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劫亲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位于江南第一大河滃水边上的繁华商埠,嵘城,此时白市已歇,夜晚尚未降临,人们已经开始张罗夜市需要准备的东西。今晚正赶上嵘城的花灯节,未出阁的少女会在这一天结伴而行,穿梭于热闹的集市,相对的,少年郎们为了邂逅心爱之人也会在今晚集体出动,装扮一新,游走在街头巷尾。 十几年前,嵘城的大诗人穆凌云就是在这一天于滃水边邂逅了独自赏月的陆家小姐才成就了一段人口相传的金玉良缘,这以后年轻人对于花灯节的重视可想而知。 远离城区的郊外,一匹快马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飞一般奔驰而过,马蹄声声,踏碎了一地的寂静,扬起一道道飞舞的沙尘。 马上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明眸皓齿,眉目飞扬,大红色的披风在身后肆意飞舞,宛如一朵快速移动的红云。 那少女刚在山脚停下,就有一个扛着大刀的少年笑嘻嘻上前,接过缰绳,语气恭敬地说了一句,“二当家的辛苦了。”说完转身对着山上的伙伴扬了扬手里的彩旗。 山上的同伴见了,沿着上山的小路跑了大约有半炷香的功夫,大喊了一声,“大当家的,来了!” 大石头上坐着的几个汉子一听来了精神,一边拿武器一边齐刷刷看向身后,几个年纪小的也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只等着身后那人一声令下,冲锋陷阵。 “老大,来了!” 重瑾端着一碟切好的黄瓜,小声提醒那躺在椅子上眼看就要睡着的女子,众人不敢出声叫她,谁都知道这小祖宗起床气超大,一个不高兴,挨上几拳还是小事,上一次小五的鼻梁骨都被打断了…… 旁边扇扇子的陈三皱着眉头跟重瑾对口型,“三当家的,这怎么办?” 重瑾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事情谋划已久,大家能不能从此退出江湖,安安稳稳地过太平日子可就全看今日了,这么重要的关头,这小祖宗居然还能睡着。 重瑾无可奈何地趴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句,“大当家的,你的银子掉了……” “恩……” “老大,你、的、银、子、掉、了” “什么?!” 常小娥豁然睁开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满脸的黄瓜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在哪里?在哪里?银子呢?” 众人默默低头做垂泪状,哎,大当家的还是老样子,为了银子连形象都不要了,顶着一脸黄瓜趴在地上翻东找西,要知道大当家的可是以爱财如命和自恋臭屁闻名,能在脸和银子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银子,跟着这样的头儿,他们觉得有盼头啊! “银子呢?” 此时,重瑜已经赶了上来,一个爆栗打在她的头上,“银你妈个头啊!再胡闹下去,这个冬天还过不过啦!” 她可是早就吃够了馒头咸菜,连口酒都舍不得喝,别的山头占山为王的个个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动辄出入赌场妓院,她们倒好,跟着常小娥混吃等死,有时候见了流民还要倒贴,奶奶个熊的,劫富济贫也得自个儿的腰包先鼓起来才行啊! 要命的是消息传出去以后,有钱的没钱的都装成穷光蛋跑这条道上来了,她们又不是孙猴子,没有火眼金睛,只好通通放行,更糟糕的是,日子久了,捉襟见肘还是小事,其他山头的几位当家的不乐意了,人都跑你们那边去了,那我们吃什么呀! 几个山头的当家人聚在一起跑到常家寨来质问,口口声声要常小娥给他们一个说法。囧的是她们居然拿不出一两茶叶来招待,大家明嘲暗讽,得寸进尺居然要她们赔钱。 重瑜当时就炸毛了,一柄秋水长剑“嗖”一声出鞘,几个漂亮的剑花炫目得大家忘记了眨眼睛,只听一阵细小的啪啪声过后,桌上的白瓷茶壶轰然倒塌,碎成了一块块…… 这附近道上混的谁不知道重瑜的剑法顶呱呱,脾气更是比李逵还火爆,最喜欢喝酒,最忌讳人家说她穷! 在嵘城的最北边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广袤土地,连绵起伏的群山像蛰伏在千里之外的野兽,默默守护着一方百姓,方圆几百里有四个山头。 常小娥所在的这一座山头连接南北要道,向北可通都城旻京,向南直下可达嵘城最富饶的地区,旁边就是一条官道,行人往来频繁,坐享天时地利,但偏偏主子不成器,众人也只好干瞪眼。 要不是仰仗着常小娥死去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排云掌常齐峰的威名,仅凭她们三个女孩只怕很难在这里立足。尤其近几年来,随着税赋的加重,时不时的大旱天气,民不聊生,土匪也越来越难做,觊觎这片山头的贼人却越来越多。 铲平了一波又一波,渐渐的,她们也腻味了这样有头没尾的生活,山上还有几十户老少要吃饭,眼见着快入冬了,常小娥决定做一笔大生意,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带着重瑾重瑜姐妹俩买几亩薄田归园田居,凑合着找个顺眼的男人嫁了生一窝娃,溜溜狗,串串门,就这样安稳等死。 正巧,江南穆家的大少爷穆襄要迎娶京中的柳小姐为妻,听说光聘礼就送了几十车,她们当时没有得到消息,下手太迟了,这几十车金银珠宝白白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为了此事,重瑜发了三天的火。 好在还有这柳小姐的嫁妆,想那穆家乃江南望族,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能嫁给穆家长孙,这柳小姐定然也是出身名门,嫁妆一定很丰厚,所以,才有了今天常家寨众人守株待兔这一幕。 说起这江南穆家,祖上曾经随先帝一起出征,南北征战,战功赫赫,定国后,一朝封侯拜相,被先帝破例封王。可是,穆老爷子虽武将出身却聪明绝顶,以年老思乡,奉养父母为由交出了手里的兵权,辞掉王位,告老还乡。 先帝强留不得,只好昭告天下,赐号安国公,另赐黄金万两,良田千倾,并特下旨建造了穆家如今在江南这所宅院。 没过多久另一位同样跟随先帝征战的镇国大将军却因为巫蛊之祸引火烧身被先帝满门抄斩。为了显示先帝仁德,也为了安抚人心,天子更加厚待穆家,十几年前安国公病死江南,朝廷破格以亲王礼制下葬,天子亲临,扶棺而哭,穆家前后接驾三次,圣眷隆宠,可见一斑。 常小娥天不怕地不怕,远近闻名一祸国殃民的小恶霸,偏偏对这姐妹俩没辙,姐姐是块白豆腐,柔顺的不得了,妹妹是河东狮,一句也违拗不得,虽然常家寨常小娥说了算,但是里里外外都是这两姐妹在帮忙打理。 众人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各个眼观鼻鼻观心集体装路人,常小娥揪住盛怒中的重瑜,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我好歹是你的老大!” 重瑜一脸嫌弃地看着她额角的黄瓜,总算没有再拂她的面子,“行行行,只要赶紧准备怎样都行,我先去下面看看。” 说着转身,一溜烟下了山。 常小娥揉了把脸,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轻轻一跃跳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对着下面众人义正言辞地说道,“小的们,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按照事先说好的,谁也不能乱了规矩,功夫好的给我往前冲,三流的等着抬银子,谁要是见了银子忘了娘,傻站着挨刀……” 常小娥顿了顿,阴测测地笑了笑,“丢了我的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下面众人齐声呐喊助威,群情激昂,常小娥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下来,首当其冲走在了最前面,重瑾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下山,落在人群后面的两个人小声嘀咕,“哎哎哎,上次见了银子傻站着差点被砍的人不就是大当家吗?” 另一个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嘘,别乱说,不知道咱们当家的最不喜欢人家说她爱财如命吗?要不是二当家的眼明手快一剑刺穿了那人的手臂,这会儿大当家的只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了,还贴黄瓜呢!嘻嘻嘻!” “就是就是!” 两人正说得高兴,只见一道闪电从两人中间掠过,接着“砰”一声声音留在了两人身后。两人心惊胆战地看向身后,只见厚厚的岩壁中间插着一把乌青的弯月短刀,刀柄还在微微晃动。 常小娥人已经看不见了,声音却像在他们两人耳边响起,“捡回来!” 两人吓了一大跳,忙闭了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弯月刀拔丨出来,循着众人的脚步下山,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落日熔金,山风簌簌,远处的地平线被飞沙缭绕模糊地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一团红彤彤的影子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越走越近,大约三十几个人,中间是一辆红彤彤的马车,千里迢迢而来,路途遥远,想来是打算进了城再换轿子,也就是说穆家的迎亲大队还没有出现,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及至队伍走进,山下的人递了个信号,顿时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挡在了柳家的送亲队伍前面。这一趟重在金银,常小娥吩咐了不准轻易伤人性命,石块阵只是用来哄人的,所以队伍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开始扔了。 众人着了慌,忙不迭地四处乱看,过了这个山头就可以看到穆家的迎亲队伍了,穆家大少爷穆襄亲自出马,领了不少家兵在城内等候,只遣了穆家一位管家先带了几个人前去接应。 一阵乱纷纷之后,众人在穆家管家的吆喝下停止了喧哗,正在此时,新娘子车前的红棕马忽然受惊没命地向前狂奔,眨眼间便跑出七八丈。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天边飞来一道红色的影子,一个身着红色衣衫的小姑娘凌空几个筋斗如一朵轻飘飘的云儿一般落在了那发狂的马儿身上。 第2章 围堵 相隔太远大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远远听见那匹马儿引颈狂嘶,站在原地欢快地撒蹄,常小娥猛地收紧缰绳,马儿双蹄高高抬起,落地后转了几圈又恢复了之前的乖顺。 常小娥纵马奔来,停在队伍最前头,众人这才看清那飞身前去制服发狂马儿的居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红色劲装,长发披在肩上,额上斜斜勒着一条淡金色的丝绳,上面缀着几颗小小的珠子,明光灼灼,却半点也遮不住双眸的夺人魅色。 重瑾重瑜御马而来,分立在常小娥两侧,重瑜一见了常小娥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她想抖威风,面前众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人以及出现在她们身后拿着刀的山贼。 常小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名管家模样的青年男子上前作揖道,“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当家的?” 穆通的父亲原是穆家的老管家,虽然早已经告老还家但是穆通年轻时曾随父亲出过几次关,多少也有点见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姑奶奶姓常名小娥,是你脚下这条路的主人,姑奶奶今天心情好,不想开杀戒,只要你们留下银子和女人姑奶奶就放你们过去……” 重瑜狠狠瞪了她一眼,越说越不像话了,留下女人你养啊? 重瑜看得出来这群人当中没有一个武功还说得过去的,就是面前这个男子,一看也是从富贵窝爬出来的,绣花枕头一个。懒得理会常小娥耍威风,重瑜扬鞭策马,径直来到队伍后面几辆马车上查看起来。 那男子听到常小娥言语粗俗,已经不悦,他少年得志,仗着主子家里有权势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就是天子都要给他们穆家几分薄面何况这群山贼?而且穆家掌管着南北几条水路,黑白两道都有朋友,几时曾把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过? 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穆通上前一步,笑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鄙人穆通乃滃水崇华街穆家的管家,今天是来接迎我们……” “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管你是‘木头’还是‘木桶’,留下银子走人!” 常小娥不耐烦了,那管家也不耐烦了,穆通猛一甩袖,冷哼一声,“我劝这位小英雄还是让我们过去吧,我们少爷眼底可不揉沙子,要是让他知道了,只怕各位……” 他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常小娥嘿了一声,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揪住他的八字胡,一脚蹬着马车,弯下腰来笑眯眯盯着他,“我要是不让呢!” 穆通何曾受过这种侮辱,还是被这样的黄毛小丫头,虽然常小娥的武功看起来不错,但是他们穆家的家将也不是吃素的,只是不知为何老太君虽然命令少爷亲自去城门口接亲却不准他出城,只派了几个家丁跟来,要是少爷知道了,这群人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想至此处,穆通底气更足,“得罪了穆家不会有好下场!哎呦!” 一声惨叫穆通捂着嘴蹲下身去,常小娥轻轻一吹,指间的那一挫胡须轻飘飘落到地上。 “给我搜!” 常小娥大喝一声,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众山贼一哄而上,直扑队伍后方的几辆马车。 常小娥轻巧地翻上马车,掀开帘子一角,只见一位头顶龙凤盖头的女子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即使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显出一点慌乱来。 常小娥倒没想到这一层,关键是她被新娘这一身红艳艳的衣服给镇住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劫亲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靠近新娘子。 常小娥弯腰,头都快碰到车上的木板了,从下方看到那新娘子目光呆滞,满脸悲戚之色,脸上两道泪痕,明显哭过的样子,一点喜气也没有,双眼一片死灰。 “你别哭,我不会伤你。” 眼珠转了转,常小娥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接着说道,“你们这么有钱分我一点银子也不会伤筋动骨吧,你放心拿了银子我就走……” 那新娘子一直不理她,眼神木然地盯着脚下,常小娥正纳闷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大当家的,不好了!” 这声音是重瑜的,能让她这么着急一定是大事。 “怎么了?” 几件衣服被掷到常小娥面前,重瑜气得俊脸绯红,“根本就没有银子,我找了半天就只有衣服棉被还有几吊钱!” 说着重瑜晃了晃手里的铜钱,“该不会这新娘子不是穆家的?我们劫错花轿了?” 没银子这事对重瑜的打击太大了,常小娥听完略想了想,一把抓起穆通,喝问,“这是不是穆家的新娘,怎么连点像样嫁妆都没有?” 重瑜更直接,推开常小娥,再次亮剑,穆通眼前一花,一柄秋水长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快说,不然宰了你!” “别别别……女侠饶命……” 性命垂危,穆通这会也顾不上穆家管家的面子了,一五一十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常小娥她们。 原来这穆家虽然财大气粗,但是取得却是京中一位落魄人家的小姐。这柳小姐的爷爷曾是先帝御封的骠骑将军,为人正直,两袖清风,因不满贪官结营而被小人诬陷贬为庶民,只因他早年与穆湘的爷爷交好,两家同在朝内为官时指腹为婚,结了亲家。 现在柳老爷子虽然仙逝,但是当时结亲时不少人在场,柳家生得又是一位小姐,纵然柳家已然败落,穆家也不得不按照规定,明媒正娶。 两人面面相觑,感情这一趟又白跑了! 重瑜一怒之下作势就要劈了这管家,穆通扑通一声跪下,告饶不止,常小娥紧紧抱住重瑜才阻止她暴走。 穆通为了保命情急之下主动献上一策,只要修书一封给他们家少爷,让他拿银子来赎人不就行了吗? 常小娥几人微微想了想,相对嘿嘿直笑,重瑜收了剑,亲自上前拍拍他的肩,“好主意,你怎么不早说!” 穆通应和着笑了笑,无人处眼底却涌出一抹阴毒的光。 先把众人押回山寨,书信一会就写好了,常小娥只识得几个大字,但是重瑾重瑜姐妹俩可是从小就跟给人家做陪读的,略通文墨,给重瑾看过之后,信由重瑜亲自送去穆家。 是夜,常小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那新娘灰败的眼神时不时从眼前划过,常小娥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出了门。 屋外北风嗖嗖,守在门边的两个兄弟裹着条棉被已然昏昏欲睡,常小娥一人给了一脚,“醒醒,醒醒,人呢?” 小五揉揉眼睛,看清常小娥之后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在屋里呢。” 常小娥进了屋又飞快地跑出来,“放丨屁,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哪有人?” 两人闻声进屋只见屋内除了那大红色的盖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们一直守在屋外,没听见开门声啊。 常小娥看了看屋顶半阖的天窗,感情从上面逃了,可是这屋顶这么高,她一个女孩子? 柳丞雪从屋里逃出来以后在山间摸黑走了一会就听到身后传来常小娥的喊声,“姑娘,你别乱跑啊,小心这山上有老虎!” 她是好心提醒,可是听在柳丞雪耳朵里却变成了赤丨裸裸的警告,没一会的功夫,常小娥就追了上来。 下山的路虽然不止这一条,但是这大半夜乌七八黑的,这柳小姐白天才见过这条小路,常小娥不相信她有时间另辟蹊径,一路追来果然没错。 常小娥嘿嘿一笑,话未出口,那位柳小姐豁然转身,抬手便是一掌,掌风凌冽,夹着内劲,颇有几分来势汹汹,常小娥早猜到这位柳小姐会武功,不然怎么可能轻易从天窗逃了出去。 常小娥没用几招就制服了柳丞雪,反扭着她的右手笑道,“你打不过我的!” 那柳小姐不愧为将门之后,认赌服输,跟着常小娥回去,临走之前忽然朝着漆黑的山林大喊了一个男人的名字,说什么有缘无分之类的话。 常小娥一头雾水,问了她几句,谁知柳丞雪却再不发一言,目光中透着几分决绝。 常小娥平生最大的乐事就是睡觉,回去躺了没一会就沉入梦乡,再次醒来是被人活生生摇醒的,小五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大当家的快醒醒!山下来了好多官兵!” 常小娥愣了愣,官兵? 不是说了明天下午在崇华山脚下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如果敢报官就撕票,这群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常小娥猜到是穆家的援兵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场面,上百的骑兵拿着火把将寨子团团围住,为首一人还在不停喊话,“缴下兵器,降者不杀!” 缴你奶奶个熊,常小娥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吩咐小五先带了家属从后山密道撤离,她带了几个兄弟上前去查看情况,偏偏这时候连重瑾重瑜的影子也不见,该不会被抓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果然看见几个兄弟被绑在马前,常小娥躲到石磨后看了一会,他们人多势众,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命。 把身后的兄弟也撵走以后常小娥捡了几颗石子正准备来个弹指神通,让那不停叫嚣的男人乖乖闭嘴,一转头,忽然瞥见重瑜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仿佛受了重伤,竟然连步子也提不起来,挣扎了半日竟然倒在了常小娥旁边不远处。 常小娥眼眶登时湿了,毫不犹豫冲了出去,重瑜早就人事不知,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剑身还沾着几缕鲜血。常小娥什么也顾不上了,拿了重瑜的佩剑,高声大骂着奔向人群,杀红了眼一样乱砍一气,她从小跟着父亲学武,这群人哪是她的对手,何况眼见重瑜死在面前,悲愤之人,气势如虹,锐不可当,真如狼入羊群般没一会功夫就砍到了一片。 一道罡风从身后破空而来,常小娥杀红了眼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利剑穿透心房从胸前破出,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虽是将死之际常小娥身边的士兵却依然不敢靠近,拄剑而立,常小娥艰难转头,浓重的夜里一个白衣男子站在远处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将死之际常小娥想的却是重瑾,不知道她还活着吗,如果她也死了那么三人在地下还能再见上一面也说不定,想再最后看一眼重瑜,却惊讶地发现她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身,打了个酒嗝,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常小娥。 你奶奶个熊,这是常小娥临死时最虔诚的心声。 第3章 重生 重瑜虽然性子火爆,但是头脑还算机灵,身手又好,不苟言笑,在常家寨一众兄弟心中的威望甚至更胜常小娥。 但是,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嗜酒如命。 重瑜受常小娥之命送信去穆家之后便怀揣着日间劫获的几吊钱屁颠屁颠跑去附近的酒家买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 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上山时还在路上秀了一回醉剑,连斩了两只野鸡,溅了一身的血。 重瑾深知妹妹的秉性,左等右等不见重瑜的影子,生怕她喝醉了惹事,便快马加鞭亲自入城寻找。 这一来一往竟错过了,山中出了大事也不知晓。 说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穆家那位精明的管家,趁常小娥出去追赶新娘之际,三言两语,巧舌如簧,支走了看守的兄弟,一个人沿着小路偷偷摸摸下山搬救兵去了。这些耿直的汉子哪里会斗得过一个在世道上行走多年的管家,等到大难来临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本来常小娥她们打算拿了银子直接走人,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在嵘城北面一个小村子里看好了房舍,只等着银子一到手合家老小一起离开。因着这一层,便没有给这群人蒙住眼睛,这才埋下祸根。 …… 常小娥临死之前最难忘的感觉就是痛,真他妈痛啊,好在射箭之人精于此道,一箭穿心,没有让她痛苦太久。 再次醒来的时候常小娥却又是被活生生痛醒的,根本顾不上注意自己身处何方,为什么还活着?手腕上传来的尖锐的疼痛,简直要把她痛晕过去。 微微直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常小娥看到左腕上横陈着数条长短不一,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肉外翻,狰狞可怖,一条蜿蜒的血痕顺着雪臂直流下来。血液已经凝固了,伤口也已经不再流血,但是那些恐怖的伤口却像一条狰狞的蜈蚣一样伏趴在皓腕之上,乍一看去触目惊心。 这晃动的感觉似乎是在轿子上,常小娥定定神,看到面上晃动着十二条珠帘,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右手还紧紧握着一只素银簪子,簪子尾部挂着一缕血丝,关键是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常小娥悚然一惊,顾不上疼痛,一把抓过头上的龙凤盖头,这不是那位柳小姐吗? 短暂的震惊之后,常小娥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被人从后面一箭穿心,死了,现在又重生到这位新娘子身上了。 这太诡异了。 常小娥忽然想起最后见到那位柳小姐时的场景,那决绝的眼神令人难忘,常小娥心中一片唏嘘,好端端的干嘛寻死啊,沉默了片刻,常小娥已经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手腕上的血虽然不怎么淌了,但是疼痛却徘徊不去,幸亏这位柳小姐只是以簪子乱刺,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并没有伤及大动脉。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她这是要去哪儿? 常小娥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掀起帘帐一角,前方映入眼帘的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群人吹吹打打地向前缓缓移动,这些人都穿着整齐,腰间系着一条大红色的绸带,大路两旁站满了驻足围观的人群。 常小娥听到人群里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茶楼上也挤满了围观的人头,路过花满楼时她甚至看到那些穿着艳丽的妙龄女子,对着迎亲队伍大胆地挥舞手里的丝帕,只是众美女都目光一致朝向同一个方向。 常小娥看到那些放肆的目光都落在前方一个红色的身影之上,那人骑着一匹白驹,穿着大红色的缎衣,长发入冠,腰杆挺直,高高坐在马背之上,目光淡淡地划过众人惊艳的脸庞。 常小娥呆呆地看着马上那个俊俏的影子,心中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穆家的大少爷,江南第一美男子,穆襄? 虽然常小娥能感觉到此人定是相貌不凡,那些小姑娘激动得脸上都快滴血了,但是,但是,那头发,那小腰,感觉穿上女装完全不违和嘛! 常小娥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仗着祖上荫蔽,有两个臭钱,整日无所事事,斗鸡走狗的公子哥,还有一类就是浑身女气的男人,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她完全不明白这类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市场? 瞧这群小姑娘,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进他怀里似得。 啥也别说了,逃吧。 常小娥试着调息,轻轻提气,丹田内空空如也,只有几道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流在缓缓流动,她差点忘了,这身体是属于那位柳小姐的,柳丞雪的功夫常小娥是见过的,防身尚可,要说行走江湖…… 她十几年来辛辛苦苦修炼的武功就这样没了,这个打击简直比让她嫁给娘娘腔还要恐怖,她能横行乡里,无法无天靠的就是这还算可以的武功。 失神的功夫,花轿已经到达穆家在崇华街深处的宅院,喜娘扶着常小娥下轿的时候她总算回过神来,知道以她现在的武功根本逃不出这群家将的手心,不如先蒙混过关,养好了伤再想逃跑的事情。 这一下地常小娥才觉察出不妥,刚刚坐在轿子里加上被重生这件诡异的事情吊着,常小娥尚有精神想东想西,现在下了轿,忽然觉得身上一阵乏力,要不是有喜娘搀着说不定跨火盆的时候会一脚踩到火里。 耳边锣鼓声更胜,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常小娥险些灵魂出窍,身子一晃就要倒下,幸亏身边一个人及时上前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当众出丑。常小娥从红盖头下只能看到那人莹白如玉的手指,关节处如精心打磨的羊脂玉般圆润洁白,手掌内侧有些薄茧,看来是个习武的人。 那人慢慢收回手臂,跟常小娥拉开距离,一条红色的缎带重新在两人之间舒展开来,那个人是穆襄。 片刻过后,锣鼓声毕,祝辞结束,新郎官亲自持弓向天射出三箭,常小娥虽然武功大不如从前,但是见识还在,听着耳边那嗖嗖的破风声便知道此人武功一定不弱,顿时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来。 只要不是娘娘腔就好。 拜过堂之后,新郎新娘入洞房,常小娥又紧张起来,以她现在这副模样,连普通人也制服不了,要是这穆少爷使强,她可就名誉不保了。 正胡思乱想着声音渐退,众人退出了洞房,两人并肩坐在床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在房间里慢慢弥漫开来。 红烛高照,灯影曈曈,常小娥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心中默默想着如果他敢使强,就用头上的簪子戳死他! 可是,僵坐了很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技不如人,敌不动我动,大忌也。常小娥不敢轻举妄动,掩在袖中的右手却牢牢抓紧了那枚素银簪子。 穆襄忽然站了起来,就在常小娥以为他终于忍不住了的时候,开门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常小娥摘下红盖头,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这算什么,新婚之夜让新娘子独守空房? 腹中连响了三声,常小娥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桌上拿起一叠点心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饿了一整天了,先吃饱肚子再说,狼吞虎咽了很久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常小娥忙丢了空碟,胡乱蒙上盖头,进来的却是一个小丫头。 生得颇有几分姿色,上来就替常小娥摘了红盖头,嘻嘻笑道,“小姐,人都走光了,还要装吗?” “……” 常小娥脑中并没有关于这位柳小姐的任何记忆,看这女孩子跟柳丞雪的熟络程度应该是她的贴身侍女吧。 看到柳丞雪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素云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姐喜欢的是楚公子,但是咱们家跟穆家早就有婚约,老爷的意思违拗不得,小姐不要太伤心了,听说这位穆少爷人也是极好的……” 原来如此啊,哎,怪不得要寻短见呢,常小娥没什么精力,但是她急着想知道自己那帮兄弟怎么样了。素云是柳丞雪的陪嫁,那一日也在场,常小娥听说常家寨众人大部分消失不见了的时候就猜到他们是从后山的密道逃跑了,只有几个兄弟被关进了大牢里,至于重瑾重瑜则音讯全无,也就是说死的只有常小娥一个人。 常小娥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自己生平枉自以为武功盖世,却没想到居然死在一群家将手里,当时天太黑,也没有看清是谁射地箭。折腾了一天常小娥实在疲倦极了,临睡之前才想起来问她,“穆襄去哪里了?” 素云掩唇吃吃笑道,“小姐还说嘴呢,这么快就直呼其名了,姑爷让我进来伺候的,不然我哪敢进来啊,他说去前院有点事,应该一会就会回来吧。” 素云离开以后,常小娥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心事重重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抓着那枚银簪,心中默默想着要怎么才能逃出去,公侯府第,重门深锁,要逃跑就要从长计议,重瑾重瑜这两个混球还以为她死了吧,得赶紧告诉她们才行,之后再去牢里救出自己的兄弟…… 脑中思绪万千终是敌不过身体的疲倦,没多久常小娥就沉沉入睡,一觉醒来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喜服。 素云进来伺候的时候常小娥才知道穆襄昨夜根本就没有回来,不来更好,常小娥把银簪直接放在枕下,以往万一。换了身衣服下床,素云站在边上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提醒常小娥,只见常小娥忽然加速冲到案前,两眼发光地盯着两只金灿灿的烛台,那模样跟八辈子没吃过饭忽然有人端了碗热汤面到她面前似的。 看了半天常小娥忽然跳起来满屋子乱转起来,这……这么多金银珠宝。 第4章 逃跑 昨天一整天都顶着红盖头,加上失血过多精神不济,入夜以后常小娥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金银珠宝。 连烛台都是金子的,更不用说瑶琴宝鼎,翠玉明帘,单单只是床边用来安枕的紫如意就够常小娥吃一辈子的了。 要不是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常小娥肯定会放声尖叫,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常小娥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早上的时候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常小娥打算再养个几天,好得差不多了就来个卷包会,拿着银子跑路,直接去跟重瑾重瑜她们会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也算对得起死去的自己了。 当下打定了注意,常小娥便不再没出息地盯着那些金银珠宝,慢腾腾挪到桌边坐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案上的赤金宝鼎,这真是金的吗? 眼角余光看到素云一直好奇地盯着她,常小娥清了清嗓子,淡淡问了一句,“怎么还不上饭?” 官家小姐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素云见她发问忙说,“小姐,按规定今天一早要先去拜见老太君。” 老太君,应该是穆襄的奶奶吧。 从屋里出来以后常小娥才发现这宅院真是又大又华丽,放眼望去,仿若人间仙境,院子之间是由长长的回廊连接,廊上挂着各色鸟雀,花园里百花齐放,都是常小娥没见过的瑶池仙品,离自己这间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有一个蔷薇花架,枝叶委地,郁郁葱葱,白色的花朵爬满了花架。 再远处有一个不算小的湖泊,湖水澄净,站在桥上能看到湖里嬉戏的鱼群,杨柳依依,迎风招展,对面的假山上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带着一群小孩子爬上爬下,好不热闹。 跟随常小娥前来的除了素云之外还有一个叫栾玉的大丫头,边走边将穆府的风俗习惯,人员构成一一说给常小娥听。 不过,常小娥一心只在查看环境之上,正琢磨着哪条路线更适合逃跑呢,只见栾玉指着北面一溜屋子说道,“少奶奶,这是大少爷的书房,您没有来之前大少爷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常小娥胡乱应了一声,她对那个男人才没有兴趣,尤其在听素云说了那位大少爷似乎喜爱男色之后更是连那最后一点好感也消失无踪了。 难怪年过二十了也没有娶亲,感情是个断袖,常小娥早就听说过有些富家子弟尚龙阳之好,没想到这位穆少爷也是个中能手。 怪不得新婚之夜都不见人影,说什么柜上有急事,八成是私会老相好去了。 正胡乱想着,已经到了那位老太君的门前,丫头进去通报了,常小娥才随栾玉一起进去,丫头们打起帘子,常小娥刚进门就被一股迎面扑来的热气熏得头晕目眩了片刻,这才什么天气,这位老太君房中已经烧上了地龙,太热了。 正位上坐了一个银发老母,身后呈雁翅形站了几个满头珠翠的丫鬟,厅中两溜座椅上皆坐满了人,常小娥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 原本还在说说笑笑的众人看到她来了之后便噤了声,目光都落到了常小娥身上。丫鬟端了茶上来,常小娥非常反感豪门大户动不动就下跪那一套,但是,情势比人强,现在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何况这身子是那位柳小姐的,这位婆婆年纪又大,跪一跪就当拜佛了。 当下从丫鬟手里接过小盖盅,双手举过头顶,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奶奶请喝茶。” 厅里静了片刻之后忽然响起一片压抑的笑声,还夹杂着一些小声的议论,素云站在旁边一个劲给自己打手势。 常小娥猜到自己是说错话了,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君请喝茶。” 那个老太君这才接过茶盅,喝了两口,细细地打量了常小娥半日,慢悠悠开口,“倒是个挺俊的丫头。” 常小娥不语,心说你能不能先让我起来。 “起来吧。” 丫头们赶上来要扶她起身,常小娥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大喇喇地拍了拍膝盖,甩了甩袖子。 “你父亲向来可好?” 常小娥知道这位老太君问的是柳丞雪的父亲,忙随口编道,“好得很呢。” 老太君笑了笑,没再说话。 接着又被丫鬟们带着引见了许多人,常小娥一概没有往脑子里记,只是多看了穆襄的母亲两眼。 陆敏诗对她亦与别人不同,亲切地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温言道,“近来柜上事多,襄儿多几天就会回来。” 常小娥心说他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回来,面上却笑着答应了。 拜完这些所谓名门闺秀以后,常小娥领着素云,慢悠悠往回走,路上遇到鸟儿就逗一逗,遇到花儿就采两朵,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 素云陪她转了几圈后,见左右无人才小声对她说道,“小姐莫往心里去。” 常小娥淡淡一笑,回头瞥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刚刚在老太君房里大家对她的态度,这位柳小姐出身不高,家中又没有几个钱,就连出嫁之时头上戴的也是清一色素银饰品,自然不会入这些人的眼。 要是换了平日的她,才不会受这些窝囊气呢,不过,她呆不了两天就要走了,也懒得理这些琐碎事情,免得节外生枝。 正想着忽见一个绣球从假山上飞了过来,常小娥想也不想跳起来一把抓住,擎在掌上看了两眼,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娇斥,“还不快把球扔过来!” 常小娥听了心中微微不悦,回头只见假山边上的亭子里站了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女孩,正满脸怒容,指着常小娥发令。 常小娥只装听不见,那女孩一怒之下冲了过来,语气不善,“你是谁?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是素云见她穿着不凡,料想是穆家的人,她们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怎么好刚来就得罪人,于是,忙上前来,施礼道,“这位小姐万福,我们小姐是穆少爷的……” 素云尚未说完,只听那女子轻笑了一声,打断她道,“你就是柳家那位小姐?” 常小娥一大早就听够了这种不怀好意的语调,心中不耐烦,“是啊。” “你叫什么名字?” 常小娥瞧她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就不顺气,笑眯眯道,“如您所见,小女子姓柳,叠字乃。” “乃乃?这么奇怪的名字?” “欸,乖孙女!” 常小娥忽然哈哈一笑,将手里的绣球抛得高高的,一个漂亮的抬腿,踢回了那群孩子身边。 不顾身后那名女子的叫喊,领着素云一溜烟跑回来自己的院子。进了房常小娥拿了点心就吃,素云却显得忧心忡忡。 常小娥实在闲得无聊就跟她聊了一会儿,摸了摸这位柳小姐的底,素云不疑有他,娓娓道来。 夜晚很快降临,因为事先知道穆襄不会过来,常小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吃饱喝足之后开始慢慢计划逃跑的事情。屋里的金银珠宝虽多但是携带不方便,而且穆家守卫森严,每一道门前都有家将把守,何况这位柳小姐的武功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多带些轻便贵重的宝贝为上策。 虽然道理常小娥是知道的,但是真正到了逃跑那一夜的时候常小娥又舍不得这些金银珠宝了,忍不住一件一件往里加,心底说了这是最后一件了,可是又忍不住放了一个金碗,看看空间还行,又塞了一个玉如意,再一个金元宝…… 这天晚上,大约三更时分,夜深人静,常小娥趁着众人睡着了之后偷偷把之前就准备好的包裹拿了出来,装好了要带走的金银珠宝以后常小娥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背上巨大的包裹,在胸前系了一个死结,凭着白天的印象,摸黑出了院门。 轻松绕过那些守卫之后,常小娥顺着西边一溜墙脚打算借着翠竹的掩映,出了二门再说。 弓着身子走了一会儿就觉得气喘吁吁,身上的包裹足足有几十斤,而且体积巨大,行走不便。 出了二门才发现外面守卫更多,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个站得比标枪还要直,常小娥郁闷死了,只要退回原地,干脆上房得了。 还好这位柳小姐的轻功还算给力,虽然扛了一麻袋的金银珠宝,好歹还是飞上了房檐,坐在屋顶往下看了看,虽是夜晚,但是院门前皆挂着大红灯笼。 借着灯光,常小娥觉得眼前的风景很熟悉,自己身下这间房好像就是那位大少爷的书房。 居然还亮着灯,难道他人已经回来了? 常小娥才懒得管,休息一会还要赶路呢。今晚的月亮很大,月华如水,照得院子里一片青晃晃的影子,常小娥歇够了正准备上路呢,忽然听到一阵细小的水声,好像是从身下的屋子里传来。 常小娥好奇心最重,心说既然要走了,不妨看看这位穆少爷究竟长什么样子,跟人家吹牛的时候也好有个根据不是。 小心翼翼地移开房顶几片琉璃瓦,趴在房顶的小洞上往里看了看,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翠玉屏风,再往右挪,一个大大的木桶,桶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美人,浑身赤丨裸,正在洗澡…… 哇塞,常小娥在心里叫了一声好,这姑娘不用看正面也知道定是个绝色美人,乌发被水沾湿,随意披在肩上,一痕雪脯,那皮肤好的让作为女子的常小娥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那性感的美背,那美腿,那…… 虽然同为女性但是看到别人的酥丨胸,常小娥还是觉得一阵羞愧,这穆襄穆大少在屋里藏了这等美色,怪不得抽时间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成亲七日,让新娘子守了七天的空房,要是一般的小姑娘早就受不了了吧,看来不是人家不喜欢女人,是咱自己姿色不够。 常小娥忍不住替这位柳小姐轻轻叹息一声,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谁?” 糟了,被发现了! 第5章 初遇 糟了,被发现了! 常小娥正准备起身,一眼瞥见那女子抓了一把水,凌空袭来,隔着一段距离,常小娥就感受到了夹杂在水珠里的气劲,要不是她躲得快,说不定这双眼睛就废了。 这女的这么凶! 小洞边的瓦片都被她打落了几片,常小娥低头再看了看,木桶还在,人却不见了。 常小娥心说不好,如果等到她去通风报信,到时自己就跑不了了,刚起身的功夫忽听到身后传来气流波动的细小声音,与其说是听到了不如说是常小娥的直觉。 下意识往左边一躲,眼角余光却看到一条白色的锦缎带着一股激荡的内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脸庞划过,面上刺痛,常小娥庆幸自己躲得快,不然被击中,一定会被撕成两半。 这穆家的家将下手也太狠了吧,常小娥心知现在的自己压根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再耽搁下去说不定连小命也保不住了,不如讲和,从长计议。常小娥刚一转身,双足还未站稳忽见一道白晃晃的影子从面前飞快地掠过,还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胸口处已经重重挨了一掌,气海一阵翻腾,常小娥再也压不住体内乱钻的真气,一口血冲破脸上的面纱,喷了出来。 “是你!” 常小娥此时意识也开始模糊了,根本听不清那人的声音,整个人像张纸一样,轻飘飘地向下滚落,从这么高落下去,不死也残废了,可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那一掌几乎切断了她的心脉,没死就已经万幸了…… 落地之前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像拔萝卜一样拉住了她急速下落的去势,缓了缓重新落到地上,身边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常小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晕过去之前看到一人轻飘飘地落到自己面前,甩了甩长袍下摆,遮住了那双白靴上的仙鹤状的刺绣暗纹。 武功真棒,就算自己没死之前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常小娥想不到穆家的家将会这么厉害,死在武功高强的人手里这在一向敬畏强者的常小娥看来,也不算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梦里又梦见了那个伟岸的男子,自己坐在山脚下的巨石上等他回来,每次他都会用长满胡茬的下巴挠常小娥的小脸,然后把好多好玩的东西拿给她。 只要父亲下山,每一次回来都会带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有一次,父亲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身后却转出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长得差不多高,姐姐浑身是伤,露出的一条胳膊上青痕遍布,却一直在安慰哭泣的妹妹,那样亲昵的姿态一下子就打动了懵懂时期的常小娥…… 常小娥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悬在房顶的茜罗纱床帐,帐上挂着两个织金刺绣的双如意百合香囊,床边坐着一个美人,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小姐,你总算醒了!” 这声音,是素云。 “你都睡了两天了。” 常小娥轻轻一动,心口还有微微地痛,半支在软枕上,常小娥咳了两声,素云见状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来递到她嘴边,润了润嗓子,常小娥有气无力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逃跑不成被人一掌击中从房顶摔了下来,就算穆家顾及面子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您前天晚上出去赏月着了凉,晕倒在花园里,幸亏被人及时发现……” “赏月?” 常小娥被搞糊涂了,她明明是逃跑不成,怎么变成了赏月?她很想问一下那些金子的去处,又找不着合理的理由,只好话锋一转,淡淡问道,“是谁带我回来的?” “是我!” 声音响起的时候常小娥才注意到这屋子还有另一个人在,那人一直坐在窗前的一张红木雕花椅上,静静打量常小娥,而常小娥的视线也被垂在床前的罗帐遮住了大半,加上成亲以来这屋子里鲜少有人往来,常小娥一厢情愿地以为此时也只有她跟素云两人才没有注意到端坐一旁的穆襄。 声音清冷爽脆,像玉石折断发出的声响,单凭声音常小娥猜不出来人的相貌。 脚步声轻不可闻,眼前豁然一亮,常小娥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从素云身后转了出来。那人的一只手轻轻拂开垂落的纱帐,露出如画的眉目,亮如星辰的双眸,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宽松水云纹锦袍,领口袖边皆用银色丝线绣着流云图案,轻轻一动,华光隐隐,行云流水般优雅高贵,常 小娥呆呆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心中默默想着这身衣服大概能换几顷良田吧。 随着那人的走进,常小娥看到素云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双手下意识地搅着衣摆上的带子,双眼仿佛会说话一样,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那名男子。常小娥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之前就从素云的话里看出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丫头,长得又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她毕竟是柳丞雪的陪房丫头,就算不甘心做一名丫鬟也该把心思放到那位穆少爷身上才是,怎么现在见了这位公子变现地如此失态。 正想着常小娥脑中忽然一道闪电掠过,再仔细打量了这位贸然出现在常小娥寝室的男子半晌才恍然大悟,这男子应该就是那位行踪诡秘的穆大少爷吧! 难怪素云表现地那么迫不及待! 好像猜出常小娥心中所想般,穆襄微微颔首,礼貌地说道,“柳小姐,在下就是穆襄。” 常小娥心说,难怪你喜欢男人,长得就跟个娘们一样,这要穿上女装,指不定就能当花魁了! 心中虽如此想,常小娥面上却一副娇羞的神色,“昨晚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不错。” “那我有没有……” 既然是他昨晚带自己回来,怎么会看不到自己身边那些银子?常小娥搜肠刮肚,正想着要说点什么来套他的话,被他豁亮的双眼盯着,心中一急,竟脱口而出。 “我有没有……太重?” “柳小姐身量纤纤,自然不重。” 常小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只是被他那么了然的目光注视着,心底没来由地就乱了阵脚。 “柳小姐是京中人士?” 常小娥想起之前跟素云聊过的这位柳小姐的身世,毫不犹豫地答道,“是的,我从小在旻京长大。” 穆襄轻轻坐在床边,接过素云端上来的茶盅,轻轻拨了拨青花瓷的盖子,目光从水中几片嫩绿的茶叶上转到常小娥脸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双眼,“既然柳小姐来自京中,怎么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 第6章 风雨(捉虫) 闻言,常小娥掩面轻咳了两声,低眉的刹那,心思电转,这穆少爷笑起来春风荡漾,人畜无害,话语间却多是试探,常小娥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想来想去,也只好先顾眼下了。 咳了半日,常小娥接过素云手里的茶轻轻抿了两口,一出声就是地道的京腔,“丞雪虽然来自京中,但是如今已经是穆家的媳妇,所谓嫁鸡随鸡,嫁……” 说到这里常小娥偷偷打量了穆襄两眼,后者只是淡淡含笑,并不以为意,常小娥才接着往下说,“而且路上多亏穆管家照料,教了丞雪不少江南的方言,所以才……” 常小娥说完又咳了两声,一副不胜怯弱的模样半倚在床头,心中却是呵呵一声大笑,莫说重瑾重瑜就是地地道道的旻京人,从小跟她们两人一起厮混的常小娥自然也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京中的方言,何况,常小娥小时候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对南北人情风俗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 这穆少爷想将她一军,做梦! “柳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 穆襄淡淡点头,起身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日光又问道,“柳小姐身为将门之后,武功也一定不错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常小娥忽然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家将和那双一尘不染的白靴,眉心没来由地一跳,难道是那人为了贪图钱财私自卷了金银逃跑并没有惊动穆家众人,而穆襄又刚好经过,救了自己? 见她发呆,穆襄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常小娥觉得这个假设成立的可能性很大,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眉头舒展,笑眯眯地回答,“丞雪是在爷爷身边长大的,曾经跟着他老人家学过一点皮毛。” “柳老将军乃人中豪杰,是我们年轻一代的榜样,几年前穆襄曾经从京中路过,有幸见过他老人家一面,我记得那时候柳小姐才十五岁,韶华易逝,如今先人已去,再不能相见,穆襄深为憾之……” 常小娥听他长篇大论地回忆起往事来,精神一松,应和地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呢。” “不知那次上京之时襄托人带给柳小姐的龙凤玉璧可还在?” “……” 常小娥颇为震惊地看着他忽然转身目光热切地盯着自己,什么龙凤玉璧,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被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着常小娥手心都溢出了冷汗,早知道就多问素云一点关于这位柳小姐的事情,也不会窘迫至此。 正僵持的时候,常小娥忽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素云忙上前来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面笑着说道,“上次姑爷从箴玉坊定制的龙凤玉璧,因为是一对,所以姑爷自己留下了‘祥龙’那一只,只给了我们小姐一只‘玉凤’,后来,我们小姐喜欢的不得了,日日把玩,不慎掉到地上摔坏了一角,还是姑爷命人又重新修好了送来的,姑爷怎么忘了?” 常小娥暗叹素云果然聪明过人,只是她不知道那玉璧并非不慎掉落而是被柳丞雪狠狠摔到地上才破碎的。 “穆襄愚钝,竟然忘了。” 常小娥微微一笑,面带包容之色,“穆少爷身为穆家长孙,多少大事等着您去处理呢,怎么会记得这等繁琐小事。” 穆襄一笑,不置可否,此时恰好有侍女端了几碟糕点进来,穆襄亲自从其中一位侍女手中接过盘子,行至常小娥床前,“这是你们京中十锦斋的桂花糖糕,我知道柳小姐喜欢吃甜食,快马加鞭让人送了来,柳小姐且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素云刚想说什么,忽然被穆襄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再插嘴。 常小娥也不避让,喜滋滋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真甜啊,我最喜欢吃十锦斋的糕点了,多谢穆少爷!” 常小娥以为这穆少爷是在试探自己的口味,所以很配合地极力夸赞这家的糕点好吃,边吃边笑,不自觉竟卸下防备,流露出一丝丝娇憨之态。 穆襄看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穆襄告辞,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常小娥含了一嘴的桂花糖糕,心说你快滚吧,永远也别回来了,笑得姑奶奶的面皮都酸了,心中如此想,常小娥还是微微颔首作势要下床送他,被穆襄止住了。 穆襄走后,常小娥长长呼出一口气,狠狠咬了一口点心,仰面栽在床上,心中默默想着这地方不能再呆了,这个什么穆少爷实在太难缠了,幸亏她今天机灵才没有露出马脚,但是她毕竟不是柳丞雪,虽然重生了也没有人家的记忆,这么呆下去还不让人给玩死了,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两手空空地跑路,常小娥又有心不甘…… 正纠结着,忽见素云疑惑地看着她,“小姐难道忘了吗?十锦斋去年就倒闭了……” 下午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干旱多时,忽逢甘霖,即使是身在豪门绣户家的穆家众人也觉得阵阵欢喜,老太君领着众人烧香拜佛,礼毕,众媳妇皆围坐在老太君的房中嬉笑取乐。 唯独常小娥忐忑不安地坐在自己的房中,到底还是上了这位穆少爷的当了,可是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且这次是内伤,一提气胸口就刺痛,没了武功要想出这豪门大院简直比登天还要难,更不用说还要扛着一麻袋珠宝! 接连几天,阴雨缠绵,嵘城的老百姓纷纷走到户外,跪在街上,感激上苍怜悯。 与此同时,穆襄正站在书房那张大案之后,挥毫泼墨,细细描绘着一副仙鹤图,窗外风雨大作,雨水从廊下飞进来敲打着红木窗台,铮然有声,屋顶上也传来琉璃瓦被雨水冲击发出的清脆声响。 窗外时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接着便是轰鸣的雷声,屋内却出奇地安静,西面墙壁下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正半跪在地上,垂首待命,头发束得很低,面上、身上犹自有水珠滴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又过了半刻钟,穆襄做了个收尾的动作,放下手中的笔,从案边拿了一方手帕来擦了擦指尖,并不看那人,“都查到了吗?” “是,少夫人的确是跟在柳老将军身边长大,会些拳脚功夫,自小有一个贴身丫鬟名唤素云,十五岁那年曾在碧春湖边对楚家的二公子一见钟情,两人曾屡次私奔,被柳家抓回。” 穆襄静静听了半晌,不置一词,唇边却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是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此时窗外又划过一道亮光,照得室内雪亮,穆襄走到窗边,脸色寂然。 “徐家的事情有什么进展?” “徐家上下七十六口连同已经怀孕八个月的二夫人在内昨晚被人全部杀死。” 穆襄身子微微一震,片刻才松开紧握的双拳,“官府得到消息了吗?” “据属下所知,还没有。” 犹豫片刻,那人还是说了,“属下到的时候,徐家众人皆被吊死在大堂之内,男子被剜去双目,女子被剁去双足……” 穆襄忽然冷笑一声,双目微微眯起,冷冷望着窗外,精致的五官仿佛被闪电镀上一层薄薄的水银,满脸肃杀之色,语气却带着点戏谑,“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她们还是一点新意都没有!”转过身穆襄一眼便看到了他手臂上草草包扎的伤口,“你跟她们交手了?” “属下无能,只看到面前闪过一道影子,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第7章 交锋 常小娥本来正躺在床上计划再次逃跑的事情,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奔了进来,隔着屏风嚷道,“小姐,姑爷来了!” 他来干什么? 常小娥刚刚起身,那人已经从紫竹屏风后转了出来,长袍下摆被雨水打湿,笑眯眯地站在床前看着常小娥。常小娥真是受够了跟他打哈哈的感觉,但是伤还没有好,不得已还是勉强露出个笑脸来,“这么晚了,穆少爷怎么还没有休息?” 穆襄摆手示意素云出去,径自走到床边坐下,“夫人难道忘了这里就是襄的房间吗?” “……” 常小娥的确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他们虽然成亲了,但是穆襄足足半个月没有露面,每次说话又都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柳小姐,导致常小娥直接忽视了两人已经拜过堂的事实,夫妻共枕而眠,天经地义啊! 窗外还在下着雨,常小娥悄悄把手伸到了枕下,虽然之前常小娥就猜测穆襄可能会武功,但是看到他这副宛若女子般单薄的模样,常小娥便大胆猜测他的武功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吧。 穆襄褪了鞋袜,径自上床,一言不发地躺到常小娥身边。虽然是背对着她,但是,常小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跟陌生男子同床共枕过,她可没打算当一辈子的柳丞雪,所以常小娥一直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他,生怕他忽然发难,直到听到身侧之人绵长规律的呼吸声常小娥才放下心来。 单从他的气息来看似乎并不像个武功高强的人,常小娥渐渐放下心来,但是她忘记了父亲小时候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有一种人,如果你无法探知到他的深浅,那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根本就不会武功,而另一种就是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远非你能够量度。 常小娥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的她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防备,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只脚横斜过来毫不征兆地搭在穆襄身上。 穆襄在黑夜里悄悄睁开眼睛,皱眉看了看身上的一只脚,起身下床,掸了掸衣衫,从墙角移了一盏壁灯过来,橘黄色的灯光下,常小娥毫无防备的面孔跳进穆襄的视野内。 他正要走进一点,忽听房顶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窗外风雨雷电齐鸣,可是穆襄依然能够清晰无比地分辨出这忽然出现的声音。 毫不犹豫吹灭了手里的灯,轻轻一纵,穆襄跃上了房梁,恰好此时窗户上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细小的声音响过,门闩被破除,跟随狂风暴雨一起冲进门的还有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女子。 来人身形很快,片刻就到了床前,其中一个举起手中长剑,大喝了一声,“姓穆的,还我老大的命来!” 经此一叱,常小娥才被惊醒,梦里又梦见重瑜跟自己抢酒喝,一睁眼面前忽然多了两个黑乎乎的影子,一柄秋水长剑凌空像自己劈来,常小娥下意识地往床内一滚,堪堪躲过。 那人一击不中,暗骂了一声,作势又要再来,常小娥却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重瑜!” …… 穆府中怎么会有人认识她,重瑜犹豫着收了剑,掏出火折子来点上,明明听那个被自己打昏的守卫说这间房是穆襄的房间,难道搞错了,怎么只有个女的,穆襄去哪里了? “你是谁?” 重瑜剑指着常小娥,不客气地问。常小娥此刻真感动地要哭出来,心说才几天不见连你老大我都不认识了。刚想出声,忽然听到门前想起一道尖利的女声,原来是素云半夜口渴起来喝水时发现柳丞雪房中有亮光。 本想摸黑从窗缝里偷偷看一眼柳丞雪和穆襄在干什么,没想到走近了却看到房门大开,两个刺客正拿着长剑指着她们家小姐,而姑爷却不见人影…… 素云的尖叫声被隆隆大雨掩去了大半,但是那些训练有素的家将们还是听到了动静,急速赶来。重瑾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忙拉着妹妹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有杀了穆襄重瑜如何甘心,但是重瑾在一旁苦劝,何况,她也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两相权衡之下,只得收剑,准备逃跑。 为了摸清穆府的门路,重瑜也曾经跟这群家伙交过几次手,虽然单挑的话这群人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各个武功都不算弱,一哄而上的话,她撑不了多久。 如今之计,走为上策。 “你们走不了了!” 一道掌风从两人头顶袭来,房门忽然被重重关上。 一缕轻飘飘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姐妹两个同时抬头,只见房梁之上空空如也,常小娥却看得清清楚楚,穆襄缓缓从天而降,如幽灵般徐徐落到重瑾重瑜身后。 常小娥看得心惊胆战,这样的身法,轻功得要比二十年前名动江湖的踏雪无痕,栩无霜还要厉害才能做到吧,常小娥冲着那边发呆的姐妹俩大喊了一声,“快跑!” 重瑜尚未明白状况,重瑾已经反手挥出一鞭,一道银光划破夜空,银鞭的另一头却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般牢牢粘在穆襄手上,无论重瑾怎么做也无法挣脱他的手。 常小娥根本看不出穆襄用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只见他行动似云轻柔若水,手腕连抬,已经夺下了重瑾手里的银鞭。 “快走,我来拖住他!” 重瑾忽然从重瑜手里抢下长剑,推了重瑜一把,剑花一挽,飞身上前。屋里人影乱闪,剑光四射,屋外众人认出其中一道影子属于穆襄,俱停留在门前,长长一对人马,竟没有半点声响。 常小娥急得不行,一提气就要上前帮忙,可是胸口刺痛的感觉清晰无比地提醒着她,现在上去送死还是小事,反而会让重瑾分心。 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穆襄是存心逗弄重瑾,招数将老之时又故意让她追上,虚耗内力,猫逗老鼠般渐渐将重瑾拖垮,重瑜哪里肯走,眼见姐姐撑不住了,赤手空拳揉身而上。 两个人也只有挨打的份,穆襄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凌空一掌就朝重瑜胸口拍去,常小娥情急之下扔出了手里的银簪,到底内力不足,只堪堪划破穆襄的手背,而穆襄好像一直在等她出招一样,被击中了也不躲,只是侧着身子,轻描淡写地问了她一句。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穆襄轻轻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发簪,手指轻轻婆娑着簪首的玫瑰花纹,重瑾重瑜则趁着他分神的空档,心照不宣地同时向上跃起,妄图从房顶逃跑,她们远远没有料到穆襄的武功竟如此厉害,实力相差太大,硬拼地话白白枉送了性命不说,还不能为常小娥报仇。 可惜,穆襄并没有打算放她们离开。 常小娥挡在跌落在地的两姐妹面前,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倔强地望着他。重瑾眼神复杂地看了常小娥一眼,重瑜却冷哼一声,她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只是没能替常小娥报仇这一点让重瑜心口钝痛。 当日她醉醺醺地醒来,常小娥已然被人一箭穿心,身死当场。重瑜心中急痛,不顾自己连站也站不稳,举身就要上前搏命,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五急忙拉到了密道内。 这条密道直通后山,还是当年常小娥的父亲在世时发现的,当时寨子里的人只是用来囤积粮食,想不到今日会派上用场。 重瑜醉得太厉害,浑浑噩噩就被兄弟们带到了后山,山风一吹才完全清醒,恰好此时重瑾也赶来了,穆家的人已经离开,常小娥的尸体还撂在原处,重瑜虽然没有看清射箭之人的相貌,但是穆襄亲自带人来山顶,账算在他头上不算亏。 众人安葬了常小娥之后,便商量着复仇的事情,重瑾重瑜深知这群兄弟重情重义却没有几个武功能比得上她二人的,况且他们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不像她们两个,光杆司令,从小就被常小娥的父亲收养…… 这个仇自然该由她们来报。 先劫了县城的牢房,放出被困的几个兄弟,然后直奔崇华街,在穆家附近踩了很长时间的点才决定在今晚动手,或许连老天也在帮助她们,接连几天阴雨缠绵,今晚更是狂风大作,本想趁此杀了穆襄替常小娥报仇,没成想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竟然武功如此了得。 “把她们关进地牢里!” 穆襄没有跟常小娥争执,直截了当的下命令。 登时从门外走进几个蓝色衣衫的男子,衣服前后各有一个大大的“穆”字,常小娥知道这便是穆家的家将了,几个男子拖着重瑾重瑜往后院地牢里走。 穆襄倾城一笑,眉目盈盈,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常小娥面上掠过,微微颔首之后,离开了房间。 常小娥根本顾不上猜测穆襄临走时那个笑容所代表的深刻含义,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重瑾重瑜救出来。 第八章 昨晚那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穆府众人,一大早就有人陆陆续续来常小娥院中嘘寒问暖,柳家虽然家世败落,但是常小娥到底还是穆襄的夫人,老太君虽然不太喜欢这个长孙,可是穆家的南北生意都是交由穆襄来掌管,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为了穆襄的面子,大家也是要跑这一趟的。 常小娥满脑子记挂着重瑾重瑜的安危,偏偏此刻穆襄不见了人影,她只好拐弯抹角地询问别人地牢的方向。 好不容易从丫鬟嘴里打听到地牢的方向,常小娥回到房中关门闭户开始思索营救之法,刚一坐下忽听门外一媳妇笑道,“哎呦,这大白天的怎么还关门呢,莫不是怕新娘子太俊,被别人瞧了去,哈哈……” 常小娥一听到此人的声音就头大,叹气声还没结束房门已经被人推开,只见一个身着湖水蓝抹胸长裙,外罩白色狐皮大敞的女子袅袅娜娜走了进来,一开口就叫常小娥嫂子。来人正是穆襄的堂弟穆少卿的夫人,嵘城太守的独生女,苏锦心。 原来这穆老太君膝下有两子,穆襄的父亲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这苏锦心便是老三的独生子穆少卿的媳妇,另外穆家还有一位尚未出阁的四小姐,比常小娥大不了几岁。 当日常小娥来到穆家,抛却其余众人不说,唯独这位苏小姐对常小娥好的紧。因为穆襄迟迟不肯娶亲的缘故,这位苏小姐竟比常小娥早入穆府一年,为人爽利,颇有见识,人情往来亦独有一套,一年的功夫不到穆府上下无不称赞,老太君亦十分中意,竟让她来协助穆襄料理家中琐事,这一次常小娥的婚事,前前后后她也出了不少力。 常小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还不到跟穆府翻脸的时候,只好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苏锦心见她魂不守舍,便打趣道,“是不是想念小叔叔了,我适才从老太君那里过来,恰好看到他往那里去了……” 听说穆襄回府,常小娥大喜,她早就打听好了,没有这位穆大少爷的令牌任何人也不能随便出入地牢,来得可真是时候。 “哎呦,你也不害臊,听见人来就这么高兴……” 苏锦心虽是官家小姐,但是苏大人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素爱如真,因见女儿性子里颇有些男儿豪气,便不用那些世俗教条来约束她,天长地久,苏锦心竟养成了这样豪放的性格,且话里也并不避讳这些。 这位苏小姐虽然看起来爽利无比,但是常小娥心中总觉得她对自己过于亲切了,心中颇有些忌讳,磨蹭了许久才把这位大小姐送走。 苏锦心前脚刚出院门,常小娥就招呼素云去请穆襄来,又让人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咬着牙精心打扮了一番,笑眯眯地对着镜子练习了半天,不然的话一会儿让她对着那张阴测测的脸,她可笑不出来。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廊下便传来脚步声,素云轻轻给穆襄打起帘子,常小娥丢下镜子飞一般站到桌边,挺起小腰,笑眯眯道,“官人来了。” 说完轻轻用罗袖掩面,施施然上前拉着呆怔中的穆襄坐到桌边,一边替他斟酒一边笑道,“自从奴家来了这里以后还没有跟……咳咳……”常小娥暗自咬牙,“还没有跟夫君你一起吃过晚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补偿丞雪……” 常小娥娇羞满颊,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穆襄面前,目光殷切地望着他,穆襄坦然一笑,从善如流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常小娥见他不疑有他一口闷了,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忽然觉得刚刚自己说了那么多恶心人的话总算值了。 正打算劝他再喝一杯,忽然一只手被人抓住了,常小娥背上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因为她看到穆襄眼神迷离地揉搓着她的手背,姿态闲逸,眉目风流,低眉抬眼望向她,目中竟全是了然。 常小娥心中一凛,难道他发现了,僵持的片刻,常小娥背上都沁出了冷汗,只见他忽然收回手,扶着额角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重重趴在了桌子上。 常小娥登时跳了起来,关上房门,一转身,官家小姐的面具掉了满地,咬牙切齿地扑上来啪啪给了沉睡中的人两掌,又踢了踢他的腿弯,你不是嚣张嘛,你不是武功盖世嘛,再牛也顶不过蒙汗药不是! 你起来啊,起来打我啊!常小娥越想越气,又雷了穆襄两拳! “吃你常姑奶奶一拳!” 穆襄一点反应也没有,头枕在臂间,无论常小娥怎么打都不出一声,常小娥此时得意极了,还好她聪明,强逼着素云帮她去外面买了蒙汗药回了,不然,她怎么可能打得过穆襄。 气也撒够了,常小娥一把扯下穆襄腰间的令牌,跑回梳妆台前胡乱抓了两把首饰,吹灭了房中的灯,朝后院东南脚上的地牢飞奔而去。 近来她身子渐愈,但是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归鸟如林,残阳如血,虽然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熟人,但是她也不敢在此时施展轻功,惹人注意,只好继续端着少夫人的架子,慢悠悠走着。 有了那块令牌,穆家家将虽然对常小娥的话半信半疑也不得不放行,这间地牢并不大,没一会儿功夫常小娥就找到了重瑾重瑜姐妹俩。 重瑾大为诧异,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那天夜里就曾出手帮助过她们,现在又拿着吃的来探望她们姐妹俩,到底是何居心。 重瑜见了穆家的人就来气,还没有等人开口,就砸了她带来的食盒,常小娥登时跳脚,叉腰大骂,“你这个混球,亏我好心带了吃的来给你们,凶什么凶!” 重瑜冷笑,“穆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想毒死我们是不是!就算变成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常小娥正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披的是柳丞雪的皮,难怪重瑜这副德行,走进了刚要告诉她们真相,忽然嗖的一声,银光闪过,常小娥猛一偏头,一枚小小的飞针贴着她的耳边划过,射到了身后的石壁中。 妈呀,这是重瑜的独门绝技,差点中招。 重瑜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常小娥却忍不住了,大骂了一声,“格老子的,要不是老大我躲得快又要挨你一针了,小时候的账还没跟你算呢,你还来劲了!” 三人隔着一道木门面面相觑,重瑜刚到常家寨那会的确扎了常小娥一针,可是这事她怎么知道啊,还自称老大! 常小娥也懒得跟重瑜计较,反正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被重瑜欺负了,一边拿出从守卫那骗来的钥匙,一边帮她们开门,嘴里唠唠叨叨地把这几天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两姐妹睁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常小娥怕再闹下去耽搁了逃跑的时间,随便说了几件小时候发生过的只有她们三人才知道的秘密,重瑾重瑜才相信,虽是如此,重瑜还是来来回回地捏她的脸确认手感。 “你真是常小娥!” “不可能吧,你的尸体可是我亲手埋葬的!” “不行,我还是不相信!” “老大,真是你!” 常小娥崩溃,她可从来也没有见过重瑜这么废话的时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虽然给穆襄下了蒙汗药,但是那个家伙的武功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药效能维持多久,只有赶在他醒来之前离开方为上策。 重瑜第一个反对,坚持说她们可以趁此机会,偷些金银珠宝再走,总不能白来一趟,常小娥叹气,重瑜真是本性难改,常小娥只好把事先拿走的珠宝首饰拿出来给她看看。 “这下放心了吧!” 这些首饰够她们挥霍几年了。 此时夜晚已经降临,三人施展轻功,飞上屋顶,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忽然天边掠过一道黑影,转瞬腾挪间已经到了离她们最近的那处房檐,正欲接着追赶却被一道白色的影子挡在了身后。 凌风后退几步,屈膝半跪在那人身前,恭敬道,“请主人示下。” 穆襄摆了摆手,纤纤玉指轻拈发丝,目光中有玩味的笑意闪过,“你下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第九章 三人架起轻功,一会儿功夫就出了崇华街,常小娥看看身后,以为已经逃出穆府的势力范围,于是,三人在夜市上买了几个包子,坐下慢慢吃了起来。 重瑜盯着常小娥狼吞虎咽的样子看了半天,才幽幽道,“老大,我相信你了!” 常小娥才懒得理她,每隔一会就要摸一摸胸口那堆金银珠宝,生怕被人偷了去,虽然分量不算重,但是这都是穆家给柳丞雪准备的首饰,每一件都价值百金。 吃完了饭,常小娥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步摇放到桌上,老三老四地准备离开,被重瑜一巴掌拍死在原地。 “这连上面一颗珠子都用不了!” “重瑜越老越小气了!”常小娥拍拍胸口,“我们有的是钱!” 因为三人身上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点碎银子,所以步摇还是留下了,店主是对年迈的老夫妻,老两口刚刚还唠叨着没钱付房租,正愁着这个冬天要怎么过,没想到才一会功夫,就从天上掉下来一只金步摇,真是上天显灵啊。 从重瑾重瑜口中得知兄弟们已经在小山村里落户以后,常小娥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总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三人在路边买了三匹马,连夜赶去跟兄弟们汇合,在路边歇息时,重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又详细地问了问常小娥当时的情况。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三人生起了火,重瑾打算去树林里再捡些干柴,重瑜撺掇着常小娥接着往下说,常小娥嘴里叼着一根草,翘着二郎腿,除了可惜那一身武功,其他的她还真不怎么介意。 这柳姑娘细皮嫩肉的,不管她承不承认,长得就是比她好看,武功没了还可以再练嘛,常小娥自我安慰,重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老大,痛不痛?” “当然痛,一箭穿心,你试试看!” 说起这件事情重瑜总是感到惭愧,毕竟当初是她害死了常小娥,常小娥只是随便说一说,眼下见她忽然沉默,便猜到重瑜是内疚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啊,是自己眼神不好,分不清鸡血和人血,重瑜嗜酒如命又不是第一天了,哎…… “重瑾呢?” 两人说了半天也不见重瑾回来,重瑜一个鲤鱼翻身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此时重瑾被人点了穴道,只能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希望常小娥和重瑜不要来找她,快点逃啊! 正在此时重瑾听到了妹妹的呼唤,她全身的大穴都被封住了,不知道穆襄是用的哪门哪派的点穴手法,无论她如何调动内力,依然无法撼动半分。 重瑜看到了姐姐的银鞭,刚弯下腰准备捡起来,身后忽然出现一人,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人点住了穴道,姐妹两个被绑到一起,彼此不能通话,只能焦急地看着常小娥的方向,虽然两地离得很近,但是穆襄出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音,凭常小娥现在的武功,根本察觉不到。 常小娥左等右等也不见重瑾重瑜回来,已经不耐烦地睡了一觉,醒来还是没有看到人影才担心起来,此时黎明将至,天黑得像个锅盖,一丝光亮也无,常小娥拿了一支火把,打着哈欠走进小树林。 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并排而坐的重瑾重瑜,“你们不回去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重瑜此时目眦尽裂,在心里大骂常小娥没脑子,因为她看到穆襄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常小娥身后,而常小娥还在哈哈大笑着嘲笑她们。 “你们姐妹两个这是打坐呢?” 常小娥笑呵呵地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重瑜的脸蛋,“快起来呀,这地下这么凉,冻病了老大可没有钱给你们看病啊!”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常小娥忽然就地一滚,闪到重瑜身侧,闪电般拿起地上重瑜的佩剑,向身后之人刺去。 穆襄没有料到她反应这么灵敏,向旁边一避,长剑从手边划过,撕裂了他的衣袖。 “夫人,想不到你的武功这么厉害!” “夫人我这点皮毛在高手面前自然不值一提,不过嘛——”常小娥弹了弹剑身,“打狗还是可以的!” 穆襄冷哼一声,冰雕一样的面孔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三分煞气来,重瑜没想到常小娥死到临头还在双嘴皮子,这穆少爷的武功那夜她们是领教过的,深不可测,放眼中原武林只怕也难逢对手,常小娥这种半吊子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穆襄还没有搞清楚她的真实身份,投鼠忌器才没有下杀手,此时重瑜只盼望着常小娥能识相一点,不要暴露真实身份。 “你到底是谁?” 一路尾随,穆襄也听到了三人的谈话,只是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而常小娥所说之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常家寨常小娥是也!” “……” “常小娥?” 穆襄默默念叨着这三个字,眼中精光一轮,恨戾的光芒一闪而过,“这么说你不是柳家的小姐了?” “不是!”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气得重瑜差点背过气去! “好,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那两个丫头!” 语毕,穆襄忽然出招,招招凌厉,直攻常小娥死门,常小娥大骇,情急之下丢了火把,树林里登时一片黑暗,只有穆襄冰冷的笑声回荡在耳边,“以为躲到黑暗里我就找不到你了是吗?” 穆襄一挥手,不远处那堆火光登时凌乱了起来,一只火把居然被他凌空吸到手里,常小娥心说,你才比较像鬼吧,武功已经强到变态了! 她躲在大石头后看得心凉了半截,正要往边上跑,忽然被一道强大的内力拉着身不由已地扑向穆襄,千钧一发之际,常小娥还记得手里的长剑,反正也挣不脱,干脆不躲了,横剑在胸,剑刃正直穆襄胸前。 如意算盘打得固然好,可是穆襄岂会坐以待毙,左手一挥就格开了常小娥的长剑,啪啪两巴掌闪电般打在常小娥的脸上,紧接着手下连出两掌,常小娥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人被振飞了出去,跌落在一条臭水沟旁边。 常小娥吐了几口血,不知怎么,脑中却忽然闪过那晚在穆府屋檐上挨打的情景,怪不得上次那个算命的说她今天命里犯太岁,不宜出行,当时她还不信,要不是重瑾重瑜拉着非要砸了人家的摊位不可,现在看来,她何止命里犯太岁,简直是霉运压顶,接二连三的受伤,还赔上了一条小命。 哎,常小娥艰难地爬起来,又吐了几口血,虽然胸口钝痛却没有前几天挨得那一掌重,常小娥摸了摸胸口才知道原来是那些金银珠宝帮她挡了一部分攻击,关键时候还是银子可靠啊,常小娥看一眼那不争气的姐妹俩,趴在地上不起来。 “怎么,想装死?” “谁说我装死,姑奶奶我只是困了,要睡一下!睡醒了再打!” 穆襄怒极反笑,“死到临头还嘴硬!” 常小娥哼哼唧唧爬起来,疑惑地瞅了穆襄一眼,这家伙口口声声要打要杀,却不肯上前一步是怎么回事? 常小娥动了动鼻子,嗅到一片臭味,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感情这穆少爷有洁癖,怕这臭水沟玷污了他不成,居然退到了三丈远的地方。 常小娥得意起来,嘴下更是没了遮拦,穆襄冷冷一笑,袖腕翻翻,常小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他那招隔空取物实在是太惊人了,常小娥忙抓了两把烂泥抹在身上,伸着两个黑乎乎的爪子,“你来抓我啊!” 第十章 (修改版) 正如常小娥料到的那样,穆襄果然犹豫了,微微皱眉看着常小娥身上的污泥,嘴角的笑容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不屑。 常小娥正暗自高兴,忽一眼瞥见重瑜随身的包裹就落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冲穆襄喊道。 “来抓我呀!死娘娘腔!” 常小娥见穆襄驻步不前,胆子越发大了,支楞着两只手挑衅地看着他。 “啪!” 常小娥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收住,脸上忽然挨了一巴掌,穆襄居然隔空给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从怀里掏出手帕悠然自得地擦了擦手,常小娥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居然还嫌她脏,想也没想,破口大骂。 穆襄似乎很介意别人这么说,这会也不在乎脏不脏了,柳眉一竖,一提气飞身而来,落到常小娥身后,掌风随身而至,常小娥情知躲不过,也不逃,猛地回身向前伸出两只脏兮兮的爪子,穆襄从来也没有见过谁敢迎着他的招式上前,这一掌招式已出,常小娥的爪子已经到了他的胸前,十根黑乎乎的手指曲成一团,如蚯蚓般扭曲晃动着直接朝他胸口抓来。 招式出了一半,穆襄忽然撤掌,内力反噬的滋味看来不怎么好受,常小娥看到他脸色变得很难看,眼中闪过道道阴鸷,犀利的目光一寸不落全部落到常小娥脸上。 常小娥看看双手,这穆少爷还真是皮娇柔嫩,不光容貌俊美无匹,就连胸口也软绵绵的,怪不得人说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面团子呢! 常小娥正胡乱想着,忽见远处人影一晃,穆襄已经不知去向,接着背上连连挨了两掌,常小娥一阵气血翻涌,身不由已向前扑去,穆襄这次用了五成的功力,满意地看着她脚步踉跄地转过身来,也不急着动手,笑吟吟得看着常小娥,“怎么样,舒服吗?” 常小娥晃晃悠悠转了个身,向旁边挪了挪,随便抹了抹嘴边的鲜血,嘴硬道,“舒服,太舒服了,可惜姑奶奶现在没有碎银子打赏你!” 穆襄柔柔一笑,漫不经心得一甩手,常小娥就像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向后飞去,重重落到重瑜身后。 等得就是他这一招! 常小娥一边接着跟穆襄耍嘴皮子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强撑着爬起来,闪电般给两人解穴。 可惜,重瑾重瑜没有半点反应。 “不要白费功夫了,这是我的独门点穴手法,凭你,是解不开的!” 她奶奶的,这几下白挨了,常小娥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穆襄似乎并不急着要她三人的命,眼见常小娥颓败地躺在地上,刚刚的豪气消失地无影无踪,穆襄心中忽然来了兴趣。 他本不是个仅随个人喜好就大开杀戒的人,在山顶上那一日之所以射杀常小娥也是因为她狂性大发,疯狂砍杀穆家众人才出手。 今天之所以这么苦苦追寻不过是想弄清楚三人的来历,最近一个月,跟穆家交好的徐、林两家接连惨遭灭门之祸,他现在还不清楚穆家有没有暴露,只能凡是多加小心,决不能让外人随随便便混入穆家之中,这柳小姐行事古怪,实在让他不得不起疑心。 慢悠悠走到常小娥身边,踢了踢脚下一动不动的人,穆襄笑道,“莫不是真的死了?既然如此,我可要杀了这两个丫头了!” 穆襄说完缓缓朝重瑾重瑜走去,她姐妹两个眼见这穆少爷当着她们的面欺负常小娥,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均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穆襄刚刚抬起手腕,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一回身,只见一条淡紫色花纹的小蛇凌空向他飞来。 他早就料到常小娥还有后招,这丫头鬼灵精怪,一肚子坏水,三番两次挑衅他无非是想趁机替那两个女子解穴,只是,穆襄没有想到也不过如此。 他右手前伸,轻轻松松就抓住了这条小蛇。虽然穆襄一眼就看出这是条毒蛇,但是只要扼住七寸,凭它是什么样的蛇,也伤不了他分毫。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装了半天的尸体就想到这么一个法子?” 穆襄的口气带着淡淡的失望,虽然满脸戏谑之色,但却没了之前的杀气,淡淡一笑如三春的嫩柳般摇曳生姿。 此时常小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扫之前的颓唐,强忍着身上的痛,笑眯眯道,“姑奶奶我的本事怎么能轻易展露,要是被小人学了去,我岂不是亏本了?”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本少爷根本不屑一顾!” “死娘娘腔,我怎么看你一点也不像个男的?” 常小娥盘腿坐在地上,摸了摸下巴,装作眼神猥琐地来回打量着他,“只有女人才喜欢甩别人耳光,莫非……你是个娘们?” 穆襄的眼神冷了起来,接二连三地被人出言侮辱,加之之前三番两次的挑衅,这一次,常小娥是彻底把穆襄激怒了。 常小娥还在不停地拿穆襄的长相和性别来攻击他,只听“啪”一声脆响,穆襄竟将那只紫色小蛇活生生捏爆了,暗绿色的血液喷射在他的手背之上。 常小娥看到这一幕,心底的大石头总算放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穆襄已经掠到了她眼前,这一次,常小娥没有再出言讽刺,而是任凭他将自己压到树干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既然你这么喜欢笑,那就去阴间做个笑死鬼吧……” 常小娥在心里默默开始倒数,“一、二……” 穆襄抬起左手对准了她的胸口,忽然—— 毫无征兆地落了下去。 “三!嘿嘿!” 常小娥忽然大笑一声,毫不费力地推开他,向后连翻了几个筋斗,跃到重瑾重瑜身后,“傻眼了吧,这可是西域毒蛇,从小吃毒草长大的,不光牙齿有毒,血液也有毒,哈哈……” 这是几个月前重瑜从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手里抢到的,据说可以入药,本打算卖到药铺里换几个酒钱,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救了她们一命。 常小娥从重瑜的包裹里看到那个掉到地上的专门用来装蛇的竹管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之前几次激怒穆襄,设计重回重瑜身边替她们二人解穴不过是为了瞒过这位穆少爷的眼睛而使得障眼法而已。 如果不是这位穆少爷自恃武功甚高,不把她们三人放在眼里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上了常小娥的当。 “美人,你爹没教你吗?切莫轻敌,小心一点才能开好船!(小心驶得万年船-_-|||)” 常小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总算没有坏透气,用穆襄的白衣擦干净双手之后才摸了摸穆襄的脸蛋,虽然是个男人,皮肤可真好啊! 穆襄此刻毒入血液,真气倒流,为了不让毒液流遍全身,只能守住丹田,任由常小娥胡作非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毒蛇,那些血液蒸发地很快,即使只吸入了少许还是让他觉得头晕目眩,气息大乱。 穆襄顾不得常小娥她们三人,忙席地而坐,疏导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妄图将毒液逼出体内。果然如穆襄所说,这点穴手法太奇怪了,常小娥忙活了半天也只解开了两人的哑穴。 两姐妹俩可以开口讲话后,说的第一句就是让常小娥快跑,不要管她们了,这穆少爷虽然暂时被毒液制服了,但是以他的内力,要逼出毒液只是时间的问题。 常小娥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跑回火堆边,牵过那三匹马来,想用马儿来驮着重瑾重瑜逃跑,结果,她逞了半天的强,这会内力不支了,压根挪不动她们姐妹俩,这两匹马也不肯乖乖伏下,常小娥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恰好此时瞥见穆襄连点身上几处大穴,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她。 常小娥心说不好,这魔头已经逼出毒血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奋力提气跳上马背,气坠丹田,妄图使出千金坠来把马儿压倒。可惜,她忘了自己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常小娥了,别说千斤坠了,就是气沉丹田,也没有多少内力可用,何况她还受了内伤。 马儿被连番折腾,终是暴怒了,一扬蹄带着常小娥飞奔而去。常小娥心惊胆战地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重瑾重瑜,抱着马脖子胡乱说道,“马儿马儿,快回去,我们就这样跑了太不讲义气了,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马儿听话,乖乖回去,回头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小母马!” 常小娥生性豁达,狂放不羁,即使大难当头依然改不了这吊儿郎当的坏毛病,嘀嘀咕咕说了半晌,这马明显不买账,一直没命的狂奔。 常小娥被一路颠簸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正愁着该怎么办,忽然觉得身后一阵清风拂来,紧接着一人轻飘飘地落到了她身后,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常小娥忽觉背后一阵暖意,回头看到穆襄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时真想就这么晕死过去算了,他居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反正也逃不过了,不如做个安乐鬼吧,想必,常小娥慢悠悠地趴到了马背上,摆出一副要睡觉的姿势,那意思明摆着呢,你要杀就杀吧,姑奶奶我实在跑不动了。 不知道穆襄是怎么驯服马儿的,常小娥闭着双眼,安静等死,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忽然感到耳边一阵暖热,穆襄清冷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刚才,你为什么不杀我?” 第十一章 杀了他再逃走岂不是更方便,他相信凭常小娥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穆襄收敛了笑意,重新打量了常小娥一番。 常小娥见到如此光景,登时又来了精神,看穆襄这样子似乎并不想杀她,如果他要出手早就出手了,何必还要替她驯服这匹马? 心念一转,常小娥又不正经起来,眉眼弯弯地称赞穆襄武功盖世,当世英雄,肯定不会跟她们这些弱质女流斤斤计较。 穆襄见她如此神态,便知道她是不打算说真话了。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常小娥微微一愣,脸上挂满感恩戴德之情,满脑子搜刮那些歌颂英雄,感慨人生的词语,正准备狂赞穆襄一番,只听穆襄冷冷地抛出一句。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我劝你还是闭嘴。” 常小娥立马噤声,乖乖伏趴在马背上。 “不过——” 淡淡扫了她一眼,穆襄笑道, “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还会比保住小命更重要,该不会让她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吧? “差不多吧——” 常小娥凌乱了。 “不过,用不了一辈子,也不需要你来做牛做马……”穆襄正色道,“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一年就好,一年之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想去哪里都随你!” 常小娥虽然不知道穆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要是不肯……你是不是……” 穆襄一脸你猜的没错的表情,淡淡道,“你如果不肯,我现在就杀了你!” 死娘娘腔,这算是什么商量,明明就是威胁!常小娥心思电转,在心里把穆襄骂了千万遍,穆府虽然富奢华丽但是到处是规矩,就跟个金丝牢笼一样,住上几天还能忍受,可是一年…… “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万两银子!” “真的?” “……” 常小娥忽然在马背上转了个身,揪住穆襄的衣领,面对面盯着她重复,“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 “好!” 行至重瑾重瑜身边,穆襄翻身下马,常小娥还在发呆,姐妹俩见她没事总算放下心来,重瑜第一个嚷道,“喂,姓穆的,你把我们老大怎么了?” 穆襄此时已经猜到常小娥为何会做此反应了,之前对她产生的那一点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轻轻哼了一声,“你还是自己问她吧!” 说完,低眉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取了两颗红色的药丸强逼着姐妹俩个吃下去。 常小娥回过神来恰好看见这一幕,喝道,“你给她们吃了什么?” 穆襄给姐妹两个解了穴,“放心吧,这毒药一年以后才会发作,只要你乖乖合作,我保证一年之后会给她们解药!” “姓穆的,你欺人太甚!我都已经答应你了,为什么还要拿重瑾重瑜的命来威胁我!” “我信不过你!” “……”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天天守着你,万一哪天你逃跑了,我去哪里找你?” 常小娥无言以对,穆襄把她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穆家有的是值钱的东西,她随随便便拿上几件就可以跑路。 穆襄见她不说话便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从刚刚的情形来看,常小娥把这姐妹两个的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抓住了这姐妹两个就等于扼住了常小娥的七寸。 重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忙问常小娥答应了穆襄什么条件,这穆少爷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不杀她们? 常小娥情知瞒不过她们姐妹俩,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本以为重瑜会支持自己,没想到她拿起剑就冲穆襄而去。 “想让我们老大给你做老婆,做梦!” 重瑾倒是听明白了,看来又是银子惹的祸,常小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现在就算为了重瑾重瑜的命她也只能答应了。 远处,一白一黑两道影子转瞬腾挪,上下飞舞,重瑜在气头上锐不可挡,而穆襄料到常小娥一定会答应他,因此只守不攻,并没有下杀手,只用轻功闪避,是以从外面看来竟是重瑜大大的占了风头。 “好了好了,别打了!” 常小娥坐在马背上一声怒吼,重瑜的招式渐渐停了下来,两人皆回望着常小娥,常小娥此时心意已决,盯着穆襄,“我有一个条件,必须让重瑾重瑜跟在我身边!” “好!” 穆襄答应地爽快,看看天色,忽然纵身一跃,跳到常小娥身后,策马扬鞭,两人共乘一骑,扬长而去。 “重瑾重瑜?” “放心吧,她们会跟上来!” 常小娥不知道他忽然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缠斗了大半夜,又受了伤,实在也没有精力再跟他争执,只好由他去了。 到达穆府时,早有一人等在门边,常小娥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劲瘦男子恭恭敬敬地牵过那匹马,正想开口问穆襄,忽然被人点了穴道。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穆襄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抱着常小娥跳上房顶,施展轻功,飞快地掠了几掠,转眼间已经到了两人住的院子。 进屋之前,穆襄挥手打落了廊下几盆菊花,在这样宁静的早上,花盆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刚进屋常小娥就听到了廊下传来几个婆子的叽叽喳喳的声音,“这风也忒邪乎了,把廊上那两盆菊花都打下来了!” “可不是,昨晚吹了一夜呢,我这腿后半夜疼得不得了!” “你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这寒冬腊月怎么受得了!” 常小娥此时被解开了穴道,出口就问,“你干嘛点我穴道?” “嘘!” 穆襄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到窗前听了片刻,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常小娥说道,“你快叫两声!” “……” 常小娥见惯了他在人前“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地这么调皮,“怎么叫?我为什么要叫?” 穆襄见她如此不开窍,走上来二话不说就拧了她大腿一下,“哎呦!”常小娥吃痛,脱口叫了起来,忽听到廊下传来一串模糊的脚步声,再看穆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常小娥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正想开口骂穆襄,忽然腰间又挨了一下,疼得她直“哎呦”,屋外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常小娥暴跳如雷,朝着穆襄劈出一掌,被他轻轻松松架住双手,两人挨得极进,常小娥轻轻动动鼻子,闻到一阵不易察觉的冷幽香气。 一低眉就看到穆襄纤长滑腻的颈子,心中一动,微微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以假装你的夫人,但是如果你对我起了色心怎么办?” “哼,你放心,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一眼!” “这可是你说的!” 常小娥以后还打算嫁人呢,不得不事先说清楚。 “没错,是我说的,我穆襄以后要是对你起了什么歹心,任你处置!决不食言!” 常小娥这才放下心来,天已经快亮了,穆襄拿了一套衣服来给她,常小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穆襄二话不说出了房门。常小娥精疲力尽,换好衣服以后随便躺了一躺,再次醒来时却发现穆襄正站在床边手里拿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你要干嘛?” 常小娥一翻身爬了起来,心想着穆少爷不会改变主意了吧,只见他在手掌上轻轻划了一下,将血全部抹在了锦被之上,也不理会常小娥的反应,随便包扎了一下,正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恰好素云敲门进来伺候两人梳洗。 第十二章 穆襄简单的梳洗过后径自离去,自始至终也没有正眼看过素云,素云颇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神态竟然有几分寂寥。 常小娥笑呵呵地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素云大惊之下竟然摔了铜盆,一边向常小娥告饶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常小娥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这丫头八成是喜欢上那个娘娘腔了,她跟穆襄有名无实,只不过为了那一年的约定才勉强留在这里,对此也毫不介意,只是一叠声地催素云上饭,从昨晚到现在她就吃了几个包子,早就饿得头昏眼花了。 早上醒来时常小娥就觉得体内的伤痛得不那么厉害了,她并不记得穆襄昨晚帮她调息运气之事,只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具身体的恢复力惊人,一觉醒来,身上爽快了许多,心情自然也开阔了少许。 另有一个名唤紫竹的丫头进来帮常小娥整理床铺,忽一眼瞥见了那棉被上赤红的一抹,禁不住掩嘴痴痴而笑。 常小娥正想着重瑾重瑜姐妹俩,忽然就听到廊下传来重瑜的声音,“我记得是这边没错!” 原来这穆襄今天早上快马加鞭抄近路回到穆府,而重瑾重瑜虽然随后便追了上来却因为跟丢了穆襄而不得已仍走回大路是以耽搁了好些时间,她二人只摸黑来过这穆府一次,深宅大院,楼阁交错,亭台叠嶂,两人竟然迷了路。 常小娥忙开门将她二人迎了进去,常小娥打发了众人,三人关了房门坐在桌边商量了一番。抛开那一万两银子不谈,现在因为重瑾重瑜的原因,三人受制于人,硬拼很明显又打不过人家,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好先答应了穆襄,随机应变。 “所以呢——” 重瑜双目圆睁,瞪着常小娥,“我们现在是你的侍女了?” 重瑾悄悄笑着抿了一口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常小娥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不过,我不会随意使唤你们的!” 重瑜被气怔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那位穆少爷实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天两头玩失踪,不过,常小娥一点也不介意,整日领着重瑾重瑜在院子里嬉笑游卧,无所不至,实在闲得难受就关起院门,跟重瑾重瑜在院里比武取乐。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七八日,这一天三人坐在湖边喂鱼玩,忽见桥那边一行人分花拂柳,渐渐朝湖边走了过来,走进了常小娥才认出被众人簇拥在前的人正是那一日在堂上见过的银发老母,穆襄的奶奶。 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了苏锦心爽朗的笑声,身后还跟着几个媳妇,穆襄的母亲,陆敏诗也在内,竟还有几个她不曾见过的年轻男子。 两伙人撞了个正着,常小娥不躲不避,神态自然地跟她们打招呼,重瑜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斜倚着石柱不语。 穆老太君神色淡淡地扫了常小娥一眼,她对这个孙媳并没有什么好感,出身寒微倒在其次,入门多日也不见她前来请安,听身边的丫头说她整日疯疯癫癫,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跟着一群下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当下,老太君淡淡道,“这天气倒也好,你该多出来逛逛,不要总闷在屋子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厮混,传出去坏了女儿家的名声……” 常小娥一愣之下,忽然灿而一笑,心中已经知道这老太君话里所指,她是答应穆襄做她一年的夫人,可没答应她要受一年的窝囊气,想必,笑吟吟道,“老太君教训的是,可是孙媳有一事不明,不知道这穆府里的‘不三不四’指的是谁?”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女子厉声叱道,“放肆!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对老太君说话!” 常小娥记得这女子正是穆老太君的大女儿,穆襄的姑姑,名唤穆明芷,早就出嫁,只是丈夫几年前得了肺痨,一病死了,幸有个小子守着,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自丈夫死后,穆明芷就常常带着儿子回穆家长住,一来嵘城民风开放,二来穆明芷娘家虽也是豪门大户却远不及穆家这般烈火烹油,纵然有怨言亦不敢深劝,因此这娘俩十日竟有□□日是呆在穆家。 穆明芷早年曾跟着双亲在京中呆过几年,之后辗转江南,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而穆老爷子一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并不十分教她读书,只让她读一些女驯,女则,而她本人又天生一副牛脾气,不善通变,仆从中多溜须拍马之人,是以养成了这般目下无尘的老学究的性格。 常小娥刚想开口,忽听背后一声冷哼,竟是重瑜先按捺不住了,她穿了一身红色的布衣长裙,倚在柱边,悠闲地摇着身上的黑色丝带,目光散漫地从众人脸上划过。 穆明芷从未见过哪个丫鬟敢这么嚣张,一时动了真气,气得浑身发抖,连步摇上坠的珍珠都被摇得簌簌作响,立时便吩咐身边一个身穿月白色背心的丫头去教训她,眼瞅着老太君没有阻止,穆明芷底气更足了,“给我好好教训这眼里没有尊卑的丫头。” 月儿答应了一声,满脸矜色地向重瑜走去,走到常小娥身边时草草屈膝行了个礼,假意道,“奴婢也是遵从主子的命令,还望少夫人不要怪罪。” 常小娥瞥了重瑜一眼,见她满脸堆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摇着手里的衣带,便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当下,常小娥随意笑了笑,“你们随便。”出了人命我可不负责。 那小丫头只当常小娥是为了自保连自己的丫头也不顾了,只听人说这位少夫人出身不高,但终究是将门之后,没想到竟然这般软弱无能,心下对常小娥更加鄙视,缓缓走到重瑜面前站定,“这位妹妹得罪了。” 嘴角的笑容还未淡去,扬手便是一巴掌,众人只听到一声脆响,被甩到一边的人居然是月儿,反观重瑜依然怡然自得地站在原地,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疑惑地盯着她二人。 常小娥乖顺地站在一旁,痛心疾首地望着重瑜,好像真的在忏悔自己管教不严一般,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月儿被打懵了,全完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朝着那个丫头挥出了那一掌,怎么反而抽到了自己脸上? 半信半疑地又扬起手,这一次,依旧清晰无比地打在了自己脸上,再来还是这样,当下月儿也顾不得形象了,哇哇大叫着有鬼啊,向后连退数步,撞到了身后的常小娥身上。 “月儿姑娘你没事吧?” 常小娥眨着两个无辜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她,月儿失声道,“有鬼!” 常小娥装作无意地扫了重瑜一眼,后者目光冰冷地望着她,眼中赤丨裸裸的威胁之意,常小娥无奈,只好趁这小丫头盲目奔逃之时伸足挡了她一下,只听“扑通”一声,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月儿掉落水中。 众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反应不过来,只听重瑜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手中的带子已经掉到地上,沿着衣裙,垂落下去。 穆明芷忙指挥家仆将人救了上来,这里临近岸边,湖水本就不深,但是,湖水寒冷还是冻得月儿直打颤,众人皆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还只是责怪月儿办事不力。 重瑜自然没有穆襄那般深厚的内力,也不能恣意运气,使出那隔空取物的本领来,但是,在月儿冲上来时她用手里的衣带缚住她的手腕,改变了那只手的方向,而且她动作快如闪电,手腕轻翻,这群养尊处优的小姐公子怎么可能看得出其中机关。 “好了,别胡闹了,老身还要去听了尘大师讲经呢,走吧。” 穆老太君此话一出,就算穆明芷心有不甘也只好暂且忍耐,只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那穆老太君虽然没有看清重瑜的动作,但是她毕竟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也能猜到一些玄机,柳丞雪乃将门之后身边的丫头会武功这并不稀奇,她虽不看好这桩婚事也不想让人以为她嫌贫爱富,因此才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众人簇拥着老太君慢慢向前走去,常小娥心说这样就完了,她还等着看好戏呢,正想着面前忽然转出一人,常小娥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那人轻袭宝带,面如冠玉,拿着一把折扇作揖,抬起头色眯眯道,“嫂子,少卿这厢有礼了。” 第十三章 常小娥皱眉看着面前的男子,她从未见过此人,但见他头戴金冠,衣着不凡,又听他称呼自己为嫂子,便猜到这个男子是苏锦心的相公,穆襄的堂弟,名唤穆少卿。 常小娥抱拳拱手,扬眉道,“好说好说!” 穆少卿一愣,旋即笑道,“嫂子真逗!”边说边悄悄地上下打量常小娥,目中挑逗之色昭然若揭,常小娥却浑然不觉,她对这小白脸没兴趣,倒是对他腰间那个双龙玉佩充满兴趣。 这时候重瑾忽然走上前来礼貌地对常小娥说道,“少夫人,我们该回去了。”常小娥毫不犹豫地转身随她二人回到自己的小院。 自从重瑾重瑜来到穆府以后常小娥便打发了几个贴身丫鬟,便是素云亦疏远了不少,此时三人回到院中,重瑾关了门,担忧地看着那两个大说大笑的人,虽然她们跟穆襄的约定只有一年之期,但是凭着常小娥和重瑜这个闹法,只怕用不了一个月三人的底细就被人知道了。 当下重瑾把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常小娥不以为然,“知道就知道呗,我又不是真的柳丞雪!” 重瑜附和道,“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窝囊气,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她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重瑾说了半天两人只不听,至掌灯十分,三人关了院门,正在房中掷筛子玩,门下应班的丫鬟,婆子俱被常小娥打发了出去,反正这是常小娥的意思,他们正乐得偷懒,有几个坐在廊下聊天的,还有几个趁此机会跑去走亲串友,更有甚者竟私自跑回家中。 这皆是因为穆府家风如此,向来厚待下人,主子中并没有嚣张跋扈,特别作践下人之例,而自从常小娥来了之后,管束愈松,常常给她们放假,这也不是头一遭了,因此众人胆子越来越大,白日里竟也有人敢擅离职守。 穆府人多口杂,何况这些个丫鬟,婆子们哪有一个是省事的,得了乖还要四处招摇,这才传到了老太君耳朵里。 这一日,正值月圆之夜,二门上的两个小厮正在打哈欠,忽见面前逆光站了一道人影,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人的相貌,两人慌忙整了整衣冠,从地上爬起来跪下,嘴里哆哆嗦嗦地叫道, “大……大少爷……” 穆襄并没有立即处罚他们两人,他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走进院中,果然见灯火粲然,门户紧闭,廊下一人也无,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月光如银,西面墙下一溜翠竹凤尾森森,愈显苍翠。 屋里红烛高照,却连一个人影也无,被子鼓鼓的,掀开之后下面却是两个叠在一起的枕头。 常小娥三人此时正在夜市上东逛西逛,嬉笑玩乐,因为过去三人居住在据此遥远的崇华山上,所以鲜有机会可以这么悠闲地逛街,在穆府呆了这些时日,三人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反正穆襄也不知道,常小娥早早打发了众人,领着重瑾重瑜姐妹俩逃出来任意游乐了一番。 重瑜喝得半醉,脚步也踉跄起来,三人买了好些吃的玩的,趁着夜深人静施展轻功,逃过那些家将的眼睛,悄悄回到自己院中。 推开院门,常小娥看到一切还跟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才放下心来,三人进了门,在院中看了一会月色,常小娥也喝了不少酒,兴致来了,嘴下更没了遮拦,豪情万丈地说将来也要造这么一件宅子给大伙,到时候把兄弟们都叫来,名字就叫常府…… 重瑾忙捂住她的嘴,她们身份特殊,深宅大院,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妙,虽然她一直在劝二人要收敛一些,奈何她两人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对自己的话熟视无睹,重瑾无法,只好紧紧跟在她们身边,生怕她们两人出什么差错,便是今日,也只有她一人清醒,滴酒未沾。 打开房门的刹那,重瑾的脑中“嗡”的一声,呆呆地看着满屋子黑压压的人头,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而穆襄则沉默地坐在主位之上,手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盖盅,见了她三人也不说话,悠然自得地品着盏中香茶。 重瑜早就支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趴在扶手上一动不动了,常小娥喝得不多,刚刚在院子里吹了回牛,此时陡然见了这么多人,意识竟然渐渐清明,一面好奇地打量众人,一面哈哈笑着招呼穆襄,“你怎么来了?”。 穆襄见到她三人如此光景,心中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挥手喝退众人,起身便上前搂住常小娥的腰,笑道,“冬夜更胜*,一刻岂非千金可量耶?” 常小娥听不惯他这文绉绉的话,挣扎起来,忽然穆襄的眼神冷了下来,凉凉地扫了重瑾一眼,“看在你们小姐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那个丫头的事情了,唯有这一次,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两人听得明白,穆襄口里的丫头自然是重瑜无疑了,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几天前的事情,常小娥不忿,凭什么全怪她们,再说了,这穆襄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们本来就是山贼,要她们假装官家小姐本来就是强人所难嘛! 常小娥越说越有理,全然不顾穆襄铁青的面色,如果不是因为家中长辈待他成年后就一直在他耳边唠叨成亲之事,他根本就不会取这柳小姐,如果不是因为常小娥横空杀了出来,他也不会惹上这一身麻烦。 正如穆襄之前所说,他连正眼看常小娥一眼的欲丨望也没有,这丫头长得倒是挺合自己的心意,可惜是个惹事精,一分钟也安静不下来。偏偏他们两人已经拜过堂,成亲数日,如果新娘子出了什么差错,又要惹族中长辈多话了。 重瑾见穆襄神色不睦,唯恐常小娥吃亏,不肯离去,穆襄还未开口,常小娥便豁达道,“快扶重瑜去休息吧,穆少爷说过了,我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一眼!” 重瑾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扶着重瑜离开,常小娥此时已经理清思路,明白穆襄生气的原因了,“不就教训了一个丫头,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嘛!” 常小娥装傻,穆襄悠然一笑,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夫人无心之失,可是让穆襄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事情压下去……” 穆襄颇为无奈地叹了两声,“为夫有个毛病,一旦事情多了就容易得健忘症,襄实在记不得何时与夫人说定的那一年之约……” “……” “所以,只好以今日为期,重新算起……” “太卑鄙了!” 常小娥跳脚,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样说来,还有一整年的时间! 穆襄忽然放开她,信步走到床边坐下,半真半假道,“只要夫人不再惹是生非,银子和解药自然都会给你,如若不然,夫人就算为了那两位姑娘的命也只好留在穆府陪着穆襄到死了。” “你!” 第十四章 常小娥见他语气坚定,不可回转,心知多说无益,但是,身居豪门大院,坐井观天的生活实在是无趣地紧。既然不让她出去,那么不如—— 穆襄警惕地看着她笑眯眯地面孔,知道她肯定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只见常小娥扭扭捏捏地一会挠腮一会犹豫地磨蹭了半天才挪到穆襄跟前,“其实,我这个人还是挺好说话的,你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条件呢?” 常小娥还在不停想着开场白,穆襄直接落幕了,他可不相信常小娥会忽然转变性格,这么乖巧,必然有所求。 常小娥见他这么爽快,得意忘形,跑上前来一屁股坐到穆襄身边,口若悬河地称赞穆襄武功盖世,当世无匹…… 穆襄过分清秀的面容总是常常让常小娥忘记了自己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这一说,倒是穆襄见她凑近,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 “你想让我教你武功?” “恩恩恩!” 常小娥点头不跌,抛开这穆少爷的人品不谈,那一手的行云流水般的招式和强大的内力实在不能不让常小娥心折。 从小闯荡江湖养成的性格,常小娥素来敬畏强者,重生以后最郁闷的就是这三脚猫的功夫,要是能学点绝世武功,就算一年都闷在这深宅大院里她也认了。 穆襄浅笑,这丫头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赌注都在自己手上,她居然还能腆着脸来跟自己讲条件,听她那意思如果他不肯就只好拿穆家下人来练手了,言下之意还是会惹事。 常小娥一脸为难,沉默的空挡,偷偷拿眼瞟穆襄,后者发了一会呆才慢悠悠道,“教你武功也不是不可以……” 常小娥一听这话有戏,忙打蛇随棍上,“只要你肯教我武功,其余的都不是问题!” 穆襄低眉一笑,目光流转间淡淡扫了常小娥一眼,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下跪,奉茶,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师傅,到那时再商量!” 常小娥默了,她没有想到穆襄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倒茶可以,下跪就…… “看来你并不是真心实意要拜我为师,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穆襄奸丨计得逞,也不多做逗留,笑吟吟起身,开门准备出去,只听身后响起一声暴喝,常小娥鼓床而起,大步走到穆襄身后,扬眉道,“拜师就拜师,反正你武功本来就比我高,这也不算丢人!” 穆襄慢悠悠走到桌边坐下,且看她待怎样,结果,常小娥果然不负所望,亲自倒了茶来,递给穆襄,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傅,“扑通”一声背对穆襄面朝大门对着朗朗星空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一转身笑眯眯道,“师傅,现在可以教我武功了吧!” “……” 穆襄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冷哼一声,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的确只是让常小娥下跪、磕头却没有明确指出对象是自己,这才让常小娥钻了空子,占了便宜,穆襄拂袖而去。 常小娥恭恭敬敬站在门边目送他离去,声音娇憨婉转,“师傅,下次来记得教徒儿武功——” 穆襄身形顿了顿,连头也懒得回了,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走回书房。 此时已经三更天,除了守夜的护卫,小厮,丫鬟都下去睡了,穆襄信步来至房中,关了门,斜倚在塌边,闭目养神,想起刚刚的事情,忍不住轻笑出声,意识到以后又收敛了笑意。 略坐了坐,穆襄便起身行至屏风后更衣解带,先解下发上锦带,再退下层层罗衣,只见她胸前赫然围着半尺长的白色棉布,层层缠绕,包裹着雪白丰盈的两个半球,黑发如绸,倾泻了满身,虚虚遮住了那诱人的锁骨…… 须眉掩处,竟是巾帼。 解下层层束缚,穆襄长出一口气,轻轻舒展了下身体,忽听地屋内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穆襄警觉,迅速穿好外衣,来不及束发便走了出来,见了来人,穆襄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道,“夜深露重,母亲怎么来了?” 陆敏诗眼中饱含愧疚,拉着穆襄坐在身边,轻轻婆娑着她的长发,当日若不是她在崇华街上偶遇穆凌云,一见倾心,不顾教规森严,执意要嫁给穆襄的父亲,也不会让她背负这么许多,如今快二十五的姑娘了,却只能碍于身份不得不娶柳家的小姐。 “湘儿,委屈你了……” 陆敏诗眼中有泪,目光中大有恸色,穆襄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笑道,“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湘儿并不觉得委屈,何况,湘儿的意思母亲是知道的,与其嫁给草莽匹夫,了此一生,女儿宁愿做一辈子的男人……” 陆敏诗听罢,摇头不语,她知道这个女儿向来眼高于顶,抛却假扮男儿这一点不谈,这么多年来在世道上行走,竟无一男子可以入她的眼。 陆敏诗忧心道,“那个柳小姐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这么多年来陆敏诗最担心的就是穆襄的婚事,尽管穆襄一拖再拖也经不住族中长辈们一催再催,他是穆家长孙,迟迟不肯娶亲的确也不妥。那一日,在老太君房中陆敏诗仔细观察过那位柳姑娘,双眼明亮,目光坦然,看来不像个难缠的姑娘。陆敏诗只盼望着穆襄能娶个温柔贤惠的好姑娘,虽然对不亲人家姑娘,但是,作为穆襄的母亲,她希望女儿一切顺利,凡是少费点心思。 “柳小姐贤淑温柔,的确是个好姑娘。” 穆襄知道母亲担忧的是什么,但是她并不打算把常小娥的真实身份告诉母亲,平添烦恼。 陆敏诗不疑有他,又说了半会子闲话才沉声问道,“江湖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想起前事,穆襄也是神色凝重,她知道母亲深夜前来,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便也不隐瞒,将徐家被灭门的消息告诉了陆敏诗。 陆敏诗大为震惊,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她竟这样狠毒……” 母女皆是默然,沉默了片刻,陆敏诗才起身道,“母亲该回去了,这件事情切莫让你父亲知道。” 穆襄答应了,送母亲出门。 次日一早,穆襄无事,因担心常小娥仍旧会胡闹,向老太君请了安,便穿过花园直接朝自己院中走去,走到桥边时恰好遇到苏锦心领着一众丫鬟、婆子迎面朝自己走来。 穆襄只得站住,彼此问了好,苏锦心便问他哪里去,穆襄只得实话实说。 苏锦心哈哈一笑,“我说呢,小叔叔是最孝敬不过的,往日里总是赶在众人前头去给老太君请安,早上我去的时候正纳闷今天太阳从西面出来了,小叔叔居然还没有来,原来是让新娘子给绊住了……” 她说的大胆有趣,众婆子丫鬟也忍不住笑了,穆襄也不恼,只淡淡问她从哪里来,苏锦心见他如此沉静,上下瞟了他一眼,笑道,“上回我母亲托人捎来几匹苏锦,我看着不错,就让人做了几套衣服,给各位太太,小姐们每人两套,这不才做好,我正准备亲自给嫂子送去呢,可巧在这里遇到了小叔叔,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说着也不顾穆襄的反应,吩咐了几个婆子将其余的新衣拿给各位太太小姐,自己则带了两个丫鬟跟着穆襄一路说说笑笑,穿花度柳往常小娥院中来了。 第十五章 常小娥因昨日答应了穆襄不再惹是生非,加之她学武心切,为了能早日哄得穆襄教她武功,竟然真的摆起官家小姐的款儿来,不但不再领着重瑾姐妹两个胡闹,一并连下人也叫了进来,像模像样吩咐了好些话。 这都是从前在庙会上看来的戏文,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场了,挥退众人,常小娥喜不自禁,无人处依旧还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只是当着别人的面却再也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 重瑜暗暗呐喊,老大这是中了邪了,常小娥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把昨日的光景说给两姐妹听,重瑾淡笑不语,重瑜却是一百个支持,她是个宁愿动手也不愿动脑子的人,对强者的崇拜更胜常小娥,只是因为三番五次跟穆襄结怨才见了他就没有好脸色,如果能借此偷学个一两招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那穆少爷的武功实在厉害地紧。 重瑾见她两人如此,便借机循循善诱,希望两人能收敛一下自己张扬的性格,常小娥和重瑜在兴头上,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只听一个小丫鬟扬声道,“大少爷和三少奶奶来了……” 常小娥忙给重瑜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明摆着“看我的”。常小娥起身整了整衣裙,学着人家小姐的样子袅袅婷婷地走到门边,见了两人,满脸堆笑道,“妹妹来了,快屋里请……” 一面回身让丫鬟们倒茶一面嗔穆襄道,“夫君去给老太君请安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啊,让我也尽尽孝心……” 穆襄见她说话如此知趣,大不同于往日便知道是因为昨天的约定导致的,当着苏锦心的面只好从善如流地附和了几句。 在苏锦心看不到的角落里,常小娥对着穆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脸上的表情庄严肃穆,那模样好像在说“别担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穆襄不理她,只把目光转向别处,恰好此时苏锦心忽然回身望向常小娥,常小娥急忙收敛笑意,装出一副温柔娴淑的样子笑吟吟地看向她。 “嫂子,我给你带了两身新衣服来,你快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着亲自拿了一件衣服递给常小娥,常小娥看到是一件簇新的淡蓝色裙装,仿照最新的花样做的,衣裳上用月白丝线绣了几株梅花,清淡雅致。常小娥素来不喜欢这么清淡的颜色,于是丢了这件,从丫鬟手里拿起那件红色绣牡丹花的在身上比了一比,只见花团锦簇,热热闹闹一身的芬芳吐艳。 苏锦心催她换上给大家看看,常小娥拗不过,只好走到内室换了新装,这柳丞雪身材高挑,先天的衣服架子,常小娥换好之后走了出来,别人先不待怎样,苏锦心先就叫起好来,拉着常小娥到穆襄目前,极赞了一番,“我说什么来着,就嫂子这模样穿什么都好看!” 常小娥也觉得这衣服花样倒是合自己心意,就是下摆太碍事,要是能撕去一截就十全十美了。 正想着常小娥自然而然地看向穆襄,后者居然也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常小娥纳闷了,这穆少爷素来要强,从不在人前表现出一丁半点的失神来,今天怎么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貌似眼中还带着淡淡的羡慕…… 被常小娥探究的目光瞪着,穆襄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端起茶来饮了几口,口中只说,“不错。” 大家正说笑,忽听门上有人来报,“三老爷在花园子里闹起来了,大少爷快去看看吧。”穆襄听说便跟苏锦心一起赶了过来。刚刚听到下人吵嚷,常小娥早就耐不住了,有热闹,干嘛不凑,不准她惹是生非,又没说不准她看热闹。于是,常小娥领了重瑾重瑜跟穆襄前后脚出了院子,赶到花园中一探究竟。 常小娥赶到的时候只见花园里已经站了不少丫鬟和一些还没有总角的小厮,众人见了穆襄皆自发自动的让出一条道来,常小娥这才看清原来假山前的空地上搁了一把椅子,一个华服高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面,满面怒容地盯着前方。 穆襄排众而出,走到那人面前恭敬行礼道,“三叔。” 此人正是穆襄的父亲穆凌云的胞弟,穆家排行老三的穆凌霄。 二十多年前,穆家曾遭遇了一场变故,那时候穆老太爷刚刚撒手西去,天子虽多加抚恤,但是,那时正赶上西部几个部族起义,朝廷忙着镇压起义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穆家虽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醉心诗书,琴棋书画样样通,唯独不尚经济,老三倒是愿意在世路上行走,只是为人喜欢投机取巧,贪图蝇头微利,钱都进了自己的腰包,反而把穆家的生意搞得一团糟,只有老太君一人苦苦支撑家业,又来家中又糟了几次贼,卷走了许多金银珠宝,幸而没有伤及元气。 那时候兵荒马乱,生意难做,很多世家都支撑不住倒了台,只有穆家苦苦支撑了下来,老太君虽然偏疼小儿子但是深知他不成器,因此竟不让他来管理家中的生意。穆凌霄无法,只好靠月例和年终份例过活,虽常有怨言却因为此是穆老太君亲口嘱咐而无计可施。 今天不过是在外面跟狐朋狗友们吃多了酒,挨了几句重话,才借了酒劲闹起来,如今族里的生意都是穆襄做主,穆凌霄见了穆襄也并不敢吆五喝六,只扶着穆襄的肩膀絮絮叨叨,“襄儿,你是长房长子,你可要替三叔出这口气!” “不知是谁惹三叔生气,告诉侄儿,侄儿定不轻饶。” 穆襄一面说一面看到旁边几个拿着账本的账房先生正一脸无措的站在穆凌霄身后,心中已猜到□□分缘由,只不说。 “那三叔问你,这铺子是不是穆家的?” “自然是。” “我身为穆家的三老爷,难道连自己的银钱都不能动不成!”说到激动处,穆凌霄指着那几个账房先生对穆襄道,“不就几两银子嘛,犯得着追着我跑了几条街,还跟到家里来告状,上次在老太君面前告我一状打量我不知道是不是!” 见他真的动了气,丫鬟们唯唯诺诺一声也不敢吱,常小娥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比外头唱大戏的精彩多了。 那三老爷明显喝多了,吵了几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穆襄又好生安慰了几句,令人送回房中,又喝令今天的事情不准告诉老太君。 众人散去,那几个账房先生来至穆襄身边低语了几句,常小娥自觉无趣,暗忖这穆襄真是多事,如果打起来才有意思呢。正准备离开却看到假山旁边立了一个人,正好奇地瞅着这边,常小娥仔细看了看,正是那日被自己揪掉胡子的那个“木桶”管家。 这穆家一共有四个管家,上面又有一个总领的管事,因为那日穆通设计下山通风报信才救出柳家一干人等,而事后这位穆管家又极力渲染当时的险恶,老太君听了便称赞他忠肝义胆着力赏赐了一番。 他原是穆府四位管家之一,因为那日之功更加骄横起来,穆襄既然答应了常小娥可以带重瑾重瑜在身边,便设法将这位之前见过姐妹两的穆管家调到了穆家的铺子里做半个掌柜。本来穆襄是打算直接辞了他,但是他是穆家家奴,在穆府扎根已久,穆襄担心弄巧成拙,引人注意,便出此下策,可巧今日穆凌霄大闹一场,正是前往他所掌管的铺子,他也担心会被连累,因此,才跟了来。 穆通原本在丫鬟群里看到重瑾重瑜时只觉得眼熟,及至看到常小娥穆通才想起那日被打劫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发现常小娥有什么不妥,但是他认得重瑾重瑜,这不是那一日打劫他们的两个山贼吗? 第十六章 常小娥当然也认得穆通,见他下死劲地瞅着重瑾重瑜便暗道不好,这人肯定是认出重瑾重瑜了。常小娥正满脑子想办法呢,只见穆通几步跑回穆襄身边,指着常小娥这边嘀嘀咕咕,常小娥此时反而淡定了,反正是穆襄让她来假装柳丞雪的,那么他就应该保全她们姐妹三人的安全才对。 穆襄只是淡淡地扫了常小娥一眼,吩咐穆通下去,这里的事情他自己会看着办,穆通得令却不敢立刻就走,还只是拿眼盯着常小娥身后的人。这一幕恰好让准备离去的苏锦心撞见了,她便放缓脚步,等着穆通追上她,便开口笑道,“这不是穆管家吗,自从你调去柜上,便不常进来了,前儿老太君还问起你呢!” 穆通做管家时与苏锦心打过不少交道,他又会奉承,暗地里也常孝敬苏锦心些礼物,因此,两人关系更比一般主仆还要亲近些。穆通见她发问,便赶上前来,意欲将重瑾重瑜的事情偷偷告诉苏锦心,谁知才刚说了个话头,忽然“哎呦”一声跪下地去。 苏锦心疑惑,只见他脚下赫然躺着一颗小石子,而穆通则跪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正纳闷忽听身后笑嘻嘻走来一人,常小娥一边跟苏锦心打招呼一边询问穆通这是怎么了,说了几句淡话便急忙让人带着穆通下去治伤。 穆通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被一左一右两个丫头扶了起来,往西厢房走去,苏锦心见状忙吩咐手下一个心腹大丫鬟名唤筝儿的跟了去请大夫,她觉得这其中似有古怪,这柳小姐行事不守规矩,说话又没有防头,纵然柳家败落,家教仍在,一个姑娘家何至于放纵至此。 初来时穆府众人也有疑心的,但是皆因无关自己的利益,便不放在心上,这苏锦心却是个有心的,当日媒人来苏家说亲之时,苏锦心闻得穆府二字,便以为是穆家的大少爷穆襄来提亲,因此百般攒弄着母亲答应了。 穆府在嵘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穆襄年纪轻轻,便代父掌管穆家各处生意,行事大方妥帖,为人光明磊落,更遑论他容貌俊美,嵘城上下人人称赞,待字闺中的少女们早把他视为梦中情人。 苏锦心心高气傲,自视甚高,自小便立誓定要嫁与一个出类拔萃的男子方可,她早就打听到穆襄尚未成亲,便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哥哥定是要排在弟弟之前的,结果过了门才知道她竟是嫁与那穆家不成器的二少爷,然而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苏锦心内心虽有千万不甘,也只好忍了。 后来听说了穆襄早就定亲了,乃是京中的柳家小姐,她倒要看看这位柳小姐是何等人物,及至见面之后,几番试探才更加肯定这柳小姐还比不上自己的十分之一,心中不忿之气愈盛! 每每在家弄权舞杖,彰显自己的才能,苏锦心只不过想借机吸引穆襄的注意,频频示好,哪料他却一概无动于衷。 偏偏穆少卿惯于走鸡斗狗,只要有银子和乐子其余的便不放在心上,眼睁睁看着穆家的生意尽规大房所有,他们虽然有年终分红,不愁吃不愁穿,但是穆家的生意却插不去手,这在自恃有宏图大志的苏锦心看来,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穆通只是被常小娥随手捡起的小石子击中了腿弯,并无大碍,休息片刻也就不妨事了,只是常小娥为了支开他才小题大做地一叠声要喊大夫。 此时穆通渐渐离了众人,一转头看到扶着自己的是两个俊俏的丫鬟,雪白的颈项,乌油油的长发,不免心神荡漾,起了色心。 正想趁机问她二人些闲话,忽见重瑜笑眯眯转过头来,登时轰得魂飞魄散,条件反射要叫起来,却看到重瑜漫不经心得做了个杀头的动作,眼中尽是威胁之意。筝儿跟在身后,重瑜也不敢放肆,手下用力,穆通只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被活生生捏断了,当下痛得歪嘴斜眼,却不敢出声,很显然他还记得那一剑架在脖子上的恐惧。 到了屋里,重瑜趁着筝儿去请大夫的空挡,掏出一颗药丸来塞到穆通嘴里,把穆襄用来胁迫她三人的手段照搬到了那位穆管家身上,只是药丸是她刚刚在花园里随手摘的也不知道是花种还是果实之类的小颗粒。 穆通怕死,至此便什么都听她二人的,重瑾重瑜走后,筝儿问起也不敢再提那日的事情,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苏锦心正站在湖边喂鱼玩,听得筝儿将事情一一告知,虽然没有查到什么古怪,但是她心内却隐隐觉得此事定有蹊跷,于是连夜差人拿了几件贵重的礼品去穆通家慰问。 夜深人静,众人已经歇下了,常小娥院中灯火犹存,门户大开。 她此时正抱胸站在门前,臭着脸盯着对面的人,穆襄此刻也正看着她,两人仿佛拼内力一般,暗自较量,谁也不肯让步,隔着一道门槛,像两根柱子般默默对视。 “啊啊啊——” 常小娥终于崩溃了,这穆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着几天宿在她房中,先前她还装模作样地忍耐,后来有天早上醒来后发现因为屋里烧了地龙的缘故,自己嫌热,夜里把被子蹬了不算还把亵衣脱了一半只穿了个红菱肚兜,而穆襄就睡在她旁边…… 见她又露出了本性来,穆襄忙捂了她的嘴,把人带到房中,扔到床上,常小娥还在张牙舞爪,也不按套路出招,只管挥舞四肢,毫无章法地袭击穆襄。穆襄被她状如无赖的打法震惊了三秒钟,胸前已经连挨了两脚,怒火攻心,当下竟也忘了用武功,扑上来就跟她滚到了一处。 穆襄虽然在外行事老成,到底也才二十几岁的人,被她挑拨,气性也上来了,不经思考就卡进常小娥双腿间,手脚并用制住了常小娥。这在常小娥看来,轻薄的意思太明显了,常小娥四肢动不了了,穆襄见状得意道,“你服不服?” 话音刚落,常小娥忽然挣坐起来,“砰”一声两人的额头撞到了一起,常小娥倒不觉得,还在破口大骂,穆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对面那张讨人厌的脸才慢慢清晰。 面上微热,穆襄抹了抹,指尖赤红,鼻中似乎仍有鲜血往外涌,常小娥拍着床大笑,穆襄慢悠悠下床,也不唤丫鬟,自己打了水清洗,回到常小娥床前淡淡道,“为师本来打算教你一招‘偷梁换柱’,没想到却挨了夫人一招‘恩将仇报’,穆襄领教了。” 虽然重瑜已经威胁过穆通,但是穆通是精明人,用不了多久就会想明白这小女生的把戏,穆襄已经赶在苏锦心之前让人给了他许多银两,恩威并施着意安抚了一番,本意想把他调往别处又恐苏锦心起疑,便暂时不动他。 他之所以几次与常小娥同住是因为怕府中众人说闲话,已经成亲了还住在书房也说不过去。夜夜挨常小娥的踢踹他都忍了,没想到她越发得了意,下手一点也不知道轻重。 穆襄说完也不顾常小娥的反应,走上前来抱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放在墙边一张榻上,二话不说背对常小娥躺下睡了。 常小娥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呆,心说这人怎么这么无耻,想当初自己被他打得那么惨都没有说什么,现在不过是流了几滴血就傲娇了,太无耻! 想着自己也赌气睡了,前半夜意识朦胧地对自己说要警惕,后半夜已经睡得人事不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只有脚上还勾着被子一角,上衣下摆掀了起来,露出雪白纤细的腰肢和圆圆的肚脐。 穆襄夜里起来无意中看到了,冷哼一声,忽听到廊下有声音,打开门之间凌风跪在门边,小声道,“官府已经得到消息,验尸完毕,徐家众人已经停放到郊外一家义庄。” 穆襄沉吟片刻,挥手让他退下,看着外面的朗朗星空不语。 常小娥第二日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在,穆襄却不知所踪,被子又重新放回了床上,暗自下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那个家伙进门。 第十七章 冬天的夜晚早早降临,寒冷的天气减少了穆家众人外出的频率,常常是吃过晚饭大家就各回各家。这一天也不例外,常小娥饭后回到房中打发了众人左想右想决定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跟穆襄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关于女性*安全的问题。 虽然论武功,常小娥不是穆襄的对手,但是,高手也要讲道理嘛,何况他们还是合作关系! 想定之后,常小娥搬了把椅子,估摸着穆襄往日过来的时辰,老三老四地坐在门前守株待兔,结果,她等到半夜也没有见人来,第二天早上一打听才知道穆襄昨晚宿在书房里了。 白白让她等了一夜,常小娥嘀嘀咕咕发了两句牢骚,偏偏被一旁倒茶的素云听见了,素云对穆襄颇有好感,便笑着劝常小娥不要生气,又委婉地夸了穆襄几句。 常小娥被她这副娇羞满颊的样子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淡淡笑道,“他有这么好吗?” “小姐不知道,穆少爷如今是嵘城商会最年轻的成员呢,城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他家世好,人品好,人长得也好,而且他的箭法也很棒!” “你又没亲眼见过!” 说得跟真的似的…… 听到素云这么夸自己的死对头,常小娥微微不爽,叼着茶杯瓮声瓮气地反问她。 “怎么没见过,小姐忘了,咱们被救下山的那天奴婢也在场,我亲眼看到穆少爷一箭射死了那个女山贼,箭法可准了!” “哐啷”一声,茶杯掉到茶盘里,常小娥忽然坐直了身体,阴晴不定地瞅着素云。素云被吓了一跳,只当是常小娥吃醋,不喜欢自己当着她的面夸赞姑爷。 想到这里,素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虽说之前小姐喜欢的是楚公子,但是自从成亲以来素云就再也没有听小姐提起过楚家二公子,倒是跟姑爷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而且小姐的脾气也变了不少,对自己也不像过去那样亲厚了,素云实在拿不准常小娥会不会忽然发难。 “你亲眼看到穆襄射死了那个女的?” “……是。” 当初被劫亲时,素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听到人说山贼来了的时候吓得躲在车里不敢出来,后来也是被常小娥那帮兄弟押着上山,并没有跟常小娥和重瑜姐妹俩打过照面。但是,那夜常小娥发狂的时候,她刚刚被穆家家将救了出来恰好看到那一幕。 说起来,常小娥从来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技不如人,死不足惜,何况是她发狂在先,杀了不少家将,即使重生后知道自己要嫁的就是穆家中人,常小娥也没有想过要报仇。 冤有头债有主,认真说起来也是她们劫亲在先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她本以为自己是死在穆家的某一位家将手里,根本没想到会是穆襄那个兔崽子!重瑾重瑜也没有看清是穆襄射地箭,只是一股脑地把账都算到了穆襄头上,事后常小娥还劝过她们俩算了。 常小娥一上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努力说服自己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计少人过,可是听到人报大少爷回府的时候,常小娥还是没忍住,拉开门,直冲穆襄的书房而去。 穆襄一大早就跟穆少卿还有几个世家子弟一起去郊外打猎,正如素云所说,他箭法一流,矢无虚发,百步穿杨,跟这群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但是他向来行事低调,不喜欢出风头,今天也是在穆少卿百般撺弄之下才跟着一起来,压根就没有拿出真本事,只射了一只兔子,让穆少卿拔了头筹。 “三弟的骑射功夫越发精进了。” 两人回到府中,将马交给下人,穆襄淡笑着称赞穆少卿。闻言,穆少卿颇为得意地笑了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兄弟两说说笑笑地走在回廊之上,眼见就快到穆襄的书房了,穆少卿忽然攀着穆襄的肩膀神秘兮兮道,“实话跟二哥说吧,小弟能进步这么快多亏了群芳阁的云飘飘……那床上的功夫……真让人欲罢不能……嘿嘿……下次二哥跟我一起去吧……” 穆襄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穆少卿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没戏,也不恼,只是心内暗道穆襄没有福气。 回到房中,见左右无人,穆襄缓缓解开衣扣,打算换身衣服去洗个澡,在马上跑了一上午,浑身汗津津的不舒服。 衣带才解了一半,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房门被人踹开,常小娥气冲冲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惶恐的随从,“大少爷,少夫人她……” 穆襄在她踹门之前就整理好了上衣,只是腰带还没来得及重新束好,衣衫松松地挂在身上,常小娥却顾不得许多了,奔上前来一把揪住穆襄的前襟,瞪圆了双眼看着他。 虽然道理常小娥都明白,但是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就是这个混球杀了自己! 穆襄摆了摆手,几个随从恭恭敬敬退了下去,临走时还特意将门掩上。 “放手。” 穆襄微微不悦,常小娥不为所动。 “那天射箭的人是你!” 面对常小娥的失控,穆襄表现的相当沉着,“不错,是我。” “你!” 杀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常小娥咬牙切齿,只听穆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用我穆家七位护卫的命换你一条命,这买卖,你不亏。” “……” 常小娥无言以对,这穆少爷简直就是魔鬼,专点别人的死穴。两人正僵持着,忽然房门再次被人撞开,这次冲进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小姐。 那位小姐身材窈窕,粉面含春,身上裹着一件纯白色的披风,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一样,一双妙目泪光莹莹,我见犹怜,带着浅浅的幽怨凝视着他们两人。 常小娥完全被面前的小美人惊呆了,倒是穆襄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拿下常小娥的手,转过身去,整理衣装。 “你真的成亲了……” 穆襄不答,那女子失控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常小娥生平也见过不少漂亮女子,却没有任何一个能比得上面前这位小姐,啧啧,真美啊,就像那一尘不染的雪莲花,连哭都那么漂亮。 常小娥敢打赌,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问题,难道是穆襄的旧情人? 居然让这样的美人流泪,穆襄真不是个人,常小娥在心底暗暗为这个美人不值。正自哀叹,忽见那美人猛地转向自己,目光中隐隐夹杂着几缕怨恨。 “这就是你坚持要娶的那位小姐?” 常小娥一惊,她只是被逼无奈,一点当电灯泡的意思也没有。 “我叫秦桑妍,你记住了……秦、桑、妍……” 那女子又狠狠瞅了穆襄一眼,转身跑了出去。常小娥心说这女孩子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脑子有问题,切,说自己的名字都能这么咬牙切齿。 回头见穆襄神色不变,常小娥又不正经起来了,本来想拍一拍穆襄的肩膀却被他躲过去了,常小娥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说,“喂,老兄,你真的喜欢……男人?” 穆襄大大方方承认,“算是吧。” 这下常小娥完全放下心来了,只是片刻,她忽然又想起了曾经在屋顶上偷窥过的那个美丽的裸丨女,“真不喜欢女人?” 穆襄挑眉,刚想反驳却又想起自己的男儿身份,“女人嘛……只要不是你这样的就行。” “……” 晚上老太君设宴,说是有客人来,常小娥躲不过去,只好跟着穆襄一起去。为了尽可能地不惹麻烦,常小娥这次带了素云赴席。 常小娥刚走进大厅就注意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趴在老太君腿上正用帕子捂着嘴咯咯笑的女子,正是那一日常小娥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傲慢女子,还有一个便是站在当地说笑的苏锦心。 见他们二人来了,辈分低的都站了起来,年长的也纷纷笑着打招呼,唯独那女子依旧趴在老太君怀里,倒是穆襄先叫了一声“姑姑”,常小娥看看穆襄再看看这女子,原来这就是穆家的四小姐,老太君的掌上明珠,穆明曦。 穆明曦比常小娥大不了几岁,老太君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个女儿,至今尚未出阁,听说嵘城的男子都被她挑了个遍就是没有中意的。 常小娥大大方方捡了个绣墩坐下,刚坐下就感到背有芒刺,回头一看,穆明芷正寒着脸望向这边,而那位穆明曦穆大小姐也脸色不善地打量着自己。常小娥面上一派祥和,姿态优雅地拢了拢手上的镯子,转眼却瞥见穆少卿倚在角落一张高几上,捻起一颗葡萄慢悠悠放进了嘴里,眼神却若有似无地往她这边飘,更有那位秦小姐目光幽怨地来回在自己和穆襄之间扫射…… 你姐姐妹妹香蕉梧桐大葱! 常小娥在心底骂了一声,呸,来日方长,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常姑奶奶的手段!别柿子专挑软的捏! 众人说了一会闲话,有丫鬟来禀,饭桌已经放好,请大家入席,常小娥坐下以后才知道原来这宴席就是为了给那位秦小姐接风。 秦桑妍是苏锦心的表妹,因为苏锦心出嫁那一日曾经到过穆府,也是在那一天,秦桑妍悄悄离席在穆府花园里邂逅了同样逃席的穆襄。 那一日恰巧院里的白海棠盛开,穆襄长身玉立,站在树下,花瓣落了满身,秦桑妍不知不觉竟看痴了,等到穆襄转过身来,才看清是一位俊秀的公子。 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秦桑妍自以为一切皆是命中注定,而穆襄又完全符合自己的期许,自从情根深种,竟一发不可收拾,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穆襄待人随和,然而对秦桑妍却多有推让,秦桑妍只当他难为情,心中更喜,加上穆家众人也没有明确反对,秦桑妍便不把自己当外人,天长日久,竟真以为自己跟穆襄是一对。 前段时间她随母亲去京中省亲,没想到才一个月不到,穆襄已经成亲。 秦桑妍原本是老太君中意的孙媳人选,门户,品貌都跟穆襄登对,只是穆襄已经跟柳家有约在前。穆家也曾经悄悄派人试探过柳家的口风,对方显然没有退婚的意思,穆家无法,眼见这秦小姐对穆襄日久情深,老太君也担心日后出什么丑事,便趁秦桑妍离开嵘城之时命穆襄和柳丞雪即刻完婚。 秦桑妍呆呆地看着盘中那颗巧夺天工,晶莹剔透的莲花,事已至此,她也无能为力了,泪水再次漫上眼帘,泪眼模糊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面前的冰山雪莲跟记忆里的白色花瓣慢慢重叠到一起…… “哧”的一声,旁边一双筷子忽然伸了过来,只一下就把那莲花戳了个稀巴烂,常小娥夹起来咬了一口,接着皱着脸吐了出来,嫌弃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就是块大萝卜啊!” 第十八章 秦桑妍非常反感常小娥的无知和粗鲁,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希望别人说她输不起,于是,一整晚,她都是腰杆挺直如同女王一样高贵优雅地坐着,神色平静坦然,然而,内心却焦灼痛苦。 常小娥吃到一半,试了试她那种傲娇的姿势,坚持了一会儿就腰酸脖子疼,弯腰缩肩垮下阵来,不过,她并不在意,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向了面前那盘跑马鸡。 “丞雪啊,饭菜还合胃口吗?我们这里比不得你们京城,样样都是好的,如果这些饭菜不合你的胃口,我吩咐厨房再另外给你做,下人伺候的不周到也告诉我,我们小户人家比不得你们京城里的大宅院……” 常小娥正吃着,忽然听到穆明曦笑呵呵开了腔,轻飘飘的一句话含蓄委婉地讽刺了柳家的寒酸又不着痕迹地在穆府和常小娥之间划了一条楚汉分界,这嘴巴,真厉害! 此时,听到穆明曦的话,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常小娥,常小娥慢悠悠放下筷子,笑道,“丞雪虽然出身寒微,但如今嫁到穆家自然就是穆家的媳妇了,我虽然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德才,也一心希望能尽心服侍夫君,孝顺长辈,跟各位姊妹和睦相处,大事自然由老太君和夫君做主,丞雪不敢擅自做主,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多仰仗小姑姑指点呢!” 常小娥这番话说得诚心实意,面上颇有些悲戚之色,倒显得穆明曦太嚣张跋扈,老太君听了也露出赞许的笑容,大家察言观色,纷纷劝她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常小娥都一一答应了,小鸟依人般坐在穆襄旁边,显得十分乖顺。 穆家两个姐妹互相对视了一眼,冷哼一声,都没有再说话。 这顿饭吃的有惊无险,饭后常小娥跟在穆襄身后,辞别了众人,慢悠悠往自己的小院中走去,常小娥让素云远远的跟着,自己凑上前来,靠在穆襄身边,笑眯眯道,“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穆襄原本觉得常小娥今晚的表现还不错,但是见她面上颇有得意之色,便改口道,“一般。” “你要求还真高!” “我劝你还是悠着点,老太君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骗!” 常小娥不接话,她直觉这穆襄就是专门跟她作对,正说着,穆襄的书房到了,常小娥听说他今晚“不回去”以后喜形于色,夸张地跟他道了别,领着素云一溜烟回到自己的房中,叫了重瑾重瑜就打算接着玩筛子。 常小娥得到了教训,不敢像之前那么明目张胆了,吩咐一个丫头在廊下好好看着,有人来了就进来通报一声。 夜深了,也没有人来串门,一切顺利,也许是晚饭吃多了,玩了没多久,常小娥就没精神了,打发了重瑾重瑜以后,让人烧了水,打算随便洗一洗就去睡觉,谁知道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水都凉透了,常小娥打了个冷战,正准备起身,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外飞过,正纳闷呢,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闯了进来。 常小娥大吃一惊,要换了平日,她肯定不会这么没出息的大叫,可是现在她没穿衣服,光溜溜地坐在浴桶里吗,这要是打起来,无论输赢,她都是吃亏。 “你喊什么!” “……”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 是穆襄那个混蛋! 常小娥此时稍微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大半夜他不睡觉,穿成这副德行跑来吓唬她是要闹哪样! 穆襄拉下面纱,露出苍白的一张脸,额上挂满冷汗,唇色发青,脚步也踉跄,关了门以后,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地上。 常小娥大惊,她搞不明白这穆襄现在又是演的哪一出,管他呢,常小娥趁他趴在地上的功夫,飞快地爬了出来,穿好衣服,长发湿哒哒地垂到身后,刚准备出声责问,忽听到院子里响起苏锦心的声音,好像在说有贼进来了,要大家小心。 常小娥看看穆襄这副装扮在联想苏锦心的话,忽然就想到了之前自己挟着银子逃跑的事情,难道这穆少爷也缺钱? “喂!” 常小娥用脚踢了踢他,穆襄一点反应也没有,常小娥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把人掀了过来一瞧,只见他胸前赫然插着一支断箭,黑衣已经被血浸透,而他本人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吃惊之余常小娥还不忘赶紧把人扶到床上,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想着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伤得了娘娘腔,这武功得出神入化了吧。 “喂,谁打伤了你啊?醒醒啊,醒醒啊!” 见穆襄一点反应也没有,真如死了一般,常小娥左右开弓啪啪打了穆襄几巴掌,“喂,你别死啊,解药还没有给我呢!” 常小娥说到这里才猛的想起来,如果这家伙死了,重瑾重瑜岂不是要给他陪葬,想来想去现在也只能先把他救活了再说。院子里一直乱糟糟的,苏锦心似乎在带着人一间一间房的寻找那贼。 常小娥一心记挂解药的事情,也没太在意窗外的动静,反正偷得银子也不给她,她才懒得管。 找了把剪刀替穆襄把衣服撕开,看到那些裹胸布的时候常小娥还在纳闷,这些都是什么啊,白色的束带上站满了血,常小娥小心翼翼地剪开一脚,一点点地撕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覆在穆襄胸前压了压,再摸摸自己胸口…… “妈呀……” 常小娥一跳三尺远,冲着床上昏迷的人喊了一句,“你怎么是个女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人重重敲了敲门,苏锦心的声音传进常小娥的耳朵里,“嫂子,出什么事了?我进来了……” “别别别……” 常小娥失声大喊,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电光火石的瞬间已经决定要帮穆襄隐瞒真相。 “家里忽然遭了贼,妹妹我已经带人把院子里各处都搜遍了,只有嫂子这里还没有仔细看过,妹妹实在不放心……” 常小娥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上蹿下跳地收拾屋子,把那些沾血的衣服,剪刀都扔到床底下,可是这么个大活人可怎么办,这里是专供常小娥洗澡的地方,虽空设了一张床却没有杯子可以遮掩,就算有谁会相信穆襄大半夜跑到这里来睡觉。 “我一直都在这屋子里,没有看到人进来啊,想是往别处去了吧。” 常小娥吊着嗓子冲窗外喊了一句,这苏锦心真是太难缠了,日子久了,常小娥也看出来她不是真心对自己好。幸亏,常小娥不知道苏锦心是因为穆襄的缘故才敌视她,否则,常小娥此时一定毫不犹豫地把她扔给这伙人! “嫂子不知道,这些贼人心眼多着呢,轻功又好,妹妹是怕他偷偷溜了进去嫂子也不知道,要真是如此,那可就危险了,妹妹总得带人进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啊。” 苏锦心虽然不知道常小娥为什么再三阻拦,但是,她可以听出常小娥话里的慌张,好不容易才捉住她的把柄,苏锦心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手呢。 就在刚才,她在花园里跟穆府一位护卫领班说悄悄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上方掠过,她原本是想用钱来收买人心,没想到竟然让人听了去。苏锦心一面担心走漏了风声,一面内心不忿,后来听那位护卫说地上有血迹,而且那人熟悉穆府的地形,一闪身便消失在院落间,苏锦心便疑心是穆府哪位主子的手下,这才推说有贼,闹了起来,意欲借此查一查此人的底细。 这穆府的诸位家将虽然名义上皆归穆襄统辖,但是穆襄常常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南北奔走,一时照管不到也是有的,何况,这些人终究是呆在穆府的时间更长一点,天长地久,也有跟各位主子要好的,也有贪图穆家银子的,总之,已经被苏锦心收买了不少。 “嫂子,我要进来了!” “你等等,我正在洗澡呢,衣衫不整,你别进来啊!” 苏锦心早就认出这所地方,一开始装不知道,就是想让常小娥丢一回脸,在这么男子面前赤身露体,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谁知道常小娥却苦苦相阻,倒是让她不好轻易往里闯了。 常小娥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一横心,把刚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然后脱了穆襄的衣服,对苏锦心道,“只可以妹妹一个人进来,其他人都退到院子里……” 常小娥这要求合情合理,苏锦心无奈只好答应了,“嫂子,我进来了。” 第十九章 (捉虫) 苏锦心边说边推开了门,往里走了才两步,忽见浴桶里有两个赤丨裸交叠的身影,背对她的那人长发用墨绿色丝带竖起,长长的披散开来,遮住了右边的肩膀,常小娥趴在那人的肩窝处环抱着她的背,而穆襄的佩剑和靴子都扔在地上…… 苏锦心忙握住嘴才没有尖叫出来,背对她的那人定是穆襄无疑了,她清楚的记得穆襄白日间束发的丝带正是这个颜色,苏锦心虽然素性胆大,也不过是个年轻媳妇,何曾见过这个阵仗,难怪常小娥措辞含糊,闪烁其词了,她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结果臊了一脸灰,不等常小娥开口,苏锦心忙急急退了出去,掩上门带着众人快步离去。 总算蒙混过关,常小娥长叹了一声,谁知穆襄忽然一头栽到她的怀里,常小娥受惊,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到一边,很显然,她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接受穆襄是个女人的信息。 常小娥爬出浴桶,刚穿好衣服,只听身后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回头一看,穆襄已经滑进了水里,正在那咕咚咕咚灌水呢! 常小娥无奈,干脆救人救到底,把她捞了出来,胡乱套上衣服,确定院子里没有人了才扶着穆襄回自己房中。 常小娥把人放在床上,转身拿了剪刀,蜡烛,还有穆襄的佩剑,常小娥对兵器很感兴趣,这么漂亮的剑鞘还是第一次见呢,白色的流苏华丽地倾泻下来,常小娥抚摸了片刻,“噌”的一声拔丨出来,龙吟幽幽,寒光凛冽,真是把好剑,常小娥拿着比划了半日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病号呢。 万般不舍地收了剑,移了灯烛来想仔细看一看穆襄的伤口,谁知橘黄色的灯光下,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穆襄已经醒了。 常小娥吓了一跳,联想前景,脸蛋忽然红了,虽然知道她是个女人,但是赤身裸丨体地抱在一起感觉还是怪怪的,幸好是晚上,光线不明朗,常小娥脸上的红晕也看不真切。 常小娥恼羞成怒,“你醒了怎么不说一声!” 常小娥抱怨,穆襄却始终一言不发,目光缓缓从她脸上划过,落到她身后的高几上,常小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道,“你是不是……想要什么?” 看她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常小娥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穆襄指着她身后说道,“桌子下面有一个小木箱,你去把里面那个紫色的药瓶拿过来。” 常小娥只得照办,只是拿东西的时候留了个心眼,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各色瓶瓶罐罐,这穆少爷是不是常常受伤啊,不然谁会在自己的卧房里准备这么多药罐。见没有绷带,常小娥只好找来几块毛巾,白布等物。 穆襄也不避人,径自退下身上的衣物,露出半个肩膀来,常小娥看了一眼,忙别过头去,忽然又转过头来,“你不是打算自个儿把它拔丨出来吧!” 虽然射到了右边的肩膀上,离心脏稍远,但是以穆襄目前这状况,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扩大伤口,可是不拔丨出来又没有办法上药。 “难道我能指望你!” 穆襄语气冰冷,常小娥不乐意了,刚刚她还牺牲色相救了她一命呢,这会就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常小娥挽起袖子,摆出男子汉的架势,“你这姿势不对,还是我来吧!”见穆襄怀疑地看着她,常小娥忙拍怕胸脯,“放心吧,我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兄弟们受伤都是我替他们治好的!这点小伤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常小娥明显在吹牛,从小到大,她只给那些猪啊狗啊包扎过伤口…… “你可不准叫,被别人听见了我可不负责!” 常小娥一本正经的嘱咐,“要是疼的话就咬着这个!”说着拿了一根筷子来给穆襄叼着。 “这血要是喷到我脸上怎么办……”常小娥摸摸下巴,“我要拔了,疼的话就忍着!” “啰嗦什么,快点!” 穆襄一声令下,常小娥气势顿时去了一半,她本来还有点忐忑,却经不住穆襄拿话一激,她这大夫比病人还紧张是怎么回事。 常小娥抓住那露出体外的断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牙一用力,整个拨了出来,鲜血激射而出,溅了她一身,穆襄下唇都咬破了愣是一声也没吭,只是在疼痛最初身体激烈的挣动了一下,神智似乎也清醒,在常小娥拔出断箭的一刹那用毛巾压住了自己的伤口。 常小娥见状忙扶起她,替她简单清理了一下伤口,然后上药。即使是常小娥也不得不承认,看到穆襄这样的反应,那一刻她心底涌出来的感情是……敬佩!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饿肚子和疼痛了,当初挨了那一箭,差点没把她疼死,想到这里,常小娥的敬佩之情如涛涛江水一去不复返…… 穆襄这是活该!报应!死娘娘腔! 上完药以后,穆襄到底体力不支,倒头就睡了,常小娥却睡不着,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桌边,思来想去,她也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穆襄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还娶了一位小姐,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穆家就没有人知道吗,想了很久,常小娥也累了,趴在桌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常小娥草草梳洗了,见穆襄还在睡着,也没有打扰她,自己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她想明白了,既然决定卖乖,那就把戏做足了。 老太君见了她果然很高兴,恰好此时有丫头掐了花来,请老太君簪花,常小娥忙接过来选了一朵亲自替老太君簪上,她不是不会察言观色,只是性懒与人共,如果她想,讨人喜欢的法子多着呢,寨子里那些老奶奶哪一个见了她不喜欢,这老太君虽然生在富贵之家,但是有年纪的人的喜好也差不到哪里去嘛,常小娥嘴里抹了蜜一样,说得老太君果然更喜欢了。 恰好此时诸位姊妹也进来了,苏锦心见了她忍不住又飞红了脸,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主动过来拉着她的手嫂子长嫂子短的说了一箩筐有点没的。 刚说了没一会,只听廊下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丫鬟掀帘子请人进去,不是别人正是穆少卿,常小娥忙向一边躲了却被苏锦心拉住,“咱们家可不兴这一套,都是自家人,不妨事。” 常小娥倒不是怕生,实在是看见了穆少卿就想揍他,瞧他那色眯眯的样子,如果常小娥还看不出来他是对自己有意思,那就真对不起脖子上这颗沉甸甸的物什了。 常小娥留心看了看,她发现这老太君似乎对这个孙子相当疼爱,笑得像朵花一样,而穆少卿在她面前比之别人也放肆许多,说了没几句就跑到老太君身后替她捶起肩来,嘴里不停,一会夸奖谁家的庭院精致,一会又说哪家的酒楼菜肴可口……跟穆襄总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完全相反,但是老太君似乎更加喜欢穆少卿。 常小娥正想着忽见穆少卿走上前来,询问她穆襄的下落,常小娥只得撒谎说有事缠住了,即刻就来。那穆少卿却摇头道,“大哥最是孝敬了,有什么事情比来给老太君请安更重要的呢,此刻不来定是睡过去了,等我去叫了他来。” 说着一径往常小娥房中去了,常小娥大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应付了众人几句,忙跟了过来。 穆少卿一边大笑着一边打开门,此刻常小娥已经跟了他进来,一马当先挡在床前,佯装恼怒道,“你这做弟弟的,怎么能随便进出嫂子的卧房,快出去,快出去!” 谁料穆少卿却笑吟吟道,“嫂子生得天仙似的人品,卧房也是如天境般别致清雅,跟少卿想到的一样……” 说话这么恶心,常小娥真想一掌劈了他。 第二十章 穆少卿还想再说些什么,碍于穆襄也在这屋子里,只好忍住了,将注意力转向床上,一面笑着一面就要上来掀帐子,常小娥百般阻拦,穆少卿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吃她豆腐呢,哪里肯让,正闹着忽见苏锦心扶着丫头也跟了过来,见了她二人这般光景笑道,“哎呦呦,这是怎么说,这是小孩子挣糖吃呢,都扭到一块去了!”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却还只拿眼望着穆少卿。 穆少卿似乎对她十分畏惧,听到苏锦心的声音忙退到一边,讪笑着说“胡说。”。 常小娥只得打起精神来招呼苏锦心,想方设法邀他们夫妻俩去花园逛逛。 “天天逛,早就絮烦了,也怪冷的,不如咱们姐妹在屋里说说话,对了,老太君差我来瞧瞧小叔叔,这个时辰还躺着,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常小娥心想这要是请了大夫来,前面的一番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想必,忙说不碍事,就是昨晚睡迟了。 苏锦心哪里肯依,一叠声地唤穆少卿赶紧去看看,常小娥没拦住,银红纱帐被穆少卿一把撩起。 “咦,大哥不在这……” 常小娥赶过来一瞧,果然没人,苏锦心见到这样的状况也自觉没趣,又说了几句淡话便拉着穆少卿走了。 她们刚走,常小娥就迫不及待地关上门,里里外外搜查起来,她出门的时候穆襄还在昏迷,这会能去哪里? 常小娥看看房梁之上,又检查了一下床底,都没人,难道真的出去了? 刚直起腰常小娥就感到一阵寒意从身后袭来,轻轻转了转脑袋,低眉的瞬间,常小娥看到脖子上赫然架着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 常小娥认得那剑,是穆襄这个兔崽子! “你……你这是干什么?多危险啊,快拿走!” 常小娥虽然气愤,却不敢乱动,这剑这么锋利,一不小心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你都看见了吧。” “……”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你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善待那两个丫头,也算是对你的一点点补偿……” 这下常小娥总算听明白了,敢情穆襄是要杀人灭口,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死娘娘腔,亏她还这么拼命地帮她隐瞒,真是肉包子打狗!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可以帮你完成。” 常小娥此时已经把穆襄在心里凌迟了一百遍,但是,生气归生气,跟这个死木头讲大道理还不如去直接去撞墙,为今之计,保住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常小娥假装叹了口气,只怪自己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她自认倒霉,但是希望在死之前能找个男人陪她一夜,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就这么死了太不甘心了…… “……” 穆襄阴晴不定地看了她一会才放下剑来,本来也没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话来,可是穆襄没想到常小娥居然会提出这么无耻的要求。不过,她既然已经承诺了,就一定会帮她实现愿望。暴露身份本是在穆襄意料之外的事情,杀她也是无奈,但是为了不走漏风声,她只能选择牺牲常小娥。 不妨就满足她最后这个心愿,就算她想搞鬼,穆襄也有把握在她逃跑之前宰了她,何况穆襄料定常小娥不会丢下那两个丫头独自逃跑。 常小娥见穆襄收了剑,转过身来一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要长得帅的……” “……” 穆襄此时伤势未愈,只好命人各处去搜罗,拿了画像来,常小娥不是嫌弃这个身材太纤细,就是说那个眼睛长得像狐狸精,吹毛求疵,借着这些画像变着法讽刺穆襄。 “你看这个男不男,女不女,阴阳怪气,恶心死了,我一看就倒胃口!” 常小娥边说边拿眼偷偷打量穆襄,哧哧两声把那张画像撕了以后,凑过来哥俩好地拍拍穆襄的胸口,笑道,“要猛男!猛男懂不懂!不要娘娘腔!” “哼,说白了你就是不想死嘛!” 废话,常小娥怒火冲天,叉着腰瞪了她半日,这些日子以来,常小娥本来想趁着穆襄身体还没有复原之际跟重瑾重瑜商量一个可行的逃跑计划,谁知道穆襄却天天守着她,半步也不让她出这个房间,害她只能跟那姐妹俩猛使眼色却不敢当着穆襄的面说出真相。 这番话常小娥当然不敢对着穆襄说,只说穆襄选男人的眼光不行,这些她都不喜欢。 “那好吧,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听说那里的男人连王公贵族都要垂涎三尺,今晚什么都依你,不过……” 穆襄停了停,面上拂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常小娥已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过了今晚,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死的! 常小娥心神领会,哈哈一笑,命丫鬟们上菜,既然要死,她也要做个饱死鬼。穆襄见她忽然豁达了起来,淡淡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常小娥翘着二郎腿边吃边像模像样地跟穆襄交待自己的“后事”,穆襄都答应了,又许诺会多给双倍的银子,常小娥才放下心来。 入夜以后,常小娥吃饱喝足了,换了身男装跟着穆襄出门了,此时穆襄伤已渐愈,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常小娥心知肚明,但是临死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该怎么笑就怎么笑,一路骑着马,悠然自得地东看看西逛逛。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处三层楼的别院前面,跟整条街的繁华喧嚣不同的是门前虽然人来人往,却并不吵闹,大门上挂了厚厚的珠帘,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灯光,却看不到半个影子。 常小娥半信半疑地跟着穆襄走了进去,刚进门就有一个年轻俊秀的小子恭敬地上前给她们二人带路。 原来这花厅是掩在正面的几间大房之后,前后不过一射的距离,过了穿堂就到了,这倒与别的欢场开门迎客的规矩不同。 这所欢场与嵘城最负盛名的妓丨院花满楼幕后老板是同一个人,只是此处服侍的人全部是男子,也就是俗称的小倌,但是与一般的小倌馆也略有不同,不是客人挑选小倌,而是小倌挑选客人。 如果那些小倌们中意就是分文不取他们也乐意,如果他们不肯答应,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用,这馆主名唤蓝逸,是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身份不详,听说就连嵘城太守都要让他三分。 当年为了推迟婚期,也为了掩人耳目,穆襄曾经多次出入此地,跟蓝逸打过几次交道,是以对此还是有几分了解。 转过一道巨大的屏风后面便是主殿了,隔着一段距离,常小娥就听到了后面传来的笑声,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兴奋地不得了,反观穆襄却平静淡然。 两人一出现,喧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不少。 常小娥本来面目就极清秀,如今束起长发,戴上紫金冠,再穿上穆襄的衣服,还刻意选了一套极尽华丽繁琐的,蹬上朝阳靴活脱脱就如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一般风流俊俏,而穆襄则穿着月白色的丝衣,行云流水般恬然沉静,长发用一只碧玉簪挽起,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一静,一华丽一淡雅,瞬间就把所有人比了下去。 二楼上一身穿蓝衣的男子笑着看向这边,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栏杆,点头不语。 第二十一章 “穆少爷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常小娥抬起头恰好看到一个身穿蓝衣的男子缓缓走下楼来,四目相对,常小娥心里咯噔一声,放眼望去,这欢场中比这男子长得更俊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此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只见他神采飞扬,气度天成,行动间没有一点风尘味,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世家公子。 “蓝馆主,好久不见。” “距离上一次穆少爷大驾光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果然,有了家室的人比不得我们这些浮萍浪子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蓝逸淡淡一晒,继而转向常小娥,礼貌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倒是有些面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常小娥被他瞧得脸红心热,正想开口,穆襄已经替她答道,“这位常兄弟跟穆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穆襄少不得要带着他来见识一下。” 蓝逸会意,飞快地扫了常小娥一眼,笑而不语,只吩咐人赶快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三人就在花厅里捡了一张桌子坐了,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常小娥顾不得吃,眼睛乱瞄,放眼望去,人影交叠,灯火辉煌,一室的春丨色盎然,暖玉生香。 “不知道常兄弟中意什么样的男孩子?” 常小娥一愣,面对蓝逸这样飘逸优雅的男子,猛男两个字到了嘴边又生生被常小娥咽了回去。蓝逸见她沉默也不寻根问底,只随意摆了摆手,身边跟着的随从忙跑了出去,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从楼上缓缓走下来四个男子,这四人一出现,屋子里安静的连猫咪走路都能听见。 四人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金,蓝,红,白四色,依次报上名来,杜冷,红渁,花想容,锦亭,不等他们说完,厅里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叫着他们的名字,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这就是本楼的四位头牌了,那杜冷神色冰冷,目光中似有不屑,冷冷看过来,真如寒冬腊月的冰块一样,这么冷淡的态度也能红?那红渁则太过妖艳,眉目已然绝艳,还穿着一身红衣,就像一团火一样,至于那位花想容大哥,名字最娘,长得最男人,隔着几层纱衣,依然能分辨出手臂肌肉的形状,这大概就是常小娥嘴里常常出现的猛男那一型了…… 其实常小娥最满意的还是那位蓝馆主,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初次见面就让人心生好感,不过,常小娥可不是真的来寻欢作乐的。 “我要他!” 常小娥指着那末尾穿白衣的少年斩钉截铁地说道,蓝逸一愣,旋即笑道,“能被常公子挑中是锦亭的福分,不过——” 蓝逸婆娑着酒杯边缘低声笑道,“他可是只在下面……” “……” 常小娥无师自通,一点就透,面上却只装傻,她可不是来玩的,挑一个看起来没有心机的总比蓝逸这个老狐狸要好办的多,那名唤锦亭的小丨倌也没有任何异议。 既然说定了,蓝逸也很识趣地退场,命人送她们上楼,上了楼,常小娥堵在门边,故作娇羞地看着穆襄,“这里就不用跟了吧!” 穆襄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常小娥关了门,退回房中,静坐不语。 那少年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毕竟也是在风月场中呆过一段时日的人,见常小娥紧张便提议先弹琴助兴,话音刚落,常小娥忽然跳起来一掌把他打晕,一边说着兄弟对不起了,一边把人拖到床上。 后墙上有一面高高的窗子,常小娥爬上去往外看了一眼,心中叫苦不迭,这破屋子居然临水而造,背后就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大河,两岸相隔甚远,她又不会凫水,被淹死的概率应该比刚好遇到有人在夜里游泳的概率要高吧。 常小娥急得四处乱转,趴到门上听了半天,确定没有听到穆襄的声音后悄悄开了一条缝,见四下无人打开门就跑,却在楼梯拐角处撞见了正在说话的穆襄和蓝逸,常小娥没刹住车,一个猛子扎到了两人面前,忙笑眯眯道,“这么巧啊,我正想让人弄些酒菜呢,麻烦蓝老板了!”。 蓝逸听说忙吩咐跑堂送一桌酒菜上来,末了还朝她使了个眼色,常小娥万分沮丧,压根没功夫揣摩那个眼神的意思,一步三挪地回到房中,也不知道重瑾有没有看到昨晚夹在点心里的小纸条,能不能顺利逃跑就在此一举了。 蓝逸早就看出常小娥是个女子,他虽然不明白穆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来者就是客,为了这点小事而拂了穆襄的面子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蓝逸又吩咐人准备好酒好菜,拉着穆襄坐在一楼花厅里对饮起来,几杯下肚以后气氛渐浓,两人有来有往,从席间景物聊到京中大事,话语甚是投机,穆襄今晚心情似乎很好,蓝逸则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忙着替她斟了一杯又一杯,没一会功夫酒壶就空了。 蓝逸习惯性挥手要喊人却被穆襄阻止了。 “门边那位小兄弟可以帮我们再添一壶酒吗?” 蓝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屏风前站了一个小厮装扮的少年,正疾步往门外走去,听完穆襄的话以后那人僵直地站在原地。 蓝逸看他身上的服饰,认出他是这里的下人,不悦道,“叫你呢,愣着干嘛?” 那小厮似乎在犹豫,片刻也没有任何动静,蓝逸刚要出声责问,忽见他错着步子倒行,慢慢挪到他们这一桌,背对着他们伸手就去拿酒壶。 蓝逸怒极反笑,为了撑门面,当初他挑人的时候,就连下人清一色也是清俊小生,言行举行都经过调丨教,务必精益求精,做到让客人满意。 “在客人面前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成何体统,你没有脸见人吗?” 蓝逸终是怒了,穆襄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人。 那人只得缓缓转过身来,蓝逸惊呼,“你……你的脸怎么了?” 穆襄看到那张扭曲可笑的脸之后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神色如常地夹起一片竹笋放进嘴里。 “馆馆……馆主……我我我……忽然……抽抽抽……风……” 那人声音也像在发抖一样,支支拉拉,双手还在不停打哆嗦,已经有几个客人好奇地朝这边看来,蓝逸颇为嫌弃地皱眉,正打算叫别人来,穆襄却忽然出声。 “蓝兄不必着急,穆襄这里有专门治抽风的偏方。” 说着,穆襄从盘中取了一粒花生米,手指轻轻一晃,只听“哎呦”一把娇脆的女声,常小娥捂着下巴对穆襄怒目而视。 她原本想乔装打扮偷偷溜出去,谁知道刚走到这里,他们的酒壶就空了。常小娥此时上天不能入地无门,反正已经暴露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摘下头上的帽子,跳到旁边一张桌子上,怒道,“姓穆的,别以为我怕你!姑奶奶今天豁出去了,非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说着运气朝穆襄飞扑而去。 穆襄端坐不动,只守不攻,一只手就将常小娥的招数一一化解了,其间另一只手还在悠闲地夹菜。 蓝逸早在常小娥痛呼的当头就认出她来了,他尚未搞清楚状况,两人已经打了起来,厅里顿时乱了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宾客四散而逃。 常小娥向怀里一掏,见厅中只剩下她们两人了,飞起身凌空撒了一把药粉,厅内顿时花香浓郁,熏人欲醉。 穆襄屏气凝神,后退了几步,笑道,“你竟然偷了我的药?” 常小娥丢下一个绿色的药瓶,又掏出一个来,笑眯眯道,“怎么样,怕了吧,你那所有的毒丨药全部被本姑娘缴获了!” 这的确是常小娥从穆襄那里偷来的,当日穆襄让她拿金疮药时她就留了个心眼,等到穆襄睡下之后,忙把那些瓶瓶罐罐拿出来仔细研究了一下。 这药名叫百日醉,用一百种毒花的汁水熬制而成,只要吸入一点就会全身无力,如痴如醉,一百日后就会毒发身亡。 穆襄此时也不敢大意了,这小姑娘总能让她感到意外,常小娥躲不过去的时候就撒药,几招过后,扔了一地的绿色药瓶,她是早就服过解药了,只是不知道这位“穆小姐”能撑到何时。 两人已经从一楼打到了二楼,常小娥又撒了一把药粉之后扔下最后一个瓶子,站在二楼栏杆上笑嘻嘻地盯着穆襄。 穆襄也颇有兴趣地望着她,“你现在逃走,难道不在乎那两个丫头的死活了吗?” 常小娥嘿嘿一笑,“她们这会应该已经出城了!”她在纸条中写得清清楚楚,让那姐妹俩去城外等她。 “她们身上的毒也不解了?” 常小娥一头黑发都披在肩上,眼睛烁亮,得意地抬起下巴,“她们根本就没有中毒!” “何以见得?” 常小娥料定此刻就算穆襄立刻去追也赶不上重瑾重瑜了才蹲下身来,笑道,“我研究过了,你那箱子里的药瓶有四种颜色,绿色的全是毒丨药,黑色的是解药,你那天给她们吃的东西是紫色瓶子里拿出来的,嘿嘿,我查过了,其他紫色瓶子里都是没有毒的……” “所以你就猜测我给她们吃的也是无毒的……” “没错!” 常小娥理直气壮,虽然只是推理,但是,这符合大多数人的逻辑,如果穆襄属于那少数几个变态的话,那她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不错,我的确只是吓唬你们。” 穆襄双眸霍霍,眼里闪过一抹激赏之色,这小丫头比她想的还要聪明,原本就想看看她会耍什么花招,没想到又给她带来了一次惊喜。 “你这样看着我想干嘛?” 常小娥警惕地站起身,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你怎么会认识那些毒丨药?” 常小娥才懒得告诉她小时候她曾经跟着父亲在蜀中唐门呆过几个月,虽然学艺不精,但是毒丨药和解药她还是分得出来的,如果当初不那么贪玩,多学一点,说不定一眼就能瞧出穆襄给她们姐妹俩吃的不是毒丨药。 “我聪明呗!”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穆襄摇头笑道,“我欣赏你,可惜你太不受教了,鬼点子太多,我们无冤无仇,我也不想杀你……” “那就放了我嘛!” 常小娥急急说道,眼见穆襄踌躇,忙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秘密我保证不告诉第三个人!” “口说无凭……” 想起上次夜探义庄遇到的那几个人,穆襄的眼神又冷了起来,“为了银子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的作风实在让我没办法相信你。” “那也用不着杀我吧,好歹是我救了你!” 穆襄低眉,似在犹豫,常小娥瞅准时机,猛地向后一跃,在栏杆上做了两个后空翻,一把抓住房顶垂下来的两条红色丝绸,穆襄一愣,闪身追了过来,常小娥忙从怀里掏出那唯一一个红色的药瓶,做了个抛出的假动作,穆襄似乎十分畏惧,忙用衣袖掩了口鼻,犹豫的空挡,常小娥已经抓着那两条丝带,荡秋千一样跳到临近街边的窗口,纵身一跃,跳到一辆飞驰的马车上面。 常小娥知道穆襄轻功绝顶,不敢耽搁,跟着马车跑了一段距离,趁着夜色掩护,找准机会就跳车了,在路边买了一匹马直奔城外,路上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红色的瓶子看了看,穆襄那家伙居然这么害怕,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常小娥打开轻轻闻了闻,似乎不是毒丨药…… 天太黑了,常小娥出了城便在一处破庙里生了火,她料到穆襄会来找她,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听到脚步声,常小娥忙用沙土掩了火,跳到一尊残破的石像背后,刚蹲下忽然被人点了穴。 一股冰寒之气缓缓从耳根后升起,迅速传遍全身,她竟然完全也没有察觉到这庙里还有其他人。只听嘎吱一声门响,一人从门边走了进来,披着一身月光,正是穆襄。 常小娥发誓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穆襄那张冰山脸还是蛮可爱的,至少比身后这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东西要好上一万倍。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看到地上那堆仍在冒烟的干柴,穆襄竟然笑了起来,她可以想象出常小娥落荒而逃的样子,重新点燃了干柴,穆襄对着空荡荡的破庙笑道,“出来吧,我答应不杀你。” 话音刚落,只见八条白色缎带如蛟龙出海般破空而出,仿若滔滔江水从四面八方向穆襄袭来,小小的空间瞬间布满激荡的真气,四个蒙面女子如鬼魅般跳了出来,每人手里都拿了两条白色锦带,双手飞快地舞动,招式如流,瞬间织出一个天罗地网将穆襄包裹其中。 耳边尽是大风掠过的狂啸声,常小娥的一颗心也随着穆襄的动作跳上跳下,不过,她可不是为了娘娘腔担心,她害怕是因为她感觉到身后那个人还没有离开。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庙里居然藏了这么多位高手,真是活该被人追着打,常小娥想想就气馁,武功真是硬伤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前方战场上穆襄的动作已经逐渐慢了下来,那些丝带就像绞进车轮里的麻绳一样,慢慢打乱了穆襄的动作,片刻的功夫,已经形成合围之势,常小娥暗叹这个笨蛋怎么那么蠢,先打那些女人啊,跟这些丝带较什么劲。 一眼又瞥见穆襄胸前隐约有几点血迹,常小娥才知道不是她傻而是她力不从心,穆襄伤势未愈,对付她自然不在话下,可是面对这群招式凌厉的女人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忽然颈后一热,似乎有人在她耳根处轻轻吹了一口气,常小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耳根处,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沿着她的肩膀缓缓爬了上来,戳了戳她的脸蛋,常小娥大气也不敢出,偏偏这时耳中又传来穆襄冷冷的声音,“谁派你们来的?” 四人都不回答,攻势依旧,常小娥看到穆襄身上已经缠满了白色的缎带,神色依旧倨傲,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声笨蛋,好汉不吃眼前亏呀,死木头! 常小娥此刻已经想明白了,穆襄若胜,她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穆襄若输了,落到这群女人手里,她只能落个生死未卜的下场,比起那未可知的结果,她宁愿把赌注压在穆襄身上。 眼见穆襄被那些丝带纠缠着寸步难行,常小娥心急如焚,谁知这时候穆襄却忽然闭上了眼睛,似乎放弃了抵抗,任由那些人将她团团围住。 常小娥心说押错宝了,搞不好她今天要跟那根死木头一起下地狱了,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甜腻的笑声,常小娥正纳闷,只听前方一声巨响,四人被震飞出去,一股霸道的真气在屋里横冲直撞,就连常小娥身边的石像都跟着晃动了起来,那些白色的锦带刹那间化做片片飞雪,漫天弥漫,门边月下,穆襄侧着身子,眼神凌厉如刀,左臂虚抬,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平伸在胸前,发簪坠落,长发狂舞,那姿势,那姿势……真是酷毙了! 穆襄身法陡然加快,又使出那夜常小娥曾经见过的诡异步法,啪啪啪几掌,地上登时多了四具尸体。 常小娥看得热血澎湃,她就知道穆襄这家伙肯定能行!押她准没错! 格格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很大,穆襄甩手便是一掌,常小娥大惊,眼看是躲不过去了,身子忽然被人整个提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前方空地上。 身后那人缓缓走了出来,常小娥这才看清身后那人原来是个美艳妖娆的女子,长发及腰,穿一身绿色的长裙,裙子一侧的开叉很高,行走间性感的大腿忽隐忽现。 穆襄不动声色地瞥了常小娥一眼,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这绿衣女子的身份,少不得要试探一番,常小娥被人点了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惊恐地坐在地上,任由那些刀光剑影在她前后左右上蹿下跳,两人大约过了十几招,还在互相试探。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穆襄一番才格格笑道,“怪不得教主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只听说无霜师妹当年生的是个女婴,没想到她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让自己的女儿女扮男装躲了起来,真是聪明……”那女子玩弄着胸前的长发,妖娆一笑,“就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穆襄此刻已经可以确定她的身份了,这个女子应该就是跟母亲一起长大的两位师姐之一,名唤云徙妾,人称嗜血狂魔,武功深不可测。她刚刚为了突围迫不得已使用了无名教密不外传的武功,云徙妾怎么会看不出来,既然如此,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穆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这个女人,但是,以她目前的武功要对付云徙妾只怕没那么容易,何况,她现在还受了伤…… “师叔不仅人长得漂亮,头脑也很聪明。” 云徙妾嫣然一笑,“小嘴倒是挺甜的……乖乖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少受点苦头!” “小侄尊您是长辈才唤您一声师叔,但是我娘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无名教,如果师叔此番前来是为了教中之事,那还是请回吧,这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 “哼,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要是美人的酒襄自然都是要吃的。” 穆襄悠然接口,云徙妾双眼微眯。 穆襄一边凝神聚气防备着云徙妾忽然出招,一边在心内默默计算着这一战有多少胜算,大脑正在飞快运转的同时忽然瞥见常小娥正努力瞪着自己,小小的脸蛋上那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夸张得让人难以忽视。 穆襄飞快扫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转向别处,云徙妾格格笑着走回常小娥身边,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笑眯眯道,“这个小丫头是你的相好吗,长得可真水灵……”云徙妾边说边婆娑常小娥纤细的脖子,“如果你肯乖乖跟着师叔回去见大师姐,把你母亲的下落说出来,我可以饶了她,就当是成全你们一对有情人,如果你不肯的话……” 云徙妾手指忽然收紧,常小娥喉间一痛,小脸憋得通红,可怜巴巴望着穆襄。 “你知道师叔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一个不小心扭断了她的脖子,你可不要怪我啊……” “这倒替我省了不少麻烦,如果你杀了她,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云徙妾狂笑,穆襄却依然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如果她答应了,就是间接承认了她跟常小娥之间的关系,到那时候常小娥才是真的没命了,穆襄早就听母亲说过这个师叔性格古怪,年轻时曾经因为被情人背叛而性情大变,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失常,杀人如麻,这才有了嗜血狂魔的称号,听说只要她遇见情侣,必定要杀了其中一人…… 听到她如此说,云徙妾果然丢下常小娥向穆襄扑来,两人很快就打得难分难舍,常小娥正为穆襄的话生气呢,这人也太不仗义了,她好歹是她名义上的老婆,不救她就算了还添油加醋故意激怒这个女魔头! 看着面前缠斗的两人常小娥才知道什么是高手过招,招式不必大开大合,花样百出,但是一定要稳准狠,一招毙命是最高境界,但是高手之间能抢到一招的风头已经很不容易了,面前的两人就在这一进一退间生死相搏,谁也不肯让出这一招。 常小娥越看越奇怪,这两人的招数看起来差不多嘛,不过,白衣服的显然没有绿衣服的内力深厚,时间一长差距就显出来了…… 果然,没多久,常小娥就看到穆襄挨了云徙妾一掌,闷哼一声笔直地朝自己飞来,两人双双撞落在墙边,穆襄虽然有常小娥在下面垫底,还是吐了一口血,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伤口处。 那云徙妾越打越兴奋,见了鲜血似乎更高兴,怪笑一声,片刻之间已经掠到了两人身前,穆襄来不及给常小娥解穴,反手把她推到一边,自己就势向旁边一滚,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墙上忽然多了两个大洞。 穆襄皱眉,一刻也不敢耽误,伸手取过掉落在地的佩剑,横剑在手,险险接了云徙妾一招,光影交错间那剑竟然一分为二,穆襄右手执剑,另一把剑则悬浮在她身边,双剑齐发,一齐攻向云徙妾,常小娥瞠目结舌,穆襄这家伙居然以气御剑,这是什么武功啊,太酷了,她一定要学! 形势急转,穆襄渐渐占了上风,常小娥此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穆襄不会杀她了,不然刚刚也不会冒死救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状况是常小娥愿意见到的。 云徙妾忽然格格笑着跃到了数丈外,笑吟吟地盯着穆襄,“居然能撑到现在……” 常小娥不明就里,细看之下大吃一惊,穆襄脚下已经聚了一小滩鲜血,手腕处仍有鲜血在滴落。 “大师姐虽然说了要留活口,不过,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毁了你的尸身,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见过,哈哈……” 穆襄今晚连番作战又身受重伤,俨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云徙妾虽然也受了伤却仍旧精力充沛,双目中尽是嗜血的疯狂。 第二十三章 尽管如此,穆襄脸上却没有很明显的表情变化,见招拆招,躲不过就挨打,吐了血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剑都被夺走了穆襄还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看得常小娥的火噌噌噌往上冒,云徙妾桀桀怪笑着逼近,舌尖轻轻舔了舔剑上的血,打算给穆襄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飞来一物,云徙妾一侧身,那东西便掉在了地上,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只鞋。 云徙妾回头看了一圈,连半个人影也无,她刚转身,身后又飞来一颗石子,暴怒之下云徙妾将那颗石子硬生生捏成了粉末。她慢慢走到常小娥身边,狐疑地打量了她一会,又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眯眯道,“小丫头,你的鞋怎么少了一只?”常小娥还是维持着被点穴前的样子,双眼无辜地眨来眨去,不说话…… “真是奇怪,这鞋难道自己长脚了不成……”云徙妾边说着边笑吟吟地起身,举掌便拍向常小娥头顶,这一掌去势迅疾,掌风凛冽,颇有分金断玉之威,要被拍中了,非得脑浆迸裂不可,不过,身下之人早就溜之大吉了。 常小娥窜到火堆边,一脸惊喜地蹦蹦跳跳,“我能动了,哈哈,我能动了……” 其实早在穆襄撞上来时常小娥的穴道就被误打误撞冲开了,刚才一时情急,没找到衬手的东西,竟然把自己的鞋丢了出去。 穆襄已经猜到了八丨九分,见她还在装傻嗤笑一声,沉默,那云徙妾虽然尚未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她是不会嫌多的。 要论闪身的功夫,常小娥哪是云徙妾的对手,见对方不由分说就扑到自己面前,常小娥吓得跌到在地上,条件反射一扬手,鞠了把土就撒了过去。江湖中人,尤其是有经验的,对这些粉尘类的东西都十分敏感,云徙妾忙掩了口鼻退避三舍,片刻之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尘土…… 可是云徙妾还是担心常小娥会使诈,小心又小心,结果被连耍了三回,常小娥哈哈大笑,指着云徙妾大叫笨蛋,云徙妾暴怒,五指成勾,扑上前来就要戳瞎常小娥的眼睛,常小娥手一扬,这一次云徙妾不再闪躲……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鞭炮从云徙妾头顶炸裂开来,震惊中云徙妾忽见前方陡然一亮,几根焰火一字排开冲着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她终究是吃了反应慢的亏,那些焰火瞬间就冲到了面前,云徙妾忙护住眼睛,耳边尽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刹那间破庙亮如白昼。 这焰火原本是常小娥买了用来跟重瑾重瑜做暗号用的,听那老板说得天花乱坠,常小娥便每样多拿了一点。 反应过来之后,云徙妾运气将那些剩余的焰火驱散。 破庙里登时只剩下那堆缓缓燃烧的火堆,青烟缭绕中,云徙妾看到常小娥正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过,手臂上的衣衫都被焰火烧得左一个洞右一个洞,想来身上应该十分狼狈吧。 云徙妾气得浑身发抖,指节被主人捏得啪啪乱响,常小娥见状忙又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约莫半个手腕粗细的鞭炮来点燃急急扔了出去,云徙妾躲开,那鞭炮掉到地上,滚了几滚,哑火了。 “……” 常小娥不甘心,连扔了几个都是这样,最后一个扔出去后滚了滚,像只濒死的鱼儿一样轻微跳了跳,便不动了…… “你爷爷的猪尾巴!这老板居然坑我的银子!还说什么霹雳旱天雷!根本就不响!” 常小娥捡起地上的包袱气呼呼地抖了抖,只有几枚铜钱掉了下来。 “哈哈哈……” 这次换云徙妾狂笑了,“死丫头,我要先剥你的皮再抽你的筋……” 常小娥见她一脸凶神恶煞,忙夹着尾巴跑到穆襄身后躲着,冲着穆襄喊道,“我不想死,你快想想办法啊!” “哼,你不是鬼点子最多吗,现在怎么来问我,刚刚笑得像土狼一样的不知道是谁?” 常小娥抱着膝盖不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像被猎人逼到涯边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 穆襄见状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默默运气,说起来这些事情跟常小娥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她也是被自己连累的,穆襄自认为算不得什么好人,这么多年为了保护穆家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到了生死关头不知怎么忽然就心软了。 “一会儿我拖住她,你趁乱逃命吧。” 多亏了常小娥帮她争取时间,穆襄调息了半天,气力稍微恢复了一点,云徙妾显然已经不耐烦了,飞身上来,眼见就要得逞了,忽然狞笑了起来。 穆襄严阵以待,正要出招,常小娥忽然从她身后跳了出来,拼命丢出一个东西,嘴里大喊,“最后一个啦!” 凭云徙妾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那只是一只鞋,她这次不仅不躲,反而一把接在手里,“死丫头,我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可扔的,哼,我可不会再轻易上你的……” “当”字还未出口,只听一声闷响,那只鞋竟然炸裂开来,原来里面藏了一个鞭炮,常小娥这次没有骗她! “嘿嘿,都跟你说了是最后一个了,你偏不信!” 常小娥光着两只脚在地上蹦来蹦去,云徙妾目眦尽裂,双手青筋暴起,穆襄看到她忽然咬破下唇,鲜血沿着唇角流了下来,忙把常小娥护到身后,“她要发狂了。” 可是,几秒钟以后,穆襄忽然看到云徙妾忽然激烈的喘息起来,胡乱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双腿夹紧…… 见到她这副摸样,穆襄忽然明白了,常小娥是把那瓶红色的药粉一起装进了鞋子里,随着鞭炮爆炸被云徙妾吸入了体内。 接连几次声东击西让云徙妾自乱阵脚,后来的虚实交替又不断地让云徙妾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那些哑火的鞭炮想来也是常小娥的杰作吧,不过,最后这一招胜得太险了,如果云徙妾不接的话又会怎么样…… 穆襄此刻看着那光着双脚傻呵呵直乐的家伙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赢得这么不光彩…… 杀了云徙妾以后,穆襄走到常小娥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蹲了下去,常小娥正纳闷那只光着的脚忽然被她抬了起来,常小娥低头看看脚上的丝帕,嘿嘿一笑,“谢谢!” 穆襄笑着摇摇头,带着常小娥在山脚下找个块干净地方,重新生了火,趁着穆襄清理伤口的时候,常小娥不知道从哪里捉来两只小田鸡,放在火上烤熟了主动分了一只给穆襄,又找来了好些干草扑在地上方便两人睡觉。 穆襄有些不习惯常小娥的殷勤,怎料常小娥却大度道,“朋友之间出门在外就要互相帮助,何况你有伤在身,行动不方便,这些小事包在我身上……”常小娥边说边拍了拍小胸脯,满脸正义之色,热情地帮穆襄又垫了些稻草。 其实常小娥内心真正的想法是“当初自己知道了她是个女人她就要本姑娘的命,现在倒好,糊里糊涂连穆襄的老底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等穆襄反应过来,还不把本姑娘生吞活剥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跟她拉拉关系,让她不好意思下手,实在不行睡醒了再逃跑。”折腾了一晚上,常小娥实在没有力气逃跑了。 打定了主意,常小娥又笑眯眯地拍了拍稻草堆,“早点睡吧,你有伤在身,熬夜对身体不好。” 穆襄看着她那张“真诚“的脸,笑而不语,从善如流地躺下,常小娥也躺在一边,手里还拿了一个小瓶子宝贝地晃来晃去。 “你怎么还留着?” 穆襄一眼瞥见了那个红色的瓶子,刹那间眉头死皱。 刚才常小娥只用了一半,她当然不能说她留着这个就是为了防范穆襄,只得笑着说,“还剩下一点点嘛,扔了怪可惜的。” 常小娥假装看不到穆襄讳莫如深的眼神,故意往地上倒了一点点,意在警告她,“你别胡来,我有宝贝防身”,穆襄性格阴晴不定,她可不想白白牺牲,常小娥想着本人还向后退了退,“这究竟是什么呀,那个女魔头怎么吸了一点就变成那副德性?” 常小娥是听过□□的,但是她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也没有过性丨爱经历,心中隐隐能猜到却不敢肯定,就像有猫抓一样,痒痒的,既畏惧又充满了好奇心。 穆襄见她面露羞涩,忍不住好笑,转过身来,跟常小娥面对面,盯着那些紫色的粉末看了一会才笑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让人丧失理智和尊严。” “那你还留着!” “我也是……咳咳……机缘巧合才拿到的……” 穆襄似乎不太想谈这个话题,眼神有些闪躲,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重提往事总会有人受伤…… “阿嚏!” 穆襄的思绪忽然被常小娥这一声喷嚏打断,见常小娥胡乱揉着鼻头,穆襄忽然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常小娥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忽见穆襄脸色变得很难看。 第二十四章 常小娥看看地上七零八落的紫色粉末再看看穆襄,睁大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刚好鼻子不舒服。 “你……你感觉怎么样?” 常小娥有些着急,毕竟是自己的不是,穆襄此刻根本顾不上理她,忙坐起调息,时间过得很慢,常小娥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穆襄痛呼一声,一只手捂着脸痛苦地弓着身体,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紧地上的稻草。 虽说常小娥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个女魔头的惨状,但是,常小娥知道这药不会让人产生攻击行为,所以她并没有逃跑。 “喂……你没事吧?” 常小娥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看到穆襄这副模样,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丝愧疚,谁知穆襄却冷冷地骂了一句“滚”,常小娥也不生气,她以为穆襄说的是气话。 在常小娥的认知里,这种药一般不会致命,药效过了人自然就会慢慢恢复理智,但是,她没有想到面前这药竟然如此猛烈,几秒钟的功夫而已,穆襄就浑身发抖,一边让她快滚一边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好像身上的皮肤着火了一般…… 常小娥只当她是因为中毒才拿着她煞性子,一点也不生气,站在边上替她扇了半天的风,忽然想起刚刚看到的那条小溪。 “你等我一会!” 不等穆襄回答,常小娥转身架起轻功就跑,穆襄强撑了片刻,理智终于崩溃,她早就听说过这药霸道,今日亲生经历才知道何为人间炼狱,每一寸肌肤都像置于火焰之上,不是特别钻心的痛,但是那酸麻的感觉像是溶解在血液里,深入骨髓,浑身上下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下半身的感觉尤为明显…… 常小娥虽然不懂什么医理药理,但是她知道水能灭火,既然穆襄热得要命,那就先降火呗。 常小娥跑到小溪边,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可以盛水的装置,干脆脱下外套整个放进水里。捧着湿漉漉的外套回来时,常小娥发现穆襄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撕破了几处,裸丨露在外的肌肤挂着血痕,很显然是跟地面摩擦造成的。 常小娥见状忙跑了过来,蹲下身,“噗”一声把嘴里含的水全部喷到穆襄脸上,接着把外套抖开,兜头就把穆襄罩在其中,怕她不老实把衣服扯下来常小娥还好心肠地张开双臂搂住她。 这水这么冷,应该会有效吧,常小娥被冰得直打颤,“喂喂,你好点了没有?” 穆襄果然老实了不少,一动不动靠在她怀里,半天也没有动静,常小娥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想把她身体放平,让她睡觉,谁知穆襄忽然发力,瞬间撕碎了盖在头顶的衣服,常小娥反应极快,见她发狂,转身就逃,可是武功终究跟穆襄差了一大截,被人抓住脚踝硬拉了回来。 常小娥被穆襄翻身压到身下,眼见是动不了了,忙举起双手大喊,“我刚刚救了你,我……” 剩下的话她没有机会说了,因为嘴巴忽然被人堵住了,那湿湿软软的东西爬进嘴里时常小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双目圆睁,脖子依旧僵硬,浑浑噩噩间伴随着心跳失速接踵而来的却是恶心,因为知道对方是女人而产生的下意识的心理抵制…… 常小娥奋力挣扎,可惜天时地利都被穆襄占据了,穆襄目光涣散,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也不轻柔,常小娥觉得被她禁锢的双手手腕处痛得像火烧。 “你看清楚了,我是女的!” 常小娥察觉身上的衣服都快被脱光了,孤注一掷骂道,“你个死娘娘腔!臭流氓,快放了姑奶奶!”此刻,常小娥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比起被人当做泻丨火工具她宁愿被穆襄狠狠揍一顿。 可惜,穆襄却充耳不闻,像着了魔一样来回揉丨捏常小娥青涩的身体,热烈地亲吻每一寸肌肤,常小娥被她的动作吓懵了,微一愣神,错过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身体被翻转过来,常小娥身上最后一件遮蔽物也被穆襄不耐烦地扯了下来,远远丢了出去,随后一个火丨热赤丨裸的身躯紧紧贴了上来,常小娥悚然一惊,刚想挣扎,穆襄的双臂已经缠了上来,横在自己胸前的一只手还不停地揉丨捏,另一只手则来回抚丨摸她的大腿内侧。 糊里糊涂被人轻薄了半天常小娥才开始反抗,“别亲了,恶心死了!” 伸手去掰穆襄环在自己胸前的手,身下却忽然被袭,穆襄的指尖只探进了一分,常小娥忽然尖叫了起来,毫无形象地扑到地上,狗刨式前进,可是才爬了几下就被穆襄拖了回去,常小娥忽然不动了,任由身后之人把她当成冰棍舔来舔去…… 常小娥沉默了一会,感觉穆襄双手又开始乱动,咬着牙等了片刻,找准时机,闪电般挣挫而起,举掌往穆襄伤口处拍去,她意在暂时击退穆襄,争取逃跑时间,并没有下杀手,谁知穆襄的反应明显胜她一筹,电光火石的瞬间常小娥已经被人点了穴。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像个破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弄,双腿被分开时常小娥脑中不断闪过的却是穆襄趴在地上被自己踹到哇哇大哭的场景…… 第二天天刚亮常小娥就醒了,不得不承认,昨晚她睡得很香,身体原本就疲累又被穆襄摆弄了那么久,精力被耗得一滴不剩,一只羊也没有数就眯过去了,醒来的时候穆襄正坐在她的身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小娥发现她只穿了一件单衣,而自己则光溜溜地躺在厚厚的稻草之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衣服。 常小娥爬起来穿好衣服,穆襄始终没有回头。常小娥的马就拴在不远处,她站起来,啪啪身上的尘土,正打算牵了马离开,见穆襄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常小娥忽然跳起来狠狠踹了穆襄一脚,头也不回地跑了。 重瑾重瑜早就赶到常小娥说的约定地点,左等右等不见人来,重瑾便跟妹妹说好,自己去接应,让她留在原地接着等。 重瑾刚上马正打算沿着小路慢慢去找,忽然看到远处一人一骑正慢慢向她们这边走来,尘沙漫天,影影绰绰间看得不十分清楚,待那人又走近一点,姐妹俩才看清马上那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人正是常小娥。 姐妹俩忙迎了上去,谁知常小娥见了她们也不停,径直越过去了,重瑜“嘿”了一声,刚要说话被姐姐阻止了,姐妹俩只好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由于常小娥的原因,三人骑着马慢腾腾地走了半日,行程很慢,眼看天就要黑了三人只好在附近一家客栈歇脚,为了逗常小娥开心,重瑜特地点了一桌子好菜,都是常小娥素日爱吃的,结果常小娥却虎着脸一声不吭地盯着面前那道麻婆豆腐,红红白白的,恶心死了。 常小娥没吃晚饭就回屋睡觉去了,姐妹俩面面相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大居然对美食视而不见,重瑾记得上一次见到常小娥这副模样还是在常小娥的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不吃不喝,过了好久才恢复。 姐妹两个吃了饭又端了一盘点心去看她,推开门只见常小娥合衣躺在床上,重瑜拿出从穆家带走的几个金元宝来逗她,常小娥听得一个“穆”字心中不忿之情更胜,她不愿意拂了这两个人的好意,但是她实在没有心情跟她们欢快地聊天,一边推着她们出门一边嘱咐重瑜收好银子,顺便帮她去买件新衣服。 打发了这姐妹俩,常小娥呈大字型扑倒在床上,可是,双腿间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却一直徘徊不去,常小娥忙夹紧双腿,钻进被窝里,一闭上眼睛那些恶心的画面就如潮水般疯狂地涌进脑海里,挥之不去,常小娥掀开被子跳起来,打开门趴着栏杆大喊,“小二哥,烧桶水上来!” 常小娥坐在浴桶里,赌气般用力擦着身上那些痕迹,末了把毛巾狠狠一丢,一头扎进了水里…… 第二天常小娥还是蔫蔫的,骑在马上不说话,姐妹俩问她,她也只推说身体不舒服,总不能告诉她们自己跟一个女人上床了,而且她还是被压的那一个!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兄弟们落脚的村子里,常小娥跟重瑾重瑜商议还是不要告诉大家自己重生的事情,只说是她们的远方亲戚就好,免得又生事端。 除了刚到村子那夜醉酒时曾经痛骂了穆襄一整晚之外常小娥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个人。 就在常小娥和穆襄离开的第二天晚上,那间破庙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众白衣女子拿着火把守在门前,屋内一个红衣少女正在检查云徙妾的尸体。 那少女眉蹙远山,媚眼如丝,长发全部梳向脑后,只在左边留下了一绺长长的刘海,红衣似火,眉心一点朱砂痣更为她妖冶的容貌增添了一分邪魅。 听到身后的动静,红衣少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恭敬地行礼,对着门边喊了一声“师傅”,稍停片刻,一位紫衣华服的蒙面女子缓缓走了进来,面上的黑纱被冰冷的五官勾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一双犀利的眼睛在看到云徙妾的尸体时精光暴涨,转瞬间又恢复如常,视线转平静地转向那红衣女子。 来者便是无名教的现任教主,水行月。 离朱上前一步,慢条斯理道,“师叔是被人一剑毙命,只是伤口用其他利器掩饰了,弟子不才,看不出是哪门哪派所为,至于其他的弟子则是被人用内力直接切断心脉而死,不过,弟子在师叔身上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东西……” 离朱边说边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水行月,水行月接过打开,看到里面那些紫色的粉末时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点奇异的光芒,仿佛暗夜里忽然出现的一粒鬼火…… 水行月仰天大笑,宽大的衣袖犹如张开的蝙蝠翅膀,猛地转身,甩袖,远处的那尊石像轰然倒塌,破庙内的弟子皆一脸惶恐地望着她,近年来,水行月的性子越发变幻无常,暴戾起来,比地狱阎魔还要可怕。有些资历差的女弟子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颤,只有离朱一脸恭敬,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许久笑声才停了下来,水行月紧紧钻着那小小的纸包,喃喃道,“师妹啊师妹,师姐找得你好苦啊!” 第二十五章 过去,常小娥特别憧憬归园田居的生活,闲来无事总要跟重瑾重瑜说什么青山绿水,泛舟湖上云云…… 可是,当常小娥面朝黄土背朝天,撅着屁股在地里做活时她开始怀疑人生了,山倒是有一座就是太矮,绿水碧湖还真没见,臭汪汪的水沟倒是有一条,常小娥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再看看手上的泥巴,这跟传说中的桃花源也相差太远了。 快中午了,陈三在地头上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常小娥知道午饭来了,她一面起身一面轻轻捶打着后腰,一步三挪地从地里走出来,哎,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啊…… 常小娥脱了鞋一屁股坐到地上,陈三忙笑着把午饭拿了上来,常小娥揭开来一看,还是青菜馒头,一点荤腥也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初离开穆府时,重瑜的确拿了不少银子,可是给兄弟们分了分本来就没有剩下多少了,何况,常小娥和重瑜都不是会算计着过活的人,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了,却没有多少进项,除了那几亩薄田,如今三姐妹手上的银子已经寥寥无几,所以就连大懒虫常小娥都要出来帮忙,趁着早上太阳还不算太毒,下地干活。 陈三见她捧着碗只管发愣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回想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常小娥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兄弟们都觉得她像极了死去的大当家,尤其是性格,跟大当家的臭屁自恋无法无天简直如出一辙,再加上重瑾重瑜对她亲厚异常,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对常小娥的思念转嫁到她的身上。常小娥又是个顶爱出“馊主意”的性格,常常领着大家一起胡闹,一来二去,这老大的位置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这一日夜晚,晚饭后,众人坐在油灯下。 屋子里坐了不少人,除却常小娥三人不算外,其余的大多是当年常家寨的骨干,几人围坐在一起商议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个说卖艺,那个说种田,说来说去都行不通,单守着这几亩地,日子过得太清贫了,卖艺也得分场合,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谁有功夫很闲钱看你舞刀弄枪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其中一人显然已经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叫道,“不如咱们再去劫一票吧!” 屋里登时一片安静,大家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个来钱最快的方法,但也是这群兄弟最麻烦的地方。即使“从了良”,这群汉子一时半会也改不了打打杀杀的本性,重瑜刚想说好,怎料常小娥忽然打了个哈欠,双眼迷离,懒洋洋道,“你都当爹了还整天喊打喊杀,小心教坏了我干儿子!” 那人讪笑着挠挠头,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还真有些改不过来。 “不如我们做生意吧。”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重瑾见大家没有反对,便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部说了出来,她已经想了很久了,老是这么将就下去也不是办法,嵘城的小商品市场繁荣,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她们可以趁此分一杯羹嘛。她们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可以放手一试嘛,毕竟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的,这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总要有个正经的赚钱方法才能确保以后的日子温饱无虞。 每个人拿一点银子出来,就当做是入伙的本金,以后按例分银子,众人听了纷纷表示支持,常小娥也没有任何异议,但是,重瑾接下来的话说得常小娥不淡定了。 “既然我们要做生意就要去人多地段好的地方,这里显然不行,不如,我们去城里租一个院子,找几个兄弟跟着我们三个人,这边就作为货物供给站……” 听说进城,常小娥第一个不乐意,众人相问,她却不肯说。 重瑾只当她是害怕被穆家的人认出来,再三向她保证会“适当地”挑选地方,不会引起麻烦,常小娥欲言又止,大家全部都同意,只她一人反对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干就干,第二天,姐妹三人便领着陈三几个人先去城里找房子顺便看看如今市场上什么东西销路广。 几个人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稍微偏僻点的胡同里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银子全部都由重瑾保管,跟房主谈定了价格以后,重瑾拿钱,常小娥和重瑜瞪圆了双眼盯着她手里的银子,来的路上常小娥要吃根冰糖葫芦重瑾都不肯给银子,这会居然这么大方,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房子倒是很大,就是简陋,一应家具全无,好在三人都不怎么在意家具装饰之类的东西,只要有酒有肉常小娥和重瑜就万事大吉了。 重瑾的意思是开一家当铺或者钱庄之类的,但是她们现在还没有本钱,只好先从小本生意做起,也可以积累些经验。 重瑾领着几个兄弟开始打扫房子,安置床铺等物,常小娥和重瑜偷懒,跑到院子门口的大石头上装路人,两人背靠背坐在石头上,时不时有推着车的小贩从她们面前经过,其中有卖胭脂水粉的,还有卖各色小点心,栗子年糕等小吃的,花样百出,可惜姐妹俩囊中羞涩,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香喷喷的糕点…… 常小娥气呼呼地把嘴里叼着的草儿吐了出来,跳下来就往回走,眼不见为净,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重瑜不防,跟她撞了个正着,正要出声询问忽见常小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墙角的一丛青草。 重瑜望过去,发现那草还在动个不停,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走过去,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正蹲在那里悠闲地吃草…… 常小娥扯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会,冲着重瑜比了个我来的手势,慢慢俯下身闪电般揪住了那兔子的耳朵。 这兔子长得白白胖胖,身上还穿着一件红色丝绸裁剪的小衣,那小衣四周皆缀着明黄色的流苏,颈间还挂了一个小小的玉坠,很明显是从大户人家跑出来的。 重瑾正在帮忙打扫房舍,先前看见她两人满脸郁闷地跑出去,她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她不是小气,实在是没有办法,如果把银子交给这两个人,大概不到一天的功夫就会挥霍一空。想当初,她要是狠下心来管束她二人,今天也不会拮据至此。 眼看就要正午了,重瑾估摸着那两个人一会该喊饿了就让人先去厨房准备东西,一会她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好菜,就当是补偿一下这两个小家伙,谁知道才进厨房重瑾就看到常小娥和重瑜提着一只兔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小瑾,今晚吃肉!” “……” 两人兴奋地小脸发红,隆而重之地把那可怜的兔子举起来,齐声道,“今晚吃肉!” 重瑾还来不及询问这兔子的来历,常小娥和重瑜两人就扔下兔子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她们很无耻地扒丨光了那只兔子,拿走了玉坠,却没有告诉重瑾她们打算去当铺的事情。 城里就是方便,一会功夫两人就来到一家当铺门前,那伙计见了那玉坠神情明显一变,见那两个丫头没有注意忙悄悄掩饰了,上下打量了她们一会,笑道,“两位姑娘打算当多少?” 重瑜一愣,这玉坠触手温润,色泽透亮,看着挺漂亮的,但是毕竟是给畜生带的,应该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吧,她们两人毫无经验,一块价值连丨城的美玉居然被人用五两银子就收购了。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开心地不得了,买了许多吃的,顺便帮重瑾和弟兄们也带了一份,正胡乱走着,忽见前方路口处围了许多人,喜欢凑热闹的两人挤过去一看,原来是官府在张贴告示,上个月才来嵘城的六王爷的掌上明珠丢失了一件要紧物什,郡主悬赏三千两银子全城寻找,旁边还贴了一张图画,画上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身上那精致的小衣让人过目难忘。 常小娥的手指在“三千两”这三个字上转了半天忽然转头盯着重瑜,两人对视了片刻,跳起来就往回跑。 第二十六章 多日不见荤腥,常小娥和重瑜简直要望穿秋水了。今天的晚饭是红烧兔肉,重瑾原本以为这两人会开心,怎料她们二人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无限哀怨地盯着那锅香喷喷的兔肉。 她的三千两就这么飞了? 常小娥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煞星挡道啊,做什么都倒霉,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找个算命先生给看看。 第二天,重瑾拖着重瑜去看地方了,常小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还记挂着昨晚的事情,简单梳洗了就跑到街上找了个算命先生,那人是个瞎子,像模像样地问了常小娥几句,又敲了半天的桌子,神秘莫测地笑说常小娥今天会遇贵人。 常小娥一万个不信,她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倒霉过,自从遇到了穆襄,诸事不顺…… 常小娥猛甩头,努力不去想那人的模样,正打算接着问,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黑衣高帽的男子飞驰而来,停在路边,声色俱厉地指挥人们清理街道,全部退到路的两旁。常小娥屁股还没有做热呢就被撵到了路边,过了一会便听到远处传来敲锣的声音,常小娥纳闷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出行场面,正想着只见那些侍卫命令大家全体跪在路边。 常小娥不依了,转身就跑,结果被那几个侍卫当街拦了下来,常小娥见状忙傻笑着跑回人群中间,找了个隐蔽的位置蹲下,等了很久才看到一列队伍缓缓走来。 常小娥当然不知道来人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六王爷,她还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场面,双眼贼不溜秋地乱转,别人都低头不敢看,只有她时不时抬头瞄一眼,敲锣打扇的似乎走也走不完,常小娥正等得不耐烦,只见一顶黄色大轿缓缓出现在眼前。 前后都有侍卫把守,走在轿子最前面的是两个年轻的公子,远远看去,一红一蓝,华服贵冠,相得益彰,等到走进了,常小娥才发现那一身淡蓝丝袍的人竟然是穆襄! 在她旁边的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那人时不时拿眼瞄穆襄,英挺的眉目间透着一股少年人独有的倔强,穆襄则端坐马上,神色淡然地看着前方,两条月牙白的丝带从束发金冠两侧垂落肩旁。 这次六王下江南,依旧是由穆家接待,穆襄早就接到了消息,吩咐下人及早做好准备,对于接待皇亲国戚这一点,穆家早就轻车熟路,□□都齐全,六王爷也十分满意。 这一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六王爷偶然兴动便携带王妃并穆家家眷一起去寺里烧香拜佛,祈愿□□永远富贵昌宁。 常小娥见了穆襄就两眼出火,那一夜的情景又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常小娥想也不想随手捡了颗小石子屈指弹了出去,恰好打在穆襄左肩,她此刻根本没有注意到以穆襄的武功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小动作,只是兴头上连扔了几颗,自以为得逞了,一个人偷偷乐。 长长的队伍,走了很久才结束,结束很久以后他们才被允许起身,常小娥伸了个懒腰,帮着那位算命先生把桌子又抬了回来,正准备接着往下谈,谁料身后又响起了马蹄声,更刚刚的相比,来势更迅猛,常小娥条件反射地往后跳还是被那马蹭到了,桌子被直接撞飞了出去,常小娥趴在地上正想破口大骂,忽然一人从天而降砸到了她的身上…… 常小娥觉得肺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清空了,小身板被压得结结实实,饶是她懂点武功也经不住这样的冲击,从马上掉下来那人明显也受到了惊吓,一动不动地坐在常小娥身上。 常小娥艰难地爬起来,看清那人是个男子之后气得差点灵魂出窍,指着他的鼻子就开骂,在大街上骑马有没有公德心啊! “大胆!你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话!” 被穆襄这个女人欺负不说还要被个男人轻薄,常小娥早气炸了肺,“大大大,大你个头!我还敢打你呢!” 说着,常小娥轮起拳头就要招呼他,却被一声大喝止住了,一个身穿红色骑马装的少女从马上跳了下来,急忙扶起地上的人,接着又鬼使神差地跑来几个黑衣侍卫,为首一人滚鞍下马,跪在那男子面前。 “把她给我带回去!本……我要亲自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那人一出声,常小娥就傻了,居然是个女人。 那红衣少女忙劝了几句,说了很多好话才哄得她回心转意,常小娥看她这排场,以为面前这人就是那位满大街找兔子的刁蛮郡主,谁知那侍卫却称呼那红衣女子为郡主,而那位郡主似乎十分忌讳这神色清冷的女子。 “看在琳罗郡主的面子上,我就不追究了!”不管她是谁,常小娥一点也不想跟官府扯上关系,正当常小娥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她悠闲地说道,“只要你跪下磕头认罪,我就当这件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常小娥连王爷也不跪,怎么会跪她,于是,扯开笑脸,撒痴耍赖,想足了法子,那女子却死活不肯松口,定要她磕头不可。 常小娥没想到她骄横至此,眼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是绝对不会下跪的,只好拼命了…… 常小娥后退一步,拉弓开掌,冷着脸摆出一副认真打架的模样,那些侍卫显然不是吃素的,见她如此,忙亮出兵器严阵以待,将那女子团团围在身后。 怎料常小娥装了半天雕像,忽然转身拔腿就跑,那郡主反应极快,众人还在愣神的功夫,她已经赶了上来,一掌就拍了过来,常小娥大惊,却听她轻轻笑了一声,那一掌看似去势迅猛,却恰恰推了常小娥一把,常小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帮助自己,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逃跑。 常小娥忽然想起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说不定这位小郡主就是他口中的那位贵人,正暗自高兴,身后突然响起破风声,然后自己就糊里糊涂地被揪住了。 身后一张陌生的脸,黑衣高帽,面色冰冷,似乎是那些侍卫的领头,毫不客气地把常小娥扔回那女子面前,常小娥没想到她身边的侍卫居然身手这么棒,只好认命。 再次跟穆襄四目相对就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她作为“刁民”被关在囚车里,而穆襄则一脸冷清地站在囚车外。 常小娥毫不示弱地抬着下巴,笼着双手假装高冷,穆襄看了她两眼,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夜晚,众人在郊外的一所行宫歇脚,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子的吩咐,到了晚上也没有人给常小娥送饭,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正苦于无法,前方忽然出现一个身影,走进了,常小娥才发现是穆襄那个混蛋! 穆襄干净利落地支走看守替她解锁。 虽然她内心一万个不愿意跟穆襄讲话,但是,常小娥不想欠她人情,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穆襄沉默地领着她转过一道假山,指着不远处一条小路冷道,“直走,转过第二个弯,有一道门,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 第二十七章 面对常小娥的追问,穆襄只是沉默,常小娥不解其意,这是施恩不图报的意思?还是说……做了亏心事,对她的补偿? 事实证明常小娥还是把穆襄想象得太美好了。 她是穆襄刚过门的新娘,一连消失了几个月,穆家的人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即使知道老太君会不悦,穆襄也只能推说常小娥思乡心切,回旻京探亲去了。穆襄原本打算一段时间以后安排一出戏,就说常小娥病死在回程中或者半路被人劫杀,就算会惹族中长辈多话,她也不想再冒险把常小娥留在身边,谁知道今天她忽然又冒了出来。 常小娥追问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嘟嘟哝哝地发牢骚,忽一眼瞥见穆襄脖颈下方有一块浅浅的痕迹,她明知道这是被自己“扔”出来的,却有意坏笑着问道,“我说,你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穆襄见她啰里啰嗦不肯走,知道她是在为那夜的事情生气,可是那一晚她也是身不由已,今天在街上之所以没有还手,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没想到才一会的功夫,她就被人绑了进来,真是个惹事精。 常小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穆襄却不甚在意道,“这个嘛,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 “……” “你现在不走,一会儿宴席散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听到穆襄口气不善,常小娥也不甘示弱,“你以为我乐意呆在这里,要不是那个女人死皮赖脸求我来,我才不来!” 穆襄蹙眉,刚想劝她不要招惹那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穆襄担心穆家的人看到常小娥,忙把她拉到旁边一处山石后,下一刻,果然见一群丫头说说笑笑地从廊前经过。 穆襄只顾着躲,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姿势的不妥,此刻,她正双臂撑在常小娥头侧,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她是无所谓,常小娥可十分介意,微微一愣,伸手就推她。 “男女授受不亲……” 条件反射的一句话把气氛搞得更加诡异。 过去,常小娥撒泼的时候,穆襄从来也不会认真跟她计较,但是,今天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好的耐心。冷不丁被常小娥推了一把,穆襄甩甩袖子,不客气地拂了拂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看瘟疫一样盯着她,“既然这么不想看到我,以后就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话音刚落,只听花园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一边叫着穆襄的名字一边走了过来,常小娥只得藏到重重树影之后,来人正是常小娥在街上见到的那个骑马少年,那人热情地唤着穆襄。 “一转眼席上就不见了穆兄的身影,快快随我回去,今夜定要一醉方休!” 说着那人便上来拉穆襄的手,穆襄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笑道,“难得世子好兴致,穆襄本该舍命相陪,只是穆襄的酒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怕扰了世子之兴。” “叫我子勖好了,一口一个世子听着怪别扭的,穆兄不必谦虚,我早就听说穆兄千杯不醉, 如今相见恨晚,定要喝个痛快!” 穆襄还在礼让,那世子却一把携了她的手,强拉着往大堂那边走去,常小娥见穆襄面色尴尬,一时得意忘形,一个不小心“啪”一声脆响,扯断了旁边一棵小树上的枝桠。 “谁?谁在那里?” 那世子十分惊觉,听到声音,右手下意识抓紧了腰间的佩剑。 “子勖莫急,这行宫这么大,说不定会有野狗野猫混进来,一点小事,不必紧张。” 那世子听到穆襄唤他子勖似乎十分受用,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就是个急性子,穆兄别见怪!” 穆襄有心想引他离开,方便常小娥逃跑,赔笑了两句,主动引他回席,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哎呦”的声音,这一次,那世子听得真切,“噌”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大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常小娥暗叹穆襄就是个乌鸦嘴,她才说完,就飞来一只鸟把常小娥的肩膀当马桶用了。子勖一声大喝惊动了戍守的侍卫,一群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垂首待命,恰好又有人来报常小娥跑了,子勖皱眉,问常小娥是谁,那侍卫只得老实答了,眼睛却直往穆襄身上瞄。 子勖见了便悄悄问穆襄,“你认识?”穆襄绺了绺鬓边一缕长发,笑得云淡风轻,“没听过。” 常小娥见了这阵仗,八成是把自己当刺客了,见几个侍卫慢慢向自己逼来,瞅准了机会,架起轻功就逃,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可是,目标太大了,这群侍卫都不是吃素的,她一跳,别人就看到了,借着夜里花园的奇怪地形,常小娥左闪右躲,世子命令抓活的,侍卫们也不敢下重手,登时演变成一场猫追老鼠的闹剧。 正在此时,六王爷和穆家众人也出来了,见到几个丫鬟扶着老太君颤巍巍地走来,穆襄扶额,忽然觉得头疼地厉害。 常小娥蹦跶了一会还是没有逃过被抓的命运,被两个侍卫架到众人面前时,别人倒还没有什么反应,苏锦心先大叫了一声,“这不是嫂子吗?” 穆家众人面面相觑,常小娥不是回京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跟个女贼一样窜上蹿下。 那世子听苏锦心叫她嫂子,心中疑惑,只拿眼睛望着穆襄。 穆襄只得越众而出,屈膝半跪,“穆襄有罪,让王爷和王妃受惊了,此女的确是穆襄刚过门的妻子,前些日子回京探亲,今天刚刚回府,本应先来拜见王爷和王妃,只因在花园里跟穆襄发生了点争执,才会引出这一场闹剧,穆襄替拙荆向王爷和王妃请罪!” 她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六王爷哈哈笑着让她起身,众人见状只得赔笑,穆家的人纵然有怨言也不敢当着王爷的面发泄,那穆老太君看了常小娥两眼,冷着脸转身,被丫鬟们搀着仍旧随六王爷回席,众人也一哄而散。 只有那位子勖世子打量了常小娥一会又把目光转向穆襄,语气凉凉地说道,“嫂子姿容绝佳,穆兄真是好福气。” 穆襄不答,只听他酸溜溜地又补了一句,“原来穆兄逃席是为了嫂子……” 常小娥见了他这副光景,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丨八分,敢情这小世子喜欢上穆襄了?看他年纪轻轻,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真是个痴情的傻小子,连好赖人都不分!人都走光了,常小娥还只管看着子勖的背影哀叹。 “闹够了?” 穆襄冰冷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常小娥胡乱动着胳膊,“又不是我想闹的,你早点把他引开不就没事了吗?欸,他知道你是女人吗?” 常小娥忍不住八卦,穆襄一点也不想搭理她,常小娥嗤之以鼻,转身就走却被穆襄拦了下来,“你走了我怎么办?” “……” 如今既然闹得人尽皆知,常小娥此时离开,穆襄岂不是要成为别人的活靶子,她还没有笨到这个地步,既然常小娥自己撞了上来,那就只能接着扮演她的夫人。 第28章 穆襄这次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把话撂在那里了,心甘情愿留下自然好,不想留那也由不得她了。 虽说常小娥在那间破庙里就已经知道了穆襄的底细,自己这一走,她少不得要独自面对穆家的责问,说不定穆家还会替她另外娶一个新娘子,说不定哪天身份就拆穿了,说不定……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为了穆襄自己要一辈子呆在穆家不成?她可没有这么好心。 何况—— 追忆往事,常小娥满脸不忿地盯着穆襄,这个禽兽是罪有应得。 穆襄会意,常小娥还是在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吧,怎么做才能让你泄气?” 常小娥的意思是满清十大酷刑一起上,穆襄不假思索地说好,常小娥惊讶,“你确定?” 穆襄的笑容颇有几分自负,然而那浅笑稍纵即逝,常小娥那三脚猫的功夫,她根本不放在眼里,不过,一念至此,忽然想起常小娥这样的人,必须要有好东西才能吊着她的胃口。 银子是常小娥的死门,武功差也是常小娥忌讳的,穆襄橄榄枝才抛出一半,常小娥就心旌动摇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那白日里的红衣女子走了过来,适才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那郡主已经知晓,她性格豪爽,觉得常小娥十分有意思,常小娥对她也颇有好感,说了没两句话,脑仁一热就跟人“称兄道弟”起来。 琳罗觉得常小娥十分有趣,自小别人畏惧她郡主的身份,没有几个人敢跟她讲交情,今天跟常小娥一见如故,一会的功夫居然就混成了朋友,实在是意外之喜。 总而言之,常小娥今晚是走不了了,但是,她不回去重瑾重瑜一定会着急,穆襄差人替她传话,常小娥正在犹豫就被琳罗郡主强拉着玩去了。 这边重瑾重瑜听说以后大为震惊,姐妹俩没想到常小娥又栽到穆襄手里去了?重瑜的意思是即刻就要前去“救援”,凌风闪身拦在她的面前,低沉道,“主人并没有强迫她,常姑娘是自愿留下,如若不然,主人也不会特地差凌风跑这一趟来给两位姑娘送信。” 重瑾觉得他的话有理,也跟着劝妹妹,后又对凌风说道,“你请回吧,就说我们已经知道了。”重瑜不解,重瑾的意思是明天去见了常小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现在跟他纠缠只能浪费时间。 常小娥换了身衣服,跟着那郡主满院子乱跑,两人虽然身份特殊,但毕竟才十□□岁的年纪,况且这行宫比穆家还要大上一倍,两人边走边聊,无所不至。 王爷向来纵容这个女儿,听说了也不理论,但是,老太君却心内不悦,这一来二去,好不容易对常小娥升起的好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她认为常小娥既然当了穆家的媳妇就应该遵守穆家的规矩,如今这样疯疯癫癫简直丢尽了穆家的颜面。 常小娥跟郡主混熟了以后,忽然想起那兔子的事情,但是,又不好直接说被自己给吃了,只能旁敲侧击,“你喜欢小动物吗?” 琳罗不疑有他,爽快地答道,“喜欢啊!” “那你有没有养过什么宠物,比如,猫啊,狗啊,兔子之类的……” “这倒没有,相比那些小动物,我更喜欢马儿,我们王府的马厩里有三匹神驹,跑得可快了,据说是从西域弄来的,改天你来京城,让你见识见识……” 琳罗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三匹马来,常小娥却半句也没有听进去,这兔子不是她的是谁的?告示上明明写着郡主嘛。 下人来报,王妃有事叫郡主过去,常小娥只得一个人在院子里乱逛,信步走到一间小院前,穿过月洞门,看到一排紫藤花架,院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莲花池,上面飘满粉色的荷花,那荷叶只有腕口大小,花朵也小小的,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常小娥的耳朵大,常小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巧可爱的荷花,一时好奇,走了进去。 常小娥玩弄了半天,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凝神细听,似乎就在附近,可是,面前那道门是反锁的,无奈之下,常小娥跳到花架之上,视野果然开阔了不少,一眼就看到了那院子中被吊着打的女孩。 旁边一张美人榻,榻上卧了一个女子,正悠闲地逗弄着怀里的猫咪,吩咐下人重重地打,常小娥视力绝佳,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子正是日间要她磕头的那一位,虽然换了女装,但是她清冷的眼神和精致的五官实在让人无法忘记。 被吊着的女子似乎是她的侍女,浑身上下被打得鲜血淋漓,嘴里也吐血不止,连求饶也不敢,只管嘤嘤哭泣,常小娥对这跋扈的女子第一印象就很差,看到她如此虐待下人,心中不忿,忍不住出声戏谑,“喂喂喂,你再这么打下去,她就要死了!” 院子里除了那可怜的侍女外,还有几个侍女,听见声音纷纷震惊地抬头,只见墙角上坐了一个陌生女人,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侍女站出来,指着常小娥怒道,“你是什么人,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一边说着一边高声唤人,常小娥懒得跟她斗嘴,打着哈欠从墙上跳了下来,那女子见了她倒是比想象中要沉着冷静地多,“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你没有听说过吗,朋友多了好办事,我人缘好,普天之下都是朋友!” “我只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依你的话,我们也是朋友了?” 常小娥见她并没有像那些侍女一样,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心中的反感消了不少,施施然走上前来笑道,“你要是这么算也行,不过,我的朋友可没有像你这么凶的!” 那女子听出常小娥话里的讽刺,笑道,“她弄丢了我的东西,难道不该打?”眼眸一转,又问道,“你跟穆家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跟穆家有关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出了牢笼,如果一个陌生人就能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院中,那么她早就死了几万次了。 正说着有个侍女走了进来,趴在那人耳边小声嘟哝了几句,那女子脸色一变,叱道,“把人带来见我!” 常小娥见了那当铺的伙计再联想之前郡主的话便猜到这兔子的主人八成是面前这个女子,她这么凶,要是知道自己吃了她的兔子还不生吞活剥了她,一念至此,忙趁着人还没有走近就起身告辞,一溜烟出了那院子。 那女子的注意力都被这当铺的伙计吸引了,也没有功夫在意常小娥。 众所周知,常小娥是穆襄名义上的夫人,自然是要跟穆襄住在一起,下人也没有特地替她准备房间,夜深了,常小娥便被送到穆襄的住处。 无论穆襄怎么说,常小娥对那夜的事情就是耿耿于怀,穆襄也不强求她喜欢自己,依旧把床让给她,自己独坐灯下看起书来。 知道她是女人之后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常小娥不再处处忌讳,换衣服的时候也不避人,倒是穆襄猛地别过头去,皱着眉头不说话。 常小娥换了衣服,叽叽咕咕了半会子,加上穆襄也不反驳,觉得肚子里的气消了不少,看穆襄也不像之前那么讨厌了,随手拿起桌上的佩剑问她,“你那武功是怎么练的?抽空教教我呗?” 穆襄知道她野惯了,要想让她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少不得要拿出点东西来吸引她,当下便应允明日教她练剑,常小娥喜出望外,顿时觉得穆襄的形象比之前又高大了那么一点点!一高兴起来就把那要复仇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拿着穆襄的剑在屋里像模像样地比划了几下。 第二天,常小娥就起床缠着穆襄教她武功,穆家大小事情都要由穆襄来打理,六王爷还未回京,她根本抽不出时间来照看常小娥,好在还有个小郡主一大早就来找常小娥,穆襄趁机脱身,到了中午才回房。 常小娥也刚从外面回来,软趴趴地倒在床上,一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模样,这小郡主真是精力旺盛,所谓一物降一物,她终于找到比她还能闹腾的人了,真是活生生要了她的命。 院子里传来声音,常小娥以为又是琳罗来了,忙跳起来钻到屏风后嘱咐穆襄,“就跟郡主说我不在!” 话音刚落,几个侍女摸样的人已经走到了门前,为首一个穿戴颇华丽,虽是侍女,看起来也跟半个主子差不多了。 那人见了穆襄也只是微微屈膝行了半个礼,笑道,“奴婢斗胆请问穆少爷,少夫人何在?” 常小娥听见声音知道不是琳罗,捂着胸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大喇喇坐到桌边,拿起一杯茶就喝。 第29章 她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何事,穆襄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刚想说话,只听那侍女看似恭敬实则傲慢道,“我们主子有请,希望少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常小娥跟着琳罗跑了一上午,腰酸背疼,简直累散了架,随口道,“我现在太累了,一会再去吧!” 那侍女乍然变色,冷道,“这话少夫人还是自己去跟我们主子说吧,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少夫人体谅!” 穆襄暗自思忖,那女子身份特殊,就连王爷也讳莫如深,只说是宫中一位贵人出来散心,当今天子不过三十出头,膝下虽有几个公主却年龄尚小…… 穆襄先常小娥一步起身,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晚生陪她一起去吧!” 那女子晚间差人打听,已经知道了常小娥的身份,今天见了他们两人一起前来,便笑道,“穆少爷也来了。” 穆襄恭敬行礼,常小娥闷闷不乐,这女子高高在上的口气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那女子跟穆襄寒暄了几句,目光转向常小娥时忽然声色俱厉,冷道,“跪下!” 常小娥自然不跪,穆襄也听说了在街上发生的事情,但是,昨日既然没有责怪,何故今天会如此,那女子也不多言,拍拍手,早有几个侍卫领着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跪在当下指着常小娥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常小娥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昨天走的匆忙还是让这伙计给认出来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常小娥不答,那女子询问那只兔子的下落,常小娥此时方回过神来,狡辩道,“那玉坠是在街上捡到的,我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兔子!” “哼,你这是不打自招了,我有说过我丢的是兔子吗?” “……” 常小娥吃了瘪,暗想这女子好生厉害,居然一句话就被她识破了,只好闭嘴,之后,那女子再三追问那只兔子的下落,常小娥却一概推说不知道,那女子暴怒,命令人把常小娥拉出去打一百大板! 穆襄从两人的对话中隐约已经猜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问,常小娥又闯祸了,以常小娥的性格,这兔子八成是被她吃到肚子里去了。 那女子也不是好骗的,见常小娥不肯说真话便动了气,在她看来,她没有让人立刻宰了常小娥已经是给足了穆家颜面,这一百大板简直是便宜了常小娥。 这里的事情很快便传了出去,连王妃也亲自来劝她不要动气,常小娥暗暗呐喊,这人连王妃的账也不买,难不成是皇后? 穆襄听到王妃称她为“娘娘”时便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当朝天子虽然有三宫六院,却偏宠曦贵妃一人,今随六王下江南,虽说是亲兄弟,也于礼不合,如果不是那位性格古怪又颇得圣宠的贵妃娘娘,谁有这个本事说动皇上? 穆襄心知常小娥这次闯了大祸,担心她会火上浇油,赶在常小娥之前负荆请罪,只说自己管教不严才会导致常小娥犯下大错,她愿意代其受过,此话一出,不仅在场的人惊了,常小娥更是震惊地只知道瞪眼。 “既然穆少爷护妻心切,那本宫就成全你!来人,拖出去打一百大板!” 话已经出口,别人倒不好再求情了,常小娥气呼呼地喘着气,小胸膛一鼓一鼓的,咬牙不语。那贵妃笑道,“穆小夫人似乎很生气?” 常小娥运了半天气,忽然笑了起来,“谁说我生气了,我开心地很,贵妃娘娘又漂亮又聪慧,心地善良,温柔可亲,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能不开心吗?” 常小娥双眼火星乱迸,嘴里却像沸腾的水,咕嘟咕嘟把贵妃娘娘夸了个天花乱坠,但是,谁都知道她这是说得反话,可是,她语气恭顺,尽捡好听的说,就是那娘娘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话虽如此,穆襄还是替常小娥挨了那一百大板,下午的时候,重瑾重瑜来找常小娥,常小娥见了她姐妹俩也闷闷不乐,姐妹两虽然不知道常小娥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但是,重瑾还是实事求是地说,“既然如此,就让重瑜留在这里陪你,那边的生意还是需要人来打理,我来盯着吧,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靠穆家,这样一来,就算将来跟穆家闹翻了,也不至于流浪街头。” 重瑜点头不已,常小娥却无精打采,送走了重瑾,常小娥托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在房门前转了很久也没有敲门。虽然挨了打,但是穆襄毕竟武功绝顶,身体底子也好,况且这些侍卫碍于穆家的情面,也没有下重手,因此,实际上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严重。 此刻,穆襄正歪在榻边看书,看见窗户上来回晃动的影子不禁好笑,扬声便唤常小娥进屋, “我要是不出声,你今晚是不是准备替我守夜?” 常小娥无精打采地跑到床上趴了一会儿,忽然又爬起来,捡了个凳子挪到穆襄身边,“那女的这么对你,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 常小娥无语,这话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穆襄翻着书本,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你倒是比我还要生气……” 常小娥无言以对,她的确有些内疚,毕竟是自己闯出来的祸,无缘无故欠了这么大个人情,心中也不安,罗里八嗦说了一串有的没的,却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如果你不想欠我什么的话就帮我做一件事……”穆襄合上书,目光中多了几分认真。不用明说,常小娥也能猜到她是要旧事重提,“你想让我留在穆府替你打掩护对不对?” 穆襄点头,她们似乎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认真商量这件事情,“你愿意留下的话,我依旧会教你武功,每个月还会另外给你一千两,你要走的话,我也不会强留,你可以考虑好了再回答我。” 话虽如此说,但是,常小娥刚刚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此刻,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起床,穆襄就听到了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不过,常小娥提前给 穆襄提了个醒,她答应穆襄不会主动招惹别人,但是,别人要是惹她,她也绝对不会忍着。 穆襄点头应允,常小娥才放下心来。 自此以后,她这穆少夫人的帽子是脱不掉了,而且当初常小娥只是把它当做一份工作来对待,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居然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赔了进去! 这几天常小娥对穆襄温柔地不得了,晚上主动把床让给她,自己睡地上,那榻太窄了,常小娥睡不惯,但是穆襄有伤在身,让她去睡似乎太没风度了,于是乎,常小娥便抱了被子睡地上了。 穆襄睡眠很浅,况且习武之人,最忌讳安图享乐,夜里几次醒转,瞥见常小娥那毫无防备的睡姿时穆襄总是忍不住发笑,这人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凭他外面刮风打雷,她自悠闲自在,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一点正经事也不干,不过,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自己的多管闲事,事后,常小娥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帮她,穆襄沉默,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明明是讨厌这小丫头的却总是忍不住维护她,难道是因为愧疚? 穆襄辗转难眠,左思右想也理不清思绪,当时她只是条件反射,不想看常小娥吃亏,她知道再纠缠下去,常小娥就不只挨板子这么简单了,至于深层次的原因,穆襄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她想不通,直到有一次常小娥忽然问她是不是想卖个人情给她的时候,穆襄才恍然大悟,这个解释似乎说的过去…… 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偶尔也会聊聊天,穆襄在亲耳听到常小娥说把那兔子吃掉以后摇头苦笑,并嘱咐她千万不要随便乱说,小心惹火烧身。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常小娥见了那贵妃娘娘便绕道而行,或者装路人,或者插科打诨,死活不肯正眼看她一眼,面上恭顺实则变着法地气她。 这一日正巧又在花园里遇见了她,她一个人迎面走了过来,常小娥闪躲不及,只好木然地站在当地行礼,眼珠子依旧不肯往她脸上扫一眼。 “难道本宫是无盐丑妇不成,你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常小娥心说这女人心理变态,整天抱着只兔子以为自个儿是嫦娥转世呢,她看也是罪,不看也是罪,横竖就是想找茬,常小娥还记得穆襄说过的话,谨言慎行,她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当今天子的枕边人,嘴里抹了蜜一样,只要贵妃责难,便满口跑火车,大赞贵妃美貌如花,这样口是心非、又满面笑容的姿态真是让人有火也发不出,只得干瞪眼。 第30章 那贵妃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常小娥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一转身拉着那小郡主和重瑜跑去玩耍了。 重瑜也是个没成算的性子,跟那郡主一拍即合,三人都会武功,偶尔也会比划比划,常小娥是每次都会输,输了以后就去找穆襄指点一二,卷土重来,再输,再来,一来二去,武功竟然长进了不少,自此以后对穆襄的崇拜更胜往日。 这一日,常小娥使坏在那贵妃的洗澡水里放了一只青蛙,跟重瑜躲在窗下,听到里面传来尖叫声时两人无声大笑,一溜烟逃回了自己院中,笑个不停,常小娥捧着肚子进屋,冷不防看到穆 襄衣衫半退倚在榻边,好像在上药。 穆襄听见声音,穿衣的动作快如闪电,常小娥咋舌,瞧她这动作,比耍剑还快! 看到穆襄身上的伤,常小娥一方面内疚,一方面又觉得穆襄真是可怜,碍于自己的身份,连上个药都要偷偷摸摸的,一时同情心泛滥,常小娥主动请缨替她上药。 穆襄越是推辞,常小娥便越大度,满嘴都是那句“都是女人,怕什么”,穆襄微一沉吟,缓缓退下了身上的衣服,侧着身子,长发全部拨到一侧,露出整张背来,常小娥见她如此,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刚刚的豪情消失地无影无踪,但是,话已经放出去了,也只得硬着头皮替她上药。 雪白的肌肤上横卧着几道伤痕,淤血虽然已经消散,但是,伤口处依然有些浮肿,常小娥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静谧地让人浑身不自在,好像悄悄钻进耳朵里的头发丝一样,撩地人心痒痒的。 即使同为女人,发生了那样的关系之后,常小娥不能不敏感,莫名其妙,常小娥的目光忍不住上移,盯着她的耳朵发呆,穆襄连问了几声都不见她回答,转过身来恰好撞上了她直勾勾的眼神。 四目相对,俱是一愣,那夜的零星片段同时从两人脑中划过,穆襄掩饰着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常小娥也猛地回神,刚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盯着她发呆,常小娥忙站起来,把那药瓶丢到桌上,撒腿就往外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边说边冲了出去,恰好跟来人撞了个满怀,穆少卿一脸笑容地看着她,笑眯眯道,“嫂子这是往哪里去?” 穆襄听到人声早就穿好了衣服,迎了出来,常小娥见是那个好丨色鬼,转身就想走,但是,看清他身后的秦桑妍时忍不住脚步一顿,重新跟着走了进来。 那秦小姐的目光几乎要长到穆襄身上,瞧她这副痴情的模样,常小娥忍不住想象这秦小姐知道穆襄是女人以后的反应。 原来是在商量那王爷离开的事情,这段时间穆府为了接驾,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了,下个月又赶上老太君做寿,少不得又要用钱,穆少卿此番前来正是为此。 穆襄斟酌了片刻,笑道,“不知道三弟有什么想法?” 穆少卿听她如此问便把苏锦心早早就交待的那一套,一字不差地照搬了出来,无非是要下套给穆襄钻,打探一下穆家的虚实,穆襄心知肚明,面上只装作不知,随机应变。 常小娥虽然听不懂两人话里具体所指,但是,从两人的神色间多多少少还是领会了一点深意,做弟弟的要拆哥哥的台,哥哥不能明摆着说不行,还要邀请弟弟一起上台来玩玩…… 只是这秦小姐的来意,常小娥有些搞不清楚了,穆少卿说完便告辞了,秦桑妍却不肯走,垂首不语。 常小娥体谅她们旧情人见面,定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忙笑着起身,推说自己有事,闪人了,临走时还悄悄捏了穆襄一把,那意思很明显,你小子真牛,我看好你! 晌午时间,大多数人都在睡午觉,虽说还没有到夏天,但是午后阳光懒洋洋的,的确让人打不起半点精神。 常小娥喂了一会的鱼儿,又转了回来,坐在回廊下打哈欠,伸懒腰,嘴刚合上,只见那位秦小姐红着眼圈走了过来,常小娥心说这穆襄真不懂地怜香惜玉,就算拒绝人家也应该委婉一点嘛,四处留情不说,还处处惹人伤心。 常小娥正哀叹不已,那秦小姐已经走到她面前,双眼不住的打量常小娥,常小娥见了她也只是笑笑,接客的礼数甚是不周全,秦桑妍倒不像是个刻薄的女子,虽然看不惯常小娥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出言讥讽,只幽幽道,“我本以为他喜欢性格温婉的女子,所以我一直都乖巧可人,没想到,她喜欢的竟然是柳小姐这样真性情的女子。” 她的语气并不惹人讨厌,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常小娥见她滚下泪来,忍不住劝道,“你别哭啊,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她,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我不介意,你们随意!” 听了她这话秦桑妍不喜反怒,步步紧逼,边向前走边斥责常小娥这是不尊重她更是不尊重自己,常小娥头大,她完全搞不懂这些小姐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又不能直接告诉她穆襄是个女人。 那六王爷隔天便回京了,常小娥百般不舍地跟那小郡主告别,那小世子也不停跟穆襄约定他日来京定要去王府看他,唯有一人,轿前冷清,虽然有无数侍女尾随,却无一人愿意或者敢上前跟她告别,常小娥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位傲慢的贵妃娘娘。 但是,那娘娘走之前却让人带信给常小娥,“他日一定要常小娥赔给她一只兔子”,常小娥不解其意,穆襄见了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得罪了这样一个人,无论对常小娥还是对穆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重新回到穆府,常小娥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的院中,找出那把剑来,再次请求穆襄教她武功,穆襄没有办法,只得教了她几招,常小娥学的很快,几天的功夫就消化了,又来请教。 时值傍晚,穆襄正在抚琴,十指微动,一首高山流水洋洋洒洒地倾泻而出,常小娥拿着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半天的美人临窗抚琴图,依旧笑嘻嘻上前,停在穆襄面前。 一曲终了,穆襄随意拨弄着琴弦,望着窗外不语,常小娥见她无视自己,挑了根弦,嗡的一声拉回了穆襄纷繁的思绪。 “上次的剑法已经练熟了?” “恩恩!” 常小娥点头不已,穆襄却没有了下文,只管出神,常小娥在她眼前挥挥手,“我还要学新的!” 穆襄一指轻轻捻着琴弦,点头不语,常小娥见了她这副失魂落魄的光景,知道今天大概是学不成了,收了剑旁敲侧击地询问穆襄那蓝馆主的消息。 穆襄嗤笑,“你看上人家了?” “我才不像你那么随便呢,我是喜欢人家的气质,多有风度啊!” 穆襄一愣,旋即笑道,“你这人真是……喜欢什么都这么直接吗?” “不然呢!” 穆襄不再接话,常小娥便怂恿她不如趁着夜黑,一起出去逛逛,反正她武功这么好,也不会被守卫发现,原本以为穆襄会拒绝,常小娥都劝她的话语都想好了,谁知穆襄却欣然应允。 无名教中。 离朱是水行月的闭门弟子,上面还有两位师姐,其中一位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向来入不了离朱的眼,但是,她却对另一位名唤白音的师姐深为忌讳。 这一日白音从外面回来,见到教众抬了几具尸体掩埋,便走上前来询问了一番,果然又是离朱所为,自从离朱掌管无名教的戒律堂以来,被酷刑折磨致死的人数每个月都在增加,虽然是水行月的意思,但是离朱的手段之残忍也让人不寒而栗。 面对白音的质问,离朱向来是沉着冷静的,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白音是无名教的大弟子,从小跟在水行月身边,在江湖上也有一定的地位,水行月曾经示意会将无名教传给她,离朱没有想到她会拿这话来压她。 这一点,她倒是忘了…… 一念至此,离朱便起身告罪,说自己年纪小,大约误解了师傅的话,希望师姐体谅,又亲自在崖边的望鹤亭摆了酒菜,邀请白音同席。 白音素日把她当做小妹妹一样看待,今日之所以出言相劝也是担心她步入歧途,离朱笑着一一答应了,亲自起身替她斟酒。 酒过三巡,离朱忽然起身走到崖边瞭望群山,眼中豪情万纵,目光更是迷离憧憬,白音随后跟来,师姐妹两个并肩而立,离朱轻轻踢了踢脚下的一枚石子,那石头顺势滚下山崖,连回声也没有。 “师姐,你知道师妹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第31章 常小娥的大少奶奶生活实在有些悠闲过度,丰衣足食,无忧无虑,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外,几乎每天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琢磨穆襄教她的那些武功,无聊的时候,穆襄也会答应她晚上出去逛逛。 安逸的生活逐渐平复了常小娥对穆襄的戒心,除了每天追着她要求“更换”招式之外,常小娥也不再轻易惹祸。 在外人看来,两人“相敬如宾”,夫唱妇随,人前常小娥乖巧守份,只要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穆襄也不再为难她,只要常小娥不惹事,一些细节上的小事,穆襄也会悄悄帮她摆平,至于夜里,自从穆襄伤好以后,大床再次归常小娥所有。 彼此相安了一月有余,这一日晌午,太阳暖洋洋的,常小娥躺在屋顶上晒太阳,无聊地打着哈欠,渐渐觉得日子有些太过无聊。 穆襄屋子里的那些古董器玩已经引不起她的兴趣,就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她折腾了个遍,而且穆襄最近忙着生意上的事情,没有时间陪她去玩,至于重瑜,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回到穆家以后就常常缠着穆襄身边那个叫凌风的比武,常小娥难得落了单,百无聊赖就喜欢一个人跑到屋顶晒晒太阳,看看月亮…… “很无聊?” “无聊死了……” 常小娥头枕双臂,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声音,也不看来人,下意识就做出了回答,睁开眼睛,看到穆襄笑吟吟地站在她的身边,眉眼弯弯,神色安静,不论何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常小娥“恩”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位置接着闭目养神。穆襄挨着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常小娥聊天,双手随便一放,手下硬硬地扎手,掀起一片琉璃瓦,居然从下面掏出一些金银首饰来,两人面面相觑,常小娥干笑了几声,假装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穆襄心下了然,也不追问,当着常小娥的面,把东西又放了回去。 常小娥:…… 常小娥理亏,从房顶上下来以后,跟在穆襄身后不停“解释”,这只是“巧合”,穆襄本来也没有打算跟她计较这些小事,见她义正言辞,滔滔不绝,把之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忙转身制止,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常小娥刚住嘴,门忽然开了,一个娇俏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只见素云脸色苍白地端着茶具站在门边。 常小娥没有料到屋里有人,虽然吃了一惊,但是,见是素云,也便不在意了,进了房中,便大大咧咧坐下吃茶,反倒是穆襄,望着素云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安静了没一会的功夫,常小娥又开始不安分,一个劲地撺掇着穆襄陪她出去逛逛,之所以要征求穆襄的同意是因为常小娥跟穆襄约定,只有在穆襄的陪同之下,常小娥才能出府,否则就不再教她武功。 “你想去哪里?” “妓院!” 常小娥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回答只换来穆襄淡淡的鄙视。 “又是妓院?” 虽然前一段时间,穆襄迫于无奈曾经带常小娥去过几次,但那并不表示穆襄赞同这种做法,烟花之地,见识一下便好,常来常往就不必了,但是,常小娥却乐此不疲,每次出门定要换上男装,直奔青楼,虽然只是听歌谈笑,穆襄也颇为不自在,用常小娥的话来说,她原本可以不去,但是,穆襄担心常小娥会闯祸,左思右想还是跟了去,不知不觉间,穆襄的注意力全部被常小娥吸引了。 两人尚未争辩出结果,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常小娥不用看也能猜到是重瑜又在找凌风的麻烦,那个男子长得倒是挺英俊,就是表情太木讷了。 出去一看,果然如此,重瑜正在跟凌风过招,常小娥正无聊,也不劝阻,就当做看热闹了,岂料穆襄却一声冷叱,凌风不敢再还手,忽然收了剑,直愣愣站在原地,重瑜没有料到他会忽然收招,一个不妨,划伤了凌风的手臂,鲜血如注,重瑜见状登时撂下剑向凌风奔去,但是,无论她怎么做,没有穆襄的命令,凌风坚持站在原地,不肯去敷药。 重瑜搞明白了原因,继而将矛头转向了穆襄,穆襄不理会她的怒火,淡淡扫了这两人一眼,心头忽然升起一阵薄薄的无奈。 正在此时,院外传来几点人声,穆襄瞥了凌风一眼,凌风会意,不顾流血的伤口,拉着重瑜,架起轻功消失在房顶。 他们刚刚离开,一群人便从月洞门外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穆明曦和苏瑾心,身后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尚未走近,常小娥便听到苏锦心的调笑声,常小娥虽然讨厌这两个人,但是,见了这个阵仗,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反正她现在是柳丞雪的样貌,就算说错话也不会有人敢把她怎么样,正思量着,常小娥忽然看到地上那一小滩血迹,正是凌风留下的。 常小娥大惊,正满脑子想法子,穆襄已经先她一步迎上前,恰好挡在那摊血迹面前,彼此寒暄了几句,穆襄便让人进屋,常小娥还没来得及感叹穆襄机灵,那穆明曦忽然停下来,转向常小娥笑道,“我们来了丞雪也不说话,难道是不欢迎我们?” 她边说边向前走,此时穆襄已经退到一边,眼看穆明曦就要踩到地上那一滩血迹,千钧一发之际,常小娥忽然大喊一声“有老鼠”,抱起旁边一盆花就丢了出去,穆明曦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那花盆恰好落到穆明曦脚下,四散的泥土恰好遮住了地上的血迹。 眼见危机解除,常小娥暗暗松了一口气,穆明曦大怒,指着常小娥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居然敢拿花盆来打我?” 众人也被常小娥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大白天的,哪里来的老鼠? 常小娥见她发怒,不慌不忙地笑道,“小姑姑不要生气嘛,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院子里常常会有老鼠跑来跑去,丞雪家贫,自然是见惯了,只是小姑姑身娇肉贵,万一被老鼠咬了那还了得!哎呀!这边还有一只!” 说着常小娥向前一跳,扑到穆明曦和苏瑾心中间,她动作快且迅猛,穆明曦被她一碰,差点摔倒,一方面心下不忿,一方面又担心脚下真的有老鼠,被常小娥撞地东倒西歪,勉强拉着苏瑾心才没有扑到地上。 苏瑾心虽然不知道常小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这院子天天打扫,每日又有值班的婆子,哪里来的老鼠,不过,惹怒了穆明曦,常小娥只有吃亏,她乐得看好戏,拉扯了一会,穆明曦果然失去了耐性,一挥手,甩开苏锦心,指着常小娥怒道,“根本就没有老鼠,你是故意戏弄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微一沉吟,穆明曦又把目光转向穆襄,冷笑道,“你这个夫人胆子倒是很大,连贵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我这个做姑姑的了……” 众人鸦雀无闻地站在廊下,一声也不敢吭,常小娥装作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穆明曦目中火光隐隐,在瞥到身旁的穆襄时忽然嫣然一笑,施施然笑道,“听说你武功不错,常常跟襄儿在院中比试,就连身边的丫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随便动动手就把穆管家打到站不起身,有没有这回事?” 常小娥大惊,她没有想到穆明曦居然知道了穆通的事情,那穆通是不是把自己的底细都说出来了? 第32章 其实常小娥的心里并不是特别害怕,被拆穿了大不了就走人嘛,她可以去找重瑾,难道穆家的人还会生吞活剥了她不成?一念至此,常小娥胆子更大,眼珠子乱转,一点认错的意思也没有。 穆襄也猜出了常小娥心中的想法,担心她受不了气爆发,一步向前挡在常小娥的面前,对众人笑道,“丞雪年纪小,不懂事,的确有些调皮,但她心地善良,谦顺恭敬,怎么敢对姑姑不敬呢,依襄儿看,今天的事情只是个误会,姑姑一向疼惜晚辈,不如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吧,再说,这几日,老太君身子不爽,如果闹大了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难免又要添堵,襄儿日后定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她闯祸。” 穆襄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穆明曦也只好算了,茶也不喝,甩袖走人,常小娥见状,捡起地上的菊花,双手捧着拿去换盆,满面笑容,嘴里还哼着小曲,一点也不像个刚刚被刁难过的人。 “你不担心穆通会把你的事情说发出去?” 常小娥蹲在地上摆弄新的花盆,头也不抬,“不是有你嘛,你让我假装柳丞雪,那就要保证我的安全!” 常小娥填好了土,抖抖手上的泥土,站起来,拍拍穆襄的肩膀,“我信得过你!” 穆襄闻言失笑,她算是看透常小娥了,除了吃喝玩乐,似乎什么也不能让她动容。从穆明曦的反应上来看,穆襄猜测穆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公开拆她的台,大概是在苏锦心的百般撺掇之下才透露了一点信息,并没有全盘托出,何况,他本人也没有摸清全部状况。大家不过是在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只凭穆通的一面之词,根本无法证明常小娥的真实身份,至于重瑾重瑜,不过是两个丫头…… 当前最令穆襄担心的还不是穆通…… 夜晚降临,穆襄照例宿在常小娥房中,常小娥已经知道她是女人,无人处,穆襄也不再对她设防。 是夜,四处的灯都熄灭了,卧房只留下一盏灯,常小娥坐在床上盘着腿打哈欠,看到穆襄散开长发时,张开的嘴就没有再合上。 穆襄从镜子里看着她,“你看什么?” “看你啊!” “你又不是第一天见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常小娥笑嘻嘻地伸开双臂躺在床上,“我要是男人,一定娶你!” “可是现在是我娶你!”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隔着一面铜镜你来我往,听到穆襄这么问,常小娥没有深究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反驳,“你是女的呀,我也是女的!当然不一样!” 穆襄坐在梳妆台边,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里的木梳,神色间也夹杂着几缕疑惑,良久,穆襄脸上流光一闪,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紧紧盯着趴在床上的人影不语。 第二天一早,常小娥起床看到坐在窗边的穆襄时吓了一跳,穆襄向来早起,不是练剑就是去处理生意,再不然就去书房,鲜少会等她一起吃早饭,常小娥虽然疑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收拾妥当就要吃,穆襄皱眉,“刚起床就吃饭,这不是养生之道。” 常小娥也不是特别饿,听到她这么说,笑眯眯凑上前来,“师傅,要不然,我们比划比划,看看最近徒儿的武功长进了没有?” “前几天你也在场,姑姑的话你也听到了,不管你以前是谁,现在你身在穆府,是我的……夫人……我虽然答应教你武功,可是……” 话尚未说完,常小娥已经不耐烦了,闪电出手,直取穆襄后心,招式看似迅猛却没有多少内劲,毕竟只是比试比试嘛,她这么正直的人是不会公报私仇的…… “哎呦!” 常小娥左突右冲,打得正高兴,忽然被人当胸一掌直接从窗户飞了出去,落到院子里,穆襄也没有用真本事,不然常小娥也不会还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你怎么来真的呀,这只是相互切磋切磋嘛,你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常小娥愤愤不平地控诉,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哀怨地瞅着穆襄,穆襄只是正当防卫,她自认为没有用多少内力,难道失误了? “你伤得怎么样?” 常小娥挥开穆襄的手,自己揉着胸口,托着腰步履蹒跚地往屋里走。 “这么严重?我记得我没有用……” 常小娥不说话,自顾自倒茶,穆襄只好让步,“对不起,我不是成心的……” 平常叽叽喳喳的人忽然冷下脸来不说话,穆襄还真是有点不习惯,说了几句话都不见常小娥有任何回应,穆襄第一次觉得沉默是如此地让人无法忍受,心底的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蔓延。 “算了……” 穆襄抬眸,常小娥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脸色看起来也不那么阴郁了,就在穆襄天真地以为她回心转意之时,常小娥幽幽道,“不如,你教我那套步法怎么样?” 虽然唐突了一点,但是此时此刻,反驳的话,穆襄实在说不出口,没有细想,穆襄竟然点头应允了。 “说话算话!” 常小娥做梦都想学习那套变幻莫测的步法,提过几次,穆襄都没有答应,今天不过略施小计,没想到穆襄居然一口答应了! 常小娥登时喜笑颜开,推开凳子,一蹦老高,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受伤的样子,穆襄一直盯着她,常小娥自悔失态,忙又托着腰乖乖坐好,扶额蹙眉,做万般痛苦状…… 恰好丫鬟们推门鱼贯而入,常小娥忙正襟危坐,装出一副仪态端庄的样子看着丫鬟们摆饭,上好了饭,丫鬟们告退,只留下素云在旁伺候。 穆襄并不着急吃饭,而是耐心地询问素云,“今年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是不是从小就跟在柳丞雪身边?” 穆襄甚少跟丫鬟们聊天,何况,自从那次劫亲事件之后,小姐对她一直淡淡的,很少会让自己近身伺候,跟穆襄接触的时间就更少了,她是柳丞雪的陪房丫头,从小跟在柳丞雪身边长大, 虽然主仆之间从未红过脸,但是素云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可是,来了小半年了,自己却一直没有机会出头,心灰了大半,今见穆襄忽然对自己来了兴趣,又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 “十一年?” 穆襄一面打量她,一面轻轻重复。 “是的,从被卖进柳家那一天算起,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已经十一年了。” “柳家待你如何?” “柳家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 “你们家小姐对你又如何?” 素云微怔,旋即答道,“小姐对奴婢就像亲妹妹一样亲厚。” “你倒是很聪明。” 听到穆襄的夸奖,素云窃喜,情不自禁流露出小儿女之态。 “那……你觉得你们家小姐怎么样?” “……” 素云没料到穆襄会有此一问,神色不安地看了常小娥一眼,常小娥边吃边听,越听越觉得穆襄无聊,当着她的面,素云能说她不好嘛,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她都懂,这人真是木头! “柳老将军虽然打了一辈子的仗,但是他老人家常说女孩子不仅要学点拳脚防身也要懂得琴棋书画方是两全之策,所以,小姐很小的时候,老将军就请了专人教导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后来,家道中落,老将军仙逝,老爷也没有停止对小姐的督导,还要日日查看功课呢!” 瞧瞧,瞧瞧,果然都是好话。常小娥嘴巴不停,头摇得像拨浪鼓,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天学,那还不得被活活烦死,要换了她,早不知道疯了多少回了,穆襄听后却面色沉重地望着半空中某个点不说话。 素云见她忽然沉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不安,然而,气氛只僵持了片刻,穆襄又笑容满面,淡淡对她说道,“都说成了亲的女人会越来越温柔,你觉得……你们家小姐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穆襄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盅,目光从水底的几枚绿叶缓缓转回到素云脸上,笑而不语。素云神色惶惶地盯着脚下的大理石,常小娥喝了口茶,不解地看着穆襄,她搞不清楚穆襄这是要干什么。 “小姐她……她……” 素云的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断断续续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毕竟是跟在柳丞雪身边长大的,日子久了,早就觉察出不妥,就算一个人性格变化再大,也总能找到过去生活过的影子,但是,常小娥却让素云觉得十分陌生,在众人纷传常小娥私自逃回京城的那段时间,苏锦心曾经派人私下里来找过她几次,她允诺了很多的好处,素云没有把持住,透漏了一点消息,她心中也有疑惑,因为柳丞雪还是柳丞雪,所以,也没有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苏锦心答应不会告诉任何人,她不知道穆襄是怎么知道的…… “砰”的一声,穆襄将茶碗重重贯到桌上,冷冷瞥了素云一眼,素云惊吓之下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穆襄只是猜测,她是做贼心虚,何况,她跟柳丞雪主仆多年,也是有几分真心,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她,只是有几分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为奴为婢。 “柳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单单选了你来做陪嫁,想必是看中了你的聪明。”穆襄的语气渐渐温和,“聪明人是不会自己把自己逼到绝境上的,你说,是不是?” “……素云明白了。” 素云有些心灰意冷地跪在地上,穆襄吩咐她起身,常小娥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不知道穆襄这是唱得哪出,好端端的,在下人面前耍什么威风? 第33章 常小娥只当看了一场大戏,并没有把素云的话放在心上,很显然,她对柳丞雪的过去并不感兴趣,穆襄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心知肚明,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天长日久,常小娥跟柳丞雪之间的差距,早晚会被别人察觉。 然而,还没有等到别人发难,常小娥就自己露出马脚了,一个不慎,居然着了苏锦心的道,在两人闲谈的时候,吹牛说自己唱作俱佳,文采风流,谁知道,她的无心之语却被传得沸沸扬扬,一天的功夫不到,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少夫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这事很快就被捅到了人前,一次宴席上,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常小娥两句,常小娥竟然一句也答不上来,虽然事后想了不少的鬼点子糊弄过去了,但是,到底给人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说到最后一个灯谜的时候,穆襄听完题面就知道答案是月亮了,可惜,常小娥还在一本正经地苦思冥想,众人眼巴巴地望着常小娥,穆襄见她一脸“认真”地思考,担心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今天的风头已经够大了,想毕,穆襄轻轻咳嗽了两声,假装梳理头发,在耳边打了个圆圆的手势,常小娥瞥了一眼,心中疑惑,回头自己又想了想,脱口而出,“耳朵!” 饶是穆襄脸皮再厚也有点撑不住了,暗叹一声,垂头不语,常小娥见了,便知道自己大概猜错了,于是,先前的豪气消失的无影无踪,气势萎靡,一扫之前的兴致。 正在僵持中,苏锦心察言观色,忙站起来替常小娥说话,“今天人多,想必嫂子怯场,不肯拿出真才实学,我可是听嫂子亲口说自己从小就遍览群书,文墨颇通,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老太君,不如,先放过嫂子吧,让她喘口气,呆会,让她给咱们大伙做几首诗来听听。” 常小娥原本还在纳闷,苏锦心怎么会忽然变得这么好心,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挖了个更大的坑让自己跳,常小娥此刻真是后悔自己疏于防范,着了小人的道,以至于今时今日束手束脚。 趁着丫鬟们上来换酒的时候,穆襄悄悄离席,常小娥见状,也忙找了个借口,跟了出来,来至院中,常小娥忙赶上前来,抓住她的手,“怎么办,怎么办,我不会作诗!” 穆襄原本气她口无遮拦,才让苏锦心有机可趁,但是,如今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先帮她过了这一关,于是,趴在常小娥的耳边,如此这般教导了常小娥一番。 “这样行吗?” 常小娥搓搓耳朵,满腹疑团。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了……” 两人一同回席,苏锦心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就算常小娥临时抱佛脚也解不了这燃眉之急,出声止了众人的谈笑,便大力怂恿常小娥献诗,屋子里登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常小娥。 常小娥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苏锦心出题,常小娥即兴赋诗一首,很多人原本是想看她的笑话,谁知,常小娥慢悠悠离席,边走边说,摇头晃脑,如个老夫子一般,说得头头是道,苏锦心大惊,刚刚还束手束脚的人怎么才出去一会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晚宴是摆在湖中心的亭子里,此时正值盛暑天气,夜幕降临,夏风清凉,常小娥此时已经重新走回桌边,众人也有说好的,也有茫然不知所谓的,苏锦心则是满腹疑惑,心中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料定是穆襄在背后搞得鬼,因此,她打算呆会再发难,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抓住常小娥的短处,她怎么能让机会白白溜走。 常小娥吟罢,重新坐回穆襄身边,笑靥如花地看了穆襄一眼,穆襄颇有些震惊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惊异之色。 常小娥没有按照两人说好的来做…… 成功扳回一局,常小娥气势大振,万分亲热地拉着苏瑾心的手说长道短,一点机会也不留给她, 苏瑾心被她缠得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说话,常小娥却先发制人,起身恭敬回道,“这会夜深了,风也有些大了,老太君不如挪到屋里吧!” 她一言提醒了众人,虽是夏夜,湖上风却不小,大家纷纷起身,其实老人家早就乏了,也不用挪到里间,只多说了几句话,便让丫鬟们扶着回房休息了,她这一走,众人也便散了,苏锦心奸计未得逞,心有不甘,常小娥跟穆襄携手回到自己院中。 关了门,穆襄便问她今日之事,两人原本说定的是让常小娥装病,假装恶心,剩下的交给穆襄来处理,谁知道常小娥却忽然冒出来一首诗,听起来还颇有韵致,绝对不可能是常小娥即兴所作。 “当然不是我作的,是我之前看到的一篇!” 小时候随父游荡天下之时,曾经听父亲的朋友做过这篇诗文,常父很喜欢这首诗,闲来无事总喜欢念上几遍,常小娥耳濡目染,从小就当绕口令背着玩的,不想,今天竟然误打误撞派上用场了! 她肚子里只有这一首诗,用完了就没了,下次苏锦心再给她出难题,她可就真要出洋相了,常小娥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你说这个苏锦心怎么老跟我作对?” 穆襄心知肚明却不能告诉她事情,否则常小娥一定炸毛,祸根因她而起,要是让常小娥揪住小辫子,还指不定怎么借题发挥呢! “你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就好了,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你的身份特殊,如果被人知道你是冤魂附体,连我也保不住你!” 常小娥嗤之以鼻,“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就找个男人嫁了,孩子都会叫妈妈了……啊……” 常小娥喝了不少酒,上下眼皮打架,话未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穆襄见她半天也没有任何动静,料定她是睡着了,起身来至床边,替她脱了鞋袜,盖好薄被,自己却坐在床边想事情,常小娥习惯趴着睡,没一会的功夫,就开始在床上搬家,挪挪挪,挪到自己满意的姿势为止…… 穆襄在床边坐了很久,灯烛下的背影显得十分瘦长,那晚常小娥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闯进一片奇怪的树林,那林子里的树上不结果子,枝头吊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地下铺了足有一尺厚的棉花,常小娥开心坏了,光溜溜地躺上去,整个人陷进棉花地里,高兴地打了几个滚,身旁热乎乎的,在梦里,常小娥毫不犹豫抱住了那个暖烘烘的物体,好像谁在亲吻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她舒服地叫了出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穆襄照旧已经出门,常小娥翻身坐起来,早就把夜间的梦忘得干干净净,银子还是要靠自己去赚啊! 早饭也不见穆襄的身影,真是奇怪,这段时间两人一直是一起吃早饭,忽然只剩下常小娥一个人,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一整天也没有见到穆襄的身影,这倒不是因为常小娥念起了穆襄的好,实在是因为无聊,在这府里能放心说话的人还真不多,不是碍于她的身份怕她,就是心怀不轨想算计她,重瑜那个见色忘义的丫头,整天缠着那个穆襄身边那个榆木疙瘩,就算常小娥再傻也看出来重瑜是喜欢上人家了…… 反正穆襄也不在,常小娥打算出府去看望重瑾,随便给兄弟们拿点银子,说干就干,常小娥包了许多点心和银子,背着小包裹,正打算离开,想了想还是给穆襄留了一张字条。一切准备妥当以后,常小娥出了房门,见四下无人,架起轻功,翻上房顶,从后门跑了出去。 重瑾不愧是管理过常家寨的人,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是她心思缜密,耐性十足,凭着自己的一股韧劲,愣是在闹市区开辟出一块小小的水果摊,虽然小,但是好歹是她们的基业不是,常小娥激动不已,兴奋地守了一下午,嘴巴不停,吃的比卖的还要多。 重瑾听说了妹妹的情况以后倒是没有常小娥那么义愤填膺,只要重瑜喜欢就好。 常小娥把带来的上等糕点分给弟兄们,又拿了不少银子给重瑾,重瑾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穆家的少夫人,自然不在乎这些银子,也没有推辞就收下了。 到了晚上,常小娥把生意交给其他弟兄,拉着重瑾满大街乱跑,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久了,重瑾觉得她就像一只刚刚从笼子里逃出来的鸟儿一样。 “老大,你是不是过的不开心?” 常小娥只是兴奋,穆府生活环境优渥,倒也没有特别不开心,“老大我这张脸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怨妇?” “没有那么夸张。” 重瑜憨厚一笑,常小娥搭着她的肩膀贼贼一笑,“最好像一点,回头见了那个死木头气死她!” “老大,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穆少爷,其实,我觉得他似乎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坏……” 常小娥警觉,“你想说什么?” “老大,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嫁给穆少爷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你早晚都要嫁人……” “你不懂!她,她……” 常小娥这个人虽然视金银如命,但是好歹答应了人家,也不想拿别人的*说事,何况,她直觉这事让重瑾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万一给那个穆襄知道了,说不定会天翻地覆,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不说为好。 想起这件事,常小娥的心情又开始沉重,重瑾也后悔自己说错了话,百般逗弄她,常小娥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了,玩到半夜,实在舍不得回去,反正夜里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反正她已经给穆襄留了纸条,干脆今晚睡在重瑾这里,明天一大早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岂不好? 打定了主意,常小娥便跟着重瑾睡了,一晚无梦,但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常小娥受昨晚那个梦的影响,夜里睡着了抱了重瑾一整晚,早上醒来,常小娥还在睡眼惺忪地打哈欠,重瑾却满脸赤红地翻身起来穿衣服。 “什么时辰了?” “快正午了。” “哦……什么?” 常小娥一听了不得了,翻身爬起来满床找衣服,正午了?昨天说好了今天要陪穆襄的母亲一起去庙里还愿的,看看天,大概是误了时辰了。 第34章 听到穆襄说要教她读书以后常小娥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在她看来,读书跟吃饭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读书就读书嘛,反正吃喝玩乐她一样也不会落下。所以,每日早饭过后,常小娥便呆在穆襄的书房里玩耍。 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学着穆襄的样子拿本书坐在桌案前夸张地摇头晃脑,趁穆襄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几块点心放进嘴里大嚼特嚼。 穆襄深知她顽劣的秉性,要她正经读书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因此,最开始的时候穆襄并没有强迫常小娥读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只拿些轶事奇谈之类的故事性较强的小文章来给常小娥看。 常小娥果然喜欢,欢欢喜喜听穆襄讲了几天以后还是不耐烦了,更遑论穆襄还坚持要教她写字,她本来识字便不多,书法更是不值一提,连笔都拿不稳,一上午的时间也只好写了半张,偏偏桌案旁摆了几张穆襄闲来无事临摹的几张蝇头小楷,笔法端正,字迹隽秀。 常小娥死不认输,捏着笔杆子瞪圆了眼睛又写了几个字,停下来仔细瞧了瞧,一个个东倒西歪,“面目狰狞”,像一群蹲在白沙地上晒太阳的懒蛤丨蟆一样不堪入目! 此时,刚好穆襄不在,常小娥恼羞成怒,摔了毛笔,推开书本,把辛辛苦苦写了一上午的字拿起来揉成团扔到窗外,大喇喇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万里晴空…… 近来,穆家南北生意发展顺利,江湖上也风平浪静,穆襄难得有时间,便想趁此机会教常小娥读书,修身养性,因此,每日不过看看书,弹弹琴,除了要操心下个月老太君的寿辰,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这一日,族中长辈前来询问寿宴准备的情况,穆襄已不是第一次操办这样盛大的宴席,早就胸有成竹,得心应手,见了诸位长辈,少不得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准备一一备述。应酬结束,穆襄记挂着常小娥,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回到书房之中。 推开门,只见满室狼藉,案上,椅子上,地上,落了一地的书本,纸页,角落里推了不少细竹管和碎纸屑,几把刀尺横在地上,而常小娥却踪迹全无。 清风徐徐,碧空如洗,湛蓝的天际,一只巨大的白色风筝自由自在地穿梭在蓝天白云之间…… 穆襄来至院中,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的常小娥,因为奔跑的缘故,常小娥的发髻微微散乱,双手拿着引线,一双大眼睛牢牢地盯着天上的风筝。 穆襄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是见了常小娥这副乐淘淘的模样,满腹怒火却无端端随风而散了。常小娥的危机意识一如既往的差,瞥见了她,兴奋地招手不迭,穆襄只站在柳树下凝望,并不上前,常小娥见她不领情,扯着风筝的引线,变换方向直朝穆襄的方向奔来。 “玩不玩?” “不玩。” “你这个人真无趣!” “你还小?” 常小娥听出穆襄话里的讽刺,小声嘟哝,“反正比你小!” 常小娥毁了人家的书籍丝毫也没有愧疚之心,倒不是她不通人情,在她眼里,看书是最没意思的事情了,放着外面的大好春光不理,窝在屋里看书,她才不要! 常小娥宁死不屈,坚决不肯回去,把风筝给了那群孩子以后,双腿倒挂在树枝上,晃悠悠地盯着穆襄,意志坚定,“不回去!” 穆襄皱眉,虽然现在院中无人,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人,若是让人见了常小娥这副模样,又要惹出不少风言风语。 “下来!” “以后不看书了就下来!” 常小娥此时已经猜出是素云那个死丫头的话刺激到穆襄才会惹得这个魔头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上课,“你别白费心机了,我是常小娥,变不成柳丞雪的!” “我没有打算让你变成柳丞雪,因为你本来就是柳丞雪!” “我是常小娥!” 常小娥听她这么笃定,情急之下翻身跳下来,使出从穆襄那里学来的诡异步法绕着穆襄飞快地转起圈来,边跑边喊,“我是常小娥!” 穆襄见她炸毛,不管不顾地吆喝起来,知道是自己这几日逼她读书造成的反噬,要把她一个江洋大盗变成大家闺秀,的确不能操之过急。穆襄心中并无大气,只是担心被人瞧见,暴露了常小娥的身份。当下闭目凝神,很快便找到突破口,身形一动拦在了常小娥面前,常小娥一头扎进了穆襄怀里,瞪大眼睛表示抗议。 “算了,不想读就不读了!” “真的吗,你太好了!” “我教你下棋怎么样?” “……” 常小娥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并没有维持多久,顽劣的本性又再次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而穆襄的耐性也终于在亲眼目睹了常小娥把她早年收藏的一副玉石棋盘画满乌龟后全盘崩溃。 看着常小娥用那些昂贵的昆仑山玉石做的棋子打水漂的时候穆襄真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常小娥眼里只有金银,哪里能明白这些古董的珍贵,只一味地玩乐,不知道弄坏了多少穆襄的宝贝。 “今天学什么?” 吃了饭之后常小娥又跑到穆襄的书房来“撒野”,原本是想用这些珍奇古玩来提高常小娥的品味,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什么也不学,你出去玩吧!” “欸?昨天不是说今天要看看一千年前出土的宝贝吗?” “你记错了,没有!” 穆襄从常小娥手里接过一个青瓷花瓶放回架上,防范洪水猛兽一样牢牢盯着她,常小娥的手伸到哪里,穆襄的影子就跟到哪里。 终于不用读书写字弹琴品画了,常小娥又翻上屋顶晒太阳,借机瞧瞧屋顶上的小金库是不是安然无恙,见珠宝仍在,常小娥心安理得地合上眼睛。 两日后便是穆老太君的寿辰,穆府上下人人忙乱,穆襄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顾不得常小娥,寿宴当日,天还未亮,崇华街上便隐隐有了车马之声,不多时,穆府门前便被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的宾客淹没。 常小娥作为穆襄的夫人,即便不需要亲自处理府中事务也少不了要与一些达官显贵、世家贵妇、小姐们寒暄周旋,于是,一大早,素云便叫她起床,盛装打扮了一番,又把穆襄之前嘱咐的话重述了一遍,常小娥犹自打着哈欠,闻言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衣裳华丽繁琐,长长的裙摆曳地,走起路来很不舒服,颈上也沉甸甸的,金玉首饰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不过,看在金子的份上,常小娥只好勉为其难了。 常小娥深谙坑蒙拐骗之道,说起假话来得心应手,但是要应付这群千金小姐光有脑子显然不行,还要够客套,玩修辞,常小娥懂得不多,好在前段时间被穆襄恶补了一通,虽然没有学个十成十,但是,耳濡目染,总算能凑出一副花架子,不至于犯什么大错。 宴席之上,常小娥乖巧地坐在穆襄身旁,锦衣华服,环佩叮当,行云流水的服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天然一段风流,穆襄频频回眸,常小娥也毫不扭捏地迎着她的目光,两人之间破天荒地有了第一次默契地相视一笑,那情不自禁流露出的缠绵之态被大家看在眼里,众人各怀心思,面上皆是笑意。 常小娥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老太君面前那道据说是太湖极品鱼王的菜啊! 宴席摆了三天三夜,登门祝寿的人络绎不绝,戏子的嗓子都唱哑了,门前廊下花团锦簇,海味珍馐琳琅满目,真真是繁华堆砌,花开到荼蘼了。 只可惜了后花园那几株海棠,落花满地却无人欣赏。 那穆家两位趾高气扬的姐妹花此次却没有找常小娥的麻烦,俱是和颜悦色,私下里见了常小娥也是客客气气,常小娥原本也不在她两人身上用心,本次也未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日午后,穆明曦却当着众人的面称赞了常小娥一番,夸她乖巧伶俐,聪明能干。 常小娥此番的装扮极合老太君的眼缘,她本次又表现得温柔贞静,是以老太君又重新生出几分欢喜之心,加之有苏锦心在旁凑趣,常小娥大大出了一回风头,末了,苏锦心又邀她一起去帮忙整理此次收到的寿礼,常小娥还没开口,穆老太君已经替她应下了。 虽说穆老太君偏疼穆少卿,但是穆襄到底是长孙,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争气,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由穆襄来抗,她这个做奶奶的也心疼穆襄年纪轻轻就独自挑起家中重担,因此,当年穆襄谈婚论嫁之时才会特别看中秦桑妍,希望她能替穆襄分忧,如今,见常小娥突然懂事起来,老人家也欢喜,便一口答应,希望常小娥能跟着苏锦心多多学习,将来替穆襄分忧。 常小娥哪里会看什么账单,礼单,大字还没有认几个呢,但是早前她就已经夸下海口,现在推辞着实不妥,想了想,只好任命,跟着苏锦心一道去了。 库房里的东西样样都是珍品,金碧辉煌,玲珑奇巧,常小娥大为心折,胡乱看了几眼所谓的礼单,眼珠子就长在那些金银珠宝上了,可惜光看不能拿,真是遗憾。 从进屋以后苏锦心就在悄悄观察常小娥的一举一动,见她目光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宝贝,心下已经有了计较,悄悄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上前来拉着常小娥的手一件一件给常小娥介绍。 这可比穆襄那些灰头土脸的古董有趣多了,常小娥小心翼翼地婆娑着一只赤金麒麟,心中的激动一言难表。 当是时,恰好有几个小厮抬着数件奇珍鱼贯而入,礼品上皆蒙着大红色的丝绸,登记入库以后众人依次退下,却见两个小厮捧了两盘东西走到她妯娌二人面前齐齐跪下,常小娥疑惑,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苏锦心却坦然走上前掀起丝绸一角,横竖纵列的三十六颗金锭子,每一颗都有常小娥半个手掌大小。 “这是单给我们的!” 常小娥一听乐开了花,好在理智尚存,“这……不太好吧!”她还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不是应该给送礼的打赏吗,怎么收礼的还有犒赏? 那两个小厮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苏锦心拉着常小娥的手絮絮叨叨,明暗的大道理讲了一堆,常小娥还是不敢轻易相信她,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 “嫂子只因不常出来走动,所以不知道,这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常有的事情,不妨事,嫂子只管收下,不信,你瞧瞧,这是六王爷送来的贺礼,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大家都有份,你我都在名单之上,连小叔叔的也有,这是你应得的,你就安心收下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不过王爷嘛,出手自然大方,何况她跟琳罗郡主交好,这小妮子上个月就说要给她稍些京城里的新奇玩意,难道说的就是这些金子,那她简直太贴心了! 常小娥已经心旌动摇,接下来所想的一切基本上都是在默默说服自己收下那些金锭子,终于做足了思想准备,常小娥一把抓过那个盘子,她才懒得看什么礼单,笑眯眯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寿宴三日后方休,其间仍然有好些后事要处理,好在有苏锦心帮忙,穆襄倒也不至于太繁忙,谁知此时穆家的生意偏偏出了一点问题,穆襄不得不亲自前往,临走时穆襄亲自上门感激苏锦心操劳之苦,又拜托了她好些事情,苏锦心见她作揖,忙起身双手相扶,“小叔叔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家里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倒是还能帮上一点,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不能帮你了……” 苏锦心边说边情不自禁地牵穆襄的手,穆襄含笑后退,不动声色地避开,临走之前又作了一个揖,苏锦心见她如此,先是怔怔不语,后来一双水灵美目死死盯着穆襄离开的方向,眼中隐隐闪动着怨恨的火苗。 柜上的事情很快便处理完了,事情比穆襄想象地要容易多了,远没有他们之前说的那么夸张,穆襄只当是伙计们互相推诿导致,多呆了一天,把事情交代妥当了以后才回程,谁知,刚回到嵘城,便有穆家家丁来报,昨天夜里府里遭贼了,丢了不少东西。 怎么会这么巧,她刚走,穆府就出事了? 穆襄快马加鞭往回赶,夜幕降临才赶回穆府,门前众人见大少爷回来,激动地大声呼喊,人口相传,很快穆襄回府的事情便传到了里面,穆襄也不回房,先来拜见老太君。 彼时,众人皆在,穆老太君歪在榻上,身后一个丫鬟替她轻轻捶着肩膀,地下乌压压坐了一屋子的人,常小娥也在其中,虽然屋里气氛压抑,但是常小娥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精神,双目炯炯,见她来了,也只是随随便便横了她一眼,穆襄想笑却不敢,一撩下摆,跪下磕头。 “快起来,路上一切顺利?那边的事情都办完了?” 穆襄起身一一答了,又问这次失窃的事情,虽然只是丢了一些财物,但是老太君大为忧心,众人前来劝解了半日才稍稍心安一点。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冒出土匪来了,这还了得,咱们家从来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哎,这几年我也不管事了,由着你们折腾,难道真是家运不昌,生出这样的祸事来?”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上了年纪的人多愁善感,因此事触动心怀,想起往日穆府艰难时期的往事,心下感慨才久久不能释怀。 穆襄忙笑着劝慰了几句,又有陆敏诗等人在旁劝解,才慢慢好转,然而,话还未说完,忽然听到院中卫士大喊,“有贼!” 常小娥一听来了兴致,好不容易学了一身武艺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了,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果然看见有个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朝西苑奔去,常小娥展臂就要追赶却被身后一人牢牢按住肩膀,猛回头恰好对上穆襄犀利的双目。 常小娥自知失态,以她今日的身份的确不适合捉贼,何况,有这个魔头在,那小贼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未知数呢,所谓太岁头上动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来人!” 穆襄大喝,眼中隐隐有了雷电之势,“既然敢来就别想走!” 穆府的一众家将随即跃出,垂首待命,乌压压站了一地,大部分留下保护众人,只有少数跟着穆襄前去追踪那黑衣人,穆老太君让丫环扶着颤颤巍巍走在人前,不顾众人阻拦,“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擅闯我们穆府!” 此言一出,大家只好跟着她老人家一路前来,谁知那贼人躲得极快,跃了数次恰好消失在常小娥院中。若是穆襄一人追赶,此刻怕是早就拧下了那人的脑袋,但是她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也不能不顾家人的安危,只图自己痛快,一番布置以后已经错失良机。 屋内灯火通明,院中也点着石灯,不算大的一间小院亮如白昼,有风轻送,角落里的竹叶沙沙作响,彼时,正值夜暮时分,四周一片安宁。 忽然从黑暗处跃出一个人影,屈膝半跪在穆襄身旁,小声说了句什么,穆襄摆手示意凌风退下,穆襄刚刚打开房门,远处便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正是穆老太君带着众人逶迤前来,外围团团站了一众护卫,各个心神贯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穆襄忙迎了出来,“这里交给孙儿就好,夜里风凉,老太君还是去屋里歇着吧!”她执意不肯,穆襄也没有办法,这附近的房子都搜遍了也不见那人的踪影,只剩下常小娥的屋子,穆襄陪在老太君的身边,只让手下自行去搜,横竖不见人影,却在常小娥的衣柜里搜出了一包金子,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怀鬼胎,只拿眼睛望着老太君,且看她如何发落。 常小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穆襄心中却已经猜出了几分缘由。 穆明曦从护卫手里拿过那件包裹,笑眯眯地问常小娥,“丞雪,这可是你的?” 几天前,常小娥拿了那些金子回房后,觉得那盘子碍事,便拿了这包裹来装银子,何况,出现在这屋子里的可不就是她的吗? “是呀!” 常小娥毫不犹豫地回答,众人显然也是如此想,穆明曦嘴角一朵笑纹悄悄漾开,“你看清楚了,当真是你的?” 废话! 常小娥强忍着不耐,点头微笑。 “哼,穆府失窃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房里?”穆明曦忽然变色,声音陡然拔高,“你跟那些贼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跟他们勾结,出卖穆府?” “……” 常小娥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跟谁勾结了?不是来抓贼的吗,怎么都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小姑姑,事情还没有搞清楚,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给襄儿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查出是谁把这些金子放进屋里!” 穆襄语气平淡,但却难以掩饰话里的维护之情。 “这金子就出现在她的房中,何况丞雪自己也承认了这包裹就是她的,要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谁也不信!” “这么说来,襄儿也难逃嫌疑了!” 穆明曦似是想不通一般,猛一转身,盯着她说道,“襄儿,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你了,你是我们穆家的大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人,什么样的金银珠宝没有见过,今后穆家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犯不着使这种小计俩,姑姑我是怕有人过惯了穷日子,见不得这些东西,忍不住起了歹心,坏了我们穆家的名声!” 常小娥此刻算是完全弄明白穆明曦指桑骂槐的对象是谁了,放眼望去,这一屋子的“主子”大概只有她知道什么是穷日子,有钱了不起啊,要不是生在富贵之家,说不定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常小娥虽然还没有想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她隐隐察觉到了是谁在害她,那一日苏锦心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声声“嫂子”,现在想来真是让人反胃,怪只怪她当时被金子晃花了眼…… 常小娥见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忙一五一十将这金子的由来说了出来,岂料苏锦心却反咬她一口,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冤枉,又差人拿单子来对,根本就找不到常小娥说的什么赏赐之类的明细,常小娥当时也没有仔细核对,空口无凭,谁也不肯相信,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对大多数人来说,脑子是永远无法跟嘴巴和眼睛同步的! 常小娥百口莫辩干脆也不辩了,站在当地任凭那穆家姐妹花连番轰炸,我自岿然不动,地上还有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锦心,这都快赶上打群架了,可惜常小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擅长的是打肉架不是嘴架,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常小娥暗暗积聚内力,正准备逃跑,姑奶奶今天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她才懒得理,正在此时,穆襄忽然上前几步,恭敬道,“两位姑姑口口声声说丞雪跟那些贼人勾结,不知道可有证据?” 常小娥双眼冒红心,这个魔头竟然站在自己这边! 第35章 “这个自然,我们又不是市井无赖,岂能红口白牙诬赖好人!” 穆明曦拍掌,人群分开处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那人正是久未露面的穆通,穆管家。 “穆管家,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常小娥见了他才明白,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是有人特地为了赶她出穆府而排演的一台大戏啊,说来就来,随叫随到,要说不是事先被人收买,那可真是天大的巧合! “穆通,大晚上你不在柜上帮忙也不在家里休息,跋涉几十里路到穆府来该不会是专门来帮本少爷‘捉贼‘的吧?” 穆襄一语道破天机,大家也开始怀疑起来,穆通到底还是害怕穆襄,唯唯诺诺,磕头不已,想起那人允诺的好处,便低着头乍着胆子说道,“小人不敢惊了太君的驾,只因前几日是老祖宗的寿辰,府里人手不够才让奴才来充个数,今日本是要回去的,忽然听到……听到有贼,奴才担心老祖宗的安危,是以不敢独自离去。” 他说地情真意切,常小娥愣了愣,穆老太君已经发话,“难为你了。” “我们全家受穆府大恩,主子有难,奴才定当竭尽所能为主子排忧解难。” 穆襄点头不语,不再看他,也不问他,抛开众人,旁若无人地信步绕着房中的屏风转了一圈,众人不解其意,忽听地叮咚脆响,却是一只打磨光滑的银杯被穆襄的衣角扫到,滚落在地,穆襄慢悠悠俯身,捡了起来,笑眯眯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那贼现在还在这间屋里!” 众人大惊,待要有所动作,却见穆襄倏地平移,闪电般退到后方一尺处猛地跃起,兔起鹊落,身法极快,眨眼的功夫,地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众人一下子就慌了,女眷纷纷起身欲逃,那黑衣人不管不顾爬将起来,夺路便奔。 慌乱之中一道亮光闪过,那人一条手臂被齐肩砍下,脚筋也被齐齐挑断,顷刻之间便成了废人,趴在地上哀嚎不绝,而身后,挡在穆老太君面前,紫衣长剑,临风而立的正是穆襄。 脸上的蒙面黑巾被剑刃挑起,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是那一日深夜在园中跟苏锦心见面的那位穆府家将。 那人全身发疯一样地颤抖,疼痛难抑,双眼仓促地寻找苏锦心的影子,口中断断续续叫着苏锦心的名字,此刻的苏锦心虽然面色煞白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面目坦然地看着前方不语。 变故发生地太快,众人惊疑未定,想不清楚怎么一向温柔沉默的大少爷像被罗刹附身一般,冰冷地令人胆颤。 “穆通!” 穆襄的声音不算大,甚至是称得上温柔,穆通却吓得浑身发抖,险些瘫在地上。 “你刚刚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我……我……” 穆通反复了许久,终于停止了颤抖,跪在地上磕头不已,口口声声说自己觉得大少奶奶肯定是被冤枉的! 穆老太君虽然年事已高,到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事已至此,孰是孰非,她心中已然透亮,只怕自己这两个蠢钝的女儿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但是,家丑不可外扬。 “身为穆家的护卫,却监守自盗,实在可恶,决不能轻饶!我也乏了,明曦,明芷,扶我回去!” “娘!” 穆明曦跺脚不依,撒娇不肯走,老太君一声断喝逼退了她到嘴的话语,见母亲动了真气,穆明曦不敢再撒娇撒痴,忙馋了老人家,领着众丫头离去。 “剩下的事情襄儿看着办吧,切记不要伤了穆家的颜面!” 穆老太君临走之前又丢下这么一句话,穆襄心神领会,见常小娥一脸不忿,此刻也不便多言,只好先送老太君离开,再来收拾残局。 那护卫已经晕死过去,穆襄吩咐人抬下去,听候发落。那护卫晕死过去之前,一直呼喊着让苏锦心救他,大家心中也便明了,但是,老太君已经发话了,众人也只得听命,有些素日里跟苏锦心不睦的人见她没有受罚,心中不忿,出了这门便将那日的事情添油加醋着意渲染了一番,人口相传,坐实了她栽赃陷害之名。 穆襄早就知道苏锦心的心思,只是,家宅之内,最忌讳的便是祸起萧墙,她一忍再忍,对于苏锦心几次示好,只假装不知。穆襄不愿意节外生枝,没想到天长日久,姑息养奸,竟酿成了今日之祸,差点害了常小娥。 今日表现实在太过,与她素日成熟稳重的形象相去甚远,她也没有料到自己怎么会这么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差点大开杀戒,幸好及时收摄心神才不至于吓到众人。 虽然这样,她还是没有打算跟苏锦心撕破脸,一来她不愿意违背老太君的意思,二来,苏锦心的父亲毕竟是嵘城太守,穆家虽然外面看着烈火烹油,钟鸣鼎盛,但是家中无人在朝为官,事事都需要掂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跟苏家决裂为好。 经此一事,苏锦心元气大伤,想毕接下来会安静一段日子,只是,委屈了常小娥。 世俗大道理跟常小娥讲了只怕她也不懂,穆襄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至房中,瞥见常小娥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以为她心内委屈,正想着该怎么说才能派遣常小娥心中的不忿,谁料常小娥 见了她来,一脸茫然地询问,“你说苏锦心把偷得东西都放到哪里去了?” 穆襄见她虽不似往日活泼却也面无恼色,只一味托腮做苦思冥想状,小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笑了。 常小娥见她展颜,忽然扭捏起来,晃着脑袋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穆襄垂眸,端起桌上的一碗茶,学着常小娥的样子皱眉,“不客气。” 常小娥难得见她搞怪,但是她觉得穆襄学得一点也不像,激动之下,猛地扑上来趴在穆襄背上,勒着她的脖子,乱嚷,“你学得一点也不像!” 穆襄手里的茶撒了出来,浸湿前襟,面上绯红,她从小便被当做男儿教养,二十多年来从未跟父母以外的人如此亲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跟常小娥有过几次亲密接触,但是这一次却是常小娥主动,穆襄竟有些不知所措。 常小娥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典型的没心没肺,自己舒服了哪里还顾得了别人的情绪,重瑜从外归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提刀便要去剁了那姓苏的,常小娥见她来真的,忙拦住她,神秘兮兮道,“君子报仇啥时候也不晚!” 常小娥说完领着重瑜出去玩耍,东看看西瞧瞧,像壁虎找东西一样就差匍匐前进了。 “老大,你在找什么呀?” “嘘,天机不可泄露!” 结果常小娥忙活了一整天还是两手空空,天机未见,倒是蹭了一身的灰,难不成苏锦心已经把东西运出去了?可是那几天穆府刚刚出了贼,戒备森严,她要有这个本事,那常小娥真要服她了! 那日捉贼事件以后,老太君便病倒了,大夫说是着了风寒,吃两剂药便好了,苏锦心原本沉寂无声,听了这个消息以后便日日到庙里烧香告佛,为老太君祈福,常小娥听了咋舌不已,这脸皮,真是比银子还要坚不可摧! 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听说老太君也只是吩咐丫鬟嘱咐她仔细保养,没有再提让她打理家务一事。 这一日,为了补偿常小娥,穆襄答应带她去柜上游玩,只要能出门,常小娥都乐意,何况只要出了门,穆襄就镇不住她了,原定的看看便回来变成了日落才归家,回到穆府,常小娥便迫不及待要跟重瑜讲今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遍寻不到她的身影,打听之下才知道重瑜在厨房煎药呢! “小瑜,你生病了?” 常小娥跑进来,一手搭在重瑜额上,一手搭在自己额上,重瑜拉下她的手,不好意思道, “不是我,是凌风。” 常小娥简直要不认识她了,瞧她这副娇羞的模样,还是不是她认识的重瑜,有没有搞错,一个男人而已,居然让大火山重瑜流露出小儿女之态。 常小娥闻不惯药味,呆了片刻便悻悻走了出来,手里拿了一根小木棍,胡乱挥舞,此时正值傍晚,天色朦胧灰暗,她一面走一面练习穆襄教她的剑法,“啪”一声,一个不妨用力过猛,小木棍径直撞上一个木桶,断成两截。 穆襄不准她随随便便动真家伙,好不容易才捡到这么一根顺手的“木剑”,还没尽兴呢,便成了双节棍!常小娥跳起来踹了那个木桶一脚,传来两声咚咚的声音,她正准备离开,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木桶放在车上,据说是用搬运蔬菜的,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菜早该用光了才对,可是那声音分明表示里面有东西! 脑中亮光一闪,常小娥把双节棍一抛,三两下爬上车,打开盖了一瞧,好家伙,真是踩穿了铁鞋也没处找,得来全不费工夫!桶里面堆满了各色珠宝,有些连同红色丝绸一起丢了进去,难怪常小娥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居然摆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这苏锦心真是人才,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容易被人忽视,她怎么早没想到呢,要是再晚几天被苏锦心得空运出去那她的如意算盘可就白折腾了! 常小娥忙急急赶回房中,差素云去打听苏锦心回来了没有?自己则一溜烟跑到穆襄的书房,开了门直奔穆襄而去,揪住她的衣领,兴奋地大叫,“借我几个人好不好?” 素云很快便回来了,苏锦心尚未回府,不过,据她的丫鬟说,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回来,常小娥一听,时间紧迫,也顾不上仔细解释,召集了一众帮手,忙着点兵派将,如此这般地在重瑜耳边教了半晌。 “行不行啊?” 重瑜半信半疑。 “老大的话你也不信了!” 重瑜见她激动,想了想,点头,“行,就这么办,呆会你可轻点!”常小娥点头不迭。 彼时,陆敏诗正在房中跟穆凌霄的夫人话家常,忽然听丫鬟来报,常小娥在院子里闹起来了…… 两位夫人不敢惊动老太君,领着一种丫鬟携手而来,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悲戚的哭声,此时正值傍晚十分,夜幕低垂,清风送冷,那呜呜咽咽的声音,远远听来让人顿生凄凉之感。 二位夫人走近了才发现常小娥的房门半掩,屋内灯光昏暗,地上跪了一个丫鬟,正在啼哭,而常小娥也伏在案上痛苦不已,陆敏诗大吃一惊,忙上前询问,常小娥扑到陆敏诗怀里放声大哭。 众人被她悲戚的哭声感染,俱是心情沉重,有些年纪轻的,竟也开始掉起眼泪来,众人相问,常小娥只不答,哭了一会,常小娥忽然挣挫而起,拿起桌边一把拂尘,噼噼啪啪打在重瑜身上,嘴里一边叫骂,“不争气的东西!” 众人夺下她手里的拂尘,拉她入座,素云在陆敏诗的再三逼问之下只好把常小娥事先交代的那些话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什么自己出生低微,连自己的丫鬟也管不住,连累穆家丢了脸面,羞愧不已之类的说了一大车。 众人心下了然,都只当常小娥是那夜受了惊吓才会导致今日的事情,她虽家世寒微,但是对下人极好,苏锦心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对待下人动辄打骂,喜怒无常,两相比较之下,大家还是更愿意亲近常小娥,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合府上下已尽知,为常小娥鸣不平的居多,但是,大家摄于苏锦心平日之威,也不敢太声张。 陆敏诗见她如此伤心,少不得好言安慰了几句,谁知,常小娥却坚持要去苏锦心那里赔罪,并恳请两位夫人陪同前往,那天发生的事情,陆敏诗一猜便知,常小娥作为受害者还要主动跟苏锦心示好,她于心不忍,温言相劝。 常小娥却声泪俱下执意要去,角色进入太深,一出口便是穆襄氏的大道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两位夫人却被她说服了,一同前往苏锦心的摘月阁。 苏锦心刚从庙里回来,刚坐定便差遣心腹大丫鬟筝儿前来汇报府中发生之事,主仆二人商讨了半日,苏锦心正打算回房歇息,忽听下人来报,常小娥和陆敏诗还有她的婆婆一起来看她。 听到常小娥的名字,苏锦心心下狐疑,只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丫鬟们刚掀起帘子,苏锦心已经甜笑满颊迎了出来,常小娥知道她包藏祸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妹妹长妹妹短地唠唠叨叨,她婆婆和陆敏诗都在,苏锦心少不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对常小娥的主动示好,回以万分感激和热情的招待。 娘四个说说笑笑,气氛正浓,苏锦心卧房里忽然传来一声瓷器坠落的声音,她素来爱猫如命,养了两只猫,只当是猫咪撞到了屋内的花瓶,差遣筝儿进去看看,筝儿领命,掀帘子进屋,尚未站定,忽然“啊”一声惊呼,屋内众人再也坐不住,纷纷起身朝苏锦心闺房走去,进一个惊一个,到最后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苏锦心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拨开众人走到前面,只见满屋珠环玉饶,新奇珍宝摆了一地,仔细看来,俱是那一日穆府丢失的财物。 苏锦心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常小娥脚下,常小娥见此忙伸手拉了她一把,笑眯眯叫了一声妹妹,眼中尽是玩味之色。 纸终究包不住火,很快,这事就传遍了穆府上下,苏锦心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借口探亲为由,暂时先回自己娘家躲避风头去了。 铲除了这么个大祸害,常小娥乐不可支,当晚便在屋里庆祝起来,偷偷跟小厨房要了一坛酒,一桌子好菜,跟穆襄对酌。 前后详细经过穆襄早就听凌风说过了,当日常小娥在院子里上演苦肉计,背地里却让凌风带人将那些珍奇古玩悄悄放进苏锦心房中,而且还算准了苏锦心回府的时辰,时间拿捏地刚刚好, 穆襄也从善如流夸了她几句,常小娥得意洋洋,叼着一根鸡腿,吃的满嘴是油,喝一口酒,一回头,穆襄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常小娥忘记了吞咽,因为她的嘴巴被堵住了。 第36章 猝不及防的突入让常小娥产生了片刻的恍惚,愣神的功夫,双唇已经被人细细舔了一圈,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体内的温度上升得很快,血液上冲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脑被短暂地麻痹了,傻乎乎地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过—— 那掠过鼻尖的芬芳而浓郁的体香闻起来真是舒服,喝了酒的人最经不起挑拨,常小娥已经半醉,哪里还经得住穆襄的百般作弄,抚丨摸了片刻,连呼出的热气都沾染了情丨欲的气息,常小娥大概想不到自己会在穆襄手里变成这副德行,脑袋极慢地晃动着,眼神挑逗,脸上挂着淡淡地不耐,主动伸出舌头…… 常小娥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只隐约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似乎撞倒了什么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络绎不绝,那围着自己腰间打转的手忽然解开腰带的时候,常小娥的体内竟然升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指尖是冰冷的,身体是火热的,水火交融的一瞬间常小娥抱住了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傻笑出声…… 害羞这个词很少会出现在常小娥的字典里,她只会凭着本能追寻让自己快乐的源泉,一阵天翻地覆以后,常小娥浑身湿透,疯狂的快丨感带来的是让人发疯的酸丨胀,浑身无力的感觉很讨厌,粘在面上的湿发也让她很不舒服,然而这一切都及不上睁开双眼看到穆襄伏在自己身上带来的冲击…… 醉意随着欲丨火泄了大半,冷汗也带走了不少酒精,常小娥此刻已经神智回笼,猛不丁见了两人这副光景,联想前事心下了然,一瞬间冰冷的感觉席卷全身,如果说那晚怪穆襄,那么现在又能怪谁,她的确喝了酒,可是还不至于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很显然,穆襄也是这么想的,她那笃定的眼神和孩子气的笑容一下子激怒了常小娥,不由分说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满满的怒气甚至不假思索地用上了内力,穆襄闷哼一声,俯下身吐了一口血。 奇怪的是她看起来似乎毫不介意,从床边取过一件单衣披上,那满目青丝,白腻的皮肤和诱人的曲线,无论如何常小娥也无法将她和男子联想到一起…… “死木头!你是不是又给我下了迷情香!” 郁结了片刻,常小娥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冲着穆襄的背影大呼小叫。 “谁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 已经入夜了,穆襄却起身一件件穿好衣服,显然,她今晚不打算睡在这里。就在穆襄穿戴整齐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常小娥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跟你拼了!” 招式倒还蛮凌厉,可惜对手是穆襄,就算常小娥的武功在最近这段时间长进不小,然而萤火之辉又怎能比明月相较?虽然穆襄结结实实挨了常小娥一耳光,但是面对常小娥的进攻,穆襄却不打算坐以待毙。 轻轻松松就制服了常小娥,穆襄见她奋力挣扎,眼圈微红,心中不禁起了怜爱之意,“就算要跟我打,也要先穿上衣服吧!” 穆襄这么一说,常小娥更加愤怒,她的一世清誉就毁在这个魔头手里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还是个女人! 常小娥被穆襄夹在腋下,百般挣脱不出,一时想不出好的主意,最后决定哭给她看,哇哇声大作,屋顶都快被常小娥的哭喊声掀翻,穆襄捂她的嘴却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这还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哭声很快传到了屋外,一众下人走上前来询问,慌得穆襄只好点了她的穴道抱起床上重新盖好被子。 三言两语打发了众人穆襄再次回到内室,常小娥犹自瞪大眼睛怒视她,嘴里叽里呱啦叫骂声不绝于耳,穆襄重重叹了一口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看过来的目光却仿佛温柔地能滴出水来,她能感觉到常小娥并没有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讨厌她,但是有些事情连她也想不清楚,何况常小娥,为今之计她只能先离开,让常小娥一个人好好想想,只是,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放她离开。 “我已经打发了下人,你好好睡一觉吧,养好了身体再来报仇吧。” 穆襄轻轻一晒,消失在了屏风后,常小娥抓住最后的机会,大叫,“你快滚!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吼声刚落,房间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常小娥万分沮丧地躺在床上,浑身□□,□□,身上却盖着厚厚的棉被,被点了穴,一动也不能动,就连把滑落在眼角的发丝拨开做不到, 常小娥又是挤眼又是吹气,好半天才消停,发丨泄过后的身体很累,跟穆襄胡搅蛮缠了一场之后更累,也许是倦意已极,对穆襄的不满很快便消失无踪,现在的常小娥,只想狠狠揍她一顿出出气,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常小娥了。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常小娥以为穆襄去而复返,没好气道,“敲什么敲,不会自己进来啊!” 骂声刚落,房门吱呀一声,一人走了进来,常小娥只有眼睛能动,视线触及的范围内,隔着屏风看到一人立在房中,只是一直没有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常小娥心中暗骂穆襄这混蛋就会玩神秘,一声不啃是想装可怜吗?常小娥正准备质问她,忽然脚步声停下,常小娥看到屏风边立了一个人,正一脸惊喜地盯着她,不是别人正是对常小娥垂涎已久的穆少卿。 常小娥大惊,这里是她的闺房,这人渣竟然大摇大摆进来了! “嫂子安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哥哥往哪里去了?” 常小娥此刻□□,虽然被棉被捂得严严实实,也撑不住心慌起来,这样的场景也太诡异了吧,先不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换了正经人,谁敢这样站在床前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的嫂子看! 常小娥怒不可遏,对穆少卿的厌恶溢于言表,此时此刻却更想立时揍死穆襄,这个死木头可把她害惨了! “你哥哥有事出去了,马上就回来,这深更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常小娥希望能借此让穆少卿知难而退,谁知这厮色迷心窍,“嫂子说笑了,这才什么时辰,哪里就算深更半夜呢,我是来给哥哥嫂子送水果的,下面庄子上新出的时新果品,弟弟不敢一人独享,特特拿来孝敬嫂子!” “难为你想着,夜深了我就不留你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谢!你哥哥回来我就打发他吃果子!” 常小娥快撑不住了,偏偏穆少卿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竟然不顾长序辈分之约,走到床边坐下,“少卿刚刚从哥哥的书房前经过……哥哥正在读书,看来,今晚嫂子要独守空闺了……” 穆少卿坐在床边,自顾自把玩着手中折扇,十足的纨绔子弟的模样,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大哥这人向来喜爱诗书宝剑,难免会冷落了嫂子,他又是穆家长孙,素日要处理的事情多着呢,你别看他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其实背地里花心着呢,在世路上行走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一两个相好,嫂子可要小心了,别怪做弟弟的没有提醒过你……” 见常小娥反应不大,穆少卿又转了转眼睛,笑眯眯道,“这一点少卿就比大哥强太多了!” 听他数落穆襄,常小娥心中暗爽,但是,最后一句话实在恶心,穆襄虽然狠辣又好色,但是这做弟弟的显然更不是好东西,穆少卿之所以敢这么说,无非是因为苏锦心回娘家避风头,一时无人管制才会这么放肆。 常小娥默默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天若不给穆少卿一点甜头只怕今晚要难过了,趁着他还没有发觉自己的异样还是先打发了她为好,心中想定,便悄悄对穆少卿说,“今晚不方便,你哥哥还在家里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不如等明日穆襄出门,夜里你再来,人不知鬼不觉得岂不好?” 穆少卿闻此一眼,喜不自禁,一叠声答应,当下议定了时间地点,临走时又千叮万嘱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常小娥怒火冲天,这穆少卿竟敢对她起色丨心,真是狗胆包天,可惜她全身动也不能动,不然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虚惊一场,常小娥终于撑不住了,一觉到天亮,身上的穴道已经自动解开,常小娥一跃而起,穿好衣服迅速赶往书房找穆襄算账,屋内无人,只有案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画了一个红衣美人,姿容俏丽,眉目生动,活脱脱就是常小娥的样子。 常小娥居然破天荒地脸红了,这姓穆的太卑鄙了,居然搞这一套想借此来讨好她,没门! 穆襄的确出门了,但是午后便回来了,居然还“偶感风寒”,下人忙着给她熬药,常小娥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受凉,想到此处,心中更加不忿,打听到穆襄此刻正在陪陆敏诗说话,常小娥偷偷窜到小厨房,本来想趁机在穆襄的药里下点泻药,谁知却在厨房门口遇到一个美人。 常小娥不好色,更不好女色,但是,这媳妇却不由得令人侧目,精致的五官透着一股淡淡的冷艳,年纪跟陆敏诗差不了多少,素朴的衣着也遮不住天然的贵气,长发只用一条青色丝巾竖起,挑着一担果蔬,缓缓从常小娥身边经过。 常小娥微微一愣,跟着走进了厨房,假装巡视上上下下又打量了那媳妇几眼,真是好气度,有些人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有些人布衣短衫却遮不住与生俱来的霸气。 常小娥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荒诞,一个下人而已,她居然生出这么多感慨!蹑手蹑脚走到药罐子旁边,趁人不注意撒了点粉末,奸丨计得逞,常小娥转身就逃,殊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玩味地盯着她奔逃的背影。 常小娥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里,吩咐人去打听穆襄的状况,不管什么情况都要及时来报,没过多久果然听到人说大少爷不好了,喝了药以后上吐下泻,病情反而加重了,连老太君都亲自来探望。 常小娥一开始还幸灾乐祸,觉得总算恶人有恶报,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太久,晚饭过后常小娥就开始不安起来,这么久也没有消息,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武功那么好,应该不要紧吧…… 常小娥正在独自出神,素云忽然走了进来,递给常小娥一个纸笺,常小娥看后勃然大怒,穆少卿这家伙果然该死,什么话都敢说,一点忌讳也没有,常小娥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勾勾手指趴在素云耳边嘀咕了很久。 夜深人静,风摇树动,月光如水,映衬着院中一地的斑驳参差,更显幽静。 等了一整天,穆少卿欲丨火焚身,坐立难安,脑中尽是常小娥娇憨婉转的姿态,晚间便让人偷偷捎了张纸条给常小娥以表相思,未到约定的时辰,穆少卿便心痒难耐,急急赶去园中相会, 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以为常小娥诓他,月上中天才见远处一个人影慢慢走来,穆少卿喜不自禁,正要抱住,走进了才看清来人是常小娥的丫头,素云。 “你们家小姐呢?” 穆少卿见素云倒也有几分姿色,只是比不上常小娥,只好先放一放,忙着询问常小娥的下落。 “少爷莫急,请随奴婢这边走,我们小姐早就恭候多时了。” 穆少卿生怕再生变故,不用人领,步子极快,反倒一迭声催促素云快走,到了一扇门前,穆少卿倒抽一口凉气,这屋子是专供常小娥沐浴的,想不到常小娥如此有心,一念至此,再也等不得,破门而入。 刚进门,只听门外卡擦一声,房门被锁了。 穆少卿以为常小娥此举是为了防止外人打扰,心下更喜,暗叹她想得周到,忽听前方屏风后传来细细的水声,远远望去,长发细颈,那影影绰绰的背影简直是最好的催丨情药,穆少卿再也顾不得许多,冲将上去,绕过屏风,从后方扑了上去…… 手下肌肤触手滑腻,面前之人乌发淙淙,只是身体僵硬,穆少卿尚未来得及细细回味,人已经被真气激得倒飞出去,四肢毫无章法地挥舞,屏风应声而倒,穆少卿只瞥见那人的白衣长发压根没有看清脸面在半空中又连挨了两掌,滚了几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常小娥吩咐了素云把人带到浴室以后,自己端着一个不大的罐子随后便赶了来,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托重瑾弄来的宝贝,这次,一定要穆少卿尝尝厉害不可。 原本也是打算先冻他半日再来戏弄他,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常小娥见四下无人,打开房门悄悄闪身进去,满屋子寻找却不见穆少卿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有人刻意放重了脚步声,常小娥绽开笑容,喜滋滋回头,那人却不是穆少卿。穆襄站在角落里,想是伤病未愈,月白丝衣,面色惨白,站在一扇大窗子面前更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态,常小娥吓了一跳,手中的陶罐摔了个粉粉碎,数不清的蚯蚓落到地上,扭曲盘绕,缓缓四散开来。 尖叫声起,一个人影如离弦之箭扑上来,常小娥被撞了一个踉跄,一抬头正对上穆襄花容失色的面庞…… 哎,当主子的好处就是有人会为自己收拾残局,不管这屋子里有多乱总有人帮她处理,倒不是常小娥拿乔,实在是□□乏术,身上这缠人的一只,怎么也摆脱不了,真是千金大小姐,连这个也没见过,瞧穆襄那德行,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了好了,你看都没了!” 常小娥遇弱则强的本性又跑出来了,话里话外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一迭声地拍着穆襄的后背,“别怕。” 穆襄喝了几口茶,闷不做声地倚在桌边,面目依旧惨白,但是神色已经不再紧张,低眉略一思考,已经猜出了面前之人就是今晚的幕后主使,但是,她想歪了一点,常小娥的确不知道今晚有人,单纯就是想教训一下穆少卿而已。 “这个时辰你不在屋里睡觉跑到那里做什么?” 一开口就是教训的语气,看来这人早就忘了自己刚刚的窘态了,常小娥反问,“我还没问你呢,你大半夜跑去那里干什么?” 穆襄晚间服了药,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睡不着才让人烧水洗澡,不想恰好搅了常小娥的“好事”。 常小娥听她提起穆少卿,疑窦丛生,“他人现在在哪里?” 穆少卿垂涎常小娥的美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穆襄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这种事情捅出来对穆家名声不利,虽然她曾经多番暗暗警告过穆少卿,但是,她这个堂弟,年少时便好色成性,加上三叔过分溺爱放纵才养成如今这副沾花惹草,处处留情的德行。 “这个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 “我才没兴趣,只是他下次再敢惹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么说,这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那当然,要不然我一定打断他一条腿出出气!” 穆襄听她话里有话,小心试探,常小娥不疑有他,大大咧咧把那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穆襄,又说了不少狠话,穆襄面色沉重,没有再接话。 第37章 “听说……你生病了?” 说起这事常小娥还是有些心虚的,她毕竟趁人之危,多少有些持强凌弱的味道,何况,穆襄这脸色就跟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似得,惨白惨白,常小娥心肠再狠也不好意思再捉弄她。 “你不是都知道吗?” 穆襄拨弄着盖碗懒懒答道。 “吃药了吗?” 话音刚落,常小娥立马改口,“我是说你后来……有没有换药……”常小娥抓抓脑袋,“那药好像不太灵……” 穆襄点点头,淡淡扫了常小娥一眼,不置可否,常小娥被她看得心虚,一瞬间忽然有种被人看穿了的感觉,这样吞吞吐吐可不是她的性格,明明觉得自己没错,可是心中却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盘托出,那泻药就是她放的!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她的话以后穆襄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摇头苦笑,低头摆弄着茶碗不语。 那药刚一凑到嘴边穆襄就察觉了其中的玄机,除了常小娥还有谁能做的出来,又有谁会对她抱着这种微妙的敌意…… “那你还喝?” 常小娥变色,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明知道药里有毒还喝? 穆襄没有再理她,径自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合衣躺下,这一次,常小娥没有再咋咋呼呼而是沉默地在桌边坐了半个晚上…… 穆少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嵘城的监狱里醒来,那天发生的事情即使他记得清清楚楚,也无法将这一切跟穆襄联系到一起。虽然身陷囹圄,穆少卿竟然心中还记挂着跟常小娥的约定。只是,这种感觉很快便被无止境的劳作取代了,无论他如何跟牢狱大哥诉说其中的荒诞离奇,众人只是不信,略一打听穆少卿才知道这间牢房里关押的都是强丨奸犯…… 如此呆了月余,穆少卿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形,虽然只是简单的劳作而已,但是他毕竟出身大家,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何曾受过一星半点的苦楚,经此一事,穆少卿方才觉得素日的生活真是天上人间。日思夜想着逃出生天,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又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之后穆少卿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空室,乍一见了来人,穆少卿登时热泪横流,扑上来抱着穆襄放声大哭。 他到底是穆襄的弟弟,虽然天性好色,但是穆襄也不会弃之不顾,只不过想借此教训他一番,让他长个记性,因此才吩咐了狱卒不准放他出去。 穆少卿回去以后果然安静了不少,他素习好面子,这事虽然离奇,说出去却觉得丢人,因此不等穆襄交待,穆少卿倒百般央求她不要告诉别人,只对外说是去外地游玩了。 这段日子以来,常小娥依旧过着她悠闲自在的少奶奶生活,只是有意无意总躲着穆襄,夜里两人也很少同床,即使同床话语也不多,常小娥醒来时穆襄往往已经离开,因此,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竟然也没有说上几句话。 这一日午后,那位穆老太君忽然把常小娥叫到房中,语重心长说了一些家常,又扯了一些三纲五常,听得常小娥完全摸不着头脑,看众人脸色各异,她也不好多问,只得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琢磨,彼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回到房中时屋里已经摆了一桌子酒菜,一个丫鬟也无,只有桌边一人自斟自饮。 见了常小娥,穆襄连眼皮也没抬,一仰头一杯白酒喝了下去,面无表情又斟了一杯,跟谁斗气似得,常小娥本来无气也被她这副冰雪难融的姿态勾出了三分气。 常小娥拉了把椅子坐在桌边自顾自吃了起来,筷子敲得叮当响,也摆出一副要心情不好想找茬的模样,把花生米嚼得噼啪响,穆襄只喝酒也不理她,常小娥觉得无趣,吃够了就去睡了,迷迷糊糊只记得穆襄在桌边坐了很久,至于有没有留宿常小娥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第二日,陆敏诗便把常小娥叫到房中,说了老爷打算替穆襄纳妾之事,陆敏诗素日待常小娥极好,跟那些心有不诡的人不同,竟是真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看待,常小娥此刻见她面上忧思满布,便猜到这肯定不是她的主意,前后一想,常小娥便明白了其中原委,这大概是那位穆老太君的意思,昨日不过是给她提个醒而已,今天才是重头戏。 常小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些长辈自然是拿子嗣来逼常小娥就范,但是,常小娥心知肚明,就算给穆襄再纳十房美妾也不可能会有孩子,这事别人不知,陆敏诗必定是知道的,常小娥古怪地瞧她一眼,陆敏诗见状大惊,脱口道,“你知道湘儿的事情了?” 常小娥也不想瞒她,点点头,不料陆敏诗毫不恼怒,拉着她的手笑吟吟道,“委屈你了。” 她没有只考虑自己的女儿这一点让常小娥觉得很窝心。 “他日若是你不想再留在这里就告诉我,不管湘儿怎么想,我定然会助你离开。” 自家女儿的性格陆敏诗比谁都清楚,一旦认定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会改变,这几日穆襄的变化陆敏诗都看在眼里,心中喜忧参半,一方面觉得这样能更好地掩人耳目,另一方面又替女儿担忧,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讲,陆敏诗是希望有朝一日穆襄可以做回女儿身,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常小娥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得点头应允,说不清楚缘由,穆襄的母亲就是给人一种温暖,值得信赖的感觉,不像某人,一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模样,好像全天下都欠她的…… 总之纳妾之事几位长辈已经说定了,穆襄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常小娥的感觉不明显,她首先担心的是那屋子能不能住得下三个人…… 常小娥一直默默告诉自己这件事情跟她无关,她只不过是拿了人家的银子替人家办事而已,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心里是这么想,常小娥还是忍不住着人去打听,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妾的人选竟是秦桑妍。 常小娥讶然不已,怎么说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为了穆襄,居然甘愿做妾?这等情深义重忽然让常小娥良心不安,倒不如她把夫人的位置让出来,成全这对有情人得了,反正她跟穆襄之间不过是做戏。 常小娥心绪纷乱,跟重瑜只说了一说,重瑜便笑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常小娥原本理不清思绪,想找个人吐吐苦水,怎料重瑜一语惊人,常小娥一跃而起,险些把桌子给掀了,果然找错人了…… 常小娥直觉穆襄今晚会来找她,就算是假夫妻,也得提前打声招呼嘛,忐忑了一个下午外加半个晚上,准备入睡时,穆襄才出现,常小娥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乍一见了她心跳竟然莫名其妙地加快。 穆襄脱了外衣就要睡觉,常小娥只得往里面挪了挪,背对她躺下,这般相对无言已经很久了,常小娥却是头一回体会到时间竟是这般难熬,咫尺之距仿佛隔着天涯海角,明明呼吸体温就在身侧偏偏谁也不肯开口,良久,才传来穆襄清冷的声音。 “听说你同意让我纳妾?” 这哪里还由得了常小娥说了算,用那些长辈的话来说,她嫁进来这么久肚子都没有一点动静,为了传衍穆家的香火,最好的办法就是替穆襄再娶一个老婆…… “老爷太太都同意了,按理说应该是老太君直接跟你讲才对……” “我是在问你!” 穆襄忽然断喝一声,翻身坐起,常小娥虽然看不见她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能想象出穆襄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死死盯着自己,那种无形的压迫逼得常小娥越来越烦躁,口不择言道,“你爱娶不娶,关我什么事!” 话说出口,常小娥就后悔了,身后久久也没有动静,常小娥忐忑不安地注视着墙上的人影,轻微的声响之后,穆襄重新穿好衣服站在床边,短促地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般,“也对……你是为了银子才留在这里的……” 常小娥一声不吭地蜷缩在被窝里,穆襄的脚步声依旧轻不可闻,房门轻轻合上,常小娥知道 她已经离开了,她没有起身而是向下龟缩得更厉害了,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嘛,可是从知道穆襄要纳妾的那一刻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慌乱…… 第二天传来消息,对纳妾一事一直持激烈反对态度的穆襄不知为何竟然想通了,答应娶秦桑妍为二房。 消息一出,穆府马上又忙乱了起来,上面特特吩咐了,底下的人也乐得凑热闹,没两天功夫,园子里便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似乎迫不及待地准备迎接新娘子,常小娥冷眼旁观,这哪里是迎接二房,声势简直要盖过当初常小娥入府的时候。 秦家虽然不愿意让女儿为妾但是秦桑妍执意声称如若不然便一辈子不嫁,两位老人拗不过只得依她,但是,婚礼却不含糊,据说光陪嫁的金银首饰就装了好几个大箱子,可是这一次常小娥对这些东西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只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前。 除了自己的丫头守着她以外,这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跑去帮忙收拾新屋子去了,上赶着巴结这位新奶奶! 先不说常小娥的娘家比不过人家,就是单单在老太君面前,秦桑妍也是得天独厚,备受长辈青睐,比不得自己,费尽心机才得到人家的半点认可,稍一扑腾,那点好感也随风而逝,只给众人留下一个顽皮不懂事的坏印象。 常小娥最怕寂寞寥落了,虽然有重瑜和素云在身边,心内还是生出万千感慨,这繁华韶光从何时起竟然也变得这般难捱了。 打发了重瑜跟她的小情人,常小娥一个人在湖边来回闲逛,触目都是红色绸缎、七彩锦带,好端端的树上干嘛要悬挂红色丝带,常小娥越看越碍眼,纵身一跃,跳上树头,拆了个精光! 在树上枯坐了很久,太阳完全落下去以后常小娥慢悠悠往自己园中走,一路怏怏,路边的花草集体遭殃…… 回到园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请她吃饭,腹中空空如也,常小娥觉得心里更空,也不点灯,合衣便躺在床上。 夜里忽然起风了,常小娥睡不着,盯着窗棂发呆,凝神细听,园子里也很安静,明天就是穆襄迎娶那位秦小姐的正日子,穆府少不了要闹几日,想毕大伙儿为了养足精神都早早睡下了。 常小娥闭一闭眼再闭一闭眼,睁开眼时忽然发现窗户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声音之大要换了往日定会引来人声,只是恰好此刻窗外风声迅疾,掩去了大半…… 穆襄喝了不少酒,浑身酒气,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见了常小娥却呵呵直笑,常小娥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扶她去床上歇息,穆襄虽然醉了身手却仍旧灵活,而且下手不知轻重,一翻身把常小娥压倒在身下,单手扭住她的两只手腕,伸出一指轻轻点着常小娥的下唇,双眼迷离,似醉非醉,常小娥心跳如狂,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呆了,压根也没有想到反抗。 穆襄指尖轻轻跳跃着婆娑常小娥的下唇,呵呵一笑,埋首在常小娥肩窝处,看来她真是醉得不轻,不然不会露出这样亲昵的姿态。 穆襄虽然身材清瘦但是不算矮,此刻醉得七晕八素,一股脑地压在常小娥身上比个麻袋还重,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重的酒味,身体火热,面对面跟常小娥叠在一起,常小娥都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一推她,她却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一般,狠狠扭了一下,用牙齿开始撕咬常小娥的衣带…… 跟醉鬼是没法沟通的,偏偏常小娥身上这个还是个武功高强的醉鬼,半点也违拗不得,否则便会遭到无情的的反击。 穆襄毕竟喝醉了,衣裳解得很不顺利,但是每一寸裸丨露的皮肤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上衣被悉数解下的刹那,穆襄忽然扑了上来…… 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清醒,常小娥双目圆睁,清晰无比地感受着身体里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舌尖而已,就让她生不如死,死后重生。 那样深入骨髓的快感让她感到深深的茫然,呻丨吟声,哭泣声,激烈的喘息和起伏全都被那道清啸的风声隔离,在绵长的夜里被无限拉长。 ………… 天气就如人心,瞬息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也许就会狂风席卷。 重瑾习惯早睡早起,早上起床以后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是她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情,这一日也不例外,先打开门透透气,一眼就瞥见了门口那团小小的帐篷,凑近了才发现似乎是个人,龟缩在墙角,兜头罩着一件大衣,猛地一看就像一团小小的垃圾推,“垃圾堆”动了动,忽然从下面钻出一个脑袋。 “老大!” 在重瑾的惊呼声中常小娥迷迷糊糊起身,走过来抱住重瑾,一声不吭把脸搁在重瑾的肩上,重瑾见她如此光景也不多问,扔了扫把,把人带回屋,去厨房熬了点粥,回到房中,常小娥却已经蒙头呼呼大睡,重瑾只好悄悄掩了门退出去。 接连几日常小娥都赖在重瑾这里不走,就像冬眠的小动物一样嗜睡,白天懒懒地晒太阳,晚上早早入睡,活动的时间越来越少,重瑾从来不会勉强她说,只是静静陪在她的身边,偶尔灯下做活,常小娥也会拥被而坐,愣愣地盯着她发呆。 安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重瑜便跑来找她,大呼常小娥不够义气,自己一走了之,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冷冷清清…… 常小娥闻听此言忽然怪笑了一声,小声嘟哝,“冷清个屁,这会还能找出比那儿更热闹的地方?我这一走,她们不知道多开心呢,干脆也别弄什么新房了,直接住我那屋得了,还纳什么妾,扶正算了,省的以后麻烦!” 重瑜古怪地打量了她两眼,“老大,你说什么呢?” 常小娥自知失言,翻身向里躺下,不再说话,重瑜见她如此反应,欲言又止,也跟着躺下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第五日常小娥终于爆发了,像个怂包一样窝着实在跟常小娥的性格不符,不管如何,日子还是要过,说好的银子还没给她呢! 常小娥天不亮就起床了,换了一身短打,扛着大扫把屋里屋外转了几圈,除尘,扫地,擦桌子,拔草,一边吆喝一边干活,吵得合家人口不安,又吵着要做饭,结果力气太大,把青菜都洗成了碎渣,兄弟们早饭时只好喝青菜豆腐汤…… 重瑾真是能干,几个月的时间就在闹市区租了一家店面,不再只卖水果还大批量销售一些可以放得住的蔬菜。她们原先居住的村子远离市区,家家户户以务农为生,蔬菜水果都是自给自足,土壤肥沃,长出来的果蔬自然也多,附近虽然也有集市,但是规模小的可怜,很多蔬菜要运出去成本又太高,所以到了收获的季节,大家吃不完就只好烂在地里。 上次常小娥拿来的钱重瑾全部换成了骡子和马匹,把赋闲在家的兄弟们组成了一只马队,忙时帮重瑾运送那些低价从农户手里收购的果蔬,闲时也可以帮别人运送货物赚钱,一举两得,他们又是土匪出身,对道上的事情一清二楚,没人敢轻易拦截他们,生意倒还顺溜,很快便捞回了本金。 常小娥听得瞠目结舌,一脸崇拜地望着重瑾,“小瑾,你真厉害!”重瑾温婉含笑,应声道,“多亏了老大的银子,不然哪有本钱!” 常小娥再一次确定了银子是万能的,也下定了决心要去跟穆襄要钱,好聚好散,账总得算清楚,该给的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第38章 离家三五日也无人问津,常小娥郁闷不已,虽说这家不是真的家,亲人也不是真的亲,但是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陌生人也该生出感情来了。 常小娥没有盛装,素面朝天,只随便穿了一件重瑾的旧衣,来到穆家门前,进门的时候,朱漆大门前坐着的几个华服桂冠的“门神”盯着她看了许久,常小娥挺胸昂头,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反正她今天是来要债的,又不是来跟人争宠,犯不着浪费胭脂水粉。 府里静悄悄的,大家伙各司其职,忙着自己分内的事情,放眼望去,满园素净,红绸彩带踪迹全无,一点也不像刚办完喜事的样子。是了,秦桑妍虽说出身不错,但是跟穆襄毕竟相识已久,犯不着大操大办,闹得人仰马翻,反正大家都认识…… 常小娥熟门熟路进了园子,来往之人多是丫鬟婆子,见了她行礼依旧,虽然大家对她的衣服的好奇心更胜她本人,但是恭敬的态度却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就连自己院中那些婆子丫鬟也赶着叫“大少奶奶”,好像前几日忙着巴结新奶奶忘记给她饭吃的事情压根没有发生过一样。 常小娥纳闷,独自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陌生的声音,柔和的声线,常小娥回头见是那日在厨房遇见的美丽女子不禁喜上眉梢,不知为何,她对这女子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常小娥小跑过来张口就叫姐姐,她是聪明乖巧的孩子,很懂得惹人开心,何况这女子气质天成,皮肤保养得也好,不仔细看绝对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那女子笑吟吟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真如对待妹妹一样拉着常小娥的手闲聊开来,常小娥素性豪爽,话又多,最喜高谈阔论,可惜,那些婆子丫鬟们忌讳她的身份都不敢与她相交,唯独这女子不同,不仅愿意跟她攀谈而且话里也并不把自己当主人,常小娥觉得新奇有趣,两人聊得正开心,远远便听到穆襄冲着她们两人的方向高声叫道,“你们两个人过来一下!” 常小娥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她开口要银子,犹豫的空隙穆襄的脚步声已经近在耳畔。 “她叫你呢!” 那女子倒没有常小娥那么惊慌,不慌不忙地拍拍常小娥的手背,淡淡一笑,提起地上的水桶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常小娥见此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恰好此时穆襄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猝不及防见了常小娥,穆襄也有些吃惊,可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消失在厨房里的人影。 常小娥见她一直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心中不爽,大声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这里还有别人呢。 穆襄猛地回神,目光投来,未语先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 常小娥语塞,她最受不了别人扮可怜装温柔,尤其是美人,露齿一笑三春尽,真是让她狠不下心说自己这次前来只是为了银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刚刚那么女人……你认识吗?” 常小娥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是新来的厨娘,我也是刚认识。” 穆襄闻言低眉思索,眉心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常小娥见她又不理自己了,冲口而出,“我是来拿银子的,给我银子我立刻就走!” 穆襄似是不信,转身飞快扫了常小娥一眼,刚刚相见的喜悦之色收敛得很快,神色也拘谨起来。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要银子?” “少废话,不然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跑来给你的新夫人当丫鬟?”常小娥恶狠狠地补充, “三千两少一文也不行!” 提到新夫人,穆襄的脸色渐渐转晴,“原来你介意这个……” 她笑得越开心常小娥越生气,不就是娶了一个新夫人吗,有这么开心嘛,想当初她们成亲时也不见穆襄如此高兴! “我没有娶她!” “给我银子!” 两人同时出声,俱是一愣,穆襄说没娶,这是怎么回事? “秦家退婚了……” 常小娥难以置信地盯着穆襄,亲眼目睹了秦桑妍的痴情,常小娥实在想不出能让那位秦家小姐主动退婚的理由,穆襄也不愿意多谈,“这园子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常小娥踌躇片刻,怔怔出声,“我要走了……” “去哪儿?” “回家。” “你早就没有家了……”穆襄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语气笃定,“这里就是你的家。” 常小娥心乱了,“给我银子我马上就走,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听到没有,快给我银子!” 不知道穆襄从哪里抽出一把扇子,笑眯眯打开,对着日光欣赏扇面上的折枝牡丹,悠然道,“银子先放在我那里,一分也不会少给,我还可以每个月再给你加一千两……” 常小娥登时竖起耳朵…… “不过,要五十年以后才能把本金利息一起给你,十年一番,二十年两番,依次下去……我会给足你每个月的零花钱,表现好的话还可以申请提前预支,数额由我来决定……不过,前提是你不能逃跑……” 常小娥算术极差,十根手指头也数不清穆襄说的到底是多少,穆襄说一句她惊一句,听到后来,常小娥基本上耐心已无,强忍着才没有发作,偏偏又听穆襄自言自语道,“就算你逃跑也没有关系,我有的是办法抓你回来!逃跑一次扣一千两,两次自然就是两千两,三次以上本金充公……” “你!” 常小娥被气怔了,一双大眼睛星火闪烁,夺过她手里的纸扇劈头乱打一气,穆襄脚下不动,侧着身子闪躲,饶是如此,常小娥还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常小娥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回到穆府继续做她的大少奶奶,最高兴的莫过于重瑜了,她又可以光明正大地骚扰凌风了,到头来,常小娥还是不知道秦小姐悔婚的原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宫里忽然传来一道圣旨,宣常小娥进宫侍奉,她不是有诰命的命妇,也不能作为秀女进宫侍奉,圣旨上只说要她进宫侍奉,模棱两可,解释不清,穆襄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位刁钻古怪又颇得圣宠的贵妃年娘娘,这么久了,她居然还记得常小娥…… 圣意不可违,即刻便要启程,以常小娥的性子,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别人砍,让她一个人进宫穆襄实在放心不下,这贵妃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因为上次的事情记恨常小娥,也不必特地诏她进宫,常小娥是穆襄的夫人,穆家的长孙长媳,单凭这一点,至少短时间内可以保证常小娥的性命无忧。 常小娥自然不愿意进宫,但是,这根本由不得她,不去就得掉脑袋,搞不好还会连累穆家,穆襄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上车离开,明知前路不可测却无力回天。 常小娥前脚刚走,穆襄便修书两封快马加鞭送至柳家和六王爷府上,又着人去宫里打探消息,上上下下打点,偏偏这个时候凌风跑来告诉她,重瑾失踪了。 重瑜急得了不得,马上就要去寻找,穆襄却不急着安排人手,亲自到厨房走了一趟,确认那女子果然已经不在了,穆襄当机立断让人去账房取了白花花的银子,召集了家里所有的下人,每人结算三个月的工钱打发他们离开,不愿意离开的便打发到庄上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中众人,众人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开嵘城,离开他们生活了半辈子的家,穆襄不愿意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只推说自己生意失败,欠了一笔巨债,这房子已经抵押给旁人了,只得另寻去处。 早在穆襄解散仆人时陆敏诗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缘由,穆襄素日行事老成,不苟言笑,她的话没有人不当真,穆老太君一听之下晕死过去,醒来第一件事却是用那把龙头拐棍狠狠地击了穆襄一棍,穆家几经周折才有了今天这个地位,如今只凭穆襄淡淡一句模棱两可的“生意失败”就想让她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宅,穆老太君宁死不肯走。 穆襄跪了一天一夜也无法说服她老人家,无奈之下,只好将事情的原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原本指望老太君听后能跟穆襄一起走,谁知她反而坚定了要留下来的决心。 “老身活了这大半辈子了,自认什么离奇的事情都见过,没想到连自己的孙子是男是女都没认出来,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屋子是你爷爷留给我的,我不走,她们要来就来吧,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老身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逼得我们一家老小狼狈逃窜,你快点走,去找你的父母,穆家败落,苏丫头只怕不会再跟着你弟弟,好生替你弟弟再寻一房好媳妇,千万不能断了穆家的香火,切记,切记,不然,奶奶就是死了,到了地下也没有脸见你爷爷啊。” 穆襄闻之大恸,坚持要带她一起离开,两人正僵持间穆襄忽然听到园子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声音细不可闻,若非那人身上的配饰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叮铃声穆襄绝对不会察觉到她的到来,来人轻功了得,远在穆襄之上,她一人尚且难以脱身,何况还要背着老太君。 穆襄霍然起身,吹熄了房中的蜡烛,两人隐身于黑暗之中,静观其变。 第39章 与此同时,常小娥卷土重来,重回穆府之后她不再假装知性优雅,变得越来越活泼,不分白天黑夜地玩耍,夜里喝酒掷筛子,主仆几个吵吵闹闹,整个院子都乱哄哄的,赶跑了苏锦心,连穆少卿也不敢来招惹她了,只凭那一对头脑简单的姐妹花,根本成不了气候,真真是快活似神仙。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赤丨裸裸的放肆,但奇怪的是,穆襄却不再加以苛责,也不再要求常小娥读书写字,每天只顺着她,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其他的事情穆襄都会替她摆平…… 常小娥简直乐坏了,开心之余对穆襄也越来越亲近,无法无天的本性渐渐完全显露。 清闲了许久,这段日子穆襄又忙了起来,白天常小娥连她的影子也见不着,只有夜晚偶尔会陪她一起喝酒,汇报一天的“战绩”,遇到赢钱的时候,常小娥的话总会特别多…… 今晚,常小娥输了钱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沮丧,喝了几杯酒之后便情绪高涨,高谈阔论起来,穆襄虽然纵容她但是不代表她会眼睁睁看着她犯错。 “喂,你有没有发现府里的人好像少了很多?” 常小娥见穆襄走过来忙转移话题,穆襄却一点也不意外,“你的洞察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嘛!” 常小娥得意洋洋,也不管穆襄回答与否,嘿嘿一笑,“那是我聪明!” 还想接着往下说,穆襄忽然闪身过来,从背后捂住常小娥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上方。 常小娥原本因为穆襄的忽然靠近浑身不自在,正要发作,见了穆襄这反应愣了一愣忽然明白她的意思是屋顶有人。 常小娥条件反射地看向上方,凝神细听才注意到这院子里安静地如同坟墓,那些守夜的丫鬟婆子哪去了? 常小娥伸长了脖子向外看被穆襄拉了回来,“我回来之前呆在这里不要动。” 说完,穆襄便悄然出门,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房顶,常小娥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听话,何况她这段时间武功修为大大进步,正愁着没有机会展示呢,今天晚上如果再遇上小贼,她一定要大展身手,正准备追着穆襄上去,上方忽然传来阵阵破风声,猛抬头,只见数不清的暗器从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悉数朝穆襄而去。 “快跑啊!” 常小娥大喊,穆襄却充耳不闻,迅速却不慌张地脱下外衫,灌注真气,挥舞地密不透风,将那些暗器一一击落,常小娥见她无事,忙飞奔上来,抱怨道,“这贼也太厉害了,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凌厉的招式!”说着蹲下身去捡脚边一枚暗器。 “别动,有毒!” 常小娥吓了一跳,忙向后跳了几步,接着把脚边的暗器也一一踹开。 “不知来者何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穆襄的声音消失的同时不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光线昏暗,雾气氤氲,那人走了一段距离,两人才看清她的面目。 穆襄心道果然如此,她尚未说话,常小娥先叫了起来,“美人!”不是常小娥好色,像离朱这样的美人任谁见了也会震惊。 常小娥自问平生也见过不少美人,但是妖冶魅惑如离朱者还是第一次碰到,难免兴奋,常小娥急着跟人分享自己的惊艳,一转头,却见穆襄脸色铁青地看着前方的美人…… 她差点忘了,身边这个也是美人,只不过穆襄总是着男装,一时之间让常小娥无法比较。 “只有这张皮还算过得去,就算她给你糖果让你跟她一起走也绝对不可以。” 常小娥不忿,“你以为我是傻瓜吗?” 穆襄没有答话,只是用余光轻轻扫了常小娥一眼,仅此而已,常小娥却忽然心虚起来,被穆襄那么盯着让她忽然生出一种站错队又把老板给出卖了的感觉,正胡思乱想,面前人影一闪,脚步声混合着衣衫摩擦的声音陡然响起,常小娥抬头,只见不远处两个人影上下翻飞,一会的功夫而已,争斗就已经白热化了,缠斗迅速升级为搏命。 常小娥不知道穆襄到底在搞什么,才见了人家一面而已,好像有深仇大恨似得,出的全是杀招,招招致命,招式更是衔接地密不透风,意欲杀之而后快。 那女子显然也不是一般角色,闪躲地很高明,但是看起来似乎并不善于攻击,渐渐便有些吃不消穆襄这种打法,时间越久差距越明显。 穆襄瞅准时机毫不犹豫挥出一掌恰恰劈在离朱胸前,若不是离朱及时后退了半步,卸去了大半内劲,只怕今天就要死在穆襄掌下了。 最近这段时间见到的都是穆襄笑眯眯的模样以至于常小娥都快忘记这个魔头暴戾的本质了,离朱唇边的鲜血激起了常小娥对弱者的同情心。 常小娥本打算替她说几句好话,怎料穆襄先开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无名教的其他人呢?水行月该不会就派了你一个人来吧?”虽然素未谋面,但是只需一眼穆襄就能猜出了来人的身份,那样的美艳跟凌风口中的描述简直毫无二致。 “我不回答别人的问题,尤其是将死之人。” 常小娥知道穆襄跟无名教的瓜葛,从她们的对话里也不难猜出面前的女子定是来自无名教无疑,难怪穆襄反应会那么大。 听到离朱的话穆襄不怒反笑,“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先杀了你。” 即使受了伤离朱仍旧面不改色,她没有接话而是把目光转向常小娥,“你一个女儿家却甘愿给穆大小姐做夫人,她给了你多少银子?” “……” “如果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常小娥没想到她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猜得到,震惊之余,幸好理智尚存,常小娥上上下下打量了离朱几眼,疑惑道,“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过了今夜,穆府的全部家产都是我的了,你说我有没有足够的银子?” 不知为什么,常小娥忽然觉得面前这女人似乎在故意激怒穆襄,穆府的主人就在这里,她却扬言要抢人家的银子,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青天朱地伤离别,辣手无情艳皮囊,早就听说无名教的离朱姑娘善于暗器和用毒,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那名叫离朱的女子笑眯眯地转向穆襄,“真是奇怪,我说要杀你的时候不见你生气,才说了要这位姑娘你就生气了,看来这位姑娘对你很重要啊。” 谈笑间一枚飞针径直朝常小娥飞去,常小娥一直在观察她们两人,她压根就没有看清离朱的动作,整个人傻在当地,不用说,还是穆襄救了她一条小命。 “你可真有出息,见人家长得漂亮就舍不得出手了,平日的神气都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她是个蛇蝎美人!” 常小娥小声反驳,穆襄见她如此不知道保护自己,原本是要动气的,转念一想,趴在常小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常小娥古怪地看了离朱一眼,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一言为定,这可是你说的!” 不知道穆襄说了什么,常小娥忽然来了精神,拔剑就冲离朱冲了过去,离朱刚刚挨了一掌,现在又是二打一,双拳难敌四手,败势已定,只是她自始至终都是气定神闲,真是让常小娥捉摸不透。 常小娥近日跟着穆襄学武,功力突飞猛进,何况还有穆襄在侧,简直行云流水,势如破竹,虽然二打一胜之不武,不过,两人却并没有任何愧疚,用穆襄的话来说,对于大奸之人不必讲忠义,常小娥才懒得理她的强盗理论,放倒了离朱以后,冲上去毫不犹豫摘下她腰间的玉佩,擎在掌上端详了好一会才疑惑道,“这真的值一千两吗?” 穆襄刚才伏在常小娥耳边说的正是此事,如果她们赢了,这块玉佩就是常小娥的了。 常小娥越想越开心,小心翼翼把玉佩揣进怀里,转身之际却看到穆襄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会的月光似乎也变得惨淡起来,偌大一个院子没有一点声响,常小娥目光转到地上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忽然多了一个影子,而穆襄的视线恰恰正锁在那人身上…… 她居然丝毫也没有注意到来人的气息,就这样背对人家,空门大开,想回到此处,常小娥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瞧穆襄那表情,就跟见鬼似得,常小娥越想越害怕,干脆孤注一掷提气向前猛地一扑,恰好落到穆襄怀里,预料之中的袭击并没有到来,急急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虽然换了一身华丽的装扮,但是常小娥记得清清楚楚,这人就是她常常唤作“姐姐”的穆府下人。 第40章 “怎么是你?” 常小娥惊呼一声,心里却不再害怕,笑嘻嘻就要冲过去打招呼却被穆襄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常小娥满脸不悦,刚要发作却在听到离朱恭恭敬敬唤了那人一声“师傅”之后忽然安静了下来,这两人是一伙的? 常小娥一头雾水,穆襄把她挡在身后,拱手笑道,“穆襄鲁钝,不知水教主何时大驾光临,穆府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水行月转向穆襄时,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未语先行,身形一动便掠至穆襄身前,双掌疾风般击出,声势如雷,变幻莫测,穆襄见状忙推了常小娥一把,身形急转,避其锋芒,甫一落地,水行月已追至身后,掌风如影,一招未尽,下一招已在待发之中,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穆襄知道水行月潜修多年,内力深厚,不敢贸然迎击,只闪躲游斗,见招拆招,一时之间,水行月也奈何不了她,如此僵持了许久,水行月渐渐不耐烦了,一阵密如急雨的攻势过后猛地击出一掌,这一次,穆襄却没有再逃避,而是凝聚真气硬生生接下了她这一掌,不过后退了一步,面上神色如常。 “很好,眼神不错,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看来无双师妹把你教导地不错,只是还差了些火候,你若肯拜我为师,假以时日,我保证可以让你独步武林,称霸天下。” 穆襄微微颔首,恭敬笑道,“师叔谬奖了,晚辈愧不敢当,穆襄出身草莽,无才无德,并无逐鹿中原之志,也不愿跟天下人为难,只希望能一家团圆,固守天伦,若师叔真有惺惺相惜之意,还请师叔高抬贵手,不要再纠结于前尘往事。” 水行月闻言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常小娥早已从两人的谈话中猜出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心下大凛,冷汗直下,由不得不联想到那个叫云徙妾的女魔头,这人既然是那女魔头的师姐,应该也不是善类吧?一想到当初她还跟人家姐姐长妹妹短的套几乎常小娥就想掐死自己,眼睛真是长屁股上了!常小娥还在纠结,水行月又出声了。 “你不是总喜欢叫我‘姐姐’吗,怎么今天见了‘姐姐’反倒不说话了?” 常小娥挠挠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笑眯眯道,“您这一身衣服真漂亮,我光顾着看您了……没……没来得及说……” “这衣服可是值不少银子呢,你若肯告诉我陆敏诗的下落,我便送你一百套,何如?” 常小娥爱银子可是更爱自己的小命,水行月虽然来头大常小娥毕竟没有见识过她的冷酷,但是穆襄则不同…… 常小娥悄悄瞥了穆襄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忙对水行月笑道,“我也不知道。” 水行月拍拍手,从院子四角处缓缓走出几个白衣女子,押着几个人跪在地上,常小娥低头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穆少卿父子和苏锦心,还有几个丫鬟婆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院子角落里躺着几具尸体,看服侍似乎是穆府的家兵,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常小娥居高临下却没有看到重瑜的影子,不由得有些担心,就在此时,水行月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余香未消,人已经轻飘飘飞起,落到院中,常小娥心道不好,只听“啪啪”两声,地上登时多了两具尸体,正是穆少卿父子。 常小娥被这一变故惊呆了,她虽然不喜欢这父子俩但是他们也罪不至死啊,穆襄大怒,周身真气激荡,衣袂狂舞,那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迅如闪电,常小娥从未见她露出如此冷戾的表情,想当初面对强敌被逼至绝境时常小娥也未见过她如此凌厉的眼神…… 水行月一面跟穆襄缠斗一面笑吟吟道,“这两个人没少给你们母女添麻烦,我杀他们只不过是帮你的忙,你不谢我反而要杀我是何道理?” 苏锦心眼见丈夫,公公被人当场诛杀,花容失色,待要大喊却又不敢,只能双目惶惶,四处张望,水行月的手下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也不敢随意动手,常小娥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救她,忽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朝自己慢慢走了过来。 离朱虽然败了一场,但是并未受重伤,不知为何,常小娥总觉得这人没有看起来那么不经打,似乎有意让她,常小娥觉得她的笑容似有深意,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离朱看了看远处的两条人影,笑道,“看来,穆小夫人只好跟我打了……” 常小娥嘿嘿一笑,还未有所动作却见离朱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鞭,轻轻一抛,鞭子落到了常小娥手里,那鞭子是重瑾的防身之物,从不离身。 此时此刻,常小娥总算明白了离朱为何总是笑得高深莫测,原来重瑾在她们手里,这帮混蛋! 离朱原是想借此来要挟常小娥,掣肘穆襄,她早就看出常小娥是这盘棋中的关键,拿住了她穆襄只有乖乖听话,陆敏诗再狠心也不会不管穆襄的死活,原本打定主意跟常小娥谈判,谁知常小娥见了那鞭子以后呆了很久,就在离朱打算开口谈判之际,忽见常小娥纵身飞扑,张牙舞爪奔了过来! 这在离朱的意料之外,常小娥的武功本不弱,认真打起来离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是常小娥扑到离朱身上之后好像忘记了任何招式,只是徒手乱掐乱打,摸哪儿打哪儿,甚至拿鞭子去勒离朱,离朱本是惯于玩弄心计之人,城府极深,一举一动都要思前想后,从来也没经历过这么原生态的搏斗。 离朱看得出来水行月并没有要杀常小娥的意思因此一时也不敢对常小娥下杀手,犹豫的空挡已经连挨了三个耳光,衣襟被扯得乱七八糟,离朱愤怒之下踹了常小娥一脚,忙忙起身,怎料常小娥来者不避又扑了过来,离朱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把她绑起来,常小娥却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撒泼,使得还是正统的武学,实打实地招数,离朱反应不及,堪堪接了她一招,下一刻却被常小娥窜了空子挨了一记下勾拳,常小娥没打算给她留时间仔细回味,横跨其上,揪着她的衣领怒喝,“你把小谨弄哪儿去了?” 离朱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原来她的名字这么动听,我可是拷问了很久她也不肯说,真是可惜……” “你这个混蛋,我要宰了你!” “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你的小谨了!” “谁让你这么叫了!” 常小娥说着又补了两拳,一通乱揍以后双眼都红了,丢下离朱,四下寻找穆襄的身影,穆襄跟水行月正站在树梢激斗,满庭落叶如雨,纷飞而下,常小娥替了剑便冲上去帮忙,她不来穆襄尚能周全自身,她这一来虽说看起来声势更大,但是穆襄总担心她会受伤,一边照看她一边对付水行月,一会功夫便重重挨了一掌,常小娥此刻总算明白穆襄为何几日前遣散家奴,坚持要穆家众人去六王爷府上消暑,原来是为了今日做准备,如果不是穆少卿父子中途折返,流连烟花之地,今日也不会遭此横祸。 “喂,你没事吧?” 常小娥忙冲过来查看穆襄的伤势,穆襄见她满脸紧张之色意欲出声安慰,可是水行月已追至身前,掌风正对准常小娥,穆襄大惊,左手把常小娥拉到怀里,右手持剑反手隔开水行月的攻击,耳边风声呼啸,枯叶胡乱抽打在面上,穆襄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右手才勉强接下水行月一掌,狂风中忽听一阵张狂的笑声。 水行月的脸庞近在眼前,穆襄看到她缓缓抬起了另外一只手,内力凝聚,蓄势待发,“可惜,你只有两只手,既然你死也不肯说出你娘的下落,那么师叔也不勉强你了,我就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 穆襄闻言悄悄松开搂住常小娥的手,打定主意拼死一搏给常小娥争取逃跑的时间,常小娥也察觉到了穆襄的用意,心头剧震,像被人浇了一勺高汤,五味杂陈,心头千头万绪一时也说不清道不明。 常小娥趴在穆襄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暖洋洋的,精神大阵,悄悄往穆襄手里塞了一根钉子,捏了捏她的手腕,那意思很明白,呆会用这个扎她…… 穆襄心神领会,她没有拒绝常小娥的好意,但是穆襄并不打算用这么卑鄙下流的招式,好在常小娥还有一手,穆襄看到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红色的药瓶时忽然想笑,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真想摸摸常小娥的脑袋,余光却扫到常小娥忽然扭头看向水行月身后,面上悲喜交加大喊道,“母亲大人,你来救我们了!” 常小娥口中的母亲大人自然指的是陆敏诗了,水行月全身巨震,哪里还顾得上穆襄和常小娥,猝然转身,身后空空如也,再见常小娥,已经拉着穆襄跑到远处…… 拿陆敏诗做幌子,高明之处是水行月一定会上当,悲惨的是一定会激怒水行月,后果就严重了,不过,千钧一发之际,常小娥只能先保住小命。 水行月果然面色凝重,但是她没有立刻出手,“既然知道我要来,为什么不跟你母亲一起走?” 这也是常小娥疑惑的地方,看这情况,穆襄应该早就察觉出水行月的行动,为什么还要在此会面强敌?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既然避无可避,不如不避,该来的总要来,晚辈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靠武力来解决。” “你若真有此意就该告诉我你母亲的下落,这是我跟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常小娥忍不住也想说两句富有哲理的名言,可是她看清水行月手里的东西时忽然不淡定了,刚刚明明在她怀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水行月的手里了? 水行月看那药瓶的眼光就像对待自己的情人一样,温柔缱绻,情意绵绵。 常小娥随机应变,本打算用激将法骗水行月吸一点粉末,哪成想水行月却手腕翻翻,将那瓶中剩余粉末悉数倒尽。 常小娥忙捂住口鼻,拉着穆襄退到高处,屋顶上风很大,很快便驱散了那股香气,常小娥重新跳下来,狐疑地盯着水行月,“你居然没事?” 话是冲着水行月说的,眼睛却盯着穆襄,两人对视一眼,面上俱是一红。 “这药是我亲手调制,过了这么久,药效已经远不如从前……”水行月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常小娥闻言含怒盯了穆襄一眼,穆襄不作回应。 那红瓶已罄,水行月依然拿在手里,“哼,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师妹还一直留着……” 一柄秋水长剑轻轻架在水行月的颈前,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行月身后,不是别人正是穆襄的母亲,陆敏诗,水行月的师妹,栩无双。 穆襄低叹一声,常小娥马上看向她,水行月似乎十分享受,完全不介意被人以命相胁,栩无双慢慢放下剑来,轻声道,“师姐,许久不见了。” 水行月悠然转身,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缓缓绕着栩无双转了一圈。 “真是不可思议……我想象不出……从前那个喜欢闯荡江湖,喜欢无拘无束的无双师妹居然会穿上这种衣服,躲在深宅大院过这种死水一样的生活……”水行月说话的时候双眼一直盯着栩无双,“我在穆府呆了一个月……那个男人除了诗词歌赋之外还会什么?他甚至连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你喜欢他什么?为了这样一个人,你甘愿背叛我,投身陆家做义女,抛下千辛万苦得来的江湖地位,为什么?” 栩无双闭目不言,水行月却越来越激动,“我真后悔当初带你去参加嵘城的花灯节!只怪我当初一时心软没有杀了他!” “师姐,这跟穆襄的父亲无关,跟穆家的任何人无关,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当年是我负了你,你要怪就怪师妹一个人好了……” 栩无双说完横剑在手竟然直直跪了下去,常小娥被这一幕惊呆了,她全完没有想到这两人的关系竟然会如此微妙。 “跟我走……” “师姐,山已经不是那山,水也早就不是那水,你又何必……” “少废话,你若不肯,我便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当年师妹一时糊涂,犯下重错,今日无双愿以死谢罪,希望师姐能放过穆家其他的人!” 话音刚落,栩无双忽然横剑在颈,穆襄大惊,只是相隔甚远,已经来不及阻止,常小娥倒是没有穆襄那么紧张,她猜有人肯定会按捺不住,果然,水行月一掌隔开了那把剑,反手一耳光狠狠抽在栩无双脸上,“你死了,我让全城的人给你陪葬!” 常小娥此时已经看得明明白白,这水教主也是个可怜人,她之所以大开杀戒不过是为了逼栩无双出来,哎…… “师叔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就算母亲跟你走了,你也得不到她的心,强取豪夺又有什么用?” 穆襄难得出声,水行月却闻之大笑,“好丫头,你倒真是提醒我了,若不是你以银子做诱饵,以武力相要挟,这位柳姑娘又怎么会乖乖呆在你身边?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你了?” 常小娥拢了拢双手,装傻。 “这一点,你跟师叔我倒是很像……” 穆襄无言以对,她对常小娥的心思已明,但是以常小娥性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她…… 一念至此,穆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消沉,众人陷入一片沉默,水行月忽然连点栩无双身上几处大穴,身形展动,抱着她消失在树影之后。 穆襄重伤在身,追了片刻便体力不支被随后赶来的常小娥救下,两人回到穆府时,无名教的人已经离开,院中只剩下被吓得双腿发软的苏锦心和穆少卿父子的尸体。 穆襄昏迷了整整两日,醒来以后穆府已经天翻地覆,曾经的大少爷居然是大小姐,为此还招来这么多江湖人士的追杀,害的三老爷和少爷双双送命,陆敏诗也不知去向,如此种种,以讹传讹,到头来所有的罪过都由穆襄一个人顶了。 苏锦心果断跟穆府撇清了关系,穆老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不已,穆家上下一片哀声,人人都在忙着穆少卿父子的丧事,就连素云也被叫走,合府上下忙乱不已,唯独常小娥的小院静得仿佛能听见竹林风涛,这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被调走了,偌大一件院子只剩下常小娥和穆襄两个人,非但没有人往来,一并连茶饭也无人照管,若不是常小娥去厨房偷,只怕她们两人活活饿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只不过,常小娥从来也没有跟穆襄提过此事,常小娥虽然记挂着重瑾,但是穆襄这边实在也丢不开,更可气的是重瑜和凌风这两个死人竟然踪迹全无! 经此一战,穆襄元气大伤,她不再是意气风发,受人敬仰的穆家少主,现在就连一个三等仆妇都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有几次常小娥实在看不过去,多说了两句,那些下人竟然指桑骂槐连她也拉下水了,在外人看来,这一对“夫妇”本就是“不正常”,何况,老太君第一个不喜欢,大家也就跟着作践穆襄。 穆襄也不生气,甚少与人争执,白日里总是喜欢披一件单衣在廊下抚琴,偶尔跟常小娥聊聊天,这一日常小娥从厨房偷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两人对饮了片刻,借着酒劲,常小娥逼问穆襄关于秦桑妍退婚的事情,穆襄也不再隐瞒,当初她只是把秦小姐叫到房中…… 常小娥目不斜视地盯着穆襄,等着她往下说,穆襄却呵呵一笑,灌了两口酒不再讲话了。 “你们……在房里……都干了些什么?” 常小娥凑上前来,“随意”问道。 穆襄此刻正坐在廊下的一张雕花红椅之上,素衣长衫,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莫名给人一种单柔的感觉,唇边的笑容却高深莫测,“你很想知道?”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爱说不说!” 常小娥矢口否定,过了好一会见穆襄还是不说,忍不住小声嘀咕,“你该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了吧?” 穆襄闭目养神,常小娥一个人胡思乱想,心说穆襄这人这么随便,说不定当晚就跟人上床了,想到这里,常小娥隐隐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愤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丢下酒坛子,闷闷不乐道,“不喝了不喝了,睡了!” 话虽如此说,脚下却未动,也许连常小娥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其实她的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穆襄能挽留她,结果穆襄却一声不吭。 “走了走了,睡觉去了!” “我不困,你先睡吧。” “你怎么回事啊,大半夜在这里吹冷风,万一又病了,我可不管你啊!” “恩。” “……” 常小娥被堵得气闷,口不择言,“你真变丨态!” “口是心非……” 穆襄抬起眼睛盯着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变态……” 常小娥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干嘛那么认真,随便说说嘛!” “我常常在想……你为什么总是贬低我……” “哎呀,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真是木头!” 话说出口,常小娥自己也惊住了,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就是看她不顺眼? “你总是说我不好……” 常小娥心虚。 “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常小娥低头玩手指。 “也许你只是喜欢上我了……不愿意承认……” 常小娥猛地抬头,四目相对,穆襄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常小娥忽然跳起来大吼,“胡说!” “你不是想知道我跟她做了什么?” 穆襄忽然起身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就是这么做的,我告诉她,我喜欢女人……” 常小娥心跳如撞,狠狠推了穆襄一把,一溜烟跑了,在院门口居然撞到了凌风和重瑜。 “你死哪去了,知不知道老大我找了你多久!小谨被人抓走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跟别的男人亲亲我我,你还是不是人啊,我……我……” 重瑜从未见常小娥这么失态,好像天塌下来似得,“老大,姐姐已经找到了……” “你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就是个疯子!” “老大?” 常小娥吼了一会儿冷静下来,虎着脸反问重瑜,“小谨找到了?” “是啊,凌风一直在关注无名教的动静,姐姐被抓当晚我们就得到消息了,去救姐姐之前凌风曾经飞鸽传书告诉穆襄,难道你们没有收到信?穆府这边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听到重瑜的话,常小娥才想起几天前曾经用棋子打落一只白鸽…… “小谨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 常小娥一边重复一边迷迷糊糊向外走,重瑜则一头雾水。 第二日便是穆少卿父子的丧礼,天还未亮,穆襄便一身白衣跪在当庭,除却穆少卿父子以外,穆府死伤家奴众多,外面谣言纷纷,今时不同往日,登门的亲友并不多,加上府中无人,少了穆襄的操持,诸事不当,礼仪荒疏,丧礼并不十分体面,唯有穆老太君的哭声一声一声如刀尖一样划在穆襄心头。 礼毕,众人相继退出,行至穆襄身边时却视而不见,常小娥倚在树梢愤愤不平地啃着一个苹果,她知道穆襄自责,但是,事情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控制的,这家伙对穆府也算仁至义尽了。 “人都走了,你还不起来?” 穆襄不回话,常小娥只好陪她一起站着,夜色渐深,月上中天之时穆襄才起身,没事人一样缓缓走到自己院中,面上神色如常,但是常小娥觉得她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你打算怎么办?” 穆襄好像又变回了两人刚认识时的清冷模样,取了绢布慢悠悠擦着手里的剑,对常小娥不闻不问,常小娥心中一阵难过,见她一直不理自己,干脆翻身上床,蒙头大睡。 常小娥粘床便睡,沉酣一觉,醒来时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桌上茶杯下压着的银票,整整三千两,一文也不少…… 如今,穆家上上下下只靠父亲一个人把持,穆襄虽然心有不忍,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定去寻找栩无双,刚从凌风那里得到消息,水行月已经离开无名教分舵,不知去向,而穆家现在元气大伤,只怕无法再顾及生意上的事情,穆襄只好处理了一些店铺,折变成银子尽数交给父亲,就算坐吃山空,穆家这些年积累下的金钱也足够了。 穆襄回到院中时,常小娥已经离开,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辞别父亲,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宅院,扬鞭策马急速向城外奔去。 古道西风瘦马,千古不变的荒凉凄清,往事一幕幕涌上心潮,不知不觉间穆襄便放慢了速度,一人一马在驿道上缓缓行走,从一棵大树旁边经过时穆襄不经意抬头看了看树梢间漏下来的细碎阳光,疏影斑驳,杂乱无章,就像某人…… 忽然从树顶掉下一个苹果,穆襄接在手里,抬头望去,日光灼目,看得不十分清楚,紧接着又落下来两颗,穆襄再低头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吓到了吧?” 常小娥脚尖勾住树枝,倒挂在树上,随着晃动的枝桠一上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嫌银子给的不够?” 常小娥翻身跳下来,“你要去找你母亲?” “没错,你打算陪我一起去吗?” 常小娥不回答,反问穆襄,“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可以问,江湖这么大,总有知道的,你还有事吗?” 常小娥踢了踢脚下,“那穆府那边你也不管了?” “无名教的人已经离开嵘城了,她们不会再有危险,你还有事吗?” “那你武功又比不上人家,我们两个人也打不过……” “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告辞!” 穆襄冷笑一声,纵马疾奔,一阵飞沙走石,人已经消失在前方拐角处,常小娥愣了半晌,气急败坏地抓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远处树木葱葱,哪里还能看见穆襄的影子? 常小娥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藏在树叶下的小包裹,“这死木头,我又没说不去!” 常小娥早就猜到穆襄会独自前去找水行月,她甚至来不及告诉重瑜,忙忙收拾了小包裹买了匹马就直奔城外,在通往城外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左等右等也不见穆襄的影子,常小娥还以为她已经走了,好不容易等到她来却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面前溜走了…… 常小娥沮丧地坐在地上,心情复杂难言,正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常小娥凝神听了片刻,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自己身后时常小娥才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路中央,她大难小难都挺过来了,要是现在做了马下鬼,岂不是死不瞑目。 常小娥坐得时间太长,小腿都麻了,不顾形象地向前冲,眼看是躲不过了,常小娥正闭眼等死呢,身子忽然一轻,双脚离地,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坐在了奔驰的骏马之上,对面笑吟吟看着自己的是不穆襄是谁? 常小娥驭马术还不错却是第一次面对面坐在别人怀里,常小娥在马上颠簸了半日,一直耷拉着脑袋,跑出去很远才想起自己的小包裹,里面有好多银子呢! 穆襄从身后掏出一个蓝色布包丢到她怀里,常小娥既惊且喜,嘴硬道,“我可不是专门找你,打算陪你去找你母亲,我……” 常小娥语塞,穆襄替她说道,“我知道你只是顺路逛逛……” “对,就是这个意思!”常小娥忽然叫起来,手舞足蹈,面上颓丧之气顿扫,“就是顺路逛逛!” 穆襄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揽着她的后腰,随口附和,“是是是,逛逛……真是嘴硬……”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穆襄不再理她只专心骑马,任由常小娥大呼小叫,前路漫漫,此时此刻,穆襄心中却不再彷徨,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第41章 两人一乘奔驰在空荡荡的古道之上,穆襄专心控马,常小娥则老老实实窝在马背上茫然地注视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城市,折腾了许久,她也没力气嚷嚷了,只是走得匆忙,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交待,也不知道小谨的伤怎么样了,重瑜有没有看到自己留下的信…… 彼时,两人已经奔驰了快两个时辰,黄昏已近,远山暮霭一片朦胧,嵘城早就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常小娥趴在穆襄肩头探出脑袋去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渐渐模糊的影子。 穆襄见状忽然勒马停顿,转身看向身后再看看常小娥,“舍不得?” 常小娥轻哼一声,趁机调转身子,不理她。 穆襄也不再多问,策马扬鞭,向远方奔去,她怎么会不明白呢,这一走,尘世嚣嚣,浮世繁华,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便统统留在了身后。 在马上颠簸了大半天,矫健如穆襄也有些受不了了,何况大懒虫常小娥,两人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客栈,常小娥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进了房间像只软脚虾一样直接跪了下去,好在身后之人及时揪住她的衣领,把人带到床上,常小娥衣服也没脱,滚到被子里,夸张地喘着气,“呜呜……累死我了……我要死了……屁股好痛……我饿……哎呦……” 穆襄不理会她的装疯卖傻,四处打量这间屋子,这客栈只剩下这一间上房了,她原本以为常小娥会拒绝,没想到她只是一声不吭地跟了上来,也许是累昏了头吧? 穆襄无奈摇头,转身下楼吩咐小二准备一些简单的酒菜送到房间里,自己则四处查看情况,江湖险恶,凡事还是小心为妙。 掌柜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微微有些发福,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烁,对客人总是笑眯眯的。 穆襄拿了一锭银子给他,掌柜倒也没有表现地太惊讶,不着痕迹地将银子袖入怀中,眼睛笑地只剩下一条缝,“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此地虽算不得什么繁华商埠,但是地处南北交通要塞,道路纵横,行人往来不绝,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家小店,虽说鱼龙混杂,但是消息应该还算灵通。 穆襄笑道,“小弟初来贵地,向掌柜的打听个人?” 那掌柜嘿嘿一笑,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拨着算盘笑嘻嘻道,“不敢当,不敢当,我这地方虽小,人倒是能见上几个,不知道这位公子想问什么?” 穆襄闻言说出了一个名字,那掌柜的听了以后面上肌肉猛地一跳,想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着穆襄的面也没有表现地太失态,继续拨弄着算盘,只是把穆襄之前给他的银子悄悄退了回来。 “掌柜的嫌少?” 穆襄随即伸入袖中取银子,那掌柜听到穆襄如此说忙摆手制止了她,“不瞒这位小哥,我们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吃的是老实饭,挣得是老实钱,您这银子还是收回去吧,小人不敢当。” “掌柜的说笑了,在下只是想找我这位朋友叙叙旧,并非为了江湖恩怨。” 穆襄百般游说,那掌柜的竟软硬不吃,穆襄无法,忧心忡忡地回到房里,常小娥正坐在桌边大快朵颐,一扫之前的颓唐,见她进来,很有风度地让座,拍拍身旁的座位,笑眯眯道,“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吃点东西吧。” 穆襄也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坦然接受美人的好意。 常小娥要喝酒,穆襄不同意,人生地不熟,她们初来乍到,还是清醒一点为好。 “你看你,总是这么小心,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眉头都拧出褶子来了……”常小娥忽然凑近了,不正经道,“是不是没有出过远门?别怕,小爷我罩着你!” 穆襄嗤笑,也不反驳,吃了点东西便让人烧了一桶水打算洗澡,常小娥瞪圆了眼睛盯着她, “你不会是打算在这里洗吧?” “不然呢?” “……” 穆襄试了试水温,解下束发丝带,黑发落了一身,挑眉看着常小娥,“你先还是我先?” 常小娥迷迷糊糊“咦”了一声,穆襄忽然来了兴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横斜常小娥一眼, “要不然一起?” “一起你个头啊!” 常小娥抓过包袱丢了过去,穆襄轻松接住,谁知常小娥那小包裹原本就不牢靠,被常小娥狠命一丢,轻飘飘飞出两张银票,落到了洗澡水中。 常小娥大惊,飞扑过来,一把捞起,她的三千两啊,还好只是湿了。常小娥怒视穆襄,后者根本不理会她,径自开始脱衣服。 “你你你……你等会!” 常小娥把银票放在窗前的桌上,用烛台小心压好,一转身,飞速上床,面朝里乖乖躺好。 一连串的动作迅如狡兔,穆襄不置一词,也没有再说任何挑衅常小娥的话。常小娥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可是身后衣服滑落的轻微声响和时有时无的水声却清晰地传到常小娥的耳中。 常小娥睁着眼睛盯着白花花的墙面,胸口好像躲了一直猫,浑身不舒服,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出去才对,怎么反倒躲起来了?可是现在出去显然已经晚了。 胡思乱想之际,常小娥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动静已经消失了,她又等了一会才小声问道,“你洗好了没?” 身后无人回答,常小娥又问了一便还是如此,如此三番,她渐渐失去了耐性,“你好了没?我回头了……” “……” “我真的回头了!” 被身后死一般的寂静搞得心绪纷杂的常小娥忽然一跃而起,不管不顾转过身来,浴桶里的水平静无波,穆襄早就洗好了,此刻正穿了一件灰袍坐在灯下出神。 此时此景,常小娥忽然想到了那天夜里,她怕穆襄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只好一声不吭地守在一边。 穆襄见她忽然沉默,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既不为难常小娥也不戳破,只一心拨弄着烛火,暗自沉思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多年的经营,无名教分舵遍布大江南北,一个一个查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水行月也不会那么傻,乖乖留在那里等自己上门,她对母亲势在必得,既然出手,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母亲年轻时虽然积累了不少江湖人脉,但是为了躲避水行月的追杀,过去的朋友几乎全部断交,只有御林镖局大当家的夫人卿玉儿跟母亲一直保持联络,她跟母亲是结拜姐妹,早些年依靠夫君的人脉给穆襄提供了不少关于无名教的消息,近来,因为夫妇两人厌恶了江湖纷争,便金盆洗手携子一起归隐山林了,此后江湖上渐渐没了关于他们的消息。 穆襄掌管家事以来,听从母亲的意见,凡事小心谨慎,着意避开江湖,跟江湖中人往来甚少,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去找谁。 穆襄一方面想去打探点消息一方面又担心卿玉儿一家的安危,水行月能够这么快找到穆府绝对不是偶然,今天那掌柜的态度也让穆襄怀疑,希望不要出事。 穆襄无视身后的常小娥,起身向床边走去,常小娥见她躺下才反应过来,冲过来就要上床被穆襄结结实实挡在了外面,“不洗澡就不要睡觉。” 常小娥哪里肯听,吃饱了正愁没地方运动呢,毫不示弱地扑了上来,结果双手被擒,脸朝下被穆襄摁倒在床间,穆襄居然就这样压在她的身上,还假装仁义地替她捋了捋摔散的长发。 “姓穆的,你不是人!” “这句话早就听腻了……” “你是畜生!” “那你岂不成了畜生的夫人……” “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 常小娥又开始口不择言,穆襄冷哼一声,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后来干脆用衣带绑了常小娥的双手,把她横在床头当枕头。常小娥简直要气死了,不停乱动,但穆襄好似入定般,任她东扭西歪,我自归然不动。 穆襄弹指熄了灯,屋内登时暗了下来,常小娥趴在黑暗里想了一会,忽然温声细语叫道, “穆少爷?” “……” “穆大小姐?” 穆襄仍旧不理,常小娥很识时务地姐姐长姐姐短,满嘴抹了蜜一样讨好穆襄,穆襄一个翻身把她抱住,顺手拿了条手帕堵住了常小娥喋喋不休的话语。 手上的衣带绑地并不紧,至少可以保证常小娥的正常睡眠,但是常小娥怎么能忍受这样屈辱的姿势,被人抓到怀里当抱枕,还不准她说话! 常小娥呜呜了一会,开始拿脚踹她,可是伸出去的腿却被穆襄紧紧夹住再也收不回来了,常小娥无奈,只能就着这样的体位,姿势怪异地趴在穆襄胸前,终究是旅途劳累,没一会,常小娥就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 她是被一股奇异的香气唤醒的。 常小娥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山贼,对迷香蒙汗药之类下三滥的东西熟悉得不得了,小时候不懂事,常常拿来戏弄别人,所以,这气味刚散开就被常小娥察觉了。 身旁之人呼吸绵长,显然还没有察觉,常小娥此刻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穆襄吸进去多少,急的了不得,不停地用身子去撞她,穆襄终于有反应了,依旧没有睁开眼,却像安慰小狗一样拍了拍常小娥的脑袋,把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常小娥此刻真是叫苦不迭,这迷香过后就该有人闯进来了吧,她的三千两还在桌上躺着呢,可是,常小娥嘴巴被穆襄封住了,终究还是无法抵挡越来越浓烈的香气,晕乎乎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柴房里。 两人被并排绑在一起,穆襄早就醒了,此刻正神色安静地打量着四周,常小娥嘴里的手帕已经取了下来,醒来就大骂穆襄,结果激动之下大脑缺氧,差点又晕了过去。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后唯唯诺诺跟着的正是那掌柜,常小娥以为她们进了一家黑店,穆襄却知道这大概是自己问路惹的祸。 当务之急,保命要紧。 常小娥眼珠一转,殷勤笑道,“几位大哥,晚上好呀……” 抬起头方看清楚那为首之人鹰眼方脸,颈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从敞开的胸口向上一直延伸到耳际,宽两指有余,像条蜈蚣精一样,看起来狰狞可怖,常小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几个男子见此哈哈大笑。 常小娥收敛心神,忙再接再厉,“几位大哥,我们夫妻两个不过碰巧经过此地,不知几位大哥大驾光临,实在该死,那几千两银子就当是小妹孝敬几位大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一席话说得那三人很是受用,那为首一人还点了点头,穆襄转头看着常小娥。 “小娘子倒是很知趣,比你这姘头要懂事多了!” 说着那人漫不经心地踢了穆襄一脚,她二人手足被缚,又中了迷香,穆襄功力还没有恢复,无法挣断绳索,虎落平阳,不得不逆来顺受。 两人的包裹就扔在旁边,除了地上的几件衣物之外,银钱已经被那几个人抢劫一空。其中一人从那堆衣服里捡起一个红色的肚兜扔给同伴,满面猥琐地盯着常小娥。 常小娥暗叫不好,那老大也不拐弯抹角,桀桀怪笑着上来就要扯常小娥的衣襟,常小娥不怒反笑,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只是希望能把穆襄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扔出去,那大哥见她如此知趣,料定她也不会出什么花招,摆摆手让后面两个兄弟解开穆襄脚上的绳索,押着她离开这里。 “小美人,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吧!” 常小娥见他凑上来,强忍住恶心,“不行不行!你还没有脱衣服呢!” 那人淫丨笑着,一件件脱掉上衣,正打算脱裤子常小娥又叫道,“不行不行!” “怎么又不行?” “我……我还没脱衣服呢!” 那大哥原本不耐烦的脸色因为这一句话而喜笑颜开,赶上来就要替常小娥脱衣服,令常小娥失望的是他居然不肯替常小娥松开手上的绳索,无论常小娥怎么要求,他都不肯,想来是怕常小娥耍花招。 常小娥傻眼,那人走过来要解常小娥的腰带,“不行不行!” 那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眼神锐利,死死盯着常小娥。常小娥做萎缩状,小声说道,“你……你还是先脱裤子吧……” 那人冷哼一声,从地上一把揪起常小娥,作势要扯烂常小娥的衣服,一声冷笑忽然响起。那人不解地盯着常小娥,“你笑什么?” 常小娥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呵呵,凭你也想杀我?” 常小娥满面真诚,笑眯眯说道,“我实在不想杀你,不过,她可就说不定了!”常小娥看向那人身后,那人也疑惑转头,刚一动便被人从后拧断了脖子。 常小娥不耐烦地催促穆襄替她解开绳索,她就知道一旦解开这家伙的绳索,就是一条腿也能扫平这些喽啰! 常小娥爬起来就跑,被穆襄半路截下,看到常小娥被撕破的衣领,穆襄眼里闪过一道道阴鸷的暗芒。 常小娥还在挣扎,她的银子还没找回来呢,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人。 冲出门常小娥才发现那几个人都被穆襄绑了起来,跪在地上,每人嘴里都塞了一只鞋,模样滑稽至极,常小娥从一人身上搜到了她的银票,安心之余打算好好“伺候”这群汪洋大盗,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常小娥回头却看到其中两人倒在了血泊里,只剩下那位掌柜叩头不已。 穆襄正在擦拭宝剑上的鲜血,神色漠然,冷醒的眼神让常小娥情不自禁后退两步。 穆襄最终还是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那位掌柜受惊之下一五一十都招了出来,水行月对她下了绝杀令,悬赏一万两黄金,现在整个江湖的杀手都在寻找穆襄,她一出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当初,掌柜见到穆襄第一面就认出了她是画像中人,这才联络了一些朋友打算一起做这笔买卖。 穆襄又逼问出了卿玉儿的下落,之后,毫不犹豫,一剑毙了他。 常小娥怔怔地看着她杀气腾腾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常小娥都快忘记了她是多么冷酷的人。 天不亮两人便出发了,常小娥萎靡不振地坐在马背上,也不像往日那样多话,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常小娥不说话,穆襄又问,“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常小娥趴在马背上抱住马脖子,只留给穆襄一个背影,沉默良久才叹息一声,又开始不老实地晃着两条腿。 这一次两人没有像昨天那样拼命,在山林间跑跑停停,常小娥也不问她这是准备去哪,一路快活地哼着小曲,舒舒服服地趴在马背之上。 荒山野岭,一户人家的影子也无,更别提客栈了,两人只好就地生火,准备晚饭。好在这附近就有一汪潭水,山水沿着奇石奔腾而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常小娥趁穆襄去找吃的脱光光钻进水潭里,泉水凉而不冷,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夏日暑气,常小娥坐在岸边,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身后传来女子的笑声。 常小娥转头,穆襄手里提着两只兔子,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盯着常小娥。常小娥急着跟人分享这份舒爽,急切喊道,“下来试试嘛,这水很舒服!” 穆襄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走开了,常小娥说完就后悔了,见她离开长松了一口气,心中又升起一股微妙的失落。 穆襄久居深宅大院,从未干过粗活,就算她有心学习,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好在有常小娥,常小娥利索地收拾好小兔子,放在火上炙烤,又从包里取出调味品撒上。 穆襄惊讶,“这是从哪里来的?” “从客栈顺手‘拿’的!”常小娥得意洋洋,“出门在外不能只带脑子还要有‘工具’,知道不?” 穆襄点头连连,隔着火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小时候受过很多苦?”常小娥撕下一块兔肉尝了尝,没回答。 尽管佐料简单,这却是穆襄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兔子肉,常小娥倒是不挑地方,随便捡了块石头就倚着睡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穆襄还在拨弄柴火时常小娥大吃一惊,“你一整晚都没有睡觉吗?” 荒山野岭,说不定会有猛兽出没,穆襄哪里敢睡,整夜都在小心观察四周的动静,常小娥心生愧疚,忙起身伸了个懒腰表示自己已经醒了,穆襄可以睡了,穆襄接受了她的好意,倚着树干睡了一会。 穆襄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四周飘荡着一股香气,穆襄起身,发现不知何时,常小娥又捡了许多干柴,篝火正旺,火堆上横支着两炳镶金嵌玉的宝剑,几条鱼儿安静地挂在上面兹兹冒着香气。 常小娥正站在水潭边,裤子挽得高高的,手里拿了一只尖尖的长长的木棍,目不转睛地盯着池底的鱼儿。 第42章 一把绝世好剑被常小娥当做鱼叉来使用,穆襄对此颇有微词,但是所有的伙食问题都是由常小娥来解决,基于这一点,白吃白喝的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常小娥倒是没有察觉这一点,开开心心吃了三条鱼,捧着肚子躺在岩石上晒太阳,穆襄只得收起长剑,无人处小心翼翼地擦拭。 由于水行月悬赏要穆襄的命,为了少惹麻烦,两人只好走小路。一路行来,穷山恶水,道路崎岖难行,一天也遇不到几个人,恶劣的环境终于惹怒了常小娥。 终于弄清楚穆襄的担忧时,常小娥一把丢了手里硬邦邦的干粮,跳起来夸张地瞪着眼睛,“你怎么这么笨啊!” 不理会穆襄脸上的不悦,常小娥拿出两人的随身包裹,蹲在地上东翻西翻,拿了几件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会儿,忽然笑嘻嘻跑了过来,“快点换上!” “……” 穆襄迟疑地盯着常小娥手里那件女装,“这个……”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方法,只是…… 常小娥见她犹豫,不耐烦地催她,“别婆婆妈妈的了,快点脱衣服!” 为了躲避追杀,两人见了客栈也不能入,连着几天只能吃硬邦邦的馍馍,常小娥早就受够了,穆襄虽然个子不算矮,但是身上没有几两肉,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肉嘟嘟的,这件广袖飘逸的裙装,穆襄穿一定没问题,“快呀!” 穆襄无法,只好接过那件粉色纱衣,被常小娥催促着糊里糊涂换了上去。穆襄虽是女儿身却从未穿过女装,何况还是这么鲜艳的服色…… 常小娥急着给她变装,完全没有注意到此刻穆襄脸上的尴尬,见她换好了衣服,也不细看,急不可耐地冲过来,解下穆襄束发的丝带,梳了个简单的发式。 连日赶路,风餐露宿,穆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是她唇红齿白,目似明星,虽不施脂粉却透着一股天然的风流,简素的装扮非但没有掩盖主人的风姿,反而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之感。 自从穆襄转身之后常小娥就一直呆呆地注视她,穆襄觉得一阵尴尬,忍不住出声询问,“很奇怪吗?” 常小娥闻言,机械地摇了摇头,忙忙地捡起地上的包裹,灰溜溜跑到火堆边坐着,一整晚也不看穆襄,穆襄茫然地看着常小娥被火光映红的脸蛋,一整晚忐忑不安。 接下来几日虽然仍旧在荒山野岭间行走,但是常小娥却出乎意料地安分了不少,经常低头不语,一个人在地上比比划划。 “过了那片桃林就到了……” 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穆襄发出一声感叹,极目远视,山脚下隐约可见几处茅舍。常小娥乍听此言,喜出望外,有了人家就不用再睡石头了。 穆襄策马,快速穿过桃林,面前一排古树挡路,两人只好下马走了一会,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转过一条小径,面前豁然开朗,几座简单的茅舍错落有致,前方空地遍植蔬果,小院的篱笆上也爬满了常青藤。 常小娥欢呼一声,跑上前去查看一株成熟的萝卜,穆襄也没有阻拦,只是紧紧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安静如死水。 “留在这里等我。” 常小娥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院子里的果蔬,对于穆襄的嘱咐,她只是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烈日炎炎,菜园里的蔬果大多萎蔫垂地,院中的青石路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穆襄暗暗凝聚内力,缓缓推开了那扇木门,显然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机括声粗噶笨重,日光落进的刹那,穆襄看清了屋里的人,身体迅速做出反应,闪电般拔出腰间的长剑,可是对面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房内光线阴暗,一人坐在对面的方桌边,神色诡异,姿态僵硬,眼中已经没有了神采,显然已经死去良久,墙角里还躺着一个容色端庄的女子,紧紧抱着一个还未长成的男孩。 她来晚了。 人已死去多时,肤色青黑,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而死,只是不知为何尸体一直没有腐坏,屋内有打斗的痕迹,但是三人身上皆无致命伤,穆襄仔细观察了卿玉儿的尸体,发现她衣襟上有些细小的黑色粉末,穆襄不敢轻易触碰,只得用纸细细包好了,收起来。 恰好此时,风起,沙尘飞扬,细小的尘埃在眼光下流转,一声轻微的声响,穆襄转身,发现桌边那具尸体的头颅掉了下来,四溅的体液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淡紫色的痕迹,一股恶臭在小小的空间里荡漾开来。 好厉害的毒! 虽然内里已经溃烂成一包脓血,但是尸体表面却没有任何痕迹,稍有不慎,碰到了尸体便性命不保。 常小娥冒着火辣辣的太阳摘了几颗番茄和萝卜,唤着穆襄的名字喜滋滋地往屋里冲,谁知手刚接触到木门就被穆襄一把拉到怀里遮住双眼。 “做什么?” 穆襄不答,常小娥还要再问,忽然闻到一股臭味,正要开口询问却被穆襄横抱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你干嘛?” 常小娥挣扎下来,捡起地上掉落的果蔬,愤愤不平地盯着穆襄的脸,穆襄的眼神从常小娥怀里的蔬菜缓缓转到不远处那间小茅屋,心情沉重无比。 常小娥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把火烧了这间茅舍却一句话也不敢说,穆襄脸上的表情太严肃,即使没心没肺如常小娥也不禁感到一阵心惊。茅草干燥,一点就着,看着冲天的火光,穆襄忽然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 一路上常小娥都老老实实窝在马前,她不是傻瓜,此时此景,联系前事,多少能猜到一点因由,知道穆襄心情不好,常小娥也不吵她,直到走出很远,穆襄才长叹一声。 “哎……” 常小娥模仿穆襄的口气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穆襄低眉,看着她弯弯的眼角,故作愁苦的神态,鬼使神差低下头吻了吻常小娥红扑扑的脸蛋。 常小娥忽然受此一击,大惊之下,身体僵硬,傻乎乎地盯着穆襄好看的眉眼,眼睛都忘了眨。 不知不觉速度慢了下来,穆襄大大方方让她看,等着她发火,出乎意料的是,常小娥只在最初反应过来以后恨恨盯着穆襄一眼,除此之外只是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又在郊外住了一宿,第二日,两人快马加鞭,一路奔驰,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赶到附近的县城,找到了一家客栈落脚,终于不用睡在郊外了,常小娥兴奋之余,抢在穆襄前面冲掌柜的嚷嚷,“老板,两间客房!” 难怪一路乖乖巧巧,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客栈尚有几间空房,穆襄无法,只好暂时依了常小娥,两个人两间上房。 有了上次的经验,穆襄比以往更加谨慎,躺在床上,屏息凝神,夜深人静,只有隔壁房间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常小娥清脆的低咒声…… 事情似乎比穆襄想象中要简单多了,穆襄侧头看看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选择这处地方并不是偶然,一来暂作休息,二来洛阳地广物博,能人怪才集聚,穆襄想托人打探一下那些黑色粉末的来历。 常小娥最喜欢往人堆里扎,洛阳城的繁华热闹正合她的口味,庙会酒楼夜市灯会应有尽有,常小娥乐不思蜀,白花花的银子换成了一包一包的零食和五颜六色的是新玩意。 可是,夜里回到客栈,老板却告诉她,这几天前来洛阳赏花的客人越来越多,房间不够,希望常小娥通融一下,能不能两个女孩子住一间。 常小娥满心不愿意,可是撑不住掌柜的苦苦哀求,耐心说和,好死不死,旁边还站了一个一家三口,孩子瞪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天真地瞅着她…… 怎么会这么巧! 常小娥只好妥协,万般不情愿地上楼搬东西,反观穆襄,完全是旁观者的姿态,悠闲自在地倚栏而立,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一样。但是,常小娥前脚刚走,穆襄就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边,对掌柜的笑了笑,看着二楼那扇门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常小娥千防万防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光着身子在穆襄怀里醒过来,她怕热,冬天尚且踹被子更别说夏天了,常小娥知道自己睡着了会自己脱衣服的坏毛病,但是不至于会脱得这么干净吧! 穆襄还在睡,亵衣松松敞着,墨发横陈,隐约能看到胸前诱人的起伏,常小娥气苦,听到穆襄梦中轻轻哼了一声,忙蹑手蹑脚穿好肚兜,把衣服胡乱盖在身上装睡。 早饭时,常小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悄悄打量穆襄,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这么放肆,但是,穆襄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间或看一眼熙熙攘攘的大厅,转向常小娥时,露出一个淡淡的,温柔的笑容。 常小娥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一面专心吃饭一面暗暗责备自己太疑神疑鬼,她怎么看也不像那么随便的人,是自己多想了。 第43章 常小娥生性贪玩,兼之留恋洛阳城的热闹繁华,便跟穆襄商量希望能多留几日,穆襄深知常小娥的秉性,见她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心一软便答应了。穆家生意做得大,黑白两道都有朋友,趁此良机,穆襄一方面托人调查那毒粉的来源,一方面暗暗打探无名教的消息。 傍晚时分,常小娥拎着一个小包裹蹦蹦跳跳地进门,开门便看到穆襄坐在桌边沉思,秀眉微拧,心事重重的模样。 常小娥胡乱扫了一眼穆襄身上的男装,便知道她今天又出门办事了,看样子似乎不顺利。 “怎么样,查到了没有?” 放下东西,常小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随口问了一句,穆襄摇摇头,“还没有线索。” 常小娥也不多问,顺手把包裹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穆襄粗粗一看,清一色的描金陶瓷小瓶,大小不一,圆的扁的,应有尽有,随便打开一盒,脂滑粉腻,甜香扑鼻。 居然是胭脂水粉。 “你买这些做什么?” 穆襄略带疑惑地看向常小娥,她鲜少见常小娥摆弄这些东西,常小娥闻言眉毛一扬,莫名其妙说道,“买胭脂还能干什么?总不能用来吃吧!” 穆襄原不过随口一问,她心思不在这上面,听常小娥这么说,也就没有接着往下问。 夏日暑热,夜里虽然较白日凉爽,但是穆襄牵挂不知身在何处的母亲,心中忧思万千,辗转难眠。 窗外月色明朗,夜色渐深,穆襄的意识却越发清晰,身旁传来常小娥熟睡的声音,毕竟是习武之人,虽然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呢喃但是呼吸绵长平稳。 想到白日里接到的一封飞鸽传书,凌风在信中说家中一切安好,穆襄心中略略有些宽慰,虽然敌人在暗她在明,但水行月对母亲异常执着,至少现在母亲不会有生命危险。一念至此,穆襄的心情顿时轻快了不少。 穆襄转身盯着常小娥熟睡的毫无防备的脸庞,心中泛起一片温柔,情不自禁偷吻她的耳朵。常小娥的睡眠质量一向令人瞠目,即使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宿在荒郊野外也能舒舒服服一觉到天明,更何况现在,因着这一层,穆襄连日来屡次得手。 然而,常小娥今晚的反应却出乎穆襄的意料之外,常小娥开始的时候不过随便动了动,后来不耐烦地甩了一臂膀,不偏不倚恰好打在穆襄胸前,又连滚两圈,伏在穆襄肩窝处,把她压得死死的。 穆襄试着推了推她,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穆襄被禁锢地难受,却不敢再惊动常小娥,只好直挺挺地躺着。 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常小娥的呼吸就在耳畔,穆襄额上冒汗,又粘又热,无奈之下,只好默默运转真气,施展“静心”*,度过此劫。 就在穆襄闭上双眼的同时,常小娥悄悄睁开眼睛,眼珠一转,又迅速闭上了,果然是穆襄! 一日两日也就罢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就算常小娥也会怀疑吧,穆襄这家伙真是色丨欲熏心,真以为她是傻瓜呢! 第二日醒来时常小娥一如既往地往外面扎,入夜早早就上床睡觉,乖巧无比,一整夜安稳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常小娥坐在一楼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小二熟络地招呼她,“常姑娘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常小娥用筷子搅了搅面前的一碗粥,笑道,“心情好!” 她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了,跟店小二早就混熟了,小二见只有她一人,多嘴道,“怎么不见跟您同来的那位姑娘,小的记得往常都是她先下楼啊……” 常小娥嘻嘻一笑,捡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得意地看着二楼那扇紧闭地雕花木门。 穆襄此刻正盘腿坐在屋内运功调息,她面色苍白,额上犹自滚着汗珠,丹田处仿佛被插进了一根针,只要她运转真气,小腹就疼痛无比。 看这情形像是中毒了,穆襄正自思忖,忽然门开了,常小娥拿着一盘早点笑眯眯走进来,坐在桌边,晃着二郎腿,“你醒了,吃点东西吧,这饺子味道真不错!” 穆襄无暇理会,无言歪在床边,常小娥放下早点,一脸关心地盯着她,“你不舒服吗?” “还好……” 穆襄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不敢妄言,她习惯了独立,素性要强,即使面对自己在意的人也不肯轻易示弱。 常小娥哪理会她那一套,不顾穆襄的反抗,凑上前“详细”地检查了一遍,摸着穆襄的肚子做沉思状,“你是不是中毒了?” 穆襄蓦地惊醒,因为上次客栈发生的事情,她比往日更加谨慎,一路走来,小心再小心,兼之这毒太不寻常,她夜里便有所察觉,只是疼痛持续了不久便消失了,天亮时分也无事,谁知早上运转真气时却感到小腹疼痛无比,她处处小心没想到还是中了敌人的埋伏。 “也许是吧……只是不知这毒从何而来……” 对方不像是要她的命,否则她早就死了,哪里还有命挨到现在。 “你有没有中毒……感觉怎么样?” 常小娥闻言忙拍拍胸脯示意自己很好,穆襄这放下心来,但心中不免疑惑,她跟常小娥吃穿俱在一处,为何常小娥无事? 这么想着,穆襄便呆不住了,强撑着下床,在屋内查看了一番,目光触及常小娥那堆瓶瓶罐罐时,眼睛忽然一亮。 穆襄年少习武,曾经有段时间热衷药理,栩无双也曾教她炼制过几种无名教秘制不传的毒药,所以穆襄对此也有几分见识。她把那些锦盒全部打开,一一探过后发现有些胭脂水粉里掺进了其他的东西,昨晚常小娥在灯下擦拭脂粉的画面在穆襄脑中蓦然闪过,穆襄大惊,一回身却见常小娥正坐在桌边笑眯眯瞅着她。 穆襄忽然觉得身上的痛疼的不那么厉害了,这毒发作时间不定,忽隐忽现,真是诡异。穆襄慢慢走向桌边,坐下,盯着常小娥,不确定道,“这毒……是你下的?” “恩!” 常小娥双目明亮,大大方方承认。 “你!” “砰”的一声,穆襄拍案而起,盛怒之下一掌震碎了红木圆桌,怒斥常小娥,“胡闹!” 她这一惊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她没有想到常小娥胆子居然会这么大,随随便便就把毒药往身上涂,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太危险了。 常小娥以为穆襄只是因为中毒而责备自己,毫不示弱,站起来瞪着穆襄,大声道,“我又没让你亲我,谁让你亲我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这毒是我自己调制的!” “从哪弄来的都不行!” 常小娥原本以为自己是受害者,只要点出穆襄昨夜所为,不怕她不低头,哪料到穆襄竟然一脸凶相,吃人一样板着面孔怒斥她。相处以来,常小娥何曾受过穆襄一句重话,此刻见她冷声冷面,声色俱厉,心中气馁,口不择言道,“我愿意,我有解药,我愿意往哪抹就往哪里抹,你是我什么人啊,用不着你管!” “啪!” 轻轻的一耳光,不重,穆襄盛怒之下,也没舍得真打,常小娥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两眼发直,傻乎乎地看着穆襄,她不是木头人,一直以来穆襄对她的好她虽然嘴里不说,其实都记在心里,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穆襄居然真的打她! 常小娥怒不可遏,一脚踹开横在两人中间的凳子,迅速出招,向穆襄袭来。穆襄只是被她气昏了头,盛怒之下不由自主才会出手,这一巴掌打下来,内心的震惊犹胜常小娥。是以常小娥出招的时候,穆襄还在发呆,冷不防挨了常小娥一记,穆襄连连后退,常小娥又扑了上来,见穆襄还是呆呆傻傻,反手也给了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撂下解药,头也不回地冲出客栈。 穆襄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内一阵复杂难言。 常小娥走得匆忙,除了随身携带的几两银子,身无长物,不过,临走的时候常小娥牵走了穆襄那匹马。 常小娥并不认识路,只是凭着记忆一路向北,打算原路返回。骑在马上,一路嘀嘀咕咕,行人纷纷侧目,常小娥浑然不觉,一个劲催马儿快走,可是那匹马灵性十足,加之跟着穆襄时日已久,行程极慢,眼看天就要黑了,离城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常小娥囊中羞涩,只好随便挑了家简陋的客栈下榻,晚饭也只随便吃了一点,屋里的气味重,铺盖闻着都有股酸味,常小娥心中厌恶,可是苦于没银子,烦闷不已,夜里孤枕难眠,常小娥由不得不去想那个人。 心中烦闷,辗转反侧。 常小娥察觉到窗外凉风习习,反正也睡不着,干脆重新穿好衣服出门,夜未深,街边尚有行人往来,常小娥在这里厮混多日,热闹地方也摸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银钱,只好干瞪眼。 路经一家赌场时,常小娥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过,不久前,穆襄曾经带她去洛阳城内一家赌坊玩了很久。 两人为了方便扮作兄弟,穆襄耳力惊人,逢赌必赢,那时常小娥开心极了,现在想来却满心烦躁,要是让穆襄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落魄样子,她还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况且没有银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常小娥犹豫着又倒了回来,隔着几道门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声。 常小娥盯着大门上那半卷深蓝色的帘帐,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声音,有人赢了钱哈哈大笑,有人低声咒骂…… 对呀! 她跟穆襄都是习武之人,既然穆襄能闻声识物,自己就算比她差,应该也能侥幸赢几把吧,常小娥意志开始动摇,最终还是忍不住掀帘子进去了。 她不常出入赌场,对桌边那些人相互之间的眉来眼去一无所知,身上只有三两银子,常小娥努力回忆穆襄当时的所作所为,学着闻声识物,结果连赢了几局,喜不自胜。 赌之一字,小试则可,当退则退,可是抱着白花花的银子,常小娥有点刹不住脚了,银子越来越多,常小娥越玩越上瘾,在穆府时,她就喜欢跟丫头们掷筛子,但是姑娘们玩笑而已哪比得上赌场里的真刀真枪刺激,常小娥一时忘形,没留意到四周的变化,人群里一个尖尖脸白果眼的男子悄悄冲牌桌上的同伴打了个手势。 接下来,常小娥一路输,再也没有赢过,很快银子就输的精光,常小娥急了,双眼咕噜噜乱转,偏偏一眼瞥见了那庄家悄悄握起一副三个联排筛子。 常小娥怒不可遏,指着那人叫道,“你耍诈!” “姑娘,出来玩嘛,有输有赢,这回输了,下回说不定就赢了……” 人群一人笑嘻嘻出声,另外还有几人随声附和,常小娥一概不听,坚持要看那庄家的右手。 “我们这可没这规矩,认赌服输,姑娘要是不服,欢迎下次再来。” 说话的正是那尖脸白果眼的男子,他身边站了两个守卫,看起来像是这赌坊的主人,常小娥哪里管那么多,正在起头上呢,既然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她正不爽呢! 常小娥懒得跟他们斗嘴,二话不说掀翻了桌子,银钱滚落一地,那为首之人当先反应过来,怒道,“臭丫头,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收拾收拾她!” 寻常打手哪里会是常小娥的对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常小娥轻松取胜,打得好不爽快,坐在桌上翘着二郎腿,“还有谁要打,姑奶奶正心情不爽呢,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着又踹翻了几个桌子,铜钱落地声叮当脆响,一些同常小娥一样被骗的百姓,纷纷哄抢一通,四散而逃,赌坊里的人只顾着常小娥,没拦住。 那为首之人见此冷笑道,“姑娘,你这玩笑可开大了,郑某今天损失的银子恐怕要从姑娘身上讨回来了!” 说着上下打量常小娥,忽然目露凶光,拧身朝常小娥扑来,只是武功实在一般,常小娥赢他绰绰有余,打了个虚晃,常小娥灵巧转身,一把扯了那人腰间的玉佩,擎在掌上细细端详。 那人受辱不怒反笑,阴森森地盯着常小娥身后,常小娥暗道不好,可是已经躲不及了,一道罡风从身后袭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常小娥略一歪身,掌风几乎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常小娥大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家不起眼的赌坊里居然藏着这样的高手。 那人一击不成,反手掷出两颗铁莲子,常小娥没料到他出手这样快,眼看退已来不及了,干脆借力使力,一掌拍在桌上,腾起身体,空中急转,堪堪避过他这一击。 那两枚暗器直直飞向后墙,就像插豆腐一样,嵌入墙体半寸有余…… 来人出招如此迅猛,常小娥不敢大意,急忙转身,那人此刻恰好也刚落地,悠悠转身,常小娥看得分明,原来是个女人。 那女子身姿矫健,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上一双锐利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常小娥。 “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我这里捣乱?” 那尖脸白果眼的男子似乎十分畏惧她,忙躬身上前,却被她摆手阻止了,很明显,这女子才是这间赌坊的主人,只是穿着未免寒碜了点,一身布衣长裙,发上也只别了一只银簪,满脸正气,一点也不像个地头蛇。 常小娥才懒得多管闲事呢,她只想要回自己的银子。那女子闻言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姑娘真是说笑,这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别的本姑娘不管,只是耍诈赢我的银子必须还我!” 原本以为这些人蛇鼠一窝,难免还要动手,然而出乎常小娥意外的是,那女子竟然开口询问具体过程…… 在她凌人的目光之下,那白果眼的男子居然微微发抖,常小娥听不清她们小声说的话,但是那女子居然叫人把银子包好递给常小娥。 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梦,居然这么轻松,刚刚还要置她于死地,怎么一转眼,又乖乖把银子还给她? 常小娥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满心疑惑。 第44章 常小娥浑浑噩噩地回到客栈胡乱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居然再次见到了赌坊里遇到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似乎在等她,见她下楼,忙起身招呼,“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乍见之下,常小娥以为她是来找茬的,可是看她恭谨的样子又不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不理,想罢,常小娥草草应了一声,饶过她,径直向门边走去,怎料那女子一马当先挡住了去路,微笑道,“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常小娥想了想,随口说道,“我姓重。” “原来是重姑娘,在下祈凤,昨天晚上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原来为了这事? 常小娥摆摆手,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说着抬脚又要走,然而那女子却百般阻挠,很是自来熟地将人带到一处高档酒楼,口口声声要给常小娥“赔罪”。 常小娥正肚子饿呢,但是她摸不清眼前人的来历,江湖险恶,不敢轻易动筷。祈凤也是江湖中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礼貌了几声,她率先拿起碗筷将桌上菜肴一一尝过了,常小娥见她没事才安心拿起筷子。 常小娥是个多话的人,祈凤也惯于在人事上留心,席间你来我往,一会功夫两人便混熟了,常小娥爽利的性子让祈凤现出一点疑惑。 酒足饭饱以后,祈凤结账,常小娥擦擦嘴,两人一同出了客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常小娥伸了个懒腰,牵过自己的马,貌似漫不经心地发问,“谢谢你的招待,现在我要走了,你有什么话要问就快说吧!” 她说的那样自然,好像这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但是祈凤却注意到常小娥在说到“走”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黯然。 祈凤生平阅人无数,从未见过像常小娥这样的女子,一会装疯卖傻,一会又过分谨慎,明知她别有用心还要跟着一起来,末了居然还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姑娘既然这么爽快,那祈凤也不兜圈子了,只好冒昧问一句,重姑娘腰间这块玉佩从何而来?” 常小娥低头瞧了瞧方知她指的是从离朱身上抢回来的那块玉佩,水行月的事情事关重大,何况还牵扯到穆襄的性命,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眉目端正,彬彬有礼,但是人心隔肚皮,常小娥不敢冒险。 “一个朋友送的……怎么,你见过……” 常小娥信口胡诌,岂知那名为祈凤的女子一瞬间眼里却冒出了杀气,死死盯着常小娥的脸,森然道,“她是你的朋友……” 常小娥不明所以,见她如此,忙悄悄抓紧腰间的短剑,祈凤见此冷笑一声,“既然是她的朋友……那就是我祈家的敌人了……” 这时,随着祈凤一声令下,角落里忽然钻出了好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手持木棍,目光蓄满仇恨。常小娥反应奇快,见这架势便猜出此人与离朱有仇,居然好死不死撞到了刀尖上,她可没有好心到心甘情愿替那个妖女背黑锅! “误会,误会!这玉佩是我偷来的,我根本不认识她!” 常小娥此刻已经从那些训练有素的乞丐身上瞧出端倪了,如果她没记错,好像这一任的丐帮帮主就姓祈。 “偷来的,就凭你?” 祈凤虽然未曾跟离朱正面交手,但她知道此女工于心计,最善使毒,凭常小娥的武功根本赢不了她。 “其实不是我偷的,是我一个……朋友偷得……我也跟离朱有仇,我也在找她……” 常小娥就是猪也能感觉到在提到离朱的名字时祈凤眼里的杀气,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划清界限。 “哦?你们有什么仇?” 祈凤显然不相信,常小娥既不能撤出穆襄又不想白白送死,少不得又要编故事。 “她掠走你母亲?” “没错!你别看那水教主长得像个天仙似的,其实喜欢……女人,她徒弟为了讨她欢心,四处搜罗美女,哎,谁让我母亲长得那么好看呢……” “这么说,你是为了寻找你母亲?” 常小娥点头不迭,“我原本打算来洛阳投靠亲友,谁知连亲戚也被那妖女杀死了,我身上没有银钱,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去赌坊赢几两盘缠。” “那你为什么不把这块玉佩当了做盘缠?” 祈凤仍然半信半疑,常小娥闻言大义凛然,“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线索,我就是饿死街头也绝对不会当了它!” 祈凤的父亲,也就是前任丐帮帮主前不久才被离朱杀死,听到常小娥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姑且无论真假,总之触动了她的内心所想,祈凤冷笑一声,眼中精光爆闪,“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祈凤就是活吞了她常小娥也不管,不过,听到她这句话,常小娥知道自己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对,我们一定杀了她,为我们的亲人报仇!” 常小娥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终于卸下了这群叫花子的武装,众人满怀悲愤,跟着常小娥高喊,报仇! 祈凤没有再说要杀常小娥的话,但是也没有半点要放她走的意思,常小娥见他们人多势众,开溜无异于火上浇油,干脆见机行事,跟着她一路回到叫花子的老巢。 所幸受到的待遇还不错,而且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红漆大门,青石子铺路,虽然远远比不上穆府的奢华迤丽,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乞丐能住的起的。 祈凤似乎看出了常小娥的疑惑,语气多了一点嘲讽,“重姑娘是不是以为我们丐帮弟子就应该住在茅草屋里?” “哪里哪里,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门徒遍天下……”说到这里,常小娥忽然想起那间赌坊,这年头连乞丐都这么有钱,难怪过去兄弟们常说日子太艰难,两相比较之下,还是做乞丐划算…… 祈凤虽然不知道常小娥脑子里在盘算什么,但她行走江湖多年,看得出常小娥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她说的故事,祈凤并不完全相信,但是细节处却挑不出任何毛病,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人带回来再做商量。 常小娥被软禁了。 虽然祈凤没有直接下令,但是常小娥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只是一天,常小娥就受不了了。 常小娥走后,穆襄曾经去城门打听过,知道她尚未出城,她知道常小娥身上银子不多,在附近的几家客栈稍作打听便查出了常小娥的下落,她一个女孩子家牵着一头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要追查她的行踪并不难,穆襄很快便从客栈伙计那里得知了常小娥的下落。 与此同时,穆襄托人查问的事情也有了结果,那药粉是一种黑色的毒砂,毒液是从一种罕见的毒蛇体内提取,佐以各种灵卉仙草,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方成,使用的时候安置在一种白色的蜡丸里,用内力投出即可,是西蜀唐门的独门暗器。 常小娥被祈凤关在小院内,抬头只能看到头顶四方的天,这偌大一个洛阳城,她认识的只有穆襄,也只有穆襄才有可能回来救她,常小娥既希望她能快点来救她,又希望她一辈子也别来,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又过了两日。 这一日,祈凤忽然来看她,颇为得意地告诉她可以带她出去逛逛,常小娥大喜,只要能出门,就算祈凤跟在身边也无所谓。 祈凤也没有解释,带她来到一处看起来颇为肃穆的山庄前,此刻那里正挤满了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常小娥一心想着开溜,只顾着查看四周的环境,压根就没仔细留心祈凤的话,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英雄大会…… 常小娥反应了好久,忽然大叫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场合,能见识一下天下英雄,机不可失啊! 祈凤原本带她出来便有要试一试她的意思,她对常小娥总是不能完全放心,但常小娥却总是让她吃惊。 常小娥此刻早就把逃跑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祈凤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那不如趁此良机四处见识见识! 常小娥急不可耐地拉着祈凤的手往里钻,但把祈凤弄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跟着她进门。 常小娥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穆襄,她是跟着祈凤进去的,自然不会有人阻拦,但是穆襄跟这里的每个人都八竿子打不着,居然也能蒙混过关。 穆襄依旧男子装束,看起来有些憔悴,联想前事,常小娥微感内疚,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那药只会让人肚子疼,不会伤害身体,但是穆襄看起来却很疲惫,也不理会众人,默默在人群里穿梭,似乎在找什么的样子。 常小娥大概能猜到她在找什么,想到这里,心里更加内疚,可是见穆襄转过来时下意识转向了一边,满心矛盾。 可是,这一转不要紧,常小娥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离朱的身影,虽然一身侍女的装扮,但是那妖娆的眉目,尖尖的下巴,绝对错不了! 第45章 看样子穆襄还没有发现离朱,她四处看了一圈,见没有常小娥的踪迹便转身向外走去,常小娥见状暗呼不妙,她知道离朱的实力,上一次不过是侥幸,那家伙是没来得及展露实力,如果真刀真枪单挑的话,她未必能赢,偏偏身边还有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她,半点也走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离朱忽然闪身进了后院,常小娥此刻早就忘记了她跟穆襄之间的那点嫌隙,一心想在穆襄赶来之前先拖住离朱。常小娥并不希望离朱落到祈凤手里,她知道以祈凤的性格,离朱必死无疑,可是她还想要逼问离朱水行月的下落,这样一想,常小娥便打消了借用祈凤的力量来抓住离朱的念头,笑眯眯道,“我要去茅房。” 祈凤显然也没有注意到离朱,听到常小娥这么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啊——” 常小娥正高兴,只听她接着说道,“我陪你去。” 常小娥呆住了,这女人也太小心了吧,正打算寻个由头甩掉她,恰好几个丐帮弟子一头撞了进来,说是帮中事务,需要祈凤亲自过去一趟,常小娥大喜,祈凤无法,临走时吩咐一名弟子, “重姑娘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你要好好跟着重姑娘,如果有人敢欺负重姑娘,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这是赤丨裸丨裸的监视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常小娥只得应诺,进了后院,常小娥仔细打量了那丐帮弟子两眼,年纪不大,容貌端整,不知道武功怎么样,不过,眼神机警,随机应变,当探子倒是很合适。 要是换了别人大概要头疼,不过,常小娥捣蛋的功夫早就登峰造极了,脸皮厚起来也是无人可比,那小乞丐被她耍的团团转,不留神居然让常小娥跑了,常小娥侧着身子趴在屋檐上躲过那小乞丐的追踪以后,纵身一跃,几个旋转落到地上,拍拍手站起来不想却看到一道红影窜进了西 面一溜房间,常小娥急急跟上。 西面厢房一共五间,除了尽头一间房子的窗子开着以外,其余四间皆门窗紧闭,常小娥悄悄跟进,趴在那扇开启的窗子下听了片刻,里面一点动静也无,她知道离朱诡计多端,不敢贸然闯进去,翻到屋顶上瞧了瞧,能看到的区域空无一人,常小娥不死心,轻手轻脚扒着窗沿探出脑袋,屋内一切尽收眼底,似乎是一间书房,书架边躺着一个玄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却没有离朱的影子。 常小娥跳进去,探了探那男子的鼻息,已然没气了,目眦尽裂,七窍流血,显然是刚死不久。 常小娥虽然不知此人的身份,不过,她知道这必是离朱的杰作,谁料常小娥刚起身,门边忽然传来一声惊怒,“你……你竟然杀死了杨庄主!” 常小娥一惊,回头只见出声的是祈凤派来的那个小跟班,那人面上露出一抹悔意,见常小娥回头,忽然掉头窜了出去,常小娥知道他肯定是去找祈凤,这误会一时也说不清,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离朱,常小娥心一横,几个提纵,落到那人面前,一掌敲晕了那小乞丐,把人托到另一间屋子里藏好。 做完这一切,常小娥开门,只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红衣似火,眼神邪魅,正是离朱,冷不丁面对面撞到一起,常小娥大吃一惊,后者却微微一笑,施展轻功,掠了出去。 这明摆着是陷阱,可是常小娥不能不去,这一个多月以来,她跟穆襄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好不容易等到了敌人现身,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常小娥心思电转,纵身一跃跳到墙头,放声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大家快跑啊,着火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大呼小叫,当下众人都看了过来,常小娥也没有仔细留神穆襄的位置,再接再厉叫道,“猪已经离了院子,大家快点来抓啊,不然就跑到河里捞月亮去了!” 常小娥吼完,也不理会众人,转身朝离朱离开的方向追去,她不知道穆襄能不能听到她说的话,不过,常小娥沿途都留下了记号。 离朱的轻功常小娥是见过的,那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纵十丈开外,那跑路速度一般人是绝对追不上,但是,此次,离朱显然有意放慢速度,跟常小娥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眼看就要追上了,前方那团红影忽然加速,一个闪身消失在一片密林中,常小娥落到一片空地上,背靠一株白杨,捂着小心脏,气喘如牛。 尽管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还是跟丢了,常小娥边休息,边想自己对穆襄那家伙也算仁至义尽了,回头眺望,也不见有人跟来,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呢,反正她是没力气了,干脆掉头…… 正想着,头顶这颗树上忽然传来几声娇脆的笑声,常小娥猛抬头,刺目的阳光逼得她不停眨眼睛,胡乱揉了揉,睁开眼,只见身前站着一个红衣美人,正是离朱。 离朱面上一团和气,含笑打量着她,奈何她那副狐狸精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常小娥感到半分安心,常小娥傻乎乎地挠挠头,娇憨一笑,“是你呀,这么巧!” 离朱笑靥如花,也不戳穿她,“穆夫人不在府里享福,千里迢迢到这里做什么?” 常小娥面上含笑,心内念佛,只希望穆襄能听懂她的话,快点来救她,不要白费了她这一番折腾。 常小娥只想拖住离朱,当下只得胡乱找借口搪塞,就算动起手来,常小娥也能拖个一时片刻,她见离朱渐渐不耐烦,便暗暗提气,准备出手,可是离朱却再次逃跑。 常小娥正疑惑,忽听身后风声急掠,常小娥大喜,真想着该怎么跟穆襄这家伙开口,忽然一阵劲风掠过身前,她人已经被钳住肩膀,死死钉在了旁边一棵树上。 祈凤面带厉色,下手毫不留情,常小娥眼泪都快出来了,“痛死了,你干嘛?” “少给我装傻,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杨庄主?” 常小娥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已经找到了那臭小子,这下自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你亲眼看到我杀他了?”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的手下亲眼看到了!” “放屁!” 常小娥见她蠢到这份上,也顾不上跟她扯面子上的事情了,当下怒吼,“他傻你也傻啊亏你还是一帮之主,怎么跟头猪一样笨!” 祈凤被她骂的一愣,眼神更冷,常小娥却没心思管她,自顾自说道,“那什么杨庄主要是我杀的,我何不把你那小跟班一起宰了,还留着他通风报信,你以为我傻啊!” 祈凤忽然陷入沉默,她对常小娥的怀疑已经先入为主,再加上初听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怒,也就没有仔细研究手下的话是不是夸大。 “那我问你,既然你没有做亏心事,那你跑什么?” 常小娥的话显然已经打消了祈凤一部分疑虑,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松了许多,事已至此,常小娥也不打算瞒她了,多一个帮手也好,她已经不指望穆襄那个笨蛋了。 “离朱?她在这儿?” 祈凤惊怒,内力奔涌,差点没把常小娥捏残了,常小娥此刻也只能忍着,“是啊,那杨庄主可不就是她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毒的功夫了得,刚刚她还要对我动手呢,见你来了就吓跑了!” 祈老帮主也是被离朱毒死的,如今杨庄主也是如此,常小娥说得合情合理,祈凤缓缓松开了手。 “这妖女只会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若是她落在我手里,我必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常小娥见祈凤面色面带骄矜,提起离朱颇有些不屑,忍不住小声提醒,“她武功还是很厉害的……你还是小心一点……” 话未说完便被祈凤一声冷哼打断,“若不是她当日使诈,我父亲又怎么会上她的当,这里是我的地盘,她既然敢来,我定叫她有去无回。” 常小娥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劝了,祈凤虽然还为完全消除对常小娥的猜忌,但是目前最重要的便是追捕离朱,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可以暂时合作的。 无论武功还是却轻功,祈凤都在常小娥之上,但常小娥总觉得事情古怪,尤其是在她们追到离朱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以离朱的轻功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她们追上了? 常小娥提醒祈凤小心,后者却完全不放在心上,撇下常小娥独自跟离朱对阵,常小娥只好乖乖退到一边。 两人武功旗鼓相当,飞上蹿下,招式百出,常小娥看得眼花缭乱,同时又暗暗心惊,离朱果然隐藏了实力,虽然一直躲,但却显得悠闲自在,游刃有余,反观祈凤,耐心渐失。常小娥刚想出声提醒祈凤小心她的暗器,谁知离朱忽然身形一动,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掠至祈凤身前,五指成钩,闪电般插进了祈凤胸前…… 五指深陷,几乎没顶,从常小娥的角度只能看到离朱那白的不正常的手腕,眼见祈凤是活不成了,常小娥心下震惊,更是被离朱的招式吓得浑身僵硬。 忽变陡生,然而祈凤也不是一般的角色,虽知自己大限已到,却不肯乖乖就死,反手牢牢抓住陷入体内的那只手,口中鲜血如涌,双眼去直直看向常小娥。 她将死之人,奋力一搏,离朱竟挣扎不出,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将死之人这般戏弄,忍不住冷笑一声,“噌”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祈凤见此却毫不畏惧,死灰色的脸上挂着一抹奇异的笑容。 当离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常小娥打昏了离朱以后,赶上来查看祈凤的伤势,她胸口破了一个大窟窿,一身长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常小娥还不死心,扯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止血。 祈凤见状轻轻一笑,“是我……大意了,我该听你的……”常小娥低头不语,祈凤已经不行了,气若游丝,眼中犹带着一抹愤恨,“杀……杀了她……” 常小娥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只是她还来不及点头,身下之人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 常小娥虽然跟她谈不上交情,但是眼见她惨死,心里也不好受,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安置好祈凤的尸体,常小娥回头恶狠狠地拔下离朱的外套,撕成一条条,搓成一股,把离朱牢牢绑在树上,做完这一切以后,常小娥顺着来时的路,慢慢向回走。 穆襄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常小娥的喊叫声,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一路沿着常小娥留下的记号寻来,前后耽搁了不少时间,一面疾奔一面担心常小娥的安危,大老远便听到前面有脚步声,走进了一看,正是常小娥,衣衫残破,身上沾了不少血,此刻,手里正拿着几篇树叶,一面擦拭手上的鲜血一面向前走。 穆襄没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抢上前来,扣住她的双肩细细查看身上有无伤处,常小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乍见了她,惊喜交加,还没来得及开口,穆襄便怒斥她不懂事,“为什么不先通知我,你以为很好玩是不是?” 常小娥满心欢喜被她冰冷的话语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气鼓鼓地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听到你的话,那要怎么办,你一个人能打得赢她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如果落到离朱手里,后果是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穆襄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然而常小娥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伶牙俐齿,只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小胸膛一股一股,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梗着脖子不说话。 穆襄只是担心她的安危,见她无事其实气已经消去了一半。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弄的?” 常小娥不答,穆襄叹了口气,接着问,“离朱人现在在哪里?” 常小娥掉头就走,穆襄只得紧跟其后。前方一块空地上,躺了一具陌生的女子尸体,而离朱则被五花大绑,缚在旁边一棵树上,看起来是被人打晕了。 第46章 粗略地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打斗痕迹,穆襄已经猜出事情的大概,她跟祈凤没有任何交集,对她的死毫无感觉,但是离朱—— “你去附近打些水来……” 这里只有三个活人,离朱还在昏迷,穆襄的话自然是对着常小娥说的,不过,常小娥正在气头上,依旧虎着脸不言不语,穆襄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常小娥梗着脖子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走开。 见到常小娥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远处的丛林边,穆襄陡然拔出长剑,迅如闪电般毫不犹豫地对穿了离朱的左肩,离朱痛呼一声,豁然睁开眼睛盯着穆襄。 “还要装死?水行月在哪里?” 穆襄不等她回答,动作极慢地向外一寸寸拔出长剑,剑尖即将脱离离朱的肩膀时又残忍地贯了进去。 “说了我就放你走,不然的话——” 穆襄的手腕又沉了一分,“你会死得很痛苦。” 离朱已经被她的动作折磨地汗如雨下,却依旧挂着讽刺的笑容,“我说了你又能怎么样?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穆襄动作轻佻地抬起离朱的下巴,讽刺道,“这么美的一张脸,如果就这么毁了你说这天下该有多少男人会伤心……” 离朱此刻被绑在树上,跟穆襄不过一把剑的距离,听到她不带一丝温度的威胁,不但不害怕反而淡定自如,“你穿女装比现在要好看多了……” 闻听此言,穆襄心下了然,无名教虽然隐而不出,但是耳目遍天下,只怕她跟常小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下。 “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牺牲自己的生命,你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傻的人……” 穆襄话音刚落,离朱忽然冷笑一声,笑容带着几分自负,说出的话却是令穆襄大为吃惊,“放心,我比你更想要水行月的命。” 穆襄沉默,离朱接着补充,“水行月眼里只有你母亲,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无心理会江湖中事,为了寻找你母亲,罔顾无名教的江湖地位,肆意诛杀江湖人士,结下无数仇家,几十年前,无名教威震江湖,如今却落得个邪教的名声……”说道这里离朱轻轻一笑,“她早就该死。” “你想取而代之……” “不错,以我们两人之力,一定能杀了她,到时候你带走你母亲,我得到无名教……” 穆襄冷哼一声,却是收起了手中的剑,“听起来还不错……”她心知肚明,离朱的野心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这个女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阴邪的气息,令人反感。 “既然如此就把水行月的下落告诉我。” 离朱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穆襄双眼微眯,俨然就要动怒,离朱忙笑道,“我若想骗你就不会主动送上门来了,水行月想你母亲想了二十年,一招得手,自然要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好好享用这顿大餐,怎么会告诉我……”穆襄反手一耳光截断了离朱的话语,离朱目光阴冷如刀,笑道,“你心知肚明,如果我有心想杀那个丫头,她早就死了……” 穆襄原恼她出言轻佻,现在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冷笑,俯下身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字说道,“我会把你剁成肉酱……” 说着竟然真的出手掰断了离朱的两根手指,离朱紧咬着下唇不出声,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般冷厉。 “你费尽心思引我出来不会就是专程来挨打的吧?” 离朱连番受伤,看起来似乎不想再跟穆襄多费口舌,“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水行月跟唐门的门主交情不浅,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那你为什么不去?” 面对穆襄的质疑,离朱浅浅一笑,“白音是唐门推荐的,若是让唐门门主知道她死在我手里,对大家都不好……” 穆襄并不相信离朱本人,但是她的话却有几分可信,两人对视了片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穆襄抽剑斩断离朱身上的绳索,这便是达成共识了。 穆襄收剑,几乎同一瞬间,一道影子高高掠起,停在上方,离朱捂着伤口,站在树梢,倾城一笑,仿佛身后的漫天红霞也被夺去了光彩,“穆大小姐,你会后悔曾经这么对我……”说完,离朱身形一掠,消失在重重树影之间。 常小娥在附近找了很久才发现一汪泉水,用几片大树叶捧了,慢悠悠往回走,离朱已经离开,常小娥见状忍不住惊呼,“你怎么把她给放了!” 穆襄刚刚不过随便找个借口支开她,有了上次的经验,她并不想让常小娥再次见到自己冷酷的一面,现在见她发问,只好捡大概内容说了说,常小娥原本闷闷不乐,乍一听她说要去唐门以后,吓得抖了一个激灵,手里的水溅了一身,脱口而出,“我不去唐门!” “为什么?” 穆襄鲜少见她如此害怕的神情,想起前几日,忍不住问她,“对了,你那毒是谁教你的?” 穆襄至今还记得那毒的厉害,若无人指点,只凭常小娥的脑袋绝对想不出这样的配方。 “我……反正我不去!” 常小娥语气坚定,态度更坚定,对穆襄的疑问三缄其口,一副打死也不肯多说一句的样子。 穆襄也不再多问,主动牵起常小娥的手离开,常小娥被唐门两个字刺激地失魂落魄,被穆襄牵着走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甩开她的手,怏怏不乐地走在后面,一路沉默,像只受了伤的小丨蛤丨蟆一样气鼓鼓的瞪着大眼睛。 常小娥写了张字条托人交给那些丐帮弟子,祈凤已经死了,她担心自己出面会被人再次误会,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反正那些弟子会自己去料理,也用不着她操心。 穆襄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常小娥办妥了这件事情以后也不理会穆襄,转身就走,穆襄一路尾随,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家客栈,掏银子的时候常小娥郁闷了,她忘了自己已经是两手空空了。 穆襄知道她要面子,主动替她付了钱,抢在常小娥关门之前闪进了房间,常小娥依旧是那副高冷的样子,坐在桌边不说话,那意思,明摆着是等穆襄主动给她道歉呢。 夜里常小娥死活不肯跟穆襄同床,坚持要睡在桌子上,穆襄轻叹了口气,目不斜视地盯着她,“你就这么讨厌我?” 常小娥卷了床被子蜷缩在桌子上,闻言恶狠狠地翻了个身,背对穆襄,她好心好意帮她追离朱,结果这家伙不但不感恩居然还张口大骂,简直禽兽不如! ………… …… “今天的事情是我错怪你了。” “……” 常小娥“忽”的坐起来,盘腿盯着穆襄,穆襄见她如此认真,只好委曲求全,“是我错了,我不该没有调查清楚就对你大吼大叫——” 常小娥听得十分受用,正打算说句“算了,下次别在这样了”的时候穆襄忽然又说了句,“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再逞英雄,该躲的时候就躲,我不会每次都在你身边……” 常小娥恼羞成怒,穆襄冰冷的声音却再次钻进耳朵里,“身上没有银子就该回来找我,赌坊那种地方是你该去的吗,会两招拳脚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你是小孩子吗,不知道人心险恶,随随便便就跟着别人走,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山寨?” 常小娥脸蛋涨的通红,被气的乱颤,忍了又忍,好歹没出手,跳下桌子,向门边跑,手还没有触及门边,就被人从身后抱住狠狠扔到了床上。 “姓穆的,你想干嘛?” 常小娥捂着撞疼的脑袋怒视穆襄,双眼尽是哀怨,穆襄摇摇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看来是我太宠你了……” “你放屁!” 常小娥扑上来就打,武力全开,结果被穆襄轻巧的避过,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制服了她,常小娥痛得呲牙咧嘴,脸朝下被按倒在床上,穆襄另一只手却伸进了常小娥的衣下…… 这种屈辱的姿势让常小娥发了疯似得反抗,穆襄这次却毫不留情,用了内力来压制常小娥,眼神冷酷,下手毫不留情,有那么一瞬间,常小娥从她眼里看到了杀气,真正的杀气,冰冷黑暗,充满压迫,常小娥是真的害怕了,顾不上手上的痛,吓得直往墙角里缩。 穆襄见状长叹一声,缓缓松开了手,“不是谁都会对你手下留情……” 常小娥把头伸到枕头下不说话,露出的手腕上青红一片,穆襄取了药来替她揉捏,常小娥也不反抗,许久以后枕头下忽然传来常小娥闷闷的声音,“你要杀我吗?” 穆襄一惊,苦笑,“当然不会。” 常小娥忽然从枕头下面窜出来一头扎进穆襄怀里,下巴搁在穆襄肩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穆襄原本不过想吓吓她,让她知道任性妄为的后果,见她如此,心下恻然,微有不忍,情不自禁伸手抱住她,两人双双倒在枕席间,常小娥面上仍有泪痕,对穆襄的吻来者不拒。 常小娥的身体很热,抱在怀里很舒服,舌头软软的,让人忍不住一次次追逐,穆襄好久都没有碰她了,心中痒痒的,手指极为灵活地从下往上解开常小娥的衣襟,衣衫一件件滑落,常小娥的亵衣被解下的时候,她主动张开双腿勾住了穆襄的腰肢,坐到穆襄怀里面对面接吻,正当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迅速升温之际,一把匕首无声无息地横在了穆襄的颈间,穆襄被情丨欲迷昏了头,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全身僵硬地看着身下的人儿,常小娥“腾”一声坐起身,微微冷笑,“哼,武功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人杀死……” 第47章 穆襄被她持刃相胁,身子僵硬,一动也不动,只有双眼依旧明亮,含着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笑意,颇有几分深意地看着常小娥。 常小娥当然不是真的要杀穆襄,只是想在言语上压过穆襄而已,如今见她呆住,忍不住得意地哼了一声,收了匕首,慢慢从穆襄身上爬下来,爬到一半的时候,常小娥忽然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挠了挠自己的腰眼…… “你干嘛?” 常小娥板着脸询问穆襄,后者却只是笑而不语,常小娥还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狐疑地盯了穆襄两眼,慢腾腾挪到一边。这一次,穆襄却出乎意料地难缠,如影随形的贴着常小娥,常小娥往东她也往东,常小娥挪一步她移一步,像影子一样跟着常小娥。 常小娥被她盯得恼羞成怒,抬脚就踢却正中穆襄下怀,穆襄轻轻巧巧地躲过常小娥的攻击,不算温柔地握住她的脚踝…… 穆襄接下来的动作让常小娥傻眼,她居然吻了吻常小娥的脚背! 常小娥惊讶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只是傻乎乎地看着她,趁此良机,穆襄很快欺身上来,重新抱住她。 常年用剑,穆襄的双手极为灵活,跟她主人恭谨的神色不同,像两条水蛇一样肆意侵丨略,在常小娥腰间转了几圈以后忽然向上抓住了常小娥的胸口,常小娥大惊,一脚踹在穆襄肩上,怒道,“姓穆的,我的银子呢?” 穆襄怎么也没有想到此时此景她居然还记得自己的银子,慢悠悠从包袱里取出那三千两银票,常小娥的眼珠子一直跟着穆襄拿银票的手移动,从桌边到床上,直到穆襄的胸口。 “……” 穆襄把银票塞到胸前,翻身向外躺下了。 常小娥明知她是故意招惹自己,却经受不起银子的诱惑,可是穆襄这家伙却铁了心般毫不理会常小娥的百般撺弄,只顾自己睡自己的,常小娥忍无可忍,爬到穆襄身上作势掐住她的脖子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此刻,在常小娥眼里,穆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主动推开她又百般接近她,若即若离,耍猴一样戏弄她,她受够了,今天一定要说个清楚! 穆襄见她满脸愠色,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几乎要叹气,看来常小娥这家伙是打定主意,死也不肯主动开口承认喜欢她了。 穆襄主动取出银票塞到常小娥怀里,常小娥又惊又喜,不理会穆襄不怀好意的目光,忙袖了起来,无论什么也不能阻止常小娥爱财如命的本性啊。 常小娥向来吃软不吃硬,见穆襄忽然如此,心中的警戒和对穆襄的怨气莫名其妙去了一半,“我困了,要睡觉了。” 常小娥自说自话,作势躺下就要睡觉,穆襄也不在正面强丨迫她,只是在常小娥躺下以后,慢慢,慢慢靠近她,一点一点前进,缓缓伸手抱住了常小娥。 常小娥吃软不吃硬,穆襄忽然变温柔了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常小娥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 “你好像需要一个台阶……”穆襄动作极温柔地抚着常小娥的手臂,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很乐意帮你……” “什么意思?” 常小娥不解其意,颈上忽然传来湿丨热的触感,穆襄正在亲吻她的后颈,常小娥心中矛盾,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颤抖地蜷缩成一只虾米,心神却全部集中到穆襄那不停移动的手指之上。 穆襄的百般温柔总算融化了常小娥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从一开始下意识的推拒到后来的慢慢接受,常小娥悲剧般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食髓知味,根本抗拒不了穆襄的进攻,暑天的房间很热,常小娥的身体更热,最隐秘的地方仿佛被人撩了一把火,随着指尖温柔的捻弄愈演愈烈,双腿抽筋一样无意识地蹬着被子。 常小娥仰起头,深呼吸,借此缓冲体内的波动,她不想叫出来,那感觉就像认输一样,让她觉得很丢人,但是,穆襄却没有放过她,她早已熟悉常小娥的身体,几乎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让她痉挛的点,几个颇有心机的撩拨之后,常小娥再也抵挡不住潮汐般汹涌的快丨感,呻丨吟声里带着几分懊恼,几分痛苦,身子像待发的弓一般紧绷,冲口而出的呻丨吟,像一道唤醒身体深处记忆的号角,迅速点燃了常小娥体内的火种,宛若一场混合着闪电和雨水的盛大祭奠,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常小娥短促地尖叫一声,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着穆襄的手腕,身体却本能地趋向漩涡的中心,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维系在穆襄的指尖,而穆襄的若即若离无疑给常小娥带来难以言喻的快乐…… 尽情折腾了几回,常小娥浑身都湿透了,尤其是大腿内侧,像贴着一张烙铁般滚烫,以至于停下来许久也无法降温。 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任由穆襄搂着,倚在她的怀里平复内心的激动,嘴里却时不时发出一些好似抱怨一样的轻声咒骂。 发丨泄过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常小娥的意识清醒如电,今晚的细节反复在脑中回放,那带着讨好般的温柔体贴深深触动了常小娥的心,常小娥心下恻然,不由得升起一点感动,念及穆襄之前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抱怨,两种强烈的截然相反的感觉在常小娥的脑中激烈交战,常小娥矛盾极了,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清楚,忍不住大声哼了一下,重重踢了一下脚下的被子,抽筋的猫一样乱扭…… 早在常小娥哼哼唧唧的当口穆襄就醒了,眼看常小娥纠结却不出声,常小娥面朝下趴在枕头里,间或抽搐一下显示她正在纠结,穆襄看得好笑,心中却渐渐清明,只要感情在,一切都好说,想毕,穆襄不再理会常小娥,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穆襄神清气爽地醒来,天气晴朗,碧蓝如洗,穆襄起身,发现常小娥居然还睁着眼睛,双眼下一小片乌青,显然一整夜没睡,居然纠结了一整夜?! 穆襄假装没看到,自顾自起身穿好衣服,常小娥内心深处其实不愿意让穆襄察觉自己的异常,强打精神起床,跟着穆襄下楼,早饭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按理说常小娥昨晚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又彻夜未眠,两人本该多停留一日,穆襄虽然没有直言,可是举止间已经透露出动身的念头,常小娥不甘示弱,迷迷糊糊上了马,无精打采地趴在马背上,四肢酸软,像张扑开来的老虎皮一样慵懒无神。 穆襄不是不体贴她,只是她深知常小娥的秉性,若不趁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带她一起上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常小娥的自尊心又爆发,嘴硬不肯跟她一起走,不如趁她还在纠结,早下手为强。 常小娥很快便靠在穆襄怀里睡着了,穆襄见状放缓了脚程,勒紧缰绳,任由马儿一步一步平稳的缓缓前行。 常小娥睡了很久,睁开眼睛看到明亮的日光开口就问什么时辰了,穆襄如实相告,常小娥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这一觉直到日暮黄昏时分才悠悠醒转,精神好了很多,喝了几口水,随口问穆襄去哪里,在得知两人正在赶往唐门的途中时,常小娥悚然一惊,反应奇大,险些从马上跌下,若不是穆襄眼疾手快抓住她,只怕屁股又要遭罪了。 “我不去!” 这话常小娥之前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穆襄猜测常小娥对唐门并不陌生,况且常小娥虽然山贼出身却懂得不少药理,调制毒药也很有一手,实在不能不让穆襄怀疑她跟唐门之间的关系。 “你去过?” 常小娥对穆襄的疑问置若罔闻,冷着脸重复“我不去”,态度之坚定简直令穆襄震惊。 “就算你认识他们,只怕他们也认不出你来了……” 穆襄的话又重新给常小娥注入了活力,她差点就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常小娥了,披着现在这副容貌,如果那女人会认出她来才有鬼呢! 一念至此,常小娥转悲为喜,不迭声地夸赞穆襄聪明,她知道穆襄思母心切,也不再对行程有任何看法,两人一骑,日夜兼程,很快便赶到了唐门。 唐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很微妙,门徒众多,独门绝技也在江湖上被传得神乎其神,但历代掌门都眼高于顶,与人无争,对江湖中事不感兴趣,虽然实力强大,却甚少干预江湖大事,门徒也是神出鬼没,鲜少在重要的场合露面,江湖中人对此讳莫如深。 这一代的唐门门主唐倾据说是历代门主里最孤高冷漠的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轻易见客,神秘地不得了。 常小娥听着穆襄缓缓说着关于唐门的消息,一声不吭。果然,两人的拜帖送出以后便石沉大海,穆襄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堂而皇之的拜访想当然地被拒之门外,看来只有硬闯了。 穆襄虽然不相信离朱,但是她早就察觉到离朱有称霸武林的决心,除去水行月只是早晚的事情,而水行月对母亲的执着,她也心知肚明,更重要的是,她也很想知道常小娥的过去,两相权衡之下,穆襄才决定亲自来唐门一探究竟。 常小娥虽然不直言自己跟唐门的关系,却总是在细节处若有若无地提醒穆襄,比如穆襄如果走错了路,常小娥会掐腰站在她面前,不轻不重地咳两声,穆襄便知道前方大概有陷阱,遇到安全地带,常小娥便大步走在前面,穆襄只要乖乖跟着她走就好了。 因为常小娥的帮忙,两人很快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后院前设置的各种埋伏,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阵法在常小娥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两人轻轻松松便破阵而入。 穆襄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常小娥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她熟悉,熟悉这里的一花一木,所以才能像回家一样顺利自然。 宅院外重重埋伏,院子内却宁静安详,鸟语花香,仿佛世外桃源。 常小娥虽然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但是还是在无意识地倚仗自己对此的熟悉,不然也不会堂而皇之带穆襄进来,她仍然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才会罔顾唐门“擅闯者死”的门规,偷偷摸摸带穆襄进门。 一路顺利地像是在参观自家的后院,穆襄惊讶的同时却不敢放松警惕,却不知两人早就中了人家的埋伏,察觉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穆襄只看到一阵粉色花瓣飘落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她是在一间水牢里醒过来的,常小娥看起来也刚刚醒转,正在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看清楚地势以后面上微微露出一点惊讶,继而转为恼怒。 “我们该怎么办?” 穆襄俨然已经把常小娥当做军师了,常小娥没有理会她,自顾自爬出水池,站在池边东张西望,显然对这地方也不熟悉。 两人虽然被困此地,四肢却可以行动自如,眼前除了一面铁栅门外并没有其他的束缚了,看来这里的人对此很有信心,料定两人逃不出去。 穆襄不知道这门锁是不是淬了毒,只拿眼睛望着常小娥,常小娥不自在地撇撇嘴,“告诉你吧,厉害的都在外面守着呢!” 话虽如此说,但是常小娥对穆襄的武功还是有信心的,要宰了她们也不是那么容易。 “等着呗!” 常小娥懒懒打了个哈欠,穆襄说道,“别急,会有人来找我们的!”说话间,常小娥从发间抽出一只簪子,三两下就破开了那锁,对着穆襄得意一笑。 就在此时,外面甬道上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声音几不可察,常小娥也注意到了,那锁已经被常小娥弄坏了,迫不得已,为了不打草惊蛇,常小娥只得用袖子遮了,趴在门上做望夫石状。 片刻之后那声音停下来,一个长发披肩,玉树临风的青年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双眸子蓄满精光,飞快地打量了她二人一阵,声音清冷,“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唐门?是从哪里学来的破阵之法?” 他一连抛出了几个问题,穆襄正要说话,只听边上的常小娥笑嘻嘻道,“你一开口就是这么多问题,让我们先回答哪一个啊?” 常小娥口气带着点戏谑,那人面带骄矜,话语却不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两位姑娘可以想清楚了慢慢回答,在此之前只怕要委屈两位姑娘……” 他冷笑一声,作势就要转身离开,穆襄出声道,“我们二人并非有意擅闯贵庄,只是在下有些事情要跟唐门主面谈,连日来亲自登门贵庄都不予回应,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我们对贵庄并无敌意,还请这位兄台勿要见怪!” “看来两位是初到此地,竟然连唐门的规矩也不知道,门主不会随便见客,你们擅闯禁地已经是死罪了,是我网开一面,饶你们一命……”他话锋一转,冷道,“既然是初来乍到,为何懂得破解阵法之术,如此看来,你们是有心为之,蓄谋对唐门不利,在我查清楚真相之前就委屈两位姑娘了。” 说完,那人也不理会她两人的反应,转身便走,事已至此,就是大闹一场,穆襄也要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唐门门主,她武功不弱,要制服面前这青年男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些人武功虽不甚出众但是用毒的功夫了得,防不胜防,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制敌,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道她是了解穆襄的实力还是知道眼前这青年的实力,常小娥似乎对穆襄十分有信心,飞快的使了个眼色,打开牢门,那青年反应很快,听到声响后,来不及转身便向后投出几枚菱形暗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可惜,他终究是慢了穆襄一步,被瞬间点住穴道,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二人。 此人虽受制于人,但是对于穆襄的问题却一概不答,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穆襄虽然打定主意硬闯却不愿意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她没有杀眼前这青年,只是点了她的穴道,将人囚禁在她二人所在的牢房里。 常小娥将他被穆襄点了穴,动弹不得,笑嘻嘻上前伸出贼手,不正经地拍拍那人的脸颊,笑眯眯道,“这么多年以来是怎么保养的啊,手感真好……”那青年满脸屈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果不是被点了穴,看样子就要扑上来活撕了常小娥。 穆襄无奈地提醒常小娥,常小娥假装恋恋不舍地收手,跟着穆襄出了牢房,外面有不少守卫,但是,都被穆襄的奇袭制服了,两人又重新回到陆地,这一回,穆襄更加小心,这间屋子虽然看似宁静,却隐藏着看不见的力量,像刚刚那种情况如果再来一次,她二人大概要命丧于此了。 虽然关住了那青年,但是保不住会有人发现地牢那边的情况,穆襄的时间并不多,常小娥见她如此心急,叹了口气,趴在穆襄耳边嘀咕了几句,穆襄早就知道她跟唐门渊源不浅,不然也不敢这样贸然闯进这里,但是常小娥的提议实在是…… “这样好吗?” “你不是想尽快见到唐倾吗?这是最快的办法?” 常小娥语气甚笃,一点也不像在看玩笑,但是穆襄却觉得荒谬至极,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常小娥,正在犹豫之际,常小娥已经先她一步,站在高处,放声大喊,“唐门门主唐倾是天下第一丑八怪!” “啪!” 话音未落,脸上已经不轻不重挨了一巴掌,她功力有限,只感觉一阵清风拂面,压根没看到人影,穆襄却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一个淡紫色的影子流星一样绕着常小娥转了一圈,然后消失无踪。 常小娥捂着脸跳下墙头,直直向穆襄奔来,躲在穆襄身后探出脑袋,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这一次,为了穆襄,她可是豁出去了,脸暴露身份都顾不上了。 “看清楚了没有?她人呢?” 除了水行月,穆襄还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身法,简直如鬼魅般神出鬼没,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穆襄不敢怠慢,凝神屏气观望四周,只见花草凄凄,亭台叠嶂,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前辈,穆襄无意打扰前辈清修,只是有要事相商,还请前辈现身一见!” 四周安静地仿若坟墓,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常小娥郁闷地盯着穆襄,“那丑女人才不会听你这些废话,她……” “哎呦!” 常小娥话未说完,脸上又重重挨了一掌,她是故意引那人出来却没有想到这女人下手这么重,痛死了! 这一次,那影子没有瞬间消失而是停在了两人对面的屋檐之上,穆襄抬头,看到一名身着浅紫色纱衣的美艳女子懒洋洋地站在前方,鬓发微松,杏眼凝霜,像是被人扰了清梦般面上挂着淡淡的不耐。她转过脸穆襄才看清在她的左边脸颊处有一道极轻的伤疤,长约半寸,虽然不明显,但是跟周围花瓣一样白皙的肌肤对比之下看起来却有些突兀。 这就是唐门的现任门主唐倾? “小丫头,你好大胆子……” 话音里带着淡淡的慵懒,神态却不怒自威,眼角眉梢都是历经岁月后的老练沉着,常小娥一惊,忙缩到穆襄身后探头探脑。 唐倾对穆襄的话不感兴趣,上来便出招,好在她并没有施毒,单凭内力来讲,穆襄还是能应付的了。不管是水行月还是唐倾,这些女人都性格古怪,但是出手却一样的狠戾,穆襄不敢轻敌,双剑舞得密不透风,虽然伤不了唐倾分毫,后者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穆襄最担心的便是持久战,唐倾是老江湖,又是一门之主,论内力,经验都不在穆襄之下,长时间战斗,她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是唐倾却是第一个收手的人,只见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打着呵欠无精打采道,“没意思,不打了不打了!” 穆襄完全摸不透这女子在想什么,她是来打探消息的,不是来徒增恩怨的,听到她这么说只得收手,她对离朱的话不完全相信,既然摸不清这女子跟水行月的关系,穆襄便隐瞒了身份,见机行事。 “你是无名教的人?” 穆襄的武功虽然习百家之长,但精髓却多来自母亲的亲自传授,刚刚她使用的的确是无名教的武功,这是为了打探虚实,若这唐门门主真的跟水行月交好,那便可谎称自己是无名教的弟子,如若不然,也可以实话实说,借此寻求她的帮助。 穆襄面上虽然恭敬谦卑,但是目光却紧紧盯着唐倾的表情,她注意到唐倾在提起无名教时双眼中隐隐放出一点杀气,那样子绝对不是离朱口中提到的“跟水行月交好”所表现出来的神态。 “在下并不是无名教的人,只是偶然习得几招无名教的武功……” 唐倾并没有为她这几句话而动容,只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脱口而出,“你是穆家的人?” 穆襄没想到她也知道母亲和无名教的关系,听她如此一说,心下了然,也不再有意隐瞒身份,点头称是。 “那你就是水行月的仇人了?” “是。” 这样一番话结束以后,唐倾对穆襄的好感明显上升,笑眯眯盯着穆襄,“那你见过水行月了?” 穆襄不知她用意何在只得应诺,唐倾抚了抚发髻上一支珍珠步摇,俏生生站着,笑问,“那你说……是我美还是水行月更美?” “……” 穆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有如此一问,微微一怔,立即答道,“当然是前辈更美。” 凡是女人都爱听好话,漂亮的女人尤其喜欢听别人赞美自己的容貌,唐倾果然更喜,待要发话,却一眼瞥见常小娥正趴在穆襄身后笑得花枝乱颠。 “你笑什么?难道你认为她在撒谎,水行月比我要漂亮?” 常小娥连忙摇头,口不对心,大言不惭道,“当然是您老人家更美了……” 她说得诚心诚意,面上却隐隐有笑意,努力绷住面部神经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喜感,唐倾原本听得舒坦,后来一想又挑眉道,“我很老吗?” “不不不,唐门主正当妙龄,容貌倾城,怎么会老呢?” 拍马屁这一点,常小娥用起来得心应手,唐倾打了个哈欠,看也不看她们,淡淡吩咐,“放了唐嵇,立刻离开,这件事情我就当做没有发生……” “前辈!” 唐嵇自然指的是地牢里的那个俊俏的青年,穆襄好不容易见她一面,怎么能轻易放她离开,何况,她总觉得离朱引她来唐门并不是出于无意,这唐倾门主必然知道一点隐情,不然不一眼就看穿穆襄的身份。 见穆襄如此心急,常小娥短促的叹了口气,上前拉住穆襄的袖子,劝道,“算了,我们自己找吧,不用求这丑八怪了!” 常小娥是有心想帮穆襄,连日来,亲眼目睹她为了查找水行月的下落,四处奔波,常小娥心下不忍,她深知唐倾的性子,这一来二去地不过是耍穆襄而已,若是不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穆襄把天说穿了,唐倾也绝对不会帮忙,她对除自己以外之人的事情向来没有兴趣,是以,常小娥才会接二连三语出不敬,当然这其中掺杂这常小娥恶作剧的成分,她就是看不惯这女人一副天下我最美的样子,那水教主她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要论美丽,绝对在唐倾之上。 唐倾果然大怒,看那架势又要抽常小娥,这一次常小娥却没有躲在穆襄身后,而是转身跑进了就近的一处轩馆,穆襄不明所以,见唐倾一阵烟似得追了上去,生怕常小娥吃亏,也只得紧紧跟上。 穆襄冲进去的时候,只见唐倾立在当众空地上,却不见常小娥的影子,顺着唐倾的目光一看,穆襄简直要被常小娥气的吐血,此刻她正蹲在一面雕花红木高1桌之下笑眯眯地盯着唐倾,“你来抓我啊,堂堂一个门主,要是肯窜桌底,我就出来让你打!!” 唐倾先是怒容满面,接着又是一愣,盯着常小娥的神态观察了很久,面上忽然变色,急切道,“你给我出来!你这小丫头是不是认识常小娥?” 常小娥死活不肯出来,唐倾作势要掀桌子,常小娥伸出两只手,死死扒着桌沿,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唐倾,唐倾浑身巨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端详常小娥。 常小娥见状,叹了口气,慢悠悠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挠挠头,不情不愿地直直朝唐倾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干娘!” 这下,穆襄全明白了。 常小娥之所以不愿意回来,跟那些不喜欢受父母管教的孩子心态是一样的。 听完常小娥的解释以后,唐倾仍然一脸的不可思议,重生这事儿的确没有几个人能接受的了,常小娥也心知肚明,但是面前之人无论神态还是行为举止,都跟唐倾印象中那个顽皮的孩子一模一样,虽然多年未见,但是唐倾仍然清楚地记得常小娥的一颦一笑,小时候常小娥不肯吃饭,就喜欢窜到桌子底下躲着,每次都被她硬揪出来。 常小娥有意隐去了被穆襄一箭穿心这一出,为的就是怕唐倾发怒,她一席话说完之后,屋内两外两人皆沉默地看着她,穆襄是第一次听常小娥提起她的身世,而唐倾却忽然怒吼一声,上前一步,狠狠揪住常小娥的耳朵,骂道,“你这死丫头,走投无路居然也不肯来找干娘?跟你那倔脾气的老爹一个德行……” 说到这里,唐倾忽然噤声,一边怒骂常小娥一边上上下下不停打量常小娥,优雅高贵的形象完全被颠覆,活脱脱像一只刚出笼的母老虎,难怪常小娥会害怕回这里,她自由自在惯了,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啰嗦的管束。 因为常小娥的关系,穆襄被作为上宾对待,那叫唐嵇的男子似乎跟常小娥青梅竹马,听说了常小娥回来以后乐不可支,知道了常小娥的遭遇以后一叠声的询问是谁杀死了常小娥,一定要给常小娥报仇,每次说到这里常小娥都闭口不言,无人处,悄悄瞥穆襄一眼,无限幽怨。 从此,两人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唐倾忙着跟常小娥许久,根本来不及应付穆襄,穆襄也知道常小娥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便很知趣地暂时闭口不言水行月的事情。这一日傍晚,恰好收到了凌风的飞鸽传书,他跟穆襄一直有书信往来,对穆襄的动向十分了解,信上说,他已经追了穆襄二人许久,大约后天就能赶到唐门与她二人汇合,信上还说,重氏姐妹也一道前来。 穆襄收起信,门外一人忽然旋风般卷了进来,穆襄抬头,看到常小娥的刹那,震惊了许久。 “是不是很奇怪?是不是很奇怪?” 常小娥看起来濒临失控了,扯着身上那件嫩的出水的蓝裙叫道,“现在就连小孩子也不会穿这种衣服,是不是,你看你看!”常小娥转过身来,身后一个巨大的蝴蝶结,她伸出手来,手腕处笼着两个样式可爱的银镯,上面缀着小小的如意锁,常小娥用力转了转手臂,叮叮当当一阵脆响。 穆襄看得好笑,常小娥却记得满屋乱转,“不行,再这么下去,那女人非把我打扮成妖怪不可?得收拾东西,今晚就要走!” 穆襄注意到常小娥今天梳了两个可爱的包子头,束着嫩黄的丝带,又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可爱裙装,脖子上带着项圈,就像要去给人祝寿的送福童子一样,一团喜气。 常小娥倒是没有注意到穆襄的眼神,只是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乱转,边走边怒骂唐倾品味恶俗,今晚一定要走。 “是谁要走啊?” 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穆襄转头时,唐倾却已经出现在门边,常小娥悚然一惊,笑眯眯跑过来,满面含笑地扶着唐倾的手进门。 “小娥啊,干娘给你选的这身衣服,喜欢吗?” 常小娥甜笑满颊,一叠声道,“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干娘,我喜欢了,都喜欢的睡不着觉了!” “那就好,干娘还怕你觉得不好看呢……”唐倾整整发髻,笑着补充,“干娘让人又做了几件,已经吩咐丫头送到你房中去了,一会随干娘过去试试……” 常小娥苦着脸一一答应了,穆襄见她今日心情甚好,便有意想询问关于水行月的事情,谁知,刚提起水行月的名字,唐倾便冷笑一声,“交好?老娘脸上这道疤就是拜她所赐!” 穆襄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震惊的同时又带着很多疑惑,正如离朱所言,这二十多年以来,水行月无心江湖中事,只一心寻找母亲的下落,唐门与世无争,如何两人会接下这深仇大恨? 见穆襄发问,唐倾忽然目露凶光,握拳的手筋脉隐隐浮现,到底是有资历的人,认真起来,不怒自威,那些话语,几乎是从唐倾嘴里生生磨出来般冷厉,“哼,水行月那贱人这么做……还不是嫉妒老娘的美貌!” “……” “就是就是!” 常小娥手里拿了把大扇子正在替唐倾扇风,听到唐倾如此下结论,摇头晃脑地附和。 穆襄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水行月虽然出手狠毒,但绝对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对唐倾动手的人,何况,她也觉得单论容貌,似乎水行月更胜一筹。 看着唐倾笃定的神色,穆襄默然,所有想说的话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之前就觉得唐倾的神色很像一个人,现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大一小的应答,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觉得唐倾给人的感觉很熟悉。 第48章 常小娥打定主意要离开唐门,趁着天色将晚,简单收拾了包裹,匆匆跑去见穆襄。 正如当年在穆府初见时的情景,常小娥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穆襄假装不知她的用意,坐在桌边淡淡问道,“这时候不在屋里休息,跑来做什么?” 常小娥负重站着实在很累,她以为穆襄真的忘记了那天的对话,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趁着天黑,咱们翻墙出去!” 穆襄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常姑娘一路走好……” “你……你不跟我一起走?” 常小娥原本料定穆襄会陪自己,哪只她只是再三嘱咐她路上小心,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常小娥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真不走?” 常小娥原本想说“你真的不陪我?”话到了嘴边又改口了,穆襄摇了摇头,拱手跟她告别,常小娥跳脚,重重哼了一声,扭身出了房门。 穆襄尚未探明母亲的下落,怎么会轻易离开,唐倾也不会轻易放常小娥走,无论她看起来有多闲散,毕竟是一门之主,城府和武功都不容小觑,更何况,她是打心眼里宠着常小娥。 果然,没过多久,常小娥就被人提着耳朵拎了进来。 唐倾仍是日间的打扮,似乎早就在防着常小娥逃跑,常小娥挎着一张小脸,求饶不止,唐倾甚至得意,“还走不走?”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在这里住到死,把牢底坐穿,您老人家百年以后,我给您老披麻戴孝!” 这话说的四不像,唐倾却十分受用,终于放手,转而蹂躏常小娥的脸蛋。 常小娥从此不敢再提逃跑的事情,乖乖呆在府里,晨昏定省,终日神色郁郁,跟穆襄在一起的时候,居然学起了闺阁少妇,暮春伤怀,笼着双手遥望苍穹,幽幽道,“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像谁去……哎……” 穆襄初见此情景,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常小娥极恶读书,还是多亏了穆襄的教导才多识了几个字,昨日晚间,偶然在扇面上见到了这句话,反正闲来无事,现学现卖,自娱自乐,旁人还只道她是被唐倾逼出病来了…… 唐倾偶然见了,大吃一惊,关心则乱,误以为常小娥真是被自己管得太紧了,忙叫人四处搜罗新奇宝贝,常小娥见了十分高兴,得知这些宝贝都给自己以后喜笑颜开,一扫之前的颓唐。 “你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多久?” 常小娥摆弄着几件宝贝,见穆襄发问,随口道,“一年还是半年,记不清了!” “你父亲和唐门主是什么关系?” “谁知道,爹让我认她当干娘……” 常小娥拿了几件宝贝摆在穆襄面前,眉开眼笑,“咱们以后不用愁吃喝了!”穆襄正在想事情,没有察觉常小娥话里那种“咱们是自己人”的口气,摆摆手,接着问,“你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常小娥见她不感兴趣,大为扫兴,不耐烦地鼓弄着一个翠玉弹弓,“我哪知道,我生下来就没见过她!” 常小娥装够了,又恢复了活蹦乱跳,唐倾怕她无聊,每天都想方设法逗她开心。这一天唐倾在花园里大摆筵席,搜罗了各种珍馐美味,请了门下有头有脸的人作陪,穆襄沾了常小娥的光,也收到邀请。 唐倾当着众位堂主的面,隆重介绍常小娥,穆襄冷眼旁观,虽说是干女儿,但唐倾对常小娥实在太多宠溺了,当着众人的面,亲自给常小娥布菜。常小娥原本疏于人际,有菜有酒,乐不可支,大块朵颐,穆襄却注意到那些唐门中人,皆是正襟危坐,小心看着唐倾的脸色行事,见唐倾如此殷勤,也是一脸诧异。 酒宴刚结束,就有人来回说,门外有一男二女要见常小娥,穆襄知道凌风和重家姐妹到了,果然,片刻过后,侍女引了三人进来。 从小到大,常小娥还是第一次跟重家两姐妹分开这么久,喜不自禁,闻讯飞奔而来,扎进重瑾怀里,哇哇乱叫,“我想死你们了!” 穆襄摆摆手,示意凌风不必行李,重瑜对此颇有意见,她跟凌风两情相悦,常小娥是穆襄的夫人,凌风又认穆襄是主人,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要矮常小娥一头? 重瑜不敢惹穆襄,只好拿常小娥撒气,拧着常小娥胖嘟嘟的脸蛋,“我看你活得挺滋润啊……”一眼瞅见穆襄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冷哼一声放开手,嘴里还饶人,“有了媳妇忘了……”话说了一半,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抱着剑悻悻然走到凌风身边站着。 唐倾跟常小娥分别多年,哪舍得她离开,又怕憋坏了她,正愁无人陪她,重家姐妹俩来的正是时候,而且唐倾曾经见过这姐妹俩,今日重逢,极是热情,姐妹俩的待遇比穆襄还要好。 姐妹三个连同唐倾,聚在一起有好多话要说,穆襄知趣地退了出来,凌风见状跟了过去,得知家中一切安好,穆襄心下安慰,想起母亲,又不免悲伤。 “老爷托属下带话给小姐,让小姐不必担心家中事务,一切有他照应,穆家虽遭此一难,但好在老太君身子骨还算硬朗,银子也是尽够的,还不算为难,若是能找到夫人自然是好,若是不能,让小姐千万保重自身,一切罪孽都在他一人,他愿意拿命去抵……” “爹爹身子可好?” “老爷一切安好,让大小姐不必挂念。” 又问了一些家中事务,穆襄才将这段时间的明察暗访一一告知凌风,凌风一路行来,也打听到了不少事情,“小姐是怀疑唐门主在做戏?” 离朱也好,唐倾也好,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总之,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人在说谎,若唐倾无辜,那离朱千方百计引自己前来是何用意?若离朱说的是真话,事情就难办了……想起常小娥和唐家的种种牵扯,穆襄一阵心烦。 “会不会两人都在说谎?” 穆襄转头看她,微微一笑,她记得清清楚楚,离朱在树林里使得招数,跟唐倾的本属一路。 凌风讶然,“不如我们先抓了她,再慢慢审问夫人的下落?” 穆襄摇摇头,正要开口,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常小娥醉醺醺走了进来,鞋也不拖,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 第49章 凌风退了出去,穆襄走到床边,替常小娥拖鞋,常小娥喝醉了酒,嘻嘻傻笑,翻了几翻,没动静了,不过片刻,被子下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已然睡着了。 穆襄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清风徐徐,当头一轮明月,月光如水,打在窗前的各色花卉之上,平添了几分幽冷。 唐倾独自一人坐在亭中纳凉,见穆襄走进,也不招呼,自饮自酌。穆襄行了一礼,坐在她对面,笑道,“前辈是用毒高手,晚辈有一个难题,想请教前辈。” 两人毕竟相处了有些时日,穆襄看得出唐倾不喜欢听那些客套虚文的空话,直来直往反而更能得她青睐,是以才直言相求,没有拐弯抹角。 唐倾果然喜欢,笑眯眯道,“你是小娥的朋友,想求我办什么事就直说吧!” 穆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瘫在桌上,唐倾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秘制毒药。 “我当是什么,值得这样神神秘秘,你在这里赖着不走,就是为了这个?” “前辈圣明。” 谈话间隔唐倾已经喝光了一壶酒,吩咐侍女再去拿,歪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询问穆襄从哪弄来的。 穆襄恭敬回说是从自己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她一向仰慕前辈威名,只恨无缘一见,想不到机缘巧合,竟然让晚辈走在了前头……”唐倾格格娇笑,穆襄也陪引了一杯,复又说道,“对了,她的名字叫离朱,不知道前辈听过没有?”言罢,紧紧盯着唐倾的神色。 唐倾呆呆出了一回神,转过头来,眼中已有了醉意,“什么母猪,野猪……听都没听过……我很久不管江湖上的事了……” 穆襄点头,“唐家一直固守西蜀,从不过多干涉江湖中事,门人也甚少出现在江湖上,以晚辈愚见,这里便如同世外桃源……” 唐倾伏在桌上,晃着酒壶,懒懒恩了一声,如果常小娥在的话,肯定会吐槽穆襄今晚话特别多,“前辈年纪轻轻就做了唐门门主,如今也有二十多年了……空负一身绝技,如此草草一生,岂不可惜?难道前辈不想称霸武林,光耀唐门?” 唐倾原本托着腮看着远处,听到这里,眼中精光一轮,冷冷看着穆襄,“是谁让你来做说客?” “晚辈只是好奇,并无冒犯之意……” 穆襄见她神色冷酷,暗暗积聚内力,以防她随时发难,哪料她一怒之下顿时委顿了下去,似被人抽了筋一样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老娘都这把年纪了,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男人都没有,一个常小娥就快磨死我了,哪还有精力称霸武林?” 穆襄起身为她斟了一杯酒,温言道,“前辈说笑了,男人怎么能跟女儿比,小娥虽然顽皮,毕竟是亲生骨肉,母女连心,早晚有一天她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但愿如此……” ………… ………… 彼时,已是深夜,院子里四方寂寂,月到中天,青石地上花影斑驳,穆襄刚放下酒杯,惊觉一股煞风迎面袭来,她知道唐倾善于用毒,当下不敢有丝毫松懈,屏住呼吸,双足一点,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向后滑去,唐倾十分机灵,见状忽然变招,五指成勾,直取穆襄面门,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人,横剑挡在穆襄身前,正是凌风。 唐倾冷笑一声,一对二也毫不含糊,她是何等眼力,早就看出常小娥对这女子甚是依赖,因此,投鼠忌器,没有下杀手,否则,早就了解她了。 然而,拆了几十招,唐倾忽然惊觉穆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己方虽有所保留,但她也没尽全力。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身手很俊嘛!” 穆襄格开她一掌,笑道,“前辈谬赞了,晚辈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能入了前辈的眼?” 唐倾冷哼了一声,神色颇为不屑,跟常小娥耍无赖时如出一辙,穆襄不绝呆了,想起常小娥,心中不绝一暖,唐倾忽然急攻,穆襄恍惚中还记得斜身避让,唐倾嘿嘿一笑,连点她身上几处穴道,掐着她的脖子笑眯眯道,“跟老娘打架居然还敢分神?不要命了?” 凌风早就被唐倾打飞,此刻见主人被擒,只有干着急,忽见院中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灵机一动,悄悄从树影间穿了过去。 “那些混话是谁告诉你的?” 唐倾边说边收紧了力道,穆襄微微一笑,状若无辜,“不知道前辈指的是什么?” “少给我装蒜,谁告诉你小娥是我的亲生女儿?” “前辈自己说的呀!” “放屁,再不说我就宰了你!” 唐倾神色一冷,有一瞬间真的动了杀机,忽听得门后声响,一人揉着肚子赤脚站在门前。 常小娥白日乱吃一通,趁着高兴又多喝了两碗酒,夜里已经起来了两次,还吐了,凌风来找她的时候,正准备起身找水喝,忽听他说唐倾要杀穆襄,愣了片刻,拔腿就往门外跑。凌风虽然不知道唐倾跟常小娥的关系,日间却见这位门主对常小娥十分宠爱,料想常小娥的话她不会不听,因此,没有恋战,转而来向常小娥求助。 唐倾变脸比翻书还快,眼见常小娥奔出,忙一把拉起穆襄,哈哈笑着拍了拍穆襄的肩膀,“年轻人就是浮躁,不好好看路,你看,摔了吧,哈哈,哈哈,哎呦,小娥,这么早就醒了……” 常小娥看看穆襄,再看看唐倾,一头雾水。 唐倾早就趁机拍开了穆襄的穴道,她明知是凌风通风报信,此刻也无可奈何了,摇着小手帕哈欠连连,“我一把老骨头,跟你们年轻人可耗不起了,散了吧,散了吧……”说着,扭着小腰打算回屋休息,从穆襄身边走过,压低声音,“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一定宰了你!” 穆襄也低声回道,“前辈放心,天知地知。” 第50章 常小娥脑袋昏昏沉沉,眼见误会一场,困意又来了,半倚在穆襄身上打哈欠,回房以后,喝了点水,倒头又睡了,次日晌午才起身,听人说唐倾要杀穆襄,昨晚的事她早就忘了,眼前是另一码。 常小娥大惊失色,见重瑜一脸幸灾乐祸,只好转而去问重瑾,重瑾面有愧色,适才唐倾找她们姐妹俩说话,重瑜说话不妨头,说出常小娥当年是被穆襄所杀,唐倾大怒,说要拿穆襄去喂蛇…… 常小娥一溜烟冲进屋内,唐倾端坐一旁,地下几个唐门弟子押着穆襄跪在当地,唐倾此番动了大怒,无声无息给穆襄下了迷药,穆襄全身无力,根本无法反抗。 常小娥从没见过唐倾动怒,心内发怵,只好站在一边,唐倾喝了半盏茶,瞥了穆襄一眼,砰一声将茶杯掷到地上,厉声道,“拉出去!” 常小娥此刻已经说不上怕不怕了,冲到穆襄身前,张开手臂,大声道,“不行!” “小娥,她这么对你,你还要替她说话?” 当年之事,说不清谁对谁错,毕竟是她抢亲在先,穆襄下手是重了些,但……反正就是不能杀! 唐倾可不理会那些,伤了常小娥的人都该死。常小娥眼见说服不了唐倾,拔了短刀护在身前,神态坚决,“反正就是不能杀!” “为什么不能杀?” “这个……那个……恩……反正就是不能杀!” 唐倾毕竟是过来人,虽然之前就隐隐察觉出不对,但潜意识里一直不愿相信,今日见了常小娥的神色心中已经一片雪亮。 “你过来!” 唐倾一身断喝,率先起身,常小娥却没有跟上,还巴巴地守在穆襄身前。 “你先过来,我不杀她!” “你先放人!” “……”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何况常小娥自小不是长在唐倾身边,唐倾恨不得把心掏给她,只怕她有一点不自在,此刻见常小娥坚持,只好依她。 眼见穆襄吃了解药,恢复了内力,常小娥才放心跟着唐倾进屋,一进屋就被提着耳朵拎到跟前,“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人家还用你来保护?” 常小娥一面呼痛,一面高高踮起脚尖,唐倾又问,“多久了?”见她迷茫,又重复,“你们这样,多久了?” 常小娥脸蛋登时红了,黑漆漆的眼珠滴哩咕噜转个不停,唐倾见了她这神色,心凉了半截,好说歹说逼着常小娥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常小娥略略说了一些,虽然她极力掩盖穆襄的“种种恶行”,但唐倾却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立刻把穆襄抓来打死才高兴。 因为常小娥的坚持,这件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唐倾虽然依了常小娥,“不再追究”。但穆襄在唐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胆敢诛杀唐门门主的爱女,唐倾觉得自己不拆了她已经很给常小娥面子了,每次只要碰到穆襄,唐倾总是状若悠闲地摇着团扇,隐在扇面后的一双妙目透着丝丝杀气。 穆襄熟视无睹,全然不放在心上,那一日,常小娥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穆襄却看得清清楚楚,以常小娥的性格,这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穆襄没有将唐倾和常小娥的关系告诉任何人,这一点唐倾还是很满意的。最近常小娥常常主动来找唐倾,虽然还是那么顽皮,但对唐倾来说可说是意外之喜。 她虽是常小娥名义上的干娘,两人却并不亲热,常小娥平日里避她如猛虎,对凌风都比她这个亲娘要亲热,唐倾嘴上不说,心里却酸溜溜的,入今见她转性,心里大为高兴,答允常小娥可以下山去玩玩。 常小娥高呼万岁,领着重氏姐妹一溜烟跑下山去,唐倾自然派了人跟着,穆襄也让凌风一路跟随。 “你怎么不跟她们一起去?” 穆襄正在屋内看书,闻声望去只见唐倾穿了一件宝蓝色裙装,蹬着门槛,立在门边。穆襄忙起身相让,唐倾怫然道,“少来这一套,年纪轻轻,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讨人喜,哪像我的小娥……” 穆襄只是恭敬立在一旁并不答言,唐倾话题一转,淡淡道,“这孩子从小跟在她父亲身边,吃了不少苦,哎,我这个当娘的也真不够格……” 说到这里,重重叹息了一声,“也怪不得她,这孩子从小就不跟我亲近,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一言至此,眼圈也红了。 唐倾抹了会泪珠,转头盯了穆襄一眼,见她只是恭敬垂首,一言不发,又羞又怒,一掌拍在桌上,大声道,“你倒是说点什么呀!” “……” 穆襄心下好笑,这母女俩性情真是一路,强忍着笑劝了一句,“前辈何必枉自伤怀,小娥年纪还小,顽皮贪玩,长大些自会明白前辈对她的好……” 唐倾冷哼一声,“还用你说!”见穆襄面上讪讪的,话锋一转,语气温柔了几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教她,她哪会想起还有我这个干娘?” 唐倾早就看出常小娥的那些小花招都是穆襄教的,见穆襄不否认,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你一言不发的时候看起来比平常还让人发毛,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唐倾言语无状,却是没有把穆襄当外人的意思,她心里暗暗叫苦,小娥跟着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之徒,看来是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穆襄一心所想,无非是救母亲出来,她要问的也是水行月的事情,唐倾直言不知道水行月的下落,跟无名教也素无瓜葛,只有三年前,水行月忽然出现,要跟唐家争地盘,一言不合,两人大打出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水行月本人,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争地盘?” 想起往事,唐倾不自觉抚着脸上的伤疤,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水行月独自前来,说要唐家的一处别院。 那是个小山庄,依山而建,地处清幽,人迹罕至,引温泉水入庄,是个颐养天年的绝妙之地,还是唐倾的爷爷所建,历代唐门门主避世隐居的地方,唐倾还打算留着养老呢,哪舍得给水行月…… “你说的地方在哪儿?” 唐倾见她眼神急切,本想说“哪能轻易告诉你”,停了一停,忽然福至心灵,嘴巴张的大大的,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水行月那个臭女人,她敢在那里胡来,那可供着我们唐家的列祖列宗呢!” 第51章 唐倾随即唤了唐嵇前来,点兵遣将,准备前往捉拿水行月。穆襄忙劝她不要声张,她隐约觉得唐门里出了奸细,但苦于没有证据,当着唐倾的面不好妄下断言。 常小娥被困良久,难得出来玩一玩,直到天黑才回去,一进了门就迫不及待冲到穆襄面前。 穆襄心事重重,哪有心思欣赏她脸上的面具,勉强笑了笑,常小娥浑然不觉,叽里呱啦不停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听说下个月要举行武林大会,我们也去凑热闹好不好?” 穆襄点点头,依旧没接话,常小娥独自兴奋,“听说要选武林盟主,你去不去,你去的话肯定没人打得过你!” 穆襄正在考虑要不要带常小娥一起去,见她如此开心,就问她想不想一直留在这里,常小娥此刻已经察觉了她的异常,忽然转头,“你是不是要走?” 穆襄也没有瞒她,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常小娥一蹦高老,“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常小娥态度坚决,穆襄也怕自己和唐倾离开以后,离朱会再次出现,还是把常小娥带在身边安心。 那座山庄远在千里之外,连夜赶路也要三天才能赶到。常小娥既然说了要去,重氏姐妹自然也要去,凌风,穆襄,唐倾,还有几个唐门弟子,一伙人浩浩荡荡上路了,唐倾久不出江湖,此次出行只说要四处游玩,唐家众人知道门主性格散漫,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这一次跟往日不同,有唐倾坐镇,客栈,马匹,酒菜样样都要最好的,众人跟着沾了不少光。 披星戴月,昼夜奔驰,眼看明日晌午就可到达,众人暂且在一处客栈歇歇脚,穆襄原本打算先行一步,但常小娥坚持要跟她一起走,唐倾怕累坏了女儿,劝她不要着急,养精蓄锐,已经连着奔了两天两夜,人和马都受不了了,就算见到了水行月,也不见得能打得过她,照样救不了栩无双。 她说的很有道理,穆襄只得听从,客栈雅座已满,众人只好在大厅拼了两张桌子。大厅里也是人满为患,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隙。邻桌几个汉子高声阔论,人人手边皆有一把长剑。 穆襄一路留神,发现一路遇到不少汉子,各个身法轻盈,目蕴精光,绝非等闲人物,从吐纳来分辨,这四周坐着的也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物,她跟唐倾对了一眼,显然她也已经察觉,看来,这些人是为了武林大会而来,人人都想争做武林盟主。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常小娥也有点累了,软趴趴地伏在桌上,唐倾无限爱怜地抚着她的脑袋,她一直主张要常小娥在家中等消息,可是她坚持不肯,想起始作俑者,唐倾冷冷盯了穆襄一眼。 饭菜上得很快,众人正要下筷,忽听邻桌几个男子笑声朗朗,谈论这次武林大会的热门人选,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厅里众说纷纭,争执不休…… “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年的武林大会,无名教也要参加!” 另一个不屑的声音笑道,“邪教也配?那群娘们行不行啊?” 同桌而坐的众人怕得罪无名教,忙替他掩饰,“又没有规定不准人家参加,江湖中人,人人有份,只要武艺超群,力拔头筹,无论男女,都会奉为武林盟主。” 那先前说话之人冷不丁回过神来,一叠声点头称是,探头探脑,东张西望,生怕自己出言侮辱无名教的话被旁人听了去。 吃过饭又赶路,翌日晌午就赶到了唐倾所说的那处山庄,从外面看来像个农庄,门上也没有牌匾,真真是个无名山庄,只是地处清幽,环境优雅却是不容置疑的。 一路走来到处是门,假山奇石是没有的,左一个温泉又一个温泉,一间大房子前是一个小小的莲花池,池上芙蕖点点,中间一条怪石铺就的石子路,众人排成一队,依次走过。 这就是内堂了。 四周挂满了青色帷幔,正门紧闭,安静地如同坟墓,穆襄坚持要一个人进去,常小娥第一个不答应,那水行月何等厉害,她们此番前来,虽然尽量放轻脚步,但水行月未必不会察觉,若她偷袭,穆襄就大大危险了。 唐倾却猜到了穆襄心中所想,水行月行事诡秘,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逆天背命,心心念念想了她母亲二十年,此刻一招得手,指不定做出什么好事来,穆襄此番是想给自己的母亲留点面子罢了。 唐倾摁住常小娥的肩膀,好言安慰,“放心吧,死不了!” 死了更好…… 这种心情并不陌生,那一日,因为自己来迟一步,卿玉儿一家三口死在屋内,而如今历史似乎重演了…… 屋内极安静,青玉案上摆着一个紫金兽头香鼎,青烟袅袅,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唐倾率先察觉,这鼎中所焚的香气跟那一日诱穆襄上当的迷香一模一样,都是唐门出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香气味幽微,不易察觉,一旦嗅入,片刻之后遍体瘫软,任人宰割,比寻常的蒙汗药厉害千百倍,唐门向来不示于人,也不允许门下弟子滥用,怎么会在这里碰到? 众人此时已经多多少少嗅了一些,好在唐倾有解药,众人吃了解药独自坐着默默运功调息,穆襄却一眼瞥见内房帷幔之后,有一女子匍匐在地。 那女子穿着雪白亵衣,长发散了一地,身下的血已经蔓延开来,常小娥心口一紧,只见穆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扶起那人,拨开她面上的黑发,只见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尽管如此,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常小娥和唐倾同时喊了出来,“水行月!” 以水行月的武功,当世没几个人能跟她平分秋色,若能无声无息地了解了她,那此人的武功定然已经出神入化。 众人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穆襄和唐倾却心中雪亮,这屋里连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多半是那香的功劳,先用迷香制住了水行月再施突袭,这香穆襄曾经亲身领教,只怕大罗神仙也撑不了一刻钟。 心怀叵测又能堂而皇之的把迷香带进来,除了离朱,穆襄想不出还有谁能这样丧尽天良,连自己的师傅也下得了手。 水行月身上几处致命伤,却一息尚存,穆襄匆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疗伤圣药给她治伤。 那些药都是唐倾塞给常小娥的,是唐家的独门秘药,唐倾自己都舍不得用,居然给这魔头!常小娥见唐倾面有责备,转过头装傻,但见穆襄用自己的内力给水行月续命时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穆襄只是不理,神色极是专注,唐家的药果然有效,不多时水行月悠悠醒转,察觉自己躺在穆襄怀里时微微一笑,笑容极美,凄凉无比。 “大师伯……” 穆襄轻轻唤了几声,水行月又再度昏迷。凭穆襄一人之力救不了她,随性众人里也就只有唐倾武功跟穆襄不相伯仲,穆襄只得请求唐倾出手,此刻,唐倾却再也忍不得了,水行月毁了她的容貌又带了女人在唐家宗庙里乱搞,死有余辜,她恨不得上前补上几刀,还救她? 常小娥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她虽然不是最聪明的却是最了解穆襄的,当下撸起袖子,义不容辞道,“我来!” 穆襄虽没开口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还不够格,常小娥郁闷死了。唐倾虽然不肯帮忙,好在还有凌风,主仆联手总算救回了水行月一条命,水行月手筋脚筋都被挑断,就算痊愈也是个废人了。 穆襄安置好水行月,常小娥已经带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几遍,压根就没有栩无双的影子,穆襄此刻心里已经想明白了,她之前就隐约察觉了离朱的目的,只是不能确定,此番接连发生的事情,终于让那些模糊的焦点连成一线。 离朱想做武林盟主,第一步就是要铲除水行月,夺取教主之位,又多次出手暗杀武林豪杰,这是在排除异己,之前千方百计挑拨自己和唐门的关系,无非是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唐倾,只是她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常小娥竟会是唐倾的女儿。母亲必然是被她掳走,至于她想干什么,穆襄也心中有数,因此从常小娥口中得知母亲下落不明之时,穆襄并没有任何吃惊。 接下来就只有等人家来找自己了。 穆襄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待水行月伤好后再离开,常小娥很喜欢这的环境,一点意见也没有,连连点头称是。 唐倾非常不爽,心说,“我既是你干娘又是这里的主人,你不来问我的意见也罢了,怎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众人随着穆襄不分昼夜跑了三日,早就筋疲力尽,早就洗洗睡了,常小娥向来精神头十足,趁着夜色,拉着她去泡温泉。 “舒服吧?” 常小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惬意地倚着池边一块石头,穆襄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毫不见外”的作风,仿佛她是主,穆襄是客,她这个做主人的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常小娥仰头看着天上明月,胸口一沉,眼前忽然多了颗脑袋,常小娥面上一红,扭捏道,“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一会儿回屋再弄……” 穆襄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常小娥不知她是何用意,也傻乎乎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穆襄忽然朗声大笑,前俯后仰,几乎笑岔了气,常小娥莫名其妙,“有这么好笑么?” 穆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学着她的样子倚在池边,“就算你想,眼下我也没精力了……” 水行月的身体复原的很快,一来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二来唐家的药石灵验,三五日光景就可以起身了。常小娥自告奋勇替她端了午饭来,进门却见她倚在床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吓了一跳,随即想到穆襄说过就算她痊愈也形同废人,再也不能使用武功,一念至此,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水……”常小娥不知道该称呼她为“水教主”还是“水阿姨”,正自纠结,只听床上传来闷闷的声音,“滚出去……” 声音依旧高高在上,仿佛她还是那个霸道蛮横的水行月,常小娥忍气吞声,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能跟病人较真……”水行月却毫不领情,一挥手,将面前的饭菜尽数扫落,常小娥大怒,跳起来指着她,“你……我……” 白白浪费了小谨的手艺,常小娥气愤却不能动手,纠结了一会儿气呼呼出门,水行月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你相好的,我水行月活一天,绝不会让她们母女好过……” 常小娥闻言又转回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人怎么没点良心,她好不容易救了你,你还要恩将仇报!” “是,我不仅要杀她,还要杀你,穆家和唐家所有的人一个也不放过,只要我活着,你们就休想过安静的日子!” 常小娥原想说“你杀的过来么?”转念一想,她都是个废人了,还跟她争什么,忽听得门外一人曼声道,“哎呦,几年不见,水大教主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常小娥转头一瞧,唐倾俏生生站在门边,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进来,“小娥,给干娘搬张椅子来……” 常小娥依言行事,唐倾款款坐下,搔首弄姿,姿态万千,“水大教主,咱们的老账也该陶腾陶腾了吧!” 常小娥见状,生怕唐倾一个不留神,要了水行月的小命,悄悄溜到门边,准备去告诉穆襄,她前脚刚刚抬起,唐倾幽幽道,“小娥,急急忙忙去哪儿?” 常小娥挠挠头,装傻,“茅房。” “憋着!” “……” 第52章 唐倾见常小娥鬼鬼祟祟,一眼就看出她是打算去给穆襄通风报信,冷着脸叫住她,命令她乖乖呆着,不准出去,教训完女儿,唐倾抚了抚鬓角,笑吟吟转向水行月,一脸的笑靥如花。 “水教主……” 水行月冷哼一声,截住她的话头,很不给面子地说唐倾一把年纪还打扮地像个小姑娘,只会装嫩发骚,看起来就让人倒尽胃口。 常小娥在边上听得胆战心惊,这水教主被人折磨成这副模样了还不知道收敛,一张嘴就像在撇刀子,例无虚发,刀刀戳在唐倾心口上。 唐倾脸色变了数变,额上青筋跳动,贝齿咬得格格响,常小娥见了,心中叫苦不迭,心说,“你这不是纯粹找死么?” 唐倾原本是打定主意来看水行月的笑话,结果却变成被人一边倒的羞辱,难为她还能压得下火气,常小娥见她面上阴晴不定,最终神色慢慢平静,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哪料水行月这家伙不知死活,又蹦出来一句,“你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丑……” “老娘现在就毙了你!” 唐倾终于爆发,手上青筋暴起,站起身作势要往床上扑,水行月伤重未愈,哪能挡得住,一击之下小命肯定保不住,常小娥死死抱着唐倾,茶杯,桌子撞翻了一地,穆襄闻讯前来,好说歹说才劝走了唐倾。 常小娥坐在椅子上喘气,跟穆襄对视一眼,朝着地下四散的碗筷奴奴嘴,穆襄看了水行月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房间。 常小娥跟着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噌到床边,小声对她说,“你就是再闹,穆襄也不会让你死,她母亲舍不得你死,她这个大孝女当然不能让你死了!” 水行月蓦然抬头,一双眼睛深潭一样掠过几丝惊痛,常小娥忙向后一跳,扭身跑了出去。 穆襄此刻正在外面煎药,常小娥跑过去,帮着添了几把柴,假装轻佻地摸了摸她的下巴,笑眯眯道,“你今天这个发型看起来还不错!” 穆襄今天穿了一件浅绿色长裙,梳了一个简单的桃心髻,一缕长发搭在肩上,眉眼温柔,看起来婉约可人。 适才常小娥的话,她在窗外听到了,很意外她竟然会这么了解自己的心事。开始的时候,穆襄并不能理解水行月,但随着年纪增长,再加上常小娥的出现,如今身临其境,她慢慢能理解她的蛮横霸道,换了自己,站在她的角度未必能做的更好。 何况,正如常小娥所说,母亲一定不希望她死。 穆襄停下手里的活,怔怔望着天边,晴空万里如碧,一眼看不到尽头。常小娥可没有她那么多愁善感,被火熏得咳个不停。 晚上吃了饭,常小娥外出消食,撞见重瑜和凌风在竹林里卿卿我我,大吃一惊,她还是第一次见重瑜这么扭捏,那凌风就是个木头疙瘩,这样好风好月,还是傻乎乎背着手,一点也不主动。 常小娥看了两眼就撤退了,她虽然不觉得偷窥有什么不好意思,但对象换成自己的姐妹那就算了。 常小娥回房后,把所见所闻当做大新闻一一告诉穆襄,穆襄早就知道凌风和重瑜的事情,面上毫无讶色。 常小娥皱眉,呐呐自语,“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说着蹬了鞋子,拉过一只枕头,趴到床上。 穆襄近来已经习惯了她的“不请自来”,过去一段时日,从未多说过什么,今日有心要逗一逗她,刻意装出一脸疑问,走到床边坐下,“你天天不回自己房里,夜夜在我房中安歇,是何道理?” 常小娥转过身子,瞅了她一眼,那一眼,有惊讶,有呆滞,有莫名其妙,还有理所当然…… .穆襄看着她天真灵动的样子,心里一动,瞬间涌上一阵狂喜,直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常小娥安心地躺了下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哈欠连天。 穆襄脱了外裳,爬上床从后搂住她,常小娥转过身来,动了动脖子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同样回抱着她。常小娥的身体很热,无论严寒还是酷暑,一样温暖,充满生机。 穆襄紧紧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火热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到每一只毛孔,屋内灯火灿然,映照着两具年轻美好的胴丨体,翻滚纠缠,常小娥的回应温柔而生疏,一头黑发跟穆襄的缠在一起,凌乱地铺在枕畔。 因为生活环境所迫,从小女扮男装,穆襄的心思向来深沉,不知不觉中把一切事情复杂化了,像常小娥这样的人,爱与不爱都很简单,但她不懂,思考对常小娥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这辈子所有的纠结都献给了穆襄,现在想清楚了,也不再扭捏,反正喜欢就是喜欢,人前人后,毫不掩饰自己对穆襄的依赖。 穆襄只有在这一刻才感觉彻底拥有了她,那种心意相通,灵肉结合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水行月恢复的很快,身体虽然没有完全复原,但行路已经不成问题,穆襄仔细检查过她的身体,经过治疗,今后虽然再也无法使用武功,但手脚还是能动,日常起居完全可以自己料理。 临行的前一夜,水行月坐在院子里呆呆看着满庭的月色,穆襄拿了一件衣服替她披上,水行月没有任何感激的意思,冷冷瞅了穆襄身后一眼,语气傲慢轻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常小娥快走两步冲到两人身前,掐腰而立,气呼呼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难怪栩无双受不了你,活该!” 水行月闻言,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而危险,常小娥嘿嘿一笑,晃着两只手,挑衅,“你一个病人,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你再瞪我也没用,你现在打不过我了,你还瞪……” 穆襄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含笑瞅了常小娥一眼,常小娥知道她有话要跟水行月单独谈,轻轻哼了一声,撒丫子跑了。 常小娥离开很久穆襄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站着,水行月一身白衣坐在月下,姿容绝色,仿若瑶台仙子,清冷的容颜带着淡淡的哀愁,清风晓露,无限哀情。 穆襄站了很久很久,水行月才淡淡出声,“你救我不过是想利用我对付离朱,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无名教……” 穆襄不否认她的确这样想过。 “你跟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像……” 水行月目视远方,声音清淡如雾,“我一直自负聪明,目高于顶,全天下,除了你母亲,谁也入不了我的眼……那群臭男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连师父也败在我的手下,我想杀谁就杀谁……” 穆襄听她话语凉薄,微微蹙眉,只听她接着往下说,“你母亲一直怪我太残忍……想当年,谁敢多看她一眼,我就剜下他的双眼……” 说到此处,水行月忽然放声大笑,以穆襄的资历,还无法领会她深沉如海的哀怨,无奈或者悔恨……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此时已是深夜,又地处深山,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在夜里吹笛? 穆襄转向水行月,她哀戚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冷冷一哼,似是不以为然,又含着淡淡的轻蔑,穆襄见此,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穆襄开了门,门外忽然转出两个白衣女子,手里各持一盏明灯,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家主人有请。” 穆襄最近跟常小娥厮混的日子久了,对一些繁文缛节生出一些厌烦,说话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文绉绉,只是点点头,跟她二人一路前去。 山间一片浓黑,只有二女手里的一点光亮,山路崎岖,三人走了很久,最后停在一片空地之上。 四面古树环绕,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连月光也透不进来,不过四周点着火把,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吹箫的正是离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如今她已经是无名教的教主,衣着气派不同于往日,身上一袭玄袍,俏生生往那一站,十足的女魔头架势。 “你师傅的武功你没有学到多少,阴险毒辣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成足。” 穆襄意在讽刺她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师傅也不放过,离朱丝毫不以为意,含笑问她,“竟敢深夜一人前来,你胆子可真大,难道不怕我在这里设下埋伏?” “你掳走我的母亲,就是为了胁迫我帮你办事,如今大事未成,你怎么舍得杀我?” 离朱把玩着胸前一缕发丝,眼中全是欣赏,“我就喜欢你这么聪明的人。”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穆襄,离朱妖娆一笑,慢慢走近,一只手轻轻搭在穆襄肩上,“你这么聪明,难道愿意一辈子默默无闻,不如跟着我,做我的左右手,事成以后,这天下我可以分你一半……” 穆襄看到那纸上所列的都是武林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禁笑起来,“你这哪里是要我帮你做事,分明是让我去送死……” .这些人可不简单,要杀他们说不定连穆襄自己也得赔上。 离朱指尖滑到穆襄胸口,笑容甜美迷人,“我哪里舍得……” 穆襄尚未出言,头顶忽然响起破风声,一支夹杂了内劲的树枝直直飞向离朱的手臂,招数并不高明,离朱侧身避过,冷笑道,“常小娥,给我滚下来!” 四周寂静,隔了很久也没有人回应,穆襄抬头一望,树上那人没有躲利索,一尾虬枝横斜而出,几片树叶还在簌簌作响。 .穆襄心下好笑,离朱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脸色越来越阴沉,架起轻功作势就要去抓她,跃到半空被穆襄硬生生拦了下来。 “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么,敢跟我动手,胆子不小啊!” “你居敢当着我的面对我的人动手,胆子也不小么!” 离朱虽然心机颇深,单论武功,却不是穆襄的对手,如果光明正大单打独斗,江湖上能胜过她的人也不是没有,正因为如此,她才千方百计要赶在武林大会之前,把该杀的都杀光。 “别忘了你母亲还在我手里!” ..“最多是鱼死网破……” 穆襄学着常小娥的样子耸耸肩,“大不了同归于尽,你的武林盟主自然做不成,敢动她一根头发,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两人对视片刻,相继露出笑容,不管那笑容有多假,但此时此刻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离朱整整服色,领着几个无名教的弟子离去,穆襄叹了口气,抬头望天,“还不出来么?” 话音刚落,树上落下一个小小的人影,常小娥怒气横生,白眉赤眼,气哼哼盯着穆襄。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跟这女人勾勾搭搭,要不是她一路跟来,还不知道这对狗女女会干出什么事来! “她刚刚要宰了你,为了救你,我可是连我妈的安危都顾不得了!” 穆襄一语点破关节,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瞧常小娥那神态,今晚若不说清楚,只怕会纠缠到天明,她还想回去睡一会儿呢。 常小娥闻言脸色果然好转,一路跟着她,叽叽咕咕又问了很多,穆襄上下眼皮打架,恨不能倒头就睡,但若是不回答,会被她折腾死,两相权衡之下,还是打起精神来安抚她。 回房以后,常小娥倒是很安静,她是很有精神,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衣服也没脱,枕着穆襄的手臂就睡着了。 第二天众人出发离开此地,唐倾坐在马上狠狠剜了水行月一眼,毫不客气出言讽刺,自从那天听到常小娥的话以后,水行月安静许多,也不再对唐倾冷言冷语,蓄意求死,变得十分沉默,常常一个人发呆。 众人奔了一早上,过了晌午才遇到一家客栈,唐倾点了一大堆好菜偏偏不肯让水行月上桌,谁劝也不理,连常小娥的话也不听。 水行月一脸无所谓,独自坐在角落发呆,穆襄看不过去,拿了饭菜给她却被唐倾用花生米打落。 唐倾冷笑一声,指着地上的饭菜对水行月说道,“我大人不记小人过,算是我赏你的,现在不吃,以后可就没有了……” 穆襄脸色阴沉,一语不发,常小娥觉得唐倾有点过分,但现在当着唐家众人,不好当场跟唐倾翻脸,默默扯了扯穆襄的衣袖。 唐家的人自然唯唐倾马首是瞻,凌风,重瑜他们几个也不方便开口,只有常小娥的话,唐倾还听进去两句,但唐倾对水行月积怨已深,一会好,一会歹,水行月原本有伤在身,几日来被她连番折腾,旧伤发作,高烧昏迷。 进入唐家的势力范围后,唐倾变本加厉,传令下去,唐家堡二十里之内不准任何人收留水行月,否则杀无赦。 穆襄前来找唐倾理论,唐倾见了她,柳眉一轩,对着日光比着自己水葱似的指甲,笑笑,“你看不过眼,可以跟她一起走……” 穆襄微微一怔,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前辈指点。” 穆襄不再逗留,转身就走,常小娥拦不住,只要收拾包袱一起走,唐倾不许,吩咐下人好好看着常小娥,不准她离开唐家半步。 常小娥没见过唐倾这么冷酷的样子,几次三番深夜潜逃都被人识破,心中记挂穆襄,对唐倾也冷了起来,言行冲撞,爱搭不理。 唐倾把这些都归咎在穆襄身上,上天入地的找她的茬,穆襄请了大夫来替水行月看病,唐倾让人在水行月的药里下了巴豆,穆襄得知后忍无可忍,闯进唐门,失手打伤了几个弟子,常小娥闻讯而出,见了穆襄,兴高采烈地冲上去,唐倾飞身落到常小娥身前,冷笑着盯着穆襄,“你真的当我们唐家没人了是不是?” 唐倾出手快且狠,招招不留余地,穆襄被她凌人的攻势打得节节败退,也顾不得她是常小娥的母亲,双剑齐发,舞得密不透风,常小娥眼见唐倾暗中下毒,心下大急,不管不顾跳入战局,唐倾暗器已经出手,没料到常小娥竟然挡在穆襄身前,大惊之下,匆忙撤招,内力全部反噬回来。 凌风见穆襄被唐倾逼得很紧,见她忽施暗器,瞅准机会,打算背后偷袭,以求转移唐倾的注意力,给穆襄缓口气,出招凌厉,完全没有意料到唐倾会因为常小娥骤然停手,唐倾内力反噬,体内真气激荡,瞬间没有做出反应,被凌风一剑穿心…… 常小娥呆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唐倾血染长袍,倒地而死,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唐门众人见门主被刺身亡,乱成一团,一哄而上,把他们几人团团围住,哭着喊着要为门主报仇。 穆襄见常小娥呆站着不动,把人拉到怀里,双足一点,跃到房顶,几个起落,将唐家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凌风和重家姐妹随后也逃了出来。 几天后,唐倾的丧事传遍了整个小城,几个长老在唐倾死后不忙着报仇倒是个个眼红起门主之位来,你来我往,明争暗斗,门下弟子随波逐流,很快分成几派,乱斗不止,唐门从此大乱。 就在唐倾发丧的当天,离朱率领无名教众人来犯,打着吊丧的名义,目的却是吞并唐门。 离朱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早早串通奸细在众人的茶里下了迷药。整个唐门,离朱最忌惮的就是唐倾,如今唐倾一死,离朱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人之利。 离朱料到穆襄会半路杀出,但她们人多势众,何况穆襄武功虽好,身边却到处是靶子,唐家一群人瘫在地上,根本不足畏惧。 “趁人之危,不要脸!” 重瑜叉腰立在凌风身后,狠狠唾了一口,离朱向来不轻易动怒,今日亦然,微微一笑,慢启朱唇,“你们杀了人又来闹灵堂,要的是哪门子的脸?” 穆襄越众向前,笑道,“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离朱转着手边一颗珍珠纽扣,笑得漫不经心,“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常小娥和重瑜两人都是急性子,见她说话就像放屁,贼喊捉贼,大言不惭,还装出一副悠闲自在,泰然处之的模样,忍不住勃然大怒,你一句,我一句,连市井村话都骂上了,离朱终于变色,一双妙目掠过一丝冷光,轻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毛丫头!” “好了,不必再说了,要是道理能讲的通,这世上就没有这么多是是非非了,废话少说,动手吧!” 穆襄话音刚落,离朱又笑了起来,“穆大小姐,这刀把子可在我的手里,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趁早完成任务,早日一家团聚才是正理!” “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离朱冷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无名教几个大弟子冲了上来。抛开常小娥不谈,重氏姐妹、凌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高手也是人,以一挡二或者三还能接受,但以一挡十就有些吃力了,很快就被车轮战压制住,渐渐落于下风。 离朱阴谋毒害水行月,暗中篡夺教主之位,教中很多人不服,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离朱上位后大开杀戒,排除异己,教中一批精英几乎被她屠戮殆尽,正因为如此,重瑜她们才能支撑这么久,不然对方人多势众,早就被拿下了。 眼见众人一一被擒,穆襄也只能停手,离朱此次志在唐门,穆襄一伙暂时还不是她的主要目标。 离朱心性极高,喜欢玩弄心计,使用诡诈取巧,她生来对用毒极为感兴趣,千方百计勾引了唐门门下一个弟子,偷学了很多唐门秘术,此番种种,也多亏了那人事先通风报信,又在众人的茶里做了手脚。 离朱奸计得逞,悠闲自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吩咐手下将院子里的唐门弟子统统杀掉,这时一个灰溜溜的影子忽然窜了出来,噌到离朱跟前,常小娥大惊,那一脸谄媚之色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嵇。 原来他就是唐门的叛徒,他是唐倾的得意弟子,时常跟在唐倾身边,自由出入唐家各个庭院,难怪离朱的消息这么灵通,总能先他们一步。 唐嵇当日被离朱的美色所惑,答应替她做内应,如今大功告成,他一脸兴奋地前来讨赏,离朱轻轻一笑,示意他上前,唐嵇不知大难将至,迷迷糊糊走上前,猝不及防,连反抗都没有,被人卡擦一声拧断脖子,一命呜呼。 常小娥怒目而视,离朱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吩咐手下把常小娥的眼珠子剜出来泡酒,常小娥双眼瞪得更大了,穆襄身子刚一动,离朱转到常小娥身边,刀架在常小娥的脖子上威胁,“不想她死,就老老实……”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她,“敢在唐门撒野,你的胆子可不小啊!” 最先震惊的就是唐门几位长老,活像见鬼一样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出现在离朱身后的那个女子,满脸褶子很有喜感地做着柔软体操。 离朱认出唐倾的声音,脸色大变,手势僵了一僵,常小娥见机不可失,就地一个打滚,扑到穆襄身下,拔出头上的簪子,狠狠戳在身旁一个无名教弟子身上,穆襄原本便是投鼠忌器,见常小娥逃脱便放了心,轻松击败了身边几个人。 无名教众人见离朱被擒,唐倾死而复生,早就吓呆了,反应过来时,纷纷做了阶下囚。 常小娥一马当先跳起来,欢呼,“她果然上当了,她果然上当了,傻瓜!” 活了几十岁的人了,唐倾再小肚鸡肠,也不会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常小娥翻脸,此番种种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大家集体导演了一场戏而已。 当日穆襄跟唐倾争斗,几个长老都不在,院子里大多是仆婢和下等弟子,大家都没有察觉其中的猫腻。别人倒还好,现场几位长老听了,一个个老脸飞红,羞愧低头。 常小娥、重瑜还有唐倾三人都说自己演的最好,力争不下,乱哄哄闹成一团,离朱知道自己中了计,最初的惊讶过去后,现在反而一脸镇定,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被唐倾点了穴道,端立不语。那边的争吵已经结束了,在唐倾的盲目支持下,常小娥拔了头筹,重瑜不服气,唐倾则翻来覆去摸着常小娥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 离朱手里最后一张牌就是穆襄的母亲,穆襄尚未出声,常小娥先发话了,“哎呀,真麻烦,何必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让你的弟子赶紧回去把人带来,用她的命来换你的命,这样不就完了,虽然你的命不值钱,嘿嘿,不过长得还不错……” 常小娥老毛病又犯了,伸出两只脏乎乎的爪子来回摸着离朱的脸蛋,离朱眉间一动,刚要拒绝,常小娥出手如电,瞬间封了她的哑穴,“哥俩好”一样搂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冲无名教的人叫道,“赶紧去啊,还愣着干什么,你们的大美人教主就先在这里做客了,快去快回啊,不然,我们这里有的是年轻力壮喜欢美人的小伙子……嘿嘿……” 剩下的数十人被赶狗一样撵下了山,离朱被擒,她们气势本就大减,再加上唐倾妙手回春,很快就解开了唐门众人所中之毒,众人顿时落到下风,迫于无奈只能按照常小娥的指令行事。 唐家当晚大摆筵席以示庆祝,水行月也在其中。 这一招干净利落,既清理了唐门内部的奸细,又让各位长老的心思穿帮,唐倾非常满意,席间不停举杯,穆襄含了几分孩子气的刻意,笑眯眯对唐倾说,“这次的事情,多亏了大师伯,如果不是她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我们现在还是一筹莫展……” 常小娥也说水行月功劳最大,她既要装病还要装委屈,可不是最累么…… 被这一对一唱一和地怂恿,唐倾面上挂不住了,只好倒了杯酒去敬水行月,感激她想出这么一个损招,帮助唐门清理门户,就算功过相抵,陈年旧账,一笔勾销。 水行月自斟自饮,头也不抬,唐倾闹了个大红脸,气了一会子,自己喝干了,闷闷坐下不语。 隔了两日便是武林大会,常小娥心驰神往,穆襄欣然应诺,答应陪她一起前去观看,离朱事先下足了功夫,本届的武林大会,江湖豪杰来了不少,真有本事的却寥寥无几,几家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没到,只有几个虾兵蟹将,常小娥在台下越看越觉得无聊,最后直接拉着穆襄走人,事后听说一个名气平平的男子拔了头筹,但年纪太轻,威望不够,没有被选为武林盟主,一场热热闹闹的武林盛事,最后被离朱搞得像一场闹剧。 离朱本人机关算尽,处处留心,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明明可以专心应付武林大会却因为贪得无厌中了水行月的计。冥冥中也是报应,毕竟这群人中最了解她的便是她的师傅,水行月。 栩无双很快就被带来,脸色苍白却并无大碍,见到穆襄安好,心中安慰,转向水行月时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水行月恍若不知,一反常态地冷淡,自始至终也没有看她。 离朱冷眼旁观,走得时候神色依旧安静,只留下一句话给穆襄,“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你跪在我的面前求我……”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但眼中的势在必得却让所有人陷入沉默,唐倾率先打破沉默,幽幽道,“此女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今日放虎归山,日后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患。 现在穆襄的母亲已经回来了,穆襄也不用替离朱卖命,唐门的奸细也找出来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常小娥不想再呆在这里,想回嵘城,唐倾第一个反对,找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最后居然搬出水行月来挡驾,“她伤势还未痊愈,你们带着也是个累赘,不如多住几天,等她伤好了再说……” 此言一出,大家集体默了,最近水行月真的变得很奇怪,跟过去的执着不同,她不再对栩无双念念不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言不语,吃斋念佛,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常小娥起了归家的念头,再也坐不住了,整天无所事事,缠着穆襄询问归期,水行月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唐倾再无理由阻止,无奈之下,只好忍痛跟爱女分别,临行之时,常小娥也有些依依不舍,唐倾郑重承诺,料理好唐门内部就会去嵘城看望她。 穆襄去顾了一辆马车,除了重瑜一定要跟着凌风骑马之外,其余五人同乘一辆车。 栩无双已经听说了常小娥和穆襄的事情,她被囚禁的这段日子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在打量常小娥,常小娥也在打量她,一双眼睛黑珍珠一样咕噜噜转个不停,她很好奇,穆襄的母亲跟水行月不是情人么,怎么坐在一起也不讲话,水行月之前不是爱她爱的要死么,这么快就不喜欢了? 常小娥脑中升起一阵危机意识,自然而然转向穆襄,穆襄一直闭目养神,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似得。 几人中途在河边休息了半个时辰,常小娥跟穆襄并肩躺在草坪上,不停拿眼去瞧水行月,她蹲在河边洗脸,神色安然,穆襄的母亲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满脸忧色,似是有话要说。 常小娥用力晃着穆襄的手臂,“你说她们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撒手不管了……” 穆襄翻了个身,面向她,笑得一脸奸诈,“我又不是神仙,管不了那么多,有空管别人,不如培养培养感情……” 说完,光天化日之下狗爪子居然伸进常小娥领口,很不客气地向下再向下。 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赶路,常小娥蔫头耷脑地伏在穆襄身上,昏昏欲睡,重瑾乖巧的坐在一边,而水行月始终闭着眼睛,栩无双则一脸担忧地坐在旁边。 山路崎岖,一路走来经过不少陡坡断崖,常小娥此刻已经完全睡熟了,马车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发起了狂,没命狂奔,那赶车的马夫最初见到马儿发狂,早早就跳了车,无人驾驶的马儿横冲直撞,马车跟着剧烈摇晃。 穆襄眼见那马冲进了乱石堆,心下大惊,正要去牵缰绳,车轮忽然卡在了岩石中间,那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一挣之下,居然挣脱了缰绳,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一重重颠簸之下,马车里的人被摔得四散,常小娥刚刚醒转,揉了揉眼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直接从马车里摔了出去,穆襄和重瑾一起抢出,重瑾没有穆襄那么好的身手,轻轻落到地上,常小娥则稳稳地落进了穆襄的怀抱,惊魂未定。 而另一边,武功尽失的水行月也被摔了出去,沿着陡坡一直向下滚落,身后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栩无双武功还在,轻功更是一绝,扑上来抱着她,两人一起滚了一段才缓下势头,身后便是悬崖,两人相拥躺在涯边,栩无双一抬头,恰好撞上水行月痴恋的目光,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段时间以来,水行月好似完全不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不跟她讲话,也不看她,整日沉默不语。她从穆襄口中得知水行月武功尽失的事情,老实说,那个时候她是很庆幸的,没有武功,她就不能再肆意杀掠,觉得这对水行月来说是一件好事,她以为大师姐经此一事,不再对她有所留恋,心中升起一丝安慰,一丝悲伤,再见了她如此狂热的目光,心下一凛。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上的脉门已经被人锁住,一枚金针悄悄贴了上来。 “你……你不是武功尽失了么,怎么?” “我是残废了,又不是死了……” 水行月冷冷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邪气,满眼疯狂之色,“既然我注定得不到你,那就一起下黄泉吧!”抱着她翻了个身,双双掉入悬崖。 穆襄救下常小娥之后才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她心知水行月的平静实在反常,因此,一直坚持守在她身边,以防她出其不意,可她没有料到水行月会在马上做手脚,穆襄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掉了下去。 穆襄随即跳了下去,常小娥见状也要跳,重瑾忙从后抱住她劝道,“别担心,这山崖不高,而且下面全是水,她轻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反倒是你,跳下去,必死无疑!” 正如重瑾所说,下面是一个湖泊,但山崖却不矮,几个人绕道下方,走了很久才找到那个湖泊,却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 常小娥茫然四顾,四周静寂,丝毫听不见任何人声,湖面也一片宁静,看不到任何波澜。 常小娥不顾重瑾的阻拦,慢慢往湖中心走去,一路摸索,什么也没找到,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瞥见湖中心飘着一件衣裳,正是穆襄常穿的那件,心下大惊,不管不顾往湖中心冲去。 身后传来重瑾焦急的声音,面前水花四溅,已经淹到了嘴边,常小娥咕噜噜喝了一口水,水面忽然一阵激荡,她在水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心内一惊,喊声还来不及出口,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向上一跃,常小娥搓了两把脸,再睁开眼时,自己正骑在穆襄身上,而穆襄笑容灿烂,哈哈一笑,原来是在耍她。 常小娥抡起拳头给了她一拳,穆襄捂着胸口呼痛,她是女人哎,哪里受得了这么不客气的招呼,常小娥见她脸蛋都扭曲了,后悔不跌,慌忙伸手去替她揉…… 重瑾见了这光景,忙知趣地退了出来,一个人走到湖边小树林里,只见林子里躺了两个人,正是栩无双和水行月,看样子是穆襄把她们拖到这里的。 水行月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向天空,重瑾知道她是这次灾难的首恶,见她醒转,一直暗暗提防着她。 重瑜和凌风赶了过来,凌风朝湖面看了一眼,慌忙低头,重瑜则很不给面子地怪叫一声,“姐,你说这像话么,光天化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完低头,踢了踢水行月,不客气地问道,“死了么?” 恰好此时栩无双也醒了过来,漠然望了她一眼,重瑜悻悻收回脚,蹲在一边跟姐姐一起生火。 这一晚就在山崖下度过,“常小娥夫妇”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也不帮忙生火做饭,腻在一边吃白食,重瑾找来很多干柴,又割了许多枯藤打算当床,忙完了,悄悄跟凌风咬耳朵,“你说她们恶心不恶心?” 凌风耳根子都红了,低头拨柴火,一脸的老实本分,“我听主人的。” “……” 水行月跟栩无双之间的恩怨,太久远,太沉重,这些人现在还不能理会,只好装傻,而穆襄,总在合适的时候做自己能做的,其他的全部交给时间。栩无双对穆襄和常小娥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内心深处实在不希望女儿继续走她的老路,但也不忍心棒打鸳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离她们远远的。 水行月对栩无双的眷恋似乎在那一天燃烧殆尽,那个深爱着栩无双的水行月死了,现在只剩下蛮横霸道。 回到嵘城以后,穆襄领着常小娥拜见了父亲,详细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父亲脸色很差,她比妻子还在意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因为妻子的原因对女子相恋之事深为忌讳。穆襄拉着常小娥拜了三拜,脸上全是笑容,雾气温柔坚定,“这就是女儿的决定。” 常小娥这一生拜天拜地拜老子,可从未拜过别人的老子,虎着脸被穆襄强行拉下,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反正是穆襄的老子,今天姑且拜一拜,但她下定决心,绝对不在这里常住,做大少奶奶实在是太无聊了,规矩还一大堆,她受不了。 穆襄早就猜到她的心事,拜别了父母,带她向外走,一路撞见不少人,也不回避,径直出了南门,跟常小娥一道回到大杂院,常小娥又变成了穷光蛋。 唐倾给的那些金银珠宝全被那该死的马断送了,常小娥常常责备地看着水行月,水行月也没心思再装,每次都毫不客气地骂她,“没出息!” 穆襄倒是表现地很平和,布衣麻布穿在身上也不嫌弃,每天跟着重氏姐妹忙里忙外,打点家事,俨然一副过日子的模样。 第53章 常小娥耐寒耐热耐寂寞就是耐不了穷,在她看来,银子是头等大事,没银子就好比整个人被平白无故掏空了一半,心慌得厉害,虽有穆湘在旁守着,但看不到实实在在的银子,吃了上顿,总要问问还有没有下顿。 穆湘每次见她如此总是莞尔一笑,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轻声劝慰,“有我在,不会让你挨饿。” 常小娥放心却不甘心,一心总想着干点什么发个大财,暴发户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可她除了吃喝玩乐,就只会拦路抢钱,于是跟重瑜商量不如干回老本行,至少能赚个酒肉钱,不至于像现在青菜萝卜没个头,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穆湘耳朵里,常小娥被罚睡了七天地铺,受尽冷落,饱尝相思之苦,痛定思痛,终于死心,安心守着一方家业过日子。 吃了半个月的土豆和炖豆腐,常小娥终于崩溃,午餐时趴在桌上一脸怏怏,有一茬没一茬地戳着盘中的土豆丝,忽然怀念起在唐门的日子,虽然唐倾爱唠叨,但鸡鸭鱼肉是不缺的…… 恰好此刻重瑾从外走来,悄悄交给穆湘一包东西,常小娥听得声音登时竖起耳朵,看向穆湘,她没有听错,那是……银子的声音。 “这……这些银子是谁的?” 穆湘见她发问,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承认,“今天的利润。” “今天?” 常小娥盯着白花花的银两流口水,“一天就赚这么多么?” 这段日子以来只见重瑾和穆湘忙里忙外,不见银子进项,常小娥还以为她们不过是小打小闹,勉强维持家计而已,没想到一天就赚这么多银子。 穆湘掌管穆家时久,深谙世故,头脑灵活,面对那堆烂摊子,以生意人的角度给了极为专业的建议,镖局。有她坐镇,重瑾,凌风一伙又是极能干之人,联合原先常家寨众兄弟组了个镖局,虽说规模并不大但借住穆家长年累月累积的人脉,很快就打开了生意,日进斗金,常小娥眼见的这点银子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常小娥惊喜之余又生疑惑,她夹起一块豆腐,一脸的求知欲,“那咱们……为什么一直吃这个?” “减肥。” “……” 常小娥瞅瞅重瑾再瞅瞅穆湘,这两个人都瘦的像竹竿,减肥?她低头,看到自己圆滚滚的双臂,愣了愣,跳起来大叫,“你嫌弃我!” 穆湘浅笑垂眸不语,常小娥心虚万分,喊了一嗓子又慢慢坐回去,假装吃菜,虽然她也觉得胃口越来越大,肚子越来越鼓,衣服似乎也越来越紧,但…… 常小娥悄悄瞥了瞥自己的手臂,似乎比几个月前胖了一点点,目光一路向下,掠过腰部,大腿,小腿,心情越来越阴暗…… 难怪她最近都不愿意跟自己同床了…… 少吃或不吃还不如直接要常小娥的命,所以她每天的活动量比往日多了整整一倍,听说穆湘建了镖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跟着跑上跑下,出了不少馊主意,众兄弟虽说现在穆湘手下做事,但常小娥毕竟是旧主,大家不好直接劝她“歇一歇”,但局内上下被她整的鸡飞狗跳,每人除了日常工作外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苦不堪言。 常小娥给自己的定位是总镖头,一想到别人以后就称她为“常总镖头”就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一次出镖,常小娥轻装上阵,一定要跟着押车,重氏姐妹拦不住,穆湘冷着脸站在马前,命令,“下来!” 此次南行,道路虽长,却已经上下打点过,没多大风险,不过有常小娥跟着,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京师这边,总部刚刚落成,有很多杂事需要穆湘亲自处理,何况离朱还没找到,穆湘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常小娥慢腾腾下马,一脸郁郁,眼看着马队离去,院子里又多了几分冷清寂寥,更不堪寂寞。 就在这时候凭空钻出一件大喜事。 凌风正式提出要娶重瑜,彼时常小娥正跟穆湘学剑,一听之下,不乐意了,虽说重瑾已经答应了,但她好歹是重瑜的结拜姐妹又是她的老大,凌风这厮不先来告诉她,反而跑去征求穆湘的意见。 “我说你个死脑筋,小瑾答应了,我还没答应呢!” 常小娥提着剑走来,老三老四地坐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下,穆湘淡淡道,“别理她,我们去屋里说。” 常小娥:…… 重瑜和凌风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七日后黄道吉日举办喜事。 常小娥夜里回到房中,叮叮当当一阵扑腾,连走路也像脚底穿了双金靴,乍然有声,她很郁闷,超级郁闷,人人都无视她,连穆湘也小瞧她。 穆湘只穿了一件亵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铜镜里看到常小娥合衣躺在床上,起身帮她盖了一床锦被,常小娥一脚蹬了,继续装睡,穆湘心中好笑,面上故作严厉,常小娥听她语气凉薄,悲愤之情更甚,跳起来摔了案上的青花瓷瓶,激动大叫,“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做什么都不对,你们都瞧不起我,嫌我碍手碍脚,姑奶奶不看你们的脸色了,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常小娥吼完从衣柜里翻出一个青布包裹,扑在桌上,满屋子寻找自己的东西,身上穿的,还有柜子里的漂亮衣服都是穆湘买给自己的,梳妆台上各色珠花宝钗上好的胭脂水粉也是穆湘买给自己的,墙上的宝剑、风筝,案上的各色玉器古玩甚至床头挂的几只草编翠色蚱蜢都是穆湘四处搜罗给自己解闷的…… 满室逡巡,竟没有一件东西是常小娥自己的,常小娥大大哼了一声,抖起包裹,卷了几卷,塞进怀里就往外跑,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穆湘冰冷的声音,“如果今天出了这个门,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常小娥身形一顿,气头上并不思忖,扭身跑进了夜色中。 常小娥实在太顽皮了,而且动不动就玩离家出走的戏码,穆湘有心要搓搓她的锐气,谁知今次她竟如此有志气,身无分文,竟然五天五夜没有回来,这可大大出乎穆湘所料。 穆湘见她不服管教,气头上才说了那些话,事后吩咐下人入夜不必锁门,房中夜夜烛火高照,连日劳心劳力,她自己倒是清减不少,常小娥却一去不回了,夜里独坐灯下,穆湘想着她此刻不知露宿何方,大为忧心。 这一边,常小娥正女扮男装,双眼蒙了块黑布,在花满楼跟众姑娘玩捉迷藏呢。当初从离朱那里抢到的玉佩,乃上好的羊脂玉所造,常小娥很喜欢,一直随身携带,这次离家身无分文,只好典当,那掌柜的倒也识货不欺主,给了一千两,五天光景,常小娥挥霍了一半,日日山珍海味,斗鸡走狗,少了旁人的管束,快活似神仙。 到了重瑜嫁娶那一日,崇华街上鞭炮乍响,往来乐声不断,很多乡绅受到邀请,纷纷前往祝贺。原来栩无双知道后,大为欢喜,收凌风为义子,一切都照官家小姐出嫁的礼制,办得有模有样,十分尽心。 常小娥混在人群中看得目瞪口呆,似乎比她当初的建议好了那么一点点…… 常小娥一面感叹一面暗自伤心,重瑜真是没良心,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没到呢,居然就举行仪式了,她果然是可有可无的人…… 常小娥女扮男装,混进人群,前去观礼,此时,栩无双作为凌风的养母坐在高位上,而另一侧却不是重瑾,位子上摆了一个灵牌,不是别人正是常小娥的生父。重氏姐妹年幼被恶主殴打濒死之际被常小娥的父亲所救,跟常小娥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犹如一胎所生,感念常父的养育之恩,是以如此安排。 常小娥心酸欲落泪,正要转头,忽见新娘子朝自己转过身来,重瑜不是扭捏女子,直接掀了盖头去拉她,常小娥正自感伤身世,忘了自己是乔装打扮,震惊之下,傻乎乎被拉着坐了上位,他二人重新拜了拜,给足了常小娥面子。 礼成以后,常小娥拉着重瑾的手,指着自己的脸悄悄问道,“你们怎么可能认出我呢?” 重瑾实话实说,“她没认出来,不过穆湘一眼就认出来了。” 呃,原来小说里那些都是骗人的,说什么男扮女装,随便遮个面纱连情人都认不出来了,都是假的。 其实常小娥的变装已属合格,只是花满楼是嵘城最大的妓院,穆湘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了她的英勇事迹,今日是重瑜大喜,常小娥就是急着去投胎也会来溜一圈,留心之下,一眼就瞧出破绽。 虽说今天穆湘给足了常小娥面子,但她离家出走的戏码已经开场了,拉不下面子,被请了几次,也不肯上桌,重瑜虽是新娘,却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在前厅招呼,见她扭手扭脚,惺惺作态,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常小娥忙乖乖坐好,生怕她在大喜之日说出“老娘打死你”之类的粗话。 常小娥坐在穆湘旁边,假装专心吃菜,偷瞧了几眼,发现她又瘦了,今日出尽了风头,常小娥的气已消了大半,只是胖子吃肥肉,死撑。凌风给常小娥敬酒,谢她的大礼,常小娥傻眼,她毫无积蓄,身上的银子也花的七七八八,哪有银子给凌风送礼,经他一提,猜出是穆湘所为,心中一动,面红耳赤,一面笑说不客气一面暗暗思忖,自己果然没头没脑,这等大事也能忘。 宴席至晚方散,穆湘主动拉她回房,常小娥也不再摆谱,回至房中,趴在桌前发呆,心平气和地想了想,为什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呢…… “我是不是常常……给你惹麻烦呀?” 穆湘刚刚摘下钗环,听此一言,淡淡一笑,凭常小娥的小脑袋,开始反思就是好事,至少这一次离家出走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她从后抱住常小娥,常小娥不自在地扭着上身,“怪热的……” 一只灵巧的手窜入胸前,从内解开常小娥胸前盘扣,耳际微热,穆湘含了三分醉意,声音低沉诱惑,“夫人,去洗澡吧。” 常小娥忽然窜起,抱着肚子大叫,“痛!” 穆湘闻言,哈哈一笑,坐在床边,“装!” “哎呦,真疼!” 常小娥痛得满地打滚,额上也沁出了冷汗,穆湘见她不似伪装,忙扶她起来,拉到怀中,“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常小娥嘴唇发青,脸色煞白,有气无力道,“也许是吧。” 常小娥靠在她怀中片刻,疼痛缓解了很多,过了一会又喊痛,穆湘不敢再耽搁,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诊了半天也没察觉任何异状,却听常小娥一直呼痛,心中也急,恰好此时几个兄弟前来问候,埋怨常小娥囫囵吞枣,吃太多,那大夫便顺着一说,说是吃坏了肚子,吃几剂丸药就好。 常小娥吃了以后,果然安静了很多,后半夜也没有再发作。可是事情却没结束,白日尚可,每每到了三更时分,常小娥便痛得死去活来,满床打滚,几日下来,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穆湘大惊,遍请名医,查不出病因,于是跟母亲商量,母亲毕竟见多识广,说常小娥大概是中了毒,穆湘心头一跳,脑中立时蹦出离朱的名字,大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外出,母亲安慰她,如果离朱有心下毒,就算把常小娥绑在身边也防不胜防,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等。” 怎么能等得了,每晚听常小娥呼痛,穆湘心如刀割,恨不得活剐了离朱,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却音讯全无。 正如栩无双所说,离朱的目标是穆湘,她折磨常小娥不过是为了逼穆湘。就在常小娥中毒后的第五天,无名教果然派人来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一个人来常家寨。” 众人都说是陷阱,但此刻就算龙潭虎穴,穆湘也要闯上一闯,彼时三更已过,常小娥大痛之后筋疲力尽已然沉沉睡去,梦中犹睡不安稳,睫毛颤动不已,穆湘替她掖掖被子,见她面色蜡黄,眼窝下陷,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如今却仿佛油尽灯枯,一时悲从中来,泪落不止,众人见了也是伤心,常小娥平日胡作非为,忽然安静,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低头默默无语,但是重瑾知道穆湘明日要单刀赴会,今日需养足精神,不然不但保不住自己,连常小娥也活不成了,于是劝她不要伤心,好好休息。 常家寨自常小娥走后便无人问津,那些青石瓦房,草屋茅舍全都住满了飞禽走兽,山道两旁的大树虬枝缠结,遮天蔽日,虽是白日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森森冷意。 离朱早就到了,侧卧在地,一身玄色绸袍铺展,如盛开的大丽花,妖冶诡异,身边滚着几个酒坛子,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穆湘心中翻滚着汹涌的杀机,目光冷若冰霜,若不是离朱手里还握着常小娥的命,此刻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离朱半醉半醒之间瞧见她,纵声长笑,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容颜恍若更胜从前,侬丽的眉眼间似笼了一股淡淡的妖气,穆湘不知她练功走火入魔,单从吐纳来分辨,意外地发现她的内力修为竟然更胜往日。 水行月久察离朱有叛教之心,教授她武功时刻意留了一手,本门最强大的武功秘籍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修炼,离朱夺权后迫不及待的尝试,她虽资质甚高却不知这门武功的入门几式必须双人修炼,互相疏导真气,否则就会走火入魔。当初水行月正是跟栩无双一起修炼,后来,栩无双浪迹江湖,羡慕平凡人的生活,嫁入穆家后不再修习,而水行月则潜心修习几十年终有大成,以致江湖中人闻之变色。 离朱来至一张石案前,朝穆湘勾了勾手指,那案上摆了一个小小的青玉酒杯,离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滴了几滴血进去,穆湘不知她在搞什么鬼,走近却看到那杯中一只小指粗细的虫,看似已僵死多时,可一闻到离朱的血便开始蠕动,血越多动得越厉害,离朱格格两声,面色如狂,拍手大笑。 穆湘忽然明白了,她给常小娥下了蛊,这蛊虫乃是一对,即使千里之外也能遥相呼应,此刻这茶杯中的虫如此兴奋,常小娥一定又痛得死去活来。 “贱人,住手!” 穆湘格开她滴血的手,可那蛊虫依然扭动不止,她对苗疆蛊术了解太少,此刻急红了眼,威胁离朱不肯交出解药便要她一起陪葬,离朱被反剪双手脸蛋抵着粗噶的树干,仿佛悠悠醒转,茫然瞥了她一眼,眼中寒光渐浓,“我早就说过,有朝一日要你跪在我面前忏悔……哈哈……手下败将,还不下跪求我,小心你相好的小命不保……哈哈……” 那只蛊跳动不止,穆湘想到常小娥的情景,心中大痛,心中虽有滔天怒火此刻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后退几步,颓然跪倒,双膝刚接触地面,迎面一股罡风袭来,被人狠狠踹翻在地,离朱手下不留情,连下三掌,穆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离朱虽走火入魔却阴差阳错打通了经脉,神智受损,武功却大为进益,穆湘见她时而冷酷时而痴傻,悄悄运起内力抵抗,虽然外面看起来受伤严重,却并没有伤及内脏。 “只要你给我解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湘见她认真玩着一颗石头,悄悄站起慢慢走近,声音极为轻柔,希望趁她疯癫的时候套出解药的下落,离朱笑得一脸天真,歪头想了一会,仰天大笑,拍手叫道,“有了,有了,你把那两个姓重的丫头脑袋提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穆湘难辨她话里真假,正想再问一句,离朱忽然变色,袍袖一挥,收了茶杯,飞身而去,声音却仿佛响在耳畔,穆湘听她说完脸色大变,明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无可奈何,离朱轻功本就超绝,如今更上层楼,穆湘追了片刻,把人跟丢了。 暮色四合,归鸟如林,穆湘孤零零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一片凌乱,想知道常小娥的情况却害怕见到她了无生气的样子,重瑾一直在门外等候,见她浑身是血,神色黯然而来,便猜到解药没拿到,当下也不多问,只引了她进门。 重瑜守在常小娥床边,眼圈红肿,适才常小娥痛得死去活来,人人见了心里都不好受,见穆湘回来,都问解药拿到了么,穆湘一言不发,众人心凉了半截,见她浑身是血神色寥落又不好问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常小娥痛了一轮,睡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到穆湘守在床边,轻声问她,“我是不是要死了?” 穆湘替她擦着手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会呢,只是……吃坏肚子了,以后再也不准你喝酒吃肉……” 离朱临走之际告诉她,这蛊毒一年之前就种下了蚕卵,现在早就长大,半月之内没有解药蛊虫就会慢慢爬进常小娥脑中,吃空常小娥的脑子,留下一具空壳,到时候她可以抱着常小娥的躯壳相守一生,而且,这蛊毒是从离朱的玉佩传到常小娥体内,当初劝她来抢的正是穆湘,所以害死常小娥的其实是她自己。 “哎。” 常小娥轻叹一声,盯着帐顶,声音虚浮中带了一丝稚气,“我真不愿意死……” 穆湘心中大恸,眼眶发涩,若她杀了重氏姐妹,常小娥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心,若要她眼睁睁看着她死,那不如一刀杀了自己痛快。 她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凌风,重瑾等人却神志清明,“不如写信给唐门主,问问她有什么办法?” 穆湘闻言精神大振,可唐门远在千里之外,常小娥能不能撑到唐倾前来,唐倾是否真的有办法救常小娥?重瑾虽生性温柔,遇到大事却是最沉着冷静的一个,不管如何,尝试一下总好过坐以待毙,即刻便要写信给唐倾,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水行月却忽然开口,张口就骂穆湘没见识,白活了这么多年,饭桶一个,这是苗疆的金蚕蛊,除了苗疆的圣物木灵之外,就是唐倾来了也救不了,众人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无情打灭,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水行月接着骂,“真是一群蠢货,巴蜀相距苗疆不远,唐倾那婆娘又跟苗疆的酋长交情不错,若她肯出面说不定这丫头还有救……” 听了水行月的话,大家心里都没底,既然是人家的圣物只怕一点点交情换不来,穆湘却心知肚明,若是能救常小娥一命,就算让唐倾拿整个唐门去换,说不定她也会答应,当下便修书一封,飞鸽传书告知唐倾。 尽人事安天命,如今人事已尽,剩下的只有看天意了。 到了三更,众人心里都是惴惴,常小娥却没有再呼痛,一直到第二天晌午也相安无事。常小娥醒来说肚子饿,她已经两天水米未打牙,穆湘听她喊饿,心中大喜,亲自去熬了粥来喂她,常小娥配着小菜吃的狼吞虎咽。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常小娥精神恢复了很多,穆湘连日衣不解带陪着她,形容憔悴,衣衫落挞,常小娥见了难过,她知道穆湘是有洁癖之人,今日种种都是因为她,心中难过,想着自己要是死了,还要拉一个垫背也太不值。 常小娥想完,跳下床,蹦蹦跳跳走来走去,意在告诉她自己很好,不用天天守着她,正要开口吩咐穆湘去休息,肚中又是一阵剧痛,这次不同于往日,真是钻心蚀骨,生不如死,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伏在穆湘膝头苦苦哀求穆湘给她一个痛快,穆湘听她呼痛,简直如催命一般,双目赤红,哆嗦着声音大喊重瑾重瑜的名字。 重瑜当先跑了进来,尚未站定,只见面前白光一闪,一柄秋水长剑直直刺了过来,大惊之下,本能向后一跃,那剑仿佛有了生命,灵蛇般缠着她不放,重瑜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怒道,“穆湘,你发什么疯?” 穆湘并不回答,下手毫不留情,重瑜跌落在地,抬头发现剑已到了跟前,闭眼等死之际,忽听“当”一声脆响,窗外掠进一个黑色的影子,凌风全力一击之下穆湘的剑脱手斜飞,院子里守候的众人听到打斗声纷纷闯了进来,原以为是离朱前来偷袭,却不料是穆湘主仆二人默默对峙…… “凌风,闪开。” 常小娥的呻丨吟声几乎逼疯了穆湘,此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可是对面的男孩已经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正直害羞的老好人,他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人,就算死在穆湘剑下也绝对不允许她伤了重瑜。 穆湘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眼神,跟她又有什么区别,穆湘扔了手里的剑,抱起奄奄一息的常小娥就往外走,众人不知其意,只是傻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水行月倚着门边微微颔首,眼中似有赞赏,“生不能同衾,死后同穴也是好的,只是那只小蜜蜂未必愿意死……” 穆湘听她话里大有深意,忙转身直直朝她跪了下去,“还请大师伯赐教。” 穆湘曾经妄图用内力压制常小娥体内的毒,可是收效甚微,这一次,在水行月的指点下替常小娥疏导经脉,将毒暂时压在小腹,常小娥果然睡安稳了,重瑜知道真相后并不责怪穆湘,反而指着水行月大骂,“你这个女人真是没良心,小娥平日对你那么好,你明知道怎么救人却一声不吭,臭三八,良心让狗吃了!” 水行月微微一晒,“谁告诉你我是好人……” 水行月告诉穆湘这法子撑不了多久,唐倾若再不来,这小丫头就是不毒发也会被离朱折磨死,穆湘适才急火攻心,回头想想真是愚蠢,现在细细品读水行月的神色言语,心中已然一片雪亮,水行月也好,母亲也好,其实一开始就看破了,只有自己关心则乱,傻傻看不清状况,离朱要的是她,折磨常小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只要她肯低声下气,就算骗不了离朱,至少可以为常小娥争取活命的时间。 唐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姗姗来迟,身上被雨淋透,刚到门前马儿便轰然倒地,她一路孤身前来,星夜奔驰,不分昼夜地赶路,不知跑死了几匹马,进门抱住常小娥哭天抢地大喊,“阿宝,吓死娘了,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常小娥此刻虽没有力气,但神志还算好,听她如此说,微微疑惑,“娘?” 唐倾自知失言,忙改口,“乖宝,木灵干娘给你带来了,已经让人磨成了粉,兑水服下就好了……” 水行月冷笑一声出了房门。 常小娥就着唐倾的手服了药,果然感觉好多了,多跑了几次茅房,出来时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不似原先沉重,心中大喜,唐倾替她细细把脉,脸色越来越黑,问出来的声音幽冷无比,“谁说你中的是金蚕蛊?” 常小娥如实回答,“水……大师伯……” 唐倾脸色铁青,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一扭身朝水行月独居的小院跑去,水行月此刻恰好洗漱完毕,出来倒脏水,见她一阵风一样冲到自己面前,掐腰而立,冷冰冰道,“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唐门主没事可以走了……” 唐倾胸口起伏,气呼呼道,“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会看不出小娥只是中了一般的蛊毒吗,骗我说什么金蚕蛊,害的老娘拿唐门的宝贝跟那老头换了木灵,还欠了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这种程度的蛊,苗区随便一个大夫都能医治……” 水行月不等她说完,冷冷打断,“既然唐门主这么认为,那为何不事先替她把脉,现在木灵也没有了,你冲我发火也没用……” 唐倾提着领子把她揪起来,“你明知道我一心记挂着小娥的病,哪有心思想那些……”再说了,就算察觉不妥,难道还要她原路折返去苗疆请大夫不成,这水行月实在可恶。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水行月回得不咸不淡,扯开衣带,冷冷瞅着她,“你还不走,今晚是打算住在这么?” 常小娥毒清以后,很快就恢复了活力,四处询问穆湘的下落,众人都支支吾吾绕圈子,唐倾见状忙拉了常小娥去吃糕点,常小娥虎着脸问她,“穆湘呢,她去哪里了,你不说我就不吃,以后也不吃,不喝水,不吃饭,不睡觉,不去厕所了!” 穆湘去找离朱谈判了。 这是唐倾给的答案。晚饭时间,常小娥默默盯着桌上一道她最爱的麻辣鱼汤,就是不下筷子,怔怔戳着面前一小碟辣椒油,一声不坑,大家都把她当傻子,她再傻也知道谈判一说纯属捏造,落到离朱手里,穆湘不被活剥一层皮才怪。 看着爱女失魂落魄,潸然欲泣,唐倾一颗老心受不了熬煎,当下就答应常小娥明天一早去救穆湘,常小娥听了才转忧为喜。 水行月外冷内热兼之受不了常小娥等人的聒噪,给了几个离朱可能会去的地方,几人连夜制定了多个计划,最终决定由唐倾做先锋,解决了哨兵,大家再一起上山,埋伏在教门前,采用下毒的办法灭了守卫,再一起突入…… 先去几个分舵刺探了一下,确定了离朱的位置后,几人轻装上路,计划虽然制定周密,但赶不上变化,尤其是还有常小娥这么一个情绪化分子。 那一日,轻松解决了几个哨兵以后,常小娥原本随着众人伏在门前,可是一抬头却看到山门上吊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浑身是血,长发披散盖住脸,常小娥认出穆湘身上所穿的那件衣服,一怒之下,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冲了出去,唐倾伸手只抓到她身上一片纱衣,常小娥不管不顾砍了两人,足尖轻点,身形如燕,半空中抱住了穆湘,迫不及待解开她的绳索,撩开乱发一瞧,却是离朱…… 常小娥撒腿就跑,可笑的是被揪住后领双腿还维持着奔跑的动作,离朱狂笑不止,随手朝奔来的众人撒了一把药粉,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如一道屏障阻断了众人的脚步,唐倾暗骂唐嵇这王八蛋,连唐家压箱底的绝技都教给这魔女了,当下不敢轻敌,指挥众人先避开再说。 常小娥慢慢睁开眼睛,觉得眼前的世界摇晃的厉害,手腕上一阵火辣辣的痛,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她定了定神,再定定神,忽然激烈挣扎起来,原来那“咕嘟咕嘟”的声音是身下的油锅发出,离朱这变丨态把她吊在一口煮沸的油锅上了,那锅里上下翻滚着的是一个女子的头颅,看得常小娥头皮发炸。 “你这样动来动去,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可怪不得我……” 离朱坐在对年的石座上笑得一脸天真,常小娥听了果然不敢再动,两颗眼珠随着锅里的热油上下翻滚,离朱又是一阵大笑,常小娥忿忿抬头,见她神态不同往日,心中大为诧异,正要开口询问穆湘的下落,忽见一侧的石柱边跪了一个女子,手脚皆缚着铁链,隐隐有血渗出,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一头黑发胡乱披在肩上…… “穆湘!” 常小娥大喜。 这段时日以来,穆湘受尽折磨,脸上血色尽失,见常小娥活蹦乱跳,便知她身上的毒已无大碍,心中欢喜,嘴里却说不出,只望着她笑。 常小娥见她伤重,心下难受,把矛头对准了离朱,乱骂一通,什么难听话都用上了,离朱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听得她大骂之声也不生气,只是托着下巴发呆,眼角下一小片乌青,像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离朱起先除了傻笑之外并无其他反应,待到常小娥说什么“恶有恶报,下十八层地狱,被恶鬼啃噬……”时却惆然变色,站起来大声反驳,“你胡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因果报应,鬼什么的……我离朱谁也不怕,谁要是有本事索命尽管来啊,我不怕……” 说着又大笑起来,笑声听起来格外恐怖,常小娥见她乍喜乍悲如同疯妇,悄悄跟穆湘对了一眼,穆湘微微点了点头,常小娥无语,她们居然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常小娥悄悄动了动双手,正在犹豫是自救好呢,还是等援兵,离朱却已经等不得了,她近来神智大乱,夜不安枕,常常梦到被自己杀死的人前来索命,醒来以后往往狂性大发,肆意虐杀教众,教内上下人心惶惶,逃逸者不下百人…… 离朱呆呆站了片刻,表情忽然变得狰狞,飞身跃起要去抓常小娥,常小娥悬在半空,没有借力之处,除了等死别无他法,离朱纵身扑到身前,被一个白衣女子斜斜撞开,那人就地一滚,一跃而起,手中一条银鞭,正是重瑾。 众人分头寻找,重瑾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离朱眼见她飞身而起斩断常小娥的绳索又抱着她落地一声不吭,像盯着老鼠的猫一样在她们二人面前走来走去,样子古怪中透着丝丝诡异,常小娥小声在重瑾耳边嘀咕了一声,“疯了……” 离朱的确疯了,但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若是不要命,那是很可怕的事情,重瑾在她手下走了不到百招就被一掌击落,再也爬不起来,常小娥大惊之下冲到重瑾旁边,离朱却没有再攻击,一脸惊惧地盯着重瑾的脸失心疯一样大叫,“啊啊啊……大师姐,不是我害你,你别来找我,不是我害你!” 人如其名,当初被离朱推下山崖的无名教大弟子白音素*穿白衣,重瑾匍匐在地,长发披散的样子像极了昨夜在梦中见到的白音鬼魂索命的样子,因此离朱才会如此害怕。 常小娥见她又开始说疯话,忙提刀砍断了穆湘手脚的锁链,穆湘身子虚弱,竟然一头栽进了常小娥怀里。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都是你们害我,全天下的人都想害我,我要杀了你们,你们统统都要陪我死!” 离朱目眦尽裂,身上衣衫被真气鼓荡猎猎飞舞,状如妖魔,五指成勾,向常小娥二人袭来,常小娥忙护在穆湘身边,接了几招就撑不住了,离朱再次攻来,常小娥见躲不过了干脆扔了手中剑,吐着舌头,阴森森道,“师妹,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 离朱果然住手,呆呆望着她,眼中的疯狂渐渐化为恐惧,一边后退一边声辩,“不是我,不是我!” 常小娥见计谋得逞,步步紧逼,把她逼到墙角,厉声诘问,“为什么要杀我?” 离朱悲号一声,常小娥打算进一步发挥,却见离朱忽然冷笑起来,常小娥只知道她疯了却不知道她这疯病时好时坏,如今神智又恢复了,常小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被离朱一脚踹在屁股上,还未落地又被提起来补了一掌,常小娥武功平平,哪受得了她全力一击,倒飞出去撞在穆湘怀里,喷出一大口鲜血,临死前还紧紧抓着穆湘的手嘱咐,“替我报仇……” 穆湘原本想帮她,奈何此刻没有力气,转眼的刹那见她死在自己怀中,心潮起伏,内力激荡,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哆哆嗦嗦放下常小娥,提剑就冲离朱而去,离朱此刻心智稍稍恢复,不似之前那般骁勇。 相反,穆湘虽身上有伤,却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拳脚打在身上仿若不觉,一心一意要跟离朱同归于尽,离朱见状,惊吓不已,很快露了怯,招数也慢了起来,暴雨梨花似的攻势下,这犹豫的一刹那也许就会送了性命,穆湘瞅准时机,一脚踹在她胸前,离朱向后倒飞,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口油锅里,厉声尖叫,一阵挣扎后,恢复平静。 穆湘是凭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如今敌人已死,再无牵挂,虚脱倒地,瞅着常小娥的尸体,心中悲戚,泪落千行,她空有一身武艺,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活着做什么,穆湘从旁拉起一柄剑,横在颈间…… 常小娥听到离朱的尖叫声,慢悠悠睁开眼睛,只见穆湘横剑在侧,忙一跃而起,大喊,“我没死,我没死!”边说边嚷嚷好辣好辣并从怀里透出一面护心镜,那上面还带着一个巴掌大的手印,“说了你可不准生气,我是拿你屋里那套紫砂壶换的……” “你!” 穆湘只说了这一个字又吐了口血,只是这次不是受伤,是被常小娥气的…… 第54章 穆湘这次受伤昏迷了足足两天,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缓缓睁开眼睛,一张大脸猝不及防跳进视野,两丸水银般的大眼睛惊喜地瞅着她…… “你终于醒了!” 常小娥大吼一声,口水喷了穆湘一脸。 .早在穆湘指节颤动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常小娥扭身就往外跑,片刻即回,背上插了一把扫帚,抱拳半跪在床前,口气伪装地沉重,“小的无知,累主上担忧,罪该万死,今日负荆请罪,还请主上宽宏大量,饶小的一命,一切错责,小的甘愿受罚!” 这是重瑾教她的,常小娥居然一字不错地背了出来,说完,不等人吩咐一跃而起,凑到穆湘身边邀功,“怎么样,不生气了吧?” 穆湘苦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咳了起来,常小娥忙扶她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替她捶着,捏捏她的手臂,嗔怪,“身子骨这么差,以后得多吃点肉补补……” 常小娥摆出男子汉的架势,撸起袖子,露出雪白一段臂膀,“像我一样,白白胖胖,什么病也不会有!” .穆湘现在的身子骨经不起她这样没完没了地啰嗦,闭了眼装睡,常小娥见状忙闭了嘴,轻轻扶她躺下,悄悄出去搬了个小凳子进来,坐在一边剥桔子吃。 几天的光景,穆湘就痊愈了,但她实在舍不得常小娥的嘘寒问暖,又装了半个月,这期间常小娥对她千依百顺,跑前跑后替她张罗,连洗脚水都亲自替她端到房里。 唐倾十分看不过去,她的女儿怎么能干这么下贱的活儿?可是每次唐倾阻拦,水行月都要横插一刀,“人家小夫妻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干嘛?” 唐倾待要反击,水行月想起什么似得,抱胸倚着门上下打量她,唐倾难得脸红,整整衣服摸摸脸,假装镇定,“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你们长得还蛮像的……” “我跟小娥什么关系也没有!你别乱说!” “小娥,小娥,叫得还蛮亲热的……” 唐倾跳脚,“你别胡思乱想!” 水行月莫名其妙,“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再说……”漠然瞥了唐倾一眼,“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明明是她先提起的,到头来却成了唐倾的错。水行月武功虽然没了,嘴巴却越来越毒,但每次跟唐倾吵架,她从来没有赢过。 常小娥出来倒水之际恰逢水行月转身,她只听到三言两语,仍旧不忿,挪到唐倾身边点炮,朝水行月离开的方向奴奴嘴,不悦道,“干娘,你怎么不揍她?” “你以为我不想啊!” 唐倾神色揶揄,胡乱说道,“要……要不是担心别人说我唐倾倚强凌弱,我早就揍她了!” 常小娥满脸不信,同样的话,她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却一次也没见唐倾动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干娘也开始讲道理了? 一个月后,穆湘身体“痊愈”,常小娥惊喜之余又恢复了碎碎念的坏习惯,每天无所事事,坐在大枣树下指挥众人。 穆湘借着押镖的机会,要带常小娥下江南,众人听了,抢着替常小娥收拾行李,出发那天一直送她们到城外。 临行之际,常小娥见大伙一个个激动地泪流满面,心中不舍,忽然扭头冲穆湘说道,“要不然,咱们不去了吧,你看大伙都舍不得我……” 常小娥话音刚落,众人都愣住了,一个个脸色煞白,有苦难言,穆湘见了,噗嗤一笑,“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出门玩玩么,现在不去,以后我可没时间再陪你……” “我去我去!” 正如穆湘所言,一路走来,游山玩水,常小娥像出笼的鸟儿一般开心自在极了。 货物交接以后,穆湘吩咐一行人返京,自己则带着常小娥又转道去了西域,走走停停,一来一去,一年的时光匆匆流走。 常小娥依旧爱打抱不平,时常因此闯祸,好在有穆湘在身边照应,即使把天捅个窟窿,也有人替她扛着。 在外晃了一年,一来想家,二来实在玩腻了,常小娥撺掇着穆湘返程,又花了一个多月才赶回嵘城。 刚下马就有人来报喜,原来重瑜十月怀胎,诞下一对双胞胎,所有人都很开心,抢着要看看小宝宝,常小娥拨开众人,走过去一瞧,襁褓中的婴儿眼睛还没张开,小小的一团,憨态可掬,常小娥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当下就跟重瑜商量抱一个来养。 众人都只当她是一时兴起,用不了多久就会厌烦,谁知,常小娥竟把那小小婴孩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照顾地非常尽心,有段时间,甚至连穆湘都要排到后面了。 闲暇之时,常小娥想了很多名字,全部写在纸上,拿给人看,别人尚可,重瑜见了,第一个跳起来,“绝对不行!” 众人看时才发现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些“金库,元宝,银两,黄金,十万,百万,千万”之类的俗话,铜臭味十足,重瑜说什么也不依,她绝不能让她的儿子叫黄金。 常小娥双眼圆睁,“那是我的儿子!” “……” 后来,还是穆湘出面调停,定了个谦字,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意。 常小娥拍手大笑,“穆谦,这个名字好!” 重瑜哑然,跟凌风对视一眼,为什么要姓穆? 常小娥想起唐倾,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有见到她,重瑾告诉她,唐门主早就带着水行月一起回唐门了…… 唐倾出来这么久,回去也是理所当然,但水行月…… 重瑜笑得十分邪恶,“下梁不正上梁歪!” 常小娥不解,穆湘却心知肚明,离开之前,她就有所察觉,唐倾虽然暴躁,但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既然 她会对水行月出手,想必也会好好待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以后,对水行月来说,这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跟常小娥的事情,穆老太君终究还是没有承认,不过常小娥并不在乎,穆湘如今大半的时间都呆在这边,很少回穆府,至于她,更懒得跟那些人应酬,乐得逍遥自在,每天相“夫”教“子”,忙得不亦乐乎。 心情好的时候,就跟穆湘关在屋子里,两天两夜也不出来,情绪低落的时候,偷偷拿了银子出去挥霍,回来一问三不知,穆湘也舍不得责她。 日子像被风吹皱的一池湖水,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年华悄悄溜走……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