里缩成一个雪球的小白猫被放在了地上,左右看看,前面两只脚交叠在一起,弓起背低下头一副大爷样地舒展了下身姿,再看到不远处埋头吃饭的一只狗,十分优雅地走了过去。 沉浸在美食中狗狗也能感受到杀气的逼近,从饭盆里把头抬起来,看了身边比自己小一圈的白球一眼,默默往一边让出个位子。 许莲乐了,这胆子也太小了吧。 下一刻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喵大人明显不满意与人共餐,抬起一只脚推了汪星人的脖子一把。 狗狗很委屈地连汪都没汪就被迫离开了,看看饭盆再看看猫,一副很可怜地受了欺负的样子。 喵大人直接将其无视,旁若无人地独自享用起来,估计是不合口味,没尝两口又放弃了,转身一甩尾巴走了。 直到确定喵大人真的放弃了对饭盆的独享权,狗狗才怯生生地回转来继续开吃。 许莲是彻底服了,当即同意这俩一起留下。 这俩留下了,养这些的太监也是要跟着来的,两个小太监立时跪下谢恩,对许莲自报了姓名,一个吴生,一个吴省,又请许莲给这一对活宝赐名。 许莲想了好半天,发挥了她取名的才能,拍板道:“狗狗就叫豆沙包,小雪球就叫肉包好了。” 一个受气,一个霸气,很贴切嘛。 许莲对自己取的名字很满意。 两个小太监则懵了,准备好的一箩筐夸主子才思敏捷,连取个名字都这么别有巧思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命退下了。 等豆沙包和肉包被抱下去,许莲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孕期是不是不能碰触小动物,不然会有被感染的风险? 两个小吴子被领出去了,跟着春桃往宫人住的角房走,方才主要回话的吴生性子活些,胆子也大,凑上去和春桃攀谈:“今次多亏春姑姑帮忙,我二人才能进得东宫伺候。” 春桃年纪轻,在东宫伺候时日浅,就算是许莲跟前的大宫女,叫声姑姑还是有点早了,也不承他这份客气,有一说一地回道:“这声姑姑可承不起,我还这资格,没什么帮不帮忙的,今次也是你二人合了主子的眼缘,往后尽心伺候着,看各人造化了。” 吴生笑着称是,和吴省一起各将一小包银角子递了过去。 春桃眉眼不动的接了过去,馒头走在一旁看着了也没说话,春桃分了一包递给馒头,馒头也不推脱,随手接了。 宫里的风气便是如此,她二人要是不接,便会被以为不近人情,这两个小太监也会再寻人问路打探她们的喜好,所的谓孝敬也会再来,还不如一次收了,给人个安心,也给自己个清净。 两个小太监见此对了个眼神,明白这位姑姑也是个又分量的,日后打起交道来不可轻慢了。 52|47 时日进了腊月,冬日终于显出了它的严寒,初雪的时候许莲还很兴奋,出去走了两趟,地上的积雪堆得几乎有半寸多高,踩上去松松软软的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之后的几场就越下越大,持续的时辰也长,宫人行走开门间,冰碴子随着寒风灌进来,割得人脸都生疼。 临近年关,天时又这样恶劣,皇后免了众嫔妃的晨昏定省,自然也免了许莲的问安,嘱咐她好生安胎。已经显怀了的许莲有畏于天气的寒冷,非常听话,抱起了汤婆子窝在烧了地龙的房里,等闲不会出门。 太子也怕许莲终日在房里无事可做太过沉闷无聊,命人搬了好几株梅花在堂屋,供许莲赏玩。 对于没什么艺术细胞和欣赏天分的许莲来说,那几株红白不同散发暗香的梅花最大的作用就被肉包用来当沙包练降龙十八掌。 因为孕期不好接触小动物,许莲一次也没有抱过这两只,春桃也早和两个小吴子交待好了,只许它们进堂屋,殿下的书房和娘娘的寝殿是不许进去的。 寒冷环境所限,这两只也没法去外面撒欢,活动范围就基本限定在了堂屋,憨厚胆小爱亲近人的豆沙包还好,许莲拿着盆骨头和它玩我抛你捡的游戏,每次都尽忠职守地把骨头捡回来忍住不啃,放在许莲脚边,摇摇尾巴求夸奖,一玩就能玩半天,许莲笑得开心,夸它几句它就会想扑上来要抱抱,第一次冲势挺猛还把许莲吓了一跳,幸而小吴子给一把拦下了。 事后小吴子磕头请罪许莲自然是没怪他,但这事被太子知道了还是赏了这哥俩每人二十板子。费了些口水才保住这两只陪伴自己的娱乐权的许莲无法,偷偷命人送了药过去,太子对此也就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肉包则很嫌弃豆沙包的谄媚,每每看这一人一狗玩这么弱智的游戏还玩能玩这么开心,都懒懒地卧在一旁,微眯着眼睛,摆出一张生无可恋脸。兴致来了就走到墙角,将一身无处发泄的精力施展到梅花上,一扑一打几个回合,很快就将这些梅花打得零落成泥残香满地了。 日子闲闲散散还算平和地过着,到了月中,持续了好几日的一场大雪终于停了,许莲急忙命人把窗子打开,透透气顺便看看雪景。 今日休沐,太子回来的早,自动自发地抱起许莲当起了人肉沙发,许莲一开始真的是拒绝的,要是他抱着抱着给她冒出来一句“你又胖了”之类的话,她就真的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一身神膘压死他。 好在画风一直很和谐,太子隔着厚厚的冬衣摸着许莲的肚子:“他是不是动过?” 许莲认真地感受了下,再认真地回忆了下,回忆着回忆着就想到午膳用过的一道酸糊辣汤去了,滋味甚好地打了个嗝,肚皮随之一个小波动:“这样算吗?” 太子:“...” 许莲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远处宫宇也都被白雪覆盖,只看得到一个轮廓,忽又叹了口气。 太子奇了,近来雪势太大,毁屋冻人,关内都畿的折子递上来,情况都不容乐观,若是再这么下下去,恐成大灾,莫非这每日只管吃喝的太子妃也懂民间疾苦,此刻见了雪景便有感而发,为之忧心不已? 接着就听许莲以一种很忧虑的语气道:“开春得到三月,我还要毛四个月都吃不到新鲜的瓜果,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太子听了也只能一笑。 雪就只停了这一会说话的功夫,转眼又下了起来,雪粒子飞进来往脸上扑,春桃赶忙去把它关上,许莲觉得有些可惜,太子抬手抹去飞到她鼻尖的一片雪花,两指一捻,冰融雪消。 许莲正看着他的动作出神,忽又听到“此雪之势历年未见,只怕是要成灾啊。” 太子所言不错,虽有瑞雪兆丰年一说,但雪势过大,贫者本就缺衣少食,年关难过,再加积雪毁屋,无处容身,冻死者不再少数。 报灾的折子当即快马加鞭送去了骊山了行宫,只是不知道延平帝是未及看,还是未及作出决断,始终不曾有旨意下来。 又过了一日,灾情更重,太子没资格开朝议,点了几个历来说的上话的和二皇子一同商议此事。 户部尚书一等开口便直接哭穷,从几年前国库就不丰盈,又被挪去修行宫,等乌桓来犯,又拿去充作了军饷,延平帝仁厚,未曾加重税负,如今面对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灾,真是捉襟见肘。不若令各地州府各自开仓,发衣放粮,解一时之困。 太子还未说话,二皇子便心急如焚地表示再捉襟见肘也要想出法子来挪出赈灾银两,灾情如此严重,如再拖延,只怕死伤更重。 刘参政随即附议,声称黎民疾苦,若朝廷不能及时相处法子延祸消灾,只怕民心尽失。 户部尚书实在是难,端着一张苦瓜脸称,若是如此,只能挪动备用的军饷,延平帝旨意未下,这事谁都做不得主。 几位各执己见,殿内霎时嗡嗡响作一团,二皇子不时插上几句,处处以百姓为念,端坐上位的太子等了片刻,不见几位有所消停,曲起食指轻扣两记桌案,殿内霎时安静下来。 太子倒也没有立时下什么断言,只道:“李大人(户部尚书)与刘大人所言均颇有理据。” 这就是无法决断的意思了,几人也不知太子此时作壁上观不肯决断意欲何为,忽地本立于前首的二皇子却跪了下来,对着太子一拱手,言辞恳切地道:“皇弟明白皇兄为难之处,还请皇兄允准皇弟前往骊山行宫面见父皇,父皇仁慈之心,泽被万民,必会以天下苍生为念。” 二皇子左一个天下苍生,又一个黎民百姓,太子素来是不吃这一套的,忽的又有些明白自己当初因为监察黄河水溢染上疫情却没死成白白揽了民心时,延平帝的心情了。 站在最高处再往下看,不论是否确有所图,所谓的赤子之心看起来都有那么点可笑。 名声素来都是个好东西,可惜多为流言所控,流言又多为人力所导,其中有几分纯粹怕是只有当事之人自己知晓了。 殿内静默,太子未出声,二皇子便一直维持着跪姿,太子目光扫过就差把仁心二字刻在脸上的二皇子,又扫过其后各怀心思的所谓国之肱骨,笑道:“皇弟一片仁心,为兄又怎忍驳你,想来良驹助行,骊山半日可至,为兄便守于宫中,静候佳音。” 53|48 话已至此,此行便是势在必得,若成,他从此便不再是泯然无能的庶皇子,在身为储君的兄长和聪慧得宠的幼弟之间活得透不过气来。 二皇子带了几个侍从,轻骑疾行,于暮色时分去了骊山行宫。 结局是差点连面都没见着就回来了。 倒不是因为延平帝特别不待见这个儿子,是他近来迷上了道家的养生之术,二皇子去得不太巧,正碰上他打坐呢,求道需诚心,延平帝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连雪灾的折子都没递进去,二皇子的一番诚心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本来贾任出面将二皇子安抚一番,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二皇子对百姓的一片诚心没能剖白于延平帝面前也是他自己气运不佳,不料二皇子是个轴的,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直接在山门前跪候求见。 太子从来不会和许莲说这些事,许莲获取八卦的途径基本是从春桃馒头的口中,当听到跪候求见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了句:“那昨个骊山是下雪了还是下雨了?” 春桃一愣,不明白主子这又是想到哪去了:“好像都没有。骊山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界,这时候也寒不到哪去不会下雪,不然陛下也不会选了那处修行宫。” 这不科学啊,这种时候老天爷不给个面子来点大雨大雪或者雨夹雪的来衬托人物内心世界的悲苦外加为后续情节的悲剧性发展做铺垫,都对不起演员的辛勤付出。 忽略天气,许莲关心了下正题,得知二皇子真的在山门外冰凉的地上跪了一整夜,她也是倒吸了口凉气:“这孩子等年纪大了犯起老寒腿的毛病了就知道年轻时冲动的代价有多大了。” 春桃:...重点真的是老寒腿吗? 不过跪也不是白跪的,一般来说这种不见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凭的就是延平帝出于父子亲情的那点心疼或者对仁君之名的那点惋惜,对于二皇子,明显是出于后者,只是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身体倍棒跪了一夜也没倒下的二皇子在翌日清晨终于得见天颜,还将被道德绑架本该动怒的延平帝的顺毛摸得很高兴,被延平帝赞有仁者之风,当即下旨封了他个郡王,赐号仁。 同时下令,赈灾之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理。 所谓仁者之风,依许莲看,不如说是忍者神龟更为合适。 不光是膝盖,人也够能忍的,当初三皇子啥都没做,一封就封了个亲王,这二皇子快成年了才不高不低的封了个郡王,还半句没提过封地的事,而且要没这出估计连郡王都是没影的事,人比人真的是要气死人,换作是她,呕也要呕死了,也就她这个小叔子,做戏做全套,在老菜梆子开口封他的时候还得表现出一副天上掉馅饼,天恩真特么浩荡的样子,也是难为他了。 这一跪换来了爵位倒在其次,重点还在于后面的那道旨意:太子全权处理。 说得倒是轻巧,他自己怎么不来处理? 个老菜梆子,和二皇子一唱一和的,一个仁君,一个贤臣,上下嘴皮一碰,名声揽了去,责任倒推了个干净,是要太子怎么个全权处理法,要是处理的好就是延平帝决策得当,有识人之明,要是处理不好,就是太子庸碌无能,难当大任。 特么的怎么好赖话都全让他一个人给说了? 春桃眼见许莲听完想了一会就变得气鼓鼓,有些明白原因却不敢劝,许莲顺了气,又捕捉到另一个重点:“老...陛下开始修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从须元道长出现后。” 须元道长道法精深,颇得延平帝器重,听说还有意封他为国师,只是近来天灾*,不好行封赏之事便搁下了。 许莲一下就不气了,皇帝修道,尤其是信了术士服丹修道,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自己作死怪得了谁,如今添的这点堵权就当黎明前的黑暗了。 只不知这个须元道长的出现是偶然呢,还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临近冬至,许莲惊觉快过年了,这还是她在宫里过得第一个年,从前在侯府,过年最开心的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的丰厚红包和各种味道的饺子,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正院,到处都是烟花爆竹的声响,自山自水两个小萝卜头绕着李氏和老爷子笑闹着追逐,小短腿加上厚厚的冬衣,跑起来就像两个会动的大红团子。 光想想许莲就觉得饿,吵吵着晚膳要吃饺子。原本宫里要准备年宴,各宫的小膳房都是要调人过去,吃食上比起平日反要不足,但今年延平帝守在行宫一心向道,半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原本宴请百官的年宴估计要变成皇后宴请后宫众嫔妃撑撑年景,人手不紧凑,也还由得许莲折腾,于是晚膳时许莲如愿吃上了饺子。 猪肉,豆腐,虾仁,三鲜分了煎炸煮三种作法,许莲每样来了一两个,吃得很满足,太子回来见到,破天荒的表示了嫌弃,命膳房立时重做一桌送上来。 对于某人不吃饺子这种美味的表现,许莲表示了深深的嫌弃。 太子也没和她说原因,只在各吃各的的时候给了许莲一个“你会后悔的”的眼神,弄得许莲云里雾里。 等到年关几日许莲吃饺子吃到吐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太子那一瞥的深意,这时候她就算想要掐着他的脖子化身咆哮帝质问他多说一句是会死啊也找不到人,罪魁祸首已经去了太庙与她相隔甚远。 原本再过半月就是年关,在宫里跨年是个大事,各种祀礼大小不一,都得按着成例将章程走全,往年是延平帝出面,于除夕夜,奉先殿祭过,后半夜再赶至太庙行祀。 今年可倒好,不光是年宴,就是祭礼,延平帝都一副担子要交给年轻人了,他还是好好修道吧的样子,把所有麻烦事都交给了太子,许莲眼瞧着太子从原来闲到养花遛鸟堪比老年生活的状态一下跳跃到上厕所都要排时间表,也是怪心疼他的。 当然她最心疼的还是自己,从小年夜开始皇后就开了宫宴,十分具有年味的饺子宴,连开了三天,要做足宫中歌舞升平福气祥和的表象她完全可以理解,但吃的咱能换一茬吗,再好吃的东西连续吃也受不了啊,何况是味道不怎样的。 宴会上的东西本来就是看着好看,吃进嘴里也就那样,加上天冷,食盒提过来吃食都变温了,她大着肚子,什么东西都得等宫人先尝,确认没问题再进她的肚子,简直是食不知味。 更可怕的是,过年还要讨个吉利,就是往饺子里包铜钱,看谁能吃着,这事也是个风向标,往年都是三皇子碗里一吃一个准,今年延平帝不在,皇后主的宴会,没随淑妃去骊山行宫的三皇子,就显得有些尴尬了,加上许莲有孕,为讨皇后欢心,本该在他碗里的铜钱饺子全到了许莲这里。 吃个饺子还得吐核的许莲很幽怨,搞的跟自动出币机一样,每吐一个,就会有不知道名字的妃嫔对着说吉祥话,无非是小皇孙生来贵重招福纳乐之类的,许莲听来也没什么别的感觉,总认为说得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另一个占着皇孙名义的别人孩子,倒是皇后,听到这些的时候,端庄得体却少有笑意的脸上才会露出一点真正欢愉的神情。 年节里还有一个插曲,柔嫔和尚宫居的人起了冲突,惹恼了皇后,被皇后斥责搅扰是非不知安分,罚了禁足两月静思己过,原本皇后治理后宫,小惩嫔妃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是在年节最该高举轻放的时候,又恰逢二皇子刚得封仁郡王,这罚就显得有些不讲情面了。 仁郡王在宫中籍籍无闻了十数年,好不容易在得了延平帝的赏识大有一展身手的意思,母妃就被皇后下了面子,就好像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其中的警告意味十分明显,而柔嫔不得宠,宫中都是看人下菜碟,冬衣炭火都有所不足,往年皇后会出面为柔嫔做主,今年却以此为由落下罪名,可见所谓规矩道理也不过就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 劳神劳胃又不知所谓的年总算是过去了,太子也从太庙回来,又过上了连轴转忙成狗堪比卓别林的无停歇生活,终于在一次晚归把许莲吵醒,迷迷糊糊中神智还不清醒的许莲忍无可忍地问了一句:“我就不明白了,在那个位子都这么忙的话,都哪来的工夫折腾那后宫三千?” 54|48 太子没作回答,他最近是真累,躺进去就闭上了眼睛。 许莲也不在意,会问这种问题纯属脑抽,要是两个人还就这种问题开诚布公地展开了讨论,那就不是脑抽,是脑残了。 黑灯瞎火的,许莲翻了两下发觉自己睡不着了。 肚子有点饿啊。 先是觉得要不还是算了,这三更半夜的点,值守的宫人估计也在打盹呢,膳房里估计都没火了,可是刚忍了一会,肚子空泛泛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其实自己饿会倒没什么,饿着小狐狸就不好了。 自觉这个理由很充分,许莲转身拉拉太子的衣袖,小声说:“我饿了。” 回应她的,是因为疲惫秒睡的太子发出的轻微鼾声。 接下来许莲进行了下心算,从床上下来自己点灯拿灯笼出去用不了十步,但如果要在不吵醒太子的前提下做完这些,就得蹑手蹑脚地往出挪,视线不明的情况下还可能发生绊倒摔倒等危险事件。 虽说几率挺小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于是把道理捋顺了自觉很有底气的许莲地推了太子一把,将自己的诉求重复了遍:“我饿了,我要吃髓饼” 熟睡中被吵醒的太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唤人进来,在意识半模糊得情况下看着许莲穿戴齐整被人扶了出去,才往边上一倒立马又睡去了。 见他这样,许莲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一看到好吃的就把那点不好意思丢爪哇国去了。 贤惠体贴是神马,能吃吗? 膳房里还是有看火的人的,几乎是一叫膳,看火的俩个小太监就动身找做膳的师傅去了。 不过去向不同,一个去找邢师傅,另一个则找的是小李师傅。 有了上回的豆花时间,小李子在膳房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虽说主子没有明确吩咐过谁做膳的情况下大头还是给邢师傅占去了,但做点小点什么的不会再有人拦,小李子住得偏间离膳房最近,小太监两步就到了,把被子一掀,着急忙慌地催他道:“快起来,娘娘要吃髓饼。” 小李子第一反应是胡乱套上一副往膳房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问了一句:“你说娘娘想吃什么?” 那小太监是看重小李子得娘娘的眼,认了做干哥哥的,见他这会还磨叽,立马急了:“髓饼啊,你快着点,小林子已经去找邢师傅了,晚了就轮不上你了。” 小李子略想了想,回身往床下的炕洞一摸,摸出前些时候主子赏的两个银角子来递到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立马接了,但还是催:“咱哥俩还客气什么,我说李哥哥你倒是赶紧地去啊。” 小李子点了桌上的油灯,拉着他往炕上一坐:“甭急,歇会吧,这髓饼哥哥不在行。往后主子叫其他膳点的时候你也记着像今天这样腿脚快着点来叫,哥哥便承你的好,” 髓饼是用牛羊骨髓加上蜂蜜和出来的面做成的饼,味道肥美但有那么点油腻,许莲吃第一个还好,第二三个就有点受不了了,吃完又喝了半碗咸羹解了甜腻。 吃饱喝足,整个人被一副裹成狗熊样的许莲被春桃托着胳膊走到了院子里。 道上还有积雪,印着银白的月光,颇有几分凄清的感觉。 在一片清冷夜色中处于无家可归状的许莲有点不好意思再回去,二半夜地折腾人已经很坑爹了,要一回去再把太子吵醒了,她怕再好脾气的人都会翻脸的。 许莲想想就提出了换间睡,正间旁边的东西偏殿随便,只有能住人就行了。 春桃对此却表示了为难,偏殿虽说一直有人打扫,但是地龙也没烧,床饰也没铺,要是这会去布置,人多手杂,动静也小不了,照样会吵到殿下休息。 许莲想想也是,可是回去也不行,两旁边侧妃住的地方虽说空着她去凑活一晚也不合规矩,一时有些纠结。 总不能去前院吧,那是太子办公的地方,似乎不太妥当。 想是这么想,脚已经向隔开前后跨越的洞门走去,本是落了锁的,陈宝跟上来,二话没说就让人把门给打开了。 许莲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夸一句。 怎么有种她在犯罪,从犯比她还积极的感觉? 陈宝则低着头,暗喜又卖了个好。 其实自从上回乌龙的奸细事件过后,她就再没来过,送个汤送个水表达下关心的事都和她沾不上边,主要是太子几乎每晚都会回她这休息,很少例外,人天天在眼前晃悠,她自然不会起什么去看一眼刷存在感之类的心思。 今次有了机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许莲犹豫了一小会就抱着汤婆子一个人进去了。 地龙熏笼都烧起来,许莲放下汤婆子还是嫌热,干脆脱了大氅,开始东张西望。 书房挺大,藏书也有不少,只是除了书柜书案外加一个博山炉别无他物就显得有些空,许莲打量着心道生活好无趣啊,要是再加个蒲团,放个木鱼就成禅房了。 禅房?有了这个念头,许莲“噗”了一声,实在想象不出他顶着烧了香疤的光头,双手合十对她说一句“施主有礼”。 书案上对着的东西她没去碰,倒是对书柜上的书很感兴趣,身高可见的地方摆得都是厚厚的线装书,书名似乎是篆文写的,她也看不懂,手贱地去翻了两页,被打击了下文学水平就合上了,左顾右盼,放在右上方的一本稍显破旧的黄皮册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藏这么隐蔽,该不会是小黄书或者春宫图吧,这绝对是今夜的意外收获啊。 许莲笑得很邪恶,伸了伸手发觉撩不太到,搬了把胡椅过来,想想穿着鞋子站上去把椅子踩脏了不太好,于是脱了冬靴才踩了上去。 因为原先只是吃个夜膳就回去睡的打算,许莲发挥了懒人精神,冬靴一套,袜子她也懒得穿,大氅也是直接套在里衣外达到保暖效果就出去了,此时进来的太子看到的就是一身素白里衣的许莲,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赤足站在胡椅上也不知意欲何为。 许莲满脑子都是老娘天纵英才老娘发现了藏得这么隐蔽的小黄书的念头,完全没注意到后头进来的太子,忽听得一句:“二半夜的,站那么高做什么?”直接唬了一跳,去撩那本书的手也伸到一半,扭曲着身子回头去看,果见长发未束的太子同样脱了大氅在门口站着看她。 许莲也忘了下来,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问道:“你不是睡着吗,怎么也过来了?”半点没有不该涉足书房的自觉。 也没什么,原本是困的,只是左等右等都没等来吃饱喝足的某人,不知怎么就睡不着了。 这样的话太子自然不会说出口,只是走到许莲身边,张开双臂做了个到我怀里来的姿势道:“也不怕摔着,先下来。” 许莲“哦”了一声,也没多想,直接从椅子上往他怀里跳。 想象中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了自己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太子不防她会直接往下跳,吃不住重力往后身子往后一仰,好险稳住了。 在被斥责之前,许莲恶人先告状:“绝对不是我太重,是您该去锻炼了。” 太子没接话,只隔着里衣去捏她腰上的肉。 许莲被捏到了痒痒肉,分分钟开启神经模式,疯癫大笑着去阻止他。 本也是玩闹,许莲被挠了痒痒不服气,就去挠他的,只是挠得不是地方,直接把玩闹升级成了妖精打架,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抱到了书桌上。 桌面冰凉的触感让许莲一个激灵,太子拿了自己的大氅铺在她身下就覆上去啃她的脖子。 因为怀孕很久没有那什么的许莲大脑都当机了,这这这什么情况? 直到被挑开了衣襟,许莲才反应过来,格开他的手道:“我怀着身子呢...” “不是已经过了三月了吗?” 许莲竟是无言以对,阻止的话说不出口。 他这几个月也没召别人,也没露出过欲重难疏的意思来,但他这样的身份,若是真有意,谁又能让他去忍,如今怀像稳定,他有求欢之意也是寻常,她自该体谅,只是真的赶脚好重口啊。 太子见她还一脸不尴不尬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又道了一句:“不用担心,孤问过太医了。”说完就从脖子转战到她身前。 说来她自有孕以来罩杯倒是升了一等。 等等,这个真的是重点吗,什么叫问过太医了,怎么问的?许莲光想想就替负责自己胎像的老太医觉得尴尬,她的名声啊,全木有了。 从来没有在书房做过这种事,烛光昏暗,自来将养的玉润莹白的肌肤满满都是肉感。许莲能感受到他的兴奋,渐渐也被感染,不多久,两人的呼吸都开始变重,她原本还想忍一下的,后来脑子一空,就什么都顾不得了,细细碎碎的呻-吟从嘴里溢出来,刺激着某人的癫狂。 最可恶的是得了便宜的某人,嘴上还要作怪,含完了她的耳垂,喑哑地道:“不是问哪来的工夫折腾后宫三千吗,三千折腾不了,你一个还是有工夫的。” 意识处于游离边缘,许莲都没力气骂他,只记得提醒一句“当心孩子”,结果被惩罚着咬了下肩颈的肉,后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腿儿垂在桌沿,任其施为。 被包成个粽子抱回房里的时候,许莲迷迷糊糊的就一个念头,他日后在那桌子上办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别扭吗? 55|48 对于许莲来说,那样重口味的意外幸好仅此一次,不然就算她经得起折腾,可怜的小狐狸也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年关过后,各地上了年表折子,十分纠结地写了两份,分送往骊山和京都,许莲没事往书房跑的时候,都看见桌子上的折子堆得比他脸还高,如果真是军情紧急事态严重也就罢了,都是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废话,太子为了表示虽然监国自己仍然是个谦虚的太子,还得每封手书,不假于人,许莲看得都嫌弃他实诚。 也没办法,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面面俱到,如今的他,进一步如何不知,退一步绝对就是万丈深渊了。 天时回暖,雪灾灾情终于不再恶化,加上太子下令提前一月收取的各地税赋,皇后下令尚宫居削减宫内三分之一的吃穿用度,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个不甚太平的年关。 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作法其实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不过这一切,对于许莲来说,也就是桌上少两盘肉,少两套新作的衣衫的区别,百无聊赖之余,深觉自己拉了穿越女的后腿,既不能大开金手指出良策以吹枕头风,也不能亲身赴灾区参与赈灾以近绵薄之力,真的是无用之极,甚至连最简单的爱心捐款她都做不到。 珠玉金翠堆满库房又如何,皇后都没动呢,她一个做小辈的去做出头鸟,是想作死吗?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三上巳节,许莲的肚子就像吹皮球一样鼓了起来,行动不便也就罢了,睡觉的时候更是不论怎么睡都不对,平躺觉得重,侧着身子又不舒服,睡眠不好直接导致许莲整个人都变得烦躁起来了。 按照惯例,上巳节要吃七宝羹和薰天,也就是芥菜、芥蓝、韭菜、春菜、芹菜、蒜、厚瓣菜七种菜做的果菜以及露天做的煎饼,前者对于长久没有吃绿色蔬菜的许莲来说还是很合心意,后者吃多了煎饼果子的她反倒没什么感觉,就是名字引起了她的吐槽。 薰天,还臭地呢。 除了吃食之外,她还得大中午的挺着个肚子跟着皇后给宗室女眷点水赐福。 所谓点水,就是手执一根柳枝,沾水点在被赐福者的头顶。 赐福的事情自有皇后,轮不到许莲,需要她做的基本上就是站在皇后侧后方,在每一位女眷接受赐福还礼之时对着人家可劲地笑。 不用多久,面部就僵硬了。 好在也就是露个脸,站了不到一个时辰皇后就问她累不累,累的话先撤。 那指定得累啊,许莲也不逞强,很果断地就撤了回东宫。 按理说这么好的节日,有什么幺蛾子都该先放放,偏偏就曝出了件极度不光彩的事,有关延平帝的。 许莲所听到并理解的版本如下: 按说老菜梆子身在骊山,一心求道,没什么工夫折腾也挺好,偏偏那位须元道长不是个安生的主,在传授了传统的道家功法,老菜梆子仍觉身体没什么起色,渐渐对他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的时候,这老道出了一个天大的馊主意——炼丹。 炼丹也就炼丹吧,长生不死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吃得智力下降,加速死亡外加大小便失-禁而已,用得材料却是不走寻常路,其余奇形怪状的东西也就罢了,最诡异的是一味主料,黄婆姹女的鲜血。 黄婆,孕妇。姹女,没开-苞的少女。 这种脚指头掰掰就知道是不靠谱的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求长生之心太盛,以至于压过了那本就没有多少的智商,延平帝不但采纳了这个建议还决定实施,而且谁都信不过,交给了在骊山待了三月被他重用不久的二皇子。 在许莲的脑补中,这父子俩的对话是这样的。 延平帝:“儿子诶,有件不太体面的事我一时找不到人做,我很苦恼啊。” 二皇子(自以为得到机会,按捺住兴奋):“交给我吧,保证完成任务。” 延平帝:“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儿子诶,这事要是成了,封你个亲王当当。” 二皇子:“好嘞。” 于是事情就成功地败露了, 估计是任务缘由没和人说清楚,二皇子还以为他爸比是突然想玩点重口的,所以去了蜀中吴越寻访美貌女子,第一次办这种缺德事没有经验,被当地按察使发现了,人扣了,事情报了上来,一式两份的那种。 太子专业坑父兄二十年,在延平帝反应过来之前,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如今街头巷尾谈论基本都是论皇帝的变态程度,二皇子助纣为虐,最近家家户户都需要看好闺女,大肚子的尤其不能掉以轻心等等话题。 可以说,延平帝一直以来最重视的,仁君的名声,就这么众口铄金,毁于一旦了。 这特么该啊! 要许莲说,如今她身为孕妇,算来也属于那黄婆的范围之内,更是听不得这么残忍事情,想想都是慎得慌,要是真发生了,这哪是人命如草芥啊,简直令人发指。 延平帝固然不算无辜,但这件事未免太巧了,太巧就有蹊跷,许莲心里打鼓,想等太子回来之后问问清楚,却得知因为延平帝太子和皇后一同去了骊山行宫,皇后临走前把宫印交给了许莲,留了方姑姑给她就匆匆去了,留下得了治宫之权的许莲一脸的莫名其妙。 行宫不比宫中规矩森严,端的是修得工美华丽,比起宫中竟是不遑多让。 延平帝起居所住的“风和泰水”正乱做了一团,宫人奔走,不断有熬好了的汤药送进来,淑妃亲自端了去喂,延平帝那明明睁着双眼偏偏口角微斜,喂了数次也不得其法,只能任由汤药溢出来,宫女上前擦拭,淑妃再喂,如是再四,本就慌乱地不行的淑妃将汤药往地上狠狠一砸,怒道:“陛下汤药不进,太医院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侍立在旁的几位太医本就束手无策地一脸苦相,这下更是齐刷刷跪了一地,垂首不言。 淑妃恨极,也知道此时不能拿他们出气,只陛下的症状来得如此迅猛,又怎能不让她心生惶恐。 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的,但绝对没想过会这么快。 这时,皇后并太子免了黄门的唱和,走了进来。 “医者德心,若是他法,几位太医安能藏私?淑妃的性子未免太急躁些。” 看到皇后事到如今,摆出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淑妃除了气不打一处来更是心中慌乱之意更甚,气急败坏之下,从榻边立起,指着皇后鼻梁之处骂道:“陛下如今躺在这,情况危急,身为皇后不知关心病症,却在这羞辱妾妃,主子娘娘可真是贤良淑德,令人钦佩。” 皇后没接话,走近床榻,撩开床幔的流苏,看到带给她一生痛苦的人如今终于无可奈何地躺在那,心中却生不出一丝的痛快。 倒是太子不能忍受,一开口便是:“淑妃以下犯上,来人。” 淑妃睁圆双目,一脸得不可置信,转眼间上来两个内监将其制住,淑妃被迫跪在皇后脚下,口中仍在叫骂:“大胆,陛下面前,你们竟敢这么对我。” 皇后偏头斜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你所依仗的一切都已经倒下,你还能做些什么?” 说话间,陈宝已经带人将几位太医恭敬地“请”了出去,宫人內监统一被带到一处偏殿监管,唯独不见贾任。 室内只剩下帝后,宠妃,太子四人。 56|48 皇后近前,坐在床沿上,仿佛最贤惠的妻子为病重的丈夫掩了掩被子,延平帝睁着眼看她,嘴唇微翕,似乎要说什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把双目睁得赤红。 皇后道:“陛下别着急,这药性说急也急,说慢也慢,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您就又能说话了。” 淑妃听得此言,维持跪姿的身子颤了一下。 皇后又道:“骊山是个好地界,往后您就在这颐养天年吧,少操心少劳力才是养身之道,比起那些不入流的功法方子要靠谱的多。” 皇后本不是多话之人,今日却十分反常,不过仍是那样娓娓道来的姿态,延平帝听得睚眦欲裂,拼劲气力抬手抓住了床幔的明黄帷带,艰难地对着她吐出两个字:“毒妇。” 皇后也不生气,轻轻摇了摇头:“臣妾当不得毒妇二字,比起陛下弑兄嫁祸的狠毒,臣妾就算是修炼十世也不及万一,此时此刻,陛下不还能躺在这,骂臣妾一句‘毒妇'吗?” 药性终于是过了,延平帝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嗓音失了往日的醇明:“朕早在登极之后便为你王氏平反,十余年来你后位坐得稳如磐石,亦封了你的儿子做了太子,你还当如何?” 除了呼吸一窒,皇后仍是那么一副淡然的模样,她转头看向立在门前,不愿近前的太子,笑道“泽儿,你父皇问母后,还当如何?你说母后,还当如何?” 太子抿了下唇,大逆不道的事已然做下,父母间的恩怨却不知如何开口。 皇后自然也不用他开口,问过便回看向延平帝:“我王氏一族数百口的性命成了御座下的枯骨,陛下说说臣妾该当如何?” 方才的一番斥问,已然耗费气力,延平帝此时胸脯起伏,半支起身子看她,并不接话。 “明懿太子之死与我父兄无半分干系,事情稍一败露,陛下弃卒保车果敢非常,居于这后位十余年来,王氏一族冤魂时时入梦斥责臣妾所嫁非人独自偷生,臣妾几无一日安寝,时至今日,臣妾是该感谢陛下怜悯予我王氏死后虚名的殊荣,还是该感念陛下仁厚体恤臣妾深宫寂寥,招来淑妃这样的佳人来与臣妾作伴?” 淑妃听得自己的名号,往后一缩身子。如此惊骇的宫闱秘辛素来不为人知,肯让她听见,只能说明她离死不远了。 太子闻言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当年之事他也是一知半解,只知明懿太子被害不久,王氏一族便已谋逆大罪被灭全族,却不知这一切都是父皇一手造成,惊骇之下正欲开口,便听延平帝的声音隔着床幔传了出来:“夺嫡之事本就凶险非常,你父兄既有识人之明,便该有事败之时一朝殒命的觉悟。” 皇后没有反驳,站起身来俯视着他骂了一句:“你这个畜牲”。 事到如今,延平帝反倒平静下来,也不恼了,喘了口气道:“你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你以为只是朕一个人的缘故吗?” 皇后似有不可置信,冷笑了一声, “你母族一事,就算朕对你有几分亏欠,朕也已尽可能地做出了补偿,你生的孽障无才无能,朕也让他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余年,对你们母子也算是仁至义尽,而你,又是如何对朕的?自你母族出事以来,别说怨怼,甚至连眼泪都不曾在朕面前流过一滴,自那以后,你少有笑容,冷面侍君,就算偶尔展颜,那笑中也满是讥讽,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密,延平帝说完便喘个不停,皇后气得浑身剧颤,她这十数年的隐忍在他眼里竟如同笑话一般,气窒之下几乎都要站立不住。 太子疾步上前扶住了她,皇后站稳之后定定地瞧着延平帝,仿佛要在他苍老的容颜上盯出两个窟窿来,良久,随着一声轻叹,皇后才道:“从前,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走到今日,除了命运弄人,也是因为杨氏的缘故,又或者没有杨氏,总也有别人,劣性如此,无怪旁人,今日才知,你爱的从不是我,也不是她,更不是旁人,你爱的只有你自己罢了。” 此言一落,室内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只有落叶擦过窗棂时的悉索作响,如同一把钝刀,轻柔又沉闷地剌过人的心上,最终是太子先开了口,唤了一声“父皇” 不知是否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唤的缘故,太子这一声唤地又轻又缓,顿了一下才道:“父皇放心,儿臣虽才庸能浅,也知侍父以孝,待君以诚之理,父皇为天下事劳心劳德,心力交瘁,以至沉疴难返,缠绵病榻,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儿臣揪心之余恨不能以身待之,好在有淑母妃贤良淑德,儿臣便让她来与父皇作伴。” 说罢,扶着皇后转身离去,在近门的一刹那,一直面色灰败眼神空灵的淑妃突然一跃而起,抓住太子的袍角。 知道大势已去,淑妃嘶声所求只有幼子:“求你,求你放过沣儿,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下的,和沣儿没有关系,他才八岁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求你...” 皇后和太子回身瞥了她一眼,太子虽被抓着袍角有些厌烦,却没有对女子动粗的习惯,说得再难听些,趴在地上的这位也是长辈,一时只能任她抓着,皇后一步上前,踏在淑妃抓着袍角的手上,足尖用力地碾。 淑妃一声痛呼,放开了手。 皇后没有撤脚,又加了两份力道。 淑妃连连哀嚎,太子一皱眉:“母后...” 算了吧,和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做这种计较。 皇后总算撤了力道挪开了脚,临走前又看了鬓发散乱捂手嚎叫的淑妃,重重地呼了口气。 两人出了“风和泰水”,换了一批的宫人垂首阖上门,陈宝上前,太子问:“都妥当了?” 陈宝神色恭谨地道:“都妥当了,独不见大监贾任。” 太子“唔”了一声,又问过了宫中有无异动,皇后此时打断道:“骊山宫中两处俱不可无人坐镇,你且回吧,许氏不久也要临盆,万不可出什么岔子,只有一点,择人把昕沣送来,母子一体,总不好叫人分离。” 太子过了片刻才颔了记首,表示知道了。 许莲本以为山中无老虎,猴子总会想称称霸王,还做好了老菜梆子的小老婆们集体造反,她挺着个肚子面临风霜刀剑严相逼,独自面对的凄凉场景,没想到不但这些长辈们很安分,太子也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将三皇子带到东宫居住。 许莲隐隐觉得是出事了,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但找不到机会。 太子变得更忙了,晚上回来也睡在书房很少往她这来。 许莲没法,认真地做起了托儿所阿姨的工作,也做好了熊孩子烦她,处处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给她找不痛快的心理准备,但是三皇子很乖,是个很安静的孩子,问他什么都会说好,静静地坐在一处,许莲让豆沙包和肉包与他玩耍也闹不起来,过了几日,稍稍处得熟了,才主动问了一个问题:“嫂嫂,我母妃呢?” 许莲最怕这种问题了,要回答这个还宁愿他闹,只能说:“嫂嫂也不知道,但沣儿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母妃回来了看见才能高兴。” 听了这话,小孩子明亮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许莲看着叹气,却又无可奈何,有点怕对着那双透亮的眼睛,好在宫中的孩子都是乖觉的,问过一次没有回音,三皇子也就不再问了,只变得愈发安静。 到了寒食,许莲心里总觉不安,想让李氏进宫陪自己叙话,派人去问结果被拒,晚间太子回来陪着用了顿饭。 “最近不宜多事,等你生产后再请夫人进来罢。” 许莲还能说什么,也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懂事,只是满肚子的疑问不知如何开口,一顿饭用得寡言少语,忽听他道:“周家的女儿是时候抬进来了,你着人安排一下。” 许莲一口汤呛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57|49 许莲此时的心情处于恨不能一口盐汽水喷死他的状态。 吃个饭而已,还能好好聊天吗,这种惊悚的事情之前不能先来点预兆吗,非得这样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就说出来了,要是她就这么被一口汤水呛死了成了千古奇冤,算谁的? 看着许莲这么一副恨不能把肺给咳出来的样子,太子一时着慌了,帮着抚了几下后背,又唤人进来要传太医,许莲摆摆手拦下了,好半天平复了气息,不禁心生感慨:“怪不得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呢,还是很有道理的。” 太子睨了她一眼:“喝个汤就不好慢点,孤还会同你抢不成?” 许莲没好奇地瞪回去,妈蛋的,你说话走惊悚路线害的老娘差点被呛死还来训人,怪我咯?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几乎要把侧妃的事给略过去了,最后是宫人都上来撤膳了,许莲不雅地瘫坐着打了个饱嗝,忽地想起来才道:“等下,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太子没回答,去看许莲脸色,吃不准她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 许莲显然没这闲工夫:“哦,周氏。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排的,宫中都有成例,照着走便是,就不知殿下觉得宁心阁合适,还是雨花阁合适,妾好着人去清扫...” 这般妥帖的说辞,布置二字还没说出来,脸上的肉就遭了一记掐,太子提着她面上的肉似笑非笑地道:“太子妃真是贤惠啊,竟不知何时变得这般贤惠?” 许莲被掐着脸,嘴上犹自招嫌:“得殿下调教,那是自然...哎呦,你轻点...” 太子不理,手上指加了分力,训道:“再敢说...” 许莲求了两句饶,才给放开了,许莲拿手去摸,热热地疼,肯定肿起来了,心下气闷非常,太子甚少有这般作坏的时候,觉得有趣,看许莲脸色不对又上赶着去哄,被许莲一下拍开。 妈蛋的,离老娘远点,大半个月不见人,一见面就掐人,精分啊,还是被穿了,神经不正常了趁早入院,别出来晃悠吓唬人。 看许莲真炸毛了,太子也不逗她了,再哄了两句不管用,说了句正经的,许莲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原本是打算等你生产之后,再让周氏进来,如今事态有变,让她早些进宫,于你也有好处。” 许莲傻愣愣的,一时没明白过来,太子叹了口气,却再没有多说一句。 许莲只能一个人开动脑筋仔细地想. 对她有好处对她有好处只能是侧妃的地位越低,她越好拿捏,什么样的情况下侧妃的地位会比现在抬进来要高呢?左右都是皇后选的,老菜梆子下旨封的呀... 等等,如果老菜梆子一挂,侧妃顶着遗旨嫁过来,分量自是不同。 许莲整个人都惊呆了,此时的心情完全无法言说,愣愣地看着太子。 现下的时节,正是石榴结果的时候,宫人撤了膳,端了一盘石榴上来,石榴外表光洁,内里饱满,太子拿起果盘旁的一把薄刃,自两行果肉之间轻轻一滑,便露出里面晶莹红亮的果肉来。 本是许莲最近最爱吃的,她却忽然没了胃口。 他会做这样的安排,固然是为了她打算,但也说明了一件事,延平帝命不久矣了。而生死有命,本难预测,他能如此笃定做出这些安排,只表明了一件事,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骊山行宫已经被完全控制住了,如今延平帝的生死就像他握在手心的那只石榴,全看他何时有雅兴,动刀划开那层皮。 对于延平帝,平时戏谑地称为老菜梆子,对他的吐槽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有什么敬爱之情自然是不可能,也不知骂了多少次愿其早日归西,如今当真要龙驭宾天了,她最多也就是感慨两句,不论身处什么位子,平日还是要多攒人品少作死才能活得长久,真正让她感觉很不对劲的是太子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自古以来为了那个位子,父子相残,手足相杀的事不再少数,太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一路走来,渣爹是如何戳心肺的她也看得清楚,若不出手的确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但事已做了,他可以不愧悔,可以不犹疑,但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地与她谈笑,再早早地把一切利弊都计算得那么分明。 虽然血浓于水是一句废话,菜汤还浓于水呢,但这样的态度就不只是冷静,几乎可以称的上一句冷血了。 细细想下去,许莲自心底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忽然发现,同床共枕了一载,孩子都要出生了,对于面前这个动手为她剥石榴的男人,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太子的活做得很细致,果肉被完整地剔出来堆在碟子里,推到许莲的面前,却不见许莲有一点动一下的意思,太子抬头看她的脸色,知道这傻姑娘终于也明白过来了,开始害怕了。 “你别怕,有孤在一日,总会护你周全。”说着,太子伸过手去,想如往常一样摸摸许莲的头,结果许莲本能快于理智,她躲了一下。 太子的手僵在那,许莲知道自己在犯傻,低着头不敢看他,气氛一时变得很尴尬。 片刻后,太子将手伸了回来,说了一句“最近孤会很忙,少有机会来陪你,身子自己要注意。”说完就要起身出去了。 许莲心里一急,有心挽回失误,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别走...” 语气属于比较强硬的那种,半点没有妻子挽留丈夫的小意温柔,太子却停住了脚步,回身去看他,许莲仰着脸,没有哭,语气软了下去:“是我错了,你别走...” 太子回身许莲拥进怀里,如同以往一样,让她的连枕在自己的胸膛:“你没有错,你只是怕了...” 许莲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筋不对了,听他这样温柔的话语,眼泪唰地就砸下来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她知道,如果这次任他走了,自己一定会后悔。 许莲怀孕之后,越发不讲究,抓起太子的衣袖擦了下泪,太子在她有擤鼻涕的趋势之前躲开了,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许莲边擦边在嫌弃,作为男的竟然手帕不离身,真是娘得要死。 恢复了平静,许莲开始问他,当头一个就是:“那个须元是你的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许莲又问了下细节,和自己的推断基本对上了之后,许莲又问了一个问题:“不管淑妃如何,你都会留着三皇子的性命吧。” 这次太子没有立时回答,过了一会才点了下头,许莲还待再问,太子却说:“别问了,没有那么多事需要操心,好好替孤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事。” 对于这种把女性当生育机器的论调,许莲此时完全没有什么不满的情绪,知道他的意思是这种事太复杂也太凶险,她一个孕妇不需要跟着搀和,所以难得乖顺地点头称是。 等说完这些,太子是真的有事走了,春桃和馒头进来,扶着许莲去外边走动,回来时候,许莲发觉膳桌上的那半个石榴不见了,就问,春桃答是撤下去了,许莲有些不高兴,让再拿回来,春桃觉得错愕,但看许莲的样子很认真,当即领命出去拿了,到了角房才发觉不说石榴,连皮都已经归了簸箕。 旁边的秋水对着两个新进的小太监说笑,小太监夸说,要不是秋水姑姑,他们难得吃这一嘴甜,用了半个主子不要的石榴就得了人心,秋水很是得意,冷不丁听春桃一句喝问:“主子那的半个石榴你给吃了?” 秋水本就不服她,眉眼一挑,阴阳怪气地回道:“怎么?一个石榴而已,就你这主子面前的大宫女吃得,我便吃不得?” 两个小太监没得碰上主子跟前两位姑姑的口角,吓得不行,赶忙寻了个由头躲出去了。秋水一下气着了,平日里阴一句阳一句的也就罢了,这会是给谁脸子看呢,当即冷笑一声道:“秋水姑姑多能的人啊,自然吃得,现在主子要了,还请秋水姑姑去和主子复命去吧。” 秋水一下慌了,看春桃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诈她,这石榴本是主子没吃的,平日里撤下来就是她们几个分了,她不忿春桃得脸,分这些的时候总要争强一些,这次趁人不在,本想拿来做个人情,却不想运道这般地差,一时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春桃对秋水这份如丧考妣的样子也生不出几分得意来,主子若真是怪罪下来,她们几个伺候得谁有能得了好去。不料秋水是个能屈能伸的,见事不对一下跪在春桃面前哭道:“好姐姐,往日是妹妹不对,这次妹妹是遭了大难了,求姐姐开恩,千万救我一命啊。” 春桃对她这副嘴脸最是厌烦,但值此为难时刻,也不会冷心地置身事外落人话柄,说到底也就是半个石榴,只是太子殿下剥的,主子舍不得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即给她指了条明路,痛痛快快地去主子面前认个错,主子本就是个仁性的,如今又怀着小皇孙,不会为了个石榴就动辄打杀。 秋水还当她能说出什么锦囊妙计来,立时站起来辞了两句不愿帮就算,何必假惺惺之类的话,转头去膳房提了几只石榴来,回忆着样子剥了一半叫给送去。 春桃这下是真的看她作死不去管,端了去复命,果然许莲一见就皱了眉头。 58|49 太子剥得比这个细致多了,拿个假的上来给她看是几个意思,糊弄鬼啊? 春桃见许莲变了脸色倒也不慌,从容跪下把事情完整地说了一遍,不多一句,也绝不少一句,许莲听完脸色还是有点难看,也没再说什么,似是把这事撂下了。 到了晚间,太子难得回来得早,去了许莲房里,正碰上着了里衣的许莲坐在妆台前,馒头给拿了梳子给她通发,太子一挥手,馒头一躬身便悄声退了下去。 许莲不回头看都知道梳头的换人了,步履沉着声不一样是一点,握她头发的力道也是一点,他算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梳头这般女子气的是肯定是头一次做,于是-- “嘶”许莲回手捂了下头发,“我自己来,您歇歇吧。” 太子将梳子递还给她,许莲一边通着头,一边去看镜子,破天荒的,最近没有长胖,只是一张脸看着还是圆润润的。 太子端详了她片刻,看出面有不虞,问是怎么回事,许莲起先不肯说,禁不住他再问才说了出来,说完还忿忿道:“宫里是克扣宫人的口粮还是怎样,半个石榴都馋成这样,去散个步的工夫就给吃了,还敢拿旁的来糊弄我,我就这般好糊弄。” 太子苦笑不得:“就为个石榴气成这样?你想吃,让膳房再上,孤再给你剥就是了。” 那点小心思不好说,许莲睨他一眼:“都说了,我气的是敢拿假的糊弄我,说破天了也不就是半个石榴,我总不好拿罪名处置人,这么不上不下的才烦人呢。” 太子敛了笑意:“这有什么,宫女既有胆子欺瞒你便该治罪,何来这许多顾虑?” 许莲想了一下,还是说:“还是算了吧,原先出过刘医女的事,夏荷的又没的不明不白的,再来个秋水,还不知道外面要怎么传我呢。” 太子本是与她闲聊,听了这个,才端正了面色仔细教她:“就为这个缘由,你就由它去了?她糊弄了你一次尝到了甜头就能糊弄你两次,一时放纵只会后患无穷。” 许莲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又有点珍惜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于是道:“还是等等吧,如今只当时为孩子积福德,真要处置等孩子落地再说吧。” 她果然是拖延者晚期患者。 太子听了也就随她去了,这终究是她手下的人,总是包揽了去替她管也不好,揽了她肩一同歇了。 东宫进侧妃也算是件大事,还是拿钦天监做的由头,延平帝重病,宫中宜见喜事,许莲把事情基本交给了馒头去办,万事有韩嬷嬷呢,急是急了点,大体上出不了差错。 许莲自认这事自己也算是看的淡了,加上孕中正好有借口不出面,一切该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万万没想到,侧妃进宫的当夜,出了个意外。 虽说是侧妃,进宫当夜依例,太子还是要往她房中去的,许莲也已经做好了这种事情迟早会来的,她眼不见为静也就是了的打算,不料到了夜里,一直没什么问题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此时许莲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早产也不是不可能,把她给吓得,抓了春桃就是一句“我该不是要生了吧?”春桃一个没生过的姑娘哪里知道这许多,产室倒是早备下了,只是离生产的日子还早,接生嬷嬷还没住进来,春桃急急去请了韩嬷嬷来,韩嬷嬷赶忙去请太医,又派人去通知太子。 太子动作比太医要快,赶到的时候眼见许莲疼得脸都白了,也变了脸色,过后太医赶到了,因为礼防,诊脉也就罢了,看胎像是绝对不可能亲自上手的,当裤子被医女扒下来看宫-口收缩情况的时候,许莲觉得那阵疼好像过去了,但已经折腾成了这样,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貌似现在不疼了,各位亲哪来的回哪去吧。 医女将情况回了太医,结果也是无事,孕中一时疼痛属正常现象。闹了个乌龙许莲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让春桃拿了金稞子给几位太医,到最后人都走了,太子也不离开,竟是要在这里歇下的样子,许莲顿时就泥垢了。 这种事怎么看怎么刻意,这肚子疼得也太是时候了吧,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都要以为是借由头下绊子呢,这手段low的,简直要low穿地心了,结果来了这么一出,太子还非常吃这一套,今晚算起来可是周氏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她搅和了,周氏这会心里可不得恨不能往她脸上泼硫酸啊。 何况看胎像的医女绝对要给差评,扒裤子三下五除二的倒十分麻利,扒完都不知道帮她穿回去,宫人们也都下去了,她睡觉之前总要把刚刚被扒下来的裤子穿上啊,他站在那算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许莲别别扭扭地道:“您能不能出去一下...” 还没说完,太子就会错意了,以为这是劝他去周氏那里,当即道:“如今你怀像不稳,孤不放心。”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周氏一来孩子便不好了,许莲为人他是清楚的,还做出来借子争风借孕邀宠的事来,这事无论许氏表明如何看得开,心里总也会有几分介意,只怕母子连心,这才闹将开来,心知此事周氏无辜,也不由对她生出一股微妙的不喜来。 时近初夏,纱幔轻薄根本挡不住什么,许莲见说不动也不劝了,想乘着他还没过来,先把裤子穿上,本想在被子里完事的,但是肚子太大不太方便,当即掀了被子,动作麻利地开始套,不料太子奇怪里边怎么没声儿了,一掀帐幔,就见裤子套了一半的许莲露着上半截的大腿他大眼对小眼。 许莲倒是没有尖叫,迅速拿被子一掩,用面部表情示意他可以滚了,太子也觉得有些尴尬,顺从地转过身去,许莲内心一个“卧槽”,还好上衣比较长该遮的都遮住了,虽说是夫妻,还是要有点距离感的,何况肚子上的妊娠纹丑得要死,她是脑残才会上赶着让他看见。 都弄好之后,许莲清咳一声示意好了,见他转过来摸她肚子没有要走的意思,想想还是应该多攒人品少作死,还没见面就把周氏得罪死了又是何必,万一面前这人日后发现周氏才是他的真爱的,到那会枕头风一吹翻起旧账来可就酸爽了,许莲纠结了半天,还是打算刷一把贤良的名声,结果还没出声呢,就被太子头靠过来听声响的动作给吓着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了半天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其实最近胎动还是很频繁的,不过这会他也差不多是睡了,太子也不觉失望,除了罩衣就躺了进来。 “殿下,今夜是侧妃进宫的日子。”许莲简直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妃做得简直业界良心,都这样了还不忘秉礼直谏,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太子一句“孤知道”她就直接歇菜了,人都这么说了,她再往外推就真的成贱人就是矫情的加强版了。 翌日早晨,周氏过来说要给她请安的时候,许莲想了一下还是没见,只让春桃把赐礼再厚了三分。 周氏接了礼倒是什么都没说,看着似乎是个很规矩的人,无论许莲见或不见,初一十五天一亮就会过来请安(吃闭门羹),许莲没办法,春桃也去说了不止一次,结果人依着宫规回得一板一眼的,娘娘不见妾有娘娘的缘由,妾不给娘娘请安就是妾的不是了。 既然如此,许莲干脆也就随她去了,左右也就是请人进来喝一杯茶的工夫,费不了多少事。 倒也不是什么下马威,只是一来既然恶人已经做下了,就甭来什么姐姐妹妹的恶心戏码,再者她怀着肚子实在是不方便和她玩什么虚的,三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许莲真的很想对她说,姑娘,请个安而已,真的不用这么早的(夏天的天一亮要在前世差不多是五六点),如果你按照正常人的作息也许我们还能愉快地玩耍。 如此许莲不见,太子不去的,感觉周氏进了东宫对她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影响,转眼就近酷暑了,许莲开始担心生完孩子之后坐月子的问题,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臭死,加上肚子时不时还是会疼一下,虽然太医再三说了无事让她安心,她心里总也有那么点不是很放心。 直到一天中午,她正被热得不要不要的,偏偏太子很坏心眼的在她旁边吃她吃不着的冰碗,鲜藕切片、蜜桃切块、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加上芡实,甜爽清凉,把她馋得口水都快逆流成河了。 正当口的时候,许莲突然觉得下腹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痛感,在太子觉出不对,叫人进来之前,她只有一念头:这次貌似是真的,不会再摆什么乌龙了吧... 59|49 疼痛阵阵袭来,许莲被扶到早已准备好的产室,只觉得周遭一片嘈杂,走动声,说话声,宫人搬来器皿的声响冗杂成一片,其中最为突出的还要属自己的叫声,尖利而刺耳,她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发出这种声音的潜力。 妈蛋,真的太痛了。 随着疼痛,意识也一直昏昏沉沉的,只听到太医不时的一句“娘娘现下如何了?”,医女急促地回应着,稳婆的催促也一直没停过,“娘娘用力啊”“成了成了,娘娘再使点劲啊” 要是还有劲她会不使?是使不出来了好伐,许莲又疼又烦,恨不能把这些嘴都特么堵上。 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过了多久,等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滑出,大约是出来了,果然稳婆和医女一叠声地恭喜,许莲累得要死,觉得自己这会就该什么都别管睡它个天昏地暗再说,不料生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老娘这下真的要交待了的悲念,生完之后倒是一点困意都没有,还有力气体会饥肠辘辘和汗湿衣衫的感觉。 宫人见她没晕,很快把处理好血污的小孩子抱来给她看,比较奇异的是,听着婴儿的啼哭声,没觉出有什么初为人母的喜悦,反倒对孩子长相充满了好奇,许莲偏头颇为费力地看了一眼,恨不能直接晕死过去。 谁能来告诉她,以她和太子的颜值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小脸皱巴巴,红的和猴子似的的小东西?虽说她是要给他生猴子不假,但也不能真生出个猴子来呀... 太子妃一见小皇孙就哭了的消息和小皇孙一同送到了太子那,当然到了宫人的嘴里嫌弃也成了娘娘生产艰辛喜极而泣,太子见到儿子真容也是一愣,不过比起许莲这个不称职的娘来是有出息多了,抱着襁褓的手很稳,没有出现惊呼一声妖孽就把孩子摔了的情况,只是盯着这张红红皱皱的小脸,仔细分辨了半天,深深觉得这孩子的确和自己没有半分相像。 陈宝见状解释道:“殿下莫忧心,太医说了,并非皇长孙殿下身有不足,只是娘娘生产之时还未足月,小殿下还未长开罢了。”太子听过便也不再介怀,重赏了东宫上下,再立马派人到骊山行宫,将这个喜信告知皇后。 皇后不能前来,派了方姑姑过来探望过一次。 听着方姑姑一叠声的夸,诸如“小皇孙天生福相,简直和殿下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之类的话,许莲脑子里立马出现了单曲循环的童年经典音乐“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合着她丈夫是猴子,她儿子是猴子,她全家都是猴子。 好在小孩子长得快,几乎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加上韩嬷嬷养得好,不久便长成了许莲印象中的小婴儿特有的白白胖胖的样子,也就摒弃原先对儿子的嫌弃之心,正式开启了慈母模式,小孩子不足月是没个正名的,因为怀孕时候爱吃鸡肉的缘故,许莲干脆一口一个“小狐狸”的叫了起来。 太子每每听了这名字面部表情比刚见到孩子真容时还要精彩,一副被卤蛋噎住不上不下的表情,许是考虑到许莲起名字的高超水平,为了防止出现铁锤这样让孩子记恨一辈子的名字,也就没有表示过明确的反对,于是皇长孙殿下的乳名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定下来了。 关于哺乳的问题,许莲原先是真的想要亲自来,顺便科普一下母乳的妙用为现代医学文明的普及作出渺小的贡献,可是面对周遭所有人一脸“娘娘你特么是在逗我”以及“娘娘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自甘下-贱的事”的表情,许莲的心也就没这么坚定了。外加此时落后的医学观念,死活不让她洗澡,不出三天黏黏腻腻都快馊掉的感觉让许莲只想一个人静静,怕身上的味道熏到孩子,干脆把孩子丢给了奶娘,只在想念的时候让人把小狐狸抱过来看看。 张氏和周氏都有意前来探望,许莲都只收了礼却没见人。开玩笑,三伏天的坐月子,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嫌弃,哪怕是隔着屏风见人她也觉得膈应。相比之下,很懂事地送了礼人却没来给她添堵的莫氏深得她心,如今这种时候,再没有比混吃等死更让她觉得省心的了。 其实不到一个月恶露就尽了,但是万恶的封建主义还是让她坐满了三十天的月子,回忆起那段心酸往事,许莲每天都在试图策反馒头和春桃给她端桶洗澡水结果然并卵中渡过,她的这俩贴身侍女表示要是有这胆子,还要韩嬷嬷来干嘛。 血泪的坐月子史暂且不表,她出了月子,小狐狸也满月了。 此时情况特殊,延平帝还躺在病榻上一副马上就要宾天的样子,东宫也不能表现出过于喜悦欢腾的样子来,太子的意思是满月就算了,孩子也太小,等百日的时候再小办一下,许莲是没意见,听着意思也明白在不论是出于给孩子积福德,还是不让孩子染上克死爷爷的名声,延平帝一时半会也死不。 堂堂一国之君连生死都不由自主也真是讽刺。 满月之后,有两个人递牌子进东宫,一个是李氏,女儿生了外孙,迫不及待来见见,太子是允准的,不仅是体恤许莲,这种时候也要做出一切如常的姿态来,于是许莲就这么见到了她妈,再三和她表示自己一切都好,这孩子生的顺当没有半分凶险(也不是假话),老太太这才宽了心,又给许莲科普了许多坐月子注意事项,连生产之后多久才能行房以及每一胎之间的间隔不宜过密这种都有,囧得许莲连忙让奶娘把孩子抱来阻止李氏的絮絮叨叨。 一见到外孙,李氏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就着奶娘的胳膊上的襁褓,细细观察着小狐狸的眉眼,明明看得心都要化了,也不说一句接过来让她抱抱,奶娘也和没眼力价似的没有半分把孩子递过来的意思,许莲瞧了一会,说:“把小皇孙给夫人抱一会。” 外婆抱一会外孙这么点小事,这么小心干吗,李氏还能害小狐狸不成?一想到身份所限,以后老爷子和李氏见了小狐狸是要磕头行礼的,许莲心里就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李氏惊喜之下有些犹豫,奶娘则面露难色,怯生生地看了面无表情的许莲一眼,将襁褓交托到了李氏手上,李氏如获珍宝,抱得小心翼翼。 许莲见过李氏抱弟弟的,熟练得很,知道老太太是因为小狐狸的身份才这样,有些心疼但再宫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目光划过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凝固在小狐狸身上的奶娘,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李氏走后,奶娘跪在许莲面前请罪,许莲虽然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也知道奶娘这样过分小心,也是职责所在,如果因此责罚了她日后还有谁肯对她的孩子经心,于是没有发作,反作出一副满意的样子,重赏了奶娘的同时也敲打了几句。 如果小狐狸出什么事,许莲保证自己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奶娘既没有十分惊惧也没有十分惊喜,很有礼数地谢恩退下了,不得不说韩嬷嬷挑的人的靠谱程度还是很有保证的,许莲接过来自己抱着孩子,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小狐狸也醒了,睁开眼睛,澄亮的一双眸子盯着许莲,没牙咧嘴地笑了。 另一个递牌子进来的表姑娘,许莲以为她是来看周氏的,不管私底下怎么样,人家到底是同祖同宗一个家族出来的姐妹,许莲问过太子,就放人进来了。 结果这姑娘可好,得了通令,二话不说,略过了侧妃的小跨院就往她的正院来了。 许莲此时对周氏的同情大过了表姑娘对她表白的恐惧,一族的姐妹却作出一副老死不相来往的样子,这不是明摆着打侧妃的脸说她闺中与姐妹不睦吗? 这么神助攻地帮她碾压周氏,许莲都不好意思不见,不过特意选了堂屋没在卧房见她。 开玩笑,万一人真是弯的呢,卧房那种地方,太勾引人犯罪了。 表姑娘表现地十分正常,也没什么大事,和许莲唠了会嗑,基本都是贵女圈内的事,老爷子身份不够,许莲在闺中从来踏入过这样的圈子,听着表姑娘说起那谁谁和哪家的公子为爱私奔,那谁谁过门之后铁腕之下,半年之内收拢下人气死婆婆走上人生巅峰,也是蛮神奇的。 说到后来,不知怎么着话题就被引成了这样:“说来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娘娘应允。” 艾玛,来真的!许莲紧绷面皮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老娘是绝对不会和你私奔的,绝不! 表姑娘看许莲这副反应有些诧异,但经过几次相处她已经探清许莲的路数,知道这太子妃的脑回路比起正常人来略微有一些神奇,确定这种反应不是生气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还请娘娘帮臣女留意一下亲事的人选。” 这话说来平静,就好像在说请娘娘帮我留意一下五香味的牛肉好不好吃一样,再一次被表姑娘的耿直给惊讶到的许莲就奇了怪了。她们之间真的已经熟成这样了吗,这可是亲事啊,对于现世女子来说,不下于第二次投胎,就这么放心地托付给她?再说不是有长辈做主吗,来求她貌似不太合适吧。 表姑娘接着解释了几句,许莲就明白了。 60|50 表姑娘是个在继室手下讨生活的嫡长女这一点,许莲是知道的,这一点和她性格中有意无意表现出的刚毅睿智的那部分对的上。 虽说有个做皇后的姨母,可是天高皇帝远,皇后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前妹夫的后宅里去,加上表姑娘她爹如当世大多数男子一般不愿插手后宅事务,后母宅斗段位也不低,所以表姑娘在母亲去世后到被皇后接近宫来这段时间差内受过的磋磨不必言说许莲也可以想象一二,那亲事指望父母是不可能了,她爹一定两手一摊交给那个便宜妈,便宜妈一定尽心尽力地给她选一个表面光鲜内里肮脏的人家让她嫁过去,慈母的名声赚足了,可怜的表姑娘那才真的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虽然父母不可靠,但好歹还有大姨妈可以撑撑场子,哪怕出于对妹妹遗孤的怜惜,皇后也会给她选个很靠谱的人家的,但是目前这个状况,皇后在行宫给延平帝侍疾,一点回来的意思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忙忘了还是不方便,皇后始终没有给表姑娘吃过婚事老娘包办了的定心丸,而表姑娘自己也不可能双商感人地凑上去呼唤皇后的归来,怕就怕等她大姨夫挂了之后,国丧三年,以她二开头的年纪基本是别想嫁出去了。 听到这里,许莲很想说姑娘你想多了,只要你哥(表哥)上位成功,你大姨妈疼你依旧,你就算高龄八十也有人要。 这个重任就这么落到了许莲的身上,表姑娘身份特殊,说来可以喊许莲一声表嫂,对于表妹的婚姻大事也是可以说上一二的,虽然许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回路飘到了那句婉约悠长的唱词--“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但高帽戴归戴,理智还是尚在的,鉴于表姑娘的段位高过她太多,怕被坑,许莲很生硬地和人打了个哈哈,没把话说死,也没强硬的拒绝,转而拿着这个问题去和太子商量。 你妹妹恨嫁了,你说怎么办吧? 太子对于这个问题居然会求到许莲身上觉得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就回过味了,再去看许莲那张满脸都写着“我蠢快来拯救我”的脸,心下不禁生出一个想法来:同样都是女子,他表妹这样的就能生出一副九转玲珑的心肝,而他面前这位却截然相反,直肠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猪大肠。 “母后那不用去回了,既然求到你这了,能帮衬的帮衬些许也无妨。” 许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表姑娘真正的意思是想通过她把话递到皇后那里去,再不济还有太子过问,就算真的那么不幸担子落到了许莲肩膀上,有这两位的关系在,许莲也不敢轻慢了。 合着人一开始求的就不是她,枉费她边忐忑边诧异外加一点小开心了那么久。 就说嘛,怎么就莫名被熟成这样委以重任了? 看她这副样子,太子就知道这姑娘把这事差点就把这事当真了,就问她:“你心里有人选了吗?” 许莲回以呵呵,都没应承过这件事,合适的世家公子的身份背景也没去查,哪来的人选? 然后太子就白了她一眼,许莲很确定这是真的白了她一眼,内心还不及崩溃,就听他来了一句:“你义兄如何?” 许莲差点咬掉了舌头,谁?吴安!哪位神仙大姐能告诉怎么突然会提起他?一个无官无爵的公侯义子,要国公嫡孙女下嫁,逗吗? 更何况,这么突然地提起吴安是巧合吧,应该和她那点已经消散在风中的竹马情没什么关系吧? 许莲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一直不怎么过关,加上是在太子面前,愈加的暴露无疑,好半天冷静下来,找到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理由回了,接着又被一个更大的雷惊着了。 太子一副“这个理由我驳回”的表情道:“若是国公义子,又有官位在身,就当得起两家的亲事了。” 许莲:“!” 亲娘诶,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不就是给他生了个儿子吗,怎么就恩泽加身,惠及母家了,还一提就是俩?要不是时机不对,许莲真想拿面镜子来看看自己是不是长了张妲己脸,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事不是加恩,就是试探了,难道是怕她生了个儿子心大了要翻天所以拿话试她? 许莲大脑当机了,也没诚惶诚恐地跪下,木着表情认真地表示了拒绝,然后没有看到传说中那种打量着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太子连一个微表情的变化都欠奉:“不过是升个爵位,你两个弟弟尚年幼才落到你义兄肩上,不必如此。” 许莲连拒绝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会有这样的提议,不说完全把控局面,几分总是有的,对于上位者来说,一句加恩就是这么轻易的事,是恩是威都不容拒绝。 看来婚事神马的可以再议,升爵这事基本没得商量,许莲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她那位感情不怎么好的祖母说过的话:“不论你日后在东宫有了何等的造化,永远不要打拿府里去讨好储君的主意。” 许莲咬了下嘴唇,她没有,可是当下应该要阻止太子抬她的母家吗,或者说她阻止得了吗? 这种事肯定不是为了奖赏她肚子争气,多半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太子的性子平日里看着温润好说话,小事从不管她,但不代表她可以在这种事上指手画脚。 牝鸡司晨也得有那个本事,她相当武曌,他也得是唐高宗啊。 太子眼看着说完这句,许莲的面色在短短一瞬变了几变,不说谢恩,不说推拒,就这么傻傻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抬手抚了抚额头,知道这姑娘本来就蠢,不想生产完更蠢了。 正在此时,春桃隔着门告罪:“娘娘,小皇孙醒了要见娘娘,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明知道太子在里面,显然是奶娘被闹的没办法了求了春桃,春桃才硬着头皮来禀报的。 太子吩咐把孩子抱进来,果然小狐狸“呜哇”着地挥舞着白藕似的两截胳膊朝许莲方向伸过来,许莲十分熟练地上手抱了过来,本来就是干打雷不下雨的小皇孙立马消停了,脑袋搁在许莲的肩膀上开始玩她的头发。 太子一笑:“这孩子倒是黏你。” 许莲有些小得意,废话,也不看老娘费了多大劲把他生下来。 说来奇怪,坐月子时候基本是奶娘带的他,许莲抱过来也不过几天,小狐狸好像认人似的,醒着的时候不见许莲必定要闹,许莲身负甜蜜的负担又有点担心:“这么黏我日后会不会讨不到媳妇啊?” 太子没忍住,弹了许莲一个脑嘣:“别想了,此刻你嫌他黏你,往后他大了你求他黏他都不黏。” 回想起许家那两个魔头面对李氏的一片慈母之心一副青春叛逆期提前到来的样子,许莲心说貌似也有道理。气氛被小狐狸带歪了,许莲轻轻拍着小狐狸的后背哄他,无奈技术不佳,小娃子不奈母亲的魔爪又哭了出来,许莲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太子。 太子已经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 许莲马上就不高兴了,哄睡觉能力老娘的确很弱,你行你上啊。于是狠心又粗暴地把娃塞到了太子怀里,太子不是第一次抱但也不是很熟练,手忙脚乱之下不出意料的,小皇孙哭声震天响。 许莲起初很得意的,叫你鄙视老娘,可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孩子回到她怀里也没收声,许莲再哄也哄不回来,无奈之下把奶娘喊了过来,结果奶娘掀了襁褓一看就把孩子抱下去换尿片了。 年轻的父母对视一眼,难得统一战线地松了口气。 小孩子什么的可爱归可爱,哭的时候真的太讨厌了。 气氛就这么被带歪了,许莲不知道怎么把话题绕回去干脆也不扰了,太子总没理由坑她,只是有点佩服老太太的一语成谶,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的确有洞若观火的能力。 日子一晃到了小狐狸的百日,满月不办,百日是一定要办的,宫中的孩子夭折率高,渐渐的就有了一个成例,小孩子百日之后再记入宫牒,百日这天行宫来了人,带来了据说是延平帝亲自给孙子取的实则是皇后取的名字--载柠。 许莲对于这个名字没什么看法,不过不失吧,只要不取什么龙傲天她都是可以接受的,有了名字,许莲抱着孩子去奉先殿拜过,再低调地回了东宫开个小宴会。 宫中皇后不在,让她去把那些小婆婆们请来办个宫宴她也不自在,但既然是小办,在东宫,她的那些妹妹们还是要请的,到了这份上,不请也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许莲终于和周氏打上了照面。 61|50 既然是姐妹,很难不被拿来对比,许莲细细打量了周氏一番,觉得单就五官而言,她和表姑娘比起来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很难分个上下。 两人脸的轮廓有些类似,毕竟基因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只不过表姑娘的脸型偏圆一些,周氏则是瓜子脸,唇鼻都挺小巧的,鼻梁比较高挺,整个侧影看过去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许莲想起了不知道那里听来的一点玄学小知识,说中国人的面相讲究圆满盈福,珠圆玉润的那种比较能兜住福气,而脸型瘦削面相比较寡的那种当福气运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就容易给破开了,周氏就很不幸的有些偏向后者。 当然许莲是不会承认自从生产后一直没怎么减下来的双下巴脸不仅偏向前者,而且还是很大发的偏向。 侧妃的礼数还是很足,一上来就行了个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上的稽首大礼,这让许莲想起这妹子子她出了月子几乎每日准时准点的来正院坐冷板凳。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只不知周氏求的到底是庇护还是敬重正室的名了。 不管内心是如何嫌弃,许莲还是一副大度的样子道:“妹妹何须如此多礼,快入座吧。” 这一口妹妹喊得是真恶(三声)。 更恶的还在后面,几乎是开口跪:“娘娘恕罪,嫔妾实在是自入宫以来一直想拜见娘娘而不得,今次得见真容,一时有些失态。” 许莲微笑着从面前的果盘里捻了一颗葡萄剥起来就不说话了,对于这么明目张胆地上眼药说她不待见人的行为,她应该是可以任性一下的吧,话说番邦贡品她吃的还真不多,想想前世对这种水果的嫌弃真是太不知珍惜了。 太子的反应很给力,默默地盯着许莲剥葡萄皮的动作,许莲瞥他一眼没搭理,这种场合,休想她作出诸如喂东西秀恩爱的举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太子应该是觉得没葡萄吃很无聊,说了句:“都入座吧”,拯救周氏于水火,而等了好一会不见叫起的周氏心道好大一个下马威,一听殿下此言,心下熨帖不啻于得了甘露蜜泉,站起身时抖了下酸麻的腿身子一歪颇有弱风扶柳之态,侍女赶紧上前搀扶。 许莲就跟没看见一样径自吃了个爽,周氏似乎不肯就此退场地谢了个恩才往下首的座而去,不过自此之后直到宴会结束都出乎意料地安分如鹌鹑。对于这个小插曲,莫氏默默低下头去研究酒樽上的花纹,张氏则看着双颊泛红,偷偷瞥着太子的周侧妃,冷冷一哂。 百岁宴也就是名头,小狐狸被抱出来亮个相,大人说几句恭维话,不论是长相还是机灵劲,不要钱的往身上堆,真真假假的许莲就全当祝福了,小狐狸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见了那么多人也没犯怵,有限地扭着脖子,乌黑的眼珠子不停地转,短脖子架着小脑袋费劲地寻找许莲的身影。 礼物也再收了一遍,许莲掰着手指头算了下,这貌似已经是第三次(降生一次,满月一次,百日又一次),周氏还好说,国公府出来的,就算是个庶女,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张氏和莫氏嘛,许莲还是蛮担心她们为了送礼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在这宫中跟红顶白在所难免,许莲自认没有在吃穿用度上为难过她们,但要说她们平日里过得有多好她也是不信的,只留了个心眼,往后年节赐礼的时候,多些金银之类的实物。 不论处在怎样的境地,舒适的生活总是不变的追求,活舒坦了才能减少作死报社的可能,她也能少点事。 百日之后,许莲派馒头出宫一趟,去侯府探探母亲的口风,表姑娘和吴安的婚事虽说太子也没有示意的很笃定,但事前有个准备也是好的,如果吴安已经有心上人,或者老爷子已为他作了安排,她这个做媒的也好早做打算,升爵的事许莲没打算说,还是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 一顺下去她就知道那位竹马到如今还是很没出息的单身狗一枚,不久前考了武举,被提成了振威校尉,官阶不高,基本职责是禁宫看大门里的一个小头头,不过一旦真要配表姑娘,往上提溜几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许莲对此总有一种怪异感,其实在被退婚之后,情诗事件之前,老爷子是有考虑把他们俩凑一对的。然而问及吴安的时候,他的反应很奇怪,不明确拒绝也不明确接受,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在扭捏个啥(这些反应不该是她这个女方才有的吗),许莲对此也觉得千万别勉强,要是竹马同志为了老爷子的养育之恩不好驳了面子,而不甘不愿地成了接盘侠,她的婚后也是不会幸福的,八字的第一撇就这么被两人的态度略过去了,之后会被选为太子妃则完全是见了鬼了,本就未成定数的议婚自然也因此作罢。 如今要说,把这俩人凑一块,许莲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两个人在一起性格最好互补一些(经验来自她和太子的和谐生活),这俩可以说是闷到一块去了,吴安就不说了,经历过战火阴影的不知谁的遗孤,忧郁少年一枚,能变成如今这样略微开朗一点的样子多亏了她十数年如一日的拯(呱)救(噪)啊。表姑娘嘛,别看往她这凑的时候一副人畜无害中-国好闺蜜的样子,许莲看得出来,在周氏等人面前,妥妥的一朵高岭之花,高冷范不要端的太足,许莲很担心他们的婚后会成为类似“请给我一杯水啊”“好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的悲剧,想想也是操碎心。 当然这种事也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许莲有打算把表姑娘召进来一趟问问她的意见,不巧来了一位稀客,还是长辈,许莲不好不见,让人把她请进来了。 来的人是柔嫔,看得出憔悴了许多,不似印象中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出点头的样子,这会眼角的鱼尾纹和乌发间扎眼的几条雪白显出岁月的风霜,身形也比从前更瘦削了,淡蓝的裙装罩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许莲对柔嫔的印象一向不错,同情她在宫中夹在皇后与淑妃之间如履薄冰的境遇,如今二皇子在黄婆姹女事件后被太子贬去了宁佛塔静思己过,想来柔嫔身为母亲,为儿子日夜担忧才会成了这般一夕苍老的模样。 春桃等人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柔嫔还是如从前在延望宫给皇后请安一样,抿了几口算作礼数,暂时放在一边,对着许莲温婉一笑:“实不相瞒,这次前来,嫔妾是有个不情之请。” 柔嫔身为长辈,对着许莲是可以自称本嫔的,许莲嘴上说着“折煞”,心里则想起了不久前表姑娘说过一样的话,接着她就莫名其妙成媒婆了,难不成柔嫔娘娘也是要请她给二皇子做媒,那她的内心绝对是拒绝的。 柔嫔没有在称谓上过多纠结,一开口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陛下久病,嫔妾身在宫中不能前往侍奉心实难安,如今主子娘娘不在,无人可求才来相烦太子妃,看可否差人去问问行宫那边的意思,嫔妾想前去侍疾。” 许莲有些意外,又觉得也还在情理之中,原本觉得她可能是来求自己在太子耳边吹吹风放过二皇子,不过两人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她没提只能说智商尚在,自皇后离宫,宫中杂事都交给了柔嫔,但凤印一直在许莲手里,也就是说柔嫔是个干事但没权的,与其在宫中累死累活养蘑菇,还不如去行宫刷刷存在感,抱抱大腿,不管怎么说,当了这么多年的陪衬、棋子、枪,柔嫔在皇后哪里还是一二分薄面有的,虽说皇后一个同情心泛滥饶了二皇子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也不是绝对没有。 有句话说得好,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不过许莲还是做不了主*2,再次用了拖字诀,柔嫔也没再多恳求,只把这宫中最近出现的问题说了说,再语气很委婉地兜了个圈子表示了庶务繁多而自己体弱多病管起来有些力不从心的艰难。 这是威胁她不答应就撂挑子不干的意思? 许莲决定把那点同情蘸酱油拌饭吃掉,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她,回头还是找了太子,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太子神情有些不屑,说了句:“母子俩一般的蠢货。” 许莲倒觉得只不过是慈母之心让柔嫔出了昏招而已,一边又很没出息的表示自己真的管事无能,太子给了她一个“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的眼神,转头就找人把柔嫔送了过去,又把治宫之权给了林尚宫(尚宫局头头),许莲一时也看不明白他这是闹哪出。 62|51 柔嫔启程前又来找了许莲一趟,除了真诚地道了番谢,还表达了些许愧疚,许莲全程笑而不语,以为她这是觉得威胁人不好,往回找补来了,结果不是,人说了:“本想着,娘娘接过这宫中庶务的担子是顺理成章的,不想娘娘意不在此,是嫔妾多事了。” 许莲这才反应过来,柔嫔的本意不是威胁,是想通过因病请辞把治宫之权给自己来卖个好,其实如今这个形势,她如果想管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柔嫔也不会不知道,只是无人可求之下的无奈之举,不想真的成功了,只是许莲真不忍心告诉她太子放她去行宫九成九是另有所图的。 柔嫔拜谢过后,轻车简从便去了骊山,此时正值秋分时节,昼夜相持,秋意肃杀,近身宫女与其同车,见柔嫔掀起帘子吹风,不住念叨了几句:“娘娘快放下吧,仔细风吹得脑仁疼。” 柔嫔似是没听见一般,径自看景,宫女又道:“这次走得实在太急了,冬日厚衣也没带上几件,娘娘此行是去侍疾的,若是得了风寒就此病了,到了行宫只怕也多有不便。” 柔嫔肩头一耸,看了宫女一眼,却没有依言放下帘子:“病不病的有什么打紧,这么多年了,左右也能熬过去,就不知宁佛塔那等苦寒之地,这个冬日沦儿该当如何渡过?” 这番话柔嫔说来语调轻缓,也没落泪,宫女却听之不忍,闭口不再劝了。 柔嫔得了通传进去的时候,皇后正亲自拿了帕子给延平帝擦身子,柔嫔恭敬地叩首,皇后停下手上动作叫起,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柔嫔直起身子恭声答道:“陛下久病,娘娘侍疾辛劳,嫔妾却居于深宫,养尊处优,实在良心难安。” 皇后没说话,看着她笑了一声,柔嫔顿时觉得脸色一臊,自来就是这样,她一张口,皇后便看穿她喉咙底了。 宫女进来,换了盆水,皇后绞过帕子,给延平帝擦脸,延平帝自柔嫔进来,就张着口“啊啊”地意欲说些什么,可惜发不出声音,涎水自口角流到了下颔,柔嫔见状上前道:“不若嫔妾来吧,娘娘贵体,怎好做这些?” 皇后一边小心地擦拭着,一边道:“不必了,你既来了便也罢了,有空去瞧瞧淑妃吧,能让她安分些便是你的功绩了。” 柔嫔心下失望,也不敢反驳,临去时对上延平帝泛着血丝的浑浊双目,行了一礼。 柔嫔走后,方姑姑近前来:“让柔嫔过来是殿下的意思,殿下没有明说,许氏体恤娘娘辛劳,让柔嫔过来相助娘娘。” 皇后对此不置可否,只道:“送来的只有她?昕沣呢?” “三皇子没来,殿下派来的人也没说,只是奴婢听闻,三皇子被殿下接进了东宫,由太子妃娘娘照看着。” 皇后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对着延平帝冷笑一声:“想不到你糊涂一世,倒是生出了一对兄友弟恭的儿子。” 柔嫔随着宫人引导进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屋子背阴,潮气很重,过了夏日更显阴冷,院中落叶满地无人清扫,一两个宫人闲闲地倚在门边嗑牙,见了才懒散地行过礼,柔嫔进了屋子,见到一人蜷缩在一角,衣着华美但鬓发散乱,柔嫔分辨许久才认出是昔日风光无限的淑妃。 淑妃不耐突然透进的光线,抬手遮住了眼睛,看清是柔嫔,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想到你也进来了,你我也算是殊途同归啊。” 柔嫔摇头:“你我不同,你是出不去了,我若想出去却是不难。” “你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柔嫔见淑妃神智清明,不明白皇后让她来此的用意,她们各为阵营,在宫中一斗十数年,梁子结下无数,平日恨不能生啖其肉,此时却不禁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你就不想知道三皇子如今的状况吗?” 淑妃突地暴起,往柔嫔所在之处一扑,柔嫔惊惧之下闪身一躲才让她扑了个空,淑妃趴在地上,目光如淬寒毒:“沣儿,沣儿已经死了是不是,我知道王氏这个毒妇是不会放过他的,你和王氏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我儿子的命来。”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着喊叫出来的,柔嫔这才明白淑妃是真的疯魔了,只是还不完全,叹息道:“没有,他还活着,太子将你儿子接到了东宫住。” 淑妃先是大喜,复又大哀:“还活着?活着就好,太子...王氏的儿子能待我儿有几分真心呢,我可怜的沣儿啊,为娘对不住你...”边说边呜呜恹恹地哭出声来,联想到自己的儿子,柔嫔只觉诛心,蹲下身子真心劝道:“你别担心,太子是为了保下三皇子不让皇后插手才接他到东宫将养的,在太子手下,他会很安全。” 淑妃抓住柔嫔的手:“真的吗?” 柔嫔点头:“自然是真的,如今朝中局势全为太子所控,就算是为了做戏,陛下殡天之前,他也不会将你儿如何的。” 淑妃这才欢喜起来,心中大石一落,神智也清明了几分:“那你呢,陛下就是为黄婆姹女之事病的,你儿子经手的此事,莫非...” 柔嫔霍然直起身子,不欲在淑妃面前露出哀容,只淡淡道:“沦儿不比你儿自来与太子亲厚,如今我只盼太子能高抬贵手,放我儿一条生路。” 淑妃听罢不言,忽觉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一时想不起来,狠命捶了两下脑袋才记起来道:“贾任逃了,他事先得了消息,必是躲到了某处,这刁奴精明得很,没那么轻易被皇后拿住,我与他素来交好,听过他说在一处有个隐秘的归处,你既得自由,快去寻他。” 柔嫔居高临下地看着淑妃,不想她们二人也有今日这番结盟的局面。 “此话当真?”皇后褪下指尖护甲,揉了揉眉心。 “嫔妾不敢欺瞒娘娘,句句属实。” 皇后的语气辨不出喜怒:“本宫倒不知你与淑妃何时变得这般亲厚了。” 柔嫔俯首,不敢辩驳。 过了片刻,皇后叹了口气:“也罢,能套出那疯妇的话也是难得,你的忠心本宫明白了。” 柔嫔抬头,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道:“沦儿是个不成器的,娘娘能否看在他是初犯的份上,体恤嫔妾,饶了他这遭罢。” 皇后一笑,似有讥诮:“你这是向本宫邀赏来了?” “嫔妾不敢。” “行了,你儿子的命本宫自会保下,旁的不必多说。” 柔嫔无法,明白能保住性命已是很好的结果,立时磕头叩谢皇后慈恩。 许莲正就小狐狸的翻身的问题纠结不已。 小狐狸已经四个月大了,醒着的时候很活泼,手舞足蹈地表达肢体语言,可惜能做的也只有挥舞下四肢,每每萌得许莲和太子不要不要的。 最近倒是有要翻身的倾向,仰卧着往侧边翻,不知是时候还没到还是怎么的,身子起来一点马上又躺回去,弄得许莲有种把他拨过去的冲动,还是太子拦得她:“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许莲听他这个话觉得有些别扭,最近大臣上书请他上位,尊老菜梆子做太上皇的不少,都被他一一驳斥了,那些人自然是见风头不对投诚来了,不过习惯掌控节奏的人和顺其自然似乎也相去甚远。 太子逗弄了一会孩子,小狐狸对父母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许莲看着太子做鬼脸逗他,小狐狸无聊地耷拉着脑袋要睡过去了,赶忙解救太子的颜面于水火,让人把孩子抱下去了,太子难得地叹了口气:“臭小子,还真难哄。” 护犊子的许莲立马就上线了:“也不看看您那脸做的,笑跟哭似的,他能乐才怪。” 太子横她一眼:“对,也不看是谁生的。” 许莲更不高兴了:“呵,我一个人也得生得出来啊。” 太子挑了下眉,许莲觉出不妥别开目光不看他了,太子凑过来,许莲伸手把他推开:“你别过来,那药太难喝了,我一点也不想碰。” 延平帝病重,太子妃若在这种时候传出好消息来未免不妥,做过那事后许莲第一次喝到了传说中的避子汤,中药还能是什么味道,喝完之后就万分嫌弃不想再碰。 此时瞧着入夜了,太子凑得越近,越能闻到许莲身上的味道,自生产后逐渐散发的成熟魅力,脸瞧着却还是一团稚气,近日难得闲下来,这般被拒了他也是不答应的:“不想碰就别碰,也没那么容易就怀上。” 许莲三两下被解了襟扣,露出雪白的脖子和稍显丰盈的某处,许莲怕痒的毛病又犯了,被他一碰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咯咯”地笑,跟母鸡下蛋似的,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喘还喘不及呢,边喘还边道:“那行,真要怀上了...你可别怪我啊,堕胎要下地狱的,我可不打。” 许莲破坏气氛的能力也是一流,太子也是气得笑了,上手拧了她肉一把,直让她身子都酥了半边,当夜睡梦前许莲还在想呢,再生一个也好,最好是女孩,最近被小狐狸嫌弃得有些郁闷了,还是女孩比较贴心。 可是,这才没几个月啊,这就怀上的话时间未免隔得太近了,她又不是母猪,只管吃喝加下崽。 63|第 63 章 事实上她也真是想多了,该喝的逃不掉,又恰逢到了中秋,许莲托避子汤的福,突然想吃月饼了。 对于月饼和汤团这种吃了第一口人间美味,第二口腻死个人的东西,许莲前世就吃的够够的了,对于传说中的五仁馅和韭菜鸡蛋馅的月饼也一直是心向往之不敢尝试,但是鲜肉月饼还是很能激发她的食欲的,再加上闲来无事,许莲起了吃御厨供的不如自己做做看兴致。 食材器具一应不用自己操心,一个人做未免无聊,许莲让春桃去传话,带三皇子过来一起,这段时间她忙着生孩子坐月子,对这位可爱的小叔子难免有些忽略。 没过多久春华就牵着三皇子过来了,许莲看着这孩子的个头好像蹿了一点,不过还是小小的,男孩子好像长个子都比较晚,不过他一张嘴还是一口的小奶音:“见过皇嫂。” 许莲其实很想和他说别叫皇嫂,倒过来念就成扫-黄了,听着怪怪的,不过想想不让叫皇嫂,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叫,叫嫂嫂?《水浒传》告诉我们嫂嫂是个高危职业,叫姐姐?呵呵,那她和太子就乱了辈分,叫名字?还是不要拿自由平等那一套来刺激古人的神经了,于是许莲最终也只是笑得很慈爱地对他招招手:“快到皇嫂这来。” 已经处得熟稔了,三皇子并不怕生,微笑着走过来,许莲替他拿走了一根掉在衣襟上的头发,看了他身上的褂子一眼,笑着的脸色沉下来:“入秋了,穿这么薄的褂子,奶娘呢?” 三皇子的奶娘跪下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这才刚入秋,老理说,春捂秋冻,三殿下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裹起来容易只怕人给捂坏了。” 这话一出许莲还真有点没话说,前世她妈养她的原则是春捂秋捂,甭管冷热,只要她妈觉得她冷,秋裤立马就上来了,但她的身体一直比较废柴,容易感冒,体质也比同龄人差些,记忆中小学是医院的常客,可见她妈的养孩子的方法存在问题的,加上这些老妈子养孩子都快养成精了,经验加起来可以写一本教科书,科不科学的先别论,毕竟她也没养过,对小狐狸也是听取白嬷嬷的意见比较多。 正思考着,三殿下突然摇了摇她的手:“皇嫂别听她的,我不喜欢她。” 许莲有点惊讶,还没等说什么呢,这孩子又补了一句:“自我母妃点了她来伺候我,事事都要管头管脚,我都快要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了” 这句话旁的都是废话,重点只有这奶娘是翊桦宫出来的,淑妃钦点的。只是许莲对这种话从这孩子口中说出来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奶娘立马就急了:“娘娘明鉴,老身这全是为了三皇子着想才会管得多谢,娘娘可千万...” 许莲看过去,春桃厉声道:“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 “本宫是不愿意掌人的嘴,嬷嬷还是慎言吧。”许莲说罢不再看一脸猪肝色的奶娘,问三皇子道:“认真再回答皇嫂,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奶娘?” 三皇子转头与奶娘对视了一眼,奶娘眼中满是希冀与惊恐,许莲则在这孩子眼中看见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三皇子转过头又是一脸的纯真,小脸粉嘟嘟,许莲却没有去再捏一把的想法,他认真道:“是的,我讨厌她。” 许莲就不再问了,说了句“打发了吧”,马上有人把奶娘拖下去了,这奶娘估计是在小主子面前当惯了二主子,此时还满脸不可置信地喊叫着求饶,一个太监怕许莲生气,立马把她嘴堵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膳房也把准备好的食材送过来了,猜测太子妃是一时起兴,想尝试些新鲜玩意儿,送上来的东西相对比较原生态,油酥皮和水油皮是事先准备好的,猪肉剁成肉糜,其他的蜂蜜、料酒、芝麻、生鸡蛋都原封不动送上来,甚至还有糖罐,许莲是个杯控,喜欢收藏这种瓶瓶罐罐的东西,库房里已经有很多了,但是这个深咖色的糖罐小巧可爱,色泽也很均匀的样子,许莲内心在叫嚣好想要,但又不能提出来,收藏古玩字画宝瓶宝器是风致高雅,收藏厨用的糖罐子嘛... 她可不想明日宫中的八卦头条变成论太子妃的怪癖。 想了想许莲让人把小狐狸抱到院子里来透透气,正好小狐狸刚吃了次奶,奶娘怕他积着,没让他睡,许莲接过来,指着三皇子道:“这是小皇叔,记住了吗” 小狐狸的目光移过去,没牙咧嘴的对三皇子一笑。 三皇子也回以一笑,上手握了下小狐狸的小手,对许莲道:“小侄儿玉雪可爱,皇嫂有福。” 许莲抱着小狐狸颠了两下,这孩子特别喜欢被抱着在空中上下晃荡,笑得两个小眼睛都弯成小月牙了,一边招呼三皇子一起来做月饼,小狐狸还让奶娘抱着,自己一撸袖子对月饼大业的战-略-部-署做了安排。 比较复杂的揉面团包馅收口自然都由自己这个大人负责,三皇子只要拿着食指粗细的小擀面杖擀面团就可以了,至于小狐狸嘛,许莲给了他一罐子芝麻,让他撒着玩。 这个分工还是很合理的,三皇子和小狐狸对于自己任务的完成度还是很高的,尤其是小狐狸,小手连拳头都握不禁,抓起一撮芝麻就能保证全扔到母亲和自己的身上,一粒也不落在裹好馅刷好蛋液的面团上,这准度也是没谁了。当然许莲不会承认她做出的半成品,只能用坨来形容。 三皇子也笑得开心,不管他这段时间心境经历了怎样的变化,终究也只是个孩子,渐渐地乐在其中,做得正欢的时候,太子突然出现了,看到这个场面非常高兴,衣服也不换,当即就表示要加入他们,被许莲赶回去换套便服再来,再回来时三皇子明显就变得不是很自在,擀面杖掉了两次,手臂绷得笔直,面团是越擀越薄,许莲都不能保证还能把这些包起来。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还有气氛调节机许莲在,太子问了他两句课业起居的事,三皇子倒是很快就作出了反应:“多谢皇兄关心,一切都好。” 这下气氛算是真的僵持住了,太子揉面团的动作一顿,许莲看出他想生气但是在忍,马上问三皇子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如果不舒服就赶紧回去歇着,三皇子自然顺坡下驴的撤了。 太子一甩袖子回房去了,许莲吩咐把东西撤了,做好那十几“坨”送去膳房做成成品,就赶着跟上去了。 太子很少生气,准确来说许莲只有在琼沅公主的事上看过他有那么大情绪波动,此时他的生气看起来还有懊恼在里面,许莲就这么看着他在房里的地毯上蒙头来回地走也不说话,等到他走到第二圈就忍不住叫停了:“别这样,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 三皇子迅速的长大绝不是某一个人造成的,是整个环境造就的,早在他母妃被控制在骊山行宫许莲无法回答他淑妃什么时候回来,这孩子的心就开始不可抑止地变得敏感而脆弱,有些事控制不了,比如他会从宫人的话里听出自己处境的暗示,许莲相信那个被打发了的奶娘就曾经无数次的嘱咐过三皇子要对太子恭敬些,说些太子不仅是他的兄长也是可以主宰他命运的人之类的话,这段时间许莲和太子都各有事忙,对这孩子心理上的照顾肯定有疏漏的地方,一个没注意就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太子僵着脸道:“在杨氏那养得一派天真,到了孤这反倒...” “时移势易,那能一样吗,再说了,淑妃那好歹是亲妈。”天下就没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孩子从小就懂得人情冷暖,一肚子张良计过墙梯的,她这个嫂嫂兼临时后妈说句难听的,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她可以事无巨细地关心三皇子的衣食起居,却不能独断专行地把他贴身伺候的人都给换了,名声是一回事,这孩子心里会怎么想,母妃一出事,连打小伺候的人也被一并换掉,又到了陌生的环境,对着陌生的人,状况肯定比这会更糟。 今日如果不是三皇子自己提出来,对于这个奶娘她也就敲打两句,不会轻易打发了她,只是三皇子今日所为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不惯这个嬷嬷,毕竟宫里都是人精,即便皇子公主们身份尊贵,仗着她们年纪小也不是不会有奴大欺主的事情发生,尤其是三皇子这样有娘还不如没娘的处境,或者是向她表亲厚来,母妃亲给的奶娘都可以不要,他最亲近的只有嫂嫂。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许莲是真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64|第 64 章 此后太子经常把三皇子叫到书房去,名头是看顾他的课业,三皇子这样的年纪早入了太学了,课业自有诸博士学士管着,太子此举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许莲对于此举是否能存续他们日益稀薄的兄弟情存个疑问,但如果事态能就此不往更坏的方向发展,这番苦心就不算辜负。 撂下小正太黑化的事,许莲心里还惦念着表姑娘的婚事,寻了个侧妃相见姐姐的由头把人召进宫来,表姑娘进来后体现了性格中面面俱到的一面,取了自己的绣品让人送与侧妃,自己依旧往正院来,只作出一番姐妹和乐的举动来圆许莲的话。 许莲自是觉得舒坦,拿侧妃作筏子只是因为人家到底是姐妹,私下感情如何不管,她就这么大喇喇地越过人家作出一副表姑娘是我闺蜜爱咋咋地的样子来,未免有离间人家姐妹之情之嫌。 虽然正常人都知道,嫡女和庶女之间,还是隔了房的,所谓的姐妹亲情又能有几分呢 许莲也不是个拐弯抹角的,开门见山地把事情说了:“吴安是我父亲的义子,品性尚过得去,与你年龄也相当,只是官阶不高,若是你因此觉得不妥...”也还可以再议 “娘娘做主便是。” 许莲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姑娘这是你的终身啊,咱严肃点行不行。 许是觉得这样回答是有些草率了,表姑娘一低头疑似脸泛红晕地又补了一句:“臣女相信娘娘。” 可惜你相信我,我并不相信我自己啊,还有这时候再作娇羞鹌鹑状不觉得太晚了吗?红娘许莲内心os不断喷涌,却还是本着替人负责的态度道:“终身大事,不可草率,不如寻个机会,让你见上一见” 表姑娘虽不妨许莲会有此一说,但也没作出太多怪异的神情,很快点头道:“那就偏烦娘娘了。” 许莲笑笑,不偏烦不偏烦,只要姑娘你别再是这一副就算给你配头猪你也会嫁得毫不犹豫的样子就行了。 有了这个由头,许莲当即去和太子请示她要回娘家,但是不要归宁,不要仪仗,那繁复的程序下来没个一请二批三准备根本下不来,何况那样子老爷子和李氏一把年纪的还得在正门跪着迎她,想想就不舒服。 太子没立即答应或者不答应,只用一副看你这样子就是个作货的表情看道:“就这么去了,离了柠儿你舍得” 母性没这么强的许莲:“就去个半天,又不宿夜,再不舍得不也很快就回来了吗” 太子还待再说,许莲马上截断道:“您多派点人,安全绝对有保障的。” 对着满眼“让我去让我去”的许莲,太子无奈摇头,点了点她额头道:“下不为例,早些回来。” 得嘞,许莲答应得很痛快,带了馒头就出宫去了,说来她自己都不相信,当初被抬进来是做好了这辈子都出不来的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出来了,当然如果忽略掉后面的一大群尾巴的话就更好了。 因为没事先打招呼,馒头去叫门的时候,门房差点把下巴惊掉了,等许莲进去,见到李氏和老爷子,久别重逢的欣喜自不必说,李氏常能进宫倒还好些,老爷子更绷不住些,说了好几个“回来就好”,弄得许莲都有些想哭了,也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待不了半天就得走。 两个小萝卜头还在上族学,许莲拦着李氏不让叫他们过来,耽误他们学业不说,自己的时间也实在是有限,再舍不得也要把正事给办了,当即把事情说了,让李氏着人安排这事。 此时民风还算开放,说亲之时男女双方在长辈陪同下相看两眼也是有的,和后世的把家庭收入存款摊开来说不同,这里的相看两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话就别想了,还是以外貌为准吧。 地点定在福祥楼,许莲在上去之前先拉着表姑娘去逛了下街,虽说宫里什么都有,到底不如自己挑来爽,何况花得还不是自己的钱,表姑娘领着许莲去了几家熟门熟路的,许莲仗着店家不知道身份,露面也就一次,还享受了下杀价的快感,掌柜的接待多了贵客或是大户的管事采买,对于这种明明身着华贵,通身气派不凡偏偏要小气地计较那点零头的很是不解,表姑娘也一脸怪异地看了许莲好几眼。 杀价不成功也不好意思继续下去的许莲拉着正主直奔了相亲地点。 这种事是不会在雅间进行的,那就不叫相看,叫私会,相看的正式程序是这样的,在相对清净的点(非饭点),双方隔着几桌坐下,由介绍人告诉双方正主是谁,彼此偷摸看两眼就可以撤了,行不行的回去再说。 今日也是一样,福祥楼大堂,生意寥寥,许莲选了个清净的角落和表姑娘坐下,马上有小二殷勤地过来,许莲点了几份精致的茶点加一壶冻顶乌龙,就和表姑娘一起做了回安静的女子。 虽说是前后脚,竹马同志这也是晚到了,男方这么不积极,差评。许莲隔着好几桌用眼神表示了谴责,吴安对着许莲一点头,回以歉意一笑,还是和以前一样,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笑意不到眼底,给俊朗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不易亲近。 许莲也不说话了,对表姑娘一努嘴,表姑娘跟着看过去,没仔细端详几眼便低下去去,专心去看桌子上那碟子芙蓉糕。 许莲很无奈:“这就看清楚了?”相亲呢妹子,这不是害羞的时候。 表姑娘显然不是在害羞,抬头对许莲道:“清楚了,娘娘的义兄面如冠玉,可说是当世之美男子。” ...妹子,你可以不用夸得这么直白的。 不等被表姑娘的直白吓习惯了的许莲再劝几句,人家又说了:“娘娘如此犹疑,是有什么不妥吗” ...我做的媒,说有不妥是要自打脸吗 “可是娘娘对令义兄的品性心存疑虑” ...心存疑虑我还带你来,是抽风吗 一肚子的姑娘你听我说就这么被堵回去了,许莲只觉得这样的相看貌似和盲婚哑嫁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啊,只多了点外貌协会的偏向而已,但人家正主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第一次做媒,虽说成功了,但感觉不怎么好,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强买强卖地做恶人了,许莲当天晚上还做了个噩梦,表姑娘婚后不幸福抑郁而终,死后变成鬼来寻她索命,惊吓倒还好,许莲只是被雷个半死,婚后不幸福抑郁而终?她这竹马得有多凶残。 不管怎么说,婚事还是这么定下来了,虽说没有赐婚(老菜梆子在床上躺着不方便),经皇后同意给周家人授意过的,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太子效率很高的给老爷子升了爵位,又封了吴安做三品的卫千牛将军。 虽说武官进得快,如此跳级升,绝对可说是平步青云,世人只当是太子妃的裙带关系,太子为偏爱正妃,加上皇长孙是太子妃所出,为了皇长孙有母家依靠而提拔了许家,而为妨外戚作乱,才提了忠毅公的义子,不提亲子。 许莲对此是呵呵的,也不看家里两个小萝卜头才多大,想提也得能提好吗,另外担心她日后牝鸡司晨实在是太看得起她了。 两家的婚事赶着在年关前办了,其实也不止这两家,如今许多人家都赶着办亲事,说句不好听的,今上这身子骨撑不撑得过年关还说不准呢,到时候国孝三年,可是什么都耽误了。 京中繁盛的喜事一桩接一桩,见天的可见街上吹吹打打十里红妆自是不提,天时渐冷,入了东时,第一场雪终是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许莲把已经能摇摇晃晃站一会的小狐狸包成了个粽子,抱着他隔窗看雪景,接了雪花任由它融在手里,小狐狸见了觉得神奇,“啊啊”地叫个不停,笑闹了一会,许莲手酸了,把儿子交给太子抱会,一边甩着手臂一边道:“今年的雪下得晚,老天爷可给面些,千万别下大了又成灾。” 太子坐下来,把儿子放在床边的小塌上,由他抓着袍角把父亲当成大树开始爬,回许莲道:“天时既定,向来不由人意。” 许莲对他这略显悲观的论调略感奇异,本以为他会说什么祭天酬神或者求助于钦天监的。 看来古人也有不迷-信的,或者说迷-信对他们来说只是手上的工具罢了。 雪情不重,亦未成灾,倒是延平帝的病情陡然加重,终究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65|第 65 章 延平帝驾崩之际,太子和几位往日说得上话的宗亲近臣都赶去骊山见所谓的最后一面,顺带听听遗旨,不过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有一身缟素的皇后面无表情地宣布“陛下驾崩”的噩耗,风和泰水一时哭声震天。 消息传到宫中,当夜行闻丧之礼,京中丧钟齐鸣,整夜不绝,一声沉闷过一声,许莲自己睡不着,担心小孩子也因此失眠,亲自去看,结果小狐狸睡得十分安稳,梦中还不忘吐泡泡,看得许莲忍不住去戳他粉嫩的脸蛋。 从孩子屋里走出来,一阵冷风吹过,许莲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春桃迎上来给披上大氅,许莲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慢慢往回走,突然想起了三皇子的事。 “三皇弟的病怎么样了,咳得还厉害吗” “娘娘放心,太医来瞧过,饿了一天,开了几帖药如今好多了。” 许莲皱了下眉,她就听不得这种饿孩子激发他们自身抵抗力再开药的法子,又嘱咐道:“盯紧些,先帝刚走,万不可在这种时候出什么岔子。” 春桃应下,许莲想想还是不放心,觉得还是去看一趟比较稳妥些,脚下便往小叔子的住处走了,春桃忙劝道:“这么晚了,娘娘过去怕是不妥呢,三殿下这会怕是也吃了药睡下了,娘娘这一过去,他们还要接驾,反倒打扰。” 许莲很无奈,不妥什么不妥,那是个十岁不到的娃,谁要是因为她这个做嫂子夜里去探望生病的小叔子一趟就诬陷他们两个有□□,她就请他演示一遍这么高难度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到的,心中不爽口气也带出了几分强硬:“这有什么?你让人提前过去打声招呼,本宫偷偷的过去,让他们不许声张打扰了皇子休息便是。” 春桃拦不住只得照做,许莲到了那果然已经熄了灯,门外值守的宫人看着很警醒的样子,许莲隔窗看了一眼打算回去,突然听见屋里面传来响动,呜呜咽咽的,似是抽泣声。 许莲犹豫了下,亲手结果一盏羊角风灯,走进去,小小的人儿裹在被子里,侧向里侧,看着倒像是熟睡的样子,许莲唤了一声,三皇子慢悠悠地转过来,挂了泪珠子的小脸对着她。 许莲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丧钟鸣成这样,小狐狸没知没觉的睡得好是因为心无挂碍,她就不信三皇子也能睡得这般安稳。 许莲把灯笼放在桌子上,解了大氅,拿出手绢替他把眼泪擦了,三皇子吸着鼻子小声地问了一句:“皇嫂,父皇是不是大行了” 许莲是多么希望这孩子再单纯一些,她也好拿什么极乐世界,去了远方之类的话来哄他,如今她只能盯着他的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父皇卧榻良久没撑过去,确是走了。” 三皇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眼眶又盈满了泪水,只强撑着不许它落下来。 “想哭就哭吧,不过答应皇嫂可不许哭得太凶了,大殓之后就是哭灵,这会哭得太狠伤了身子,到时候你撑不住。” 三皇子没应,又问:“哭灵的时候我母妃会不会来” 许莲不忍心再说什么,没回答,三皇子又想再说什么,一时情绪激动之下话也没说完整就一阵是猛烈的咳,许莲替他顺着背:“你这风寒也有几日了,怎么还是这般厉害,太医开的药都喝了吗?” 说好的感冒吃药一礼拜,不吃药七天能好呢? 这孩子自然是劝慰她说没事汤她不用担心,许莲放心不下,很婆妈地细问了他几句吃食起居的问题,结果就问出了端倪。 “这些滋补的都是谁给你送来的” 小孩子不能吃这么补的东西是其一,其中很多甜腻的会伤嗓子,怪不得咳嗽好不了,许莲有些生气,心道被她抓住不论是谁先打一顿修理下再说,不料三皇子有些吞吞吐吐,一副不太方便说的样子。 许莲在这一刻各种侠完美附身,就差拍着胸脯和他保证了:“不要怕,实话实说,有事皇嫂给你做主。” 受害人一脸为难地说:“...不正是皇嫂您派人送过来的吗?” 许莲:...刚刚的os当她没说可以吗? 事情自然没这么简单,许莲回去之后立马问了春桃是怎么回事,春桃暂时也出于抓瞎状态,表示立马下去查,许莲给拦了,这种时候满世界查人问案的还嫌不够闹腾,先别声张,暗地里留意下,等过了国丧过了再说。 其实不查她也能猜的出是谁,候选人真的不多,用排除法就可以了。 要说阖宫最想盼三皇子死的是皇后,现在应该叫太后了,但是她这婆婆做事向来干脆不拖泥带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对不会是孩子感冒老不好这么简单,指定是离奇暴毙或者意外身亡这种级别,但她这种事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在东宫,不然屎盆子就砸在太子头上了,因此排除皇后。 其次是太子,理由和皇后一样,再加上一点,以他前些时候对兄弟之情的珍惜程度来看,要是这会突然担心这个弟弟和他抢皇位而痛下杀手,那只有一个解释,疯了或者被人给穿了,因此太子排除。 剩下的就只有以害三皇子来给许莲找不痛快可以解释了,延平帝刚去,可谓尸骨未寒,这种时候如果三皇子出了什么事,给太子扣一个不仁的罪名是妥妥的,再不济,总是她这个嫂子没照顾好了,从孩子的病状并不严重来看,偏向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多,三皇子没被照顾好,她这个做嫂子的不经心,以太子对这个皇弟的看重来看,她必定要吃挂落,那么太子因此对她不喜,最终的受益者是谁呢 直接得益不就是剩下三个有名位的女人吗?莫氏张氏位分又太低,没那个资本和她抗衡,唯一有资本有胆量也有立场和她作对就只有周氏了。 选在这种时候给她找不痛快,是吃定了她不能大张旗鼓的闹将开来,还真会选时候,许莲恨恨地让人去给韩嬷嬷递话,把意思透了过去,重点放在三皇子没被照顾好,耽误太子名声这件事上。 其实真论起来,韩嬷嬷才是照管人家起居的正主。 春桃犹豫道:“虽说三殿下的衣食起居一直是嬷嬷照料的,如今出了事情不查,反交给嬷嬷,嬷嬷就算想彻查,娘娘不发话,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许莲“哼”了一声:“有些事我不好闹起来,嬷嬷却是方便的,周氏以为这只是打了我一个人的脸,也不想想这位东宫大嬷嬷的脸也被她打了。” 这件事最后报应在了一些小事上给周氏添堵。 比如服丧要茹素,但是膳房有一项技能就是把素的做出荤的味道来,那是要话几分心思的,在韩嬷嬷的授意下,周氏每日的膳食变成了全素,没一点荤腥的味道,对外还夸说侧妃纯孝,哀痛先帝,茶饭不思,荤腥不碰,让得了名声的周氏连苦都法诉,再比如冬日屋子里阴冷,一靠地龙二靠烧炭,地龙只有许莲的正院有,周氏的侧院基本只靠烧炭,本是上等的炭,虽不必许莲这的银丝碳,也只差了一点,如今全换成了下等,烧起来一屋子烟的那种,这事周氏倒是想哭,可惜管事的韩嬷嬷不搭理,许莲闭门不见的,实在没地方哭。 许莲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得知周氏被韩嬷嬷修理了,心说一声活该,便把全副心思都用来应对大殓之后的哭灵上。 照例,延平帝的尸身运回宫中,在平日起居昀光殿的停灵七日,以示寿终正寝,皇后也回来了,领着内外命妇连续三天,早晚两次地在灵前痛哭。 许莲自然也在其中,自她入宫以来从没有跪过这么长的时间,心中惧怕,恨不能把《还珠格格》里面护膝的跪得容易给安到膝盖上,想想掉下来被发现的窘态才作罢了,真去了发现宫里还是有点人性的,给她们一人发了一个蒲团,虽然跪久了并没有什么卵用,另外她惊讶地发现,宗亲里面甚至有挺着大肚子来哭灵的,想想人家的苦逼程度,许莲觉得自己真没什么好抱怨的。 跪了一整日,又淌了一缸的生理盐水,许莲原本还担心自己哭不出,结果春桃早准备好了,用药一薰,眼泪和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流,只是哭多了还是眼睛疼,许莲肿着一双核桃眼留意了下,哭灵的太妃中全是陌生脸,柔嫔和淑妃通通没出现。 晚上馒头拿热帕子和鸡蛋给许莲敷眼睛的时候,许莲问道:“淑太妃和柔太嫔被挪到什么地方” 馒头表示柔太嫔不知道,关于淑太妃的说法有很多,比如行宫自缢,殉先帝而,又或者削发为尼宁佛塔了却残生,当然传得最多的是被太后秘密处决了。 许莲对这个说法的接受度比较高,这两人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只可怜了三皇子,听了这许多流言,又不知道要怎样伤心。 不过很快的,所有人就发现自己错了,太后并没有偷偷地弄死曾经的死对头,她并不做任何隐瞒的在延平帝停灵日满当天,派人将其扑杀。 66|第 66 章 所谓扑杀,是将罪者收入布袋,扎紧袋口,由内侍高高扛起摔于地下,一下便可骨摧筋折,内侍控制着力道,为求被行刑者受尽苦楚,往往要反复摔上三至五下,才许气绝身死。 许莲听了扑杀的具体过程只恨自己嘴贱,问那么多干嘛,又吩咐下去,让底下人都把嘴给闭紧了,不许叫三皇子知道。 春桃应下却也说了句实话:“这宫中最管不住便是口舌了,何况太后娘娘做得这般明显,不就是想让裕王殿下知道吗” 这声裕王,让许莲想起三皇子是延平帝生前亲封受冠五珠的亲王,太后这般作为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要断了新帝维系兄弟之情的念想,生母被杀,死得又这般惨烈,裕王焉能不恨? 许莲一下从榻上坐起:“从现在开始,不许裕王出东宫一步,任何人来请都不许去,着人严加看顾饮食。”想了想还是不妥,论宫斗,她是不可能玩的过她这位婆婆的,许莲又加了句:“让他搬去和载柠同住,两人每日吃食共取一处。” 春桃脸色一白立时跪下来拦道:“娘娘...” 许莲摆摆手不让她说话:“你快去吩咐便是,虎毒不食子,载柠怎么说也是太后的嫡孙,又是长孙,她不会这般狠心,若是因为加害裕王而害了我的载柠,她就不怕殿下与她离心吗?” 如今为了保住三皇子,这是唯一之计,停灵期满之后便是入葬,之后便是登基改元,新帝如今腾不出手来,她绝不能允许这孩子这时候在她这出什么事,这一计虽然有风险,起码阻止了皇后在吃食起居上下手,她只要能拖得一时,她丈夫必会护住她这小叔子的性命。 英华殿,新帝坐在上首听礼部尚书奏陈丧葬一应礼制规格,不久显出疲态,尚书会意,寻了个流程有处不妥,还需再改进一番的由头退下了,新帝撑着额头,陈宝近前来说了一句。 新帝睁开眼睛:“扑杀?什么罪名?” “淑贵太妃...”陈宝说出口便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庶人杨氏灵前失仪,对先帝不敬,太后娘娘命人将其扑杀在上阳宫了。” 新帝摇了摇头,母后都不许杨氏去哭灵,她怎么有机会在灵前失仪呢? “裕王近来如何?” 陈宝说出许莲下的命令,新帝不料她有此魄力,说了句不知是赞是贬的:“她倒是个狠心的。”转念一想,实在不放心母后会出什么招,对陈宝道:“将裕王带来,与孤同住。” 他肯接过手去,许莲实在是松了口气,晚上不用做噩梦了,要不是没办法她也不会出此下策。裕王走的时候她去送了送,屋子里宫人们收拾一应起居物事,闹腾得很,裕王一人坐在床沿,两眼直直看着顶上的横梁发呆显出安静来,许莲过去牵了他往院子里走走。 昨夜的积雪宫人来不及清扫,只往雪地里撒了一层盐巴等它自行融化,许莲二人在其上慢慢地踱着,留下一串的脚印。 许莲觉得这么光走不说话有点干,想随便找点什么说说,就想起来那个被赶走的奶娘的事:“你的奶娘已经被放出宫了,回了她丈夫儿子那里,只是因为是被赶出去的,家里似是很不待见她,要她出去做工添补家用,日子比起从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可难过多了。” 说到这里,许莲感受到这孩子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接着道:“这马上要分离了,能告诉皇嫂,是为什么讨厌那个从小就伺候的你奶娘吗?” 许莲等了一会,这孩子停下来仰起脸,鼻子冻得红通通的:“我是要她活命,奶嬷嬷平日里是很烦,大事小事都要拘着我,但到底伺候了那么久,我不想她出事。” 许莲了然,这和自己的猜测对的上:“你觉得皇嫂容不下她?” 裕王眼珠一转,黑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哀戚,答非所问:“皇嫂,我知道母妃已经去了,是母后娘娘杀的她。” 许莲一惊,随后是满腔的震怒:“是谁告诉你的?” 裕王摇摇头:“我不知道是哪个宫人在墙根里说的,被我听见了。她说,‘庶人杨氏,尸骨无存,连妃陵都入不得,只怕屋里那个也熬不了多久’”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仍是十分平静地继续道:“皇嫂,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母后娘娘是不会放过我的。” 许莲蹲下来单膝抵在雪里,一点诓他的话都不想说,平视着他的眼睛道:“不会的,我与你皇兄一定会护你周全,沣儿不信我,还不信你皇兄吗?” 许莲自己说出的话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有几分可信,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在宽慰他还是在宽慰自己,只盼她夫妻二人做的这番努力能阻止太后的杀孽继续,不要再平添波澜。 新帝登基,改元熙和,许莲也在这一天被册封为后,做了这帝国女人最尊贵的位子,不过许莲并没有太多感觉,一个是自从熙和帝定下大局,这也是迟早的事,另一个是帝位更替之时太后杀伐手段太过凌厉,令她这个做媳妇的心生恐惧。 她总有一种感觉,这寂寂深宫,如血盆大口,早晚将一切美好吞没。 册封当日,她穿着十六层纬衣的凤袍,头顶缀满珍宝翠玉的凤冠,差点把脖子压断,如当日受封太子妃一般,在奉先殿跪着听了半天的旨。 随后转去文化殿,接受内外命妇的参拜,就算只要做菩萨,她也是快累趴下,盯着那么重的头冠,脖子撑不住也就罢了,她总担心这么长时间下来,头皮都要给坠掉了。 这还不算,受礼之后她还要搬家,她和熙和帝商量过了,延望宫不管太后还想不想住,她为了表示对母后的尊敬,都是不住的,从中宫选了处懿祥宫住了便是,最重要的离帝王起居的昀光殿也近,方便他来。 册封大典之后,熙和帝就过来了,一进来就听她着急忙慌地让人把凤冠卸下来,还不住的抱怨:“这也太重了,戴一天,我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熙和帝走过去,见到满面浓妆的她梳了个庄重的十字髻,看了都不像她,宫人们行过礼都退了下去,许莲转身站起要行礼又被他按了下去,许莲一见到镜子里涂的和日-本艺伎一样白的脸叫了一声把头埋进臂里:“你先出去行不行,我这还没完事呢。” 熙和帝就爱见她这副样子,分不清主次,尽在意些没边际的东西,这一阵子的卒郁也因而一扫而光,打击她道:“就你这样子,卸与不卸一般的丑,至于这般在意吗?” 许莲被他打击得久了,防炸毛能力也强得多,自顾自地擦脸不去理他,熙和帝看了一会没再开玩笑,忽然道:“等开春,朕想让裕王出宫建府。” 许莲惊讶了一下:“开春他也才十岁啊,是不是太小了?” 皇子出宫建府不说弱冠,起码得十五以后吧,十岁就放出去也太早了些,不过他自有他的考量:“也不去封地,就在京中赐他一座府邸,再赐些护卫,年纪小也没事。” 这不仅是保护,不让太后在宫中方便下手,也是防备,如果远在封地,他真有那个万一的心再去防范也有些鞭长莫及,许莲领会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劝了,察觉他神态略有疲惫,不欲再谈这些严肃的事,但忍不住又想起来一事,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裕王留京不去封地,那季昕沦呢,你打算让他一辈子待在宁佛塔不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熙和帝眼中有过一瞬的厌恶:“若他肯安分在那待一辈子,未必不是好事。” 67|第 67 章 当陈宝过来询问她要给从前东宫里的老人定名号的时候,许莲懵了一下。 皇后的职权包括这个吗?万一她是个小心眼的,随便给她们三个扔个采女和御女的位子这不坑人吗,结果仔细听才知道,不只是有名位的三位,剩下的伺候过的但没有名位的也得掂量着看怎么办? 许莲粗粗瞟了一眼,人不多,知道这是在东宫没有小妾之前送的年纪大懂人事的宫女,觉得人家这辈子既然都这样无奈的折在这宫里了,没了指望的人生吃住还是舒服点为好,于是大手一挥,给了才人的位分让她们和从前一样扎堆住在一个单独的宫苑,其实论理她们是要被拆单分去高位嫔妃的偏殿的,许莲脑补一下可能出现的各种宫斗画面就慎得慌,拉帮结派什么的还是要扼杀在摇篮中。 至于剩下三个,张氏和莫氏都封了四品的美人,周氏封了三品的婕妤(嫔位以上才有资格来晨昏定省),当然啦也是分开的,反正现状是人少地多嘛,就算把所有人分散开一个住一宫也是够用的,许莲承认自己不想她们来晨昏定省才这么做的,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嘛,大家保持距离,可以有效的减少撕-逼。 这个结果拿回去,熙和帝那里自然是半句话都没有,就等执行了,让许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后出来拦了一下,还不仅是拦,里面有点打她脸的意思。 是方姑姑过来传的话,面部表情有点严肃,许莲还担心了下该不是口谕传懿旨让她跪着听的那种,那不成受气小媳妇了,不过还好,方姑姑的脸臭归臭还是站着把话传了一遍就走了。 大意是说许莲给的位分太低了,周氏怎么说出身也摆在那里,周家怎么说还是太后的前亲戚(太后的妹妹已经去了很多年了),面子上还是要顾着些,而张氏和莫氏伺候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你这样做会让人家寒心的巴拉巴拉。 许莲真的很想说,您老人家把晨昏定省的规矩给改了,我分分钟让她做贵妃成吗? 当然这话只能想想,真说出来就成意图更改祖制,这个罪名她可担不起。 这还没完,方姑姑前脚刚走,春桃就进来报称周氏刚从寿康宫出来,太后娘娘在宫人面前夸她有规矩,赐了个“宁”的封号。 事已至此,许莲也就随便了,把她们三个的位分一次往上提溜了一下,既然以后打照面免不了,干脆封的高点,做个人情,周氏提了贵嫔,另两个提成了嫔位。 这样日后晨昏定省看见就不只是周氏一个人了。 旨意都发下去了,许莲说没一点不舒服也是不可能,但转头就忘了,她目前在意的只有儿子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问题,都快六个月了,怎么就半点叫声妈的意思呢。 估计是问的次数多了,奶娘还安慰她,男孩子开口都晚,是正常的。 话虽如此,许莲还是时常把儿子抱过来,有空就不停在他面前嘚卟几句,试图唤起小狐狸的开口的兴趣。 馒头去传话,奶娘带着小狐狸过来,因为许莲说过现在他会走了都让他自己走,不过奶娘怕磕着这位小爷,每次都是抱过来然后在距离许莲房门十米处把孩子放下,让他自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许莲清楚也懒得说破了,一个是同情奶娘也一把年纪了,跟在小狐狸后面亦步亦趋,眼神里满满都是“小主子诶您可千万摔着了”的惊恐,二是凭儿子现在一码的步速,让他自己走过来还是有点费时间,等他走到了她也可以开饭了。 但她还是不同意往精细里养孩子,不论男女,太精细其实不利于成长,不说摔摔打打那种残暴的挫折教育,但平常一点就行了,她虽然很想养出一个宝玉那样剔透的少年,但是如果一个不小心歪成了妈宝她也是一定会崩溃的。 豆沙包和肉包两只已经在许莲房里卧了一会,这段时间,豆沙包的体重成指数增长,说好的小只呢?许莲是以崩溃的内心看着它长成了庞然,再看他以这副身躯卖萌也总有种心酸的错觉,肉包的体形也在长,身子变得细长,皮毛水滑温暖,最适合冬天的时候抱着捂手了... 肉包原本是伏在豆沙包背上,眯眯眼睛,舔舔毛,对底下这个狗肉沙发很满意,不料小狐狸迈着小短腿一进来,原本趴着的一脸狗生好无聊的豆沙包立马找到了狗生的希望,一下就站起来冲过去了,完全不考虑背上的那驮会不会因为他的热情被甩到地上。 小狐狸对于狗狗的热情已经很习惯了,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继续往里走去,许莲看得好笑,这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朕心甚慰”的样子一定是遗传他爸的,结果被甩得一蒙圈的肉包直接炸毛了,冲到一人一狗拦着,大有一喵当关,万汪莫开的霸气,抬着脑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喝噜”声,似是警告,一副时刻准备战斗的样子,豆沙包被它欺负惯了,没敢上前,小狐狸也愣着没动一下的意思。 许莲很好奇儿子会怎么做,拦住了要把猫抱走的太监,只见小狐狸呆呆地想了一会,又去看母亲,觉得还是去母亲怀里比较重要,对于喵大人的威胁选择了无视,一脚直接跨了过去小跑着奔向了许莲。 肉包知道这人不能惹,惹了太监就不给饭吃,操起老本行欺负豆沙包去了。 许莲笑得不行,一把把儿子抱起来,捏他的小脸蛋。 儿子呀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被捏得很不舒服的小狐狸:“...喝噜”。 许莲直接就给跪了:教了那么多天说话,结果模仿的最好的是猫的咆哮。 逗儿子期间陈宝又来了一趟,带来了熙和帝的赏赐,这次的赏赐和以前可以说不是一个级别的,许莲就看了开头几样,后来听着礼单子太长就直接让往库房搬,倒也不是她好东西见多了抵抗力变得有多强,只是自从她正式以夫妻的角度去看待她和熙和帝的关系,就产生了一种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想法,对于这厚重的赏赐总有一种从一个库房搬到另一个库房的即视感。 一屋子的嘻嘻哈哈地笑闹气氛,秋水从门口进来,低着头报了一句:“宁贵嫔娘娘在外请见。” 还在捏儿子的脸蛋的许莲本是笑得不行,忽地就撂下脸色来,春桃等人都垂下头去,太监有眼色地把两只抱下去了,许莲见一屋子的人这样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明显了,复又笑了一下,道:“她来做什么?” 秋水道:“宁贵嫔接了旨意,来叩谢娘娘。” 许莲上下嘴皮子一碰,回得很干脆:“不见,让她回去。” 秋水没动,抬头想想看看许莲脸色,一不小心正对上了眼神,许莲这下是真的冷了脸色,儿子在跟前不想发作,春桃看懂许莲意思,出去回宁贵嫔,走过秋水身边时瞥了她一眼,秋水被这一眼弄得浑身发凉,又不敢再抬头说话,只得跟着春桃出去了。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夜色与水一般浸上来,冷风伴着一阵一阵的雪在门窗外不断呼啸着。 许莲让人把儿子被抱下去,屋里一时显得很安静,只有碳盆不时发出“哔拨”声响,被远远传来三记钟声盖过,许莲听到恍惚了一下。 馒头提醒道:“明日便是除夕了。” 许莲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年了,因为延平帝大行,全国举哀,和过年的时间又隔得太近,这个年自然过得低调,不只少了喜气,也少了很多无谓的流程。 门外传来唱和,馒头显出喜色:“奴婢扶娘娘去接驾。” 平日里没接驾的习惯许莲还沉浸在刚才那种操-蛋的心情中,一头雾水地被她搀了出去。 熙和帝陡然见了从正殿出来的许莲也是一愣,目光落在她鬓发上落的几点雪粒子上。 周遭的宫人都在,许莲觉得出都出来了,面子工夫总要做一下,广袖一收就要下拜,下一瞬就被拦了,握着手直接被拉了进去。 许莲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就眨着眼睛看着他,熙和帝不说话,只看着她这样子笑了一下,把人拥进怀里,摸头杀的姿势。 宫人们早退了出去,许莲现在已经一点都不郁闷了,笑问他:“这是怎么了?” 熙和帝在她背上摩挲了两下,缓缓道:“不想到如今,还要你受委屈。” 许莲从他怀里离开,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道:“其实没什么大事,母后也不是特意针对我。” 只是不爽她对裕王的百般回护,坏了太后斩草除根的计划罢了。 熙和帝沉默着,面色仍有不虞,许莲胆子依旧很大的,上手开始搓他的脸:“行了,是不是我这懿祥宫里的炭火烧得不够啊,进来这么久脸还冷成这样。” 熙和帝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任她大逆不道地揉着,目光还是试图透出威严来:“反了你了。” 68|第 68 章 懿祥宫正殿的台阶前,春桃给宁贵嫔递过话,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秋水一同像殿内走去,在门槛前春桃顿住脚步,回头道:“往后你就不用进殿伺候了。” 纵然心中已忐忑许久,秋水此时仍是不可置信,在阶上一跪就要哭求,秋水不避不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陛下就在里头,不要命就哭吧。” 秋水一声低泣噎在喉中,面上显出惊恐。春桃撇下她,径自立在门外,秋水无人可求,一时跪也不是,立也不是,不一会殿内烛火一息,玉露带着一列宫人鱼贯而出,与春桃对了个眼神。 春桃就便知道陛下和娘娘还是好得如从前一般,心也跟着落下了。 玉露交过班,便要回房,秋水看准时机,在玉露经过的时候抓住她裙摆:“玉露姐姐,求你...” 看了这么久,陈宝实在忍不住出了声:“圣驾在内,还许她闹?中宫的规矩就这般松散?” 陈公公发了话,春桃一个眼色,马上上来两个太监把秋水拖了下去,春桃朝着陈宝半蹲了下算作请罪,殿内传来衣料摩擦和呼吸起伏的声响,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春桃和身后的宫女都忍不住面上一红。 秋水被太监架着,想着此次被逐出中宫,日后又有哪宫敢要她,不禁面如死灰,不想太监并未将她带出懿祥宫,只是带到了三等宫女住的角房便扔下她不管了,三等宫女平日里做些不重的洒扫杂役,比起从前在娘娘身边伺候的日子自是差多了,可是比起驱逐的屈辱,秋水不觉失望,反有劫后余生之感。 角房里的人本都睡了,突然被一个新进来的给搅扰了,自没个好声气的,其中更有个平日里和秋水有过节的的宫女,点了灯看清是平日端着高人一等架子的秋水,嗤笑一声讽道:“这不是秋水姑姑吗?这是哪阵风把您刮到这下等女使的陋居来了?” 欺生本是人的劣性,加上秋水平日对于低她一等的向来不怎么尊重,同屋的没一个替她说话的,秋水怔怔看着这一屋子的陌生面孔,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年节过得本就冷清,加上太后身子有恙,宫中更是生不出什么喜庆的气氛,许莲身为儿媳,终日榻前侍疾。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年纪大了身子骨自然不如年轻时候,在加上宫里的房子梁高纵深,人住在里面受的阳光不足,年岁大了阴天下雨的时候骨头便疼,寒冬腊月的便多叫了几次太医,惊动了熙和帝。 许莲不懂医理,尽孝也得曲线救国,特意和晨露学了一手按摩的法子。说起来这个顶替夏荷的晨露,平日为人低调得很,不争功不抢事的,许莲印象中她时常低着头默默做事,帮自己按腿的时候手法很不错,如今需要学新技能,第一个就想到了她。 毕竟是速成班,许莲心里清楚不可能学到怎样的水平,很可能还不比不上延望宫里一个二等宫女的手法,好在尽孝有一定的形式主义在,不需要她有多高超的按摩水平。 果然她在太后小腿上按了没几下,远没到手酸不行的程度,太后就一脸欣慰地道:“皇后有心了。” 许莲笑得一脸满足:“儿媳粗苯,学得不好,幸得母后不弃。” 听闻姨母病了,也进宫来探望的周绫在一旁帮腔:“皇后娘娘纯孝谦逊,怪不得哄得姨母成日欢喜。” 太后不言,笑容依旧,仿佛真的十分认可许莲这个儿媳,几日前提宁贵嫔位分让皇后不痛快的事也根本未曾发生过,许莲接不上话,只能跟着笑,笑得腿肚子都发软了。 周绫看出气氛的微妙,适时地闭嘴了,太后目光移向与皇后走得越发亲近的侄女身上,见她绾了个妇人髻,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挪不出心思,一时未顾及到她的婚事,她便为自己谋划,主动靠拢了皇后,与许家结了亲。 说来她死去的妹妹若是有女儿一半的胆魄,也不至于早早折损在了后宅的阴私中。 太后思量间隐晦地问了几句周绫婚后生活的情况,左不过婚后生活是否和睦,夫妻那档子事是否和谐,许莲本以为表姑娘会一脸娇羞地说一切都好,结果娇羞倒是娇羞了,好却并不一定了。 “除了三朝回门的时候出了点小岔子,旁的都好。” 这个小岔子指得是吴安带周绫回门的时候,周府有所怠慢,尤其是老丈人,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当然原因绝不是闺女被傻小子抢走了那种天然看不顺眼,表姑娘此时在太后面前不假思索地提了起来,也是向许莲表达对娘家的不待见以及和吴安的夫妻齐心。 方姑姑带人给炉子加了点炭,太后看了周绫一眼,想起侄女从前在府里受过的磋磨,眼中添了两分慈爱,之后又朝向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许莲道:“皇帝去了太庙祭天,这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是,消息已经传过来了,儿媳已着人准备一应接驾事宜。” 太后赞许地看了许莲一眼,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你与皇帝恩爱甚笃,哀家素来是知道的,帝后相睦本是好事,不过也不可就此让皇帝冷落了后宫,宫中只有柠儿一个孩子还是太冷清了些。” 宫中子嗣稀少,自然是许莲这个做皇后不是,许莲辩无可辩,只得告罪。 “你也不必请罪,原也有宫里妃嫔过少的缘故。” 这话说出来就是要许莲去接上一句“儿媳也正有此意,不如选些人进来充实后宫”,但许莲闻言也只是低着头,一副您老说得都对的样子,太后见她不上道也不恼,自顾继续道:“如今宫里叫的上名号就那么几个,妃位不好久悬,依哀家的意思,你也该向皇帝进言,选秀充实后宫。” 一听选秀,许莲一愣,和周绫对视一眼。原本以为太后只想如同当年选太子妃一样,开个宫宴或者寻个什么由头,让官员女眷们进宫一趟,从中择几位选入后宫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惩罚许莲搅扰除去裕王的计划是一回事,太后希望熙和帝子嗣丰盈的心也是真实的,但选秀却有不妥,虽说国丧是以日带月,已经除服,但到底延平帝刚去不久,按理三年内都不宜进行选秀,非要选,也得过了头年,就算太后再厌恶许莲再心急多抱孙子也不会不明白这点,如今故意提出这点,意欲如何? 场面了冷了片刻,还是周绫先开了口:“姨母,这事绫儿本不该多嘴,后宫诸事本就应由姨母作主,但绫儿有一事不明,国丧未过,广选秀女是否有所不妥?” 太后最近噙了一丝笑看向许莲,竟是不十分坚决,有听听许莲意见的意思。 许莲对上太后的目光,一抿唇觉出不对来。此刻时近正午,太后还拘着她们二人在此说话已是怪异,还选了这么个能扯皮的话题更是诡异,按理她深得熙和帝爱重,自然想延迟选秀,又有国丧这么个正理,她自然是要用尽浑身解数来劝服太后改变主意的,但太后本身就不是个被掰扯几句就拿不定主意的人,若是已经打定主意自然不必有此一说,懿旨一下她有几个胆子敢和她脚板,若是本没这个意思,又何必说出来试探?两头一堵住只能说明这场谈话的重心根本不在话题本身,太后只是想借此拖住自己而已。 她许莲何德何能,拖住她干嘛?凭太后的身份有什么事是拖住她才能完成的? 等等!裕王。 许莲想到一种可能,惊骇之下几乎要心神不定,勉强稳住才不露出异样:“母后自然有母后的道理,儿媳并无异议。” 听许莲应得如此干脆,太后面色微变,许莲见状赶紧作告辞状:“母后恕罪,儿媳出来已有一会,柠儿见不到母亲怕是要哭,儿媳现行告退,等午膳过后再来伺候母后。” 太后敛了笑意:“倒是不必忧心这个,让人把柠儿抱来便是,哀家也有日子没见过他了,甚是想念。” 许莲马上找到个不能反驳的理由顶回去:“柠儿周岁都未过,只怕这般天时抱过来吹了风倒不好了,等风雪停了,天时好些,儿媳定把他抱来给陪伴母后。” 太后面色完全冷下来,周绫大气也不敢出,不明白一向安分地有些胆小的皇后今日怎么如此反常敢和太后叫板,许莲说话的时候完全是半躬着身子垂着眼睛说的,如果猜错她便是在作一个很大的死,话出来就心如擂鼓快要顶不住心理压力。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太后终于开了口,声音冷然无一丝波澜:“皇后来侍疾不过片刻便要离开,可见是个不诚不孝的,去延望宫的小佛堂捡半日的佛米养养性子吧。” 这话说得重,周绫听得都面色发白,许莲此刻却是再惧也顾不得了,等捡完佛米,裕王的尸体怕是都要凉透了。 69|第 69 章 许莲当机立断,决心粗鲁一回,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跑,周绫目瞪口呆,太后惊讶之后立时喝道:“拦下她。” 事出突然,宫人们来不及反应,许莲跑起来又十分豁得出去,为了减负增加速度,一路奔一路丢钗环,没到半路已经披头散发同泼妇一般,凤辇也弃用了,11路公交车开得虎虎生风,不走九曲回廊,专从御花园里头穿过去,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裕王出宫建府的日子定在三九之后,如今还住在武英殿与熙和帝同住,前朝和后宫隔得颇远,许莲养尊处优多时,体质养得废了,这大约一刻钟的路程简直要了她的老命,到达时,正碰上方姑姑带了三名侍从进入,一名侍从手上还端着盛了酒盏酒杯的托盘,当即大喊一声“慢着”,边拦在了她们面前。 方姑姑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太后有命,还望皇后娘娘不要阻拦。” 许莲拢了一下头发,也不和她废话,伸手夺过酒盏就往地上一砸,琉璃做的酒盏砸地碎片弹起,混着酒水泛起的“嗞嗞”声流了一地。 果然是毒酒无疑,许莲砸了凶器心稍稍定了,往寝殿方向走了两步站定,大有一副“要想过去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的凛然之感,方姑姑无奈:“娘娘何必为难老奴?” “本宫不为难你,你也别来为难本宫,母后那里你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本宫头上。”许莲说得笃定,心中却在打鼓,这方姑姑是太后亲信,不会轻易被她说动,纵然说动了也只能拖得一时,一旦太后带人赶来,一切玩完,熙和帝銮驾回朝要等明日,她是真没那个自信可以拖上那么久,如今只能盼望方才奔逃时给春桃的眼色,这丫头能乖觉些传信到太庙处,熙和帝得信能及时回来救场。 方姑姑摇头:“娘娘请让开,老奴实在无意冒犯。” 这便是没得谈了,许莲只恨如今身边无人可用,一点气场都开不起来,只得用皇后的身份压她,冷哼一声道:“方姑姑侍母后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纵然这会冒犯了本宫,本宫也不能将你如何,只是本宫如今身怀龙裔,不知皇家血脉在方姑姑眼里是否也是这般不值一提?” 这是许莲诓她的,她肚子里没货,前两天才刚刚送走大姨妈呢,如今国丧,她要是有了可就好看了。 方姑姑先是一惊,马上就明白过来,偏头对后面的人吩咐一句,一个內监立时领命而去,许莲知道这是去请太医了,等太医到了,太后早就赶到了,眼看马上要拦不住了,许莲心急如焚,面上还不能露出丝毫焦急恐惧。 果然没过多久,太后凤驾便到,边还有一脸焦急的周绫,许莲心里一个咯噔,心道完了,太后坐在撵车上,对着方姑姑摇摇一指:“继续做你的事。” 说着就上来两个內监要去架许莲,许莲狠狠一瞪倒颇有几分威严,內监有过片刻的踌躇,然太后积威已久,內监到底还是把许莲驾到了一旁,方姑姑眼看大局已定,不慌不忙地朝太后一福,禀告了毒酒已毁,许莲可能有孕的事,太后看了许莲一眼,命人去请彤史女官,许莲明显感觉內监抓着自己的力道都松了几分,乘机努力挣脱,边喊道:“母后,裕王若是死在您的手里,陛下将会何等伤心,您三思啊。” 太后神情有些疲累,闭上眼不欲多说,一挥手,就有人从寝殿内把裕王“请”了出来,內监不敢用十分力道伤了许莲,许莲一下挣脱开,把裕王搂在怀中,对着太后喊道:“罪不及妻儿,祸不及子嗣,庶人杨氏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您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太后睁开眼,盯着许莲一字一句地道:“妇人之仁。你懂什么?” 太后她老人家好不容易开了口,许莲赶紧抓住这一线生机,也不和她谈什么仁义道德,稚子无辜,只说:“陛下这些时日与裕王殿下同食同寝,便是不想裕王出什么意外,母后执意痛下杀手,就不怕与陛下离心吗?” 太后沉默以对,母子亲情是她在这件事上唯一的顾虑,许莲屏着一口气,不敢多说一句,就怕适得其反,彤史女官已经赶到,戳穿了许莲假孕的谎言,太后的目光在许莲和她怀中的幼儿中来回穿梭,深如幽潭的眼底有明显的犹疑。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裕王发话了,他动了动挣开了嫂嫂的庇护,苍白的小脸嘴唇却颇有血色,童音一启,便将自己推入无底的深渊:“母后娘娘今日饶过我,我也不会忘记我母妃的杀母之仇,终有一日,我要母后娘娘血债血偿。” 许莲反应过来要去护住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內监不再留力控制住许莲,另上来一个端了一壶新的毒酒,倒了满满的三杯端于裕王面前,裕王端起一杯放到嘴边,许莲大喊着不要,想要扑过去把酒杯砸碎,却动弹不得。 裕王饮毒的手颤了一下,面对许莲一笑,无声说了句什么,许莲看得出口型是在说多谢。 酒中是毒性极强的“牵机”,不过片刻,裕王便七窍流出黑血躺在雪地中抽搐,绽开的黑色梅花印着白色的无暇看来有种别样的鲜艳,许莲没了內监控制,也没勇气近上前去,只呆呆地看着雪地中痛苦挣扎的小小身体,眼眶一热,落下两行泪来。 熙和帝赶到的时候就只得了一个“暴毙”的消息,裕王的死对外只宣称是得了风寒病逝太急,孩子太小没熬过去,至于事实如何,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裕王的身份到底不同,朝中已有梗脖子的个别上奏请求彻查裕王死因,不能让皇室子弟去得这样不明不白,都被熙和帝压了下去,裕王的死许莲心中无奈,也颇为内疚,可是太后下的手她也不好说什么,想来异母兄弟总比不上亲生的母子,许莲本以为熙和帝纵然伤心最多和太后吵个几句,事情便会过去,不想熙和帝的反应很平静,虽说符合他一惯的风格,但许莲总感觉有点不对,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 这点不对在封柔太嫔为柔太妃的旨意上体现了出来,虽说太字级别的,都是在宫里看着太后脸色过着守寡的生活,但这封与不封差别还是有一点的,柔太妃被这么一抬身份,就有人猜测熙和帝是替太后描摹,也有人说二皇子估计是要放出来了,不说新朝得用,命起码是保住了,毕竟死一个兄弟是意外,死两个就是绝情了。 许莲这几日去延望宫请安都有中别别扭扭的感觉,太后倒是神色如常,没表现出对许莲的不满来,甚至恢复了从前的亲厚,没事还爱和许莲唠两句,都是心灵鸡汤级别的,基本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之类的,许莲明白这些话都是希望自己去劝熙和帝的,希望他们夫妻理解她这老人家的苦心。 说来这对母子也是奇葩,熙和帝到延望宫探望的次数一次不减,她看着太后对着也没有解释一句的意思,非得拐弯抹角地让她去说,每次三个人待在一块的时候,许莲在空气中都能嗅出因为各怀心事又碍着血脉亲情而生出的生分味道。 许莲对此是矛盾的,说白了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的皇位稳定考虑,但是熙和帝难以领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处理的方法有很多,偏偏选了这种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未免太... 这个年就在这种万分诡异的气氛中过去了,宫中的丧事一脸两场未免晦气,不等开春的新雨冲刷一场带来几许清新,便又出了一桩事。 许莲收到消息的时候只有两个念头,这下太后虐杀残忍的名声是描摹不干净了以及柔太妃得疯啊。 70|第 70 章 吴安拿着绢布细心地擦拭泛着寒光的剑刃,这把剑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是义父所赐,其意珍贵胜过任何名剑利器。 周绫进屋,被剑刃反射的烛光晃了下眼,扫过丈夫认真的神情,她什么都没说脱下了罩衣挂在榻边的衣架上。原先她是有想过嫁给从伍之人会出现习性不合的情况,如今看来她这丈夫虽是习武之人,但作派并不粗豪,有些许儒将之风,除了没事拿利器出来擦拭晃晃她的眼,旁的倒也没什么。 吴安明白闺中女子大多见不惯这个,如往常一般见她来了收剑入鞘,道:“宫中可是又出了什么事,看你这几日都没去给皇后太后请安。” 周绫摇摇头:“这几日还是少进宫为妙,裕王去了,中宫都没保住他的命。” 吴安沉默,皇室相争,血腥残忍之事也属平常,想到近日传来的消息,问道:“听说宁佛塔走水,死伤惨重,我记得二皇子不就被今上安置在宁佛塔静思己过吗,如今...” “还不知道,据说是烧的面目全非,不确定二皇子是否不幸罹难,其实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今上嗜杀的罪名已是逃不掉了。” 吴安皱眉,这样和妻子讨论朝事其实有些诡异,虽说周氏是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见识不凡颇有才学也不奇怪,但妻子对朝事的关心程度还是有些不寻常,他们成亲不过两月,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反倒比正经的夫妻叙话要多的多。 周绫不觉得有异,两个人都是心思很深的人,她是不指望能过什么蜜里调油地新婚生活了,信手拔下一根簪子去挑灯花,状似无意地道:“正月里不许沐浴,如今开春了阖该好好洗洗,妾身命人准备了汤浴,夫君且去泡上一泡。” 这好不容易回归了正常夫妻相处的模式,吴安又觉得怪异,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想想这也许是内宅女子的手段,汤浴总要人在身边伺候,不是要贤惠地送通房给他便是要试探他是否好色了,想通这点吴安便道:“我习惯了一人行事,无须人伺候。” “这怎么能行?”周绫笑得温婉贤惠,“伺候夫君是妾身的本分。” 吴安面色平静,实则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他上一次听到这么豪放的言辞还是在十岁那年,脸圆的和团子一样地许莲眨巴着眼睛对他说:“哥哥,我们去凫水吧...” 看着呆愣脸的夫君面色在惊异和佯装平静之间来回变化,周绫不禁觉得有趣,身体力行地近身上前替他解去对襟的扣子,笑道:“夫君不必害羞...” 这次真的被自己唾沫呛到的吴安不淡定了,调戏这种事自然是要化被动为主动,他扫了周绫不怀好意地笑容好几眼,打横将人抱起。 一场混闹下来,周绫有些慵懒,说好的服侍自然也被丢到了一边,她卧在榻上盯着丈夫换衣,突然扯下的里衣的绸子,指着腋下三寸的一块旧疤道:“这是怎么伤的,疤痕留得这样久还未去。” 吴安就这么半挂着里衣,顺着周绫的目光扫了那处一眼:“旧伤而已,小时候顽皮而已。”说完迅速穿回了里衣,约莫铜钱盖大小的黑褐色疤痕又重新藏在了里衣之下。 许莲觉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句话完全能鲜明阐述什么叫量变引起质变,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熙和帝发怒了,下令彻查,这怒气似乎不仅是针对二皇子的,连同没能保住的裕王一起发了出来。 因为和陈宝关系很不错,基本上武英殿有什么动静,许莲都能不早不晚的知道,一个是熙和帝不瞒着她,另一个是真除了事陈宝还需要求她救命,于是许莲接到消息第一反应往慈安宫走一趟。 太后住习惯了延望宫不愿移宫,慈安宫便空了出来,熙和帝便下旨让这些先帝的老人们都迁去慈安宫的偏殿,毕竟不是谁都有想不挪窝就不挪窝的权力的,许莲直奔了柔太妃的住所,路上打了半天的腹稿仍是有所踌躇。 这种话要怎么开口,节哀二字嘴皮一碰说来轻巧,老年丧子的打击,又要让一位母亲如何节哀? 但这场劝她再如何也得硬着头皮上,虽说柔太妃平时看着是个柔柔弱弱的性子,但泥人还有三分性呢,就怕一时经受不住刺激,做出什么报复社会的事来,再加上二皇子已经死了,柔太妃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赶尽杀绝这几个字妥妥地就要扣在太后和熙和帝的头上了。 然而这一场劝说并没有机会发生,许莲到的时候得知柔太妃去给太后请安了,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了,赶紧掉头赶去延望宫。 这种时候,请毛线的安,图穷匕见神马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的许莲也是忽略了宫中安保部门地作用,柔太妃连延望宫的门槛都没能进去,是方姑姑亲自出来笑容可掬地说的:“太后娘娘近日身子不爽,歇下了见不了人,太妃还是改日再来吧。” 许莲听到这句,都替方姑姑捏一把汗,她都可以脑补出柔太妃突然暴起掐住方姑姑的脖子嘶吼道:“我儿子都死了,不过要见那老虔婆一面,还特么让我改日,你们弄死我儿子怎么没想过改日放他一条生路呢?” 不过柔太妃很平静,平静地有些不寻常,她一身月白常衫,黑紫的披挂,头上斜斜插-了枝双碟歩摇,声线还是平日里柔柔绵绵的那种:“烦劳姑姑通禀一声,嫔妾是真的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 方姑姑福了下身子:“太妃莫怪,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要太后娘娘少伤身多休息,奴婢也不敢违了太医的嘱托,娘娘还是改日吧。” 柔太妃抿了下唇:“她真的不见?” 方姑姑不答,目光平视,许莲心说这不是安慰遇难者家属应该有的态度啊,便想上前去和和稀泥说和一下,不料下一瞬柔太妃就拔出了头上的歩摇抵在了颈间。 方姑姑连同身后的宫人退后了数步,许莲劝道:“太妃莫冲动,有什么话放下簪子,我去替你向母后通禀。” 柔太妃自嘲一笑,似有无线哀戚:“为她做了一世的牛马,我儿去的这般冤枉,她却连见一面都不肯。” 许莲注意到歩摇是玉做的,只是头被打磨的很尖,碰到皮肤一擦便见血丝,显然是有备而来,估计这柔太妃打得主意是与太后同归于尽,如今见见不到面就选择死在延望宫宫门之前,事情一旦闹大,毁了太后的名声算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了。 一般来说,自尽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当事人也是要经过一场挣扎的过程,许莲也以为自己多少有一点劝说的时候,何况火情严重,尸体灼烧严重,是真的没有确定二皇子已经身亡,正打算把这作为切入点劝说的许莲刚长了口,歩摇的尾端就这么没入了脖颈间的肌肤,因为破口太小,血是喷出来的,隔得最近的许莲来不及躲,被溅到了一点。 她第一次那么直观地接触淋漓的鲜血,温热而腥。 之后的事情她没参与,也没进去给太后请个安,昏昏沉沉地坐上凤辇回去就躺下了。 一直壮如牛的许莲其实很少生病,但是回去就发起了烧,太医诊断为惊吓所致。 许莲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没有操过这么多闲心,脑容量不够的大脑抗议了。 病去如抽丝,几碗药下去,发了一场汗,人还是有点虚,熙和帝坐在榻边陪着她,见她半昏半醒迷迷蒙蒙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初这姑娘和自己打赌不会染上疫症的事,伸手探了探她的脸:“朕一直以为你是不会生病的,不想你也倒下了。” 许莲歪着头看他:“是说,我很少生病的。”说着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他皱着的眉心“从前在东宫,我总想着有你那么多不顺心的事,等你做了皇帝便好了,手掌乾坤,便没有什么事能让你烦心,怎么如今皱眉的次数反倒多了,不许皱了,我可不想你不到三十就一副七老八十的老头样子。” 熙和帝被逗笑了,捏了把她的脸道:“什么话?”之后细想了许莲的话,神情又带出几分怅惘来。 人好像总是这样,对未来有满满的憧憬,真的达到了目标又怀念起了过去。 许莲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这次的事不是母后做的,你别错怪了她。” 熙和帝的回应是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许莲就不再说了,其实这么一来,她都有点怵她这个婆婆的,心未免太狠了,况且这种事他心中肯定和明镜似的,也不用自己多说。 只是母子一体,好不容易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如今倒生分了也实在可惜。 她这病了一场,太后的病却越发严重,据说是梦魇,许莲不愿往跟前凑去做贤惠的儿媳,劝太后把琼沅公主召进宫来,左右太后也想念女儿,便同意了。 71|第 71 章 琼沅长公主这此进京是带着儿子女儿来的,出了差些远嫁乌桓的事,她与驸马的感情就不如从前了,如今驸马的其他子女都是由妾侍所出,好在嫡长子是公主出的,又有熙和帝和太后在背后给公主做靠山,夫妻间大体上还是很过得去的。 不过许莲对于长公主这样再娘家势大成这样,还能把日子过成只占着正室名分的层面,也是心生佩服,不过也不能完全责怪公主,驸马本身的渣属性也有一定原因,公主是论嫁过蛮夷,早已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皇室公主,声名已毁自然不需如以往尊重。 如果换作是许莲,绝对会抽他俩嘴巴,然后带着儿子女儿上京和夫家和离。开玩笑,太后当年在被杨氏打压的情况,绕了那么多弯把女儿保下,不是为了让你如今被男人踩在脚下的好吗? 不过日子怎么过的其实是看人的,性格决定命运,许莲头一次和这位大姑子打交道,话不过三句就明白了这位公主殿下现状不佳的原因。 琼沅长公主去延望宫侍过疾,母女两个一番长谈,难免又勾出一场眼泪,之后便来了懿祥宫与皇后喝茶,顺带抱了抱侄子,见到侄子长公主很是高兴,连带着面上的憔悴之色都去了几分,抱着颠了两下道:“大皇子被养的真好,尤其是这小模样,和陛下简直一模一样。” 自从当了皇后,许莲每日经受的赞美是成吨论的,抵抗能力也随之增强了很多,对于这种儿子长得好,像他老爸的话已经听得太多完全免疫了,尤其是在经历不论儿子的脸是皱成猴子还是鼓成面团,都能被说出和他老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情况后,每每都会前头听了恭维,许莲转头就抱着儿子放在熙和帝旁边,研究两者五官的相似之处。 严肃地研究了半天之后,皇后娘娘得出了结论:“怎么一点都不像,这孩子该不会是报错了吧?” 对于老婆的不正常已经习以为常的熙和帝直接屏蔽了她的话,转头笑得一脸慈爱地去摸儿子额前的两绺头发。 莫名成了隔壁王叔叔儿子的大皇子:“...卟卟(吐口水泡泡声)” 所以这会也只是笑了笑,目光一飘到了公主的一双儿女上,夸起了这对金童玉女,双方家长对对方孩子都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夸赞,礼尚往来,惠而不费。 不过长公主这次来是带了任务来的,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让人把孩子带下去了,说是让兄弟姐妹间一起玩耍,增进增进感情。 许莲注视着两个八岁的娃身边路尚且走不太稳说话近限于“啊、喝、路”三字的儿子一眼,内心是复杂且担忧的。 人都走干净了,有些话也就方便说出口了,长公主自以为话说得很有技巧,点到为止不至于伤了中宫的面子:“母后这些日子身子不爽,皇弟又忙于国事抽不出空来探望,娘娘身为中宫,劳心宫中庶务,仍不忘侍疾,实在是贤德蕙质。” 许莲现在说场面话已经和喝茶吃饭一样平常了,连忙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这本就是身为儿媳的本分啊巴拉巴拉。 长公主也是笑,一笑之后就话锋一转:“娘娘如此替皇弟分忧自是忧心,然母子一体,有些事终究是旁人替代不了的。” 许莲那帕子掖了掖嘴角,不说话了。 不就是从中说和四个字,非得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长公主见许莲不接茬,脸色略微有一点挂不住,不过她知道这个许氏在弟弟心中的分量的,当下也只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她道:“我们女子服侍夫君是本分,孝敬舅姑亦是本分。” 许莲是真的很想刺她一句,您老就是这么本分着让小妾踩到了头上,不过这话要是真说出来就是翻脸了,她因为种种狗屁倒灶的原因没和小姑子(端华公主)处关系,这个大姑子是熙和帝亲姐姐,和那个远嫁乌桓的不能同日而语,于是只是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为难道:“只怕是我有心,陛下乾纲独断,也未必肯听。” 长公主对这话也是认可的,他这个弟弟面上看着好说话,实则是最有主意的人,当即又对许莲起了两份同情心思,道:“你只管出力尽心,母后哪有不知道你孝心的?” 许莲自是应了,之后叉开话题说了几句有的没的,长公主看天色不早便会延望宫去了。 春桃进来撤茶具的时候,见许莲像软骨动物一样趴在小几上,知道这是病还没好全累了,让小宫女把茶具撤了之后便上去替许莲捏肩,劝道:“长公主与太后娘娘母女连心,有些话娘娘听过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许莲闷闷地说:“我哪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些可怜她罢了。”琼沅公主是自己不够硬气,身为公主,却拿世人束缚女子的那一套用在自己身上,要求自己谨遵三从,对丈夫不妒不忌贤良大方,要求许莲这个弟妹不仅能伺候好她弟弟,还得妥善地处理好婆婆和丈夫之间的关系,在母子关系不好的时候做那架沟通的桥梁。 许莲她就奇了怪了,对女子的要求是不是也多了点?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去劝上几句,亲妈亲儿子又不是仇人,万一真说和了老太太日后还念自己的好呢,只是不耐看琼沅这副样子,扭曲的三观,还非得过来人我都是为你好的样子。 至于太后,许莲是敬怕多于同情,这个在深宫熬了半辈子好容易出头的女人,为了儿子能无后顾之忧,干了儿子不愿意干的脏活,反倒与儿子离了心,许莲不知道太后回想起自己的大半生,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许莲还是在晚间熙和帝来看儿子的时候提了一句,让她做什么沟通的桥梁自然是不可能了,但该说的还是一句都不能少:“母后的病好像更重了,老人病弱的时候最容易多思,您要不去看看她?” 这个也是实话,今日琼沅长公主去探望的时候,太后已经不能起身了,许莲相信公主是在见过弟弟之后才来找的自己,估计觉得许莲吹的枕边风熙和帝比较肯听吧。 熙和帝听了这话还是有反应的,顺着问了句:“前几日听太医说无甚大碍,何故又严重起来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抵抗力差了,病情繁复真的很正常,事实如此,话却不能这么说,许莲提起了曾经蒲州染疫,如今的太后曾经的皇后以为心忧儿子的性命病重一月的事情,熙和帝听了看不出明显动容的样子,却是叹了口气:“若不是母后做得太过,朕也不会如此。” 许莲点到为止就不继续了,要不要去看您就自己合计合计吧。 次日熙和帝就去了趟延望宫,琼沅长公主见了很是欣喜,觉得这许氏虽不是个嘴甜面顺的,办事还是十分牢靠的,也很乖觉,姐弟两个彼此关心了几句,熙和帝提到了驸马的事,比较是姐弟,问及姐姐后宅里的事还是有些不便,便只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万不可独自忍了。 费劲心思坐了这九五之位,不就是想要护住近身之人,熙和帝心中对和亲一事皇姐受的委屈仍是心有愧疚,希望皇姐能过得顺遂,偏偏前日驸马因为行事不端被参了一本,才有此一问。 琼沅赶忙替丈夫解释,说那些都是误会,话里话外不希望熙和帝对丈夫有不好的印象。 熙和帝本也就这么一问,既然皇姐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说什么,只在几日后长公主回府的时候多多加恩封赏。 当下长公主说过这些就以去找皇后叙话为由退了出来,留太后和熙和帝母子二人谈谈就此解了心结,方姑姑就势把药碗递到熙和帝手中也退了出去。 熙和帝看着手中的碗和匙,对着深褐的汤药皱了下眉。他生病之时从来不要人侍疾(许莲那货除外,她那不叫侍疾叫捣乱),一是觉得病容憔损,不想被人看了,二是觉得喂药这种事,只要不是病得汤药不进,手脚无力,汤药这种事还是无须旁人代劳,倒是前些日子因为许莲生病,喂过她一次药,也是这种小匙子,一匙一匙地喂,那货不觉得惶恐,理所应当地受了也就罢了,喝过一口就一脸嫌弃,理由还很足:“药已经苦成这样了,本来一口气咕嘟咕嘟下去也就完了,您非得一点一点喂,让这苦涩在我口中无限蔓延,就好像恨一个人,明明可以手起刀落把他结果了的,非得一片一片的钝刀子割肉,是有多大仇?” 是啊,得多大仇。他当时就被噎得没话可说,如今换作给母后伺候汤药,他不由地想起许莲的话,这么一匙一匙喂,母后肯定也觉得不舒服,偏得做出一副十分受用他一片孝心的样子,何必呢?但他又不能直白地说:“母后这药苦,您直接喝了多方便。” 可见所谓尽孝,多是形重于势。 太后喝下一碗汤药,眼见儿子面色仍有不虞,以为他是还在介怀裕王那事,便寻了个话头问道:“可是朝中出了什么烦心的事让你操劳?” 72|第 72 章 许莲觉得自己和表姑娘有点往闺蜜方向发展的意思,经常凑在一起聊点有的没的,而且表姑娘从一开始就并不怕她,从前可以说是大家都是亲戚也没什么,如今她成了皇后,也没有表现出怎样的攀附巴结来,这点让许莲很满意,她到如今都不能完全的接受自己已经成了可以抱的大腿的事实。 此时小狐狸正坐在铺了厚垫子的地上,逗豆沙包,一下一下抓着它的毛,豆沙包卧在地上安分任由小主人抓着,是不是甩一甩尾巴,表达下此刻无聊的心情。 周绫已经换上了寻常的服饰,因为宫中在国丧期间需要作出表率,许莲的衣服还是以素白灰黑为主,周绫看着许莲写后宫发放锦缎炭例的笺表,对着那一手字,实在是说不好粗一个好字,抽了抽嘴角道:“娘娘这字,写的可真有新意。” 许莲的字被熙和帝打击惯了,如今听到这个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略带嗔怪地瞥了周绫一眼:“还是不及你说话有新意。” “话说我那个妹妹怎么样了,在你手下可还安分?” 许莲笑了一下,思考了一下说:“还成吧,除了晨昏定省我很少见她。” 不仅如此,宁贵嫔在宫中的风评很好,待人接物礼仪周全,对宫人和善,又得了太后的夸赞,别的不说,好名声是不缺的。 周绫有些意外:“这么安分可不像她。”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是国丧,闹出点妃嫔邀宠的事会很难看,这个道理令妹还是懂的。” 周绫点点头,觉得面前之人和初识之时有不一样的地方,不再是那么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如今也有了这个身份该有的几分气度。 许莲觉得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话很不好,止住了话头,窗外传来一两声喜鹊的叫声,许莲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是春寒未歇的时节,许莲记得自己两年前的三月,自己随母亲赴了那场宫宴,就莫名中选成了太子妃,如今儿子都半岁多了,细想起来,人生还是处处充满惊喜与惊吓的。 周绫也随着许莲望向窗外,只是不同与许莲的感慨,她的目光中有怅惘有迷蒙,似是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中。 小狐狸逗狗逗累了,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跑向许莲,被旁边的周绫吸引,这个姨姨的衣服颜色好鲜艳,再看了下母亲身上那灰不溜秋的颜色,犹豫了下,一下扎进了周绫的怀里。 许莲气笑了,这个小没良心的,连妈也不认得了,醋溜溜地道:“所以说生儿子有什么用呢,辛辛苦苦生下了,每天当宝贝似的养着,倒头来连母亲是谁都不认得,真的是...” 面对许莲的义愤填膺,周绫很快意,抱起小狐狸道:“娘娘大方些吧,大皇子不过是见了生人新鲜,一会就忙着找您了。”说着像阿姨逗小孩一样哄着小狐狸问“母后在哪儿啊,快去找她,不然母后要伤心了。” 小狐狸抬头看了一脸期盼的许莲一眼,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周绫的怀抱。 满脸怒容的许莲:...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周绫哭笑不得,其实她对孩子的观感一般,对于小时候见过的父亲的其他姬妾生的庶弟庶妹,厌恶倒还好,就是觉得好吵啊,如今抱着熙和帝的嫡长子,她能说她觉得这个小胖墩被她娘养的太结实了,抱着真的很累吗? 许莲看着也觉得周绫么有抱孩子的经验,果然没两下小狐狸就不舒服了,伸手朝向母后求抱走。 许莲这下也傲娇了,哼,这会想起你妈来了,之前怎干嘛去了,不抱,我们不抱。 见母亲没反应,被抱得很不舒服的小狐狸一瘪嘴就要哭,许莲马上就心疼的不行,轻手轻脚地抱了过去哄着,周绫嫌弃脸斜了许莲一眼,心说这对母子可真有意思。 许莲母性大发的时候还不忘和周绫得瑟:“可见谁生的还是跟谁亲,说起来你成亲有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啊?” 周绫被这么一说,难得脸上露出了红晕,低声道:“母亲已经派人送了滋补的汤药过来,这种事也看缘分。” 这里的母亲是指李氏,虽是干亲,但李氏和老爷子对吴安都是很喜欢的,两个萝卜头还小,李氏就指着周绫给她生个孙子玩玩,三无不时送些滋补的东西过来。许莲笑了,艾玛,姑娘这羞涩的画风可很不适合你。 差不多也到了喂奶的时候,小狐狸被奶娘抱下去了,今日没有太阳,天色阴沉沉的不见明亮,方才叫过几声的鹊儿这会也歇声了,这个时节,地龙不烧了,炭火还没撤,在熏笼里明明灭灭得散发暖意。 许莲是留周绫用过午膳的,这会子有些午困起来,两家结的姻亲,加上周绫的性子也对许莲胃口,两人的关系很是亲近,许莲见她困了也不让她回去,说:“左右无事,你困了就在我这眯一会吧。” 困意来了,有时候挡都挡不住,周绫没推脱应了下来,当然不可能睡在帝后同寝的主殿,馒头领了去偏殿,暖和的绒毯,舒适的床枕,周绫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前的思绪乱飘,她想到了许莲的问题,接着想到了丈夫,唇边绽出一缕笑来。 不幸梦境不太好,是做了很多次的那个噩梦。 梦中的她因为母亲的早逝,父亲的默视,姨娘庶妹的欺侮,靠拢了姨母,哄得姨母的欢心,嫁给了身为太子的表哥,出嫁之时真是扬眉吐气,庶妹姨娘气红了眼也无可奈何,婚后时日不算十分快活倒也遂意,太子敬重,底下的良人孺子也不敢闹腾,又有姨母撑腰,比起闺中实在好了太多。 然则好景不长,太子督办赈灾染上疫病,不过一月便救不过来,她新婚不到三月就成了寡妇。 弑子之仇,姨母与杨氏不死不休,一盏鸠酒害了三皇子性命,淑妃杨氏争斗半世,为一个低位嫔妃做了嫁衣裳,新帝继位,尊姨母与柔嫔两宫太后,她伺候姨母,同住慈安宫,日子再不如前自不必提,新帝看似儒雅贤良,实则淫心极重,假托孝名侍奉病重的姨母,在偏殿强占了她的身子... 周绫倏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探,额边果然已有冷汗。 晨露见时候差不多了,进来查看,见吴夫人醒了,唤人进来伺候,周绫整理一番回了主殿,许莲写完了中宫笺表,正绣着什么东西,周绫瞥了眼,不怎么出挑,但总算还看得过眼。 “你醒了。”许莲说着招呼她吃的东西,完全没想到如今这般放心的留人午睡,曾经还防备人家是磨镜来着... 周绫应着吃了一点,目光落在许莲绣了金边的凤袍上,意识还停留在方才的梦中,一时有些怔愣。 许莲本以为母子俩谈过之后,关系不说回复到从前相依为命互为依靠那样,也得缓和点,但从熙和帝的脸色来看,完全然并卵。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许莲这么得宠,一定是熙和帝的知心人,在熙和帝心情不虞的时候充当解语花的角色,事实上面对这种情况许莲基本上会问:“您吃了吗?” 如果是肯定回答,她就跟着一起吃,如果是否定,她就一个人吃。 有些事,不会做就不要做,弄巧成拙还不如多吃点东西呢。 不过现在许莲又多了一个法宝,让人把小狐狸抱来,果然满脸写着“老子很不爽,没事都特么别来烦我”的熙和帝见到大胖儿子,眉眼很快就平顺了,他也不遵从什么皇家抱孙不抱子的说法,抱起小狐狸就细看他的小脸,今日是不是多吃了点又变圆了些。 许莲在一边开始告状了,说这臭小子见了漂亮阿姨就不认老娘了,熙和帝斜了许莲一眼,不接茬,许莲更加愤懑了,父子两个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小狐狸在父亲怀里钻来钻去,趴在肩膀上要去拔熙和帝束发的簪子玩,许莲阻止了,古人很注重仪态,再疼儿子也怕他会生气。 没有簪子,小狐狸很不高兴,这位爷不高兴了的表达方式一般是哭,不过那多是对着母亲的,在父亲宽和的怀抱中,他莫名的不想用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手还是伸向父亲头顶,尝试着对许莲张了口:“凉...凉...” 许莲和熙和帝都是一惊,儿子这是开口说话了,叫的还是娘,许莲惊喜之后就奇怪了,她平日里教说话教的都是母后或者妈,很少教他说娘,这是和谁学的。 不料下一瞬,小狐狸扭头看见了父亲的脸,口中仍是叫着:“凉...” 熙和帝共许莲:...看来儿子的眼神不是很好啊。 73|番外(慎买) 夫妻相性100问,话不多说就开场喽。 1请问您的名字? 许莲:许莲,前世的名字也是许莲,他叫铁锤,你也可以叫他狗蛋。 季昕泽:... 2年龄是? 季昕泽(为阻止许莲继续胡说):二十有二 许莲:十七 某饼一听是未成年少女意味深长地瞥了季昕泽一眼,季昕泽选择无视 3性别是? 许莲:再问这种白痴一样的问题,老娘就翻脸了 季昕泽含笑不语。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许莲:咋咋呼呼,有时候挺大条,有时候挺细腻(敏感)的 季昕泽:看来你对自己认识还挺到位 5对方的性格? 许莲(仔细地想了想):挺好的,很少发脾气。 季昕泽:方才她自己已经说过一遍。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许莲:没见过就大婚了。 季昕泽:第一次是见画像,世家女子娴静为主,敢荡着秋千让画师画的,不是心机深就是傻,她属于后者。 许莲:你才傻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许莲:长得好帅啊 季昕泽:果然傻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许莲:长得帅,还不找小老婆 季昕泽:傻但不蠢 9讨厌对方哪一点? 许莲:总打击我 季昕泽:乱说话,尤其是乱取小名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许莲(红着脸):还行 季昕泽笑而不语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许莲:先是殿下,后来是您,最近基本是喂 季昕泽:很少称呼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许莲(略羞涩状):亲爱的 季昕泽(无奈):只要不是铁锤,都无妨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许莲:狐狸 季昕泽:豆沙包(许莲养的那条傻傻的狗)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许莲:送什么礼物,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季昕泽:陈宝,去给娘娘开库房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许莲:给了都不嫌弃 季昕泽:孩子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许莲:没有 季昕泽:还是名字的事... 17您的毛病是? 许莲:有时候太没用,不能帮他分忧 季昕泽淡然地盯着某饼饼:这是要朕下罪己诏? 某饼(满脸的汗):并没有,您老文成武德,一统天下... 18对方的毛病是? 季昕泽:傻还爱胡思乱想 许莲:几乎没有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许莲:召幸小老婆 季昕泽:乱取名字乱说话 20对方最喜欢吃的东西? 许莲:基本上我爱吃的他都爱吃 季昕泽:她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许莲:孩子都生了,你说呢? 季昕泽笑而不语 22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季昕泽:是朕,在行宫的时候 许莲(嫌弃脸):我怎么不记得有过告白,不行,那次不算,要重来 季昕泽无奈脸 23您有多喜欢对方? 季昕泽:兼有对妻子的敬重与爱慕 许莲:他不找小老婆的话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24那么,您爱对方么? 季昕泽:当然 许莲:他不找小老婆对我好的话当然 25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季昕泽:查实之后再论 许莲:离,果断离,儿子归我 季昕泽一挑眉:你敢? 许莲:哼 26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许莲:有,我是穿越女嘛 季昕泽:没有 27初次h的地点? 许莲:雕花大床上 季昕泽笑而不语 28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季昕泽:身段软软的像猫儿一样 许莲:咦~~你个变态居然对肉包有兴趣 季昕泽:... 29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季昕泽:基本是她只要撒个娇就没辙了 许莲:不用说什么,他一严肃脸就行了 30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季昕泽:当然 许莲:那要看转世之后有没有更鲜嫩的小帅哥,我跟你说啊,那个谁谁长得真的好好看, 季昕泽:咳咳 许莲(嫌弃脸):嗓子不好去叫太医 31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许莲:不可以 季昕泽思考状未答 32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许莲:早期对着他那张脸 季昕泽:每次她抽风的时候,岂止是心跳加速,朕心疾都要犯了 33曾经吵架么? 许莲:没有 季昕泽:没有 34: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许莲:他给我好吃的和闪闪发亮的东西的时候 季昕泽:看着她抱着儿子对朕笑的时候 3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许莲:他召幸小老婆 季昕泽:不久前她嚷嚷着那谁谁长得好看的时候 36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许莲:忘了 某饼:要不您回忆回忆看 许莲:好烦啊,请自行阅读本书第**页 某饼:... 季昕泽:... 37每星期h的次数? 许莲:四五天天这样 季昕泽:让彤史女官过来一趟 38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许莲:三四天吧,这样也不错 季昕泽:如果得空,多多益善 许莲红着脸不说话 38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季昕泽:耳垂和肩后颈 许莲(仔细思考后):不知道啊妈蛋 39坦白的说,您喜欢h么? 许莲红着脸不说话 季昕泽笑而不语 40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许莲:雕花大床 季昕泽:寝殿内 41您想尝试的h地点? 许莲:...并没有 季昕泽:汤浴的时候 42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许莲:前 季昕泽:其实前后都有 43h时有什么约定么? 许莲:完全没有,基本都是看着办的 季昕泽:没有 44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许莲:没有 季昕泽:有 许莲气哼哼的:我就知道 某饼说句公道话:根据设定,陛下要是到娶您那年纪还没开过荤,不是那啥就是那啥你懂的 45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季昕泽:同意 许莲:坚决反对,什么情况,这和□□没有区-别吧 46如果对方被暴徒□□了,您会怎麽做? 季昕泽:凌迟处死,满门抄斩 许莲:强-暴他?你确定是强-暴他? 某饼:都说了是如果了 47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许莲:之后会不好意思 季昕泽:不会 48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季昕泽:好朋友... 许莲:帮他安排下合适的人选,做那种服务的人还是很多的嘛 49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许莲:不可以 季昕泽:碰上她以后不行 50您对□□有兴趣吗? 季昕泽询问□□的定义 许莲恐惧脸:完全没有,还有你不许和他科普什么是□□ 某饼汗哒哒:好的 51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许莲:肯定是累了,毕竟当皇帝还是个变态的职业 季昕泽:估计是她吃饱了不想动弹 52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季昕泽:有,还不止一次 许莲红着脸:你胡说 53被诱惑的时候心情如何? 季昕泽:又调皮了 许莲:好帅啊 54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许莲:符合 季昕泽:和理想差的蛮多,不过很喜欢 许莲先是怒容,听到后半段转怒为喜 55一晚h的次数是? 许莲:两到三次这样 季昕泽笑而不语 56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许莲:有自己脱也有帮忙 季昕泽补充:基本上都是对方 57觉得对方需要改进的地方 两人都摇头,觉的维持现状就好 58再要孩子的话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许莲:男孩吧,皇室对子嗣要求是不嫌多只只嫌少的 季昕泽:都好 59小狐狸第一次说话时候的心情 许莲:这孩子怎么ln不分呢 季昕泽:这孩子眼神好像不太好 60对于现在的生活用一句话形容 许莲:有点烦心,但总体很好 季昕泽:若没有那些糟心的人和事真可谓是现世安稳 74|第 74 章 琼沅公主的探望也没能让太后的病好转起来,病情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许莲去侍了几次疾,太后病榻间还让她传了花给熙和帝,让下旨封了琼沅公主的女儿为郡主,估摸着是有给公主撑腰的意思,熙和帝听到后面色有些奇怪,许莲也不知这对母子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太后的样子,面色虚白然眸子透亮,似是心有挂碍,想来只要还有儿女之事放心不下,这位便有足够的意志力与病痛抵抗。 熙和帝这边估计是觉着既然要撑腰那就干脆撑到底,就着言官弹劾的驸马作风问题特地派了个太监去斥责一番,又顾及到皇姐脸面,没降驸马的职,就这样,琼沅还特地来一趟为丈夫说情。 许莲和熙和帝对此都很无奈,许莲是有点受不了公主的软性子,熙和帝则还多了点心疼,他为势所迫蛰伏时久,倒带累地姐姐养成了这般的性子。琼沅公主被劝回去的时候,许莲端了盘奶豆腐过去,熙和帝堵着心,看看雪白的豆腐再看看满脸写着“你吃吗?”的许莲,默默地和她一起吃起了这盘豆腐。 熙和帝吃够了,匙子往盘子边上一搁,发出“铛”的一声响,许莲心说“说好的仪态呢?”,面上还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继续吃她的豆腐。 等她吃完,陈宝带人进来送水和巾子净手,许莲擦过自己的,拿起他的,边抹边说:“也别为这事烦心,不值当,要我说您做的对,要是顾及着皇姐继续给驸马脸面,那才叫他看轻公主呢??” 这话说得舒心,然手上动作实在不甚舒心,熙和帝被擦得有点不舒服,许莲作为一个糙女汉子,温柔神马的和她不沾边,熙和帝想起了昨晚上许莲给儿子抹脸的时候,儿子哭得那叫一个心酸,当时还觉得儿子太娇气了,现在想来是他错怪儿子了... 许莲完全没想到他的思路已经从三里屯飘到尖沙咀了,继续道:“听说那个弹劾驸马的折子是和请封节妇的折子一起送过来的,那女子夫死被夫家逼死,说是随夫殉节,忠贞之士。堪为妇女之表率,特请旨颁节,这鬼话连篇的您都允了,还为皇姐的性子生什么气啊?” 思路被强行拉回,熙和帝道:“那怎么相同...” 许莲一笑:“有什么不同,皇姐要没有长公主这层身份,比起那个女子又有什么不同呢?”换句话说,她要不是做了皇后,有他的爱重,与那个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许莲很少说这种话,还带有一些自怜自伤的意思在里面,熙和帝看着许莲,握住她不断动作的腕子,似是在问这是怎么了? 手腕上的力道加上热度,许莲一下就清醒了,夭寿了,她这是在干嘛,和封建皇帝谈论封建制度对女性的压迫?愣了一下之后强硬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太后的病况:“母后已经那里前个又昏沉了,我本想送些补品过去,不过太医说了体虚不宜太过滋补,也就作罢了。” 熙和帝仍心有疑虑,但也顺着应了,两人在说话间,长公主已经被带了出去,陈宝躬着身子,送了几步,长公主客气几句,道了辛苦,便要搭着宫女的手回延望宫,春桃在这空当凑上来,一福礼道了句“长公主万福金安”。 长公主认出这是皇后身边的,客气地问她可是皇后有什么事要她禀告。 春桃笑着上前搭起长公主的手,公主会意,随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春桃道:“娘娘确有话要奴婢带给公主。” 长公主虽然性子弱,但人情方面也并不迟钝,知道自己和这位弟妹不是相投的性子,相处时日也不长,说不了什么贴心的话,这般让近身宫女来传话也不奇怪,但心下仍有两份不快,语气便不如对这陈宝那般客气:“倒不知中宫有何吩咐?” 春桃仍微笑着,仿佛听不见这话中的语气:“奴婢就是递个话折子,怎就成了吩咐?娘娘想说的也不过三两句,一是既然世事艰难,女子不论身份都有不易,自个便别为难自个。二则,人言虽可畏,但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毕竟有些人的嘴除了吃饭喝水就是用来说人是非,三则...” 春桃站定,抽回自己的手,目光低视:“忍耐也看势态,今时今日,实在不该有什么人或事再让公主徒添烦心。” 话毕,春桃对着公主一躬身便告退了,留下长公主一人在原处若有所思。 事情暂以驸马亲自来京接公主回去,回府之后遣散无子姬妾作为结局。 春桃回禀许莲的时候,熙和帝就在旁边听着,许莲还没说什么,熙和帝便笑道:“妒妇。” 许莲斜了他一眼,自夸道:“我这事办的还是挺利落吧,就烦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说,一句我给你撑腰的事有这么别扭的吗?” “不过歪打正着一次,擅作主张还满嘴的理。” 许莲自动把这话转换成夸奖了,他男人很傲娇不会主动夸人神马的她懂。 这件事虽说许莲办得是跳脱了点,但意外起到了正嫡庶的效果,从前因为延平帝宠爱杨氏的缘故,世家大族宠妾灭妻的事亦不在少数,此次拿驸马开刀,便是给这起子人一点警醒。 另外因为这件事,太后那里对许莲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对于裕王的惨死许莲是不能接受的,但想想活人的日子还得继续下去,便说了些为人媳妇该说的话:“章太医说了,母后年岁大了,病不见起色,经受不起经年累月地这么拖着,这都已经快两个月了。” 往日这脉案也不是没有呈到熙和帝的案上,此时他听了一皱眉,神色的回应却是复杂难叙,许莲见他这样也就不继续说了,让馒头拿了针箕,学起了深宫的女人,穷极无聊地打起了络子。 熙和帝看着她手中的绯红鹅黄的丝线,在她“灵巧”的手指中揉成了一团,思绪飘到了那日榻前的对话中,身子一斜,吐出一口气来。 迎着太后暗沉的面色,熙和帝道:“新政的推行不甚顺利,沈黯此人又不懂事缓则圆的道理,朝议日日唇枪舌战,偏又没几句有用的。” 这本也是真话,与母子心结无关,太后听了儿子肯对自己道出烦忧,也很欣慰,接口道:“你继位不易,新政之事万不可因为那些老家伙哭上几次就心慈了,必要时,去几个烦人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本也没什么,帝王心术,恩威病重,铁腕也是必要的,但这话从太后口中说出来,不免让人想起裕王的死,熙和帝面色微变,捏着匙子的手顿了一下。 太后说完就察觉此话不妥了,但对着儿子这种反应也有些不快,淡淡地转了话题道:“皇后虽是个好的,但这宫中也太冷清了些,哀家年岁大了,就指着含饴弄孙打发日子,你膝下仅有载柠一个未免太单薄了一些。” “子嗣一途在精不在多,若是生母无智,孩子再多也是枉然。” 太后听了心中来气,面色一冷道:“皇后虽是个这宫中最得你心的,也不见就有多智计无双,母后前日看起居注,你这是为她不顾祖宗的规矩冷落后宫?” 75|第 75 章 熙和帝仍是那副平淡冷静的样子:“许氏是儿子的正妻,儿子这般对她也不过平平,母后何须为了这些小事动气。” “寻常百姓家子嗣人伦尚且是大事,何况皇家,你爱重许氏也不要紧,只不要忘了雨露均沾的道理才好。” 这话捏着规矩传承,辩无可辩,熙和帝道:“许氏自嫁与儿臣以来,恪守妇德,尽心侍奉,便无寸功也有生产之劳,儿子提擢她母家不过是荣华在外的虚职,载柠年幼,未显当承大统之能也并未封为太子,如今不过是多去她宫中几次,帝后相睦是国之幸事,载柠是儿子的长子,儿子总希望他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 太后越听心里的邪火就越压不住,半晌后才幽幽道出一句:“也是,母后无能,到底委屈了你。” 熙和帝一愣,之后又是无奈:“母后想岔了,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也觉得这话说得不妥,但越琢磨这话中的意思越是寒心,阖目平复下气息道:“罢了,你也大了,母后老了,这些话本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听不进说这许多也是白费。” 说这话的间隔太后咳了两声,熙和帝也不忍,抬手替太后顺了两下背,口气软下来道:“母后对儿子的好,儿子都知道。” 太后满含复杂的看着熙和帝,神色也略有动容,片刻后才道:“当初...被你父皇带累,我王氏因明懿太子一案被夷了三族,幸存的也迁出京城,经此衰微不复当年荣耀,如今寻回来的也都是些旁支...” 熙和帝接口道:“母后放心,儿子必然好生安置他们。” 太后面上总算显出一二分满意欣慰的神色,又点了两个族中旁支后辈的名字,夸了几句,话中有提拔他们的意思,一朝扬眉吐气,提携母家人本也没什么,熙和帝正要应了,听到太后直接连官职也说了,是管织造和盐运的要职,熙和帝听后皱了眉:“母后母家的子弟自是好的,只这两个位子事关重大,他们到底年轻,还是先历练各几年,看看能力再说。” 太后听着他这语气,话虽温柔却有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坚决,从谈话开始就存在的那股斜火险些要压不住,唇瓣翕动终究只是说了句:“皇帝是个有主意的,便照着你的意思办吧。” 熙和帝明白太后这是非常不满意的样子,且为了母子关系不因这点事再起嫌隙正压着火呢,有心想缓和几句,但事关朝政,又是外戚之风,容不得半点含糊,是以沉默了片刻嘱咐太后几句好生歇息便起身走了。 太后望着儿子挺直的背脊,第一次觉得孩子是真的大了,目光有欣慰,也有抑不住的苍凉。 熙和帝回忆的当口,许莲已经成功把络子给打毁了,一般来说,对于乱成一团的线她都会简单粗暴地那剪刀剪了完事,但这会怎么说熙和帝在身边,许莲在他面前还是知道要注意下形象的,当即偷偷把络子往针线篮里一扔,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让馒头过来把针箕拿下去。 熙和帝都已经懒得嫌弃她了,陈宝进来通报宁贵嫔求见。 熙和帝看了眼许莲还没说话,许莲抢先开了口:“让她进来吧。” 宁贵嫔进来对帝后行了大礼,许莲赐了座上了茶,宁贵嫔拿着茶盏笑道:“嫔妾本是往中宫去找娘娘的,不想娘娘在陛下这,便寻了来,实是事情不小,嫔妾惶恐,这才急着求见,还望陛下和娘娘莫怪嫔妾莽撞。” 许莲也笑,莽撞你个大头鬼,不就是借着由头进南书房嘛,装,你再装。 宁贵嫔对于许莲的不接话不给面子的作派已经有了经验,当下没有半分尴尬地自顾自继续道:“娘娘莫怪,是太后娘娘不嫌嫔妾才智平庸,属意嫔妾与娘娘一同主持这桑蚕祭礼。嫔妾这也是陡然被委以重任,心下忐忑,特来向娘娘讨教。” 许莲的反应很快,不管内心是如何的这事老娘怎么不知道的震惊,面上还是道“既然母后相信妹妹的能力,妹妹又何必自谦,做好分内之事便是,这春蚕祭礼本宫也是初次,没什么能教你的。” 宁贵嫔不妨许莲的拒绝得这么快,甩出一番话让她接无可接,又看了眼熙和帝的神色,不得已再客套了几句把话圆回来便退下了,她走后熙和帝便皱眉道:“一个贵嫔哪来的身份主持祭礼,母后糊涂。” 许莲叹了口气,看他一眼不接这话,起身把豆沙包抱到窗边。阳光密密地撒下来,豆沙包抬头望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眸眯了起来。 宁贵嫔出了南书房,站定着立了一会,回头望见阖上的门,心中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来,这次是春蚕祭礼仪,下回便是协理六宫之权,皇后与太后不睦,她的机会便来了。 陈宝福着身子,恭敬道:“贵嫔娘娘当心脚下,这边请。” 这便是不让她久留的意思了,宁贵嫔也不骄矜,十分有礼地谢过陈总管,陈宝笑着点了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好生送贵嫔娘娘出去。宁贵嫔回宫半路上碰上了张嫔,张嫔行过礼,就参与春蚕祭礼的事恭贺了宁贵嫔,宁贵嫔虚应了几声,二人结伴一道回了住处。 春-光正好又左右无事,周菱有意往城郊踏青,吴安自然应允,陪同前往。 到了城郊下了马车,二人沿着护城河边走了一段,这个季节,前来踏青的游人不少,多是两两成对的,其中也不乏身份贵重的世家子弟便装而来,挤挤挨挨地周菱也不觉不快,左右有吴安走在外侧替她挡着,散在风中的柳絮落在发髻上,吴安看见了,抬手替妻子拿掉,十足恩爱模样,周菱笑笑正要说话,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人跑得飞快撞了吴安一下,吴安本是习武之人,一撞之下只是重心不稳,倒是那人撞得跌在地上。 周菱轻“呀”了一声,吴安不觉怎样,伸手去扶那人,却见倒地之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似是乞儿打扮,上身裹了块亚麻色的粗布遮住大半头脸,一撞之下,布料翻起,露出颈部狰狞结块的伤疤,似是火烧所致。 在二人身边不远处的护卫已经围了过来,倒地之人不去搭吴安的手,自顾自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弯腰行礼,一副深怕贵人怪罪地模样,吴安看着他没说话,周菱劝慰道不会怪罪他,还拿出银子要给他,那人显得更慌张,又鞠了一躬要走,临去时抬眸看了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吴安一眼,周菱尽数瞧在眼里。 踏青之行的一个小小插曲,也不至于就为了这事扰了兴致,二人依旧漫步走着,周菱状似无意地提起方才那个乞儿瞧着有些眼熟,吴安道人有相似,只怕是记错了,周菱笑着应了,心下愈加觉得有异,也没有说出来。二人的婚姻说白了也就是因势而就,她需要皇后的庇护,皇后母家需要这样一门姻亲,真说感情,婚前未有交集也谈不上一二,交心便更说不上了,她只望往后的日子平和安顺,不求其他。 二人又逗留了些许时刻,一护卫忽然走近,对着吴安半跪而报:“军情紧急,陛下召见将军即刻入宫一见。” 周菱独自回府,没来由地心中有些不安,按说世事格局已与上一世大为不同,不该再出什么岔子,不久便有消息传来,乌桓来犯,边关告急。 周菱眼皮一跳,伸手按了下去。 因为乌桓来犯一事,熙和帝紧急召见吴安之后,紧急开了朝议,许莲一人在懿祥宫忐忑不安,旁的她不清楚,但熙和帝的养兵之道才刚刚实施,乌桓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挡不挡得住还真的有点悬。 经过一天的朝议,统一出来一个神一样的结论,熙和帝要御驾亲征,许莲听到消息的时候把一岁不到的儿子环在怀里,“呵呵”了两声。 他一个没打过帐的愣头青去前线凑什么热闹,不知道批判的武器不能代表武器的批判吗? 过了会熙和帝来了懿祥宫,许莲幽幽地看着他也不说话,熙和帝接过儿子颠了两下,让人抱了下去,随后对着许莲道:“事情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许莲微笑着看他,知道了,所以呢?他特么要是敢说出什么如有万一你自己顶住的话,她真的有可能分分钟挠死他。 熙和帝握住许莲的手,无不安抚地道:“情势危急,朕也是不得已,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后宫便交到你手里了,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可以和母后商量,她最近一些时日虽有些糊涂,真有什么母后是最识大体的。” 许莲没怎么被安抚到,却也没说出什么万金之体怎可行此危险之举之类的话,神色少有的凝重,口中只道:“我明白,你别说了,听着不吉。我不劝你,只愿你好生地去,好生地回来,我同儿子在这宫中等着你便是。” 76|76 大皇子病了两日不见起色,皇后心急如焚,懿祥宫上下一片混乱。 鲁地来的小李子因为得皇后看重,成了李师傅,中宫的小膳房如今他和邢师傅两头大,因为大皇子生病的事,皇后也没心思叫膳,膳房每日也就按部就班地做,一般来说不叫膳的日子都是邢师傅来做,碰上主子心情不佳,躲还来不及,李师傅便将围兜闲闲挂在手上,去看他那罐子卤汁去了。 一碰盖子,都不用掀开,李师傅就知道被人碰过了,卤汁是他的独门手艺,主子娘娘喜欢,忙起来,邢师傅让徒弟来兜两勺他也不会说什么,但想到大皇子的症状,李师傅皱眉道:“谁动我罐子了?” 声音不大,膳房里的人都听见了,邢师傅本就绷着心思想今日做什么能让主子娘娘开点胃口呢,只斜他一眼没应声,还是邢师傅的徒弟小印子凑过去赔了笑脸:“李师傅对不住啊,小的嘴馋,前几日从您这偷了点去尝鲜,您别气啊,都怪我这张嘴。”说着朝自己嘴巴轻轻打了一下。 按理到这李师傅有了台阶,随便教训两声,事情就算完了,但今日李师傅却不像平日里那般好说话,硬着声气道:“那我知道,你前儿没来兜过?” 小印子没说话,邢师傅不阴不阳地接了过去:“什么前儿啊昨儿的,那罐子宝贝至于稀罕成这样。” 李师傅不理,依旧盯着小印子问,小印子觑着两位师父摇头道:“前儿不曾。” 李师傅眉头不展,看着邢师傅道:“大皇子这病来得蹊跷,向来好好的也没吹风受寒的,怎么就说吃不进奶了就吃不进奶了?奶娘的吃食可都由太医把着呢,少吃油盐才能出好奶,”邢师傅面色不善地听着,等着他能继续说出点什么来,李师傅沉着面色慢慢地道:“我这东西虽不是什么宝贝,只放多了能比盐还厉害。” 邢师傅面色一下变了,拎过小印子就问:“你前确实没兜过?” 小印子一下结巴了:“没......兜......没兜过。” 邢师傅一下耳光劈过去:“到底兜没兜过,兜过给谁了?” 小印子被打懵了,捂着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昨夜几乎一夜没睡,许莲盯着儿子煞白的小脸,感觉自己应该是进入了熬夜后的精神兴奋期,她如今已经冷静下来了,太医也说只是上火了,虽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这火降下去也就没事了。 原先的奶娘已经被看顾了起来,新的奶娘过来,大皇子多少吃了些也没吐,许莲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紧绷着的弦一方下,人就觉得累,浑身乏力脑袋还涨,春桃过来帮着揉太阳穴,馒头近前来一福身,许莲眼都没睁:“什么事说吧。” 馒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最后道“两位师傅和那个小徒弟还在外边跪着,请主子娘娘示下。” 许莲只说了一个字:“查。” 张嫔冷眼看着贴身宫女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冷不丁唤了声:“含烟!” 含烟没动,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全然没有听到,张嫔也不发怒,又喊了一声,含烟一个激灵一下回了神,跪下向张嫔请罪。 “看看你这样子,还没什么呢就吓成了这样。” 含烟诺诺应是。 “懿祥宫里不过是换了个奶娘,怕什么,查不到咱们头上。” 含烟怯怯道:“可是......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懿祥宫一点动静都没有,主子您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张嫔这下不作声了,含烟又道:“前些日子,宁贵嫔娘娘和您走得这么近,这两日不光不来,也不说递个消息来宽宽主子您的心,会不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左不过宁贵嫔利用了本宫,那又如何,陛下亲征起行不久,皇后便责罚妃嫔也不怕落下不能容人的名声,再者说了,只要皇后痛心,本宫便痛快。” 含烟看着张嫔充满了仇恨的扭曲面容,还没等说什么以皇后一贯的作风真的在乎贤良的名声吗,再说涉及到了大皇子,小太监就进来通传,懿祥宫来人请张嫔过去。 方才还十分笃定的张嫔,面上褪去了颜色,含烟本跪直的身子一下瘫软下来。 许莲先美美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才去的三堂会审,宫里品级高的妃嫔本就不多,与会的也就那老几位,莫嫔几乎不作声,宁贵嫔明里暗里句句把自己往外摘,话题中心张嫔面对在场所有的人证物证仍是拒不承认,哭喊着地道:“嫔妾冤枉,娘娘不能听信这些奴才一面之词便将这等不赦之罪扣在嫔妾的头上。” 许莲不想和她轱辘,春桃一示意,两个太监抬上了一个血人,正是用过刑的秋水,春桃取过供纸,当着众人面道:“秋水招供是受人唆使经过小印子手得了卤汁,往奶娘的茶水里放害得大皇子得病,唆使之人就在堂上。” 许莲对张嫔身边的含烟道:“含烟,你若能为本宫解惑,本宫便饶你一命。若死扛下去,身旁之人就是你的下场” 含烟看过秋水的下场,微一犹疑,便一五一十说了。 许莲再次明白了再暴力面前硬骨头都是少数的道理后,问道:“张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莫嫔注意到皇后对张嫔的称呼的变化,目光同情地看着昔日同自己作伴的张孺子,没有向许莲说出任何求情的话。 宁贵嫔此时道:“张嫔罪在不赦,如今陛下不在宫中,理应禀报太后再作定夺。” “一会是春蚕祭礼,一会是份例春衣,揽了一些宫务,宁贵嫔便把自己权同副后,要为本宫分忧了是吗?” 这话说得重,宁贵嫔跪下请罪,许莲也不叫起,当即道:“张嫔谋害皇嗣,贬为庶人,”三人均不敢置信判得如此之轻的,许莲又补了一句:“杖杀。” 很快来了太监把庶人张氏给拖了下去,太监得到授意没有堵住张氏的嘴巴,阴人的惨叫声传进殿内,众人俱静,宁贵嫔跪着的身子绷地笔直。 惨叫不过几声便消失了,杖杀是有规定数目的,棍子敲在皮肉上闷响的声音代表人还没有死绝,再过了几下,闷响声也不见了。 做得这么绝本不是许莲的本意,但儿子是她的底线,熙和帝一走周氏和张氏的一些活泛她本都睁只眼闭只眼,不料却涨了她们的气焰,将手伸进她宫中来了,是她的疏忽,才让小狐狸受了这般苦楚。 “宁贵嫔摄下不严,对上不禁,禁足一年。”许莲舔着舌根看着周氏对自己谢恩,没错,纵然知道这件事她拖不了干系,她仍然不能将她怎样。 家世是一回事,人家父兄正在前线替皇室卖命呢,她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许莲心里烦乱,挥挥手想就此打住,再去里面睡一觉,方姑却到了,还带了太后的口谕。 宁贵嫔本神色自若,听到通传才显得有些慌乱,方姑姑宣了太后口谕:“宁贵嫔不守宫规,不堪妇德,每日往延望宫小佛堂跪诵佛经两个时辰,以省己过。” 宁贵嫔这些真的跪不住了,她知道太后不会再见她了,这日子的协理六宫之权,太后的青眼有加,原来真的犹如幻影一般一触即散。 次日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许莲犹豫了下,没带上小狐狸,怕他才刚好,身子又弱,一来一去再着了风。 77|76 太后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面色枯槁,明明年不过知命,看着却像六十许人,宫女梳头的动作再轻,还是头发一把吧地掉下来,太后忍不住看了一眼,梳头的宫女便惊恐至极,手握不住梳子,一副被吓到连哭都不敢的样子。 方姑姑瞧不下去,呵斥着让梳头宫女退下,宫女如逢大赦地去了,太后再望回镜子,盯了一会,觉得自己都不愿多看,抬手将钗环褪了,拿在手上瞟了一眼觉得眼熟,再细一端详,“这钗环是哪来的?” 方姑姑上前一看,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这不是......” 太后一生强势,碰上鬼神之事还是有些慌乱,托着钗环的左手开始颤抖:“贱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许莲经过通传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太后妆发未齐,方姑姑神色惶然,两主仆一坐一立,情形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还是太后先打破了沉默“你来了。” 许莲应是行过礼便开始请罪:“张氏的事是臣妾的疏忽,劳母后忧心了。” 这般伏低做小有一半是出自真心,的确是自己的疏忽,惩罚周氏的那道口谕又力挺了自己,就算往日婆媳间有所龃龉,在太后对小狐狸的疼爱面前尽可放下了。 太后看着许莲低眉顺眼的样子,也没有出言训斥,只提点道:“往日注意便是,御下须宽严并济,一味仁慈只会害了自己,这样的事情只许有一次。” 许莲虚心受教,感叹这对话难得的和谐,太后又道:“再有下次,载柠便搬到延望宫来住罢。” 方姑姑似乎怕气氛僵持,端了茶来,许莲接过却道:“臣妾今日本想带载柠来探望母后,又怕小孩子吵闹搅扰了母后的清净,日后等载柠大好了,臣妾便时常抱他来探望母后,看母后今日气色甚是疲乏,可请了太医瞧过?” 不但太后预料中的没有惊恐气急,许莲反倒句句关心字字孝义,太后面上略带了丝笑意,暗叹宫中真是个好地方,被儿子娇养成这样的人也有学着滴水不漏的一天。 “你也有心了,身子骨老了自然不中用,就不必劳烦太医了,你安心处理宫中庶务,别让皇帝在阵前还要替你操心。” 听着这话许莲知道小狐狸被抱走的事算是被岔过去了,心里一阵轻松,目光恰巧落在太后妆奁旁的钗环,不知怎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从延望宫回到懿祥宫,许莲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地,总觉得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抓住,直到春桃帮着拆了发髻,许莲打开自己的妆奁,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珠钗翠环,突然灵光一闪。 太后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严谨而淡定的,鬓发一丝不苟,衣饰半分不错,事态再过严重也不愿意示弱于人前,所以今日她看到的妆奁旁的饰物是什么鬼?放得那么杂乱也就罢了,中间放着的那枝颜色那么鲜亮,不符合太后平日的画风也就罢了,怎么越回想越觉得向是淑妃生前经常戴过的饰物...... 抓住事件真相的福尔摩莲霍地站起企图进行案件分析,春桃猝不及防手上还抓着一把头发,于是——“嘶!” 阿西吧! “主子娘娘,您可有大碍?” 无大碍无大碍,你家主子娘娘只是刚做了一个免费的人工去发加头皮撕扯而已,能有什么大碍。 捂着头的许莲对着担忧请罪的春桃和蔼地笑着。 重新换了便服,躺在床上,许莲仔细梳理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命馒头派人去打听下延望宫最近的情况。 自先帝大行,太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反反复复地总不如以往强健,近日更是不得安眠,方姑姑往太医院领了安神的香料与药物,但见效不大,而太后睡不安稳的原因延望宫上下却是讳莫如深,馒头打听了半日也没有打听出来。 许莲听过转念一想便品出了个大概 夜间的延望宫寂静深冷,有一种透入骨髓的安静,原本守夜的宫人都被远远地遣散了,寝宫外的耳房内只留了方姑姑一人盯着跳跃的烛火枯坐灯前。 不多时,一声哭腔打破了夜的宁静,断断续续,幽怨婉转,直往人耳膜里冲,方姑姑两手捂了耳朵,这夜夜的折磨,只愿从此聋了便好。 再过一会,寝殿内传来摔打东西声音,而后是太后的怒喝:“贱人,生前斗不过我,死后变成厉鬼又如何,哀家便是当着你的面毒杀你的儿子,你又能如何?” “生前便不是哀家的对手,死后你便连往生也没有资格。” 之后咚地一声,方姑姑赶忙闯进去,扶起摔在地上的太后,太后却一把将她推开,“贱人......阴魂不散的贱人。” 方姑姑被推的踉跄了几步,颤声道:“主子,是老奴。” 寝殿内仍是一片黑暗,方姑姑支起身子去点亮了烛火,太后看清了才道:“是你啊。” “主子怕是又梦魇了。” 方姑姑扶着太后坐到榻上,太后半晌才道:“那些安神的物事看来无用啊。” 方姑姑跪下:“是老奴无用。” 不知何如而来幽怨哭腔这时反倒停了,太后感受着这难得的平静,摆手道:“罢了,与你无关,若说冤有头债有主,杨氏该找的本就是哀家。” 这日春光大好,许莲抱着儿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桃上前来福了一礼。 “人抓到了?” “是,照主子的吩咐给延望宫送去了。” 许莲点头表示很满意,让人上了纸笔,准备开写自熙和帝走后的第一封家书,然而落笔无能的她磨叽了半天,流水账般地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些,避重就轻,小狐狸的上火变成了微小的不适,太后的梦魇也只说是上了年纪的睡不好,最后实在憋不出了,抬起儿子的两只小脚丫往墨水里一沾,再往纸上一放,印出了两个黑色的小脚丫,五个指头有些印在了一起,墨色有些浅有些深,许莲越看越觉得满意,吩咐春桃等墨干了就给人送去。 春桃虽说伺候了这些时日,已经见怪不怪,接过信纸的时候还是有些嘴角抽抽,小狐狸却玩上了瘾,从许莲手里挣脱出来,从石桌上爬过去,一手啪地按在墨上,抬起来,对着沉浸在“我儿子怎么这么可爱”的母爱中的许莲,把滴答着墨水的手盖在了她的脸上...... 许莲在春桃憋得快内伤了的表情下把儿子从身上扒了下来。 端华公主守在帐中等消息,不一会,陪嫁侍女送上了打听到的消息:“公主,大汗又去了蓝姬那里。” 端华公主冷笑了声,面上的神情似在意料之中,没有嫉恨且带着不屑,想了想还是问道:“有母妃和皇弟的消息吗?” 侍女摇头,端华一声叹息。 故国相隔千里,与政治无大关联的内宫消息很难传到边陲小镇,更不用说到敌国的帐中了,她只知王氏胜了,不是皇弟继位,不但日后皇弟长大,兴复国力,将自己接回母国的念头成了绝想,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她为此日夜担忧不算,眼前的事也是怎么看怎么让她恶心。 千里来嫁,虽为阏氏,说是有正妻之尊,但都别可汗年迈粗俗,前后已有三位阏氏,与端华公主心中称意的如意郎君相去甚远,端华自重公主身份,不肯曲意逢迎,而都别可汗阅女无数,虽年过六十仍体魄强健,然心在征战,一心开疆拓土,将南垣这块肥肉吞到肚里,公主再不忿熙和帝登位,也有家国情谊,也不愿故国突遭战火,夫妻关系十分淡泊。 这本也罢了,端华自恃身份,一见那老叟就欲呕,他不来正好,怎知陪嫁的舞女蓝媚儿一身狐媚手段,争得了那老叟的恩宠,自己不要的东西自己不要是一回事,被别人捡走了又是另一回事,且蓝媚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在这不通礼仪的所在时常与她作对,如今的日子完全没有在闺中十分之一的舒服畅快。 侍女眼见四下无人,拿出了件东西放到端华手里。 端华摊开手掌,是一截用红绳系好的断发,她马上收紧了手掌,抬眸看了侍女一眼,面上不动声色,侍女又附在端华公主耳边说道:“今晚,请您帐中相候。” 端华面上腾地一热,心中犹如万鼓在捶。 本是倒春寒的天气,草原不比中原,日夜温差极大,端华公主帐中夜夜燃着火盆,再没有银丝碳烧,配着牛油做成的蜡烛烧起来的难闻气味,公主每每难以入眠,今夜却是不同,公主着了中衣,散了乌发,躺在床上半拢着被子像在等待着什么。 草原的夜里也很安静,偶有战马的响鼻和苍鹰的展翅打破这一份静谧。 端华背对着帐帘的方向,她听到帘子被掀,一阵寒意扑了进来,赶紧闭上了双眼装作入睡的样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不请自来的人,忽略他伸-进衣-襟的微凉手掌和贴到背上的火热身躯。 78|77 云收雨覆,公主娇喘微微,欢愉之感比起新婚之夜更甚百倍。帐中香客的手还停留在公主滑嫩的背脊上流连不已,垣国来的公主果然娇嫩,与草原上的女人大有不同。 远嫁敌国,百不如意,生活的打磨让端华公主收起了不少桀骜之气,纵然心中对裙下之臣冒犯父妻的行径满是鄙夷,说出口的也变成了“郞格不但骁勇无敌,胆魄也是异于常人,若是可汗突然来我帐中,你我二人莫说这半日的夫妻做不成,只怕不到明日项上人头都成了献给神灵的祭品。” 郞格意为草原之鹰,是都别可汗在长子塔木欣十六岁时赞他骁勇善战年少无敌而赐下的尊号,塔木欣听到这个曾经自已最引以为傲的称号,本微翘着的嘴角一沉,连绕着端华发丝的手都一紧,引得一声“嘶”声。 端华不悦地看过去,塔木欣又换成调笑的嘴脸:“这可怎么办?我还想与公主做长久的夫妻呢。不过话说回来,公主不惧事发的危险,如此为我大开香帐,也是女中豪杰。” 端华打掉了他缠着自己头发的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塔木欣空出来的那只手缠不了头发,改去搂过腰身,一个施力,端华就以背对的姿势紧贴在了他的胸膛,只听浑厚的男声说着与其嗓音不符地撩拨之语:“说真的,公主真的想一直这么下去?” “不想又如何,难不成朗格这是想向大汗请命,将我许了你?” “诶~公主是父汗的阏氏,不比父汗帐中的其他女人,请命当然是不能的,但公主就没有想过,同样是阏氏,做谁的阏氏也是大有不同的。” 耳边的热气令人发痒,端华眼中早已没有了温度:“你想取而代之?” “公主如此冰雪,有些话又何必问破呢?” 端华没有说话,用力挣了一下作为回答,塔木欣没有放手,反而拥得更紧:“你不做也会有旁人,父汗死了,公主会嫁给他的兄弟还是儿子就很难说了,听说我有个叔叔在帐下的脾气有点不好,女人进他的帐子,一般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我就不同了,我继承汗位,公主也依然坐在阏氏的位子上,你们垣人最在意的体面与尊严你一样也不会缺。” 端华瑟缩了下:“你要我怎么做?”一个粗瓷瓶被放进手心,不同与两人肌肤相贴的热度,这个瓶子沁凉,粗糙,带着令人绝望的触感,塔木欣道,“撒一点在你燃的炭中,他一向有中风的顽疾,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是吗?”端华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在与虎谋皮。 延望宫中,太后疲惫地居于上座,问话也颇为吃力,底下跪着的宫女反而面色坦然全无惧色,哪怕脸上覆盖数个血红的掌印。 “你是柔嫔的人?” “正是。” “这宫中每日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娲鱼每到夜间发声如妇人幽泣,我放了几条在井中。断魂芳与兰草极为相似,长久闻之不能安眠,毒妇你心中有愧,又听了哭声,夜间自然不能安眠。”坦白地十分详尽,如果忽略因掌嘴而导致的口齿不清。 “放肆!”方姑姑喝道,抬手欲要再打,太后制止了她,只道:“你受柔嫔的指使,在延望宫做了十数年的洒扫粗役,倒不知柔嫔还有这份心性。” “毒妇你休要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般工于心计,旧日柔嫔还是不是柔嫔,她身为一等宫女时时常救济我这粗使仆役之人,因而交好,你为了对付淑妃,将她推了出去,让她在这宫中无望地过了半生不算,连她的性命你也不放过,毒妇你根本不配为人!” 太后阖上了双目没有应答,方姑姑怒目而视:“柔太嫔的死是自戕,与太后娘娘有什么干系?” 这宫女直视着上座地太后道:“你敢说她的死你半点没有责任?当年她成为柔美人前不久,还与我说过皇后答应了不多时便放她出宫,宫外的亲人已经为她找好了亲事,毒妇,你亲口答应过的,你还记得吗?” 太后睁开了眼,目光仿佛看到了久远的往事:“是啊,我亲口答应过的。” 这下方姑姑也是无话可说,殿中陷入了一片静默,宫女语气不复之前地激动,平静道:“如今事败,生死我也早置于身外,柔嫔去后,我无亲无故,便是株连也只有我一人,毒妇你要杀便杀。” 太后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便成全你。”话毕方姑姑命人将她带了下去,太后的语气有一些无力:“阿蕊,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娘娘正当壮年,陛下也才刚给您添了个小皇孙,您怎么会老呢?” “一个柔嫔的故人在延望宫兴风作浪我都无知无觉,最后还是平素都不放在眼中的许氏替我平定了此事,究竟是她们都变强了,还是我老了呢?” 军帐之中,陈宝屏息以待,吴安经过通传进了帐中,见熙和帝看一份文书看得入神,还当是什么紧急军务,看了陈宝一眼,陈宝微一摇头,继续当他的人形柱子去了。 信中的字毫无风骨,零零碎碎地说了些琐事,熙和帝看得出来这是在与他粉饰太平,于是在看到母后久病不愈,周氏被罚时皱了眉,一直往下,信纸下端那两个黝黑地墨团,认了半天才看出来这是载柠的小脚丫子,强忍着笑意,熙和帝阖上了信纸, 熙和帝看完文书,免了吴安行礼便道:“你这个妹妹,练了这么久的字,还是写得这般难看。” 吴安欠身道:“皇后娘娘在家中不愿提笔,父亲也从不拘着她,便养成了如今这个性子。” 口气中充满了兄长对顽劣小妹的无奈,熙和帝面带微笑地听完,仿似不经意地道:“听闻当初皇后的婚事因为端华的介入闹得满城风雨,忠勇侯有意,让你二人成婚,也算是青梅竹马,玉成好事。” 这话一出,不说陈宝悚然一惊,吴安立时跪地:“臣万死不敢有此冒犯之心,陛下此言,令臣惶恐至极。” 吴安不信熙和帝是如此小量之人,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摆的姿态还是要摆。 熙和帝也显然意不在此,让陈宝将吴安搀了起来:“不必紧张,皇后虽位为中宫,在被记上玉蝶之前也是自由之身,忠勇侯拳拳爱女之心,有此意愿也实属正常,朕今日提起此事也不为别的,只是问你,这些年都不回故土,不报血仇,是否就是舍不下她?” 吴安本一直垂头听着,听到这句话霍地抬头,目光如炬,原本戴上的为人臣子惶恐至极的面具也终于出现了裂缝。 79|79 许莲坐在肩舆上,春桃在边上快步跟着,一边催促抬肩舆內监动作快,许莲被颠不甚舒服也没说话,事出紧急,延望宫才报的消息,太后不好了。 “原先不也说病情稳定下来,宽心养着便会有起色吗这那事不是一了更不该有事烦心了,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呢?” 春桃只道奴婢不知,许莲也纯粹只是表达下疑问,没指望她的回答,太医的话和脉案也说得清清楚楚的,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摆明了是心病,自然药石惘灵。 到了延望宫,一下肩舆,头一次没让通报,许莲一路进去,宫女太监跪了一地,隐隐已经有了哭声,径直进了寝殿,方姑姑木着脸色一跪没有说话,许莲摆手免了,就看到太后半趟半坐在床榻上,背后依着两只靠枕,居家随意地披散着一头已染有银霜的乌发,面上带着久病之人不该有的微微红润,看见她便露出个十分可亲的笑容,像个慈祥的老人一般对许莲招了招手: “你来了,快到母后身边来坐。” 事出反常得太过,这不符合太后平日的性格,人在什么时候才会放下一身的设防呢?许莲想着便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笑着走了过去。 太后等她一走近就拉了她手坐下,这一份亲昵要在平日许莲一定会觉得不是惊悚就是惊吓,可在今日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突兀与做作。 “母后瞧着起色好多了,想来再过几日便会大好,御花园今日新植了几株兰草,母后若喜欢,过两日臣妾便陪着母后去瞧瞧?” 太后笑着没应,问道:“载柠呢?可好些了。” 许莲这次没废什么他好多了,不要担心的废话,转头便要吩咐春桃,却感到握在手上的力气略紧,转头便见太后笑得毫无芥蒂:“不必了,知道他好便罢了,这好好的抱来抱去再过了病气。” 许莲也不争辩,口舌多费反倒显得虚伪,给春桃使了个眼色便把这阵略了过去。 太后抬手掀了帐幔,问道:“今日天色好吗?” 许莲跟着看过去:“天色不错,在日头底下立得久了还觉得晒。” 太后点了点头:“嗯,那好,去走走。” 这病重了竟还能走动?许莲面色不动神色地应了,搀扶着太后起身,亲手伺候穿戴,边用眼神向方姑姑投去疑问,却见方姑姑已是下唇微颤,双目含泪地盯着太后的动作。 许莲隐隐有些明白,预感更加不好。 太后的确还能走动,也确实是病重了,从寝殿到花圃的几步路,由许莲搀着也颤巍巍地走了许久。 许莲陪着太后在花圃边上站定,阳光撒下碎金,映得花木愈加青翠娇艳,太后从方姑姑手上接过装了小半的水壶,吃力地浇洒了些,许莲怕她吃力,把壶接了过去,夸道:“母后这的花草长势喜人,不枉母后成日惦记悉心照料。” “是啊,长得是不错,还是这些花草好啊,再精贵也比人心容易伺弄多了。” 这话她本不该接的,但没忍住还是接了:“往事已矣,母后且放宽心好生养着身子,载柠还这么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太后目光深远,苍凉尽去:“事到如今,还哪有什么往后。” 忽起了风,花木尽数垂头一片摇曳,方姑姑递上披风,许莲替太后披上,触到颈上的肌肤,在日头底下站了这么久,还是沁凉沁凉的,太后裹着披风,却还是经不住风吹,身子晃了晃,许莲连忙劝说回去,太后执意不肯,众人无法,只得搬了躺椅过来让太后躺着歇歇,太后从善如流地靠在椅背上,问许莲道:“泩陵该建得差不多了吧?” “是,下月便都完工了。”泩陵是延平帝的陵寝,延平帝没下旨为自己造过陵寝,比较死得时候不到知名,也不会盼着自己早去,而他病重之时太子自该秉持一片慈孝之心,盼着早日康复,也是等到延平帝大行才下令动工的,因而陵寝拖到了如今还没完工,许莲听太后问起这个猜测是有交待后事的意思,陵寝建造的时候按例便是造的帝后同享的,这话绕到嘴边许莲又把它咽了回去。 果然太后下一句便是:“完工了便罢,久病成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乘着现下还点气力说话,有几桩事要托给你,还望你能答应。” 这种时候许莲能说什么? “母后吩咐便是,儿媳岂有不应的道理。” 太后却笑着摇了摇头:“别应得那么痛快,这几桩事体说难不难,说易也着实不易,说来前些日子张氏和延望宫内鬼的事你办得很漂亮,从前是我小瞧了你,往后我不在了,能否周全就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这种时候,许莲知道自己应该说一些诸如“母后别说这些丧气话”“太医不是说了吗?好好调养很快便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但她盯着太后平静和祥的面容,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太后缓了口气继续道:“事情一共三件。第一,我死后密不发丧,皇帝还在阵前,我若去了,依着孝道,他必定要赶回来,到时影响军心便是我的罪过。第二,宫里女人虽少,却从来不是个清净的地界,往后不论是为了载柠还是你自己,像对付周氏和张氏那样,该狠心的时候别犯傻。第三,我若去了,不必去叨扰先帝,棺椁置往临居便是,我不想在那边也看见他。” 许莲越往后听越是心惊,听到第三直接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帝后死不同穴,棺椁还要发往本家,这在当世简直惊世骇俗,若是日后熙和帝给她戴绿帽子,她恨急之下下这种命令还算正常,从太后口中说出,她简直要怀疑太后是不是病糊涂了,或者她婆婆那么彪悍的躯壳内其实藏着一个穿越的灵魂? 太后看着许莲惊讶的神情,添了句:“生时既未同衾,死后也不必勉强,你与皇帝恩爱不同寻常,现下可能不懂,也但愿你这辈子都不需要懂,老婆子最后这点心愿,也只好指着你了。” 这话不难品出个大概,太后这一声苦斗,熬死了丈夫,熬死了情敌,熬死了所有与她对立的人,到了如今万事都该放下的时候,反而过不去了,人最过去的往往过不去的就是自己那关。 当然,不管太后的心境她体会了几分,也希望她自己永远不用亲身经历 许莲点头答应了:“母后放心,臣妾一应都按您吩咐就是。” 说话间春桃抱来了载柠,一放下来,小团子颤颤巍巍地歪几步,抓住了躺椅外太后的一点袍角,奶声道:“祖,祖..” 许莲笑道:“这是他最近新学的词,想必是在唤皇祖母呢。” 太后慈爱地望着他,却没有伸手去摸一摸孩子那滑嫩的小脸蛋。 80|79 自熙和帝亲征以来,乌桓凭勇猛迅捷,南垣则以屡出奇策,双方各有胜负,战事呈现胶着之态。 都别可汗年事已高,本意速战速决,攻势骤然受阻,不免心生烦燥,引得旧疾发作,因而小歇了半日,不料醒时起身突发晕厥,在旁侍奉的蓝媚儿让人传了军医,可汗有病的消息因而传了出去。 侍女把消息告诉了端华,端华有些不敢相信,目光飘到角落的碳盆上,烧完不久的碳还散发着余热。 “怎么会...”她明明还没有动手,怎么会? 不等她仔细将后果与前因理一理,忽有兵士闯入,领头一人道:“搜。”其余人便一拥而上,在帐中肆意翻找。 端华骂一声“放肆,成何..,”体统二字还未出口,忽得灵光一闪,猛得站起,就要扑向平日放衣物的藤木箱,但已经晚了,一个兵士用脚踢翻了箱子,白色的瓷瓶滚到了地上,端华还要去抢,却被一把扯住了手肘,回头一看,是跟自己远嫁至此的侍女,一路而来,悉心照料陪伴。 端华到此时才想起来,她应该是王氏的人。 侍女在端华耳边轻声道:“公主殿下,冒犯了。” 兵士将瓷瓶拿给领队,领队打开一闻,对着端华道:“带走。” “大胆,你们...”剩下话被塞到嘴里的布堵了回去,侍女做完这一切动作的退到一边,上来两个兵士拖着她往外走,端华在被拖出帐子前回头看了一眼,侍女并不出色的样貌,神色温和恭顺一如往常。 端华被带到主帐中,膝盖重重撞在地上,她双手被绑勉力撑住身子,抬头看见站在都别可汗床边面色阴沉的塔木欣以及站列两旁的王公大臣,见她被推进来,面色丝毫未变,也无人开口相问。 方才搜查的领队呈上瓷瓶,塔木欣没有打开,直接把它将给了一旁头戴羽冠手持巫杖之人。 端华未曾见过也猜得出这是乌桓的巫师,也明白自己死期将至,极度的惊惧之后她奇异地冷静了下来,母妃皇弟只怕都已遭不测,这般结果未必不是解脱。 巫师倒出些许粉末,放到鼻间一嗅就开始就浑身发颤,绕着可汗的床榻走了三圈,手中巫杖梆着的环铃呤铛作响,忽地站定,巫杖指着端华,用乌桓语大吃喊了句什么。 端华的姿势已经从跪着变成了斜着瘫坐,不通礼教之地也有一宗好处,没有人会多事地来呵斥她必须保持卑微的受审姿势,她不曾多学这里的语言,只是猜也猜的出是在说她害了都别可汗,这厌胜之术平日里都是母妃玩剩下的,没想到今日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接着蓝媚儿开始哭泣着诉说可汗对公主的不满以及公主平日的怨怼,帐中的通译发挥了作用,蓝媚儿说完继续保持着为可汗伤心难过抽抽搭搭的样子,帐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发了话,蓝媚儿能听得懂一些,这位王叔是在说,垣人不可信。 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在说端华公主,蓝媚儿捏着帕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塔木欣道:“王叔是想留着这垣人公主,好日后议和?” 照都别可汗的本意,抢到垣人几座重要城池,将其中的粮食女人布帛药材大肆抢掠一番,再叫垣人皇帝拿金银来赎也就罢了,中原花花江山,一口也吞不下去,因而自战事胶着以来,议和的声音不断,乘着现在势头上还占着几分便宜,要写金银来回去再作修整,也不算是亏本的买卖,只是这些都是底下人的声音,似王叔王公这般身份的人还是不能宣之于口动摇人心的,因而塔木欣这话一出,这位王叔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了。 塔木欣目光扫过沉默的列为叔伯众臣,冷笑一声,“锃”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王叔喝道:“塔木欣你别犯浑。” 塔木欣完全不理,抓起瘫在地上的端华就往外走去,侍立在帐边的卫兵将帘子一扯,帐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队兵士,执刀静立似在等待命令,塔木欣侧身而立,将端华掼到地上,扬声道:“以天神之名,送这毒害可汗的恶毒女人去见哈拉,我乌桓一族与南垣生死血仇,永不言和。” 说完,一刀砍下了端华的头颅。 兵士同时一膝跪地,一手置于胸前,齐声道:“朗格、朗格、朗格......”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一人起头,陆续跪了下去。 消息报上来的时候,熙和帝正在和帐中诸位将军商量应敌之策,陈宝进来附耳说了,熙和帝听过没说什么,商议完毕等诸位将军都走了之后才道:“向宫中报个消息,追封端华作英华长公主,尸身不得便引魂归宫,丧仪诸事让皇后好好操办一番。” 都交代完了,熙和帝看向唯一没有离开的吴安:“有话说?” 吴安略略犹豫后道:“都别可汗一病,乌桓军中必要乱一阵,臣以为此时正是袭营的最好时机。” 熙和帝目光扫过桌上的军事图:“乌桓军力强盛,塔木欣是都别长子,有军功在身,重整军心不会太难,贸然袭营,若败,反倒与了他树立军威的机会,岂非不智?” “臣的意思便是给他这样的机会,有此一胜,他必定会一鼓作气进攻我军,以证他比都别更适合坐那个位子,那时再败,军心再聚只怕就不容易了。” 熙和帝沉吟了下:“说下去。” 吴安此时抬头不甚恭敬地直视熙和帝道:“陛下日前与臣所言之法,虽则秒哉,却不治本,没了都别,没了塔木欣,王族中不乏骁战野心之辈,我大垣边境仍是难得长治久安,不如...” 熙和帝目光灼灼,没有在这个空隙打断他,,仍是再等着他说下去。。 “不如让臣这个蓝正王族的后人前去取而代之。” 帐中一时安静,只有大风将帐外的战旗吹得烈烈作响的声音,陈宝却在此时进来了,手捧一盒木匣,京中传来的急件,上面有皇后的丝印,陈宝不敢有半分耽搁,就给拿了进来,吴安眼见熙和帝接过展信一观,面色都有些变了。 他心里跟着一急,第一反应是皇后或是皇长子出了什么事,但看熙和帝面色没有惊怒,反而带着哀戚,不过转眼也就看不出什么了,熙和帝将信一放,陈宝也退出去了,熙和帝又看向吴安:“今日所言,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外祖旧部的意思?” 吴安目光清正,言语坦然而自信:“是谁的意思并不重要,若是陛下同意,从此陛下的意思便是他们的意思。” 吴安走后,熙和帝捏着那薄薄的一张信纸,慢慢地放到火盆里,烧了,火舌吞噬的很快,这是阿莲给他的最短的一封信,只有一句话,母后薨,夫节哀。 京中没有哀信,这是为了不影响再前方征战的他秘不发丧,应该是母后的意思,阿莲年轻,主意不至于拿得这么定,母后这一去,他也不在,阿莲的日子只怕会过得艰难。 这般愣愣地想着,捏着信纸也不知道撤守,火舌吞了过来,熙和帝感受到灼痛突地放手,掉落到火盆里的信纸彻底地成了灰烬,他突然想起幼时第一次握弓,被弓弦勒伤手指,母后见了是如何说的? 好像是,小小伤痛忍耐过去就好了,男孩子要学得坚强,语气淡漠没有安慰之意,他受了打击又去练习,自然是满手的伤痕,宫人要给他上药他也赌气不让,第二天一觉起来却发觉手好多了,淡淡的有药膏的味道。 那时记忆中母亲为数不多的慈爱举动,他越大,这样的时候就越少,她很少鼓励他要上进,都是在他做得不够的时候,投来凉凉的一瞥,就已胜过千言万语的鞭挞。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如今想来既熟悉又模糊,似乎留下只有她抿着嘴唇,刚毅的面容敛去柔弱的姿态,将他和姐姐紧紧的护于翼下。 81|80 许莲是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面临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时候的,毕竟穿越一世,成了一国皇后,生了嫡长子,不夸张的说,如今敢跟她龇一龇牙的还是少的,从前太后算一个,人家是婆婆那没话说,如今逝者为尊,法身一躺,一切主意都要她来拿,才发现有些事真的没有这么容易。 比如春桃来问她:“太后娘娘的法身总不能一直这么搁着,这天是一天天热起来了,娘娘得拿个主意。” 许莲托腮,她也愁好吗,尸体放不久会烂她知道,但前提是得有个合适的借口挪出宫去,不然太惹眼了,太后在朝中威望不小,事情处理不好也是一番风波。 这一宗本就够烦的了,玉露又来禀报:“肃王妃递牌子进来,想要探望太后娘娘。” 许莲冷笑:“平日里没见她和母后这么亲近啊。” 春桃接过许莲写了一半的笺表,劝道:“宫中本就不是藏得住秘密的时候,如今是肃王妃,明儿个宗亲贵妇又来求见,挡了一次,挡不了次次,总要能一劳永逸的才好。” 许莲想了想,让人把方姑姑请了来。 太后去后,方姑姑仿佛老了十岁,眼角纹理渐深,进来跪下参拜,春桃扶了,许莲赐座后柔声道:“姑姑不必多礼,母后一去,诸事杂乱,本宫年轻,只盼着能向姑姑讨个主意。” 方姑姑还是按了原本的规矩,挪了腰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子,欠身回道:“娘娘折煞老奴了,但有吩咐,老奴莫敢不从的。” “母后平日素爱礼佛,对外若说是出宫前往清宁寺礼佛,也是个说头,不易惹人注目。” “娘娘所言极是。” 许莲一笑,又有些愧疚,像方姑姑这样伺候了太后半辈子的老人,该是赐恩放归故里荣养的,“母后前去,姑姑恐怕得前往照应着,这......” 方姑姑接过话头道:“娘娘不必顾虑老奴,为主子分忧是老奴的本分,再者老奴伺候了太后娘娘一辈子,也舍不得离开,清宁寺是个清净的去处,老奴愿意前去。” 许莲满意,又诚恳地道:“姑姑放心,家乡的亲人本宫自会打点。”许下荣华一世是她唯一能给的承诺。 方姑姑一笑又是一叹,从凳子上起来跪下道:“多谢娘娘美意,只也不必了,延平四年洪灾,老奴家乡的亲人早已去了干净,如今在的都是本族的远亲,看着太后赐给老奴的一点薄面贴上来的,实不必娘娘为她们费心,只愿娘娘和大皇子能够好好的,老奴愿每日在清宁寺为娘娘祈福。” 许莲眉头攒动,站起来想扶方姑姑起来,方姑姑磕了个头起身出去了。 许莲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难过算不上,只觉得有些凉凉的,玉露听了小宫女的话略一犹豫上前道:“宁贵嫔本日日按了太后娘娘懿旨前往小佛堂诵经,奴婢派人说了免她此罚,却没想到,宁贵嫔改为在自己宫中诵经,还日夜垂泪,昨夜里伤心过度晕过去了,今晨叫了太医。” 许莲心里有点堵:“她就不能消停一点,太后陛下和本宫都健在,她这是在哭谁呢。“ 许莲脾气一发,玉露垂头不敢多言,许莲调节了下情绪,觉得犯不着为了旁人堵了自己:”罢了,让太医不必去了,你派人去提点提点她规矩吧。“ 玉露这才道:“娘娘说的是,宫中有的是让人无声无息的法子。” 这已经不是馒头第一次语不惊人死不休,许莲看了她一眼,还是道:“莫做得太过了,明面上总要过得去。” 太后的一大遗愿便这样完成了,许莲挑了个时候,把宗亲贵妇们都请进宫来,明里暗里说了些话,该敲打的敲打的,这事虽有议论,随着太后凤驾前往清宁寺,还有贴身伺候的方姑姑的陪伴,议论也渐渐下去了,除了个别几个蹦跶的厉害要摆一摆长辈的谱的。 肃王妃便是一个,肃王是先帝的表兄,两朝都不受重用,但辈分不小,肃王妃从前不敢在太后面前多说的话全堆到了她这里,许莲不甚其烦,却也不得不引起重视,熙和帝不在,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必须要顾忌到宗亲的态度。 这日也是一样,许莲堆着笑容陪她磕牙,肃王妃坐在下首,道理一套一套地来,万能开口句式就是:“娘娘莫怪,臣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不知当不当说那就别说了,憋着能死啊你。 许莲笑眯眯道:“婶婶哪里话,有话哪有不说的道理。” 肃王妃拿帕子点了点下颔,为长篇大论做了下动作准备:“这太后信佛是她老人家一片仁善之心,但清宁寺偏远,礼佛的日子想必也辛苦,娘娘怎也不拦一拦,这在宫中设一佛堂本也是可以的,何必劳动太后娘娘奔波劳碌呢?” “婶婶的意思是让本宫再去把母后请回来?” “正是。”肃王妃喜道:“陛下在前线征战,想必也不愿意太后如此辛苦,太后这一走,总有些不知事的以为是娘娘您......宫中杖杀妃嫔的事也才刚过不久,这话传多了也不好听,娘娘何不劝回太后一表孝心呢,也好让谣言不攻自破。” 别的也就罢了,肃王妃拿熙和帝来压她,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脸,许莲沉了面色:“倒不知哪里的谣言,污了肃王妃的耳朵,惑众者当杀。” 这脸面甩得狠,肃王妃面上的喜色也裂了,许莲又道:“陛下的心意肃王妃揣度得如此清楚,想来揣度圣意也非朝夕之间。” 这一句话砸得肃王妃直接跪下请罪:“臣妾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婶婶有心替本宫分忧是好的,这份心意本宫领了,但宫闱之地,行事度意还需三思而后行,母后礼佛赤诚在心,岂会在意用度吃穿,这样的话本宫今日是头一次听见,日后也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话了,婶婶如此贤良聪慧,应当明白。” 肃王妃心里暗骂,再告过罪才退出去。 甩了一次脸面许莲倒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许莲想不透这肃王夫妇放着好好的闲散富贵日子不过,没事来和她寻什么开心,派人给方姑姑传了话,又加派了卫队和带了她玉佩的玉露过去,真有人硬闯要见的话可以镇镇场子,当然只能顶一时之急,太后生死之事若镇有人要和她硬磕只怕也是盖不住的。 就看有没有人愿意冒着得罪死她的风险把事情揭开。 岂料,许莲千算万算,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人,敢做下这样的事情。 太后故里临居近日不甚太平,传闻是有冤魂作祟,不少人家受了搅扰不得安宁,夜里有人看见鬼火往王氏旧宅飘去,日里说与众人,恰巧一个布衣相师听了去,当众算了一卦,众人闻之色变,之后太后已逝的消息便慢慢传播开来,流言四散,最后也传到了京中。 坊间本就爱传这种虚虚实实的东西,但没有网和微博,消息能传得那么远那么快,说没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许莲如何都不相信,这就和个别宗室对她的为难对起来了,的确有人要利用太后的故去打击她,只不等她去细查,崇明殿就有人来传话,有要事请她前去相商。 崇明殿是内阁议事之处,熙和帝不在,朝中诸事便是他钦点的几位重臣商议而行。 许莲听到消息一惊,难不成六部也有对方的人,要借此向她施压?如今她无人可问,避而不见更显得心虚,只得明妆盛服,款款地去了。 出于礼防,许莲从内殿而出,珠帘一遮,几位大臣一同见礼,许莲还有心思想,这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垂帘听政? 透过帘子望出去,除了沈黯个个都是生面孔,许莲叫了起,屏息等着哪位做出头鸟,先和她开口,她已经想好了,谁提太后她就装傻,再提她就发脾气,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个民间传言,她还就不信了,但等了一会也没人开口,反倒是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了,这气氛静谧得有些不妙,许莲有点怂地咽了口口水。 几人互相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年岁最长一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娘娘,前方战事有异。” 许莲一听不好,不是前些日子还捷报频频吗,怎么说有异就有异了,但还是稳住了问:“发生何事?” 那人顿了一下才道:“一刻前才收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数日前我军中伏。陛下失踪,生死未明。” 许莲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消化了下才道:“众卿请本宫来所为何事?” 估摸是听出她声音不对,那人急急道“娘娘千万珍重己身,陛下身济社稷,如今生死不明于国于战都颇为不利,虽是密报,但自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老臣斗胆,如有万一,还请娘娘早作打算。” 许莲已经完全懵了,打算,她早作什么打算?宣布熙和帝的死讯,然后扶持儿子登基?穿越一遭真是不亏,十六做太子妃,十七做皇后,如今还不到十八,竟然就要做太后了? 82|争位 仿佛一夜之间,很多事情都变了。 消息是万万不能漏出去的,许莲撂下一句“知道了”,从崇明殿出去的时候一点也不敢露出来,但春桃等人服侍久了,看出了她的僵硬。 只是失踪,还有机会,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她努力这样安慰自己。 但现实总是让人叹息,之后的密保一封一封的交到她的手上,都是踪迹无,消息无,战事又有吃紧的意思,也不知道吴安是怎么支持的,军中上下知道消息了又会怎么样,若是一时哗变,那局面一倒,再要挽救只怕也难了。 要担忧的东西这么多,对他安危的忧思反倒淡了几分,许莲勉力支持着,有关于太后的流言也传之不尽,难以杜绝,许莲时时生出无力疲惫之感。 崇明殿的几位重臣也时常将她情去商量,那些事她本也不懂,不敢瞎出注意,不过是个旁听,每每看着沉默不言的沈黯,心里都有些奇怪。 这日也是这般愣愣地听着,越听却越觉得不对了。 “娘娘恕罪,到今日已有十日了,战事瞬息万变,陛下的安危身系天下,依臣愚见,国不可一日无君......” 许莲没有立刻答话瞟了如老僧入定一般目垂下方站定的沈黯一眼,才道:“如今前方也没有确切的消息,另立新君操之过急只怕授人以柄。” “老臣也是一心系于社稷,若是真有了确切的消息,只怕情势已然太过被动。”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若是找到了尸身,人心异动自是不妙,若是被生擒...另立新君就是刻不容缓,许莲还是有些犹豫:“大皇子尚且年幼,只怕主少国疑。” “娘娘说得有理,此事重大,不如请宗亲中德高望重之辈前来相商。” 许莲眼皮一跳,皇室凋敝,宗亲人数不多,要说德高望重,这不明摆着在说肃王吗,再说她就生了一个,真要立新君的话还商议个毛,沈黯还是没出声,许莲都懒得去看他了,没有明着拒绝,打了个太极道:“此事容让本宫再考虑考虑。” 拖字诀是支持不了多久的,但她总怀着希望,若是这几日就有好的消息过来了呢,她就不用站在那个位置考虑不该有的种种,儿子那么小,没了熙和帝,她孤儿寡母朝事上肯定要仰仗朝臣,到时如何还不知道呢,她认的清自己的斤两,政治斗争真玩起起来她是掰不过那几个老狐狸的。 只可惜事实再次验证了事与愿违这四个字,整整三日,等来的只是前方节节败退的消息,战线已经退到了内关的平城,平城是北方屏障,一旦失守,战线便极有可能一触极溃。 许莲没有任何借口再拖延下去,直接被请去了朝仪,文武百官都在,这样的阵势许莲着实第一次见。 儿子本是春桃抱着的,但到了大殿之上,抱在夫人怀里总不像样子,大皇子被安排在御座下的一把椅子上,这么小的孩子骤然离了熟悉的怀抱,哪里坐得住,只也没哭,只眼巴巴地望着许莲,直要把许莲的心给望碎了。 许莲强忍住把孩子抱过来的冲动,安坐在珠帘后的凤椅上,示意朝议可以开始。 照旧是当即情势危如累卵的诉说,许莲静静听着,话题渐渐引到了立新君的事上,当即有人表示皇长子又是嫡出,登上大位,是大势所趋。 这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皇子湿漉漉地瞪着一双眼睛,对着肃立的众人,忽地哭了出来。 许莲不说话,这样的场合,春桃也不敢动,幼儿最是敏锐,许是感觉出这气氛不对,孩子哭了没几下便没声了,只泪珠儿怎么也断不了。 此时有一个声音响起:“皇子年幼,怎堪社稷之重?” 又有声音附和:“主少国疑,如此危亡之际,大皇子只怕非合适之选。” 马上有反对之声出来,无非是从嫡长的角度阐述皇长子继位的合法性,双方各执一词,听着气势,仿佛还是前者势头更足一些,除了这几个出声的,大多数人都是垂手肃立,如站桩一般一动不动。 许莲还是没有出声,场面正僵持不下中,肃王突道:“众卿独忘吕氏之祸乎?”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大殿之内陷入一片静谧,许莲终于缓缓开口:“王叔这是意指本宫?” “臣不敢,然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外戚之危祸乱朝纲,绝非臣危言耸听。” 许莲不太适应在这种场合冠冕堂皇地和人扯嘴皮子,便给了肃王一个顺墙梯道:“那依王叔所见,何人才是良选?” 熙和帝就她生的这一个儿子,立其他无非是从宗室里出,肃王要是敢从牙缝里露出自己儿子的名字来,司马昭之心的名头就摘不掉了。 “先帝尚有一子,年岁正当。” 许莲一惊,他不是死了吗?当年宁佛塔失火,难道他逃了出来? 反对派也在此时出声,就先帝第二子已死以及其德行有亏才被放逐宁佛塔二点进行论述,肃王不急不耐地等对方辩友说完才道:“其人正在殿外等候。” 此时许莲也懒得感慨对方早有预谋了:“德行有亏之人,不配踏上崇明殿。” 将崇明殿的高度一拔高,众人附和,肃王又寄一出杀手锏:“他手中握有先帝遗旨,不可不见。” 満殿皆惊,许莲从不在事前说什么如若有假必当怎样的话,这样的场合对方也是孤注一掷,必然做足打算,如今吴安不在,京畿重地的守卫也不知在谁手上,这样的局面下去该不会要逼宫吧,她当个皇后然后把他男人的天下给丢了也是有趣,如此局面,也只得稳定心神,见招拆招。 人终究还是上场了,季昕沦身后跟着贾仁,服饰照旧,仿佛一个还是身份尊贵的皇族之子,一个还是威风八面的御前总管,虽然说这种场合输人不输阵是对的,许莲还是莫名有一种想笑场的感觉。 “臣弟给皇嫂请安。”仅是作揖,连膝都没弯,许莲撇撇嘴,不叫起,此刻像足了恶婆婆刁难新妇,只差了那杯做娇的茶。 “罪奴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言,不是说有先帝圣旨吗?拿出来吧。” 许莲的反应明显不在套路之中,两人都愣了,季昕沦先反应过来把那卷明黄卷轴奉给肃王,许莲注意到他衣服穿得很厚,尤其是领子,不合时宜的厚重,像是在遮盖什么,肃王珍而重之的接过,当庭宣读,众人屏息,许莲耐着性子等他读完,“王叔这般心急,焉知这圣旨的真假?” 肃王面目肃然前所未见,将圣旨有选择性的给几位大臣轮流看过,几人频频点头。 “当真万确。” “储君易位,如此之事,这圣旨竟不打算呈上来于本宫过目?” 几人面面相觑,明黄卷轴终究还是呈了上来。 许莲瞟了没两眼,从中间选了个口“撕拉”一下从中撕开,不顾众人惊惶,把碎裂地两片布帛丢到了地上。 “戴罪之身,竟敢假传先帝之名为此矫诏!将此身犯谋逆,十恶不赦之人拿下。” 话音一落,无人动手,许莲也不觉尴尬,从玉帘之后起身抱起儿子,站与众人之前,借高位俯视着季昕沦,纵然身体因为压制情绪颤抖不止,面上的讥诮半分也没有少。 之后的局面果然如许莲料想,不知何处窜出来一列卫兵将崇明殿团团围住,只是在外围不曾入殿,众臣面上写满惊讶于懊悔,早知今日有这么一出,早该称病才是。 许莲咬着牙瞟了眼沈黯,看他还是那副不动如山不装逼会死的样子,心中有了一种设想,气得牙根子有些酸,二话不说先把儿子抱到了怀里,这番护食的姿态,真是前面有多横,这会就有多怂,倒让季昕沦等人找场子的话不好开口了。 季昕沦姿态恭敬言语诚恳地表示,自己愿意百年之后传位给皇兄的遗腹子,请皇嫂放心,顺便立了个如有违誓死后不得入宗庙的毒誓。 许莲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脸冷漠,这种誓算什么啊,有本事说如有违背立变太监,那还有几分可信。 端王在一边夸着新皇高义,许莲冷眼瞧着,忽然笑道:“皇叔今日若肯支持我母子,来日摄政之位非皇叔莫属。” 季昕沦脸色不变,抛开许莲这种菜场大妈还价式的挑拨离间不说,这个诱惑对端王来说却又几分诱人,季昕沦上位,端王左不过是封疆进爵,但手握实际摄政之权就又是另一番的局面了。 端王内心确有一二分的松动,但临阵倒戈变数太大,再看看季昕沦阴沉的面色,被那审视的目光兜头浇下来,端王内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想想自己在他手中的把柄,刚刚燎起的争权之心,霎时间凉了大半。 83|局 许莲是第一次对于“局”这个字有这么深刻的概念。 就在她有些为难崇明殿那场乱子要这么收场的时候,沈黯站出来,搬出了圣旨与熙和帝平安的消息,光是文官的几句白话当然是不够场面的,军中天子近侍也在此时出现,并带来近城的三千守军控制场面,季昕沦满打满算蹦跶了还没半个时辰,沈黯下令将他和贾任当场诛杀。 一场闹剧就此平息,与此同时的,是前方战事得利的好消息,因熙和帝受伤失踪的假消息传了半个月,前方再作出一副军心溃散的样子,终引得乌桓一方中军深入,大败其主力,塔木欣狼狈逃窜,至此,边关之困算是暂时解了,熙和帝不时便要班师回朝。 许莲也没什么收拾心情的时间,太后的死讯这下不用瞒了,国丧之制操办起来又是一桩大事。 好在宫中也有旧制,她还叫了周绫来帮手,虽忙乱总也勉强有条不紊,只许莲心中总憋着口气,甚不畅快。 消息报上来,熙和帝约莫还有五日才能回来,圣驾未至,人先给她抬回了两个,此时战事得胜,论功行赏,封了两个武将的女儿入宫,许莲虽说明白这是出于政治的考量,可就是怎么也不痛快,归根到底,这次的事,他半个字都没和她透露,她这段时日的惊心肉跳算是什么?真的是白为他留了这么多眼泪了妈蛋。 几日后,熙和帝回宫,诸事烦乱,好不容易得了空,马不停蹄去了中宫。 与想象当中,阿莲横冲直撞地扑过来不同,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一旁的婴儿小床上载柠还处在香甜睡梦中,吐了两个泡泡。 熙和帝心中爱极,走过去,想抱抱他,被许莲拦了:“孩子才刚睡下,别扰他了。”一双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只在滑嫩的小脸蛋上戳了两记,载柠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父亲。 熙和帝失笑,揽了许莲的腰同她坐下,许莲坐着也不安分,非要站起来,绕着他走了两圈,似是在打量什么。 熙和帝久未经历她的神经质,有些想念,只是碍着快到膳时,会有宫人进入,兼之太后的国丧,不好和她公然太过亲近了,故只这样放任地让她打量,自己也从她的鬓发盯到腰身,看着似是清减了不少。 许莲光看自然是不过瘾,三两下的终究还是上手了,像摆弄洗澡中的儿子一般,抬起他的胳膊,很蠢地上下摆了摆,问他:“还好吗?” 熙和帝愣了好一会,终于明白过来她是在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这记再忍不住了,捉了她一只作怪的手腕就拉她坐在了怀里,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陈宝带人进来上膳的时候就见陛下一派端正地坐着,娘娘却诡异地开了窗子吹风,耳垂还莫名有些红,但样子看着又不像是刚欢好过的样子,真是十分奇怪。 许莲却是等冷风吹掉了脸红,拍拍面颊才坐了回去,颇为怨愤斜了他一眼。 其实之前她又想过上些他爱吃的,真的要点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喜好自己真的说不大出来,于是还是按照她平日的习惯来,两人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熙和帝一顿饭用得还是挺香的。 晚间只是躺着,舟车劳顿,熙和帝很快就昏然欲睡了,许莲却有些辗转,熙和帝受不了有人在身边翻饼,拿手把人一按道:“别转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实在不是你的性子。” 许莲有了缺口,也就竹筒倒豆子一应说了,尤其是太后的事端王在其中兴风作浪的事,熙和帝犯着困表示等空出手来第一个收拾的就是这个老不休,许莲话中重点倒也不是这个,一绕二绕的就绕回到宫里进人的事,语气不是太好。 熙和帝有点无奈,军功封赏的摆设也要拈酸吃醋未免有些过了,又觉得阿莲还是小孩心性,便语气稍稍正式地道了句:“皇后的分内之事可不是一味修剪枝叶。” 许莲一口闷气本就没发出去,这下更是气滞,一个翻身不去理他了,心道今夜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这事没完,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回身一看人已经睡着了,频率和他儿子是一样一样的,许莲这个恨拿,牙口狠狠咬了下被子全当是他了。 次日,熙和帝起得早,许莲没睡好早晨也起不来,两人没说上话,到了晚间他再去,中宫竟道皇后病了,熙和帝对她这性子耍得莫名其妙也起了两分气性,头一次拂袖而去,许莲等到的是春桃战战兢兢地回来回话,对着自己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到这一步反倒心平气和,反劝春桃把心放宽,自己则是该干嘛干嘛。 如此过了两日,熙和帝日日睡在文渊阁,皇后料理宫中琐事轻易不出中宫,两人不见一面,惹得流言又起。 事情其实本不太大,若是寻常夫妻,也难免口角,许莲气性过了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若他总不来哄又觉得悲凉,她也不是不能好好做个中宫的样子,但她不想只做个样子,若真的只当个摆设,这婚后的岁月就真的全当是一场笑话了。 但有时候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熙和帝解了宁贵嫔的禁足,陈宝亲自来要的中宫笺表,许莲在用印的时候,对着满脸堆笑的陈宝,突然想,要是她就这么把这凤印让陈宝给带回去了,事情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用印的手不禁抖了一下,陈宝那笑得有些世故地脸都有些不自然了,躬着身子,想要劝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莲放下凤印,让玉露收进匣子里,春桃等玉露去了,悄默声地在许莲脚步跪了,一副抱着必死之心劝谏的决绝模样,许莲止了她的话头:“你想说什么,我明白。” 但明白是一回事,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没有什么比失去自以为牢牢掌握的一切来得更让人绝望了,如果这是一个征兆,提醒她要恪尽本分的警示,处于如今的位置,除了把苦咽下去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不是孤身一人,膝下有幼子,身后有新起的家族,没有任性的权力。 春桃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要说下去的,情急之下,她说很多,从武将的荣膺,到此次许家的封赏,再到自入宫以来,熙和帝对许莲的回护。 “娘娘千万不能置一时之气,陛下对宁贵嫔只是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 许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把她扶了起来,“有这闲工夫,你替我拿盘栀子糕来。” 要怎么说得明白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论是当世还是曾经的现代,她所求的也许都太难了。 睡过中觉,周绫递了牌子进来,许莲在偏殿见她,周绫现在见了载柠就不撒手,抱着个肉团子似的垫得欢,许莲笑她:“也不怕累手,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等吴安在乌桓安顿好了,你就去寻他吧。” 周绫笑容顿了一下:“那时寻他做什么,族内征伐,再到去除异己,等这些全部完成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到时他身边异族女子只怕都成了堆,哪还有我的地?” 许莲第一次从周绫口中听到这么“大妇”的理论,反驳道:“怎么会,吴安不是这样的人?” “娘娘拿什么替他打保票呢,还是作个赌,到时他纳了新妇,娘娘输我一斛珠如何?” “你要这么多珠子干嘛,打珠串玩?现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到时真一语成谶,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别哭就好。” 许莲本是玩笑,她实在没法把周绫这样通透的女子和打胎小分队队长联系在一起,周绫正了面色:“就是为了不让我到时候哭,所以我决定后日就启程去寻她,正要来和娘娘辞行呢。” 许莲张了张口,有些惊讶:“你说真的?” 周绫点了点头:“方才那些疏淡的话都是假的,这句才是真的,年少夫妻再不争取一把,真把嫡妻的名头当令牌了不成,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必须要有儿女傍身,一个人未免太孤太苦。” 这话说得像是作古的老人,许莲想劝,再想想摆不正自己位置,和丈夫感情前途未卜的自己,顿时就没底气劝了。 春桃上了春茶,抱走了载柠,两人举了茶盏,一时间茗香四溢,周绫忽道:“今不知怎的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了,有些长,娘娘想听吗?” 永远不在正调子的许莲:“听啊,春桃,上二两瓜子,再来盘花生,要虎皮的。” 抿着杯子,双眉微蹙,刚堆起了三分怅惘的周绫嘴角狠狠一抽。 84|番外(周绫篇) 梦境和真实有时是很难区分的,周绫有时午夜梦回,因为梦魇的可怕而冷汗淋漓地惊醒的时候,总会有感到疑惑。 那么深刻痛苦和绝望,她的心口仿佛到醒来还在隐隐作痛,说是梦境虚幻,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一些。 到底方才是梦,还是此刻清醒的自己才是真正身在梦中? 吴府人口简单,吴安身在边关,偌大的宅院似乎就更安静了,她睡得不□□宁,在外值夜的丫头听见动静,掌灯进来询问,周绫被灯火晃了一眼,没了睡衣,披了中衣,叫来心腹丫鬟,问起几日后远行的安排打点,心腹一一禀报了,周绫听过无甚错漏,便让她留了灯先下去了,自己抽了折话本,在灯下慢慢读了起来。 周绫记得梦中的自己是最不屑读这些满写风月之事的本子,觉得无趣,不过是满足底下人求而不得的一点臆想,做不得真,如今年岁渐长,反倒觉得这些比那些个经史子集要读的进去,简简单单,看了开头,便能开始猜测结局,猜测少有不中的,轻轻松松地时间就打发过去了,不费什么脑子。 这样闲散的生活,不同于曾经在周府的时候,后母,庶妹,本家长辈,一大口人,每日满是空闲,又似满是忙碌,梦境中的少年时候与现实一般,周家看着花团锦簇,实则烂在内里,她同其余家中情况复杂的闺中女子一般,衣饰、穿戴、吃食,明明用之无尽,但却高低必争,顶着原配所出嫡长女的名头,日子过得不能说艰难,但也没什么能放松的时候。 生母走的很早,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撒手去了。母亲缠绵病榻到最后一刻,摸着小人儿的脸颊,眉宇间堆满了温柔:“母亲就要走了,小灵儿以后一定要过得高高兴兴的呀。” 没有担忧她的日后,也没有对日后成长出嫁等事的嘱咐,只有这样充满慈爱的一句,对女儿一声喜乐无忧的祝福。 周绫很想听母亲的话,每天过得没有忧愁,只可以父亲总要续娶,后母又是个典型的后母,面甜心苦,她爱争强的性子掐不下去,自母亲不在后便与她斗法,奈何年纪太小,阅历不深,没吃的大亏,也没占得怎样的便宜。 至于父亲,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在,面目都很模糊,又是他明明在眼前,转眼就记不起他的面目,年轻的她曾以为闺中的生活便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所以她要嫁得好,嫁得比那些所谓的姐姐妹妹都好,便能再后母面前扬眉吐气,日后也一定能过得舒心。 她成功了,姨母很疼他,她的家世本不低,也不太高,姨母似乎无意为太子选个家世过于显赫的正妃,太子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就这样,她的太子表兄成了她的夫君。 太子是个很温润的人,性子很稳,婚后的日子像是一碗水,很温和,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她很知足,努力适应宫中的生活,端着太子正妃的身份,自矜但不自傲,绝不肯有半分的行差踏错,绝不允许是自己的原因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 然而大厦的将倾岂是人力所能预料的,太子在巡视黄河的时候染上了时疫,她有所犹豫,在姨母的鼓励下,千里奔走,赶去侍疾,她不懂歧黄之术,赶到的第三日,太子薨。 皇后与她成了时间最尊贵也最可怜的一对婆媳,皇后失去了毕生的希望与依仗,她本以为皇后会就此倒下去,一蹶不振,但这位姨母却是最快振作起来的人,没有了太子,她转而扶持二皇子,与淑妃继续缠斗,终于在她寡居后的五年,延平帝驾崩,二皇子季昕沦登位,姨母从皇后成了太后,第一件事便是处赐死淑妃和三皇子。 再一月,被新帝尊为西太后的生母病逝。 她身为前太子的未亡人,本该出宫往皇寺清居,为前太子与大垣祈福,却因新帝欲彰显仁德,加上东宫太后的授意,得以留在宫中,甚至倍享尊荣。 然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她身在囚笼,没有丈夫子女相伴,年华易逝,韶光虚度,她的后半生如一块通透玉璧,摸着纹理,一望见底。 唯一的变数是新帝对她这位皇嫂的尊敬。 一次宫宴,新帝向她敬酒,笑言皇后头风颇重,宫中庶务劳心劳力,不知皇嫂能否分担一二? 从没有这样的规矩,皇后身体不适,也有四妃可以相助,再怎么所也轮不到她这个未亡人,她寡居宫中,一二流言本就难免,若是再揽下这协理六宫的担子,只怕就再无安宁了。 再者,宫务实权的权柄其实还握在姨母手中。 她自言身体孱弱才德不够推脱了,又言不胜酒力早早退场欲将事情遮掩过去。此后,皇后对她本就只有表面的和气又变得只剩了三分。 她在宫中度日变得更加小心,每日除了侍奉太后,足不出户,绝不沾惹到新帝后宫的是非,然而有增无减的赏赐用度总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还是姨母看不下去,握住了她捶背的手道:“好孩子,你还是走吧。寺中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会平静很多,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和你本没有关系,何必将你牵扯进来。” 说完又叹了口气,“若是我儿尚在,怎么也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现下说什么都晚了,你还是去吧。” 一句“若是”她垂泪不止,最终还是听话走了,在这世上,姨母是唯一对她好的人了。 在寺中她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日子,青灯古佛,落日晨晖,笃笃的木鱼声下是她的些许的不甘。 佛寺本是世间最清净的所在,但也有可能因为险恶的人心成为藏污纳垢之处,她心底本还对这没有波澜的日子略有微词,但新帝却连一点清名都不肯留给她。 秋日一晚,一双手扯开了她素色的衣衫,她奋力地挣扎,怒斥:“染指寡嫂,陛下铁腕,也不惧史官的笔管。” 新帝钳着她的下巴,冷笑一声:“姿色也不过是寻常,还以为他有怎样的品味。” 辱身还要诛心,周绫突然不再反抗,任其施为,却在他即将得逞之际轻轻开口:“凭你是怎样的东西,太子一等风流人物,若不是天不假年,如何也轮不到你。” 季昕沦一下暴怒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周绫涨红着脸艰难讽道:“得到兄长的女人又如何,你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啪”地一下,是手扇在面颊的声响,季昕沦似是等了一会,把怒气压了下去,见周绫没了动静,探她鼻息尚在,也不顾她是否晕厥,抽了腰带,就要继续。 周绫无法,为了保住自己仅剩的一点尊严,声若蚊呐地问道:“太子莫名染上时疫是你做的吧?” 季昕沦停了侵-犯的动作,从她身上爬了起来,周绫嘴角泛着血,慢慢地坐起来,不再说一句话,只用轻蔑的目光看着他,季昕沦对上那双眼睛,周遭静得只有烛花爆开,不等她再做什么反应,季昕沦抓起她的头发将她拖着往地上一掼。 梦醒是在她十五岁,她还没有努力进宫博得姨母的欢心,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念之锥心,她虽然猜到时疫之事是季昕沦做的手脚,没有证据,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阻止这一切,只能不让自己再走从前的老路,就这样,她宁进宫的次数渐渐少了,对姨母的暗示也是装傻充愣地混过去了,那一场宫宴之后,忠勇侯之女许氏成了太子的正妃。 她是有些同情的,这是个无辜的女人走了自己的老路,但她身为姨母的侄女都落了个那般的下场,对于旁人,对于命运,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在太子婚后过得有些恍惚,无心自己的婚事,对于后母与姐妹的寻衅也无心理睬,早早进宫陪伴姨母,希望陪伴能减少她些许的丧子之痛。 鲁地却传来消息,在太子妃的悉心照料下,太子病愈了。 命运仿佛是在与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这一切本该是属于她的幸福,尊荣,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让给了别人。 她顿时有了满腔的怨念,但却无处宣泄,若说去恨许氏,那就是个笑话,促成这一切的明明是自己,若说去恨时疫,更是缥缈,她也差人打听过了,许氏在京中闺女圈毫无存在感,四艺不出彩,也没听说通晓医术,一切看起来就是个巧合。 数来数去,她能恨的似乎只有自己了。 之后与许氏接触,这是个很难说得清楚的女子,看起来蠢钝,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通透劲,纵然周绫自负从容貌到家室,许氏没有一样比得上自己,但也不得不承认,许氏活得很自在,太子看她的眼神与看自己的完全是不同的。 那一点点不甘心一点点堆积,周绫觉得自己需要去寻一个口子宣泄,真得重活一世的恩赐,不是为了让她自怨自艾地逼疯自己。 于是她寻了个机会,直截了当的地问了许氏,究竟是什么法子,把太医都没办法救治的太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许氏对她的询问有些害怕,但还是如实相告了。 竟然.....竟然就那么简单。 她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又想起了闺中时养过的一盆“莹岚”,品种名贵,产自西域,不论怎样悉心照料,它都不曾开花结果,年轻气骄的周绫愤怒之下把它赏给了一个粗使丫头,粗使丫头不会半点园艺之数,只把它像种韭菜养的随意埋在了图里,不过一月就抽芽了。 直到后来“莹岚”长成,周绫都只是开个小窗远远一见也就罢了,没有半点把它搬进屋中的念头。 85|大结局 许莲听了周绫的故事,说不振动也是假的,她心中隐隐明白周绫经历了重生,而且看样子像是重生届的一股清流,不作妖,不报仇,只想独善其身,她看周绫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还是觉得自己这位闺中密友和自己说这一些的本意还是想走走劝说路线的。 果不其然,周绫将那盏茶喝见了底,道:“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只是故事,只是有些时候我们认为的理所当然,可能是旁人的求而不得。娘娘不知道你如今的生活有多少人心生艳羡,孩子也才刚出生,何必就把日子过僵了呢?” 周绫走后,许莲一个人待了许久,直到天光渐暗,春桃进来掌灯,见春桃低头装着忙碌的样子,许莲问:“出什么事了,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春桃跪了下来,努力平静的声线都在颤抖:“新进宫的一位小仪送了羹汤去了御书房,两个时辰还没出来......” 许莲心口一窒,天人交战了一会,觉得没必要就这样对生活判了死刑,就算是前世,婚内出轨也得给人渣个解释机会,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带人过去看看。 御书房外,许莲曾设想过,会不会出现那种自己想进去,然后陈宝传话说熙和帝不见,然后自己可怜兮兮地跪求之类的情况,最好在配点煽情的背景音乐,她再流点眼泪就可以出字幕了,活脱脱一出上世纪八十年的苦情剧。 现实比脑洞来得靠谱多了,陈宝亲自出来相迎,领她进去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先往一间偏殿晃了两晃,是那位新进宫的十分具有勇气去送羹汤的妹妹,一见到许莲,小仪的面色中吃惊里带着点窘迫,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依着宫规,给许莲见了大礼。 许莲很好脾气地叫了起,看到偏殿的桌案上摊着纸笔,纸张堆了厚厚一摞,许莲伸过头去一看,尼玛,是宫规,这得抄到什么时候?许莲给了这位妹妹一个同情的眼神,什么都没说直接出去了。 许莲问陈宝:“这......是陛下罚的?” 陈宝笑道:“陛下只是让小仪送来的那盅汤又赐给了她,并让她在这偏殿好好学习宫规,若学不好,便让嬷嬷来教教规矩罢了。” 这样不明着处罚,不伤其母家的颜面,又起到了该起到的效果,想想自己曾经的女戒,许莲抖了抖身子,莫名觉得有点冷。 进来御书房,熙和帝抬眸看了一眼,笔下不停,许莲回头一看陈宝把门都带上了,自己就这么杵在门前像块木头,好像特别尴尬。 许莲给自己设想了几处情境: 一行礼并且请罪,将古代女子卑弱第一的属性发挥一下,博得某人的同情。 二悄没声地挪到某人身后,替他捏肩,用贤惠地妻子属性唤回某人的人性 三寻常地走过去给人磨墨,能力范围能红袖添个香,在日常中恢复和某人的相处 许莲咂摸了一下,觉得哪样都很没有骨气,自己明明是来兴师问罪三堂会审的呀,什么捶背捏肩请罪行礼的,还能不能好了,熙和帝等得不耐,先起了头:“站在那作什么,还不过来。” 这颐指气使又一派自然的语气,真是大爷的派头端得足啊,许莲努努嘴,收了收不情不愿地表情过去了。 熙和帝等她三挪四磨地走近,搁了笔,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二话没说拽了手腕把人往怀里一拉。 许莲冷不防地坐到了某人的腿上,这样的姿势,离得一近,某人身上传来的淡淡地味道,有些迫人的男子的气息,许莲突然觉得自己手脚又不知道去哪里放了,妈的,孩子都给他生了,还这么没出息,男色误人啊。 许莲告诫自己不能这样没有出息,挣扎了两下要站起来,熙和帝控得愈紧,许莲觑着他的脸色,一种名叫懦弱的属性弹了上来,低着头又不敢造次,熙和帝很总裁范儿地抬起她的下巴,迫着她与自己对视,许莲瞪大了眼睛不说话。 片刻后,许莲听他道:“真是个没良心的。” 继续试图低头的许莲:咱能别有的没的扯良心吗。 胡思乱想结束在一个绵长的吻中,许莲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气息不稳,他好一会才放过她,许莲喘着气,一脸潮红地看着他,底气和信心不知怎么又回来了:“要亲我,就把隔壁那个赶回去,我不要和你一起的时候,不远处还有旁人。” 熙和帝看着她没有动作,许莲仍喋喋不休:“谁知道是不是有第三只耳,说不准能听见呢?” 下一秒,许莲发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自生产之后,身材丰腴了不少,一时半刻也没有养回来,被这么凌空抱起,忍不住一声惊呼,熙和帝则笑得有些坏地垫了垫,还在某部位重点抓捏了两把,某种意味分明,暗示地有些太明晃晃,许莲一看外面,天色也渐暗了,把头埋人胸上也不说话了。 书房后面有供小憩的偏间,之后的一切就比较顺理成章了,当一切平息,许莲对一场冷战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有些不太满意,对着某人的肩膀戳戳戳了半天之后,突然把心里的郁结抛了出来,对于那段日子的担心与绝望也没有太过深入,几句话带过之后问道:“你在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和我透露,是怕我担心还是嫌我会坏事?” “我看起来就那么经不得事?” 熙和帝把这她一绺头发,没有出声。 许莲戳戳戳的力气更大了,把肩胛骨戳红了也不停手,“该不是想着要借此锻炼我吧?” 这句的语气就有点不对了,忍着没说的一句是“你丫个混蛋就没想过老娘会为你怎样的担心吗?” 熙和帝一把将人搂紧了,片刻后才道:“世事哪有什么算无遗策,计划也是跟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动的,定下假死这个计策是在出征之后的事,相距千里,信件传送也未见得万无一失......” 许莲的脸埋在他脖颈下,听他缓声道:“确实苦了你了。” 有这句也就行了,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事,许莲把脸往里埋了埋,寻着他温热的躯体蹭了蹭,熙和帝只将怀中的人儿抱的愈发紧了些。还是这般的好哄,这样傻的人离他可要怎么办? 和安公主和皇后两个趴在墙头上,对着墙外的不明事物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不时品评一番,伺候公主的大太监看着上面两位祖宗,已经放弃了劝告,开始琢磨着万一另外中的某一位跌下来,自己的后事该怎么打算。 仕途真是太艰难了。 九岁的和安公主,半架着梯子,看那一溜美男子,看得津津有味,许莲嫌弃道:“你看看你,涎水都快流出来了,像什么样子?” 公主不服气了:“母后还不是一样,眼神比盯着父皇的时候还要直勾勾。” “嘿”许莲不客气地对着女儿屁股就来了一下,“人小鬼大的萝卜头,谁允许你这么和母后说话的,没大没小的。” 公主嘴一瞥,开始嚎了:“呜哇,父皇,母后打我......”边嚎边往梯子下边溜,晃晃悠悠地要去找父皇为自己报仇,下面的大太监看得心都颤了,左跑右转伸着手等着接,许莲拎着领子把人往上一提:“行了,别整天干打雷不下雨了,你最喜欢的那个来了,还不快点看。” 公主得了这句,马上不哭了,聚精会神地张望着,果然从一列行走的年轻官员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都要直了,许莲指指点点道:“长得是不错,就是太秀气了,比起你父皇还差了点。” 公主翻了个白眼:“在您眼中,这世上有比我父皇好看的人吗?我不管,等我及笄了就要招他为驸马。” 只不过是带女儿来追个星,被二次怼了气到不行还要保持微笑的许莲:“你差不多行了啊,人家已经有婚约了,再说你才几岁啊,就把婚配挂在嘴边,还及笄?你看我回去告诉你大兄,他怎么收拾你。“ 想到不苟言笑,无事就端着一张冷肃面孔的太子兄长,小魔星和安公主缩了缩脖子,但又看了看渐渐走远的那人,骄纵之心又占了上风:“有婚约了有什么干系,我去求父皇下旨,逼他解约。” 说着再不管许莲的劝说,三两下下了梯子,蹦蹦跳跳地就往出跑,许莲看着这小魔星,觉得她不过小孩心性,不禁摇头失笑,拽了一旁柳树的一根枝条,揪着叶子继续看美男子,揪着揪着不知怎么想到了自己那一场闹剧般的婚约,老爷子还替自己打上门去教训了那孙子,不正是由于一位公主的任性而造成的吗? 看来历史总是存在惊人的相似性这句话确有几分可信,许莲越想越觉得不对,千万不可以任由那个小魔星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到时候毁了他人的幸福,自己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正揣着一颗慈母的心忧愁不已,忽听一熟悉的嗓音道:“墙上的风景可好,皇后娘娘看得这般起劲。” 许莲内心一个卧槽,转头就看见抱着女儿的丈夫在下边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和安垂头丧气地对她做了个鬼脸,许莲没出息的性子十数年如一日,带着女儿做这么不着调的事也就算了还被抓了包,可怜的皇后娘娘觉得自己屁股明天又要痛了嘤嘤嘤。 86|番外(吴安篇) 塞外的夜似乎格外的凉,风卷沙过,旌旗烈烈,旗杆不一会便被吹得歪斜,唯有帐外的卫兵,持枪而立,站立如松。 周绫被领着,到了主将的帐前,谢过带路的卫兵,拍了拍披风和头发上粘上的风沙,掀开帘子进去了。 吴安已经换了乌桓人的装束,皮衣与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可能是被垣人养出的皮肤太过细嫩,纵然经历过沙场不断的风吹日晒,也与乌桓人通有的黑红大有不同,再加上他不肯剃去的一头乌发,仍做簪子束起,看着更像是世家的公子。 周绫一瞥,发现了坐在灯下的吴安手中是自己写的信,信是大半个月前写的,信中说到她已经向皇后言明,不日将前来塞外游玩,若是夫君能空出手来,接待一二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到信中的内容,周绫微微一笑,吴安也笑道:“夫人舟车劳顿,一路可好?” 周绫回了一切都好的客套话,眼睛从烛光下的信到案上的三碗茶汤,乌桓人爱饮奶酒,也爱喝茶汤,吴安不过是在帐中略坐了坐,茶汤就已经送进了三碗,都是与他正有着合作的部族首领的女儿,草原儿女热情奔放,与垣人女子完全不同,吴安习惯了周绫那种含蓄的温婉,对这些茶汤只能是敬谢不敏了,对于周绫这样的注目,莫名有些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上前替她解下了披风。 晚间,周绫本是一身疲惫,却因为择床总是无法安然入睡,辗转了会索性放弃,看了眼身旁已经入睡的吴安,半支起身子,在一片昏暗中用手指勾开他的衣领,描摹那条伤疤,应该是经年的旧伤,她见过一次便留了心,如果猜得不错,从肩甲处到中腰处应该有个刺青图案,蜿蜒细长的一条,仿的是蓝正的母亲河岩度暗河形状,也是蓝正王族的象征。 被认为已经安然入眠的吴安没任何预兆地翻了个身,把她不安分地指头攥紧自己手里。 “你猜错了,那不是什么延段暗河的刺青,只是当年做奴隶的时候,被管事用鞭子抽的。” 周绫不敢置信:“被鞭子抽的?你,你不是?” “对,不是。“吴安勾唇一笑,为了掩藏身份毁坏刺青也用不着做得那么难看,“真正的后人早已死在乱箭之中。” 在生死面前,奴隶的命还是要硬些的。 周绫沉默了,片刻后才问:“陛下知道吗?”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重要吗?” 周绫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什么,又问:“当初在云安寺,出手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吴安被问得一顿,怀中的人儿太聪明,好像什么都瞒不住,今夜看来是没办法好好睡了,吴安起身又点了一支牛油蜡烛,周绫被这难闻的气味呛得皱眉,吴安回来抱着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不是什么少主,只是一个伺候蓝正王幼子的奴隶,并和主子年龄相当,蓝正王族倾覆之日,他护着王子出逃,王子中箭,在缺少医药的情况下不治而亡,而他则被许莲的父亲,大垣的忠勇侯所救。 义父对他的身份应该是有怀疑的,但义父生性仁厚,不愿因一二分所谓的猜疑,徒增杀孽,报应妻儿,一心抚养他成人,恩同再造。 但死士找到他的时候,相约在云安寺相见,面对死士的忠心他也没有否认,后背上是当奴隶时造成的旧伤,自然地说成了毁掉刺青以掩盖身份的手段,分别之后,经过后山,无意中看见了从寺中一间厢房大开的的窗户,并从中窥见了一女子不甚自然的倒在桌边。 吴安本躲在树后察看,片刻后便见一身着华贵的男子出现,欲翻墙而入,世家多是这样龌蹉的事情,这男子估计是求取不成,想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地坏人女子的声名,吴安没有犹豫,上前打晕了男子,并喂女子喝了杯水让她清醒,之后为避嫌疑,迅速离去了。 周绫听完,狡黠一笑,其实她当初根本没有中招,已准备了后招,只待季昕沦进来就要他好看,不想碰见个见义勇为的,还被人喂了杯水,彻底地乱了计划。 “你走后把那人放哪里了?” “自然是远离后山,远到不能坏你名声的地方。” 其实是前山的一处溪水中,周绫联想到季昕沦之后的一场小病,心下畅快也就不再问了。 “其实他那番作为倒也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求娶国公孙女,与周家联姻获得助力罢了,我虽明白,每每瞧了他那张脸,便觉得恶心。” 吴安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吴安对那双眼睛有些莫名的排斥与厌恶,直到一次意外对水自览,才明白莫名厌恶的原因,自己也有一双同样望不见底的眼睛。 年少时会喜欢如今不能称其名讳,只能念一声中宫娘娘的许莲,就是因为那一双藏不住任何事的眼睛,他沉默地练武,咀嚼着自己的心事,而许莲总能自然而然地把他带歪了。 “天气那么冷,我们吃涮羊肉吧。”“天气那么好,我们溜出去买糖葫芦吧。”“天气那么热,一起吃冰碗好了,虽说这是你自己的份例,那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分享对吧,所以这一点留给你好了,对外可别说我欺负你。” 这天气好与不好,不知怎的非得和吃食扯上关系,而许莲也真的是好像除了吃,没有其他事情需要烦恼。吴安觉得自己要是能得她性子中的一二分自在便不求其他了。 直到后来,许莲被退婚,义父心疼女儿,有属意他招赘入府的意思,他其实是愿意的,不说义父活命的恩情,若能就此护着许莲一世想想也是不错,只可惜世事总难料。 周绫解了心中疑惑,不再纠结往事,又开始担心丈夫的身份:“你那些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不可与别人听见,塔木欣可还在虎视眈眈要抢回他的王位呢,没了蓝正王族后人的身份,名不正可就言不顺了。” 吴安微笑着听完,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对着妻子忽然起了逗弄之心:“听说当初的婚事是夫人亲自去求皇后的,夫人如此主动,倒教为夫有些羞怯了。” 周绫的脸一刻爆红,忸怩着逼他去把蜡烛吹了,等他再上来就不愿理她了。 吴安笑得愈发开怀,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郁卒心情,将身子挨了过去。 其实身份的真假真的不太重要,季昕沦会深信不疑,纵火出逃宁佛塔后第一便寻的他,来求结盟,是需要一个有资源有实力的盟友。而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丧家之犬的消息卖给了熙和帝,熙和帝对他的身份帝深信不疑,是需要一个容易掌控的,能够推翻乌桓王族的人。至于死士们对他身份的真实性不加追究,是不能没有一个追随的对象。 人生,有追求才有目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