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死不痛快 “哈哈哈哈哈宝儿,你快看这个剧本!这个剧本绝壁适合你!” 伴随着能惊飞一群飞鸟的狂笑声,阮铃“啪”地一声把一本薄薄的小本子拍在了迟墨的面前。 迟墨瞥了她一眼:阮铃冷艳的脸上此刻满是蠢萌笑容,以及看向迟墨眼中的小星星。 “宝儿你看一眼啊。” 被别人称为高冷御姐的阮铃此刻跟精分了似的,傻的惨不忍睹。 迟墨面无表情,随即就抓起了阮铃拍桌上的第十八本剧本。 这次的剧本描写的又是一个虐恋情深:女主是天下第一名医唯二两个弟子中的一个,虽然有些调皮,总是做些让神医师傅连同整个神医谷上上下下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是很是受宠,基本上神医谷是个人就喜欢她,不是人也喜欢她。 顺带一提,阮铃描写女主是如何美丽动人又活泼可爱的就已经用掉了两页纸。 迟墨依旧面无表情,看都不看那些外貌描写,直接翻过去继续看:活泼可爱的女主因为出谷的人回谷之后总是跟她说谷外流光溢彩的生活,致使原本就活泼好动的女主很是好奇,最后偷偷溜出谷。 按照女主定律,溜出谷之后如果不碰到一两个美男那是不科学的。 于是科学的女主就这样遇上了正在洗澡的*间的阁主,封丞逸。 美男美女眼神叩敲碰撞,天雷勾地火,轰烈的下一秒就要就地野|战了。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女主和美男封丞逸就像紫薇和尔康那样爱上了。 但是故事并没有这样完结。 替身梗,错爱梗,陷害梗,婆婆梗,表妹梗,春|药梗……等等出名的虐梗都没有出来,女主和美男是不会幸福的。 于是女主就这样遭到了替身梗,美男冷酷无情地说:其实,我爱你,是因为你长得和我娘一模一样。 然后是陷害梗,美男不可置信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残忍,这么无理取闹? 接着是婆婆梗,婆婆冷笑着说:我们封家也是你这种贱民能够随意进的吗!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儿子? 最后是错爱梗和春|药梗轮番上阵,女主哭着说:童话里都是骗人,喝了春|药为啥我却错上了你弟弟。 多番虐梗轮着上,就跟转着大风车一样,好在最后女主还是稳住了,可惜了就是美男卡擦挂了。 女主伤心之下抱着美男的尸体回了神医谷,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出谷。 故事ding。 阮铃一等迟墨将最后一页翻了过去,立马湿润着一双跟柴犬一样蠢萌的眼睛:“宝儿宝儿,你看我给你写的剧本咋样?你是不是萌的不要不要的——矮油我就知道你喜欢!快来我来抱抱!” 什么都还没说就脸就被阮铃的e罩埋了进去的迟墨忍不住扑腾了两下。 等阮铃把迟墨扒拉出来的时候她都被堵得呼吸不畅,眼神都有些迷蒙了,却还是坚持不懈的吐槽道:“萌个鬼。” 阮铃:“……宝儿qaq” “封丞逸什么鬼,为啥替身梗的对象不是初恋情人而是自家亲娘?这货恋母狂魔啊。他眼睛多好才能把十五六岁如花般的姑娘和三十多岁的老娘的脸联系上的?” 阮铃:“……我这不是觉得写初恋情人感觉男主出轨了吗。你知道我精神洁癖的。” “洁癖你还写替身梗,自作孽谁能拦你。” 迟墨跟嘴炮点数全加满了似的,继续说道,“而且你都写女主跟男主亲娘长的一样,为啥男主亲娘还这么虐女主?不是长得像吗?她就这么仇视她这张老脸?还是果然男主和他亲娘之间有点什么吧。” 阮铃恍然大悟:“对哦!” 随即她忙道,“那宝儿我再去改改剧本,你等等再进游戏!” 迟墨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阮铃就已拿起她手上的剧本用势不可挡的力道往外跑。 迟墨眼角不由一抽。 她看向窗外全黑的天色,继而嘴角一抽:从早上五点半一直到晚上八点,阮铃你能更靠谱点吗? 想着如果再等下去,阮铃就要拿第十九个剧本来摧残自己了,迟墨决定不再坐以待毙。 她起身,径自走到了搁置在一边的游戏仓,从桌子上放着的营养液中随意挑了一瓶,而后根据说明书将营养液放进了游戏仓,捧起了游戏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便走了进去。 游戏仓里狭小的狠,但是一个让迟墨躺下的空间却绰绰有余。 待迟墨选择了一个令自己更为放松的姿势躺下后,她便按了一下头顶绿色的按钮,接着头盔将声音传至耳中:“您好,欢迎来到《恋爱游戏古风版》。正在确定您的身份。请输入您的身份识别编码。” 迟墨想了想,把阮铃的身份识别编码报了上去。 因为买了这台游戏仓的是阮铃。 不知道她抽的什么风,买了专门的游戏仓非要自己去里面谈个恋爱,说是什么在哥哥的淫威压迫下至今都没有尝到恋爱之果的味道真是太可怜云云云的…… 迟墨天性凉薄,对于谈恋爱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无奈平生最重要的就是哥哥迟裕锦和闺蜜阮铃,在哥哥不知情的情况下偶尔满足一下闺蜜脑洞有点大的愿望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就玩个游戏,也不是真人恋爱。哥哥应该不会说。 应该…… “已确认身份。请在进入本游戏前请仔细阅读游戏守则320条,如有异议,请选择退出……” 迟墨还在那厢想着哥哥到底会不会责怪自己,这边已经把恋爱游戏的320条守则说完了,“请确认是否进入游戏。” “是。” 迟墨的话音刚落,眼前便一花。 脑电波连上了游戏仓,她的意识进入到了一个空白的世界。 “欢迎进入《恋爱游戏古风版》,系统会引导您正确进行游戏。祝您游戏愉快。” 到底为止,柔和的女声就在迟墨的耳边消失了。 随即迟墨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等身高的游戏面板。 最顶端的是角色名称。 迟墨四周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自己和面前这淡蓝色呈现半透明状的游戏面板外再无其他,于是便有些迟疑。 她试探性的开口道:“迟墨。” 游戏面板的角色名称一栏在她话音落下之际就已经用秀美的簪花小楷飘逸的写上了【迟墨】二字。 等迟墨一项一项地将创立的角色信息说下去说完后,游戏面板跳了跳,随后便投影了一个等身高的迟墨在水幕上。 在水幕中的迟墨身旁,还是各项可调整的数字。 迟墨觉得没什么好调的,只把眼睛的度数调到了最低。 在人物调整面板结束后,是人物的身份设定跳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阮铃写了十八本剧本让迟墨挑选的原因。 迟墨默默的看着身份设定好半天,这才勉强地挑了方才阮铃拿给自己的那份剧本。 比起其他的什么《战神王爷的逃跑宠妾》,什么《逃跑皇后桀骜帝》,什么《皇上太邪魅之本宫无敌》之类的,她觉得这篇东西还能够忍受。 掐去了阮铃第十八本剧本中间的内容,迟墨只留下了头和尾。 也就是神医谷谷主天下第一神医的关门弟子之一,目前恋人已失去,心已成灰这个身份背景。 除却有个前男友这个让人心塞的设定,神医谷和永不出谷这两个设定迟墨觉得都挺好的。 一来她也学中医,二来她也烦出门。 就这样把一切敲定后,迟墨照着游戏面板提示的那样,说了声完成。 接着与方才无异的那道温柔女声再度响起:“您好,您设置游戏角色姓名迟墨,性别女,字流萤,昵称宝儿……降落地点神医谷。请选择是否确认。” “是。” “游戏角色已设定完成,游戏登入开始。请选择是否登录。” “是。” “游戏登陆成功。祝您游戏愉快。” 一来一回的回答结束。 迟墨自觉地闭上眼,只觉得眼皮上掠过一道浮影,光影明灭交替着闪烁而过。 再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片古色古香的森林中了。 四周林木参天,林相整齐,高大挺拔,树势苍劲。 狭窄的老参道,弯弯曲曲,遮天翳日。似美飘逸的临头丝萝当头悬挂。 迟墨好奇地眨了下眼睛,淡蓝色的游戏面板漂浮在她的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却发现吸入肺中的空气清新自然,仿佛身处真实一般。 迟墨的时代科技将自然的存在洗刷得干干净净,一切能够以科技虚拟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吝啬于给予。 因此,只在图片和视屏中看到过森林模样的迟墨颇是好奇地伸手摸上了厚重的树干。 还没来得及感叹,她就觉得略略的有些头晕。 在一阵天旋地转后,迟墨注意到自己视野中的一切事物都已变成了灰色,只有游戏面板仍然漂浮在她的面前,仍然是浅蓝色的。 只不过在游戏面板中关于她的一切信息都被抹掉了,只有一句话,用鲜红的颜色标了出来,格外醒目。 【您被有毒的树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 第2章 死死更健康 迟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觉得像她这样,才刚一进游戏界面就死掉的真是绝无仅有。 万事开头难。 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选择了“重开游戏”。 【您好,欢迎来到《恋爱游戏·古风版》。正在确定您的身份。请输入您的角色名称。】 “迟墨。” 【您好,角色名称迟墨已存在。请确认是否进入游戏。】 “是。” 随着确认的字音落下,迟墨眼前的景色一晃,光色乱眼。 这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等她将眼睛睁开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又已恢复了原先亮丽的色彩。 迟墨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站在原地,未动一步,只绕了一圈在寂静的树林中环视了一圈,着重关注了一下那颗毒死了自己的树。 静谧的树林中,只有阳光穿透罅隙落下斑驳的阴影的声音。 森林安静的令人畏惧。 而这样的森林如果不是有大型或群居的肉食动物存在,就是有剧毒的动植物存在。 而无论是那样,迟墨都不想再次经历。 刚才的死亡让迟墨减轻了第一次看到森林的狂热和惊喜,她开始试图寻找出去的路。 好在游戏面板很给面子,在她想着路的就已经主动的将淡蓝色的界面跳转成了地图。 地图中央是一个金色的小点,旁边标着她的名字。而后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有两个不同的小点。颜色都是绿色,而且都没有标名字。 地图的左上方是楷体的字样【副本·神医谷的森林】。 迟墨:……原来是副本,怪不得总是死。 迟墨有些怀疑自己能否安全地走出森林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给自己存了个档,然后随意选了一个点,就按照地图的指示朝着那个方向移动。 随着她脚步的挪动,地图上标着自己名字的金色小点也开始缓缓地行动。 迟墨每十步都一存档,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可惜即便是她如此谨慎,却还是没能阻挡这森林对她深深的恶意。 【您被有毒的花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 人算不如天算。 人谋不如天作死。 迟墨认命。 读档重来,迟墨低头看了看刚才毒死自己的那朵花。 迟墨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模样的花朵:花瓣类似鸢尾,是浅蓝色的,却在最外沿的部分外蜷了一小圈。但是被花瓣层层围住的花蕊却是深黑的。 一如漆黑的墨汁刷上去的那种颜色。两者相称竟妖冶到极致,有着格外深沉的感觉。 这个游戏世界里的许多植物似乎都是迟墨的时代所没有的。 但是也不排除迟墨见识范围有限的可能性。 等迟墨将这朵花的样子记入了脑海中后,她才起身,继续朝着那小绿点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死死活活,停停走走。 好在迟墨天生性子淡,对于这种事根本多余的态度去烦躁,只将少许的热忱放在身边毒死自己的花花草草身上。 就这样还真让她走到了绿点在的地方。 绿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洞穴。 迟墨站在洞穴外往里看了一眼,却发现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存了个档走近一步,却只觉得阵阵寒气扑面而来,把她逼得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顿了顿,而后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道妩媚入骨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仿佛平地惊雷,犹如烟火般在耳边炸开。 “鬼医这怎么就走了呢,可是本座的样貌不堪入目?” 迟墨分辨了一下:声线是男的,可是话里话外的酥麻之意却比女子更甚。 她估计自己可能遇到人妖了。而且可能不是一般的人妖。 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声音所提到的“鬼医”,迟墨觉得不能多留,于是便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还没走到两步,一道凌厉的劲风携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向迟墨的胸口扫来。 迟墨瞪大了眼睛。 她想往后退,亦或是侧身躲过那道古怪的风,可时间却仿佛将她遗忘,令她无法动弹,只能无能为力地被动承受着那莫名其妙的来势。 接着她胸口一痛,眼前的一切再度归回一片灰色。 【您被可攻略角色·魔教教主花时暮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 迟墨突然有点不太想玩下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灰败的天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读档继续开始了。 她方才存档的时间点是站在洞穴口。 读档重来,她心神一晃,便又是在洞穴口。 望着黑漆漆的洞穴,迟墨实在是非常不想进去,但是转念又一想刚才那道奇怪的风:她才不相信那道风是莫名其妙自己就有的。如果这一次自己还是像刚才那样转身就走,说不定她又得重新读档一次。 迟墨不喜欢做无谓的事情,于是她没有离开。 但是她也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情,于是她站在洞穴口,没有进去。 地图上象征着她的金色小点和那个绿色小点隔得很近,相互交在一起,有一种暧昧的感觉。 而原来没有任何标记的绿色小点,在迟墨死了一次后显示出了名字【可攻略角色·魔教教主花时暮】。而另一头的绿色小点却仍然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记。 迟墨猜想,这是得她知道对方的名字,这个绿色小点才能够显示出对方的名字。 就在这时,洞穴里幽幽的传来一道迟墨刚刚听过的声音。 “鬼医何为不进来呢?难道是不欢迎我这个客人吗?” 这次的声音比之方才显然更柔了一点。或者说,嗲。 而且迟墨注意到对方这一次将“我”取代了“本座”。 但是无论怎样,迟墨都不会忘记对方是疑似弄死了一次自己的凶手。 她又给自己存了个档,然后走了进去。 洞穴口漆黑一片,然后穿过了洞口眼前的一切便充盈了光芒,豁然开朗。 相对的,也有森森的寒气逼入骨髓。 迟墨目不斜视,只用冷淡的眼神看着自己需要走的路。 路上铺着玻璃镜子一样的东西,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迟墨猜测,这可能是冰。 不过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根据那不断钻入皮肤渗入血脉的寒意这样随意断定的。 路总是要走完的。 等迟墨走到了洞穴的尽头后,她看到的就是一个精致的仿佛女子闺房一样的洞穴,两边是手捧发光珠子的刻着花朵和藤蔓纹饰的石雕柱,各式各样的家具各安其位。正中央是一张寒气凛冽,冒着氤氲白气的块状物体,上面躺着一个闭着眼睛、侧脸熟悉的让迟墨不可思议的男人。另有一个粉衣男子坐在一边的桌子旁,挑着眉眼,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瓷杯。 迟墨看都没看那粉衣男一眼,径自向那沉睡着的男子走去。 她的脚步并不响,然而在这寂静到仿佛万物凋敝的洞穴中却像是锤凿一般,重重地落在了心上。 妖媚的粉衣男子见她冰冷的眉宇间沁出的焦急之色,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将手中的扣在了桌上,“鬼医对封三公子的情谊倒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迟墨将他的整句话都听了进去。 鬼医是她自己。 封三公子是封丞逸,她的前男友。 于是—— 迟墨走到了躺着的前男友身边凑近一看,内心不由点点点:前男友竟然长着和哥哥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命题略有点大。 迟墨表示拒绝回答此刻内心的阴影面积值。 看着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封丞逸,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是哥哥,迟墨还是不由软了软冰雪一般的神情,将自己的手抚在了他的脸上。 封丞逸紧闭着眼,脸上青白一片,皮肤冰凉,没有一点热度,一如刚刚死去的人。 迟墨用指尖顺着他眼部的轮廓,摸索了一下他的眼角,却发现封丞逸和自家哥哥长的真是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就是连左眼眼角曾经的刮伤也是一模一样。 风骚粉衣男撑着脸冷笑着看着迟墨的动作,而后用着柔柔的嗓音开口道:“想来鬼医已经看完了封三公子了吧?” “我若说没看够,那又如何?” 迟墨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身后的所谓攻略对象。 她几乎是走了大半个森林,走的又热又累。 于是她干脆地坐在了这已经被她确认是冰床的床沿,握着酷似哥哥的封丞逸的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左脸颊。 瞬间一个透心凉。 迟墨微微将蹙起的眉眼舒展开,无声地感叹道:好凉快。如果能来份刨冰就更好了。 “本座可是诚心诚意来求医的呢——” 暧昧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 尾音勾起,缱绻缠绵,仿佛恋人间的呢喃低语,“我想,鬼医不会这么不给面子吧?” 绵软的声音难掩刻骨的寒意和压迫感。 迟墨瞬间就想起了洞穴口那道莫名其妙的风。 她沉吟了片刻,将手中捧着的封丞逸的手轻轻放下,又摸了摸他的眼角,这才站了起来,转过身,直视着花时暮。 可攻略对象不愧是可攻略对象,长得真心不错。 迟墨将他的面容尽收眼底:花时暮一身粉衣,凤眼含春,长眉入鬓,肤色白腻,脂光如玉,面若女子。言笑盈盈之间,是一派的酥软妩媚,却又透着刻骨风流。宛若一朵美艳非凡,有着致命之美的罂粟花,媚骨天成。 花时暮挑着眉眼,就这么看着迟墨。 一双朦胧的凤眼含情脉脉,从眼神中透出的爱意似乎要将她所淹没。 “鬼医可满意本座的长相?” 他问道。 迟墨即答:“不满意。” 继而花时暮犹如娇花一般浅笑着的面容一僵,随即一沉,接着却又恢复了那原来笑着的弧度,并且笑意似乎越来越深了。 迟墨正腹诽着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却突然感到胸口炸开一股熟悉的疼痛。 【您被可攻略角色·魔教教主花时暮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 第3章 女主没有死 哪儿来的蛇精病…… 迟墨略无语。 不置可否,她对花时暮的好感down到了谷底。 被植物杀死,尚可谅解。因为它们没有神智。 而被一个有理智,而且理智清醒的人杀死,并且是杀死了两次。她觉得无可原谅。 迟墨坚信之前那一次也是花时暮弄死她的。 看了两眼游戏面板,迟墨读档又重新复活了。 她方才存档的地方是花时暮说完“鬼医何为不进来呢?难道是不欢迎我这个客人吗?”这一句话后。 迟墨又重新走了一遍洞穴的路,重新经历了一遍光芒在眼前犹如雪花飘入掌心一般化开的感觉。 这一次她没有走到前男友封丞逸的身边,而是抬头定定的看向了一如存档前那般坐在桌子旁,把玩着青瓷杯的粉衣男子;像是她从一开始就已知晓了他坐在那里。 迎面而来的女子面容清冷,袖摆拂动。宽大的青衫穿在她的身上仿佛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此谷外如画山河、锦绣年华异彩纷呈也与她无关。纵然日月悠长、山河无恙;纵然铁马冰河、金戈破碎也与她无意。 她的世界,自那个人死后就此冰封。 所有的时间和情感就此停止,被她扔到了一个深不见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挽救的深渊。 花时暮眸光一闪,方才因她迟迟不肯进入洞穴的暴虐之气微微退下去了一点。 迟墨的目光不闪不避,迎上了花时暮看似多情的眼神。 先是给自己存了个档,迟墨这才缓缓的开口道:“魔教教主花时暮。” 她的声音一如她的面容一般冰冷发,仿佛亘古不化的延绵冰雪,触手便会被冻伤。 听到了迟墨的话语,花时暮倒是不慌不忙,仍是笑语嫣然,问道:“鬼医是如何认出本座的?” 随着花时暮话音刚落,迟墨面前的游戏面板上的内容就瞬间跳转成了花时暮的个人档案,还附带着一个缩小型的3d模型版的花时暮的缩影。 迟墨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最感兴趣的是花时暮名字旁标的debuff【淫|毒】。 淫|毒……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所想,【淫|毒】的条目在花时暮的名字旁边展开。 【天下第二奇毒。蛊虫只能寄居在男子的身上。由于蛊虫性|阴,被寄居的男子唯有与女子每三天交|媾,平衡体内的阴阳二气方可。与之交|媾的女子在承受了多余的阴气后,即死。】 迟墨:……好恶心的毒。 她总算是明白了花时暮为什么大老远的要从魔教跑来神医谷。 然而她不明白,为毛他不去找她师傅或是师兄呢?按理说这两个人的名气应该更大才对。 不过这些想法在迟墨的脑海中也只是转念一瞬,她最后只是用长长的眼睫敛下自己眼眸中纷飞的思絮,答道:“身中媚|毒,粉衣妩媚。怕是只有魔教教主花时暮了。”也就你这个娘娘腔才能穿个粉衣招摇过市了。 “哦。” 花时暮眼睛一亮,一身慵懒清媚的态度倒是有了微微的转变,“你能看出本座身上的蛊|毒?” 迟墨又存了个档,点了点头。 花时暮来找她的原因估计就是身上的毒了。 如果她摇头,估计又是得死了。不管之后的事情怎么样,先拖一会儿再说吧。 得到了迟墨的肯定,花时暮眼中的光芒更胜,“那么……” “教主听过鬼医的名号吗?” 迟墨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语,顺便又给自己存了个档。 花时暮柳眉微蹙,有些不解其意,却还是回道:“自然。” 很好。 迟墨暗自点头,正好可以试试看他现在对自己的容忍度有多高。被打死大不了读档重来。 这样想着,迟墨抬头,“既然如此,那么教主想也听过的吧——” 荒废许久不曾扎起的长发垂在耳后,面容冷如冰雪的少女在抬起清冷的眼眸时眉眼间却闪动着犹如刀剑利端一般的锋芒。 明明她的声音清冽无比、毫无感情,印入耳中却仿佛字字句句都带着深深的讽意。 “鬼医迟墨,活人不医。” 她为了那个男人,不出谷,不医人。就此忘情,心死忘川。 望着迟墨定定的注视着他的深色眼眸,花时暮一顿,而后勾起魅人的凤眼柔声冷笑道:“那么,鬼医是不打算医治本座咯?” 他勾起的尾音,淬着剧毒,却妖艳非常。 迟墨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也没有再继续挑衅下去,“若要我出手。砂月花。” 提出的要求太高是一回事,最可怕的是一个人无情无欲。 人一旦有了*,那就是有了弱点。 迟墨不怕花时暮不答应她,她只怕这种花这个游戏里到底有没有。 花时暮挑眉,却是默认了。 砂月花在迟墨的时代算是珍贵的草药和观赏性花卉。 虽然精贵,但是也并非难以买到。不过迟墨一向来都不愿意给哥哥添麻烦,于是便没有强求。 而现在既然有了条件,那么她也就不客气了。 于是迟墨接下去又报了几种她之前想看但是没条件看的草药和花。 花时暮冷笑,“鬼医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不及教主的性命珍贵。” 迟墨回道,存档。 看来花时暮以为她能解他身上的蛊毒后对她的容忍度高了不少。 迟墨暗自的松了口气,偏头朝冰床上的封丞逸看去。 顺着她的眼神,花时暮同样的也朝封丞逸看去。 他一如之前看到的那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却仍是温雅俊气。 尽管知道这并不是哥哥,只是长着与哥哥无二的面容,但是迟墨的心口还是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她向封丞逸的方向走去。 花时暮见此,将衬得自己的双手更加玉白的瓷杯放下,调笑一般的开口道:“鬼医对封三公子的情谊倒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这句话有点耳熟,迟墨不予回答。 最终,她也只是摸了摸封丞逸左眼眼角的刮伤。 眉间盛雪的少女眼睫轻颤,瓷白的指尖宛如透明,伸手摩挲着冰床上阖着双目脸色惨淡的少年的眼角。 未曾束起的墨色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他的了无血色的脸上。 她看起来似乎要亲吻他,可是没有。 她只是那么看着他。 目光浅浅,眼眸中被迫盛着许多不是当事人就无法知晓的东西。 仿佛很甜蜜,甜到她的眼睛下一秒就能够笑出来;又似乎极为苦涩,哭到她即刻就会含眸而泣。 而在她的身后,粉衣的男子一副天然而成的绝艳模样,神情却难得没有含着恶意的犹如春水一般的浓意,只是极为专注地注视着那孤独入骨的青色身影,了无言语。 【您已成功收入cg“绝忆”。】 【系统cg“绝忆”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获得一份隐藏奖励。奖励收录在系统面板,您可以在“背包”界面查看。】 又是cg,又是隐藏奖励的,迟墨有点不清楚她不就是摸了摸封丞逸的眼角吗,怎么扯出了这么多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因为迟墨背对着花时暮,根本没看到花时暮看着她与封丞逸的眼神。 过于冷漠并非不好。 然而冷漠至极却只对一人袒露温柔,那么这种温柔便就是致命的。 无论是对于这一人,还是对于旁人。 迟墨收回手,转过头不再去看封丞逸,只对着花时暮道:“走吧。” 花时暮变脸的速度着实速度,不过须臾就又是一副言笑盈盈的面容,“鬼医就不将封三公子一起带着吗?” “他应该在这里。” 迟墨即答。 封丞逸出去干嘛,都死了还带着走她难道有病吗。 这是迟墨最真实的想法。 然而花时暮却误以为她的深意是指:她还会回来和他一起。封丞逸根本没必要出去。 原本因能解开蛊毒的生机所愉悦的心情莫名的退了许多。 花时暮娇嗔道:“鬼医可真是怜惜封三公子啊。” 迟墨看都没看他一眼,给自己存了个档,“如何去魔教。” 见迟墨根本没有想理他的意思,花时暮挑眉起了身。 一袭妖气的粉衣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的白皙,身形也愈发的纤长。 他徐徐地走到了迟墨的面前。 迟墨这才发现他比自己要高上许多。 刚才他坐着,媚态尽显,迟墨还没什么感觉。 现在他站起来了,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距离不足一尺,那种举手抬足间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逼得她硬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花时暮却只以为她是为了避开他的触碰,阴柔的脸上略带寒意,伸手拽住了迟墨的手腕。 他的力道大得很,握着迟墨的手腕就像是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 迟墨仍是面无表情:还好她早就已经将自己的痛觉下调了60%。 没有看到预想的迟墨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花时暮的心情显然更糟了。 他将愤愤的声音隐藏在笑意之下,“鬼医不会武功,那只能由本座抱着你出去了。” 迟墨:……竟然忘记给人物设置武功这种东西了。 第4章 被记恨上了 迟墨终于知道了:第一次被花时暮打死的时候,那道诡异的风就是传说中将内力聚于掌心、杀人于无形的掌风。 从洞穴里到洞穴口几十米,还能被一道掌风拍死,迟墨表示内力这种东西真心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而现在被花时暮横抱着腾跃而起,脚下林木浓缩成绵亘不休的绿色长流,缓缓在目光之下流淌着。 迟墨眯着眼睛将脸往下压了压,往花时暮的胸口贴近了点。 花时暮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以至半空中迎面刮来的风一下一下的贴着她的脸削过去带着生疼的感觉。 而花时暮的衣料虽薄,却还是能够让她遮蔽一下。 花时暮显然是感觉到迟墨往自己这个方向凑近了点,之前因为封丞逸而不快的心情莫名其妙的明朗了起来。 如果迟墨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说:这就是所有言情小说里男主看到与众不同的女主后油然而起的征服欲。如果你因为对方而心情起伏动容,那么恭喜你,你很快就要进入好奇心害死人顺便搭上一颗心的进度了。 可惜迟墨不知道。 她正在忧愁着自己会不会被这烈风刮得脸起皮。 还好花时暮用轻功抱着她离开了森林后,就将她放了下来。 游戏面板关于花时暮的个人简介自动切换成了地图。 地图的左上方是楷体的字样【副本·神医谷的森林外围】。 ……这副本名字取得可真是简单。 迟墨暗自腹诽,将视线放在地图上扫了几眼就移开了。 地图上只有三个小点。 金色的小点,代表她。 绿色的小点,代表花时暮。 剩下的还有一个红色的小点。血红的红。 这个红点没标名字,迟墨也不知道是谁。 但是她总觉得这个红点代表的应该算是个狂暴boss。能主动攻击人的那种。 花时暮没让迟墨想太久。 他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家外貌奢华到极致的一架马车,“鬼医,请吧。” 迟墨有些不太想上马车。 并不是因为那辆马车的外形太过引人瞩目,而是那个红点就在那辆马车上。 可惜花时暮就在身边站着,迟墨想逃也没地逃。 于是她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存了个档向那辆马车慢慢地走去,冷漠如霜血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她丰富的内心活动。 花时暮轻步跟在迟墨的身后。 马车的车辕上并没有人。 迟墨不会武功,车辕上又没人能拉自己一把,便自己先迈出一只脚踩在车辕上,伸手拽住了装饰着马车轸门的丝带,将自己拉了上去。 花时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动作,半点都没有想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等到迟墨稳稳的踩在车辕上时,花时暮这才足下脚尖一点如飞燕一般轻盈的落在了迟墨的面前,眼中笑意盎然。 迟墨完全不想多看他一眼,将蒙在轸门口的红色绸缎的打起,露出了马车里格外豪华享受的装饰。 迟墨心下咂舌:魔教果然有钱。这铺地的绒毛毯子看着就软乎乎的。 她看着毯子,自然也没有少看坐在毛毯中央一身半透明的红色纱衣,姿容艳丽的女子。 那女子在看到了帘子被打起后就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向迟墨身后的花时暮看去,同时嘴里柔声道:“教主。” 那满满的几乎都快从她眼中和话语中溢出的喜悦和甜蜜让迟墨瞬间明了了对方对于花时暮的爱意。 花时暮却明显不吃这套,只眯起好看的凤眸道:“出去。” “教主……” 那女子的脸色当场凝住了。 “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花时暮此刻妖娆的声线陡然冷了下去。 迟墨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花时暮的宠妾吧。然后接下去这个女人该不会以为是自己让花时暮对她如此冷漠,从而仇视上自己吧? 迟墨果然是从阮铃推荐的无数本言情小说中杀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那貌美女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才出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执起了缰绳。 迟墨:……冤枉。 她对那女子凶神恶煞的一眼耿耿于怀,花时暮却只当好戏看。 他先一步钻进了车厢,而后巧笑嫣然地对着迟墨招手道:“外边天冷,鬼医还是早些进来的好,可别冻着了。” 既然天冷,那么那个坐在车辕上穿得这么透的人岂不是更要冷死? 迟墨心下反问,面上却毫无波动,抽回手放下了帘子也进了车厢里。 整个马车车厢都铺满了绵软舒适的白色毛毯,摸上去特别舒服。 迟墨挑了一个离车门和花时暮最远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她就将视线移到别处开始调出游戏面板打开了“背包”界面。 她没有打开“回想”界面,也不想打开。 死了是一回事,但是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一遍一遍的看自己死掉的cg。 系统赠送的隐藏奖励是解花时暮身上【淫|毒】的法子。 这正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迟墨头上这柄悬着的刀总算是可以往下放一放了。 于是接下来在去魔教的一路上,迟墨都在仔细研究着这张方子。 花时暮也安静得很。 迟墨看着方子,他就看着她。 得亏迟墨做事一向来都秉承着一心一意,现下琢磨这张能够治愈花时暮身上蛊毒的方子心思全放在了上面,完全没有发现花时暮的眼神。 花时暮不知道游戏面板的存在。 他看着迟墨,只觉得她的目光悠远,穿过了马车在看着他所无法触及的东西。 偶尔的,她会蹙起眉,旋即却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又将秀气的柳眉展开,自顾自的沉浸在回忆中。她和封丞逸的回忆中。 冷淡如斯的女人,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她将自己全部的欢笑和灵魂都注入在另一个死去的躯壳中,徒留自己行尸走肉。 花时暮此人一向好强要胜,对自己的美貌可谓无比自负,如今却有一个跳脱在自己美色之外的人。 这令他觉得有几分奇妙,有几分好奇,又有几分征服欲。 简单的来说,他现在这个情况就是陷入爱海的征兆。 毕竟常言说得好:50%的好奇+50%的征服欲=你将被套牢。 花时暮虽然御|女经验丰富得很,但显然没有一点恋爱经验。 他一路盯着迟墨看。 他倒是想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能够察觉到他的视线。 可惜一直到下车,迟墨都没感觉到花时暮看着自己的视线。 她只是淡定地将游戏面板切换成了地图。 地图的左上角仍是标着这个地方的名称【副本·魔教】。 迟墨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突然的有种羊入虎口,一去再也没法走出来的感觉。 可惜箭在弦上,现在已经由不得迟墨做主了。 还没等迟墨扶着轸门走下车辕,花时暮就一把将她拦腰横抱起。 迟墨撇过眼神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花时暮就已经如一道破宵的云霞,恣意地踩上抽发的枝叶一路是飞上了山。 迟墨被吓的没有任何动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任由婆娑的树影在虹膜上摇曳幻动。 等到花时暮抱着她到魔教属地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将一张原本就毫无表情的脸给麻木掉了。 花时暮看着迟墨无悲无喜的脸,心里恶意用轻功抱着她上山看她变脸的计划破败,这让他很是不快,于是便干脆叫来了人,“冷临风。” 一袭黑衣的男子在花时暮声音刚落时便像是突然出现一般,朝着花时暮单膝跪拜在地。 他乖顺地垂下头,前额过长的刘海便遮住了他的眉眼,“教主。” 迟墨看了他一眼。 他在地图上的颜色也是绿色的。 【可攻略角色·魔教护法冷临风】。 这个比起花时暮可靠谱多了。 迟墨心道。 “冷临风,你先带着鬼医去梳洗一下。想来一路上风尘仆仆,马车颠簸,她该是累了。” 花时暮的声音虽是阴柔,但是话里话外的戾气却是不少。 不知道这是因为到了老窝勾起了他内心的暴虐,还是他现下暴露了本性。 不过这和迟墨没有关系。 在冷临风应了一声起身带着她离开,她根本没有去看花时暮一眼。 花时暮站在原地一直等着她回头。 开始直到她的身影在他的眼眸仿佛雾气一样的散开,他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头。 “她竟然敢无视本座的美貌!” 花时暮阴着脸没处撒起,便干脆挥出一重掌风直接打断了自己身侧的树干。 然而一株树倒了却仍旧没能完全将掌风的劲道卸下来,掌风连连打断了数根树干这才彻底的殆尽。 第5章 女主又死了 迟墨表示这几天在魔教呆的可哈皮了。 她是一个人一间屋子,在魔教驻扎地的边缘。 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冷临风将迟墨带到后,片刻不留就走了。 迟墨也没去挽留他,里里外外的将整个屋子都观察了个遍,发现该有的东西都有,一样不少、一样不差。 平日里除了送饭的侍女、将她开口点名说要的花卉草药送来门来的护卫和不知道抽什么疯每天报道的花时暮外,迟墨基本已经断绝了和人类的正常交流。 现在迟墨已经一根筋钻进了对于花时暮身上蛊毒的深入研究中。 解花时暮的蛊毒并不是只需要游戏面板给出的一张方子就够了。 用药的剂量和比例,药性的强弱针对不同性质的人的后果……这些东西并不是只一张单子就能够成功的。 即使迟墨在她的时代也是贯通中医学,但是对于这蛊毒仍是没有多大把握。 一是她年量小,没有任何经验;二是这蛊毒确实没有多大把握;三是解毒失败估计她又要被弄死了。而且这次估计得一直一直死下去——有读档功能都没用。 于是迟墨对于这个蛊毒格外的重视,争取一举攻克。 奈何花时暮最近比较抽风,每天坚持在他这边报道不说,还能跟朵花较劲。 没错,就是迟墨开口要的那朵砂月花。 花时暮不知道什么毛病,穿着一袭如火红衣就眼神愤恨的瞪着盆中婀娜妩媚怒极而放的砂月花,两侧腮帮子微微鼓起活像只正在进食的花栗鼠,嘴里还小声的念叨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本座的美貌岂是你这区区一朵小花可以比拟的。” 迟墨:…… 给自己存了个档,迟墨把花时暮关了出去。 花时暮头一次这么不留情的被人赶了出去,不由一愣,而后妩媚的脸上犹显怒容,转身正要对准迟墨暂居小木屋那扇不堪一击的木门来上一掌,就听里面传来迟墨了无波澜的声音。 “若是教主不吝惜自己的性命,还请自便。” 这赤果果的威胁一出,纵然花时暮想一掌打死迟墨也无济于事;他总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花时暮深深地看了那木门一眼,仿佛眼神已经穿透了单薄的门板直达屋里静默而立的迟墨身上。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在屋里开着地图面板,看着象征着花时暮的绿色小点走远的迟墨默默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继而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重物连连砸地的钝响。 迟墨:…… >>> 连续半个月,在迟墨叫人抓来无数老鼠做了无数实验后,她终于确定了一种却为精密保险的方法。 迟墨终于松了口气,感觉脖子上的脑洞稍微牢固了点。 半个月的长宅和没日没夜的研究让迟墨觉得有些头晕,于是便捧起了桌上不知为何略显萎靡的砂月花溜圈去了。 游戏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有兑换比例。 现在迟墨在游戏里呆了半个多月,现实世界不过才数个小时。 迟墨扫了眼游戏面板上分开标注的游戏时间和现实时间,便就继续抱着砂月花走着。 在这个魔教的副本迟墨能去的地方相对较少,而迟墨也不想往别的地方逛,就绕着木屋走着。 毕竟当初上马车的时候那个红色纱衣妹子怨毒的眼神还让她记忆犹新。 绕着木屋走了七八圈,迟墨这个体能废柴脑海中除了累死了,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怀里抱着的砂月花气色显得比刚才稍微好了点。 微微蜷缩着的花瓣渐渐舒展开,又重新吐露了被花朵重重包裹着的嫩色花蕊。 就在这时,冰冷的刀锋贴上了迟墨的后腰。 一只手横过她的脖颈仿佛拥抱一般的将她死死地抓在怀里。 专属于将死之人的血腥味包裹着她的整个嗅觉。 不等迟墨开口,湿润的热气铺上耳尖。 犹带稚气的清朗男声在耳畔响起。纵然强撑着做出一副全然无事的模样,却仍是被死亡的衰败之气所浸透,“救我,或死。” 面色冷清,眼角眉梢都恍若冰雪覆盖的女子轻轻地的勾着嘴角。 一如她目光眉色一般冷清的月华亲吻着她素白的指尖。 她格外温柔的动作停顿在指尖低喃的花瓣之上。 明明是清冷到极致的表情,乌黑的眼眸犹如深潭,任何光芒进去,都将是一场万劫不复。 然而却在她笑起来的时候,面容和眼眸都仿佛是被萤灯点亮一般:重重冰雪消融,眼眸类聚整个夜空的星辰——那样的明亮的光芒。仿佛她只要轻轻地将眼睫眨落,便会有夺目的星芒从她眼睫和眼眶叩敲碰撞的地方所迸烈。 身后身量高大的青年一身黑衣,一柄修罗刀。 半截玉质的猛鬼面具遮住他的半张脸,只余下苍白的微微颤抖的嘴唇。 他伸手横在女子的身前,仿佛死死地抱着她。 一如溺水浮木,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样的动作是惨怀着浓烈的近乎死亡和绝望一般的情感。 【您已成功收入cg“溺水浮木”。】 【系统cg“溺水浮木”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获得一份隐藏奖励。奖励收录在系统面板,您可以在“背包”界面查看。】 而身为当事人的迟墨:…… 刚送走一个要她命的,现在又来一个让她死的。 迟墨真是觉得自己能活着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被威胁着确实令人不快,但是人犯不着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即使可能这个名有无数条。 迟墨存了个档,即答:“救你。” 身后的黑衣男子也不多言,当下收回了顶着迟墨后腰的利刃,待她转过身又抵上了她纤细的脖颈。 迟墨转过身,借着月色看清了他脸上带着的鬼面具后差点没吓的直接拿自己手上的砂月花砸过去。 但是她先一步想起了砂月花在她的时代的价格,于是又将即要砸出去的花收了回来,稳稳的捧在怀里。 迟墨:……吓死了。200万就险些毁于一旦。 她暗自庆幸,喘口气放松下了因恐惧而条件反射放大的瞳孔,瞥了黑衣男子一眼,除了刚才的“救你”二字玲珑剔透,如流泉一般格外清朗以外便没有更多的话语。 如玉白的佛像一般端坐神坛,神情无波的女子无悲无喜,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被剥蚀而出。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鬼面具,不曾惊叫,不曾言语,不曾询问,只是这么淡淡的看着,除了最开始下意识的应激反应,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隔在透明的面纱之下。别人看不到,她也无所谓。 向来都只被惊惧和怨毒亦或是其他负面情绪注视着的毓苏琉被这种平静的眼神看的有所动容。 他难以言述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伸手抚上迟墨的眼角,注视着她的漪澜无波的眼眸。 青面獠牙令人生畏的鬼面具就印在她的虹膜之上。 而她注视着他的眼神却又像是眼中一片虚无。仿佛她什么都没有看到;看不到他半截鬼面,看不到他一身染血黑衣,看不到他手间嗜血的修罗刀——像是能够被那双眼睛融化一般。 他问:“为什么不哭?” 迟墨略显迟疑。 这个问题不答,他要弄死她吗? 没等她想明白,毓苏琉便微张血色尽失的唇瓣,说道:“死,或说。” 迟墨即答:“为何要哭。” 存档。 “不害怕吗?” “为何要怕。” 迟墨又以老手段反问了过去。 按照阮铃给她的一大遭的小说的走向,这样是似而非的答话最符合一个世外高人的形象了。 迟墨自认为鬼医算是一个很高大上的职业,被花时暮威胁就算了,不能再被其他人看不起了。 然后她悄悄地存了个档。 不过毓苏琉显然没有半点看不起迟墨的意思。 他漆黑晦涩的瞳眸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后终于收回了自己抵在她脖颈处的修罗刀,阖上了眼睛,如同彻底放任一般倒在她的身上。 没有一点点防备的迟墨被压得直接后脑勺砸地,发出一声重响。 【您被可攻略角色·思无门杀手毓苏琉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 有点心累。 迟墨不想数自己死了几次了,这次还是直接被砸死。 她想她需要静静。 于是果断下线的迟墨离开了游戏仓。 游戏仓里的营养液还有一大半。 阮铃正断了杯热可可打着个哈欠走过了放着游戏仓的客厅,眼角余光扫过正站在客厅里的迟墨时,她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卧槽,宝儿!” 第6章 游戏有点坑 阮铃表示自己惊呆了,“宝儿你咋下游戏了?” 游戏公司的广告明明说不玩个十七八天就绝对不会下线的!她这都还没睡呢,她家宝儿就已经走出游戏仓了!差评!投诉! 迟墨从客厅的茶几下拿出了非全脂奶粉用热水泡开了,动作显得比阮铃这个主人还要悠闲自得。 “不想玩了。” 迟墨将水杯送到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含糊地说道。 温热的气息顺着奶白色的水面拂开,轻轻荡开一层层的涟漪。 阮铃嘴角一抽,“不想玩?为啥!” 她完全不能理解,“难道人物不帅气?游戏画面不精美?没有代入感?故事情节太low?” 对此,迟墨只淡定地说了三个字:“死太多。” 阮铃:“……” 见阮铃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迟墨喝了一小口牛奶,将她那五次的具体死法都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的阮铃略无语,“宝儿,你还能更萌点吗?” 她好不容易趁着闺蜜的死妹控哥哥不在家把全息恋爱游戏给花大价钱买了过来,结果自家闺蜜竟然给她弄了个死局出来——求别闹! 不过实打实的讲,自家闺蜜还真没玩过除了单机版prg和只讲基情不讲爱情的大型网游外的游戏。 阮铃想想,觉得可能是自己疏忽了。 “宝儿,来来来。” 她忙将手中的热可可随意放在了玻璃小几上,挑起了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把捧着杯子的迟墨拉了过来,两个人并排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宝儿,咱俩先来恋爱的好处——” 迟墨乖乖地看着她,眼神很是干净直白,“我就想去写论文。” 阮铃:“……” 阮铃一巴掌糊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略闹心:“宝儿,你能长点出息吗?” “我不认为交个男朋友就能长出息。” 阮铃指出:“再不交男朋友你就老了。” 迟墨摇头:“男朋友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她看的比阮铃开多了。 她不交男朋友可不是因为自家哥哥。 哥哥的性格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如果说在为了她好的前提下,让他去死;那么他肯定眼睫都不眨一下果断同意。 在某种程度上,阮铃也是一样的态度。 同理,找男朋友这种事也一样。 如果她喜欢,哥哥就算心里不甘愿,为了她,他也会同意,并且还会格外周到的把男方的一切事情都料理好,令她永远都是小公主。 无论是在他的掌心里生活着,还是在他看不见的视线之外被别人呵护着。 可惜她对此没什么兴趣。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心不大,也不奢望会有一人为她逆转天地倒影,求一个愿陪她坐看云卷云舒的真心郎就够了。 不过她的生活太枯燥,也许也就只能和哥哥或者阮铃就此孤独终老了。 阮铃当然不懂迟墨心里这些弯弯绕绕。 她又一拍额头,脸色略显苦逼:“宝儿你性|冷淡啊!” 这下无语的是迟墨了。 “快快快,快回游戏仓!” 阮铃根本不让迟墨有说话的机会,直接把她手里才只喝了一半的牛奶抢了过来。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游戏仓正面显示的营养液的剩余量,一边推着迟墨,“马儿快跑!驾驾驾!” 迟墨被推进了游戏仓。 虽然无奈,但是她还是进了游戏。 游戏的画面还定格在一片灰色之中。 迟墨选择了读档。 于是时间倒转,流光于她的眼前爆开绚丽的碎花。 迟墨还记得她死之前存的档正定格在半截鬼面的黑衣少年倒下来的瞬间。 她下意识地张开手臂。 一具冰冷的躯体顺着呼吸的流转倒在了迟墨的怀里。 饶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迟墨还是措不及防的被冲力带倒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的稳住脚步。 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惯性定律啊。牛顿研究出来的东西延续了上百年还是个真理啊。 倒在她怀里的半截鬼面的黑衣少年倒是显得格外乖巧,一副与他衣饰和周身凛冽的杀意截然相反小鸟依人的姿势。 迟墨有些承受不住,动了动被他压得有些酸痛的手臂将他的头搂到了自己的脖颈旁,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他在深度昏迷中的呼吸浅浅的,一如死去一般,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凉至极,令迟墨一瞬间有长坠深渊、被冰雪重重包裹住的错觉。 迟墨有些不适应地侧了侧头。 但他的呼吸仿佛如影随身,仿佛新发的枝叶,轻抚侧脸的袅娜柳条,拂动湖心时,漾起翻开层层破空般的惊鸿。 迟墨有些为难:真难办…… 于是她干脆的松开了手,往后一退。 半截鬼面的黑衣少年一声闷响地便以脸朝下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接着迟墨弯下腰,把手中抱着的砂月花放在一边,伸手揪住了他的腰带,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背在自己的身后,以背的方式连拉带拖的把他带回了自己暂居的小木屋。 黑衣少年的身量要高出迟墨许多。 迟墨背着他的时候,他的脚还是拖在地上的。 而迟墨把他拖回暂居地,他深色的靴子就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记。粗粗一看活像是将死之人垂死挣扎却被一路拖行而形成的可怖痕迹。 因为力气小,又是个体能废柴;迟墨又跑了第二趟,把砂月花和凌厉的不得善终的修罗刀带了回去。 像是为了刻意不让迟墨把人弄死似的。 这一次的隐藏奖励是百毒丹。 游戏面板给的解释是,吃下这枚丹药即百毒不侵,并且还带自动修复内伤的逆天功效。 迟墨不太相信。 但死马当活马医,游戏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何况花时暮为了自己身上的蛊毒,要什么珍惜的草药都能给,她也不怕什么。 于是等迟墨真的失败了若干次,把百毒丹做出来给黑衣少年喂下后,她发现:原来游戏世界真的自带这么大的bug! 迟墨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看着气色瞬间红润起来的黑衣少年,事实也不能由着她不相信。 迟墨当下就又做了第二颗百毒丹,自己吃了下去。 结果—— 【您被有毒的丹药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游戏公司想玩死她。 都是同样的药材,同样的比例,为什么吃下去一个是解毒圣药,一个是催命毒|药? 总不能是她吃药的姿势不对吧。 想了想,不想放弃的迟墨再度读档。 还好她小心,无论是在喂黑衣少年吃药前,还是自己吃药前都存了档。 一颗百毒丹不成,还能做第二颗啊。 迟墨这样想道,反正魔教药多。不够了就再叫人去拿点。 反正都是行走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省的他们整天都在她的小木屋边躲在树上监视她的行动,搞得她一打开地图就满眼亮瞎人眼的绿色小点。 不过今天倒是没有人在外面蹲着。 估计是花时暮之前刚走的缘故——魔教的人对这个教主似乎还是蛮敬畏的。 这样想着,迟墨已经做好了第二颗百毒丹。 可惜效果依然对她无效。 【您被有毒的丹药杀死了。】 【您已达成死亡结局,死亡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算了,此路不通,另走他路。 迟墨做了第三颗丹药。 但是丹药仿佛跟她犯冲……不,应该说这个游戏仿佛跟她犯冲。 对,迟墨又死了。 但是极具专研意识的迟墨愣是磨到死了第六次才肯罢手。 毕竟百毒不侵的诱惑力太大。 不怕一万,也怕万一;即使是有千分之一的几率也好。 但似乎看起来游戏女神似乎对于迟墨呈抗拒的姿态。 为了不继续浪费上好的药材,迟墨拿了个瓷瓶把那六颗百毒丹装了起来,用来以后能够忽悠人。 虽然说迟墨忙活了半天,但是她不停的死,又不停地把时间倒回死之前的时间点,以至于时间虽然没过去多久,但是她的心已经累到苍老了。 外面的天色仍是黑沉沉的。 迟墨看了眼躺在她床上睡的不太|安稳的少年,面无表情的起身帮他随意扯了一边叠好的棉被盖上。修罗刀搁在床头。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因为拖了一身泥被她脱了下来扔在了一边,就这么不管的话估计第二天会发烧。 迟墨身上穿着的青衫自然也是被沾了泥,不过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脱衣服。就算这个人是昏睡的也一样。 所以她干脆还是原来的那一身青衣穿着。 抱了砂月花,她又推开门去看月亮了。 耿耿星河中,月亮倒是亮的出奇,一点都没有被星芒的艳色所遮掩。 迟墨抱着砂月花抬头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月光白的像她刚才没喝完的牛奶。 她觉得有些饿,扬起的目光也难得透出了一股哀婉:应该把牛奶喝完再进游戏的。心死ing 她的青衣在疏朗月影下猎猎而动,纤瘦的身影遁入模糊遥转的婆娑阴影之中,波澜无惊的瞳眸透着死亡一般的死寂。 行至而来的白衣公子舍落了接下去的脚步。 他停下脚步踩碎光影残骸,停顿了片刻,刹那才终于将面前孤死于记忆之中的青衣女子与记忆中爱笑爱闹,一刻不消停就让师傅求神拜佛大喜阿弥陀佛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她仍是与记忆中一般,爱着一袭青衣。 然而,她再不笑,再不出谷,再不医人。 瞳眸不再潋滟,岁月不再异彩。 径自一人在回忆的漫长而深沉的寂静中渐渐成熟的女子终究已是被孤独筛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长败于时光中,一掷温柔。 却也—— 再无温柔。 第7章 三番又四次 最后还是迟墨嫌自己抱着盆花嫌仰头看月亮的时间会让脖子泛酸才放弃了继续在外面站着的念头。 接着她一转头,就看到了就像是整个人融在了月色和树影荒芜边缘的白衣公子。 她一怔。 手握折扇,眉眼浅淡的公子便对她微微一笑,“师妹。” 他是这样叫她的。 迟墨觉得自己对于现在这个情景有点懵。 好在面前的地图面板在面前这个肤色苍白,眉目疏朗般般皆可入画的白衣公子开口后就自动地将他绿色小点旁的名字给更新了出来。 【可攻略角色·神医谷少谷主南久卿】 迟墨对于自己是天下第一名医的唯二亲传弟子这个身份记得很清楚。而她的这个神医师傅又是神医谷的谷主,于是神医谷少谷主除了她的那个被设定的师兄外别无他想。 她定定的看着眉目疏朗的白衣公子,他一半的面容被婆娑的树影吞没,一半的面容却落在明丽的月色下。 终于,她开口道:“师兄。” 冰冰凉凉的语调,淡漠凛冽的眼眸。 入骨的独孤犹如一场顽固的病症,药石无效。 南久卿不以为意,唇角浅薄的笑容依旧温润,“师妹,师父让我来寻你回谷。” 这一句回谷说的实在是让迟墨心动不已。 回谷了之后她就过着她梦寐以求的宅生活了,回谷了之后她就不用在这种地方遭受生命威胁了。 但是她也不是孩子。 堂堂的魔教又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更何况还要带上她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累赘。 于是,她问:“如何走?” “花时暮强留你在此地不过是为了他身上的蛊毒,无论是何人,只要有把握能解开他身上的毒便都有资格和他谈条件。” “师兄对此蛊有把握?” 南久卿微微一笑,“毫无。” 听到他的回答,迟墨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一袭单薄青衣的女子神情薄凉,无悲无喜,宛若苟延残喘的月光,仅仅只是那样站立存活着便已经耗费了她毕生的勇气和希望。 南久卿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无比清晰的感觉到,那个记忆中性格鲜明的少女已经在他目光不及的阴影中所死去。此刻,站立在他面前的端正秀丽的女子已然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凋零在了谁都无法触碰的过去,固步自封,自寻死路。 全然不知对方怎么想的迟墨在逃跑和留下来给花时暮解毒中游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毕竟她有存档留作后手。 “师兄先行回去吧。” 她道,“我恰巧对此蛊有所研究,又逢花时暮这里著作典籍颇多,如今对他身上的蛊毒也有了几分把握,还是由我留下为好。” 南久卿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师妹可曾想好了。” 迟墨点了点头。 于是南久卿唇角轻轻一弯。极轻的弧度,却衬得他含笑的眉眼越发的清润。 “那便好。”他说道,“如果这是师妹所想,那么我不会阻拦。” 迟墨从中隐隐听出了一丝怪异的地方,但是她拒绝深入多想,只是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多谢师兄谅解。” 话毕,她便捧着手中的砂月花转身向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南久卿没有跟上来。 迟墨开着地图,发现写着他名字的绿色小点并没有移动依然维持在刚才那个位置。 她看了两眼,觉得和自己无所谓就不去管了。 里屋,一袭黑衣的鬼面少年还躺在她的床上,呼吸平稳清浅,一点都不像重伤的人。 迟墨对她炼出来的六颗百毒丹还有些耿耿于怀,不是很想去看占据着自己的床的毓苏琉。 但是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想去注意就可以不注意的。 迟墨计划着等天一亮就站在屋子外,等着教中人前来,让他们立即准备一下。 毕竟她自己在这地方也没有多少话语权,这小木屋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个看起来武力值很高的人是非常危险的事。 只可惜没等她计划好,床上的毓苏琉便狠狠地咳了起来。 迟墨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手中正捧着一本《苗疆蛊事》,眼睛只随意的扫了他一眼便过去了。 如同与她做对一般,毓苏琉咳得越发的大声了起来。 虽然这小木屋的住址有点偏僻,但是迟墨还真怕他多咳几声把人给招来了,不由蹙了蹙眉。 她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了桌上,抬手用签子将灯火挑的更亮了一些这才转身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迟墨先前是把他以脸朝下的姿势一路拖回房间的。 不得不说毓苏琉的脸上的鬼面质量实在是好,被折磨一路磕绊过来也只是微微地在贴近耳侧的左脸处的部分开了个口子,往上掀了一点开。 迟墨没兴趣看他的脸。 有的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死得越快。 迟墨虽然有存档,但是对于死亡这种东西还是敬谢不敏的。 于是她特意避开了眼神,只将毓苏琉的右手臂抬起,纤素的指尖才一按上他的手腕,那只手便反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紧接着她的指尖一紧,整个人就被拉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脑抵住了一样不算柔软也称不上冷硬的物体,随即她的喉咙一痛,便听耳边有道熟悉的声音浮入她的耳畔,“你是谁?” 咽喉命脉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迟墨有一种吸入鼻腔的气流都在胸腔里颤抖的错觉。 毓苏琉隐在鬼面之后的双目寡然空洞,仿佛身处梦魇不曾醒来,又仿佛置身阿鼻道从不曾入世。 他未曾听见迟墨的回答,便道:“死,或说。” 迟墨已经是三番两次的听见这句话了,不由怒极反笑,“我救人无数,未见过醒来就要恩将仇报的人。很好,你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第8章 一命换一命 听到她的话,毓苏琉低下了头。 一直到他鬼面之上的獠牙就快触及她的脸颊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那双晦涩无神的瞳眸仿佛骤然闪过一道绚烂至极的光,“是你。” 迟墨并没有说话,而毓苏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救我一次。” 他这么说着,松开了桎梏着迟墨咽喉的手。 被掐住命脉的手一离开,她就条件反射的咳了两下。 半截鬼面的少年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半晌,他垂下眼睫,在迟墨警惕的目光下将她抱起置于床沿,冰冷的手指悄无声息的游走在她脖颈间的被掐出来的指痕上。 “你救我一次。” 迟墨半阖着眼眸,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然而被你恩将仇报了。” 她现在有些投鼠忌器。 本身武力值就不敌对方,现下更是脖子都送到了对方的手中。那每一下轻柔的抚过脖颈的力道都像是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恶意提醒着她:别乱动,否则掐死你。 迟墨的心情并不能算好,她很觉得等她帮花时暮治好蛊毒后,现在的情形就是她那时的下场。 轻阖着眼眸的青衣少女带着一如既往仿佛不存于世的冰冷。 因失血和深度昏迷而导致短暂失明的毓苏琉并不能看到将她的整个眉眼都细致地描画出来,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被他之前所看到的犹如水面玫瑰一样如同转瞬即逝的虚影般幻丽的笑容所覆盖。 目不能视的鬼面少年仅靠昏迷之前所嗅到的味道和直觉分辨出了她,又只依靠着听觉和刚才掐住她脖子的记忆摸到了她纤长的脖颈。 他将手掌轻轻地覆在那红痕上,运足最后一点内力,慢慢地抹平了他颈上的印子,而后收回手,“好了。” 就仿佛是未曾听到她的那一声冷讽一般。 迟墨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一种连吸口气都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的感觉确实淡了不少,而且手指摸上的脖子周围的皮肤也感觉周整了很多,没有最开始的凸出来一点的感觉。 毓苏琉敛下眼眸,说道:“我欠你一命。” 在迟墨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温热的唇瓣沿着拂过唇面的温热的风印上嘴唇。 她一愣,随即下唇一疼。 “嘶——” 毓苏琉用舌尖一点一点地舔掉了她下唇被自己咬破后渗出来的血迹。 就连吐息都交缠在一起暧昧联翩的动作却在他不带分毫感情的动作下丧失了原本的色调。 他定定地看着她,漆黑晦涩的瞳眸暗不见底。 连唇色都淡的几近化开的黑衣少年与她分开了唇瓣,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轻弱的仿佛胸腔中煽动的呼吸,微不可闻,却不容忽视。 “你的鲜血会让我记住你,并找到你。” 迟墨并未将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 毓苏琉也并不在乎她的想法。 他从孩提起便被孤狼教养长大,自由生活在狼群,一向都是秉承强者为尊的自然法则。 一直到之后他被收入百不存一的杀手盟,踩踏着同伴的鲜血和尸体拥有活下去的权力。 旁人的意见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 一如野狼的半截鬼面的黑衣少年的世界中只有命令和服从,只有活下去。 因此,即便是被胁迫——但迟墨仍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救我一次,我予你一命。 毓苏琉就是如此简单的思维方式。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修罗刀。 阴森可怖的半截鬼面已经磕开了一个口子。 他起身,手上的刀光被夜色冲淡,无色的眸子下意识地寻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我会来找你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黑衣少年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迟墨立即拉开了地图。 【可攻略角色·杀手盟少盟主毓苏琉】 迟墨一顿,便看到属于南久卿的那个绿色小点一动不动。 她略一挑眉,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出奇碰到的全部都是头衔背景深厚的人。 一夜无梦。 第二天迟墨起床的时候发现摆在桌上的砂月花开花了。 她定定地看了那花许久,这才将自己身上那一身沾了土尘的青衣换下,随意挑了一身花时暮派人送来的红衣。 花时暮不知道哪门子的想不开,自己酷穿红粉就算了,给她送来的衣服也全部都清一色的红色和粉色。好在款式琳琅满目,并不十分暴露,不然迟墨一定用剪刀把他送来的衣服全部都剪了。 迟墨对穿着打扮这方面都没有太大的热情。 她随手换上了一件看得过眼的红衣,等着为她端来洗脸水的侍女前来。 洗漱完毕后,她用沾水的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跟你们教主说,我对他的媚毒已有几分把握。” 伺候她梳洗的侍女一言不发。 半柱香后,花时暮便来了。 迟墨一身红衣,怀中砂月花红如火。 她素来的清冷如飞雪的容颜犹如天光雪影,在浓烈如火的红衣和花朵的烘托下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一般。 “教主果真好速度。” 淡漠凛冽的眼眸和冰冰凉凉的语调将他的意识换回。 花时暮勾唇浅笑,身后衣袂飞决将他的失神遮掩的了无痕迹,“本座自然是想念鬼医得紧。闻鬼医有吩咐,可不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听到这样漂亮的话,迟墨也毫无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今日便可解毒,教主意下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存了个档。 花时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迟墨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然而在那短暂的错愕之后就是无止境的狂喜。 他因身上的淫|毒而受困十多年,如今,终于有人能令他解脱,这怎能不让人心生喜悦之情。 花时暮将目光落在迟墨的身上。 她的眼神从始至今都寡淡的如同亘古不化的山巅封雪,目光流转之间也只有无尽的冰冷。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回看了过去,说道,“话虽如此,我却也只有一半的把握。” “一半?” 花时暮沉吟,“若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呢?” 迟墨冷笑了一声,“那么便只有三分的把握。” 花时暮微微的眯起了狭长的凤眼。 长眉入鬓的绝世美人即便只是做出了这么一个动作,也有着浑然天成的难以言说的妩媚之态。 迟墨熟视无睹,只道,“拖久成痼。教主身上的不是毒,而是蛊。” “蛊——?”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我也只是曾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 迟墨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你体内的蛊性属阴,而男人属阳,你本该被植入蛊虫的那一天便死去的,然而你的功法属阴阴差阳错的反而救了你一命。然而这至多不过是治标而不治本,蛊虫仍是会在你体内的脉络与血管中游走,直至到达你的心脏。你与性属阴的女子交|合,也不过是将身上的一部分毒液导入她们的体内,这充其量不过只是延迟蛊虫进入你心脏的速度罢了。想来你近些日子也有所觉吧,与你交|合的那些女子压制你身上蛊毒的效果开始越来越微弱了。” 花时暮没有回答,脸上贯来魅惑人心的笑容也遁入唇角失去了踪迹。 迟墨给了一句话的总结,“你已经等不起了。” 于是花时暮没有再迟疑,拍桌定案,“你需要什么,我派人准备。辰时会有人来接你。” 迟墨也不客套,张嘴就将自己要的东西报了出来。 花时暮淡淡一抬眼,叫道:“冷临风。”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男子跪落在他面前。 “派人将鬼医所说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从现在起,你就守在她身边,保护好她的安危。” 冷临风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全部神情。 迟墨只听见他毫无起伏波澜的声音响起,“属下领命。” 听到这看似保护实为监视的对白,迟墨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抬了抬眼皮对着花时暮道:“教主慢走,我不送了。” 存档。 她的命反正是和花时暮系在一起了,此时不嚣张一点何时还能嚣张。 想来花时暮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纵然暗恨她的无礼也无济于事,只能忍下心中怒气转身离开了。 第9章 下章 换副本 辰时,一直环胸静立在迟墨身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如同睡着的冷临风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冷沉的面容迎着风,额发被轻轻吹开。 迟墨正研着墨,目光一扫,无意中便发现这位护法的眼睛竟是泛着幽幽的深紫的。 然而等他回头将视线对上她的眼眸时,她又骤然发现方才眼角余光一瞥而见的幽紫色眼眸又沉落下来,凝成浓浓的黑色。 “鬼医。”他摆开了手势,“请。” 迟墨并非好奇心十足的人。 她收回眼神,垂下眼神看了看自己手上还没完全研开的墨,应了一声,“走吧。” 小木屋在魔教驻扎地的边缘,背靠悬崖。 冷临风护着她走出屋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地图上属于南久卿的小绿点依然就在附近,但是却已经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个位置了。 她身旁应是象征着冷临风的小绿点则是微微有了变动。 【可攻略角色·魔教护法冷临风(?)】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迟墨看穿了一切的冷临风沉默地站在她身边。等到她终于看够了,他便走在她的前面,领着她向魔教深处走去。 看着四周越来越深入花时暮老巢的景物,迟墨总有一种羊入虎口的错觉。 魔教的总坛占了整个山头,而它的核心则是在森林的深处。 冷临风的脚步很稳,并不快,像是为了刻意符合她的速度一般。 迟墨一边将临头的丝萝拂开,一路行至密林深处。 走了十多分钟后,原本只及小腿的林木像是遽然抽长延伸,蓊蓊郁郁,犹如溪流汇聚而成的汪洋,目光所接之处都是成片的绿色。 阳光逐渐熹微。从他们的身后射|入,透过身姿,被林木遮天蔽日的阴影所吞没,映照出空气中旋转不定的浮尘。 又是过了十多分钟,迟墨觉得自己的脚走得都快没知觉了,魔教的入口总算是到了。 迟墨面上表情不显,内心却已轻轻地舒了口气。 毕竟在机器以辅助的方式掌控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情况下,运动已经开始奢侈了起来。 冷临风不知她内心所想,俯下|身一手横放撑在膝盖上,便将地宫的入口打开。 迟墨着实被惊了一下。 随后,冷临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将它燃起,而后对她道:“还请鬼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迟墨全无异议。 在走下台阶的时候,她又给自己存了一个档。 沿着台阶一路走下去,迟墨的视野也渐渐亮了起来。 冷临风吹灭手中的火折子,迎面一个红衣女子款款向他们走来,“冷护法可真是姗姗来迟,姚曼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迟墨正觉得这个女子长得很是眼熟,想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她突然冷不伶仃的一回头,倒是真把迟墨吓了一跳。 那女子不以为意,一身单薄纱衣,半透半遮诱人心弦。 她掩唇一笑,眼角眉梢尽是风流意,“我与鬼医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 于是迟墨终于记起这个血红小点了。 冷临风不给她套近乎的机会,问道:“教主何在?” 姚曼一笑,“教主在天居楼,特派我来迎接你们二位的。” 迟墨乘机打开了地图。 面前的女子仍是一个红色的小点,然而在那红点之上,却是让她不由微微抽搐了嘴角的字样。 【可攻略角色·千魔教教主之女姚曼】 迟墨:……系统你这么叼为什么不自己去攻略? 系统没回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迟墨把这件事记下了,准备出游戏的时候告诉阮铃。 而另一边,冷临风却还在和姚曼僵持着,“既然如此,我便带着鬼医前去天居楼。” 姚曼红袖遮面,掩唇轻笑,用眉笔在眼尾高高勾起的眼线流转着丛生的媚态,“何必劳烦护法呢。” 冷临风视而不见,“能为教主效犬马之力乃是教中人倾慕羡事,何敢以劳烦称之。” “哦——护法莫非是不信我?” 迟墨暗道:不管他信不信,总之我是不信的。 才上马车就敢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着她,一副欲除之而后快的眼神,迟墨表示自己脑子是不清楚才会跟着这种明摆着对她不利的人走。 当然,冷临风的回答也很给力,“不敢。” 他道,“属下与鬼医先走一步,圣女请便。” 说罢,他便回头微微偏了偏眼神,示意迟墨跟上他的脚步。 迟墨抬眼扫了姚曼一眼,随即又迅速地收回了眼神,跟在了冷临风的身后。 她毫不在意身后的姚曼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她的,左右与她不过是一场游戏。实在玩不下去了,大不了还能下线。 这么想着,她被冷临风引到了天居楼。 说实话,在这地下还能挖出这么一个精致飘渺的阁楼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尤其眼前的这个阁楼通体以竹木建制,清新典雅,以遒劲的楷体写着“天居楼”三个字的牌匾挂在正中央,显示着与花时暮本人截然不同的淡然。 等她走进天居楼,将楼内各色摆置收入眼中的时候,她越发的觉得这阁楼和花时暮大呼迥异。 她脚步一顿,正想问冷临风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就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头戴黑檀莲花冠的紫衣男子。 迟墨沉默了许久,才将眼前一袭紫色锦衣面容风流傲岸的男子和记忆中妩媚入骨的花时暮对应了起来。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但也不见得这么一件衣服就给差不多换了一个人的吧。 她心中如是想道,面上却只道:“敢问教主可将我的东西准备齐全了?” 他扬唇,原本带着与这天居楼相称的出尘之意在他眸光流转之间悄无声息的又换做了一番媚意,“那是自然。” 迟墨兀的默了:……刚才那感觉就当是她眼花了吧。 冷临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惯了他家教主抽风的模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就将她引到了一间门面上雕刻着梅花的小间。 小间的摆置与外面没有多大的区别。 博古架上是各色的古董。 左手边的书桌几案上堆满了她需要的东西,右边搁着一个放满了热水的木桶,中间用以一扇玉屏隔开。 迟墨几步走到了桌案前,拿起上面放置着的一个针包。 她摊开来一看,一共一百零三枚长短不一的毫针插|在针囊中。 迟墨虽说阅历短,但却生养在药林世家,家里人学的都是中医。她有模有样,也学了中医。因此,她也是格外能看出这套毫针的珍贵之处。 花时暮轻笑一声,问道:“可满意。” 迟墨点头,坦诚道:“心满意足。” 于是花时暮又问道:“你一人可够?” 迟墨又是点头,“一人足以。” “那好。” 花时暮解开盘扣脱下外衫扔在了屏风上,“冷临风,你在门外守着。”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迟墨不由看了他两眼。 要知道,医者救人命,亦可在转念之间夺人命。 迟墨不信花时暮身为一教之主真能对只见过几面的她信任如斯。但这毕竟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只是一个医生罢了。 此刻,她除了竭尽全力去取出他体内的蛊以外,其余的事情并不是她所能干涉的。 而冷临风历来是为教主有命,不敢不从,回道:“是。”便就不再说一句话,径自出了门守在了外面。 迟墨并不在意房间里有几个人。 她点起了桌案上的灯火将手上的毫针都烤了一遍。 脱去一身紫衣的教主大人身上这就只剩下了一件中衣。 迟墨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收起火上烘烤的毫针转而插|进针囊,淡淡的说道:“把衣服都脱了,跳进木桶里泡着。” 她看向他的眼神死水微澜,没有一点的波动,仿佛便只是看到了习以为常的景观,了无多余的情绪。 花时暮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情绪,“鬼医倒是对此颇为轻车熟路。” 他一手扶着头顶的莲花冠取出了固发的笄,缓缓地将黑发散了下来。 流泉似的长发在他的指尖散开,如泼墨般的淋在他的肩头和胸前。 迟墨老神在在,扬起手中寸长的毫针回道:“医者眼中不分男女。” 这是每一个医者最需要知道的。 每一个患者在医者的眼中都该一视同仁。 若真的要讲究男女授受不清,那妇产科的男医生都该被拖出去枪毙一百次。 但即便如此,那些以平等为借口的恶意猥|亵异性的医者确实是该拖出去千刀万剐。 她的哥哥曾告诉她一个医者,医术是否精湛并不是主要。心中可有丘壑,可懂医德,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花时暮不知道这些,只是冷笑了一声毫不怜惜的扔掉了手上的莲花冠,而后脱去了身上的衣裤便将自己沉入水中。 迟墨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毫针来回反复两遍消毒。 她神情寡淡,一身红衣却如火如霞,令掌下的灯火都不住地倾倒向往向着她的方向摇曳起来。 花时暮整个人沉在青黑色的水中,水面时不时地翻滚起一个充满了恶臭的气泡。 他撑着脸靠在木桶的边缘,一顺不顺的看着她,无端地出声叫出了她的名字,“鬼医迟墨。” 迟墨根本不看他,只说:“教主可有事?” 花时暮勾了勾唇角,“鬼医这名号终究是不够响亮,不若换成魔教教主夫人——如何?” 迟墨险些掐断手中的毫针。 她心一慌,下意识地就给下线了。 然而刚一下线,她突然又冷静了下来:就是个游戏,而且也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 这样想着,她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莫名其妙的有点大,莫非是因为被弄死太多次了,如今被教主这么一告白,条件反射的产生了恐惧心理所以才下线了? 迟墨向来是想不明白就不想的那种性子。 为了不让阮铃发现她中途下线,迟墨于是又重新登回了游戏。 于花时暮而言,迟墨只不过是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便又恢复了常态,甚至更加的冷淡。 他仿佛能从她的身上,看出那一层一层,紧紧将她整个人乃至整颗心都包裹在其中的寒冰。 “我拒绝。” 以孤独为底色,冻结了整个世界的色彩的女子如是开口道。 她虽是浓艳的仿佛一出朝霞的红衣,眼神却刻意无意的冷着,纵然令人神往,却又望而生畏。 温暖的灯火被她的冷淡所冻结。明与暗的交界,她静默而立,无悲无喜,仿佛已被隔离到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一个世界,没有他,亦没有她。那双眼睛唯一盛放的,也只有死在回忆中的那么一个人——然而于她本人而言,他却永生不灭。 从此,再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唤醒她。 她犹如茧丝自缚的飞蛾,沉睡在一个被编织出的美梦中。 ——流霞尽处,不是天涯。 第10章 可攻略角色 花时暮突然的有些不甘心。 就算一开始那句魔教教主夫人只是玩笑而起,想看他变脸的心思多余其他。 然而,他却是真真正正的——将她在意了起来。 从最开始见面起,那个一身青衣,面色素冷的女子。 更何况,被拒绝了是一码事。 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而被拒绝,这又是另一码事。 没等花时暮开口,迟墨便给自己存了个档拿起银针和身边的其他东西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随即,她用布巾包住了自己的长发,绑起衣袖,抽出一枚银针刺入他的穴道。 花时暮顺势闭上了嘴。 迟墨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光|裸的皮肤。 她对认穴并未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为了防止一不小心刺错穴位的这种囧事发生,她用带着一丝薄茧的指尖划去脊背上沾染的水珠,不带一丝风花雪月的慢慢地按压着他的穴位和关节。 花时暮轻哼了两声,干脆的闭上了眼睛。 他又不是柳下惠,在这暧昧流转的房间里被一双恍若柔软无骨的手抚摸着裸|露的背部,心里有些想法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身中淫|毒,有些事情比其他男人更是要拿把持。 但现下的情形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迟墨从容不迫的下针。 虽然花时暮是她第一次真人实验的小白鼠,但是迟墨有着无数次的在假人身上的练习,因此花时暮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迟墨一边按着系统之前给的方子下针,一边吩咐花时暮运功。 花时暮依言照做。 迟墨将一枚毫针刺入她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处,而后收手点燃了一直放置在手边的熏香。 第一个阶段于是就结束了。 “一炷香后,你收回内力,我用银针渡你……” 她突然不说话了。 花时暮睁开了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这个味道——” 迟墨轻轻地嗅了嗅,“我要的熏香并不是这个味道。” 随即,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花时暮在迟墨提出这个香味时便已经生起了警惕之心,但无奈还是吸进去了好几口,一时觉得头晕眼花,幸好手疾眼快的扶住了浴桶的边缘,否则真是要直接脸朝下摔进浴桶里喝上几口自己的洗澡水。 迟墨看着他,心里头无端多了几分不妙的猜想:假如这个游戏的编剧脑洞和阮铃一样的话,那么接下去恐怕就是恶毒女配的登场,然后开始年度感情大戏并弄死女主。 一身红衣雪肤珠围翠绕的姚曼走了进来。 迟墨:……都是套路。 丝毫不察自己是套路的姚曼对着光裸着坐在浴桶之中的花时暮笑着,盈盈眸光睇来,软软莺啼道:“教主。” 花时暮毫不领情,张嘴就道:“给本座滚出去!” 看着姚曼瞬间惨白的脸,迟墨表示自己略心疼。 而后她看着姚曼猛地瞪向自己的眼神,就把刚才的心疼都化作了对自己的心疼了:她招谁惹谁了……? “想必,就是这小贱人勾引的教主魂不守舍的吧。” 她微微一笑,因阴鸷而微微眯起的凤眼带着开刃的刀锋般的狠厉,“若是我毁了她的容,挑去了她的手筋脚筋划烂了她全身的皮肤——教主你是否还这般的喜爱她呢。” 若有若无的轻叹和刻意拖长暧昧的尾音无一不让迟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以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花时暮眼神一凝,正欲所动,头却更加的疼痛,只能咬牙呵斥道:“姚曼,你胆敢给本座试试!” “曼儿都敢为教主下‘相见欢’,为何不敢做这事呢?” 迟墨:……她是不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迟墨的视线莫名的有些游移。 然而花时暮却不显得意外,“果然是你。” 姚曼一愣,“教主一直都在怀疑我吗?” “我掌管整个魔教,不敢提什么功绩,却也护得整个魔教周全,能在这种情形下还依然对我出手的,怕也只有心不死的异教徒了。而你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学的又多是偏门旁道,十步百毒,我防你不及,教中除我之外也只有你是最名正言顺的下一任教主了。” 他看着她的眸光冰冷,就连原本凝在眼眸深处的春|情此时也都变作钢刀,刀刀刺在她的心口。 姚曼的神情有些无助,“不,不是的……” 她说道,“曼儿仰慕你啊教主!” 迟墨:……这天雷狗血的情节。 她都已经不难想象出青梅竹马一朝覆灭恩爱成仇的故事了,阮铃已经写过很多种了。 然而没等姚曼将自己和花时暮的过去交代出来,她就干脆地一眼瞪向了就算不受这熏香控制也完全无法逃跑的迟墨。 “但是这个小贱人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 “恕我直言,姚姑娘。” 迟墨淡淡的开口,清冷的声线毫无波动,仿佛不曾被眼前的一切所感染,“你暗箭伤人在前,背后偷袭在后,又当众辱骂与我。贱人这个词,与你才是□□无缝。” 迟墨并没有一动不动任人骂的癖好。 反正看样子,她注定是要被这姑娘弄死了。那在死后读档前,让她要些回报总也是可以的吧。 “闻言老教主是您的父亲,是花教主的师父,而花教主乃是弑师登位——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您当真是别树一帜。” “闭嘴!” “既然您不喜欢听,那我便换一个。闻言您与花教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您却对自己倾心爱慕之人下蛊,迫他性命,使他为保命周全在不同女子的床榻间。看来,弑父一事反而是为您带来了海一般宽阔的胸怀。” “啊啊啊啊啊!我让你住嘴!” 看着姚曼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止是花时暮,便是连迟墨都是心情大好。 “那么我就再为姚姑娘换一个话题罢了。” 迟墨正这么说着,一脸呲目狰狞的姚曼就直接一掌扫了过去,然后掰开她的嘴塞进了一粒黑色的药丸。 “你若真这么想说,那就下地狱去说吧!” 说完了这一句话的姚曼又是狠狠一脚将迟墨踢开了。 迟墨抱着被踢的肚子,又感叹了一下调低了痛觉的好处,耳边就骤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迟墨费了好半天的劲抬起头,这才发现是姚曼撞翻了屏风。 “姚曼,你给她喂了什么!” 姚曼吐了一口鲜血,笑着抬起了头,虽然脸是对准了花时暮,但是眼神却是看向迟墨的,“是天心海棠啊。” 她笑道,“她没救了,她注定要去死的。” 迟墨一愣。而后出乎姚曼意料的——她笑了。 这个一直以来就仿佛游走在梦境边缘的红衣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 “多谢。” 她这样说着,哀凉冷淡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光。 那么触目惊心,那么惊心动魄——美丽得令人无法直视。 然而那么明媚绚烂的笑容,这个向来在父亲的呵护下无忧无虑、恣意任性的红衣女子却觉得无端的想哭。 姚曼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可是在那个女子的笑容和眼神中,她却又觉得——自己是对的。 第11章 凉薄若剪纸 迟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很长很长的梦。 关于她的小时候。 然而等梦醒了,她睁开双眼看到头顶刻着花纹的红漆木,她才发觉——她已梦醒。 “哦,醒了。” 带着哈欠声的一道男声先她起身的速度一步,传到了她的耳中。 迟墨一怔,凉薄如雪的面容上却不曾有过半分消融。 她起身,不曾束起的长发就随着她的这个动作而散了下来。 迟墨下意识地垂了垂眼眸,接着,便愣住了。 那拂落在她胸口的长发不复往日流墨般的浓色,已全部褪成了如雪一般的颜色。 一身黑色锦衣华服眉眼疏冷的青年唇角半扬着看着她,似乎是等着欣赏她亦或不敢置信亦或绝望的神情。 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身红衣,眉眼却比山峰之雪更加冷漠的白发少女最终也只是轻抬着下颚,长发从轻捻着的指尖如流水落花一般的滑落,悄无声息的落在下唇之上,归于肩口。 面容姣若女子般秀丽的黑衣青年眸光微转,沉如墨玉一般的眸底便不经意的旋开一圈幽紫色。 机智如迟墨偏过眼看了他许久,开口道:“冷护法真是好生有童趣。” 被戳破了身份,黑衣青年面容和神情也不见得出现一分一毫的波动,仍是半笑半露的,便是连笑意也只是由唇角轻含着,看不太分明,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觉他应是笑着的,而非唇角天生是扬着的。 “哦,怎么说?” “若非不是不服老,冷护法也没有必要换下一张脸将我带来这一处陌生地与我玩猜猜你是谁的游戏吧?” “你为何不觉得这是我的真实面貌呢?” 头佩草青莲纹玉冠的黑衣青年这样说着,轻轻的偏了偏脸。 他的衣摆随着他落下的话音在她的面前转开一个曼丽的弧度,边摆上银色的边丝用以繁复的手法将祥云的纹路和牡丹的图案并和在一起,描绘出一卷难以言说的又极为瑰丽的样式。 迟墨不做声,然后打开了地图。 地图的左上方是楷体的字样【副本·永蛰谷】。 而位于代表她的金色小点旁却有两个绿色小点。 一个稍远,一个却近在眼前。 稍远的那个没有任何注释,近在眼前的那个则是如此标注的。 【可攻略角色·武林盟主苏华裳】 迟墨:……长知识了,头一次知道一个正派的武林盟主能够阴过魔教教主,这确定不是哪里来的反派boss吗? 无人能解她的问题。 唯一能够解答的人却只是含笑着看着她,问道:“你不问我究竟是谁吗?” 迟墨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见她不答,苏华裳的唇角反倒是一弯,“你不问我缘何会装作魔教护法的样子出现在花时暮的身边吗?” 迟墨还是不回。 苏华裳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就不问问自己为何一夜白发吗?” 于是迟墨终于开口了。 然而,从她口中问出的问题却是,“我何时归谷。” 苏华裳笑了起来,“鬼医迟墨——哈哈哈——鬼医迟墨!” 他笑着,如花时暮一般比女子更加清俊的轮廓却透着与花时暮截然不同的狠厉,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危险和逼人的压迫感。 他与花时暮虽同是比女子更加出尘的面容,但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如鹰如狼如凶禽猛兽,而花时暮却更像是一条阴晴不定让人没有半点安全感的毒蛇。 虽说,在迟墨眼中,他们两个半斤八两看起来一概都不是什么好货。 “鬼医迟墨,当真有趣,倒是不枉费本盟主千辛万苦的将你从魔教中救了出来。” 迟墨冷笑道:“如此说来,迟墨倒是要多谢盟主的救命之恩了。” “迟墨姑娘何必客气。” 苏华裳却打蛇随上棍,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轻笑,“都说救命之恩重如泰山,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可是?” “是又如何。” 迟墨不以为意的抬了抬眼皮,“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但凡是人都需懂投桃报李之义。然而这并非说是对一切挟恩求报之人千呼万应。盟主心高,迟墨攀附不起,还请您另请高明。” 求她帮忙可以,那就拿出求人的态度来。 苏华裳神色不变,似笑非笑,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金算盘。 这算盘两个巴掌大,精致耀眼,竟是纯金打造而成。而上头的珠算子颗颗匀润玉亮,磨面光滑,全是由玉石锻造而成。 苏华裳一抖算盘,一双修长的手指就将珠子拨的飞快。 “不顾危险潜入魔教探底,一千金。见义勇为冒天大的风险将你带出魔教,一千金。不顾魔教追杀将你安置在这里,一千金。救你于水火,一千金。救你之命,一千金。浪费了本盟主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一万金。总计,一万五千金。” 他的食指猛地将算珠子往上一拨,珠子与边框就发出了一声脆响,接着,他笑了起来。 不是淡如云烟的那种了无痕迹的笑,唇角划过的弧度随时带着几分慵懒,但一眼就让人觉得他是在笑。 “迟墨姑娘,那么你是现金呢还是银票?” 迟墨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她道:“我原竟不知武林盟主也是这般趁火打劫,爱财如命之人。” 苏华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姑娘客气,苏某年幼,还需磨练才行。” 迟墨:……我没有夸你。这到底是哪里出来的假冒伪劣的武林盟主? 迟墨完全不怀疑苏华裳武林盟主的身份。毕竟有系统为证。 她不知道的只是苏华裳这个人罢了。 而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包括非武林人士,却都知道武林盟主苏华裳风姿胜月,凉薄如纸,阴辣残忍,重钱不重义,为了钱什么都能出卖。 他比魔教更像魔教,却当上了正派武林之首,一呼万应,天下英豪,莫敢不从。 第12章 不知柴米贵 迟墨冷眼看着他。 苏华裳默不作声,只是笑着。 “你待如何。” “在下偶然侥幸,曾阅一本医书古籍,上有天心海棠的制法。” 迟墨果断的想到了她被喂下之后的那颗药丸。 “服下天心海棠之人会陷入极度兴奋的状态,脸色绯红,并且伴随着出汗的迹象。同时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足阳明胃经,这三处经脉会有隐隐刺痛,接着疼痛逐渐加深,先是蚂蚁噬咬的痛感,随后是刀子剜肉的痛感……在此同时,内脏也会出现溃烂迹象,眼前会出现令本人最为畏惧的幻觉。他们终将长眠在幻觉中,带着极致的恐惧而死去。” 说完这些类似科普的话,苏华裳朝着面无表情的迟墨微微一笑,阳光的阴影落在他的唇角,半明半灭。他继续道,“天心海棠毒霸武林数年,从未听说过有一人生还,亦未听说过,有一人因此白头。” “……是吗。” 阖上眼避开了他的眼神,她的回答毫无起伏。 如梦游人一般苟延残喘在这个世界的红衣女子随即又睁开了眼。 她的眼眸黑而深,虹膜上游离着散漫的光。 那些光那么的耀眼,而她的眸子却那么的深。 所有的光溶在她的眼中,却唤不回她眼中一分一毫的生机。 苏华裳突然的想到手下探子呈报于他的资料。 他想起云清岚救治她时,如是道:“安之,纵然给予我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技,我也无法拉回一个将死之人的心。” 但是,世间真的会有这样的感情吗? 至死方休。至死不渝。 苏华裳蓦地没了继续戏弄她的心情。 他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遽然收起了笑容,不待多说便转身离开了。 迟墨一愣,觉得他说不定会杀个回马枪。 然而她又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等到苏华裳再回来,反而是一个梳着两个包包头一身青衣婢女服的小姑娘端着水进来说是要给她梳洗。 迟墨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地图,继而一僵。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避开了小姑娘要伺候她的动作,自己将毛巾浸在水中拧干擦了擦脸。 而被她可以忽视的地图上代表着小姑娘的绿色小点之上却如是写着。 【可攻略角色·府中丫鬟君昭】 迟墨:我不是百合我不是百合我不是百合。 暗自在心里默念了三遍之后,迟墨总算是接受了小姑娘给她换衣服的要求。 小姑娘的年纪看上去并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格外的活泼。 就算迟墨全程都是不说话冷漠脸,她也保持着良好的服务素质,脸上带笑,让人一看心情就很好。 迟墨挑了一件衣襟上绣着鸦青丝线的花草纹饰的黛色褙子。 小姑娘服侍着她穿好,将她胸前的白色系带打成了一个优美的蝴蝶结,又为她束好了勒帛。 于是之后的一整天,迟墨都没见到苏华裳。 而小姑娘君昭也不知道是否是收到了他的授意,竟带着她将整个府邸都逛了一个遍。 曲径流水,雕窗匾额,楹联书画。 雨醒诗梦来樵叶,风载书声出藕花。 整个宅子都尽显风雅和大气。 迟墨看着,只觉得这或许又是一个和花时暮一样的精分。 她正这么想着,身边的君昭却突然的停下了脚步。 君昭的脚步声重重的,顿在她身侧听起来倒更像是警示。 迟墨抬起了头,却正好看到了远子里一身黑衣负手背立的苏华裳。 她和君昭此时正站在架在池塘上的跨桥上。 桥下婷婷的荷莲灼灼娆娆,盛开在岸边的牡丹却更加的浓艳。 迟墨扶着桥栏刻着鱼戏莲叶的红木扶手。 她没有武功,完全听不到数里之外的苏华裳说了什么。 她只是看到另一个与他同样身着一身黑的青年跪在他的身后。他们之间似是说着什么,而后苏华裳伸手,一只白鸽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掌一翻,便将那白鸽轻轻地捏在了手中,再一摊手时,那鸽子便顺着他放开的手掌直直地掉了下去,显然是死了。 迟墨一怔。那跪在他身后的黑衣青年更是一怔,随即身体就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那种抖动的频率便是连她也看的无比清楚,看起来很有电动马达机的感觉。 于是迟墨对身侧的君昭道:“走吧。” 她才一说话,苏华裳便将眼神投向了她这边。 君昭跟着就跪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全收,身体也有着微微的颤抖。 迟墨侧目。 苏华裳足尖一点,越过了湖面便站在了她的面前,“迟姑娘可是逛完了这宅子的其他地方?” 迟墨看了看他,点头。 “迟姑娘觉得这宅子如何?” 迟墨道:“大气从容,价值连城。” 这样的府邸绝非一朝一夕便能建成。 它的每一处摆设,每一处屋檐飞角的弧度都是由千年的时光沉淀下来而特有的美感。 “可不是!” 苏华裳很是认同。 他拿出金算盘就开始划拉起来,“啧啧,看看那处飞雪流泉,卖了多好。还有那些花花草草竹子什么的,就是砍了做成桌椅也是有的回扣,摆在那里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浪费。还有这一池的锦鲤,中看不中用,刮了鳞片都不见得好吃还生生的要百两金。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富贵尽出败家子。” 迟墨:…… 苏华裳拨弄着手中的玉珠子,话锋突然一转,“虽是这么说了。可,迟姑娘,这宅子的风景倒是决胜他处吧?” 迟墨表示自己有不好的预感。 没等她说话,苏华裳就将算盘珠子一打,唇角扬起格外凉薄的笑意,“不知这里里外外的观赏游览费,迟姑娘打算出多少呢?” 迟墨:她就知道。 第13章 谷主云清岚 都说借高|利|贷是利滚利滚利。 在迟墨看来,苏华裳这坑钱的方式比之收高|利|贷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只是陪着她游了一圈宅子他就直接又给她算上了千两金的债。 晚时用膳的时候死坑钱的苏华裳跑来跟她拼桌一起吃了。 他一面给她布菜,一面指着饭桌上各道珍馐佳肴说出了各自的名字和价钱。 迟墨无语,“不敢劳烦盟主。” 苏华裳对着她一笑,“何来劳烦一说,反正是要钱的。” 迟墨当即收筷,“那盟主还是令人撤了吧。” 苏华裳夹了一筷松鼠桂鱼到她碗里。 裹着酱汁的鱼肉瞧着热气腾腾的卤汁,用斜刀切成花刀的鱼肉向四面八方散开,炸好后又在上头淋了葱花和松子。 他道:“索性这盘子菜也不过是附赠的。” 迟墨看他。 苏华裳又一笑,对她道:“我可不比这一桌的菜更加的值钱?” 于是迟墨懂了:他在陪客。 “盟主日理万机,迟墨怎敢打扰。” “不打扰,反正是要钱的。” 然后苏华裳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椒盐排骨。 迟墨:…… 最后她还是吃了。 既然已经是被苏华裳算在账上了,那么不吃白不吃。 这顿饭从总体上看还是挺宾主尽欢的。 吃完了饭后便有侍女上来将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又端上了早已泡好的茶水。 迟墨本对品茶这一方面并不甚解,但是多亏了家里有个颇好喝茶的父亲和精通茶艺的兄长,耳濡目染间也是懂了不少的知识。 被放在面前的茶水汤色明亮透明,淡淡的茶香随着氤氲的雾气扑鼻而来,只是光从色泽和香味而言便已是察觉到了不凡。 “西湖龙井。” 苏华裳将茶盏推到了迟墨的面前,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五百金。” 于是本想去端那杯茶的迟墨手一转,将他揭开的茶盖又盖了回去,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苏华裳不以为意,用手撑着脸就冲着她萌萌一笑。 然而那笑在迟墨看来却像是说:知道你现在不好受,我也就开心了。 迟墨默默地别过了头,就在此时,她在门槛处看到了一尾月白的衣角。没有多余琐碎的图案,干干净净的,宛如一牙浅浅的月色。 而后大开的房门就被敲了敲。 以指作势轻叩门扉的如玉的青年出声问道:“我可进?” 苏华裳笑了。 这是一种更外真切的笑容,甚至比白昼更加的绮丽、丰实。 “谨之还是如此的规矩。” “也称不上规矩。” 一身月白长衫的青年眉目萧疏。 他敛了敛袖,便只是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都透着温润,干净柔和,犹如林间匪玉,遗世独然。 被苏华裳称为“谨之”的青年如是道,“这不过是对主人的一种尊重与礼节罢了。” 苏华裳深知自家发小较真的性格,不欲与他争,便懒懒的回道:“是是。” 而后他伸手一指迟墨,祸水东引,“这便是你先前救的那位迟墨姑娘。” 话题就这样被转开了。 表字谨之的云清岚如苏华裳所料那般将眼神放在了迟墨的身上。 迟墨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这倒不是说云清岚的样子太丑。 平心而论,如果将她见过的异性做一个容貌排行的话,云清岚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干净了。 当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你时,那种纯然旁若无人的视线便会让你觉得在他的眼中除你之外再无其他。 而当这种因过分专注而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的眼神是很考验一个人的自持力的。 尤其是异性的。 迟墨虽是在某些地方迟钝了点,却也不算无可救药,因此她移了移视线,避开了云清岚的眼神。 “迟姑娘。”云清岚向她行了一礼,没有表现出对她的白发一丝一毫的震惊,“先前清岚侥幸试用姑娘瓶中药丸令姑娘暂脱凶险之境,然天心海棠毒性霸道。若是姑娘愿意,可否让在下为你诊脉,再度确诊一二。” 迟墨答应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爱人不自爱。更何况冲着对方这态度,她也是一定会同意的。 见她应下了,云清岚便慢慢地从门外进来了。 他的步子并不急,每一步间都沉淀着只有时光和金钱的堆砌才能造筑的从容与典雅。 苏华裳端起桌上的茶水,轻笑着抿了一口。 云清岚看了他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一杯原封未动的茶水。 苏华裳于是伸手拿起了那杯属于迟墨的龙井茶,笑着看了她一眼,“五百金哦。” 被看的迟墨:…… 没等她说话,云清岚便已抬起手。 月白的衣袖滑下,露出了一截苍白的手腕。 云清岚将自己指尖轻轻地按在了迟墨跳动的脉搏上,说道:“五百金,我来给。” “谨之的话要一千金。” 苏华裳瞬间改口。 于是迟墨和云清岚同时看了他一眼。 苏华裳无辜的回道:“反正谨之你钱多嘛,就当救济我这个一穷二白又没什么权利的盟主了。” 话毕,他端着茶水又是喝了一口,眼神中的笑意仍是凉薄无比,透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危险。 迟墨很快就收回了眼神。 除非有求于她,否则苏华裳这种人不是她能够惹得起。 然而即便是有求于她,苏华裳也势必不会让自己位于弱势。 这边俨然是与花时暮不同的一处。 花时暮能狠能毒能阴辣,却不够狠、不够毒、不够阴辣。否则他也不会将前教主的遗孤还放在自己的身边,结果反而是被咬了一口。 云清岚却开了口,“安之。” “什么?” “你打扰到我出诊了。” 迟墨下意识接口,“一万金。” 苏华裳:…… 第14章 你救我一命 最后苏华裳也没给出一万金。 他落落大方的——把迟墨欠他的债给划掉了。 迟墨:呵呵。 云清岚给她把好脉后,表情顿了下来。 沉吟片刻,他苦笑道:“迟姑娘脉象平和,清岚无能,看不出什么异常。” 迟墨收回手,神情是一种倦怠已久的淡漠。 “这是好事。” “确实该是好事。” 云清岚看向她的一头白发。 有了君昭,迟墨不再是着青衣时那样简简单单的将及腰长发仅用一根头绳系起。 君昭将她的长发梳起。 一头如雪的白发间插|着一支金累丝的双鸾点翠步摇,嵌着珍珠的流苏从她耳边缓缓垂下,各色精致簪花星星点点,却将她的发色衬得更加寂寥。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 “是清岚无能……” 迟墨摇头,“不管公子的事。” 而后,她看向了云清岚。 那双一向将所有情绪和波动都隐没在最深处的黑色瞳眸第一次的流露出了些许笑意。极浅,极淡,却如荆棘丛中的玫瑰,在绽放的那一刻有着不容忽视的铭心刻骨的绝美。 只有懂得眼前青衣女子那挹郁入骨的孤独,才更能懂得她骤然笑起来的绚烂。 那是比烟火与花朵盛放的刹那更加短暂的一刻。 同样,却也是比那更加美丽,也更加无法挽留的一刻。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迟墨,突然的,他伸手,挡在了她与云清岚中间。 面对友人困惑的眼神,他一挑眉,回道:“一万金,便让你见她笑一次。” 迟墨:……这人什么毛病。 云清岚:“笑亦或是不笑,看亦或是不看,我想,这都是迟姑娘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法多加置喙。” 迟墨点头。 苏华裳却回的格外的理直气壮,“我救了她的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所以她是我的。” 迟墨:“……” 迟墨:“若是我没记错,方才苏盟主已经将我们之间的欠条一笔勾销了。” 苏华裳冷哼了一声,“你记错了。” 这下连云清岚也不免无语了。 苏华裳这一副小孩子被抢了玩具的表情是闹哪样? 迟墨嘴角微微的一抽,而后就要打开他隔在自己面前的手。 就在她的手掌要落到苏华裳的手背上时,云清岚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不可。” 他这样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清隽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担忧,将掌中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 苏华裳也悄无声息的放下了手。 他将挡在他们之间的左手背在身后,削瘦的身形遮住了身后射入的稀疏的阳光。 迟墨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眼睛却被他站在阳光底下而显得有些膨胀的阴影缓缓的覆盖住。 他的笑容隐在这一瞬间的光影交接中,半明半灭,就连唇畔的弧度也被这模糊的影子剪得支离破碎的。 “我还有些事,便不多留了。” 话毕,苏华裳便离开了。 迟墨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云清岚松开了她的手后却也只是礼貌性的一点头,便再也没有什么想多说的了。 好在迟墨并没有什么好奇心。 都说好奇心害死猫。 迟墨并不想当那只被害死的猫,便索性岔开了话题又问起了天心海棠。 从云清岚那里,迟墨知道了所谓的武林至毒三甲。 其一是十里优昙罗。其二是流光曳雪。其三便是天心海棠。 这些毒|药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毒性却一个比一个烈。 听完了云清岚的科普小课堂后,迟墨实在是好一阵感叹。 而云清岚也很是感叹,“说实话,即便是天心海棠——能从天心海棠之下死里逃生的,清岚阅尽书籍,平生所见,也只有迟姑娘一人。” 身为永蛰谷的谷主,云清岚这一句话绝对是不含任何水分的。 江湖中人谁都知道一教二谷三毒,四医五家六阁。 一教不必多说,便单是指魔教。 二教则是神医谷与永蛰谷。 三毒分指十里优昙罗、流光曳雪与天心海棠。 四医便是鬼医迟墨,无雪公子南久卿,永蛰谷主云清岚,以及长居神医谷的迟墨的便宜师父。 五家是京城五家,从最首的云开始,而后是苏、穆、安、封。 六阁则是江湖中的消息源地,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六阁。 “迟姑娘玉瓶中所装何药,竟有这般的起死回生之效?” 于是迟墨心情复杂的看着那个时候毒死了她五六次的药丸。 “百毒丹。” 云清岚将她念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百毒丹……” 迟墨点头,按照系统的解释将这丹药的效果解释了一遍。 接着,云清岚请求她将她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 被极力按捺住的声音带着一些莫名的喑哑。 迟墨重复,“可解百毒。” “百毒……” “是的。它的效果你也应是在我的身上看到了。” 看着迟墨虽是冷淡却不似作假的目光,云清岚迟疑再三,最终还是闭了闭眼,说道:“请迟姑娘割爱,予我……”一粒丹药。 尚未说完,他便骤然收住了话语,仿佛是觉得颇为尴尬。 诚然,向一个孤身又无依无助的姑娘又刚是被自己所救的姑娘讨要如此珍重的东西,实在是有几分挟恩强迫的感觉。 在迟墨看来,与苏华裳本质天差地别,乖巧如云清岚会如此表现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下一秒,他就突然感到自己方才握住迟墨的那只手又触及一个熟悉的温度。 迟墨抬起他的手,而后没有半分犹豫的将价值连城的丹药倒入他的手中。 在回忆中固执孤独并遗忘温柔的青衣女子偏过眼神看了他一眼,耳边的流苏随着她冷冽的轮廓遮住了潋滟的眸光,以浓烈无比的方式盛开在他的眼底。 “你救我一命。” 她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一直等到掌心里冰冷的丹药完全的染上了他手心的温度,云清岚才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她不问,亦不多言,就这样轻易的将丹药交给了他。 “多谢。” 他的眸中闪着光,最终沉在口中的话却只有这么一句。 第15章 殊途而同归 迟墨无心知晓云清岚向她讨去的那粒丹药作于什么用途,云清岚亦没有告诉她。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可说与不可说。 万事不可强求,没必要苛刻自己所求不得的。 迟墨倒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虽然不知苏华裳是何做想,但是他并不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这整个宅子美轮美奂——锦帐开桃岸,兰桡系柳津。鸟歌如劝酒,花笑欲留人。而她徜徉其间,只觉得眼花缭乱,满园乱花迷人眼,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云清岚也每天都会来报道,他看起来似乎对她的一头白发很是耿耿于怀。 迟墨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云清岚微微一笑,应下了,却仍旧我行我素。 不过迟墨倒是从云清岚的医术中获益良多。 迟墨本以为游戏中的医术会与现实世界的迥然大异,却没想到两个世界的医术虽是在某些方面不同,但在总体上确实有迹可循,左右相依。而那少数不同的方面也为迟墨提供了许多的新想法,加深了她对医术的见解。 大道万千,殊途同归,百虑一致。 苏华裳时不时地也会来。 他看起来很忙,来时的规律无处可寻,去时的踪迹悄无声息。 对此,云清岚解释道:“安之最近很忙。” “哦。”迟墨点点头,表示理解。 而后他们都没再说苏华裳。 云清岚提起了神医谷的银针八渡。 “曾听闻唐谷主的银针八渡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今太后病死垂危之际,便是令师引渡银针八渡,方从鬼门关救回太后,着实令人生畏。” 唐谷主指的就是她的便宜师父。 迟墨是半路出家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所谓的银针八渡,便道:“在其位,谋其职。想必师父所创这套针法本意也并非是让人膜拜。” 话虽如此,她却觉得云清岚的话语哪里怪怪的——令人生畏?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云清岚道:“我们常将力所能及之事看做对人的界限。一个人若是只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我们便平视他;若是做了超出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我们便仰视他;而若是远超我们力所能及之事,那么我们便畏惧他——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人敢留到五更?然而,唐谷主不仅敢了,甚至还将人一直留到数日。” 迟墨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似是感叹的回道:“强大的人总是不被世人理解。” 然而,她却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 云清岚半敛着清润的眼眸,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静静的笑着,沉沉稳稳地坐在她的对面。 长发吹开他耳边的发丝,将他侧脸单薄的轮廓打磨的越发细致。 他端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迟墨倒了一杯水。 温水刚刚漫过杯盏,将杯底的茶叶冲上来,便有一道声音幽幽的传来。 “不问自取是为贼。谨之,这茶,五百金。” 云清岚置若罔闻,将倒好的茶水推给了迟墨。 迟墨有样学样,也同样的无视了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的苏华裳,道了声谢,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云清岚自若地又给自己面前的茶杯倒上了茶水。 苏华裳于是走到了他身旁,幽幽的看着他,“谨之,这杯,一千金。” 刚想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的云清岚又放下了茶杯,问道:“为何无端贵了五百金?” 苏华裳的语气还是幽幽的,眸底不时转过一道紫色的暗芒,“因为涨价了。” “为何无端涨价?” “因为我不高兴。” 云清岚没有再问下去。 他将放下的茶杯端起,呷了一口,“哦。”语气淡漠从容。 苏华裳:…… 他轻哼了一声,而后抬了抬手臂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随着他将用修长的手指握住茶壶柄将手臂抬起的瞬间,迟墨突然嗅到了一种腥甜的味道。极淡,转眼又在虚渺的熏香中散开了。 迟墨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而后看向了苏华裳。 收到了她的眼神,苏华裳道:“再看一万金。” 迟墨移开了目光,说出口的话语却不容置喙,“你受伤了。” 苏华裳没有辩解,只是挑了挑眉,“是又如何。” “你应该处理一下。” 迟墨指了指他的肩膀。 血腥味是从他的肩肘处传来的。 他今天穿的仍是一袭黑衣,只是在衣襟上绣了一朵桔梗。鲜血并没有将他的衣肩染红,却只将他肩口用金线黑丝相错而成的桔梗衬得越发的幽暗。 苏华裳偏头看了眼肩膀,转过头,语气很是无谓,“小伤罢了,处理一下多浪费钱。” “哦,等你厌氧菌感染得了败血症的时候,那也只是小伤。” 迟墨冷冷一笑,跟着现代医药专用名词就出来了。 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人很难受到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医者的喜欢。 不待苏华裳多说,她就放下手中的茶看向了依旧敛着眸子安静喝茶的云清岚,“云先生就如此纵容苏盟主吗。” 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世人多将教习自己的老师称为先生。 闻言,云清岚抬起了眸子。 他先是对着她微微一笑,而后垂下眼眸,用没有一丝茧子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壁。 比蜡更加苍白的手指衬着手中玉瓷杯,将他的眼神描绘的越发清润了起来。 迟墨却是一怔。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先前所察那一份在云清岚身上的违和感。 她一直以为的普度世人救济苍生的云清岚。 她一直以为的如莲如玉一般婷婷不染身的云清岚。 她一直以为的与苏华裳截然不同的云清岚…… ——他的眼中始终清明云淡风轻,如高坐佛坛的神明,不染一分尘埃。 也,没有半分情绪。 第16章 盟主在逼婚 最后,云清岚淡淡一笑,眉眼如同冲上岸的海浪一般撞开笑意,随即却又在眼角深处淡去,销声匿迹而消无声息。 “迟姑娘说得对。” 苏华裳笑睨了云清岚一眼。 他微微一笑,笑容的弧度从始至终都不曾变动半分,仿佛已是深深地刻入他的嘴角,“讳疾忌医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苏华裳应了一声,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哦——” 然后迟墨就跟着接了话,“既然如此,我替苏盟主出诊。诊费我也就不狮子大开口了,十万金便可。” 苏华裳:“……” 苏华裳:“你做梦。” 这话几乎硬是从他口中挤出来的。 “安之。” 云清岚道,“不可讳疾忌医。” 苏华裳:………… 迟墨看了他一眼,眼神无波无澜,却偏偏有一种“你认命吧”的意味在其中。 苏华裳:………… 然而最后苏华裳也没接受治疗,完全一副放弃治疗随波逐流的样子。 迟墨又看了云清岚一眼。 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云清岚也看了她一眼,唇角抿着的笑意犹如一轮弯月,只有弧度,却没有半分温度,寒冷彻骨。 于是迟墨收回了眼神,慢慢地敛下眼睫不动声色的呷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 迟墨回房后,让正端着水果回来的君昭去拿些伤药给苏华裳包扎一下,却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君昭却直接吓得手一抖,身子便顺着手中掉落的果盘就这样跪了下来。 迟墨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青衣少女。她耳后的长发顺着修长而纤细的脖颈颤抖着,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惊惧的状态。 迟墨略不解:苏华裳是怎么虐待人姑娘了?一提他的名字就能把人吓成这样,也是一种本事。 于是迟墨只能再找其他人,然而侍婢一听到苏华裳的名字就直接跪下,一副惶惶如惊弓之鸟的样子让她不好意思强逼着她们将药送过去,便只能自己拿过去了。 她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却没有一个侍婢能告诉她苏华裳的房间位置。 毕竟基本上可以问话的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唯恐避之不及,直接跪了下来。 迟墨最后是一间房一间房的敲过去的。 好在,真的被她敲到了苏华裳的房间。 打开门的苏华裳在看清了门外站着的端着药的人是谁后,条件反射地蹙了一下眉,而后却又迅速地舒开眉笑了,“迟姑娘,所来何事?” 迟墨没说话,直接将手上端着的药塞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动作快且迅速,准确无误地将一通药品和绷带都塞给了他。 就是连苏华裳自己也不曾预料到迟墨会有如此简单粗暴的动作。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微凉的手指却与她的手背悄无声息地擦过。 电光火石间柔软的触感让苏华裳一愣。 她手背的温度单薄,然而在他看来却浓烈的犹如岩底山洪,令人无处可逃。 迟墨毫无所觉,转身就走,只觉得将东西放到他手里就算是任务完成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一步,她就感到自己手腕一紧,随即手臂被人用力一扯,下一秒,一双手臂就从后环上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迟墨一顿,就感觉身后的苏华裳向着她的方向更逼近了一点。 “……我能碰到你。” 他喃喃自语,试探着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肩上。 能碰到……? 迟墨不解,蹙眉,抬手就往后狠狠撞去。 苏华裳结结实实地受了一个肘击。 他闷哼了一声,却没松开手,反倒是又将自己环在她腰上的手用了几分的力道,将她死死地锢在胸口。 迟墨冷笑了一声,“苏盟主,君子不欺暗室。” 良久,苏华裳才低低的应了一声,声音似有若无,“嗯,明室一万金一间,买不起。” 迟墨:…… 半晌,他才松开了手。 迟墨正要退出他的怀抱,却不料他将手一翻,把她正面抱在了怀里。 她的手刚一动,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反剪在了身后。 湿热而短促的呼吸随即扑面而来。 他抵着她的额头,深深沉沉的吐了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松气。 迟墨正对着他的眼眸。 不似之前看到的那般转瞬即逝的幽紫。 这次,他的眼眸直面着她,避无可避,她清清楚楚的望进了他的眸底——那是一种难以用颜色描述的瑰丽,又深又浅,沉浮着潺潺流光剪影。 迟墨面无表情的直视着他。 片刻,她道:“莫非这就是苏盟主的待客之道吗。”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她,置若罔闻。 迟墨也静静地回视着他。 突然的,他低下头,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前额。 印在额间的吻,不容置疑。 “人的体温,原来是暖的啊……” 他如是说道。 “你这是何意。” “没意思。” 苏华裳松开了牵制着她双手的手,转而握住她的左手腕,捧在掌心里贴到了脸上。 他半阖着眸子,幽紫色的暗芒从他眼底泄出,“迟姑娘何必如此多疑,就当是日行一善吧。” 迟墨抽了两下手,没抽动,于是放弃了,“行不起苏盟主这般的大人物。” 苏华裳即道:“一百金。” 迟墨:…… 他继续道:“一百金,摸一下。一千金,抱一下。一万金,嫁给我。” 迟墨果断地一手指戳向他受伤的左肩。 本就未曾包扎过的伤口一下子崩了开来,将他左肩的衣襟口的桔梗染得越发浓艳。然而苏华裳却没松开手。 他握着她的手,一寸一寸的填入她的指缝。 苏华裳轻轻地笑了起来,带着压迫感和不容置喙。 “我不允许一切的反对意见。” 第17章 如何不能知 玉制的算盘珠子被噼里啪啦地不断拨动着,价值连城的金算盘头一次是用来算支出,而非收入。 “龙凤蜡烛一对,并蒂莲纹被褥一套,苏锦绣服一套……” 苏华裳一边拨着算珠子,一边用笔在册子上写了下来。 他拨弄算盘的速度极快,往往是转眼间便就翻过了几页。 突然的,如玉珠子碰的一声撞上了实金的算盘边框,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迟墨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偏头向她看来,粼粼的眸子闪着幽紫色的眸光。 “墨儿,你说这喜帖倒是要发几张好?” 迟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张都别发就清净了。还有,请叫我迟姑娘。” 苏华裳深以为然的点头,“这样倒是能省下不少费用。” 他用手指拨了拨算盘珠子,然后道,“若是不算礼金,倒是给我们省了三百七十八两,墨儿果然贤妻良母。” 迟墨:“……” 迟墨:“苏华裳。” 这是迟墨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出他的名字。 苏华裳抬头,“墨儿何事?” 迟墨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她开口道:“苏华裳,你有病。” 苏华裳毫不避讳的应下,“墨儿果真聪慧。我身上有寒毒,与我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会被寒毒侵入体内,而后封住人的三经八脉,固住血液,阻滞五感,令人卒然昏倒,陷入晕厥,最后深入身内,留滞经络、筋骨,最后——死亡。” 接着,他笑了起来,“所以,所有人才都会对我避而远之。” 他毫不在意的笑着,唇角的笑容浸着光,半明半灭。 迟墨:……我只是想说你有毛病,没想说这个。 “所有人都无法触碰我,唯独你。” 他这样说着,蓦地偏过了眼神。 迟墨就坐在他的右手侧。 他将眼神偏过来的时候背后是万丈光芒。 阳光温柔了他充满了棱角的眼神。一瞬间,他的目光安静而温柔,淌满了光。 “所有人都惧我如蛇蝎,如猛虎,如山洪。依旧唯独你——” 他慢慢地说道,语气又轻又缓,仿佛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脆弱的玉瓷,只消他声音有一刻的闪烁就会彻底破碎。 “但是都有例外。而你,是我的例外。” 轻慢的长风拂过耳畔,吹开了她耳畔的长发。 苏华裳一顺不顺的看着她。 眼前面容清冷的女子如雪的长发倚风慢摇。 一身青衣身影单薄的女子不言不语,已将所有的从容与动容都为一人封锁。 长发吹的开她的发丝,却吹不开她固执己见的心墙。 她本有最举世无双的温柔,却已尽数葬送在一场风花雪月中。 鬼医迟墨和封三公子封丞逸的故事戏剧化的开场,又戏剧化的结束。 苏华裳不是不理世事的云清岚。 他热衷金钱,向往权力。于是关于迟墨与封丞逸的事情,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同样的,他也阴鸷危险,独断专行。于是,就算是将她的过往查探的一清二楚,他也不准备任她独行。 因为没有触碰过温暖便将世界定义为绝对的冰冷的人,一旦触碰了温度,便誓死都难以放手。 因为不曾拥有,才更知道千金难求。 然而迟墨对此不以为然。 不过是类似溺水之人紧抓最后一根浮木的依赖之心罢了。 就如同黑暗之中的一点光芒。 那种温暖是致命的。 她没有和苏华裳再多言,只是避开了他略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径自出了门,去找云清岚。 为她指路的侍婢只说谷主在禁地,之后将她带到了一处景致秀丽的地方便不敢再往前了。 迟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沿着曲径小道慢慢地向前走着。 虽然不经允许就擅入禁地的做法实在有所诟病,但是担心第二天苏华裳就能将婚礼给准备齐全了,迟墨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 沿途胜景,美轮美奂。微风吹来,桃花似雪。 多方胜境,咫尺山林。 迟墨仰头看着,头顶时不时摇落几瓣盛开到极致的桃花。 花瓣纷纷扬落,将她安静的眉宇渡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突然的,迟墨听到了幽眇的筝声。 清音潺潺流泻,琴声娴雅,大有繁华落尽见真醇的淡,清水出芙蓉的雅。 莫非是云清岚? 迟墨这样想着,寻着琴声走去。 然而等她看到了弹琴之人时,她才发现,那并不是云清岚,而是一位白发长髯的老人。 他膝上架着一柄七弦长琴。 琴声凛冽,泠泠不休。 很快,他就看到了站在一株桃树下的迟墨。 指尖琴弦一勾,流畅的乐声便就此停了下来。 老人按住琴弦,凌厉的眼神横向她,“何人敢闯我永蛰谷!” 迟墨不紧不慢的行礼作揖,“晚辈迟墨——” 不待她说完,老人便拨了一下琴弦。 琴弦紧绷,而后在他指尖松开,杂乱无章的琴音中泄露出一丝冰冷的抗拒与挑剔,“哦,神医谷的丫头——” 迟墨顿了顿,才又道:“是。” “神医谷的丫头来此作甚?” “晚辈有要紧的事要找云谷主。” 听到云清岚的名字,老人抬头,眼神似乎有些怪异,但迟墨与他隔得太远,看不太分明。 “你找谨之何事?” 谨之这个名字迟墨已经在苏华裳那里听到了许多次,想来应该是云清岚的字。 于是她道:“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又是何事?” “不能为旁人所道之事。” 被逼婚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到对着一个素未蒙面的老人家说出来的。 然而这位一手拨弄着琴弦的素衣老人却不知道她内心所想,冷笑了一声,道:“我是谨之的生父。他的事,我又如何不能知!” 第18章 温柔的错觉 迟墨沉默。 老人转而却又冷哼了一声道:“罢了,老夫也不屑于听些无聊琐事。” 他低下头,随意拨了一曲破阵曲的调子,又道,“你若寻谨之,便再往前走,看到前面的映雪湖止步就好。” 话毕,他便不再理会迟墨,专心于他手下的长琴。 泠泠如潺流的琴声转而高起,如破阵杀敌的战士,浴血奋杀,激起一迈豪情。 迟墨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才向着老人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等她的身形已经彻底被铺天盖地的扬落的桃花所覆盖,鬓发斑白的老人这才松开了指下按着的琴弦,眼神晦涩的望着她身影遁去的方向,口中轻声道:“菁华却白头……老不死的,你家的丫头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般坎坷……” 他的声音渐沉,旋即吞没在袅袅的琴音中。 他的琴声传的很远,一直到迟墨走到了湖边才又淡了下去。 一望无垠的蔚蓝湖水旁正立着一块石碑,上写映雪二字。 想来这便是老人所说的映雪湖。 然而迟墨顾看了一番,却仍未寻见云清岚的身影。 迟墨自然是没有怀疑老人指的路。 一来,那位老人没有理由骗她;二来,就是地图上显示的云清岚的位置也确实是在这个方位。 莫非这里和魔教一样有什么地宫? 这样的念头才一冒出来,迟墨便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 一身白衣的青年如莲一般,在湖心盛开。湖水将他单薄的衣衫和眼眸浸湿,宽大的衣袖的衣袖沉浮在水面,联翩蹀躞。 迟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云清岚微微一笑,从湖水中起身。 有光弥落在他的眼中,模模糊糊地照亮了他眼睫上的水珠,将他的眼神打磨的格外温柔。 “迟姑娘。” 他道,“可是找在下有要紧的事?” “有。” 迟墨直言不讳。 她道,“苏华裳要娶我。” 如她所料,云清岚对此没有一分一毫的惊讶。 而那并非是将一切尽收于心的了如指掌,而是比淡漠更上一层的对诸事的无谓。 并非是清润,也并非是温柔。 云清岚就如诗中所说的那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诚如玉。 颜如玉,心亦如玉。故而心如磐石,静若止水,无情无欲。 “迟姑娘莫急,安之应只是说笑的。” “我并不认为他是开玩笑的。” 她朝着云清岚的方向伸出了手,“我碰到了他,但是安然无恙。” 即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云清岚从水中抽身,在她眼睫轻阖之间便淋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站在了她的身前,握起了她的手。 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比之他的手掌略显娇小,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尖细腻而没有一点茧子。 这是一个属于医者的手。 云清岚再清楚不过了。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探上她跳动的脉搏。 ——没有一丝异样。 然而云清岚却没有松开手。 就在他将手指停滞在她的手腕上时,突然地,迟墨道:“我并不想和苏盟主成亲。” 闻言,云清岚抬头,眸底一片云淡风轻。 对于迟墨的拒绝,他点头,深以为然,“很少有女子愿意与安之成亲。” 苏华裳无论是身上的寒毒还是自身的性格,都一贯是让人拒之千里的。 即便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令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在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呢? 然而,他又道:“不过,既然安之已经说了要与迟姑娘你成亲,那么你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云清岚说的迟墨自然也是知道。 “所以,我是来求先生帮我的。” 云清岚定定的看着她。 迟墨也平静地回视他。 蓦地,他松开她的手笑了起来。 “迟姑娘,究竟是在下给了你什么样的错觉才令你以为我一定会帮你。” 他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被柔和的光霭所覆盖的眸底却清晰可见透骨的淡漠。 如隔岸观火一般,带着令人心惊的冷意。 施以众人以温柔的错觉的云清岚轻垂着眼睑,含笑的眉眼间淡开极致的睥睨。 生平头一次当着生人的面撕开了身为永蛰谷谷主的虚像,云清岚满以为会看到迟墨不可置信的表情。 然而—— “先生没有为我留有任何不切实际的错觉。” 一身青衣的少女半仰着头,如雪的长发随风浮动,一瓣灼灼的桃花隐在她的发间。 “先生性情寡淡,我从未想过一定能求得先生所助。” “……性情,寡淡。” 云清岚重复着她对他的形容词。 他歪了歪头,深色的眼眸中流转着浅浅的光,似是不解,“你又为什么不说是毫无感情呢?” 迟墨反问,“先生以为自己毫无感情吗?” 云清岚没有说话,依旧歪着头,怔怔的看着她。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毫无感情的。” “那么——你呢?” 因封丞逸而死去的女子,也会说出自己是拥有感情——这样的话吗? 云清岚并不知晓鬼医迟墨的过往,然而他有一个世界上或许是消息最灵通的朋友。 苏华裳告诉他封丞逸,又告诉他迟墨——那个从此活在旧日时光与记忆中的,就此剥夺了自己所有欢笑与痛苦的权利的女子。 时光长阖,从此,漫无边际的回忆只回应她以麻木。 只是,她却回道:“有的。” 云清岚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他自年少,便能诵诗千篇,挥毫之间词赋成章,文献典籍如数家珍,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然而,唯一令他感到困惑的只有一点—— 喜怒哀乐。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云清岚不知道。 整个永蛰谷都是他父亲因他母亲而气急,一怒之下建成的与神医谷暗自较劲的暂居地。 偌大的永蛰谷,除却他和父亲外却再无第三个生人。 父亲将永蛰谷的所有呈设和景致摆设都择成母亲最喜欢的样子。 他的整颗心里都装着母亲,于是将他忽略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而在时光日复一日的侵染下,因近乎冷漠的迟钝而造就的一切问题都归诸虚无。 再没有那样愚蠢的问题了—— 喜怒哀乐又如何。 他终究是用以孩童时那种极致残忍的天真抹杀了一切的情绪。 第19章 谷主也逼婚 “花草扶疏,飞禽走兽……天地之间,凡物皆有情。” “花蝶虫鱼,飞禽鸟兽——六界之中,唯人无情。” 云清岚轻轻一笑,“人心复杂,可弃亲子,抛爱侣,烹父母而苟活偷生,奉生女而进官加爵,无所不用其极。” “人无情,而谷主却有情。” 迟墨淡淡道。 她轻轻地侧过脸,发间的桃花瓣顺着她疏冷的眉眼滑落。 听到她的回答,云清岚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分毫笑意,犹如恶意的嘲讽,“迟姑娘高估我了。” “不。”迟墨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是谷主低估了自己。” 她既没有因云清岚唇边冰冷的笑意而有所动容,也没有因为听到他的话语而有半分的慌张。 将自己囚困在过去的一身青衣的女子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声音印着晶莹剔透的淡漠,“若是无情无感,又何必为他人的欢喜而欢喜,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感同身受,心有不甘?” 她如是问道,“谷主究竟是真的剥蚀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还是因过去的记忆太过痛苦强迫自己去遗忘了所有的感觉?” 但凡是人,都是有感情的。 毕竟从人体的身理构造来说,只存在缺乏痛觉和其他神经的人,但却还未听说情感尽丧之人。 云清岚这种状况倒是很像心理问题。 因为太过痛苦所以在内心告诉自己说一定要遗忘,久而久之,人的思维区域就会产生一个错误认知——就仿佛你好像真正是已经失去了这一部分感情了。 但事实上,与其说是失去,倒不如说是遗忘来得更恰当。 迟墨虽不甚了解云清岚的曾经,但是她却敢肯定他的过去绝对不如旁人想的那般光鲜亮丽。 她轻轻地抬起眼眸,幽眇的天光越过山峦印入她的眸底,如星沉大海一般,融在她目光的最深处。 云清岚默默地看着她。 一时间,气氛因他的沉默而有些凝固。 就在迟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笑了。 这并非是礼节性的只是将唇角的弧度扬起的笑容,而是真真正正的带上了笑意的。 他伸出手,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比起前一次,云清岚这一次却站的与她格外的近。 因格外专注而略显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的眼神明亮透彻,又因为她站在他眼神与阳光覆盖的下方,遽然之间仿佛觉得他虹膜之上晕开了一丝缱绻的温柔,淡而浅。 “迟姑娘,或许你说的不错。” 云清岚握着她的手,手指握得有些用力,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这除了是一个医者的手之外,更是一个姑娘的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甚者,连草木都有情。” 见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云清岚轻笑了一声,而后继续道,“迟姑娘替我解开疑惑,在下自然也是要相报敬以绵薄之力。” 听到这里,迟墨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平淡,“你有什么法子?” 云清岚微微一笑,“既然迟姑娘不愿与安之那么成婚,那么与我成亲便是了。我与安之素来交好,感情甚笃。想必,若是我开口,他定然也是要给我一个面子的。” “……我拒绝。” 云清岚像是早已预料到了她的回答,“那不如这样好了。”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徐徐若松竹之态,姣姣如玉树临风。 他轻轻的笑着,身上带着兰花的烟气,“迟姑娘令我爱上你,我便阻止这场婚事。” 迟墨:“……” “迟姑娘可是不信我?” 顿了顿,迟墨才道:“我只是想拒绝你。” “可是你拒绝不了我。” 云清岚道,“谁都无法改变安之的决定。” 迟墨冷冷地看向他。 云清岚对着迟墨微微一笑,“自然,我的决定也是无人可改的。” 迟墨:……那你说这个有意思吗? 他道:“迟姑娘对安之来说太过特殊了。” “只是因为他身上的寒毒仅我一人能触碰他罢了。” 云清岚似是含笑着看了她一眼,在氤氲的光霭下越发清清俊的眼眸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用一种温暖的方式去把一个囚困在黑暗中的病人唤醒,那种治愈是致命的。” 就如同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却只将一个人纳入怀中的——最令人悲泣的温柔。 有时候,如果要装出冷漠的样子,那么就该从始至终都不曾变动半分。 但如果在这种绝对的冰冷下却暗藏着只对另一个人才袒露的温柔,那么这种温柔会令所有人都心生嫉妒。 苏华裳对于迟墨,不仅是双手仅能触碰的温度,更是一种心生艳羡的向往——也许,就连苏华裳自己都不曾知晓,他其实是在苛求那份本该独属封丞逸的独一无二的温柔。 他的话像是意有所指。 迟墨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只能听明白表层的意思。 又或者这句话本身就只是这么一个单纯的意思。 迟墨不太明白,却也无所谓。 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毫无波澜,“但若是这种温暖并非是唯一的,也就不会再致命了吧。” 云清岚即在同时便明了她的意思,“迟姑娘可是想为安之解毒?” 迟墨点头。 于是他又问,“迟姑娘是否准备将你的百毒丹让安之服下?” 迟墨迟疑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想必你当日向我讨要百毒丹定是用以苏盟主。而若非百毒丹对苏盟主无用,想他今天也绝不会因我能触碰于他而欢喜难以自戒。” 云清岚夸赞道:“迟姑娘冰雪聪明。” 而后他一顿,这才又继续道,“迟姑娘如此聪慧,想必也定然是同意了我方才的提议吧。” 迟墨:……你能别总纠结着这个话题吗? 云清岚微微一笑,表示不能。 第20章 属性是变态 于是迟墨道:“我准备将苏盟主带回神医谷,由我师父亲自坐镇。” 无论是道听途说,亦或是从云清岚口中听到的银针八渡,迟墨都觉得自己的便宜师父是个可遇不可求的人才。而若是这种资源不能在此时好好利用起来,那么她绝对是傻了。 哪怕最终结果仍然是失败的,但是总需要有所尝试才能得到最后的结果。 然而对于她的如意算盘,云清岚却道:“若是唐谷主亲自医诊,想必我父亲定然是不会同意的。” 迟墨一愣,“先生的父亲——” 她的脑海中不期然的想起了那个坐于一株婆娑的桃树下弹着一阙破阵曲的老人。 云清岚却以为她没有见过他,解释道:“父亲若干年前与唐谷主曾因一件事而心生嫌隙,自此分道扬镳、背道而驰,况时却依旧耿耿于心,难以释怀。而很是不凑巧,安之孩稚时曾受我父亲救命之恩,后拜于他门下。古有云,师训不可为。想必,安之也不会为了此等小事而忤逆父亲的禁令。” 迟墨略有些无语:如果说连自身寒毒都是小事,那什么才能称得上大事? 她这么想着,又问:“既然如此,那谷主又缘何任由苏盟主娶我?” 云清岚一笑,“因为放任不管的话,我就能用安之威胁迟姑娘答应我的提议了。” 迟墨:“……谷主当真是快人快语。” 云清岚还是笑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迟墨无法,只得又继续道:“那么先生可有想过我真的应允了你的提议后,老谷主的反应?” 云清岚说,若她令他爱上她,他便阻止这场婚事。 然而无论是他有没有爱上她,有没有阻止这场婚礼,这两件荒唐事终究是要选择一件发生的。 但对于一辈子视她师父为死敌的云清岚的父亲来说,无论是亲子还是徒弟——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会让他气吐血。 对此,他道:“没关系,我正是想看父亲被我气得跳脚的样子。迟姑娘方才的一席话令我觉得,我这十多年只是庸人自扰。但如果就这样坦白了,也未免有所不甘。” 云清岚微微一笑,“更何况,令我浑浑度日的罪魁祸首总归也是我父亲,我为他找些不自在也是自然的。” 迟墨:…… “当然,迟姑娘虽是开解了我,但是那一番话也终是令我心有不快。因此,我也想看看迟姑娘为难的表情。” 云清岚说着,眼神被放得又轻又缓,温柔至极,“迟姑娘的表情果然很有趣。” 迟墨很有想打死他的冲动。 而云清岚仿佛不明白她冷冷的眼神一般,笑的从容,“那么在下便等着迟姑娘来令我爱上你。” 迟墨:“……” 迟墨:“……我似乎还没答应你。” 云清岚反问,“迟姑娘有拒绝的余地吗?” 迟墨转念一想,“……我如何没有拒绝的余地。” 云清岚没有再说话。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瓶,从中倒出了一粒小小的药丸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接着,他垂下头,不带一丝温度的唇瓣就这样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唇。 迟墨觉得下唇一痛,先前被毓苏琉咬开的口子此时又再度被云清岚咬出了血渍。 而后他以舌尖撬开她的唇瓣,将口中的药丸渡了过去,紧贴着她的嘴唇逼着她将药丸吞了下去。 做完这些,他松开她的唇,嘴角噙着淡如骤然而逝的烟火一般的笑意,“你看,这样不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吗?” 迟墨:“……” 云清岚对着她微微一笑,“那么,我对着迟姑娘如何令我爱上你拭目以待。” 迟墨很想摔游戏不玩了。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反正这个游戏的最终宗旨都是和不同的可攻略角色谈恋爱,虽然她现在是被逼迫着和对方谈恋爱实在有些憋屈,但是这并不妨碍阮铃让她玩这个游戏的初衷。 然而理智是这样告诉她的,情感上迟墨却还是觉得有几分被胁迫的憋屈。 她没问云清岚给她吃了什么药,只是以更加冷沉的眼神看着他。 而云清岚毫不在意,只是那样的笑着,眼神轻柔,笑容温润。 “亲昵的称呼会拉近两个人的关系。” 云清岚道,“那么我便唤迟姑娘的字,迟姑娘亦唤我为谨之便可。” 接着,他很自然地更改了称呼,还握着迟墨的手,将她拉到了湖边,“流萤,陪我坐下吧。” 空中百云,林间飞鸟,春花秋月,桃花隐菊。 波澜不起的湖面平静如云清岚的眼眸。 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桃枝。 云清岚毫不顾忌的就这样席地坐在了湖边,早已被湖水浸湿的白靴再度沉入水面。 他唇角的笑容因一望无际的映雪湖而越发的轻渺。 而被他握着手的迟墨却迟疑不前,依旧在他身后站着,没有上前。 意识到她的踌躇不前,云清岚回过头,唇角的笑容渐隐渐深,“流萤莫非是怕水吗?” 迟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这样的沉默于她而言——就是默认。 不知怎么的,云清岚不由加深了唇边噙着的笑意。 他起身,握着迟墨的手,“来。” 他将她引到了自己方才的位置,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坐在这里便好。别害怕。” 映雪湖的面积并不算小,远远看过去就像是碧蓝的天空反映在他们的脚下。 在湖面的四周修筑着并不高的堤岸,一道碧色的阶梯沿着他们的脚下一路延伸到湖中。 迟墨是给自己存了个档后才顺着云清岚按着自己肩膀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也是挺怕水的。 第21章 流萤,莫怕 云清岚对她的表现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将她的手掌托在自己的掌心中,让她能够随时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而后,他走下台阶,鞋袜浸在了水中。 他在迟墨的身前蹲下|身,任由湖水浮浮沉沉,将自己的衣摆袖衫尽数打湿。 他收回手,抬起了她的左脚架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柔地脱去了她的鞋袜。 迟墨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却被他轻轻托住了脚踝。 “如果不把鞋子脱掉的话,等它干了你会觉得难受的。” 云清岚一边解释,一边将她的鞋子放在了手边水浪冲击不到的地方,“何况,亲密的举止能更贴近两个人的距离。” 将最后一只鞋子脱下,他半仰起脸,恰巧迎上了她半阖着垂下眼睫的眼神。 他们的眼神在交汇之时碰撞上身后滔滔的浪声以及头顶闪烁明亮的尘埃,从而泛起了耀眼而短暂的光。 突然的,他一笑,问道:“流萤,你觉得我现在有爱上你吗?” 迟墨看了他片刻,而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云清岚唇角的笑意渐深,笑容淹没在耀眼的阳光中。 他半托着迟墨光裸的脚,手腕下放,缓缓地将她因被人捧着而时不时不适地蜷缩着脚趾的脚掌浸在水中,温声道:“我也觉得没有。” 当低头看到水中她比流水更加透彻的脚背时,云清岚顿了顿,旋即笑道,“凌波独舞旋莲足,慧识姝容更几人?” 迟墨:……他这是在调戏她吧。他一定是在调戏她吧! 不待她说些什么,他就放开了她的脚,侧过了身用着救她上游的手洗了洗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素色的没有任何花样的帕子。 被湖水浸湿的帕子即于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被蒸干了水分。 迟墨几乎可以看见凝在帕子上方的在内里的催动下被蒸发的水汽。 他用干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又将帕子放回了袖间。 而后他便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沉着渐起渐落的阳光的湖面在他们的眼中映着风花雪月一般的叠影。 云清岚突然开口问道:“流萤可知道‘映雪湖’映雪二字的由来?” 迟墨收回了望着湖面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 云清岚笑了笑,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手边的右手,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交叠着两人的手指向了映雪湖遥不见边的轮廓,说道:“这里本来没有湖,而是一块平地。” 他又一指映雪湖的更远方,“而那里是一片海。后来有一条大鲸被高高的海浪卷起抛到了这里。大鲸因远离家乡没有水分而终日哀戚哭鸣着。听到了大鲸哭音的村民纷纷从各自的家中取来水,倒在了大鲸的身上。然而这些水对于体积庞大的大鲸而言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不久之后,因竭水的大鲸便死去了。而在死去之前,为了感谢这些善良的村民,大鲸将自己的身体化成雪花,洒落在这个村庄前,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说着,云清岚将迟墨的手按下,指了指他们正坐着的地方,“这是大鲸的尾巴。后来的人把它修成了台阶。” 而后他又问她,“流萤可想看看大鲸的眼睛?” 迟墨看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于是云清岚笑着将她拉了起来,“我带你去看。” 他这么说着,走下了台阶,向着湖面深处走去。 迟墨忙扯住他的手腕。 感觉到左手被拉住,云清岚回过头。 当他看到迟墨紧紧握着他的手微微蹙着眉的神情时,他不由失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说道:“流萤,莫怕。” 被他轻轻握右手的同样赤着脚站在浅浅的水中的青衣女子目光淡漠如初,说道:“我又有何惧。” 她这么说着,唇角却因为一丝情绪的泄露而微微的抿着。 云清岚无可克制地笑了起来。 他俯下|身,从岸边繁花锦簇的白色小花中掐下了一朵花蕊,用指尖碾碎了轻轻地抹在了掌心里。 旋即他起身,用涂着粉末的手慢慢地覆在了她的眼前。 原本被光所充斥的世界骤然暗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全部被暗色所吞没。 迟墨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柔软而纤长的眼睫缓缓地划过了云清岚纹路分明的掌心,带起酥酥麻麻的触觉,然而他却只是更加将自己的掌心向着她的眼睛倾了倾。 在上下眼睫短暂的碰撞又睁开后,一抹云霞遽然在眼前所浮现。 仿佛夜色褪去。苍白的明亮渐渐地出现在了视野中,太阳最初的光线突然从云间射|了出来,像泛在微暗的海中的金丝一样。 被手掌覆盖着的面容有些微微动容。 云清岚注视着她的每一个表情。 随即,他扬着唇问道:“这样的话,流萤便不觉得可怕了吧?” 迟墨又眨了下眼。 她的这个动作犹如暗语,让云清岚瞬间便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那么,我带流萤去看大鲸的眼睛吧——” 这样说着的云清岚和她一前一后走下了台阶。 湖水从他们的衣摆开始一寸寸地没过衣襟。 对于未知恐怖仿佛一瞬间消失在盖在眼前的光与影交合的地平线上了。 当温凉的湖水漫过下颚时,云清岚轻声道:“流萤,屏息。” 迟墨依言照做了。 下一秒,水流抚过脸庞,自动从她脸颊两侧拂开了。 云清岚收回落在她双目之上的手掌,轻轻地靠过了身。 水纹漾动。 迟墨慢慢地睁开了眼。 云清岚低下头,将唇附在她的耳畔。 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随着流水的颤动温柔地抚过耳侧。 他说,“流萤,睁开眼看头顶。” 第22章 谷主在耍人 迟墨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万丈光芒从头顶倾泻而下。 斜入湖面的光柱如同流沙一般倒灌入天空之上,仿佛细水长流,百汇成奔腾江河,波涛狂涌,直入云雾。 云清岚失真的声音伴以浮动的水纹。 温柔的流水在擅自萦动注入光柱的区域时被其中瑰丽的光色所覆盖。 湖水与光影重合,刹那聚成了沸沸扬扬的雪花,从头顶盈落,缤纷闪烁。 云清岚再度握住她的右手,指向斜前方被湖面折成两轮的淋着水中雪花的太阳。 他靠的离她很近,说话的时候唇瓣几能吻上她的耳垂。 “那就是大鲸的眼睛。还有——” 他换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从后拥住了她。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相握着递了出去。 细碎的光点犹如揉碎的星辰,从太阳的位置扬落,漫无边际的游荡着,最终,落在她的掌心。 被那无法抗拒的美丽所震慑,迟墨只怔怔地看着手掌中垂落的星芒,带着不切实际的璀璨的光耀。 浓艳的明光漫上她的虹膜,自她眼中弥漫而起的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云清岚站在她身后轻轻的圈着她的腰身。 流水卷起她耳侧的长发拂过他的眉眼。 云清岚侧过眼神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的笑容犹如盛开的冰花,碎在坚硬的冰屑中,每一寸弧度都带着惊心动魄的致命的吸引。 突然的,云清岚张开嘴。 微弱的近乎无声的话语自他的口中传入她的耳畔。 迟墨下意识地回头,迎上了云清岚噙着淡淡笑意的眸子。 随即,他俯下|身,在迟墨的目光下将嘴唇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从他们相接的唇缝间有小小的气泡溢出,沿着水流缓缓升上空候又被气流压的粉碎。 云清岚问道:“流萤,你觉得我现在有爱上你吗?” 隔着透明的湖水,她黑亮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深沉,而他未曾擦上粉末的眼睛却因为在水中睁眼而略略的有些发红。 他们相互注视着。 而后,迟墨往后仰了仰头,分开了紧贴的唇瓣,摇了摇头。 云清岚忍不住一笑。 他顺着迟墨后退的方向又再度将头低了下去,吻上了她的唇瓣,回道:“可是,我觉得,我好像开始爱你了。” 于是迟墨果断地呛到水了。 云清岚将她扶出水面。 迟墨从口中吐出了两口水,潮湿的额发黏在她的额角和脸颊的侧轮上。 云清岚拂开她前额的长发,顺了顺她的后背,“可还好?” 迟墨又呛了一声,这才慢慢地摇了摇头。 云清岚将她的发丝拈在手中,半晌,他才笑着将她的额发勾到了耳后,问道:“流萤可是我觉得我方才的话太过孟浪了?” 迟墨没有说话,然而她看向云清岚的眼神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云清岚于是道:“自你之前,从未有人到过映雪湖。” 迟墨看他。 云清岚微微一笑,“不请自来者如何谓之?” 迟墨:…… 听到他的话,迟墨突然很想问,假如你父亲也曾不请自来过呢? 但最终她却只是淡淡的移开了眼神。 云清岚依然继续道:“我从不曾带任何人来过这里。这里是整个永蛰谷的禁地,除了我以外,从未有人踏足过。” 迟墨不期然地想到了那位鼓琴的老人,“也包括先生的父亲吗?” 云清岚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而后他却一笑,以毫不在意的态度道:“自然。” 迟墨便不再作声了。 她想起她临走时,那位老者瑟瑟的琴音,哪怕是淹没在一片铿锵杀伐铮铮声中也难以掩饰的孤寂与茕茕。 那隐在琴音后的她所看不到的悲凉的眼神令她有一瞬间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她还是忍下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冲动。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她呢?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别人的家长里短始终轮不到她多加置喙。 意识到她的走神,云清岚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等她再度将眼神望了过来,他才又继续道:“大鲸的眼睛,你也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所看到的。” “我能知道原因吗?” “原因?” 云清岚看着她,眼神难得有些茫然,“令我自己喜欢上流萤算原因吗?” “那么又为什么是我?” 天下之大,若是他愿意,数以万计的女子都愿为他前仆后继。 然而——又为何是她?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云清岚问她。 迟墨摇头,“并不重要。” 相比于现在既定的事实而言,这个问题确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只是,“我想知道罢了。” 对此,云清岚只是笑着,唇角噙着的笑意轻柔和煦,“因为是你,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爱情从来都是一场完美的困惑,如数过半。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她身上的天心海棠和苏华裳查到的关于她的戏剧化的过去而对她有着近乎恶劣一般的趣味。 那么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即便是在他撕落了温文尔雅的表象的外皮后却仍是一如往旧所对待他的,并以着近乎沉默的温柔听着他漫无边际的故事的迟墨—— 印在他眼底的那双眸子,寂寞而又孤单,隐着伤痛。 不曾被言语虽说出半分的温柔安静的蛰伏在她目光的最深处。 那是最致命的温柔。 而他明知自己是在引火烧身,却仍兴致盎然。 因为就如苏华裳一般,他也想尝试一下所谓的七情六欲。 尝试所谓的情爱。 尝试——那举世无双的故步自封的温柔。 而无疑,能给他这一切的。 只有迟墨。 >>> 云清岚带着迟墨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淋着一身的水。 迟墨趴在他的背上,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圈着他的脖颈。 她拎着自己的鞋子,摇摇晃晃的挂在他的肩头。 云清岚将手背在身后,稳稳的托着她,脚下踩着的是半湿的长靴。 还在屋子里拨弄算盘珠子的苏华裳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被拖长的影子。 他撑着脸的手一顿,随即便被放下了。 苏华裳抬眼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垂下了眼神。 他手下的玉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被拨着,“你们去哪儿了?” 云清岚先是曲着膝盖将背后的迟墨放下。等她踩在了地面上后,他这才又起身对着苏华裳微微一笑,回道:“我带流萤逛了逛永蛰谷。” “流萤——你们什么时候又如此亲昵了?” “我与流萤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听到这里,苏华裳终于不再一副百无聊赖可有可无的模样。 他抬起头,微冷的目光中带着些凌厉,“我不管,你们离远点。” 苏华裳随手从身边的一堆镶金的册子中拿了一本出来,接着又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迅速的写下了几个字就将它扔给了云清岚。 云清岚接住了,打开了一看,才发现是婚礼的请柬。 “我明天和墨儿成亲。谨之你记得离她远点,还有,带礼金。” 迟墨一愣,略有些无语:她什么时候答应他成亲了?而且这婚礼的时间也太赶了点吧。 云清岚微微一笑,合上了手中的请柬,问道:“你将魔教的事处理好了吗?” 苏华裳看了他一眼,道:“我派人剿了花时暮的老巢,但还是让他们的人跑了不少。” 说罢,他冷笑了一声,唇角抿起的单薄的弧度带着似有若无的寒意,“没用的废物。” 云清岚却是笑着,“父亲可有消息说花时暮明日打算攻入永蛰谷,你当真要在明日成亲?” 苏华裳挑眉,看他,“此言当真?” 云清岚笑道:“假的。” 苏华裳:“……” 苏华裳:“这消息到底属不属实?” 云清岚端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反问他:“你猜?” 迟墨对此表示:如果云清岚耍的人不是她,那么看他耍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第一次恋爱 婚礼成功地被延迟到了半个月后。 云清岚对着迟墨微笑着道:“半个月的时间,我想流萤足以令我爱上你了。” 迟墨:…… 其实她很想说自己做不到。 让一个这十多年来都以为自己毫无感情的人在半个月内体会到人间至苦至痛至甜的情感——她并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全知全能。 她不是神。 甚至,就连神也无法做到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然而云清岚却没有让她说出口。 他将食指按在自己的唇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没有尝试过,就不能说做不到。” 迟墨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她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 似有若无的轻叹从她口中呼出,她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我会试试看的。” 虽然大可以拒绝。 左右不过是一场荒谬的婚礼,拒绝的方法又不止一种,她不必等着云清岚帮她。而她之所以在之前寻求云清岚的帮助,也不过是因为省事罢了。 只不过现在,迟墨却改变了主意。 阮铃或许说得对,她需要谈次恋爱。 云清岚看着她向着他递过来的手,突然的笑了。 那并非是他寻常的用以敷衍的极为礼节的疏离的笑容,而是极其绚丽的,浓如烟火的笑容。 “我知道你可以的。” 这是他没有任何理由的盲目的信任。 他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同样伸出手,而是向着她的方向踩过了一步,俯下|身,便将冰凉的唇瓣印上她的前额。 而那是比映雪湖的湖水更加冷的嘴唇。 >>> 让一个人爱上自己需要做什么呢? 迟墨很认真地思考着。 阮玲曾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本就起了作用。 迟墨回想了一下曾经被她强迫着看完点评的古代小说。 云清岚将手放在下颚,微微地仄着头,眼中不无笑意的看着她。 然而迟墨翻来覆去地将那本在她脑海中所剩无几的小说来回的想了好几遍,最终能够借鉴的也不过是七夕放花灯、英雄救美这几个情节。 英雄救美先不提—— “先生有放过花灯吗?” 迟墨问话的表情很是认真。 而云清岚的回答也同样认真,“流萤,不是先生,是谨之。” “谨之。” 她并没有排斥。 “谨之放过花灯吗?”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攻略,那么就该认真对待。 无论何事都需全力以赴——这是他们家的家训。 哪怕要做的事情在其他人看来是多么的荒谬无稽。 “花灯嘛——” 云清岚想了想,然后给了肯定的回答,“七年前父亲有带我与安之在上元夜的时候放过。” 于是迟墨直言道:“我们去放花灯吧。” 云清岚一笑,当即道:“好。” 她又道:“要亲手做的。” 云清岚还是笑,“好。” “做完之后要亲手放。” “好。” 他笑道,“流萤说的都好。” 什么都好。只要是她说的。 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云清岚却又突然的笑了起来。 “这样也会拉近彼此的距离吧。” 他问道。 同样也是恋爱新手的迟墨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才点了点头,“我们可以试试看。” 侍婢很快就将做花灯的材料送了上来。 他们桌上整齐的东西打乱着摆开。 有会做花灯的侍婢将做法细细的说了一遍。 迟墨和云清岚隔着长长的桌子分开坐着,然后默默地做着手中的花灯。 不到半刻,两盏精致的花灯就已经做好了。 来收拾残局的侍婢对于两个新手的作品表示震惊和大力赞美。 而被夸奖的两个当事人却只定定的看着自己手上全然不像是第一次动手做的成品,又看了看对方手上的花灯,一阵沉默。 良久,云清岚笑了起来,“流萤,接下去我们要做什么?” 迟墨:“……” 迟墨:“我觉得我们应该拿剪子把这两盏花灯剪碎,然后拿白纸糊在上面做出破破烂烂的样子。” 这样才可以体现出是第一次做啊。 不然谁都像他们两个一样做的那样,还要什么在做花灯的期间男主无奈轻敲女主额头,然后拿过女主手动不成样的花灯自己动手的情节呢——所以说,他们是跳过了所有互动的情节,直接达成了完美结局。 阮铃的小说果然不可信。 迟墨默默地别过了眼。 云清岚已经拿起了桌上的剪刀将自己的花灯剪了三四刀。 漂亮的花灯于是变得破碎不堪。 接着他又拿起桌子上剩余的麻纸糊在了花灯被剪破的地方。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细致又仔细。 待将麻纸平整地糊上了缺口后,他又拿起桌上一张樱色的千代纸,用剪子剪成了细碎的模样糊在了麻纸周边。 他用刷子将四周皱起的部分展平,又拿了搁置在一边的毛笔在花灯的灯面上用笔尖勾勒描绘着几株桃枝。 于是原本被白色麻纸糊上的部分就成了厚厚的白雪,深色的墨迹从铺天盖地的厚雪间拔起。枝干抽长,被剪成花瓣形的樱色千代纸镶嵌着,犹如一场盛大的奇迹。 云清岚又在一旁提了一首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而后他将手中的花灯推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如此?” 迟墨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他,显然是放弃了再继续做花灯的打算,“我们去放花灯吧。” “我曾听闻放花灯前要在灯芯藏入自己的心愿。” “那就——” 迟墨顿了顿。 云清岚看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流萤想许什么愿望?” 迟墨很认真地想了想,“并无心愿。” 这并非是敷衍的话。 她有哥哥和阮铃,还有自由。 所有她想要的已经都具全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凡事过犹不及,都需懂得知足。 于是云清岚笑了,“那我也没有。” 云清岚的这句话倒是让迟墨有些不解,但她却还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再无多言。 仿佛已知晓了她的困惑,云清岚道:“我想要的已经在身边了,何必多求?” 第24章 迟墨和云清岚捧着两盏花灯去映雪湖放掉的时候还是日头当空。 迟墨弯下腰,将手中莲花盏样的花灯送入水中,看着小小的花盏随着流水在视野中缓缓远去。 流水浮轻灯,错落的光将微芒斜落在灯头。 云清岚依样放下手中画有雪中桃花的花灯。 花灯随着浪潮翻涌渐隐渐沉。 云清岚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他挥动衣袖带起掌风将偏离莲花花灯的桃花花灯带了回去。 原本分离的两盏花灯最后紧紧地靠在一起,缓缓地流向了远方。 接受到迟墨视线的云清岚笑的格外从容自若,“流萤,你看,风把我们的花灯吹到了一起。” 迟墨:……你以为我眼瞎吗? “除了花灯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云清岚如是问道。 然而迟墨却突然想到一点,“花灯是要在晚上放吧。” 云清岚不置可否,“若流萤问的是寻常人放花灯的时节,那么确实是在晚上。” 他轻轻笑着,半点都没有因为故意隐瞒被发现而浮现的惊慌感。他抿唇而笑,眼眸被笑意所侵染。 迟墨:…… 云清岚拂袖坐下,又伸手将迟墨也拉了下来,说道:“既然已将花灯放了,那我们不如坐一会儿再回去吧。” 迟墨并没有反对。 或者说对于云清岚而言,反对也只是毫无意义。 虽然性格迥异,但是某种方面而言云清岚与苏华裳的共性还是无比鲜明的。 映雪湖的湖面正对着阳光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云清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偏过头,对着身侧的迟墨道:“流萤,你知道映雪二字由来的另一个传闻吗?” 迟墨回看了他一眼,然后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云清岚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他一笑,抬起手将她发间用来固定发髻的发簪与自己的发冠同时抽出。 如雪的长发纷纷扬扬,被长风吹开。 云清岚伸手捉住了她耳边的一缕长发,修长的手指顺着她柔软的头发慢慢滑下,最终与发梢一起落于水中。 他向前倾了倾身,墨色的长发淋在他的肩头倒映着浸在水中的白发。 他温声道:“你看,映雪。” 被日光所覆盖的黑色长发对着水中如雪的长发,就像是一瞬间从光影中蔓延而出熄灭了所有的时光骤然苍老。 云清岚低了低头,任由自己的黑发送入水中。 他抬手将自己的头发与迟墨的交错着按在手掌下,说道:“墨发映飞雪,不负白头。” 不等迟墨回答,他却又突然地松开了手,笑了起来,“这是我瞎编的,流萤可觉得有趣?” 迟墨没说话。 当然,这也在云清岚的预料之中。 他随意一笑,起身之时衣袖却蓦地被一个力道扯住了。 云清岚低下头,看的却是迟墨的头顶。 她单手扯着他的袖角,手肘和眼眸都垂得低低的。 云清岚等着她开口。 半晌,她松开手,手臂仿佛顺着他的下衣轻轻的滑落,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云清岚站在她的身边。 从他居高临下的视角,曲着腿坐在他脚边的迟墨娇小的不可思议。 她圈着膝盖,缓缓地开口说道:“云清岚,我在认真地让你爱上我。而你,又可有认真?”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某种易碎的瓷器。 云清岚一怔。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予真心,换真心。” 她如是说道,“苏盟主虽外表行事皆风流,但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的真挚。” 因为不曾拥有,才更懂得旁人所给予的真挚难能可贵,也更加的懂得珍惜旁人所给予的一分一毫的善意。 然而云清岚却与苏华裳截然不同。 “谷主温润如玉,却心如石铁,傲岸难羁,视真心为无物。” 云清岚瞳孔微缩。 她说的话有如破开黑暗的光线,在他暗无天日的心口烙开一个口子。 所有的一切就此豁然开朗。 就在迟墨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云清岚突然地蹲下|身,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突如其来的怀抱让她骤然止住了话语。 云清岚将自己的额头压在她的肩头无法抑制的笑了起来。 隐在谦和的外表之下的对一切的漫不经心和近乎恶意的趣致的青年,终于在此刻将自己的内心袒露无疑。 他的声音像拂过耳畔的风一样轻轻散开,却不容忽视。 “流萤,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 因为从此刻开始我便开始认真。 ——不留半分退路的。 云清岚这样笑着,眸中的神色带着些许笑意,不容置疑。 映雪湖坐落于永蛰谷的边缘,四周都是高高耸立的山崖,陡峭嶙峋,隔在永蛰谷与外界的小村庄之间。 夜晚时映雪湖的湖水上就会绽开从陡崖另一头的村庄投放出的烟火的光影。 云清岚枕在迟墨的腿上,仰着头看着映着漫天星火的火花,微微一笑,而后抬起了手腕用指尖点着那如流芒一般肆意散开的火光,道:“每逢丰收节的时候。”他又点了点被崖壁遮住的村落,“那里的人就会整夜整夜地放着烟火,月余过后才停止。” 他的长发自花灯流去后便未再束起,如今躺在迟墨的腿上更是淋满了她的整个膝盖。 听到他的解释,迟墨垂着纤长的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含在她口中的声音模糊的近乎温柔,瓷玉一般修长的手指插|在他的发间,她与云清岚一样未曾挽起的如雪的长发顺着她的肩头轻轻地滑入他的眼角眉梢。 云清岚抬起手,将她划过自己下唇的一缕长发按在唇上,开口念道:“梳亡发如蝉。” 迟墨敛下纤长的睫羽看了他一眼,将后半句诗句给补全了,“镜生波上莲。” 他开口夸赞她如雪长发,而她则是礼尚往来提了一下前日所看到的宛如水中莲一般盛开在湖心的他。 云清岚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开口道:“流萤也是露莲双脸远山眉。” 迟墨一顿,觉得自己可能又是被调戏了。 云清岚似乎很喜欢随性拈来几句诗词借以调侃她,含笑着敛了眼睑又道:“红绡舞袖萦腰柳,碧玉眉心媚脸莲。” 迟墨果断地蒙住了云清岚的嘴。 被她的手掌盖在了唇上,云清岚也不见恼。 他一笑,而后抬了抬下巴,微凉的嘴唇吻上了迟墨的掌心。 迟墨下意识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那烙在手心的温度。 如触碰含羞草看到它缩起叶片一样的反应,云清岚起身,屈指抵唇,而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看着她,很是认真地说道:“现在的流萤很可爱。” 骤然划破头顶的烟火将她了无烟火的面容渡上一层浅浅的光。 被犹如日出一般盛大的烟火所包围的青衣女子坐在缀满星火的湖水旁,单薄的唇瓣轻轻的抿着。 她左手的手指不自然的蜷着,右手扣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有些茫然的目光难得的参杂了几分人气。 云清岚的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而贯来有着良好家教的迟墨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道谢,却被他先一步按在自己的膝上。 后脑被宽大干燥的手掌拖着靠在了他的膝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迟墨只定定地看着眼前与自己距离咫尺的云清岚的面容。 映在她眼底的青年的面容干净而柔和,素淡的眼底却埋伏着几分温柔。 云清岚学着她之前的样子将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散开了她如雪的长发。 夜夜莲灯十里红,烟火舞婆娑。 头顶烟火不断绵延散落。 云清岚缓缓的低下头,凑近了她的眼眸。 迟墨不闪不避,只是看着他。 她的眸色又深又沉,与她白如霜雪的长发却是一个再过鲜明不过的对比。 然而,此刻,那双漆黑晦涩的瞳眸中却映着漫天光华。 烟火璀璨,尽数都盛开在她眼底。 云清岚忍不住抿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不自觉的笑容。 而他的笑容一如头顶绚烂不休的烟火,如即逝的星光一般划入她的眼底。 云清岚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一瞬间这世上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只有他,还有她眼眸深处的光。 >>> 迟墨与苏华裳的婚礼中途暂停了。 这当然并不是因为苏华裳突然地想开了,也并非是因为云清岚做了什么手脚,而只是因为—— “魔教的人来了。” “大概是来寻仇的吧。” 大敌当前之际,云清岚却还能悠闲自若地捧着手中的茶水慢慢地饮着。 他微笑着说道,“毕竟安之可是破了他们的总教。” 苏华裳半敛着眼睫,幽幽的紫色在他虹膜上一转即逝。他的表情是与云清岚格外相似的漠不关心,“拿人钱财,替灾罢了。” 即便是坐在整个江湖正派最高的位置上,苏华裳却也是丝毫不掩自己格格不入的冷漠与傲慢。 正义和仁义对他而言都不过一两黄金来得重要。 “如果不是有人以万两黄金为价我才懒得管。” 苏华裳闭了闭眼。 因眼睛刹那闭合而微颤的睫羽犹如翻飞的蝶翅,在轻轻盖下的时候有着微不察觉的羸弱。 然而诚如他所说—— 不过弱冠便就在江湖上声名浩大的,在各方倾轧的势力中仍能被推举成盟主的苏华裳至今为止也从未有过任何的符合人们心中道义的任何作为。 而那些力挺他上位的背后势力也不过是想立一个傀儡,操纵权势。当然这种愚蠢的想法最后肯定是没能实现。就算是处其位不作为,苏华裳也能牢牢地稳住自己的位置,然后继续无所事事。 盟主的位置于他所言一文不值,唯一能够打动他的只有金钱。 而正是因为有人待以万两黄金,对一切都无所谓的苏华裳才会决定对着近些年来越发的与正派井水不犯河水的魔教出手。 “金钱无所不能。” 苏华裳如是道。 迟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真是无所不能,那你为什么不给那些魔教之人一人发一笔钱,让他们回去呢。” 对此,苏华裳振振有词,“那是我的钱,凭什么给别人。” 迟墨:…… 差点忘了这是一个死要钱的。 云清岚抿了一口茶,说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安之你这样的性格,所以即使收到了魔教欲对你不利的信息,其他人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苏华裳抬了抬眼皮,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敷衍,“也不见得别人在你的永蛰谷被包围的时候伸出援手。” 他现在可是在永蛰谷。 而永蛰谷却是云清岚的地盘。 云清岚说没有人援助他,这句话的意思又何尝不是没有人来援助永蛰谷? 终究,他们两个在人情世故冷漠之上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一个虽行事作风温和,却有一颗比铁石更加冷硬生漠的心;另一个更是从里之外都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气息,只认钱,不认人。 而听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迟墨只想说,被整个武林所孤立,你们还很自豪吗? 当然,她并不会真傻到家的问出口。 云清岚对于苏华裳的反击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抬起手呷了一口茶。 苏华裳从书桌的一边取出了一副地图画卷,摊在桌子上,拿起一支毛笔沾了墨水将永蛰谷的薄弱之处圈了出来,同时有条不紊地说道:“离八十,兑六五,乾十五……” 他指出八卦的阵列,又在后面补上了数字。 迟墨听不太懂,但是云清岚却懂。 等着苏华裳将大体的布局说完后,云清岚沉吟了一会儿,回道:“八百一十二人。” 苏华裳即道:“不够。” 云清岚点头,“是的,不够。”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八卦是位置,而跟在之后的数字却是需要的人数。 无论是云清岚,亦或是云清岚的父亲,皆不喜生人。因此永蛰谷除了自身的位置难守难攻,带着玄妙的阵法外,永蛰谷的防备力量可以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好在苏华裳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自己的人,也算是帮了大忙。 但是如果从某种方面来说的话,那么这纯粹就是苏华裳自己做的死,因此让他来解决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 “人不够。” 这是第一个问题。 “花时暮和还活着的几个魔教长老也都来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 “他们没有各自狗咬狗真是可惜了。” 苏华裳将手在下颚一撑,“我还以为老教主的女儿,他们现任的圣女一刀捅了新任教主会让整个魔教分崩离析呢。” ——姚曼捅了花时暮一刀? 迟墨略有些讶异地看向苏华裳。 按理说姚曼那么喜欢花时暮不该对他下手的才是,莫非真是爱之深、恨之切? 接受到了她的视线,苏华裳很是淡定地开口道:“哦,我捅的。” 他扮成魔教护法,目的就是在此。 天下之人谁都知道魔教易主乃是一命换一命。 若是要取得教主之位,便要亲手弑师。 每一任在位教主都要扶持上一任教主的亲子为少主,亲女为圣女,并用心照料。 花时暮是如此,而他的师父也是如此。 这是魔教袭承千年的规矩。 看起来很是无理取闹,而在苏华裳看来——更加的无理取闹。 要杀就杀,还偏要留下祸端来,这不就是特意留下自己的把柄待自己活够十年再去死吗? 可偏偏魔教众人就将这条规矩行的规规整整的,甚至还为此罗列了若干刑法。 不过也多亏了这条条令,苏华裳才钻了空子。 ——只有少主才有权利杀死教主,违者将伏万火,受石刑。 而出乎苏华裳的意料,这一代的圣女非但没有对新任教主产生怨愤之情,而是一如既往的思慕着他。 然而也并非是了无恨意,只是,爱之欲取恨无力。 但是对于苏华裳而言,这种爱恨交织的情感更加的容易引导。 也就中间出了一个迟墨。 不过也正是因为迟墨的到来才让接下去的大内斗简直顺利的难以想象。 于是,苏华裳在最后的时候果断用姚曼的匕首捅了花时暮几刀,然后把真的冷临风扔在了边上。 死无对证。 姚曼的这口锅背定了。 说真的,那把匕首金灿灿的,绿翡制成的刀柄上镶满了耀眼的宝石。 如果不是一定要留个什么象征性的罪证在现场,苏华裳肯定当场就给顺走了。 可惜,到最后花时暮都还没死成。 苏华裳道:“也不知道是什么命。” 不过就算是没死,但是被捅的那几刀也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想必花时暮现在也只是勉强支持着才是。 更何况—— “身受重伤,体内剧毒又尚未完全解净。花时暮醒来的时候大概魔教就是一团乱,他们中的精锐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了吧。” 苏华裳分析道,“都这个情况了他还敢来永蛰谷犯事,也不知道是打肿脸充胖子呢,还是欺负你们永蛰谷不出世。” 话到最后,他斜眼看向了云清岚,已经是有几分针对的意思了。 云清岚不以为然,露出了又轻又缓的笑意,反问:“安之如何不认为是自己的招数太过阴损?” 一个堂堂的武林盟主,却做出了比邪魔外道更令人不齿的栽赃嫁祸。 苏华裳却回道:“不费钱。” 他的做法是最令正派不齿,却也是损耗最低的法子。 世间众人总会为名门正派所做出的任何违背道义的事情落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在这些名门正派中,却从来不包括苏华裳。 他自束发就亲手屠尽全家上下,喜怒莫测,爱财如命,阴鸷乖戾——若不是头上顶着武林盟主的称号,必定是江湖中人人诛杀喊打的大魔头。 甚至,就算是现在冠以盟主之名,他麾下众人也无不想推翻他。 对于所有人而言,苏华裳和花时暮两个人此时打起来也不过是邪高一尺,魔高一丈。 花时暮死在苏华裳手中也好,苏华裳死在花时暮手中也罢,于他们而言都是皆大欢喜。 ——世上有什么是比看恶人伏罪更令人大快人心的? 至少,在大多人眼中,无论是花时暮还是苏华裳,都是当之无愧的恶人。 当然,这种类似游戏背景设定的事情迟墨一点也不知道。 因此,在云清岚和苏华裳你来我往的相互对答中,她只是淡淡的开口,问了一句:“那么,现在到底应当如何?” 瞬间,两个人同时看向她。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她,而后突然地起身,将她从位置上拽起直直地就向门口走去,“走吧。” 迟墨一愣。 云清岚也是一愣,随即就伸手将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 苏华裳扫了他一眼,即道:“去成亲。” “你说此时成亲?” “那就去收彩礼。” 苏华裳改口,“他们特意挑在我大婚的时候来,可不是为了送上一份彩礼?” 迟墨:不,并不是。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你今天成婚,我也更不想和你成亲,谢谢。 云清岚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眼神却有几分似笑非笑,“你只是想拉着流萤出去而已。” 苏华裳毫无意外他能猜到自己的打算。 历年数载,他们也算相互知晓。 虽然称不得知己,但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明了彼此的不能明说的底细。 于是他便直接点头应下,“我带她走。” 谷内危机重重,他和云清岚都有功法在身,却只有迟墨一人了无内力。 云清岚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定定地看了苏华裳许久,这才移过了眼神静静地看向迟墨,抚上了她的脸颊笑了笑,说道:“莫怕。” 苏华裳抬起握着与迟墨交握的手,将她脸上的属于云清岚的手就给拍了下去,“摸一下十万金。” 云清岚很是自然地收回了手,然后又很自然地抬起了手,便又要抚上迟墨的侧脸。 于是苏华裳果断地将把自己的手结结实实的把迟墨的脸盖了个严实,一整张脸几乎就没给留下一点空隙。 接着,他斜过眼,睨了云清岚一眼,眼神明明白白的写道:你有本事来摸啊。不怕死就来摸啊。 云清岚是傻了才会真的去碰苏华裳。 于是他的手转了个弯,捉起迟墨耳边的一缕如雪白发。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将她的长发从身后的浅色的发绳中抽了出来,俯下|身,就在她的发尾印上了一吻。 苏华裳于是就把自己整个的压在了迟墨身上。他松开手,将双手绕过她的肩膀,从后抱住了她,又将手掌盖在了她的脸上。然后他低头,将她的整个人都抱在了自己怀里,严严实实的。 被蒙着整张脸,又被抱着差点不能呼吸的迟墨:……你俩有病呢? >>> 迟墨最后还是跟苏华裳走的。 苏华裳到马厩牵了自己的马,让迟墨坐在自己的前面。 迟墨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各种马具的骏马。跟它眼对眼了许久,她这才被苏华裳伸手抱了上去。 在感觉到脚下空浮飘荡的触觉后,迟墨下意识地就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物体——苏华裳的脖子。 而后在苏华裳将她放在马背上时,她又马上转手死死地握住了前鞍桥。 苏华裳将手从她的腰身与手肘间穿过,他将手往上一提,迟墨就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撞进了他的怀里。 接着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借以她的手又勒住了缰绳。 “……你,可以骑马?” 苏华裳覆在她的手背上执起缰绳,抽了一下马鞭,回道:“有衣服和手套隔着,我怎么也毒不死这匹马。” 迟墨这才注意到苏华裳的手上戴了手套。 薄如蝉翼一样的手套,贴合在他的手上轻薄如纸,甚至能看清摊平时手背上的指窝。 从她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手背的动作中察觉到了她的好奇,苏华裳扬了扬手,握紧了她的手指将手中的缰绳微微地转了个方向,“这是冰丝制成的手套。” “很贵吗?” 迟墨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苏华裳点头,很认真地回道:“很贵。” 他空出一只手,虚着点了点另一只手的手套,说道,“八万金。” 又点了点自己衣袖,“八十万金。” 又点了点自己的鞋履,“十万金。” 迟墨:“……” 迟墨:“你是买来的吗?” 苏华裳随意的点了点头。 迟墨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她才开口问道:“冰丝做的衣服能够抑制你的毒吗?”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顿。随即,他低下头来。没有任何东西掩饰着的眼睛将眸底流转不停的幽紫的光泽暴露无遗,“为什么不说我一掷千金,一件衣服便能耗资万千,难怪见钱眼开,重利轻义?” 迟墨反问,“我为何要这么觉得?” 苏华裳就这么看着她。 许久,他才轻轻地敛了敛眸子,素来冷淡的声线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他无情无义,觉得他见钱眼开,觉得他是邪非正。 觉得,他若是死,那也是死有余辜。 迟墨很自然的收回了眼神。 她转过头,目视着前方,回道:“任何人都无法对别人的事情加以评断。” 而任何的判断——如果不是当事人,如果不曾经受过,那么都是主观而武断的。 这些都是哥哥告诉她的。 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将自己的想法赋予另一个人。 接着,迟墨就觉得自己的左肩一沉。 苏华裳就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他松开了握着的她的手,转而死死地抱住了她。 明明他抱着她的手带着无法忽视的颤抖,他的声音却偏偏沉稳如松,不动如山,“迟姑娘实在是我的诸多特例。” 迟墨轻轻的应了一声:怎么又变回了迟姑娘? “无论哪一种,迟姑娘都是我的特例。” 苏华裳这样说着,“但是成为特例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特例啊,换言之,就是异类。” 他道,“可怕,又格格不入。” 迟墨抬起自己握着缰绳的右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发顶,应了一声,“嗯。” “迟姑娘现在应该生气。” “嗯,我会生气的。” “但是迟姑娘没有生气。” “抱歉。” 她干脆地道歉,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 苏华裳抱着她的力道紧了紧。 随即,她听到他晦涩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不想原谅迟姑娘。” 迟墨只说,“好。” 说实话,她总觉得此时的苏华裳格外的像只幼犬。 她帮他顺着毛,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而在这之后苏华裳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而他对她的称呼也又回到了从前。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瞬间回到零点,又像是悄无声息的已幡然换新。 总归的,在姚曼带着人将他们围堵起来的时候,苏华裳伸手,将迟墨揽在了怀里。 “久闻苏盟主大名,今日得此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啊。” 玉尘珠砾发如墨的姚曼对着苏华裳和迟墨浅浅一笑,潋滟的眼眸在看到迟墨的一头白发后隐去一丝复杂。 苏华裳一开口就把姚曼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拉满了她的仇恨值,“你先前捅了花时暮的匕首还在吗?” 姚曼的脸色扭曲,“那不是我做的!那是你嫁祸给我的!” 苏华裳点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 “苏华裳——你找死!” “我不求死。” 苏华裳回道,勒紧手中缰绳。 身下骏马前掌高抬,仰头嘶鸣,仿佛能踏碎世间一切阻拦之物。 苏华裳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伸手将迟墨圈在怀里。 “把头低下。” 他对她这么说着,向着姚曼的方向抽出一道马鞭。 姚曼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自己的脸,苏华裳就趁机从她身边疾去。 姚曼这才想起自己与苏华裳离了那么远的距离,马鞭又不似长鞭,根本无法够到她——她明摆了是被耍了! “苏华裳!” 听到身后暴怒的咆哮声,迟墨条件反射地就从苏华裳的怀里探了探头向后看去。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的将头抬起来,苏华裳就空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发顶,“再看一眼一万金。” 迟墨:“……” 迟墨:“我又没有看你。” 瞎收什么钱。 “嗯,那你看我。” 他即道,“我不要钱。” 没等迟墨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劲风。 苏华裳头也不回就用手中的马鞭将身后袭来的几枚袖箭抽落。 姚曼拨了拨手上戴着的穿心莲,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她这么说着,从手腕上的穿心莲摘下几颗如意珠。 虽然她的武功不比苏华裳,但是一手暗器却精妙绝伦。 苏华裳的怀里护着迟墨,一手扯着缰绳目不斜视,另一手却绕在肩后不断地打落身后的暗器。 饶是苏华裳,在这样的情形下也开始渐渐吃力起来。 突然的,他目光一凝,握着缰绳的手往后用力地一勒。 身下骏马被强力变转了一个方向,仰起头长鸣了一声。 然而不等它调转继续跑,一道凌厉的掌风便向着它的腹下挥去。 苏华裳踩着马镫,夹紧马腹用脚后跟在它柔软的腹部上用力一勒。 黑马嘶鸣一声,踉跄一下,前腿跪地,堪堪躲过了那一道掌风。 然而不待他有半分的喘息时间,第二道掌风也随之而来。 一身红衣,面容苍白而浓艳的青年带着冷漠的近乎暴戾的笑意站在前方。 苏华裳松开缰绳,一脚脱出脚蹬就踩在马鞍之上用手中的马鞭挥出一道内劲。 掌风与马鞭挥气时带起的气流相撞,击开几声的破碎的响声。 苏华裳单脚踩在马镫上一个旋身,手中的马鞭灵活地卷住姚曼在后用来偷袭的一枚梅花镖。 他握着马鞭的手腕往里一扯,踩着马镫的脚一松,便就整个人站在了马鞍上,脚下踩着那枚梅花镖。 第25章 迟墨没有苏华裳那么好的身手,踩上马鞍的瞬间就脚下一滑,长发随风散开。 幸亏苏华裳眼疾手快的将她捞到了自己怀里,不然她就真的要直接掉下马了。 而正是如此,迟墨隐在苏华裳的怀里的、让人看不分明的一头白发也是彻底的暴露在了花时暮的眼前。 韶华红颜,锥心白发。 那违背常理的一头白发让花时暮一愣。 初见时,青衣墨发的单薄女子早已在他双目不及之处变得更为羸弱削瘦,墨发皆已炬之焚成灰。 花时暮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苏华裳便是在此时向着他的方向抽出了一道马鞭。 都说趁你病,要你命。 苏华裳对于这堪称卑鄙下流的手段用的得心应手。 花时暮一时不查,再回过神来时只能堪堪避开,凌厉的马鞭已经伴随着鞭风落在他的脸颊侧。 “你竟敢划伤本座的美貌!” 因旧伤未愈而苍白着的脸染上几分薄怒,花时暮拂袖,向着苏华裳的胸口挥掌而去。 这道掌风又猛又急,阴辣无比。 苏华裳并没有完全的把握确定自己能够接下这一掌。 更何况,他的手上还戴着手掌,让对方碰到自己这样的阴招也行不通。 于是苏华裳干脆地抱着迟墨从马鞍上翻身而下,躲开了他的攻势。 也正是他落地的瞬间,一直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姚曼撩开了纱裙下摆,抽出了大腿上系着的黑色针盒。 二十七枚透骨钉枚枚染毒。 苏华裳右手勒在迟墨的腰间,手掌扶上她的后背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颈处,旋身用手中的马鞭抽开了间断不休的透骨钉。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苏华裳借着空隙用余光将四周扫视了一圈。 现在他的前方是姚曼和七八个魔教徒众,而他的身后是伤病未愈的花时暮——无论是出口还是回头路,都是被堵得死死的。 苏华裳正想着要如何破开这个僵局,突然地,他动作一怔,而后身形一转猛地朝掌骨无力软跪在地的黑马跑去。 他手腕一转,就将那射|向黑马的透骨钉打落。 接着他左脚抵在右脚前,将冲力稳下,回身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黑马的身上。 黑马昂头嘶鸣一声,曲起前膝从地上起来,向着花时暮的方向冲撞而去。 面对那溅起飒飒马蹄声的黑马,花时暮冷哼了一声,随手就拍出了一掌,眼看着就要当场将它毙命于掌下时,苏华裳却如一道破宵的长霞,从地上轻轻跃起,挥起一鞭就又向着花时暮的脸而去。 花时暮连忙收手,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鞭风所及之处。 他摸了摸方才被鞭风扫到划开了一个口子的眼角,眼眸微眯,抬手就扯住了苏华裳的马鞭。 姚曼向着苏华裳暴露在身后的后心按下了手上针盒的机关。 如果苏华裳要转身拦下姚曼的透骨钉的话,势必会被花时暮乘胜追击;而他若是无动于衷,专心于眼前,又定然会被透骨钉顺势的刺入后心。 这实在是前有狼,后有虎的真实写照。 避无可避。 于是苏华裳干脆地没避开。 他硬生生的受了一枚透骨钉,松开了握着马鞭的手,翻手一掌向花时暮的头顶拍去。 花时暮斜身退下,隔着衣服擒住了苏华裳的手腕将他的骨腕转了过来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这显然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 然而苏华裳却仿佛毫无痛感,神色平静地与花时暮对招拆招。 要不是他的右手手掌一直软软的垂落着,不曾有过半分动作,怕是谁也不知道他被生生的折断了手腕。 蓦地,苏华裳将手上的招式虚晃了一下,绕过了花时暮的动作,一鞭子打散了他头上的玉冠。 墨色的长发随着鞭风在他身后四散开去。 花时暮瞳孔一缩,忙伸手敛住自己乱飞的长发。 而正是他的这一收手让苏华裳有了喘息的余地。 他先是一鞭子抽在黑马的身后,而后又一旋身将姚曼的二十七枚透骨钉尽数抽了回去。 “找死!” 花时暮不曾多看姚曼一眼,握紧手中被削落的半截玉冠就向着黑马的后腿打去。 一击必中。 黑马后腿一软,哀鸣一声,当即跪倒在地将身上驼伏着的两人甩了出去。 苏华裳屈下膝盖将脚分并着抵在地上,极力缓住被甩出去的冲力。而他手上的动作则是不停,又是一鞭子抽在了黑马身上。 黑马长鸣一声,下意识地起身,踉跄了几步。 然而被甩出去的冲力却还没有在苏华裳的动作下完全抵散。 他伏低身,手指扣在地面上,这才彻底稳住了身形。 他动作不停,长靴因惯性的不断冲击而抛起一摞泥,整个人却是跃起,抓住了缰绳,将它的方向彻底地转了过来。 然而黑马本身的体重加上难以停下的冲劲都已经不是此时的苏华裳能够负担得起的了——尤其是,他此时右手手腕已断,怀里还抱着一个迟墨。 抵在笼头上的臂骨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苏华裳的左手在几下颤抖后渗出了殷红的血珠,缓缓流下,衬着苍白的皮肤,从手腕处淌落,格外的触目惊心。 迟墨怔怔地看着他不断沁出鲜血的手背。 苏华裳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 或者说,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黑马身上。 然而,就在他打算再将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几道破空声。 这对苏华裳而言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 迟墨以为他会避开。 ——谁都以为他会避开。 但他并没有。 盛传之中,比谁都无情,身上像是不曾流着人类所有的温热的血液一般的薄情寡义的青年,现在却为了一匹马——一匹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畜生的马而生生地又受了三枚透骨钉。 透骨钉是深深地刺入他的肌理,钉在他的臂骨上的。 苏华裳没有多加理会透骨钉钉入骨肉间所带来的痛楚。 他握紧了手,极力将黑马行进的方向转过去。而随着他的动作,埋入臂间的透骨钉也顺着他手臂肌肉的扩张而不断地向里刺|入。 迟墨条件反射地松开了环着苏华裳脖子的一只手,转而将自己的手掌插|入他的手臂与笼头之间。 只是他们之间的空隙实在是太过狭窄,以致她尝试了好几次也只是将手指补入他手臂不曾贴合到的缝隙。 苏华裳低头看了她一眼,他手腕上的鲜血也跟着淌在了她的手背,“你碰到我的手了。记得,五百金。”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也是。” 他应了一声。 黑马已经成功向着另一个没有人的方向掣去。 苏华裳停下了脚步,然后向着另一个与黑马背驰的方向找到了一处悬崖跳了下去。 是的。 跳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迟墨表示自己很想尖叫一声。 但是不行。 因为苏华裳点住了她的哑穴。 迟墨:就没见过跳崖还要点人哑穴的。 虽说如此,除了点了她哑穴外,苏华裳却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被一些抽长的树枝刮擦到了脸颊外,迟墨毫发无伤。 倒是苏华裳自己,先是受了四枚透骨钉,身上又是各种骨折,现在还抱着她从崖壁上滚了下来。 ——“苏华裳。” 迟墨无声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将手撑在苏华裳的胸口,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抱着她滚了下来的苏华裳将她禁锢在怀里,一直到他撞到了一块岩石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声,这才将紧护着她的双手松开,无力地垂在了两侧。 “苏华裳。” 迟墨又叫了他一声。 苏华裳紧闭着的双目这才慢慢地睁了开来。 纤长的眼睫在她眼前扇动了两下,而后睁开的却是一双从未见过的——深紫色的眸子。 迟墨的双手蓦地一僵。 苏华裳抬起手,解开了她的哑穴。 他吃力地用手臂在地面上一撑,靠在了石壁上又将眼睛闭上了,“再看一万金。” 迟墨当下收回了眼神。 她抿了抿唇,却还没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苏华裳于是道:“记得,一万金。” “除了钱,你就不打算关心一下你的命吗?” “哦。” 苏华裳冷冷地应了一声。 他的唇角有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但至始至终却都冷漠至极。 迟墨又想起他讳疾忌医的态度,眸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来,“不知道苏盟主可有听过一句话。” 苏华裳没有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所以,你想跟我说分道扬镳?” 苏华裳睁开了眼睛。 第26章 “……” 迟墨没有说话。 她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我并非——”想与你分道扬镳。 然而苏华裳却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大可以走。” 他这么说着,犹如厌倦了什么似的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反正,是累赘。” 迟墨坐在他身侧静静地看着他。 苏华裳清隽的面容一半融在阳光下,一半却隐在头顶石壁的阴影下,时常因冷酷的笑意而高扬轻挑着的眉眼静静地展开,在眉梢透露着一点微弱的狼狈。 半晌,迟墨起身,“我走。” 迟墨自认为自己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加清醒的一刻了。 当然,盛怒之下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如此。 这是一贯的常态。 迟墨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但她同时也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坏脾气的人。 但不论是好脾气亦或是坏脾气的人,在不打算好好说话的苏华裳面前都是会被气到的。 何必受累不讨好。 迟墨这么想着,给自己存了个档以免自己迷路,便真的走了。 然而不等她多走半步,她心口便一痛,接着眼前的一切归于灰色。 迟墨:……这熟悉的感觉。 【您被可攻略角色·武林盟主苏华裳杀死了。】 【您已达成苏华裳单人be结局“华生梦”,结局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成功收录除死亡结局外五张cg,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获得一份隐藏奖励。奖励收录在系统面板,您可以在“背包”界面查看。】 【cg收录提示已关闭,如有需要您可以在“设置”界面重新设置。】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迟墨:……她果然,又死了。 游戏的死亡提示让她有些发热的头脑骤然冷静了下来。 迟墨没有选择读档,而是坐了下来。 在这款游戏中,玩家死亡后都处于一个灰色地带。 而出于某些考虑,这个灰色地带的时间是凝固的。只有未选择复活的玩家才能无视时间的规律,擅自在这个地带的时间任意穿行。 迟墨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回想界面。 回想界面分为了“结局收录”和“cg收录”。 结局收录又分为了死亡结局,个人结局和???。 死亡结局右上角标了一朵梅花,写了数字十一。 个人结局的右上角也标了一朵梅花,写了数字一。 只有???是完全空白的一片,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迟墨对最后一个全是问号的不知名结局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多看了几眼就退出了“结局收录”的界面,打开了“cg收录。” “cg收录”也分为三个:死亡、普通和单人结局。。 死亡的cg迟墨已经收录了十一张,但是她本人对回顾自己的死状并不十分热衷,就避开了死亡cg直接打开了普通cg。 相比于死亡cg,普通cg并不多,只有四张。 第一张是她与花时暮初见之时,她坐在冰床床沿,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长眠于死亡的封丞逸的眼角,花时暮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眼神神秘莫测。 第二张是她被那个半截鬼面的少年揽在怀里。他的手臂横在她的胸前,他手中的修罗刀却抵在她的身后。 第三张和第四张都是她与云清岚的。 前一张是他们沉在水底,仰着头,纷纷扬扬的光影如雪花一般自他们的头顶折落。后一张则是映雪湖边,她枕在他的腿上,头顶烟火绵延,手边花灯漂浮,长河无尽——灯火喧嚣如昼。 这就是总共的四张普通cg。 迟墨没有再继续看下去,打开了单人结局。 标记着“华生梦”的画面缓缓展开。 背靠在岩壁上的青年半闭着眸子,比女性还要柔和的轮廓被岩石上落下的阴影模糊。 他的表情冷淡,手指却死死地扣在了一起,手背上不断渗出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沿着握紧的手指划入手掌刺入掌心的透骨钉上,最终又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面。 一路滚落下来被树枝碎岩所刮擦划开的眼角随着他垂下眼睫的动作豁然撕开,崩开的伤口滑落朱红的血痕,一点一点犹如凋敝的花瓣一般零落在他的敞开衣襟的胸膛上——就仿佛,他哭了一般。 迟墨看着cg中明明将背挺得笔直,却尽显狼狈的苏华裳,表情淡淡的,就好像面对的并不是杀死自己的罪魁祸首一般。 然后,她选择了读档。 好在她有随时随地都存档的习惯。 重读档的瞬间正好卡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 迟墨维持了那个动作许久才转过身,抱着膝盖又蹲在了苏华裳面前。 苏华裳靠在岩壁上,搭在腿上的左手攥紧成拳,手指因捏的太过用力而无意识地痉挛着。 迟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后,她捉起他的左手张开嘴用力地咬了下去。 苏华裳蓦地睁开了眼睛,“你在做什么。” 他想抽手,迟墨却已经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不留半分余地的,将犬齿和下颚用力闭紧。 苏华裳的手指颤了颤,被他捏在手中的一枚沾血的透骨钉顺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滚入了拢起的杂草中。他又动了动手指,很微弱的动作,最终又被他压了下去。 苏华裳展平了因太过用力而不停颤抖着的手指任由她咬着。 半晌,迟墨才松了口。 “苏华裳。” 她道,“你想杀我。” 这并不是一句疑问。 事实真相已经随着那枚从他掌心中掉落的透骨钉被暴露无遗。 于是苏华裳应道:“嗯。” “为什么?” 是他让她走的,如果他是因为她离开而对她动了杀心的话那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然而事实却就是如此,苏华裳道:“因为你要离开。” 迟墨:“……” 迟墨:“苏华裳,我觉得你要清楚一点。” 苏华裳静静地看着她。 “是你让我走的。” “但是你是不一样的。” 他即道。 她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是他的特例。 ——迟墨是苏华裳的特例。 “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说出这句话的苏华裳平视着她。他的表情淡淡的,被树枝碎石擦破的眼角不断地往眼下渗着鲜血,表情平和的接近死去。 不曾被任何人所触碰,不曾被任何人所理解的人一旦被触碰,被理解,就如久居黑暗的人触及阳光。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接触过温暖之后又甘愿退居黑暗的。” 他说道,“至少我不愿意。” 而如果那份温暖将湮灭于手。 那么—— 不等他将接下去的话说出口,迟墨将掉落在地上的透骨钉捡了起来,“如果你的特例就是杀死我的话。那么谢谢,我不需要。” 她给自己存了个档,然后弯下腰,将苏华裳的左手臂绕过自己的后劲搭在了左肩上。 苏华裳顺从地依撑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但是你没有离开,你也没有死。” 听到他的这句话,迟墨忍不住在扶着他后背的手上加了点力道。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她的手掌才一用力就触到了粘稠的鲜血。 迟墨一愣。 苏华裳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紧了紧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却什么也没说。 迟墨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这才看到他后背已将黑衣染成暗红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苏华裳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有点疼。” 迟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等我离开,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也会疼死了。” “可是你没有离开,也没有死。” “我死了。” 迟墨定定地看着苏华裳,说道。 她当然没有说假话。 但是这种事说出来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苏华裳当然也一样,但是他给了迟墨一个说这句话的理由,“墨儿,你在生气。” 迟墨也懒得去管苏华裳这变来变去的称呼。 她收回眼神,托了托他撑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勉强地向前缓缓地走着。 没有得到回答的苏华裳歪了歪靠在迟墨肩头的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耳边散开的风将她如雪长发吹拂的越发荒凉。 “墨儿。” 他突然开口。 迟墨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在你之前,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背过我。但是后来,她死了。” 苏华裳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很冷很冷的笑,没有一分一毫的暖意,“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于是迟墨停下了脚步。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苏华裳搭在她肩口的揪着她衣衫的不断收紧的手指。 第27章 幽暗的洞穴中燃着幽幽的火光。 迟墨将手中的树枝折断扔进面前的火堆中后又转过身,将坐在角落阴影处的苏华裳撑在肩头拖了过来。 阖着双目的苏华裳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正前方跳动的火光,没有反对些什么,也没有感谢些什么,只是又沉默地将眼睛闭上了。 迟墨已经用树枝将他被折断的手腕固定了起来。 她从手边的柴垛中挑出一根长长的树枝,挑了挑从燃着的柴木中跳出来的星火,然后就将手中拿着的树枝丢尽了火堆了。 热烈跳跃的火光将她清冷的面容渡上一层浓烈的红色,甚至就连她一头如雪的了无烟火的长发也被覆上了一层生气。 不知道何时睁开眼睛的苏华裳敛着眼睫静静地看着她。 迟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准备给苏华裳包扎一下身后的伤口。 而要包扎他背后的伤口就势必要撕开他的后衣。 于是问题来了。 苏华裳的后衣早就和他的伤口黏在了一起,并且她完全没有随身携带剪刀的习惯。如果她要为他包扎,就只能用蛮力撕开他的后衣。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和衣服黏连在一起的伤口再度被扯开。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苏华裳颤了颤纤长的眼睫。比起一般的女性更加秀丽浓密的睫毛在落下之时带着一种默不作声的脆弱。他问道:“怎么了?” 迟墨抿了抿唇,“你的后背……” 他应了一声,道:“随它去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么大面积的伤口放着不管的话肯定会化脓,破伤风的。 明摆了就是找死的行为。 “你在找死吗。” 迟墨却确实这么问了。 “没关系啊。” 苏华裳回答她的声音又轻又浅。 他垂着陨落的眼睫,额头微微地往下低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犹如人之将死一般的倦怠。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带着暗无边际的喑哑,“反正,谁都在等着我去死。” 迟墨本想掐住他的脸手一顿。 “我小的时候谁都期待着我死,当上武林盟主后谁都在等着我死。现在,也不例外。墨儿……你是不是也在等着我死?” 沉默了一会儿,迟墨放下自己半举着的手。 她握住了苏华裳的左手,掰开了他已经没有了半分力道的手指,将他手中握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手臂上扣下来的透骨钉拿了出来随意丢在了一边,“以后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不要把凶器拿在手中。” 这种行为摆明了就是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如果你不说我想听的话就杀了你。 苏华裳顺从的让她轻而易举地就扔掉了自己手中的透骨钉。 迟墨注意到他右手被树枝固定着的指尖带着些诡谲的鲜血。 她紧蹙着眉将他的右手轻轻的握住捧了起来。 果不其然,本被她细细包扎过的伤口处又被挣开了,她撕下的用以充当的绷带的衣裙布条也松散不堪,血迹斑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只手了,那请你继续这么做。” 苏华裳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轻轻地笑了笑,“墨儿还没有回答我。” “等你真的死了我再回答。” 迟墨费了半天劲才把自己的衣裙撕下一块布条。 苏华裳很认真地回她:“死了便听不到了。” 迟墨为他绑好布条,也很认真地回他:“那你不死不就可以了。”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她。 半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迟墨于是不再理他。 她看了看被自己扔在一边的两枚透骨钉,想了想,最终伸手捡起了一枚放在火上过了过。 偶尔有明亮的火星子跳到她的手指上,她却只是那么伸着手,表情淡淡的,仿佛毫无所觉。 苏华裳看着她将消好毒的透骨钉收回,问道:“不疼吗?” 迟墨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起了他的左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回道:“如果你不疼的话,那么我也是不疼的。” 于是苏华裳很认真地回道:“很疼。” 然而下一秒他却又笑了,“但是我习惯了。” 迟墨手上的动作不停,用着透骨钉的针头那一端迅速地将嵌在他手臂间的另一枚透骨钉取了出来。 苏华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眉眼间的弧度都仿佛被抚平了一般的冷漠,“我呢,有一个弟弟。我们是双生子。” 他用这样的话语作为开场白,“但是双生子是一种禁例。” 迟墨将他手臂上的最后一颗透骨钉挑了出来,“为什么。” “不知道。但总之就是禁例就是了。” 苏华裳笑了起来,“所以我就被关起来了。” 迟墨没有说话。 “小时候不知道啊,为什么我不能出院子。照顾我的奶妈就摸摸我的头,将我背在背上——就像墨儿那样。” “我只是托着你而已。” 迟墨淡定地指出了他的错处。 苏华裳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道:“她把我背在背上对我说,‘是为了保护小少爷啊’。那么为什么呢?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背着我将整个院子都走了一个遍。后来,我才知道,保护的确实是小少爷啊——他们为了保护我的弟弟,然后把我关起来了。但是没有用,我的弟弟出生时就先天不足,体弱不足。我的母亲觉得这是双生子的诅咒,然后把我关了起来。但是还是没有用,弟弟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的虚弱了下去。母亲觉得——哦,这都是诅咒,假如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迟墨轻声问道:“然后呢。” “我也这么觉得。” 他道,“假如我不存在就好了。” 苏华裳勾着唇无力地笑了笑,“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勇气去实现这件事。” 死亡比做任何事都需要勇气。 “我的活动范围随着弟弟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小——一开始是整个院子,后来被缩小到了庭廊,再后来是房间。最后,我被关在一个柜子里。” 他慢慢地说着,“柜子不大。被关在里面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一片漆黑。好几次的时候,我觉得头晕,呼吸不过来快要死了——但是可惜的是,我一直这么觉得,却一直没有死掉。” 迟墨颤了颤手指,最后也只是将苏华裳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腿上,借着火光看清了他后背狰狞一片的伤口。 比触摸更带冲击的是他整个后背斑驳纵横的伤口。 迟墨极力稳住手指的颤抖覆在他的后领口,用手中的透骨钉一点一点的剥开了他的衣服。 苏华裳还在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天,一直照顾我的奶妈把我从柜子里放了出来。她像很久很久一样把我背在背上,对我说,‘我们出去看看吧’——外面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我也忘记了那个时候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是后来啊,奶妈死了。因为背着我出去,所以死了——她是我亲手杀死的哦。” 迟墨默默地撕开了他肩头的衣服。 死死的黏在皮肤上的布料即便是有着利器的分割却依旧疼痛入骨。 苏华裳忍不住紧了紧伏在迟墨大腿上的手指,却不知是因为后背的衣物分离的疼痛,还是想起了曾经,“我——亲手杀死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人。鲜血落在我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是冷的。等我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小柜子,抱着我自己的膝头蜷在角落的时候,我却觉得整个世界再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就好像是我被奶妈背在背上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了。” 他侧了侧眼,避开了眼前恍惚的火光,“为了惩罚我,我被饿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没有任何人送来饭菜和水。我以为我可能会死,但是没有。墨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迟墨没有说话,却将他背后的衣裳剥到了臂肘处。 “墨儿,你该说为何。” 于是迟墨道:“为何?” “因为有一只猫给我叼来了肉肠。” 苏华裳忍不住笑了,“那么小小的一只却叼着比它体型还大的肉肠,还不停地往上跳着——为了努力够到我眼前的空隙,将它嘴里叼着的肉肠塞给我。” 他唇角的笑容渐渐地淡了下去,“真愚蠢啊……难怪会被他们抓住打死了。” 最终,他什么都留不住。 无论是唯一对他好的奶妈,还是那只小猫。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还是死了吧。” 从他口中如轻叹一般说出口的话语却如千钧一般重重地砸在迟墨的心头。 “死了的话,该多好。所以当听到要把弟弟体内的寒毒渡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是对的。” 第28章 “不对。” 迟墨将手按在了他的背后,他纵横交错的伤口上嵌着碎裂的石子和树枝。 “任何人都没有否决别人活着的权力,包括自己。” 一个人即使具备了死的资格,他也不应该放弃活着的权利。 哥哥曾经说过,活着就是一种奢侈。 但是她觉得—— “活着是一种幸福。” 苏华裳不以为然,“……是吗。”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苏华裳问她,“那,我的希望呢?”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微弱而无力。 迟墨回道:“总会有的。只要活着,就会遇到。” 苏华裳枕在她的膝上。 他半侧着脸,早在滚下山崖时就已凌乱的黑发压在他的耳边,“如果遇不到呢?” “总会遇到的。” 听到她这类似敷衍的回答,苏华裳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任由前额的长发将自己即便苍白却仍旧不近半分人情的眉眼遮去半分。 迟墨将自己的的衣袖拢起,又从裙摆上撕下几块布条绕在臂间,缚住了长长的袖摆。 她将手指轻轻地按在他伤口狰狞的脊背上,手中透骨钉刺入寸下皮肉,将他背上嵌入的碎石挑出。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 就算是迟墨也是看着他背后的伤口胆战心惊,内心不寒而栗。 虽然并不是密集恐惧症患者,但是这样的情形仍是让她看的觉得有几分难受,手上的动作也不免走走停停,耽搁了几分。 然而苏华裳却像是丧失了所有的痛觉一般安静地伏在她的膝头,轻阖着眼睛。 就在迟墨为他将背后那枚钉入后背最深的透骨钉取出来的时候,隐隐的,她听见他的声音,蛰伏在火焰跳动的声响中,“墨儿就不想告诉我,我已经遇到了自己的希望吗?” 按在他脊背上的手一顿。 那双被额发所遮住的幽深的紫色眼眸中一片渺茫虚无,沉浮着浮动的暗芒,“我以为,我等了这么久,避过那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等到你。” 迟墨沉默了许久。 片刻,她将自己的手填入他的左手,“不一定是我。” 她实在是对他总是能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摸出透骨钉有了心理阴影。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对于这句话,苏华裳却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他早该知道的—— 那个为了封丞逸而将自己遗忘在神医谷深处的女子。 她再不出谷,再不医人。 也,再不曾再动容。 早已在孤独中安身立命的女子长败于时光与旧梦,孤掷温柔。 然而,这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温柔。 苏华裳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加清楚的时候了。 这不是属于他的墨儿,也不是属于他的温柔。 ——从一开始,就不是。 【您已达成苏华裳单人be结局“不醒梦”,结局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达成可攻略角色非死亡be结局,本周目计入完成周目数。可攻略角色苏华裳好感度清零,予以特殊奖励。】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好感度清零? 迟墨觉得自己现在有点懵。 要不是知道系统提示音不会在这种地方开玩笑,她真的觉得自己其实是被耍了。 将信将疑地打开了“回想”界面,在她面前展开的是一副色调极为柔和的画面。 一袭黑衣,后背光裸的青年静静地伏在青衣女子的膝头,他贯来极具压迫感的冷厉的侧脸被垂在他眼睫之上的,时不时扫过眼窝的如雪的长发打磨的越加寡淡。 他侧过脸,半阖着的虹膜上映着跳动的火焰。 温柔的光线覆在他身上,然而他的眼眸却只能透出一股萧疏的荒凉。 迟墨定定的看着这张cg。 良久,她才默不作声地收起了cg,重新读档。 迟墨本以为这一次的读档会从她最后一次存档的时间点重新开始,就像她读了无数次档那样。 然而,她似乎低估了这个游戏的坑爹度—— 原本应该在自己身边的苏华裳不见了不说,就连她原本应该在的地方都大变样了。 心累的迟墨正想打开地图,面前却骤然闪过一道艳丽的红色。 接着,迟墨内心很是复杂地看了一眼地图上跟象征着自己的小金点没有半分距离紧贴着的写着姚曼的小红点,然后将眼神放在了站在自己眼前的面色阴沉的红衣女子身上。 她对着她点了点头,“姚姑娘。” 姚曼看了她许久。她的眼神由冷漠到复杂,最终又重归冷漠,然后蓦地笑了,“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中——也不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本事能够从我的手下逃出去。” “姚姑娘多想了。” 迟墨淡淡地回道,从始至终都不曾将生死放在心上。 然而——确实。 她早已死在过去,又怎会对她的威胁讳莫如深? 不期然地,姚曼又想起了天居楼时,自她唇角扬起的那抹笑容。 极淡的笑容。 明明很温柔,却难以靠近。 明明是笑着的,落在她眼底却让她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意识到姚曼的出神,迟墨蹙了蹙眉,而后出声道:“姚姑娘?” 经她出声提醒,姚曼才慌忙地回过神。 她咬着牙晃了晃脑袋,仿佛是这样做了就能将方才所想到的东西都从脑海中晃出去一般。 迟墨看着她的动作,总觉得有点想笑,原本因为苏华裳那莫名其妙的be而沉闷下去的心情也不由轻快了一些。 像是意识到她隐隐的笑意,姚曼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莫要以为你这次能像上一次一样侥幸逃过去!” “若我没记错,姚姑娘上一次可是给我喂下了天心海棠。” 天心海棠是武林至毒三甲之一。 迟墨觉得,如果这样也能叫侥幸的话,那什么才叫不侥幸? 姚曼一怔,随即立道:“我说侥幸就是侥幸!总之这一次无论是教主,还是苏华裳——谁都救不了你!” 迟墨:“……哦。” “你——你那是什么反应!” 姚曼气急败坏道,“这一次谁都救不了你!我会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毁去你的容貌!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划烂了你全身的肌肤!把你送到青楼,让你知道何谓千人骑万人压!” “最后那一句姚姑娘似乎还真的未曾说过。” 姚曼:“……” 姚曼:“我说说过就说过!” 于是迟墨只好道:“那便说过吧。但是,姚姑娘,我想愿意收容容貌尽毁、手脚筋皆断的只有医馆吧。” 姚曼:“……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迟墨摇头,“我从来都不觉得姚姑娘不敢做。” 她道,“我只是想问,姚姑娘可是真的要为一个并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的男人这样做。” 姚曼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她。 迟墨的眼神淡淡的。无悲无喜,所有的情绪都仿佛深深的埋入过去的回忆中。 一寸两寸,再难找回。 姚曼咬着牙,别过眼神避开了她的视线,强迫自己不要令自己沉在她的眼神中,“你莫要以为只要这样说了我就会放过你。” 迟墨摇头,“我从未想过。我只是无法苟同姚姑娘你的行为罢了。” 无论是之前强迫花时暮喜欢她,亦或是让无辜的她受及池鱼之灾。 喜欢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伤害所有人的借口。 这也曾是哥哥告诉她的。 而她深以为然。 但显然,姚曼并不认同她说的。原本刻意避开的眼神也不再闪烁,而是灼灼的看着她,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泄露出几分冷厉。 姚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认——同!” 迟墨没有说话。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对,别人的是多不对。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既然姚曼自己乐在其中,她也不必多加费言。 于是不欲多说的迟墨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没等她走上几步,她突然觉得颈后一重,随即眼前一黑。 迟墨:……这算是被打晕呢,还是又一个死亡结局? 隔天,当睁开眼的迟墨看到了头顶缀着流苏的床幔时,她才微微的松了口气,但随即她却又提起了心:她又到了什么地方? 有人敲了敲门。 只是不待她应声,便有一个衣着大胆的女子摇着手中的团扇推门而进,见她撑手正欲起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笑道:“哎呦,我的姑娘,你怎么自个儿起来了?” 迟墨:……你谁啊? 一脸懵逼的迟墨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地图。 下一秒,看清了地图上标着的名字后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副本·青楼】。 第29章 在这个所谓的青楼副本呆了近一个星期,迟墨本以为的刁难、威胁、逼良为娼什么的通通都不曾发生。 她暂居在这里,格格不入。 即便不曾被应允自由出入,但是她的吃穿住行却样样精致,跟在身后帮着伺候的丫头也很是尽心尽力。 迟墨本以为是姚曼将她扔了进来,但是现在却也有点迟疑了起来。 毕竟,如果真的是姚曼,那她怎么会让如此优哉游哉的过日子;她或许不至于将她赶尽杀绝,但是让她不得安生却绝对是不在话下的,哪能像现在一般如此自在。 是的——自在。 无论是总是死的神医谷外围,还是危机重重的魔教,亦或是蛇精病横行的永蛰谷,迟墨的内心其实都更偏向于这里。 虽然在这里她的行为受到了部分的限制,也随时都有可能遭受贞|操的危机,但是就目前为止来说她在这里住得很愉快。 原因很简单。 她喜欢安静,而这里暂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她喜欢医术,而这里很安静,她能够安心地看她的医书。 迟墨全然不担心身处青楼后被强迫委身的问题。 这款游戏有一个被动设置,即玩家的脑电*动起伏度超过本身的30%就会强制下线。 这个时代所有的全息游戏几乎都是依靠仪器装置与脑电波相联,根据玩家自身的脑电波建立起不同的联络点,从而设置出一个单独的联络站。一旦接收到玩家脑电波大幅起落的信息后,就会颁布强行下线的指令,从而使玩家脱出游戏。 而脑电波的浮动则是根据玩家的应激反应而有不同的波动范围区间。 打个比方。 如果在游戏中,玩家因看到了某样事物而心情愉悦的话,这个时候脑电波的浮动范围大约在1%到5%之间;更大一点的情绪反应的波动值则是会更一点。极致的恐惧和紧张会使脑电波的浮动范围极不稳定,有时候甚至能够到达-50%到50%。于是这个时候的联络站就会开启强行下线的指令,以防止玩家在游戏中受到损伤。 毕竟,这个时代的针对精神方面的法律条令更为严格。 因此,迟墨并不是很担心自己。 然而这些对于她而言的专属保障别人并不知道。 至少,被派来伺候她的在这里呆了许久的小姑娘芙蕖就不明白。 她在这个风月阁呆了许久,也见过如数被拐卖而来的女子,这其中亦有大家闺秀、江湖侠女、农家小女……而她们亦或有抵死不从、死命挣扎之举,也或有假意柔顺,故作镇定之行。但到最后,那些不服从的女子除却少数真的性烈,被活生生打死的女子之外,其余皆顺从天命,任由自己的过去被埋葬,栖身在这烟花红尘之地。 然而迟墨对她而言却是一个意外。 无论是初见时她那一头如老人一般暮暮垂已的如雪白发,还是从始至终都不曾更改的铭入骨髓的淡漠与冷然——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使她在心。她就像是一个游走梦境的边缘人,在孤独中安身立命,在孤独中独善其身。却也只能在孤独中苟延残喘。 就如此时,她背靠着窗口坐着,专心于手上捧着的书卷,却全然不曾像阁里其他奢望离开的姑娘一般,将期许的眼神投向窗外的风景与阳光。似乎,对于她来说,所有的一切甚至都没有她手中的书本重要。 芙蕖想着,不由自主的就出了声:“姑娘……不怕吗?” 然而,等到她真的问出了口,她却忙又惊惧地捂上了自己的嘴,说道,“芙蕖失礼了,求姑娘莫要责怪。” 迟墨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这些书籍都是她央托芙蕖去买的。 毕竟她现在的人权还是受到限制的。 迟墨将手上的书籍放在了一边,抬手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坐下吧,不必站着。” 她的话语和态度都很认真,然而芙蕖却还是不敢当真坐下。 迟墨并不强求。 每个人都有各自固守的底限。 芙蕖有。 而她的底限就是身为一个丫头的尊卑。 这是时代的局限。 而迟墨自认为无能为力,也不想多事。 这似乎听起来很冷漠,但却是处事的自知之明:有几斤重,办几两事。 于是迟墨将倒好的茶水推到了一边。 突然地,门外响起一片嘈杂声。 迟墨漠不关心的只随意看了一眼缀着流苏和花幔的漆红的木门就将眼神收了回来。就在她准备将放在一边的书本拿起时,屋外的响声越来越近。迟墨甚至都可以听见鸨母那又尖又细的声音喊道:“九公子,这门子真不能进!这是别的客人包下的姑娘!这可不是我们阁的姑娘!” 迟墨还没在这句信息量略大的话语中回过神,便又听到一道男声道:“那又如何!”下一秒,大门就当着她的面被踹开了。 迟墨下意识地一抬眼,就和站在门前的罪魁祸首来了个眼对眼。 迟墨:…… 不知名的踹门人:…… 她的眼神又冷又淡,阳光盛阖着她的剪影,她的目光寡淡而冷漠,整个人犹如冰雪塑成,高高伫立在山巅,永不消融。 云久辞看着她,一愣,手上原本维持着的砸开门的动作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放下了。 就在这个间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鸨母忙上前拦住了他的眼神道:“哎呦,九公子,大公子,这位真不是我们阁里的姑娘。若你们有兴趣,我们阁里最近新送来了几个番娘,保许让你们满意。” 云久辞闻言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却只见云邵京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白发女子。 他心一横,偏过头对鸨母道:“本公子管你是何处的姑娘,既是我看中了便就是我的了!” 听到他的话,云邵京回过神,脸上的笑容有些阴鸷,“九弟,既然妈妈说了这位姑娘不是阁中的姑娘,那我们就莫要打扰她了,还是快些离开吧。” 说着,他对着一脸漠然依旧端坐在原位没有任何表情的迟墨行了一礼,彬彬有礼道,“我与家弟孟浪,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海涵。” 迟墨却眼皮都不抬,只道:“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修好。” 云邵京:…… 云久辞忙将方被自己踹倒的木门又扶起,说道:“我看上她了!我不离开!我帮她修门!” 迟墨却还是波澜不惊,回道:“那你先修门。” 这下就连鸨母都觉得无语了:姑娘啊,你到底有没有看清眼前的局势啊!都这情况了你还有心情让人先修门! 所有人都觉得迟墨这是刻意羞辱云邵京和云久辞,然而迟墨却只是单纯的——真的让人给她修门。 毕竟青楼里的烟花艳事太多,没有门的话她怕长针眼。 但是所有人都不这么以为。 只有迟墨自己,还有认真地帮她修着门的云久辞两人不觉。 云邵京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迟墨,道:“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随即便拂袖而去。 迟墨:……修个门而已,不会就不会,找什么借口。 和云邵京相对的,云久辞却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一个人把门修好了。 鸨母想叫小厮来修,但却被他拒绝了,还把人连同鸨母都赶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修上瘾了。 总之屋门是被他一人修好了。 迟墨看了眼修好的大门,敛下眼睫抿了口手中的茶水道:“门已经修好了,不知公子何时离开。” 闻言,云久辞身形一僵,而后他硬着头皮道:“我早就说过了,本公子看上你了!” 迟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看上我又与我何干。先前说的那些话想你也听到了——我不是阁里的姑娘,我不接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眼前身长如玉的青年似乎微微的松了口气。 旋即,他又立刻道:“你弹只曲子也可。” 迟墨淡淡道:“不会。” “……做个对子也可。” “不会。” “……喝酒?” “不会。” “茶艺?” “不会。” “……那刺绣?” 这个总该会了吧。 迟墨扫了他一眼,“不会。” 云久辞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会什么?” 这是哪里的姑娘,怎么什么都不会。 就算是寻常女子要习的技艺她也一个都不会。 迟墨抬起眼瞥了他一眼,而后将搁在一边的书本拿起,翻了封面让他看清了上面的标题。 ——《黄帝内经》。 云久辞:…… 第30章 “黄帝问日:余闻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人亦应之。今三阴三阳,不应阴阳,其故何也?” 迟墨也没想到云久辞真能听她把医书念下去。 但她并不显得十分在意,毕竟云久辞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然而她不在意,却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我不是说了谁都不可以对她胡来吗!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姑娘,这可不是我们的错啊。” 一身艳色重彩的鸨母对着面前一身红衣的女子如是哀怨道,“我们毕竟只是个小本生意。人家财大气粗的,我们也不好照拦着。靠着人家吃饭倒是其一,要是手下那些不识好歹的粗人一不小心把那些个细皮嫩肉的大少爷给磕着碰着的,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姚曼气的浑身发抖,正欲开口,却又听鸨母道:“再说了,若是姑娘你真是那么护着那位姑娘,又怎么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 这确实是鸨母万分不解之处。 当初姚曼将被打晕的迟墨带来风月阁时,说的明明是要那位白发姑娘生不如死。 而将一个清白姑娘带到了青楼,又说是生不如死,这想要她如何做自然是不言而喻,而她们之间的怨愤更是不必赘言。 许是人过中年也看多了世间薄情寡性之事。 鸨母并没有对迟墨动太多的恻隐之情。 江湖就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弱肉强食,见死不救一贯都是生存之道。 毕竟,唯一能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存活下来的,不是英雄,而是铁石心肠的人。 鸨母自身也是做着逼娼之事。 若说她和姚曼谁更丧尽天良,也不定谁和谁呢。 于是她毫无异议地承了下来。 毕竟除去那一头扎眼怪异的白发,迟墨的容貌确实是她至今所见的佼佼者。 她当下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客人。 不算丑也不算穷。 更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挑个过得去眼的,也不置于太对不起人家姑娘。 鸨母可有可无的这么想着。 却不想当天拿客人就被姚曼拿着鞭子抽了出去,狠骂道:“滚!” 鸨母简直快吓破胆了,忙上前夺下了姚曼手中的鞭子,“姑娘啊,奴家这可是按照你所说的办事,你这又是突然地怎么了——莫不是故意反悔作弄我的?” 姚曼一闪身,就躲过了她,一鞭子抽在了门上,哽气道:“我才没反悔!只是这厮长得太过恶心,污了本姑娘的眼——你就不能去寻个耐看些的,品行还说得过去的男人吗!” 鸨母简直是被气笑了,“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能来逛风月阁的,哪能是什么品性说得过去的。再说了,奴家以为你与那位姑娘硬是水火不容。否则,想您也不会将她带入我们这里。可如今您这态度却又是怎么回事?” 这千挑万挑又百般不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户人家嫁女儿呢。 姚曼的手一顿,意识一片空白。 良久,她才记起自己应是要反驳的。 于是她别过了头,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的鞭子,冷声道:“我的态度不依旧是恨她入骨,哪用得着你多加置言。” 鸨母心道:你这态度,却不像是恨她入骨。 姚曼哼了一声道,“总之,你再去找其他的人好了。” 看在钱的面子上,鸨母也只能苦哈哈的继续去找人。 却不成想,之后找的如数几人全是被姚曼几鞭子抽的痛哭流涕,连迟墨房间的门都还没摸到,就已是被姚曼抽的滚下楼了。 要不是看在姚曼给的那几张银票,和她事后又及时将那些被她抽了的公子爷的事情处理好的缘故,鸨母绝对会把迟墨连带她都扔出去了。 然而也正是因为姚曼这反反复复毫无任何预兆就抽风的行为,鸨母也没再给迟墨安排接客。 迟墨就安安稳稳地住在风月阁里,过的比千金小姐还要精贵的日子,半点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好几次就差点接客了。 但这是前话。 现在姚曼却是为了云久辞和云邵京的突然闯入而对鸨母兴师问罪,却不成想最后被对方的一句反问问的哑口无言。 她握着长鞭的手有着隐隐的颤动,面上却是故作的冷静。 姚曼稳了稳因为慌乱而有些轻颤的声线,回道:“我留她在这里,是为了折磨她。” “折磨她?如何折磨呢?” 鸨母反问,“就这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叫折磨吗?” 姚曼咬着下唇,却没再说话。 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折磨迟墨。 然而,若是真要她放任迟墨在这里三教九流之地沉浮挣扎——不知怎么的,她却怎么也做不到。 那个女子当日一身红衣凄厉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她似乎从不曾见过能将红衣穿的浓艳到凌厉的人。就好像,她身上的所有红色都已经聚成了雪地的一渗鲜血,凛冽的无法善终。 ——她明明是笑着的。 然而她却觉得她在背后哭泣着。 ——她明明是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她却觉得,她只是一具游走现实的失去了任何情绪波动的尸体。 行尸走肉。 但,总归的——她讨厌她。 她应该是讨厌她的。 因为她喜欢了花时暮那么久。 而她却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单方面的喜欢和妄想终结。 因此,无论是出于原因,她都是要讨厌她的。 既然是讨厌的,那么她就不能让她好过。 ……但是,她发现她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 但就是做不到。 很简单的理由,但却也很奇怪。 鸨母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姚曼。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手中捏着的长鞭也一直是紧了松,松了又握紧,一个人目光惶惶的,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她起身,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捏紧了手中的长鞭就往外走。 临走时,她却没忘了回头对鸨母提醒道:“记住,不要再放任何人过去!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话毕,她也不看对方的反应就离开了。 只留下本该惊慌失措的鸨母一人慢慢的起了身,伸手将自己耳侧的长发勾到了耳后,目光森冷的看着姚曼离去的方向,冷声道:“若不是少爷要看你们魔教究竟有何打算,我还能留你到如此?” 罢了,她走到书桌边,将案上放着的用来把玩的小珠子转了转,当下从她左手边的一面光滑的墙壁中裂开了几个口子。随即墙壁向里一转,露出了一个通道。 如果迟墨在这儿,肯定会说这就是一般武侠小说中必然出场的暗室。 但是鸨母毕竟不是迟墨,她只是顺着暗道一路走下去。 在走过狭小漆黑的通道便是豁然开朗的一片。 展现在面前的一切,就算是说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是。 身边是曲径流水,瀑布捣深潭,馀沫横弊。 万练飞空,陨落,在岸边青石上被拍成一圈一圈的白色碎末。 一道抱着琴的青色身影就依坐在瀑布边。 瀑布声雷鸣似万马奔云,而他指尖琴声悠悠,却穿透了重重声响直达耳际。 也说不清他弹得是什么曲子,调子也就三两个音,落在耳中却如动听甚凡。 鸨母一时听得有些入迷,直到对方将手下琴音一手,指尖勾紧了琴上弦音发出了“铮”的一声,鸨母才收回神,忙道:“属下失礼了,还请少爷责罚。” 对方显然没有把她的举动放在心上,手指又松开了琴弦,弹了一段不成调的曲子,问道:“查到了什么。” 鸨母恭敬道:“当日那名擅入风月阁的红衣女子是魔教圣女,前魔教教主之女姚曼。而被她打晕的那名白发女子则应是神医谷谷主的关门弟子之一,鬼医迟墨。” 那正续着调子的手指一顿,“你说谁……” 鸨母也是一顿,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个,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现魔教圣女姚曼?” 抱着琴的青年蹙起了眉,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后面的。” 鸨母于是更加的小心了,“鬼医——迟墨?” “她怎么了?” “她——” 鸨母有些迟疑。 然后一把琴就飞快的砸在了她的脚边。 她抬头,就看到自家少爷又从站在一边抱着琴的小侍手中拿过了琴一副还要砸过来的样子。 鸨母:“……少爷。” 正从小侍那里接过琴的束歌猛地一回头,怒道:“少你个头!你tm能不能别这么磨磨唧唧的!” 鸨母:……少爷一言不合就摔琴爆粗口。心好累。 第31章 没办法,为了防止自家少爷再摔琴,鸨母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知道的有关迟墨的信息都说了出来。 左右也不过是被姚曼打晕送入风月阁,然后一直安安耽耽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最后被两个富家公子踹了门。 听到最后,束歌将手中原本打算继续砸出去的琴往怀里一收,问道:“哪两个?” “敬王云邵京和贤王云久辞。” 云是京城五家之首。 而能位居世家之上的普天之下只有皇权。 因此云实为皇姓。敢于皇家同姓的,想除了不怕死的也就没有别人了。 但如果是皇家的人,那么还真是有点麻烦。 束歌沉下眼神,随手拨了拨琴弦。 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传入耳中的消息有误。 都说一教二谷三毒,四医五家六阁。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没有一阁不是大隐隐于市,做着情报交易往来的工作。 六阁彼此之间讳莫如深,早已形成了一种环环相扣的制衡局面。 天枢、天璇由朝廷掌控,分属两股势力。 一股属于当今圣上,而另一股则属于先皇。 有传闻说随着先皇去世,他手上的势力也被随之移交到了当今圣上的手上。当然,也有人说,先皇最为疼爱次子云邵京,于是将手上的势力交付给了敬王。还有人说,先皇根本没死,而他手上的势力也是好好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些闻说乱七八糟的,也只是在六阁内部之间流转,束歌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他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生意人,没必要太过关心这些根本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剩下的四阁,京城其余四家占一阁。武林中人占两阁。玉衡阁是他名下阁属。唯有一个开阳阁至今为止归属未明。 未知的东西才可怕。 其他四阁对此忌惮万分,绞尽脑汁就想查出开阳阁的阁主是何方神圣。 束歌没兴趣劳神劳力地去查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便只叫人管好自家的事。 虽说他只是懒得理会,但不得不说,他的决断十分正确。 毕竟其他四阁是花了不少的物资探寻,折损了不少的探子却也还是没探听到关于开阳阁阁主的半点消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是无论这六阁如何的神通广大,他们安身立命之处就是消息,除此之外完全不能和皇家相提并论。 更何况,六阁之中更是有两阁都归属朝廷,真要计较起来更是犹如蚍蜉撼树。 “真麻烦。” 束歌不由蹙起了眉。 接着,他想出了一个无比简单粗暴的想法,“联络杀手盟的人干掉他们好了。” “不可啊少爷!” 束歌冷冷地回看了她一眼,“再叽叽歪歪老子就弄死你。” 鸨母瞬间沉默了下来。 然而为了防止自家说一不二的少爷真的一转身就能去联络杀手盟的人,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还是又开口了,“少爷,此事当真行不通。” 虽然杀手盟是什么任务都敢接,但这目标毕竟不是小人物——那可是皇家的人。而且还不是什么沾亲带故的角色,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果真是要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来,到时候覆灭的搞不好可能是整个武林。 鸨母任劳任怨地给束歌讲道理。 于是束歌道:“那就下毒好了。随便找个人摊头上。” 鸨母:……少爷,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懂呢? 鸨母表示自己很心累。 于是她只能将话题转开,“少爷可想去看看迟姑娘?” 她现在倒是想起来了,自家少爷几年前便尤为关注这位姑娘的消息。 风月阁仅是玉衡阁的一个分支,平日里也只负责收集些达官贵族的小道消息,对武林中消息的关注度不是很高。加上这姑娘突然间白了头,又从原本笑容灿烂的模样变得冷若冰霜,她一时没记起来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听到了鸨母所言,束歌蹭的抬起了头,方才还冷沉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要去要去!” 鸨母神一晃,差点以为这是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 鸨母:……这迟姑娘,有点危险啊。 >>> 已是夏令。 雨水不时,草木蚤落。 树影婆娑,悠悠扬扬。 栀子和朱瑾大片大片的盛开,带来犹如死亡一般的奢靡盛宴。 迟墨正撑着手坐在软椅上看着书,手边还有芙蕖端来的各色糕点和茶水。 突然地,屋门被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随即脸上带着笑意的鸨母就推门而进,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唇角噙着温笑意的一身青衣的束歌。他的身后亦有一个小厮,怀里抱着一副琴。 迟墨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鸨母当即笑道:“姑娘整日整日的看书莫要疲了。” 迟墨看了她一眼后就低下头去了,回道:“不疲。” 鸨母:……这姑娘这回答让她怎么接下话去。 然而自家少爷就在身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呢,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和迟墨扯腔道:“怎会不疲呢。这爱书是好,可也要注意分寸啊。” 她才刚说完这句话,自家少爷就完全顺杆往上爬的对着一脸冷淡的迟墨笑意温柔地问道:“你可是觉得有几分累了。不如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鸨母:……少爷,要矜持啊! 只是束歌全然无法听到她内心的想法。 他转身,从身后小厮的手上接过琴,很是自然的就在迟墨的面前坐下了,将琴轻轻地横放在桌上,“你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迟墨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也不明白这货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她打开地图,【可攻略角色·玉衡阁阁主束歌】。 迟墨:……还是不明白。所以这到底谁? 得不到回复的束歌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笑容又轻又浅,静静地,漆黑的眼眸中微光浮动,犹如三月春|光抽芽的那一瞬,带着几分似曾相似的温柔。 迟墨顿了顿,还是说道:“我对乐律没有什么研究,你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吧。” 迟墨的话,束歌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因此他点头,拂袖,将指尖按在了琴弦上,眼角余光抛给一边站着的两人一个眼神。 鸨母和身边跟随着的小厮很有眼见地退了出去,阖上了门。 开玩笑,再不走少爷就又要砸琴了。 等到全员清场了,束歌这才收回眼神,专心致志地为迟墨开始弹起了一支曲子。 琴声铮铮,余响入霜钟。 一弦清一心,万木澄幽阴。 这样的琴音完全可以说是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 迟墨蓦地想起了那日永蛰谷遇到的老者。 他们的琴声都是世间少有的佳乐。虽然意境大不相同,然而那深深的造诣和以琴传心的情感却是如出一辙。 见迟墨听得认真,束歌不由加深了唇角的笑意。 他用指尖挑起手下琴弦,令轻柔缓慢的乐声瞬间高昂了起来。 然而这种过度却不显得突兀,反而是在他的手下格外的和谐。 “这只曲子叫什么?” 迟墨问道。 “这是我写的曲子,还不曾命名。” 束歌说着,对着她微微一笑,“不知姑娘是否肯赏脸,为这只曲子命一名。” 然而不等迟墨回答,外面就一阵嘈杂声,而后房门就被狠狠撞开了。 迟墨:……这门受到伤害的几率好高啊。 束歌:……连个人都拦不住,废物。 鸨母:……少爷我错了。 小厮:……其实我是无辜的。 装扮的人模狗样的云邵京一走进里屋就收到了迟墨和束歌的视线。 他自命潇洒地拂了拂衣角淡无痕的褶皱,对着迟墨行了一礼,“姑娘。” 迟墨:这货有点眼熟,谁啊? 鸨母:少爷这眼神……点蜡。 云邵京半点都没注意到束歌瞬间沉下去的眼神和迟墨的一脸茫然,起身微笑道:“令弟从昨日与姑娘相见后便对姑娘念念不忘,茶思饭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令弟年少,已知昨日登堂之举冒犯了姑娘,愧不敢入,故而请我来此,还望姑娘能够成全家弟一番相思之意。” 昨日? 迟墨当下就想起了那个听自己念了一整晚医书的青年。 他还想听自己念医书? 有病吧。 她毫不客气地为云久辞定下了这么个属性。 然而她却也不细想,昨天还能闯开众人在她面前说着“既是我看中了便就是我的了”的傲气青年怎么可能因为害羞而让他哥哥来把人请回去。 鸨母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想必这敬王定是看中了迟姑娘而想出的歹计。 眼看着云邵京向着完全没有任何危险意识的迟墨逼近,鸨母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但是她们明面上毕竟只是一处风花雪月之地,实在没有权利当着面和皇家对着干。 她正这么想着,却突然看到了自家少爷冷着脸起身。 鸨母:……我有不好的预感。 于是果然,下一秒,束歌就抱起桌上的琴向着云邵京的头上砸去,“妈|逼,滚!” 第32章 横(第四声)着走进来的云邵京是横(第二声)着被抬出去的。 迟墨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古琴的残片,莫名的对着云邵京有了感同身受的痛。 而罪魁祸首束歌却是又抄起了小厮手中抱着的古琴,向替陷入昏迷的云邵京喊出“你们等着”的随从扔去。 他的准头显然是练过的,准确无误地扔到了随从的头上,又准确无误地把随从也砸晕了。 于是跟着云邵京的一群随从无法,只能拖着两个人回去。 束歌回过头,对着迟墨时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润的笑容,“姑娘莫怕。” 迟墨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把“就算是害怕也是被你吓的”这句话说出来。 很难想象怀抱着古琴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人发起飙来是这么生猛,但对方好歹也算是帮了自己的。于是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束歌的眼神无法克制的软了下来。 他弯了弯唇角,脸上的笑容瞬间宣烈了起来。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过于灿烂的笑容,忙又将唇角往下压了压,凝成了原本温润的笑容。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继续吧?” 他这样小心翼翼的问着,仿佛唯恐会遭到迟墨的拒绝。 迟墨注意到他唇边有两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只是他现在的笑容完全将它压在了笑意之下。 她在他微抿着的嘴唇上瞄了两眼,而后点了点头。 瞬间,迟墨就有他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点的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束歌弹的曲子是真的好听。 见迟墨听得认真,束歌开口问道:“姑娘可有兴趣学琴?” “我?” “自然。” “向谁学?” 束歌笑着看向她,“不知在下可否有这资格?” 迟墨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总觉得束歌对她的态度哪里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里她却还没想明白。 而没有得到她回复的束歌则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的双手放在琴上,瓷玉一般的手指微微往下按着琴弦,绷着弦的指尖却略略发紧。 迟墨顿时觉得有些明了:面对她时,束歌似乎很容易紧张——他似乎,认识她?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于是她对着束歌点了点头,“能成为先生的学生,迟墨万分荣幸。” 束歌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又灿烂了起来,而这次即便是他极力将过度高扬的唇角往下压也无济于事。 ——他等了很久,现在终于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并不能说是满足。 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而身为一个商人,他比谁都明白得一妄百的道理。 “称呼先生终究是生疏了一点,迟墨姑娘若不介意,便直接称呼我的字吧。” 迟墨一愣,“先生的表字?” 直呼表字是不是太过亲昵了一点? 束歌也突然反应了过来:糟糕,他好像还没有取字! 他轻咳了一声,又道:“姑娘若是觉得不适宜,那便算了吧。” 于是迟墨就真的算了。 束歌:……假意推辞一下也好啊,就这么答应了他总觉得好不爽好想砸琴。 但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其实早就在你抡琴揍人的时候就被毁的一干二净了),束歌强抑下心中的焦躁,拂开衣袖,将桌上放着的古琴抱在怀里,起身,缓缓地走到了迟墨的身后。 迟墨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眼前被他的身影遮住,覆上一片暗色。 “先生?” 束歌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俯下|身。 他一手竖着琴,手臂穿过她身体的两侧,又将手上的琴一横,放在了她的膝上。 而后,他很诚恳地对迟墨建议道:“迟墨姑娘可以坐在我的膝上,这样能够方便些。” 迟墨:“……我觉得现在这个距离挺好的。” “好吧。” 束歌回答的明显有些失落。 他从手边抽过一张凳子安在了迟墨的斜后方坐了过去。 然而这是一个很暧昧的距离。 因为束歌的双手是绕过迟墨的腰身,横放在她膝上的古琴上的。也就是说,迟墨是整个的被他抱在怀里。只要他往前微倾身,他们之间就会了无空隙。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前胸贴后背。 迟墨隐隐觉得有些不适应。 然而束歌却已将自己沉在教课的世界中。 他用修长的手指在抱在膝上的古琴的每个部分都一一点了过去,同时将它们的名称连着念了出来,“这是琴弦。琴码。岳山……” 接着,他从调弦盒中取出了一副指甲,“我想,你会需要这个。” 在新时代,科技取代了文化与温情的大背景下,古典乐器的游走与沦丧比比皆是。 古琴就是其中一种。 也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她的哥哥曾经带着她到博物馆,隔着透明的光化激光玻璃见过几次。 古旧的长琴就这样被搁置在柔软的锦盒之中,悄无声息的透露着一种茕茕的悲哀。 哥哥说,这是时代的衰败。 这是睿智开化的岁月,也是混沌蒙昧的岁月。 这是阳光灿烂的季节,也是长夜的季节。 这是欣欣向荣的春天,也是死气沉沉的冬天。 狄更斯说的再对不过了。 迟墨顿了顿,这才慢条斯理地从他手中拿起了义甲。 虽然对古琴了解不多,但是凭着义甲的形状她还是勉强猜出了这也许是戴在手上的。 然而看着迟墨将义甲戴在手上的动作,束歌却摇了摇头,“我来吧。” 他握住她的右手,而后将义甲戴在她大指的指肚上,向指尖左上方斜出了一点。 食指和中指则是直接戴在了指肚上,将胶布的一半盖在了她的指甲上。 他的动作很很小心,也很温柔。 “好了。” 替她戴好指甲后,束歌就松开了手。 “迟墨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迟墨低头看了眼自己戴好指甲的右手。 她试探性地将手指松开,而后又将手指向里握紧。 很孩子气的举动,束歌的唇角忍不住又往上扬了扬。 但是迟墨还是有些不明所以。 她伸出了自己什么都没戴的左手,问道:“先生,你确定我没有少戴一只手吗?” “我确定没有。” “那为什么只戴右手呢?” 束歌很认真地想了想。 而后他伸手握住了她空着的左手,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你只需要空出一只手吧。” >>> 束歌一直都在想,这或许该是他这些年来最为开心的一天。 ——如愿以偿。 于是,当鸨母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烛火下撑着脸看着自己的左手不住傻笑的自家少爷。 她忍不住唇角一抽,“少爷……” 束歌立即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来,原本噙着笑意的眼神也骤然冷了下来。 他放下手,斜眼扫了她一眼,开始翻起了旧账,“连个人都拦不住,废物。” 鸨母:……少爷,那可是敬王啊。咱们明面上可只是一个小小的风月场所,哪能明着拦啊。 束歌不说还好。他一说,她就想到了自家少爷在人敬王脑袋上结结实实的抡的那一下。 鸨母禁不住头疼:就算那位王爷再怎么与当今圣上不合,但是他们面上总归是一家的。自家少爷这么光明正大的揍人明摆了是驳了皇家的面子,这不被皇帝穿小鞋才怪呢。 然而对此,束歌却只道:“我早就说了一把□□药死那傻逼算了,你们偏偏在那里叽叽歪歪的。说个屁。本来早就弄死他了。” 鸨母一脸血:“少爷,你还是毒死我吧。” 都十多年了,您能懂点人情世故嘛! 想想自家少爷纬世经商之才,喜怒哀乐却像个小孩子,鸨母就不由得想苦笑。 若是少爷能把对待迟姑娘的态度用在待人接物上该多好——虽说这也是学着那一位的样子,但起码也算是赏心悦目啊,不说话的时候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 然而束歌却半点都不能理解自家忠心的下属内心苦逼的想法,“我又没想怪你。你虽然忤逆了我,但是罪不至死。” 鸨母:…… “你那是什么表情。” 束歌说着手按上了一边放着的古琴,一副你敢说不是我就一把琴砸死你的样子。 于是鸨母只得转开了话题,“亭琅轩传来消息说:苏华裳,永蛰谷和神医谷都在找寻迟姑娘。” 果不其然,束歌的注意力被转走了,“找杀手盟的去给老子弄死苏华裳!” 苏华裳逼着迟墨嫁给他的事可不是只有云清岚知道,否则花时暮怎么会这么容易地进去永蛰谷呢。 眼看着自家少爷又是要炸毛摔琴,鸨母顺毛道:“他们暂且不知道迟姑娘所在之处。” 束歌却是抱起了手上的琴,“不成!老子要和迟墨去私奔!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我tm倒是要看他们能怎么办!” 第33章 当束歌抱着琴跑进迟墨的房间时,芙蕖正在给她铺床。 一身青衣的青年怀抱长琴,面冠如玉,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匪曰薰雕,成此芳绚。 他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旁人时,眉眼间都淡开一种冷漠的轻慢,犹如冰封的暗河,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芙蕖抱着被褥的手指隐隐的有些颤抖。 她并不认识面前的这个青年,只是凭借着在风月阁辗转若年所赋予的直觉察觉到疑似危险。 白日里鸨母带着束歌来时,她并不在身边伺候着。 加之她本身身份卑贱,也接触不到风月阁的幕后阁主,因此她只当他是来者不善。 然而下一秒她的预想就被打破。 眉眼间一片寡淡凉薄的青年在看到迟墨的瞬间就笑了起来。 那张因冷漠而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瞬间就亮了起来。 便如十里春风,清风扑面,温柔而明丽。 芙蕖方还沉在他噙着笑意的眸底,便听他道:“迟墨姑娘,我们去私奔可好?” 芙蕖:…… 迟墨一怔,而后很是淡定地回他,“不行。” 束歌抱着琴,显得有几分失望。 但随即,他又问道:“那若只是陪在下在外面走走呢?” 这个可以有。 迟墨也是在房间里呆了好几天,终日看医书也是会觉得累的。然而除了医书和小幅度的活动以外她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因此束歌提出的这个建议于她而言还是挺不错的。 “那我们走吧。” 束歌还真没想到迟墨会同意。 事实上,在最开始她拒绝和他一起私奔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的同意不抱有太大期望了。 当然,如果迟墨知道了他的想法,她一定会说:“私奔和出去走走的差距太大了好嘛。” >>> 束歌和迟墨并肩走出去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和芙蕖。 小厮的手中合抱着几架古琴,芙蕖的手中则是什么都没拿。 芙蕖倒是想帮身旁的小厮拿一架琴,只可惜被拒绝了。 话说,只是出来逛个街而已,为什么要拿这么多把琴? 这个问题终究得不到答案。 夜晚的京城总是冶艳而喧嚣。 明明夜色那么漆黑,而大地却满目繁华明亮,似乎无论日夜白昼,这里永远都是这么灯火明亮,人烟冗杂。 束歌伸手,单手撑起一盏兔子模样的花灯。 这不是放在店铺最前方的花灯,但他却一眼看到了它,并穿过重重的灯盏将它提在了手上。 “迟墨姑娘,给你。” 束歌将手中的花灯递了过去。 手上的花灯随着他的动作前后轻轻摇晃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因摇曳的火光而显得有几分晦涩不明。 迟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花灯,正要伸手接过来时,近在咫尺的花灯却猛地被抽了回去。 她不解地抬头,看到的却是束歌在月色的照拂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忘,忘了……” 他忙转身将兔子花灯放在了桌上,“兔子花灯是哥哥曾经给过的。”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轻如烟水,没待她听清便已转瞬即逝。 继而,她转手提起了一盏金橘花的花灯转过身送入迟墨的手中。 迟墨默不作声地低头看着手中被烛火映成橘红色的花灯。 束歌略有些忐忑地问她:“这盏可好看?” 金色的花灯做的细致无比,丝线垂在花心连着提着花灯的柄手。 内罩不知道安置了什么,如走马灯一般各色各异的阴影随着灯芯烛火跳动而不住地向外延展着。 迟墨倒是觉得这盏花灯不如云清岚自己做的好看。 但不管怎么说直截了当的说出来总是不太礼貌的。 于是她伸手将手上提着的金橘花样式的花灯轻轻地转了一圈,点了点头。 指尖抵在花灯上的青衣女子慢慢地将头点下,然而她的眼眸深处并没有任何的笑意。 犹如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梦游者,她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过去的旧梦中。 “……是吗。” 蓦地,束歌便觉得自己的眼睛有几分涩意。 第一次带她观赏京城的夜景的是他的哥哥,第一次送给她花灯的是他的哥哥,第一次令她全心全意地去爱慕的也是他的哥哥…… 现在,他死了。 于是她也再也看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人。 他学着那个人的动作,学着那个人的口吻,学着那个人的每一个神态——只是,他仍然不是那个人。 谁都无法替代他。 而谁也都无法触碰她。 ——时光不曾清醒,她愿独活在有他的回忆中。 迟墨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将头轻轻的向着他的方向偏了偏,“先生?” “对、对不起……” 他磕绊地说着,将脸别到了迟墨看不到的另一边,“但是,麻烦迟墨姑娘,在接下去半柱香的时间内都请不要看着我……” 迟墨顿了顿,将头向着他的方向探了探,问道:“先生哭了吗?” “我才没有!” “嗯。” 迟墨完全没有把他的恼羞成怒放在眼里,应得格外随意。 束歌显然也是察觉了她的敷衍,瞪着通红的眼睛又将头转了回去。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眼睛睁的大大的,将眼泪含在眼眶里。 从某种方面来说,束歌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开心的时候便笑着,难过的时候便不管不顾嚎啕大哭。 他讨厌一个人可以不用顾忌诸多利益,随心所欲;而他喜欢一个人时更可以将所有的东西都捧出来,任凭对方被自己宠得无法无天。 想起他抡琴揍人的场面,迟墨无言失笑,抬了抬手,用袖子拭了拭他的眼角。 当单薄的衣衫触及微红的眼角时,束歌一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迟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先生?” 束歌下意识地就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袖。 迟墨抽了两下都没从他手里把自己的袖子抽出来,“先生?” 被迟墨叫了一声的束歌当即反应了过来,随即他立刻拿着她的衣袖在自己的脸上胡乱擦了擦。 迟墨:……好脏啊。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嫌弃的束歌很是无赖地说道:“不逛了!我带你去买衣服!” 反正也被戳穿了,他天生就学不出自家哥哥那样温文尔雅的样子,现在倒是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 他师父说他爱哭,说他孩子气,说他不能成大事。 他认了。 反正他也只是一个安守本分的生意人罢了,爱哭孩子气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做不成大事也就做不成大事吧。 他不在乎这个,也没有人在乎这个。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但是迟墨对他内心到底经历了怎样巨大的波折表示并不感兴趣,她唯一有所反应的,就是被拽到成衣铺子里让她一件一件的换衣服的心累。 “这些,这些,这些——除了青色。”那是封丞逸喜欢的颜色! “除了黑色。”那是苏华裳喜欢的颜色! “除了白色。”那是云清岚喜欢的颜色! “除了红色和粉色。”那是花时暮喜欢的颜色! “其他的统统给我包起来——” 迟墨:…… 芙蕖:……所以还有什么颜色的衣服能剩下来? 别说,还真有。 换上了一身灰衣的迟墨默默地站在了束歌的面前。 束歌忍不住笑了起来,“迟墨姑娘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芙蕖:……您是认真的吗? 很明显,束歌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认为迟墨这个样子很好看。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在他眼里,无论是当初那个刚出谷穿着一身异族服饰的迟墨,还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青丝矩成灰眼神淡漠的迟墨—— “都很漂亮。” “谢谢夸奖。” 迟墨很礼貌地道谢。 束歌将她方才换衣服时暂且先让他拿着的金橘花花灯又递了过去,“喜欢的话我们就再去下一家店看看吧。” 迟墨:……请容许我拒绝。 然而拒绝无效。 到最后,原本说好的四处走走最后干脆变成了到处买买买。 束歌明显是有钱没处花,一个劲地给迟墨买东西。 有些甚至只是迟墨眼角余光无意瞥到了他都包揽无疑地全部买了下来。 整条街的走卒小贩对他表示感激涕零。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和芙蕖已经完全被淹没了。 当晚收到账单的鸨母表示心好累,“少爷,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迟姑娘她根本用不上啊……” 真·土豪束歌表示:“如果我不能占据迟墨的整颗心的话,那就让我买的东西把她的房间全占了。” 鸨母:……wtf? 第34章 接下去的几个星期一直有礼物接连不断的被送到了迟墨的手中。 也说不上是厌烦,但是束歌买的东西实在是有点多了。 “多吗?” 束歌完全没有自知之明,他总觉得自己不过是把名下的铺子盘点了一下,然后挑了一些东西出来。 于是迟墨不得不将最重要的一点点了出来,“你看——” 她说,让束歌看了看已经快被填满的屋子。 束歌垂下眼略略思考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将自己思考所得到的答案告知了她,“是我没想全。我们住的房间应该更大一点。” 迟墨:我们……?你是不是想偏了点? 事实证明束歌没有想偏。 他只是多想了。 “房间要再大上一倍,这样我才可以在那个地方放琴。” 他指了指床边背阴的方位。 “旁边可以放书柜。” 束歌想了想,说道,“博古架也行,摆扇屏风就可以了。” 他设想的房间摆设倒是挺好的,但重点是迟墨根本没想和他住一起。 束歌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总有一天会住在一起的。” 他毫无廉耻地说道,躲在门外偷听的鸨母和小厮忍不住想捂脸,“烈女怕郎缠。我可以缠你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还可以霸王硬上弓。” 迟墨不由挑了挑眉:这熊孩子长能耐了啊。 束歌在迟墨的眼里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熊孩子无疑。 打不能打,骂不能骂。 你一说他就瞪着你的眼睛眼圈泛红。 如果只是哭出来倒也没什么,可他就是要哭不哭,红着眼圈就是不吭一声,偏偏对着除了除了她以外的人脾气大得很,谁都不能说他一句不是。 别人生气了抓起手边的东西就砸过去。 他不是。 他非要摔琴,并且只摔琴。 有一次小厮不在身边,屋子里又没琴,他就直接跑去隔壁的房间拿了一把桐木古琴又回到了这个房间摔给下属看。 默默围观了全程的迟墨和他的下属皆表示了无语。 看到迟墨挑眉的束歌出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迟墨扫了他一眼,然后便伸出了手。 她是坐在洋凳上的,束歌却是站着的。 见她伸手,他很自然地低下头,让她将手掌覆在他的发顶。 迟墨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乖。” “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迟墨没说话,只是将手上的力道加大了点。 束歌就伏在他的膝头,乖乖软软的,就像一只晒太阳的小猫崽。他就差把肚皮翻过来缩着四肢告诉别人他被顺毛顺的很舒服了。 所以说这不是早就被蒙混过关了吗? 门后的鸨母默默地盖住了眼睛。 小厮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琴,暗暗想着今天大概是用不到了吧。要知道他前些天因为生理上某些不可抗拒的因素离开了岗位一会会儿,导致自家顶头上司没有琴可以砸的那天他被折腾的有多惨。 但是老板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何止是不错—— 如果可以,束歌现在简直就要化了好嘛。 倒是也没有完全像猫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但是明显的他的嘴唇像小猫崽的三瓣嘴一样微微的抿了起来。 迟墨看着有些意动,正想伸手在他微鼓的腮帮子上掐上一手时他却突然偏过了身,将脸埋入她的膝盖。 她一顿:突然地……怎么了? 束歌先她一步出了声。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被压在了衣料之下,就像瓷上的冰纹,在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就会顷刻碎裂,“其实,我还有想过别的办法……” 他抬起左手,将抚摸着他发顶的那只手按住,“我曾经想过——” 他说着,将声音轻了下去,“如果就这样和迟墨姑娘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就我们两个人的话,无论如何,到最后迟墨姑娘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吧。” 迟墨真心觉得这方法还是最好别用的好。 束歌显然也是猜到了她的想法,笑了起来。 他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他抬起头,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发顶上捧下就握在胸口,眼睛却是红红地看着她,“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迟墨姑娘肯定会讨厌我的。” 他对她说着,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有些孩子气,唇角的弧度也高高的,露出了唇边尖尖的小虎牙。 但无论什么样的笑容都很适合他,即便是他笑着,眼泪滚落染湿了他的衣襟口。 有的人天生适合笑容,也有的人天生适合愁面。 束歌把她的手掌摊开贴在脸颊上,眼泪就像迟迟的夜漏,一滴两滴,顺着她掌心斑驳的纹路一行骫骳,从手腕处向下淌落。 “我没有办法做到让讨厌我却还无动于衷的地步。” 像是坦白什么一般,束歌快速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所以啊,既然明知道自己无法做到最后,那干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好了。” 而后,就仿佛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他送了口气,笑了起来,又骤然垂下了嘴角,“虽然是这么说的很轻松,但是我还是很不甘心!” 屋外的小厮一听到他说这句话忙推门走了进来把琴奉上。 他的动作委实太快了点,鸨母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鸨母:……糟!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听见摔琴声,“妈的!滚!” 小厮空着手出来了。 鸨母:……还好,好歹是用脚走出来的。 小厮用着幽怨的眼神看向鸨母。 鸨母当机立断,果断拖着小厮下去了。 于是手中拎着琴打算来找麻烦的束歌推开门就扑了个空。 迟墨很是无奈地摸了摸气的炸毛的束歌小猫崽的脑袋,“谢谢。” 正生着闷气的束歌一顿,而后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眉眼一如既往的淡漠,所有的情感连同笑容仿佛全部被囚禁在记忆中。 单薄无比的表情,却映着光,温柔的不可思议。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骑坐在一树明媚的桃花枝头,垂下眼睫,唇角的笑容浓烈而昌盛。 那一瞬间,他能看见那束压低的桃枝,也能嗅见头顶摇落的落花,但突然间,一切寡淡,天地间仿佛只有与旭日同等的她的笑容。 ——他很早很早就喜欢她了。 束歌忍不住就着她摸着他的头的动作将她抱进了怀里。 即便是在她面前再怎么表现的像个孩子,然而他一伸手,却已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拥入怀而不显一分一毫突兀的身形。 迟墨还没反应过来,让他抱了个满怀。 他们的脚边是碎落一地的古琴残片。 迟墨迟疑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先生……?” 束歌抱人的姿势就像个小孩子,双手绕过迟墨的脖颈便死死地圈着她,就像是即将被抢走玩具的最后挣扎。 迟墨忍不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先生,你抱得太紧了。” 束歌委委屈屈地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但随即,他又马上将她圈紧在臂间,“好了,松过一次了。” 迟墨:…… 迟墨:…… 迟墨:“那你再松一遍,我刚才没感觉到。” 这说的就跟,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清一样。 “不行,我说一不二。” 迟墨:……突然好想动手打人啊。 而正如束歌形容自己那般,他确实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迟墨第二天就跟着他一起上了马车向着所谓的新家出发。 一头雾水的迟墨表示:“新家?什么新家?” 束歌抱着琴,兴冲冲地跟他说:“就是比现在的房间更大一点的,能放下我的古琴的房间。” 迟墨:……你确定能放下你的古琴? 想想那被束歌摔在地上的琴,迟墨深以为就算给他一整个宅子装他的琴都绰绰有余。 但束歌显然是没有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弯着眸子,唇角下意识地扬起了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迟墨突然间的似有所觉:他似乎是在模仿着他的样子。 但是不等她多想,束歌便已将手中的长琴抱在膝上,拂开衣袖试了试音,弹了一曲畅快的小调。 突然地,马车外就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践踏在初雨过后柔软的草地上。 束歌漠不关心地继续弹着他的曲子。 迟墨便也以为这只是毫不相干的过路人。 只是下一秒他们的马车便一个猛停,骏马抬起前掌发出了长长的嘶鸣声。 马车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在下苏华裳,前来打扰阁主。还请阁主交还我妻。” 毫无起伏的声音,带着些病气,如同料峭的寒风,没有半分温度。 第35章 苏华裳…… 迟墨蓦地一愣。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自从那天系统音提示苏华裳对她的好感度清零后,她便一直未曾见过他。 等等—— 迟墨突然间意识到哪里不对。 不是说好感度清零吗?! 系统坏掉了吗?! 她下意识地就打开了地图。 淡蓝色的游戏面板上,就在她身侧的小绿点上标了一行熟悉的小字【可攻略角色·武林盟主苏华裳】,也没有像他之前易容冷临风时在名字旁标出?。 所以,这真是苏华裳? 迟墨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束歌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如瓷玉一般细腻修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即便没有任何的动作,却也美丽得令人赏心悦目。 当然,当这样的双手迅速地拎起膝上的长琴猛地向着车门外砸出去的时候,这样的情形就并不显得十分美妙了。 驾着马车的是平日为他抱琴的小厮。 他显然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家主子的暴脾气,很是淡定地将身子一侧,就任由一把名贵的古琴斜着从车门中被扔了出去,砸向正对着他们车门的苏华裳。 仍是一身黑衣的苏华裳单手勒着缰绳,沉沉的眸子如寒冰乍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面对逼入视线的长琴,他的唇线微弯,没有半点血色的唇瓣间便溢出了一抹似笑似讽的无声轻笑。 即刻,他从腰间抽出软剑。 剑势如虹,惊若奔雷。 再将剑收入鞘中时,身前的长琴已是断成了好几截碎在了地上。 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病色的苏华裳深色的眼眸中转过浅浅的幽紫色,就像一道斑驳的光纹,很快便又从他的虹膜上淡去。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只是再怎么多看都也无法从他漆黑一片的眼底找寻到一丝异样的踪迹。 “封阁主,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苏华裳座下套着黑色辔头的骏马向着马车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发出几声哒哒的马蹄声。 单薄的唇瓣也随之扬起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我的妻子,而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找到她。” 车帘猛地被人扯开,束歌从铺着软绒毛毡的车厢内探出了头,睁目怒视着身前的苏华裳,“哪来的狗敢挡老子的道!清风你不晓得直接从他身上碾过去吗!” 小厮:……少爷,人家骑着马呢,这要我怎么碾。 然而束歌却完全不能知晓他内心的苦逼,狠瞪了他一眼道:“废物!要你何用!” 小厮:……心塞。 苏华裳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角,光芒透过头顶的树叶罅隙渗漏在他的脸上,婆娑的树影将他的半明半灭的笑容参透。 他同样也是极为适合微笑的人,有着天生便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 温暖的光映在他的眼底,却暖不起他的眼眸半分;灰冷的阴影拂落在他微抿的唇角,却只能将他眼底的冷意越发的沉了下去,“封阁主。” 他向着束歌伸出了左手,“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不夺人之妻。还请你将在下的妻子交还给在下吧。” 他的右手因为被花时暮折断了的缘故一直垂在身侧。 然而,谁都没有看出来,也无法看出来。 苏华裳这友好姿态倒是摆的好,前所未有的好。 甚至,跟在他身后的人都想擦擦自己的眼睛看看这到底是不是苏华裳——毕竟,苏华裳可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么有礼貌过!甚至当初面对一力保举他成为武林盟主的秦公,他见了也只是随意抬抬眼皮,视而不见的态度。但这种态度对于一个自束发就亲手屠尽全家上下的喜怒不测的人而言却已经算是不错了。然而现在—— 众下属:估计是我们瞎眼了吧。 束歌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对于从不懂如何看人脸色的还像个小孩子的束歌而言,苏华裳这态度明显是更让人想抽他了。 于是他将眼神冷冷地扫向还坐在车辕上的小厮清风。 清风一个哆嗦,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忙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取出了一把长琴恭恭敬敬地送了上去。 束歌接过了琴就想像之前一琴抡翻云邵京的样子抡翻苏华裳。 只可惜他才将长琴抱在怀里,一双手便已经撩起了车帘,纤长的指尖按住了琴身。 有风将门前的车帘吹起。 隐在帘子后的容颜被打起,如雪的长发倚风慢摇。 迟墨将眼神移到了苏华裳的身上,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苏华……”裳。 没能说完的最后一个字压在了他的胸口。 从马上跳到车辕上的苏华裳将她抱进了怀里,双臂将她掴得死紧。 迟墨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鼻尖嗅到的满满的都是草药的苦味,还有一点很微弱的腥味。 良久,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唇角扬起,说道:“夫人受苦了。” 迟墨:……谁是你夫人? 束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毕竟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跟他抢人。 即使有,也已经被琴砸死了。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华裳已经抱着迟墨又回到了马上。 苏华裳单手执着缰绳,口中轻喊了一声将座下黑马的方向转了过去,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 束歌当即将手中的长琴对着苏华裳的后脑砸了过去。 清风:……少爷,非死即伤啊。武林盟主如果被你砸死的话,这可不是我们能拿钱摆平的事了。 众下属:……好小子,好勇气。希望盟主会给你一个全尸。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苏华裳没有像最开始那样一剑破开束歌砸过来的古琴。 他的右手折了,手中长剑只能依靠臂上被钉入好几枚透骨钉的左手发力。 而如今,他的左手却已是圈在了迟墨的腰上。 如果他能松开左手,倒也还是能抽出腰间软剑。 可偏偏——他不松手。 已经折了的右手顺势一挡,他便将整个人都伏在她的身后,左手一直紧在她的腰身。 出谷的时候,苏华裳解下了身上所有的绷带和用以固定手骨的钢板。因此,如果他要用右手抽剑的话,那么一定会导致手骨错位。 苏华裳赌不起。 于是他只能抬起手臂,借以完好的手臂将琴挡下。 因为,比起遍体鳞伤,他更赌不起,在他将左手松开的那一刹那——她是否还会像上一次那般消失。 第36章 迟墨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伤口崩裂后鲜血的味道。 隐约藏在他袖口间,被浓涩的药味所覆盖的血腥味散开在她的鼻尖。很淡很淡的味道,几乎就被拂过脸颊的凛冽的风所吹散。 迟墨低头,额头抵在黑马柔软的鬃毛上。 “苏华裳。” 突然地,她叫了他一声。 长琴从中折成两半砸在了黑马与马车中间的空隙处。 苏华裳收回手臂,应了一声,“嗯。” 随着他抽回手的动作,右手臂上的伤口一下子全部崩开,黑色的长袖被漫出肌肤的鲜血所染成暗红色。 他将手垂着,没有被衣服吸饱的鲜血也顺着他垂落的右手沿着手腕从苍白的指尖满满滴落。 一滴一滴。 有些砸在脚下半碎的长琴上,有些又砸入泥泞的地面。 迟墨回头去看他,“把手给我。” 苏华裳迅速将右手抬了起来。 他右手臂的肌肉一拉一张,又很快渗出了新的鲜血。 迟墨不由抽了抽嘴角,忙按住他的手臂周围的一处穴道:苏华裳当真是半点常识都没有。 她完全没想过苦肉计这回事。 虽然,苏华裳也确实没用苦肉计。 穴道这种东西倒真是奇妙的很。 暂且不提有内力的人能用它做什么,就是毫无内力的人能凭借穴道轻而易举地置人于死地。 迟墨当然没想弄死苏华裳。她不过是想帮他止住血罢了。 苏华裳将手递给了她。 她一面按住他手臂与肩部的穴道,一面半转过身,姿势很是别扭地将他的手臂按在了马背上。 苏华裳抬眼看了她一眼,单手就抱起她的腰将她托在手臂上。 他的动作委实快了些,迟墨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领口。再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是面对着他坐在了他面前。 一边看着的束歌着实想再多扔一把琴过去,但是又怕真的把琴砸了过去会砸到迟墨的身上,于是只能生生地把满腔的怒火憋在心里。 这对于上半辈子从没憋过火气的束歌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束歌:妈的好气哦,但是还不能砸琴! 清风:这个时候保持微笑就好了。我绝对没看见被少爷扯断的琴弦…… 迟墨对这主仆俩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 她将苏华裳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抱在面前。 他手臂上挣开的伤口将他的单薄的衣袖全部都染成了如坏掉的口脂一样的颜色。鲜血顺着他不带一份血色、青筋暴起的手腕划入她掌纹斑驳的手心,濡湿了纹路。 迟墨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 这是一把一眼看过去就很贵的匕首。 先不说刀柄上镶嵌的那颗切工精湛的硕大的蓝宝石,光是纯金打造的刀鞘就已经够奢华了。尤其是这把匕首还是用玄铁造就的。 但不管从哪一方面说,这把匕首都只是华而不实,光看着好看罢了。 用这样如数的珍宝造就出来的匕首虽然华美坚固,但是却也笨重。 就算是绝顶高手也不会想在生死决战中拿上这样的匕首——虽然确实是好看。对于他们而言,费尽千金,还将最好的锻造材料玄铁用在这样的匕首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这样的匕首简直就像是为了夺取爱妃喜爱的昏庸帝王所做出的行为一般。 所以,这样的匕首也就只有束歌一人能够做出来了。 或许……马上会有另一个人步入他的前尘? 迟墨用这把匕首轻便地将自己的衣角撕下来一块。 她的身上也没有随身带着绷带,因此也只是撕点布料勉强凑活着。 束歌看着,只觉得一阵一阵地挠心:那是他送的匕首!他送的!凭什么要用来给那混蛋包扎伤口! 可偏偏他又只能看着。 救死扶伤是身为一个医者最基本的医德。谁都有活着的权利,谁都不能剥夺一个人活下去的权力。虽然,有些人实在是活着不如去死。 目前苏华裳在束歌心目中就是这种状态。他已经决定到新宅后就派人去联络杀手盟:干掉武林盟主!别管要花多少钱!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某小鸡肚肠的阁主记在了黑名册上,苏华裳一瞬不瞬地看着身前给自己包扎伤口的迟墨。 他的左手还是没有将她松开。 苏华裳近乎贪婪地将她垂着被风吹动有几分微颤的眼睫时安谧的表情收于眼底。 那些自她离开后无处安放的喜欢被束之高阁,终于在此刻才被放落在了地上。 他的生平,还从未那么喜欢过一个姑娘。 喜欢的义无反顾,喜欢的头破血流。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要命。 她离开的那一天,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迟墨死了。 死在了他的手上。 因为她的离开。 “奶妈离开了。蠢猫离开了——谁都离开了。现在……你也要离开了。” 于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所爱慕着的女子。 而后,被所有人一直都冠以阴晴不定,唯我独尊的残忍的青年——就这么,哭了。轻扬着唇角的没有一点声息的哭泣。 他就像是骤然失语,所有的声音和呼吸都消失在将手中透骨钉刺入她心口的动作中。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接触过温暖之后又甘愿退居黑暗的。 ——至少,他不愿意。 而如果那份温暖将湮灭于手。 那么—— 就在那份温暖即将冰冷之前,将她最后的模样结束在自己的手上吧。 从今以后,他还可以是苏华裳,是武林盟主,是比邪教更令人憎恶的正派之首……他可以是他前半生的任何一种角色。 而他也可以死于安乐,死于花时暮的手上——更甚至,他可以自杀。 但是,再也不会有一个白发如雪,长吻于静的女子为他包扎,将她自己的手填入他与笼头之间。 苏华裳突然觉得眼前的茫然令自己有些毛骨悚然。 他曾经为了报仇而蛰伏于世。 他也为了解毒而继续苟活。 然而现在,他却突然丧失了继续活下去的欲|望…… 不是对现实无所留恋。 而是他所最留恋的东西已经死去。 最后的最后,苏华裳是拖着一身破败的身躯将静静地阖着眸子的迟墨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走出林子。 被他放走的黑马又循着他的气味转过头来找他。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人最恶心。 动物杀人,是本能。 而人杀人,是本性,为杀而杀,谁都不例外。包括他。 奶妈死去的那一天,她对他说,求他杀了她。 “大少爷要乖,这样夫人就会喜欢你了。” “真的吗?” 他反问。在得到了她确切的肯定后,他杀死了她。 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是搏命的一刀——她把所有的生机都留给了他。 当罪者必须死。 而他从来都只是从犯,罪不至死。 当然,不至死的前提却是——如果他能将她杀死。 在他因为生母的一句“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竟亲手弑去自己的乳母,此子断不可留。然而姑且念在你是我的生子份上,便只将你关起来,好好教养。”而对奶妈心生埋怨时,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我好像,总是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抱着怀里始终整洁如初的迟墨,苏华裳轻声低喃。 除了林子后,他没有回神医谷,而是回了自己的山庄。 他被折断的右手手腕被接了回去,只是左手却因为伤及经脉而再也无法动用内力。并且,一到暴烈的天气,手臂上被透骨钉刺入的地方就会带起一阵钻心的疼。 苏华裳低低地应了一声。 身为一个不曾服众的武林盟主,他这样的状态绝对会被推下台。 但是……不行。他现在还必须在这个位置上。 于是他解下身上的绷带,解下身上固定手骨的钢板…… 他孜然一身。 谁都不知道他伤重几垂,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旦知道,那都是他葬身之时。 在之后,魔教覆灭,圣女已死。 所有人都为他的举动而欢呼雀跃,称赞他的义举。 在这个时候,天下之人对他全部的偏见都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再质询他的心狠手辣,没有人再喷击他的过去之举——因为此时他眼前的光芒已经足够覆盖过去所有的阴霾。 只是……他不在乎。 他过去便不曾在乎世人的眼光。如今,便更不在乎。 他所遗憾的,只是有一个人从不曾知道他做的这些——如果她知道的话,定会称赞他的吧。 而她的称赞,却已经胜过了世上所有的人。 然而,再也不可能了。 她给予他的一切就像一场梦,长风将它卷起,它就像午后初雪一样消逝在了他的眼中。 从此,再也没有苏华裳。再也没有武林盟主。 诸法空相,一切虚妄。 ——而他只是一个,活在旧梦中的偏执者。 和他爱上的那个女子一样。 第37章 再后来,他醒了。 救治他的大夫告诉他,“你做了一个梦。” 那确实是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个令人畏惧的梦。 迟墨将他手臂上的布条系好。 她抬起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抱进了怀里。 迟墨一怔,却听他含着些笑意的声音道:“还好,梦醒了。” 一脸懵逼的迟墨:??? “咔擦”一声。 束歌面无表情地把护轸给掰断了。 一边看着他的清风忍不住往车辕的边上挪了挪。 说实话他情愿束歌现在就把琴摔了。自家少爷除了对老爷以外还没对谁这么忍过,他总觉得这是爆发的前兆。 迟墨倒是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束歌已经快炸毛了。 她避开了苏华裳的手臂,试探性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苏华裳。”她问,“你还想抱多久?” 苏华裳顿了顿,而后道:“我手臂疼。” 这赤果果就是苦肉计。 “你若是手臂疼,自是该将手放下,抬着手臂抱着我自然疼。” 苏华裳:…… 于是束歌开心了,“你听到我家迟墨姑娘说的话没。” 他挑了挑手中的琴弦发出了一声清越的筝声。 明明只是一根单弦,然而在他的指尖下却能发出无比动人的音色。 “我怕你再多抱两下手臂就会断掉了。” 束歌笑着将这话说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笑,很温和的笑意,就想无数次展现在迟墨面前的那样,谦逊温和,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刻薄无比。 闻言,苏华裳冷冷地偏头看向他,“无知小儿怎懂夫妻间的相互关慰。” 对比起才及弱冠的束歌,苏华裳确实有称大的资本。 束歌不怒反笑,反问:“你俩成婚了吗?” 迟墨补刀,“没有。” 苏华裳:…… 这一个没有说的束歌身心舒畅,“我想也是。毕竟迟墨姑娘可没那么没眼光,会看上这么一个怪人。” “我早与墨儿定下婚期。若非魔教来犯,此时我们早已拜堂成亲。” 苏华裳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掐着重点把关键的几个点说了出来,“也不怪你年纪尚小,不懂我与墨儿鹣鲽情深。” 束歌当即黑了脸。 他没苏华裳那么圆滑世故,直接将手中的长琴砸了过去。 迟墨下意识地抽出苏华裳腰间配着的软剑向着横来的长琴一剑劈去。 她不懂武艺,但却也知道自己手上的匕首过于狭小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是握着苏华裳的软剑,她的腕力又不够,手中长剑被握得歪歪扭扭的。 苏华裳弯了弯唇角。 眼看着那古琴就要砸到手上了,突然横过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那架古琴。 比白瓷更加细腻纤素的双手托在被掰掉了护轸的琴身上,一袭简单白衣的青年如飞雪临风,悄无声息的隔在苏华裳和束歌之间。 他将手中的长琴放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番,开口赞道:“不愧为是名琴‘庐山雪’,当真是巧夺天工。可惜,却是暴殄天物了。” 他这么说着,面容却是至始至终的平静。 这种平静是异于迟墨的生冷疏离,而是淡淡的,如不在尘世一般的近乎冷漠一般的置身事外。 苏华裳忍不住一皱眉,将面前之人上上下下一通打量。 他的武功虽称不上登峰造极,但在江湖中却是少有敌手。然而他却不止辨不出眼前身形单薄的青年的内力——甚至,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他也未曾听见他的脚步声。 这于他而言简直是太过诡谲。 然而另一边,束歌却是不知面前青年的高深莫测。 他和迟墨一样不懂武功,但脾气却要比她暴躁上许多,开口就道:“关你屁事!我的琴我爱砸就砸!” 清风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束歌是不懂武功,可是他懂啊! 少爷你能不能不作死啊! 白衣青年倒是不甚在意束歌的话,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有礼,虽是温和,但却始终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疏冷,“你便是封家的小子吧,可是三子?” 这话出口,便有一种长辈向小辈问话的感觉。 若是在一种家族聚会的时候,一位耄耋老者向着淑文有礼的青年公子问出这话倒是正常无比。 可是现下,无论是场合,亦或是两人都格外年轻的样貌——这真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了。 然而爆娇如束歌竟然没在第一时间从车厢里再抽出一把长琴向白衣青年扔过去,这就显得越发的诡异了。 束歌,本名封丞水,封家三子,封丞逸的弟弟。 即便是其余五阁,也只能查到他姓封,而绝无人知道他是京城五家之一,封家三子。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封丞逸的双生胞弟。 束歌对此有着绝对的信心,除了自己头上不着调的老爷子和亲生父母——就连当初的封丞逸都不知道自己竟是有一个胞弟。 那么面前的白衣青年到底是从何处知道他的身份的? 束歌眯起眼睛看他,“你是谁?” 青年抱着破损的长琴,虽是与束歌同色的白衣,衣服的料子却比他一身锦缎绣花要显得朴素许多。然而,虽朴素,却越发的出尘。 渊渟岳峙,不动如山。 “我姓唐,依你的辈分该称呼我为一声三叔。” 束歌:…… 苏华裳:…… 就连迟墨都忍不住无语了。 这不能怪他们,实在是面前白衣青年的脸长得太嫩了点。 但若说他是开玩笑的吧,偏偏人家又是一脸正经,怎么看都是认真的。 束歌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是我哪门子的三叔啊。” “我与你爷爷少时结为忘年交,以兄弟之名相称。细细算来,该是你父辈之门的长辈。” 束歌:……我没让你说这个。 难得的有人能制住自家少爷,清风忍不住偷笑。 迟墨不算制住,她和束歌顶多是相互制约。平时他拿她没办法,但是关键时刻,她也拿他没辙。 谁想白衣青年就像是听到了他的笑声一般,将眼神淡淡一扫,清风瞬间便收起了笑容。 没办法,就算人家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但是气场太大着实有点撑不住。 清风不由往后退了退,刻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范围。 好在束歌没看到他的小动作,否则绝对会一把琴砸过去。 见束歌并没有想叫他三叔的念头,唐淮墨也不强求。 他对着他点了点头,道:“想你大概也是第一次见我,拘礼也是应该的。罢了,我出谷也不过是为寻宝儿。如今既已找到了宝儿,那我也不多留了。” 话毕,他转身,向着骑在马背上的迟墨伸出了手,“宝儿,与我回谷吧。” 迟墨:……世态变得有点快,容我缓缓。 她打开了地图。 代表眼前白衣青年的小绿点旁标着名字。 【可攻略角色·神医谷谷主唐淮墨】 迟墨:……??? 这是她的便宜师父? 为什么便宜师父这么年轻?还被列入了可攻略范围? 她盯着唐淮墨向她递过来的手不由微微发愣。 而唐淮墨却不收回手,也不提醒她,只是任由她这么看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脱离世俗的格格不入。 半晌,她才回过神,略显迟疑地想要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蓦地,苏华裳轻哼了一声,截住了她就要送入唐淮墨手心的手。 然而他没成功。 因为唐淮墨已经先一步用另一只手拦住了他,并合掌握住了迟墨的左手,将她从马上拉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即在电光火石之间。 束歌没有武功,看不分明。 还没等他眨眼,迟墨就已经被唐淮墨握住了手站在了他的身侧。 只是对于清风而言,他却觉得——唐淮墨着实可怕。 若是要让他在在场之人之中排出个高低一二,那么苏华裳绝对远胜在场所有人之上,包括他。 然而这样的苏华裳对于唐淮墨而言,却不过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婴儿——他在他面前,毫无回手之力。 这当真是一个令人畏惧的男人。 清风不由向着自家还有些摸不清状况的少爷靠去,就怕他因为迟墨又贸贸然做出什么事来。 唐淮墨看都没看束歌和清风半眼。 他握着迟墨从袖中露出的半截皓白的手腕,向着苏华裳微微颔首,“劣徒前些日子承蒙苏盟主照料。” 苏华裳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他突然笑了起来。 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莫名其妙的冷,“唐谷主着实是深藏不露。” 世人皆知神医谷谷主银针八渡有令人起死回生之效,却无一人知晓他竟是武艺也是这般的精妙。 苏华裳勾了勾唇,“无怪师父从来胜不了你。” 无论是这方面,还是女人—— 第38章 “你师父……” 唐淮墨的尾音放的有些轻,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苏华裳的师父到底是哪位。 苏华裳唇角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家师姓云。” 所以说这位唐谷主是完全不记得有他家师父这么个人了吗? 苏华裳蓦地觉得自家师父斤斤计较了对方十多年实在是件很亏本的事情。毕竟他耿耿于怀数十年,对方却完全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着实有些不公平。 但好在唐淮墨倒也不是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你的师父,莫非是子岚?” 他问,随即又道,“想必也该是他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还是未曾看破。” 苏华裳以状似恭敬的口吻道:“不比唐谷主忘怀旧友令人心寒。” “人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好。” 苏华裳:…… 束歌:…… 迟墨:…… 你用那么嫩的脸皮说出这种话真的好吗? 最后还是迟墨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想知道的问题,“师父……今年几何?” 听到她的问话,唐淮墨向着她的方向半侧了身,“宝儿忘了吗?为师已年逾三旬。” 这也就是说,便宜师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还有些人想道:唐谷主不愧是神医谷的谷主,当真是妙手无双,医术卓绝。 这样想着,就难免有几道轻轻的感慨,“果真是神医,驻颜有术啊——” 唐淮墨听了,淡淡的回道:“只是天生不显老而已。”和医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某些人的感叹于是就这样被哽了回去,好半天没回过劲儿:这位唐谷主怎么这么的——不通人情? 也姑且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了。 虽然比起不通人情,他们更想用语出惊人来形容他。 然而迟墨却微微笑了起来。 毕竟比起城府深沉的人而言,和单纯直接的人相处总是会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尤其是在对方还长得秀色可餐的情况下。 唐淮墨看了看自家小徒弟浅薄的几乎微不可见的笑容,问道:“宝儿,可是师父有何处说错的地方?” 迟墨摇了摇头,“不曾。” 而后她轻轻捏了捏唐淮墨的手指,“师父,我们走吧。” 心爱的小徒弟发了话,当师父的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好。” 唐淮墨点头,握着迟墨的手便准备离开。 只是无论是苏华裳,亦或是束歌都不会让他们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束歌暂且不提,苏华裳已是跨马上前,将手中长剑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半抬着眸子,手中长剑映着唇角噙着的笑意似有若无,“小辈斗胆提上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唐谷主将迟姑娘留下。” “不允。” 几乎是在苏华裳话音落下的同时,唐淮墨就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随之,那横在他们面前的软剑也随之碎成了好几截。 似曾相识的画面。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碎在唐淮墨手中的软剑比碎在苏华裳手上的长琴更彻底了一点。 迟墨站在唐淮墨的身边一声不吭的看着。她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师父实在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看着苏华裳被打脸,估计所有人中只有束歌的心情是最好的了。 他弯了弯眸子,连一贯来装着的温和笑容都顾不上了,直接将唇角小小的虎牙暴露了出来,笑的格外得意。 他对苏华裳道:“苏华裳,凡事不能强求,不是你的就始终不是你的。” 苏华裳冷冷地扫了束歌一眼。 束歌却不以为意,继续拉仇恨,“要说请迟墨姑娘留下,应是从我口中说出才顺理成章。毕竟我还要叫唐谷主一声三叔呢。” 方才还因为对方皮相太嫩而叫不出敬称的束歌现在扬着笑倒是叫的一次比一次顺口,“三叔觉得可是?” 然而,唐淮墨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允。” 束歌:“……” 束歌:“妈的,臭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 清风忙拦住自家张牙舞爪,明明没个武功还一副想跳下马车和唐淮墨拼个你死我活的自家少爷。 清风:夭寿啦少爷!那可是连苏华裳都打不过的唐谷主啊! 苏华裳没去看束歌的逗比行为。他看着手中断缺的长剑,手一松,就将它扔在了地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泄露。 他与束歌不同。 即便同是离别父母,然而却云泥异路。 一个恣意妄为,一个却一无所有。 苏华裳的命途和经历告诉他做万事都不能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半分。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笑,不能生气,不能忧虑……更不能,去在乎一个人。 因此,他对着唐淮墨微微一笑,冷沉的眸子里只是流转着晦涩暧昧的暗芒。 “既然唐谷主与迟姑娘师徒情深,不愿将迟姑娘留下来,那么便由我护送二位到前面的城镇可好?”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尤其是对于看起来是孤身而来,身边并没有坐骑的唐淮墨而言。 然而他却拒绝了,“不必劳烦。” 他的面容、眉眼一如松间雪,泉上明月。虽是清澈透明,却也因过分干净而显出深深的冷漠。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云间。 他轻声念道,“来了。” 迟墨随着他一并抬起了头。 正于他们头顶飞入视野的却是一只白鹤。 这是活生生的白鹤。 迟墨曾在资料库中的立体投影中看到。 高科技的三十六维全息技术将白鹤模拟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但那些由虚幻所带来的感叹如今在亲眼所见的震撼下全然被打破——哪怕这只是一个通过连接脑电波才能建立联系的恋爱游戏。但是迟墨深以为:做出这个游戏的一定是个天才。 白鹤在头上盘旋一圈后提声长鸣,扑扇着洁白的羽翼便停落在了唐淮墨的面前。 唐淮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白鹤蹭了蹭他的手便就将身体伏下了。 于是唐淮墨放下了手,对着迟墨道:“宝儿,走吧。” 迟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师父是想坐着白鹤而走。 这是不是有点玄幻? 无怪乎她这么想。 就是连一边看着的其他人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人出声问道,“唐谷主,此白鹤——莫非是你所豢养的?”否则怎么能这么听话。 “它是自由的。” 唐淮墨回道,将握着的迟墨的那只手搭在了自己的手心,扶着她走上了白鹤低伏的后背。 “宝儿莫怕。” 迟墨有些不敢踩上去,“它会觉得疼吗?” 唐淮墨轻轻地眨了一下眸子,“宝儿缘何要担心这个?” 当然是因为在活物的身上摆放超过负荷的重量是会被判刑的。 但是迟墨没说话。 毕竟这种条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在这里说出口的。 然而唐淮墨却还是定定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迟墨只好说,“我不知道,就是担忧罢了。” 听到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唐淮墨却笑了起来,如融冰销雪一般。明明是那么单调的笑容,在他脸上却骤然生活了起来。 “好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是像以前那么傻。” 迟墨:……这应该是好话吧? “莫怕。” 唐淮墨将手收了回来,让迟墨放心大胆的踩上去,“宝儿并不重。” 迟墨:……师父你还是别说话了。 总觉得被自家师父吐槽了体重的迟墨小心翼翼地将左脚放在了白鹤的背上。 说实话这踩上去的脚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脚下软绵绵的,就好像陷进了泥地一样。 唐淮墨将她的左手臂托在手中,扶着她顺利地将两只脚都踩上了白鹤的背上。 周围看着的人没有一个阻止的。 说实话,他们也看愣了。 这年头,见过骑马骑驴的。 再不济,骑猪也算是人生一大奇景,倒还真没人看过骑着野鹤的。 话本折子里倒是不少,但是亲眼所见却是头一遭。 唐淮墨眼里只有自家小徒弟。 见着小徒弟已经上去了便也跟着站在她的斜后侧。 白鹤随之将翅膀轻轻扇动。 先只是以极轻的速度,而后却是慢慢地加重了力道。 脚下一个颠簸,迟墨就险些向一边摔去,好在唐淮墨一直扶着她,没让她摔下去。 因为此时——白鹤已经飞了起来。 迟墨的表情有些新奇,但绝称不上害怕。 但突然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唐淮墨问她:“宝儿可有事?” 迟墨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师父,我们这算驾鹤西去吗?” 第39章 唐淮墨也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道:“回谷的方向在东面,我们也只能算是驾鹤东去。” 迟墨:……师父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用这么认真的回答我的。 唐淮墨低下头看了看小徒弟的表情,而后抬手将手掌覆在她的发顶之上,“宝儿无须多想。有师父在,谁也无法动你分毫。” 长风中,他的长发倚风慢摇,广袖临立,眼神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柔和。 迟墨仰起头看他。 唐淮墨亦是看她。 他的目光并不与她相似显有几分固执而苍白的冷意,而是淡淡的,却又被眼前的微光所晕染的就融融的,如他身下白鹤,至始至终都纯净透彻,和这个冗杂荒芜的世界格格不入。 片刻,她微微低下头,手指收紧,将唐淮墨握着自己的手捉住,圈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 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问出口并不会显得突兀,于是她便问了:“师父,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唐淮墨告诉她:“我与开阳阁的阁主有几分交情。” 得到了答案后的迟墨点了点头,不再问些什么了。 倒是唐淮墨,“宝儿不想再问些什么了吗?” 再问? 迟墨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唐淮墨移开了抚摸着她发顶的手,将她轻轻地抱进了怀里。 迟墨一怔,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是师父没能护好你。” 他的宝儿,应是天真烂漫,上天入地无所畏惧。明明知道偷懒会被他责罚,却还是总想着法子逃过练习,每每被他发现后又总是撒娇卖痴的讨他原谅……而非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仿佛已被风雪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覆盖枯冻了她平生仅有的绚烂。 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垂落在身侧的手指,欲言又止。 她想说什么,也想做些什么。然而最终,她将自己所有纷飞的情绪都按在最深处,什么都没说,亦什么都没做。 ——她仅仅只是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朵将败的花,盛开在他的怀里。 >>> 迟墨没算他们坐在白鹤身上飞回神医谷用了多少时间。 游戏里的时间流逝本就与现实世界的不对等,再加上拂面而过的风将她吹得有几分昏昏欲睡,也没等她细算他们到底飞了有多久神医谷就到了。 地图的左上角标着【副本·神医谷的森林】。 ……多么熟悉的地方。 熟悉到她看到这个名字就有转头换个方向就跳下去的冲动。 好在她还是忍住了。 当然,如果她真的一时想不开实施了这个想法,她家师父也是会在第一时间把她拉回来的。 迟墨:……有师父在身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吧? 毋庸置疑,这简直就像是满级boss覆灭新手玩家一样轻而易举。 等着唐淮墨牵着迟墨的手走出了森林外围后,她还是有点恍惚不敢置信。 森林的内围色彩斑斓步步危机,外围却恬和静谧。 城春草木深,孟夏花木长。 时令使得万物是一片热烈的明媚韶景。 白鹤轻鸣,从他们头顶飞过,隐入云深处。就像是唐淮墨曾经说过的那样——“它是自由的”。 在即将走出森林的刹那,迟墨停下了脚步,反握住了唐淮墨的手。她转过身,眼神晦涩地看着让自己死了若干次的森林。 半晌,她才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将所有的情绪都沉了下去。 她转过身,正准备离开,一抬头却看到了站在她身前的唐淮墨莫测难辨的眼神。 “师父……” 没等她说完,唐淮墨就已轻轻地叹了口气,“痴儿——” 迟墨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但是唐淮墨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她的手握入手心,向着神医谷的方向走去。 迟墨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子。 一直等走到了谷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看的那个方向不就是她前男友在的那个山洞吗? 迟墨:……师父,你听我解释—— “宝儿。” 唐淮墨突然出声道。 “你可有——怨过我?” 他们走过覆满落叶的丛地,又走过摇满落花的林面。 唐淮墨踩上去的脚步轻轻地,鞋面踩在脆弱的叶面上时偶尔会发出很轻很轻的断裂声,就像此时从他口中问出的声音。 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消散。 迟墨知道,其实他问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为了封丞逸将所有的欢喜泯灭在一瞬的女子——而她始终不是她。 于是迟墨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一身蓝衣的女子慢慢地走在他的身侧,发白似雪,衬着唐淮墨身上单薄的白衣格外入景。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一路都是安静至极。 谷口早就有人候着了,见着唐淮墨和迟墨遥遥的身影纷纷都迎了上去,问话不一而同,全是询问他们在谷外可好,又是问她如何去了谷外,可是受了委屈之类的。 迟墨虽然不认识这些人,却还是乖乖地回答了。实在回答不过来了,师父大人就将衣袖往她身前一拂,说道:“兜转许久,宝儿也累了。” 这便是逐客令了,虽然是有些不客气。 但好在神医谷的其他人是知道他的脾性的,也不再说什么,笑笑便就离去了。 他们这么一散,倒是将落在最后的南久卿给暴露了出来。 南久卿远远地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师父与师妹一路颠簸,想也该是累了,便回房早些歇息吧。若是想先洗澡,褪去周身劳顿,我已咐人备下了热水。” “卿儿辛苦了。” “劣徒只是尽了本分罢了。” 南久卿不以为然,却还是笑着。 迟墨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像云清岚,但具体像在哪里她却不能十分准确的说出来——总不可能又是一个和云清岚一样自认为毫无感情的人吧。 哪有那么巧合。 迟墨忍不住摇了摇头,跟着自家师父一并进了谷。 感谢有地图这种东西。 不然迟墨都无法在偌大的一个神医谷中找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备下了热水,在屏风后的木桶里。 热气腾腾的,让迟墨觉得进去泡一泡一定很舒服。 于是她当真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进去泡了一泡。 这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无可非议的。 毕竟这房间是她的,这热水也是给她准备的,于情于理她想怎么样都没关系。 玉制的屏风上搁着她的衣服,迟墨将整个人都沉在水中。 水温不烫也不凉,恰到好处。 迟墨本就有几分困意,现在更是躺在水中觉得困倦了起来。 她半阖着眸子,被水汽打湿的眼睫如同折落了羽翅的蝴蝶,扑打着翅膀,却始终无力于飞,最终只能缓缓垂落,遁入一场沉沉的梦境。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的,各种色调都显得格外的突兀。 她似乎看见了很小很小的她围挤在人群中,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什么人,而她正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 梦到这里便停住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单调的重复着。 迟墨不由蹙起了眉。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了一阵模糊的叩门声。远远地,就像是从梦境外传入一般的。 没有得到应声,门外之人似乎推门而入。 她沉沉的睡着,隐约之中感觉有一点热度落在她的眉心,随即一点一点将她紧皱着的眉头舒开。 “……傻孩子。” 有道声音这么说着。 很像师父。 但是她已无力辨识,只是闭着眼睛将自己浸在这场梦中。 …… 迟墨醒来之时,从窗□□|入的光已经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天亮了。” 而后是,“我怎么在床上?” 这是个很费解的问题。 迟墨撑着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穿戴整齐的中衣,又看了看已经被打扫干净的房间。蓦地,她突然想到了半梦半醒间那将她紧皱的眉眼揉开的温度,以及那声近乎轻叹的“傻孩子”。 ……所以,是师父给她换的衣服? 迟墨觉得自己有点懵。 就在这时屋门被轻叩了两下。 一早起来加上换衣事件而导致脑子还有些混的迟墨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接着,她就听见了自家师父的声音,“宝儿可起了?” 迟墨随手就往身上套了套衣服,这才有底气回答,“起了。” “既然起了便来用早膳吧。为师已做好了你爱吃的点心。” 迟墨:…… #清白和点心我该如何抉择。急,在线等!# #师父亲手做的早点……很好我已经成功动摇了# #不如还是嫁了吧# 第40章 迟墨最后还是决定去吃早饭。 换衣服这种事情没人说,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找人这种事对于迟墨而言实在是很方便。 打开地图看一看标着师父和师兄的绿点在哪里就好了,反正他们都是可攻略角色。 “宝儿。” 迟墨走到饭厅的时候就听见唐淮墨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其实用以饭厅来形容眼前的屋子也不尽然。 处处都以翠竹制成的尽显风雅的房间即便是被冠以书房也毫无违和感。 ——但是唐淮墨却拿它当了吃饭的地方。 这也不是说浪费。 怎么说呢。总之很有他的性格吧。 迟墨不再多想,越过了门槛,在唐淮墨的手边落了座。 而她的对面是南久卿。 一个房间,一张桌上,只有他们三个。 还带着些竹香的桌面上放着三份不同样式的早点。 唐淮墨面前的是简单的米粥,配以一碟咸菜,加上了一个馒头。 南久卿面前的也是米粥。只是比起唐淮墨的倒是要显得精致一些,加的食料也是多了些。同时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个水煮蛋。 只有迟墨面前的不是米粥,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 在他们的中间则是又放着一叠蛋饼和水煮蛋,还有一大碗磨好的豆浆。 见迟墨只是看着,唐淮墨便敛起长袖,从桌上拿起一个水煮蛋。 他将鸡蛋倒扣在桌上叩了两下,随着蛋底敲开的碎纹将蛋壳剥了下来。 唐淮墨知道自家小徒弟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就算是没吃,但用手碰的也不行。 于是待等到将蛋壳剥一半的时候他将手上的鸡蛋往自己的空碗里一倒,放到了迟墨的面前。 迟墨顿时便低头看了看被送到了自己面前的鸡蛋。 唐淮墨见她还只是看着,不由温声问道:“可是今日的早点不合你口味?” 迟墨立马摇头。 她拿起手边的筷子就插在碗里的鸡蛋上,举起来吃着。 这吃法倒是不费劲,就是看着难看了些。 唐淮墨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只是又拿起了她面前的馄饨,拿起自己还没吃过的筷子为她将碗里的葱花一粒一粒的挑了出来。 迟墨险些没噎着。 这实在是五星级的服务。 她有些受宠若惊。 然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唐淮墨却不觉得有什么。 待挑完葱花后他又倒了碗豆浆给她。 豆浆也是早上现磨的。 这一顿早饭迟墨吃的实在有些消化不良。 然而帮她忙前忙后的唐淮墨都没说什么,她也不好意思多嘴,因此只是默默地埋头吃着。虽然味同嚼蜡。 饭桌上的第三人南久卿倒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弯了弯唇角,什么都没说。 最后吃完了早点,收拾碗筷的是唐淮墨。 联系他早上来叫她时说的话,唐淮墨在迟墨的心里已经光升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好男人,目前地位已经远超了她想好好恋爱的云清岚。 唐淮墨倒是对小徒弟心目中自己排位的变动一无所知。 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对迟墨和南久卿道:“卿儿若是无事便带着宝儿在谷中到处逛逛吧。” 南久卿应了,“是。” 于是迟墨便跟着他出了门。 吃完饭后散步是一个好习惯。 南久卿带着迟墨走了几个地方就不走了。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回头对迟墨道:“师妹应是累了吧,还是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迟墨没有推辞,坐在了一边的石椅上。 她是真的累了。 早上的太阳虽说不烈,却也是夏日的太阳。而神医谷又大的出乎她的想象。 但说实话,和南久卿走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他长得好看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关键是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能让人很舒心——这就非常难得了。 迟墨并不排斥这种长袖善舞的人。最起码的,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可以感到十二万分的舒适。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南久卿将目光向下偏了偏,落在了她身上。 他虚着眸光,微微一笑。 “师妹可是有事?” “师兄一直站着,不累吗?” 迟墨眨了眨眼睛,随便找了个问题。 他们一路走来,如今他又是让她坐着,自己却站着。 南久卿回以迟墨一笑,“师妹坐着就好。”也没说自己到底是累还是不累。 既然他不说,那么她也没必要去逼迫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都有自己想说或者不想说的权利。 而她选择尊重。 就像苏华裳。 迟墨坐在石凳上,抬头看了看天气。 突然地,一片黑云拂过,遮住了头顶晴朗的天色。 没等迟墨反应过来雨点便重重的砸了下来。 夏天的天气大多都是这样。 要不万里无云,能把人热死;要不转眼即骤,霍然雨下。 无怪说是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迟墨没多想,只是下意识地起身就要拽过南久卿的手向屋檐下跑去。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手背时,南久卿微一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迟墨没想他是故意躲开的,因此只是回过了头,颇有些困惑的看着站在自己手边的南久卿。 头顶雨水倾泻,如湍急暗流。 南久卿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被氤氲的烟雨覆上了几分模糊诗意的眸子凝视着她,唇角的笑意有几分融在雨水中。 迟墨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他的笑意,只能道:“雨势大了,师兄可要与我一同先去避雨?” 她问着,却被南久卿拒绝了,“师妹一人去罢。” 迟墨没强求,只是又重复问了一遍,待得到南久卿同样的回答后她也不再执着,一个人回了房。 房间的衣柜里摆放着各种款式和颜色的长裙。 迟墨先叫侍婢去烧一桶热水,而后就随手挑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的湿衣换了下来。 就在她刚将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收起来的时候,房门就被轻叩了两下。 迟墨问了一声:“谁?” “是我。” 唐淮墨的声音。 “我可否能进来?” “……可以。” 于是提着一桶水的师父推开了门。 迟墨歪了歪头,“师父?” 唐淮墨将手中的热水倒进侍婢先前已经在屋子里备好的木桶中,扶住了衣袖,探了探水温,“我见天色沉了便想着出门寻你们,正好遇上了阿巧,知道你要用水我便帮她提了过来。” 说着,他收回手,将长袖敛下,“好了,宝儿洗漱吧。我去给你和卿儿煮碗姜汤。” 临走之前,他又将迟墨放在一边的湿衣服也拿走了。 迟墨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轻地阖上了房门。 ……糟,这种被师父反攻略的感觉? 迟墨深深的纠结了起来。 但最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泡个热水澡,让一切都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后,她就被唐淮墨喂了一碗姜汤。 姜汤是甜的。 因为师父撒了很多红糖。 当看着捧着一碗姜汤眯着眼睛小口小口地喝着的迟墨时,依旧一身衣白如雪的长衣的师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女孩子来葵水之时,总是要多喝一点这个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被放得有些温柔。 迟墨一下就给咳住了:“咳!” 唐淮墨伸手顺了顺她的后背。 迟墨又咳了两下,“师父——” 她想问,“这种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这种事?” 唐淮墨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黄帝内经》且都有注明。” 将自己心爱的小徒弟模糊在男女之外的男子用以类似孩童一般懵懂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不明白所谓的男女大防。 只是相比于他而言,这种世俗的隔碍完全不足以与自己在意的人相提并论。 这正是他最为纯澈,也是最为残酷的地方。 唐淮墨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从她肩上散开的几缕发丝垂在他的膝上。明明与他的衣服一样都是白色的,然而在他眼中却显得尤为苍白——这全部都是因为他没能保护好她的缘故。 唐淮墨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对于这样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人而言,唯一能使他们动容的也只有自己所在乎的—— “宝儿。” 听到了自家师父声音的迟墨下意识抬头,就见唐淮墨定定的看着她,深色的眼眸如落日映雪。 那是一种不经世事的秀美。 “师父?” “我许你和卿儿的婚事,可好?” 迟墨:“……噗。” 她默默地将嘴里的姜汤给喷了出来。 第41章 迟墨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幻听。 第二反应是:师父你在逗我? 没有第□□应了。 她已经成功把自己吓得停止了多余的思考。 “宝儿不愿意吗?” 迟墨点头。 “为何?” 唐淮墨是真的不明白。 “卿儿与你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性我再了解不过,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歪了歪头。容貌端如月色一般清俊而瞻丽的青年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却也显得游离尘外,高远而不可轻易触碰。 迟墨突然福至心灵。 ……师父他这么热衷于给她拉绳牵线,该不会是因为封丞逸吧? 迟墨想了想,觉得很有可能。 “师父……” 她觉得她应该和自家师父好好沟通一下。 “是封丞逸,所以才想让我与师兄成亲的吗?” “封丞逸——” 出乎意料的,师父没有回答,而是先将从她口中念出的名字来回重复了一遍,这才又反问道,“原来那个被我们宝儿喜欢上的男孩子叫做这个名字吗?” “……原来师父不知道封丞逸的名字吗。” “因为无论说些什么,宝儿都不肯告诉我自己到底喜欢上了谁。” 说到这里的唐淮墨轻轻地笑了笑。 如白鹤一样高洁的青年微微笑时很容易就让人有一种错觉。 谁都无法抗拒这样的笑容。 她也不能。 只是她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眼熟。 细细一想——好像哥哥啊。 而一旦将师父和哥哥的形象对等起来,他们很多时候的语言和动作就会有着不同程度的吻合。 比如吃馄饨的时候会给她挑葱,又比如淋雨的时候会给她煮姜汤。 倒是师父现在这个拉绳牵线的剧本一班都是阮铃拿着的。她天生就有一种给她找男朋友的病,找不到就几欲抓狂。基本和绝症没两样,没得治。 但是唐淮墨摸了摸她的头给出了重重一击,“宝儿本说等到成亲那一天会介绍给我认识。” “……啊。” 但是没等到那一天吧。 “但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果然。 毕竟男主die了。 难得的,迟墨觉得她把背景设置的有些过分了点。 但是如果想一想阮铃写给她的剧本的话—— 她顿时觉得:只是死了一个前男友真是太好了。 正这么想着,迟墨却感到一个怀抱将自己轻轻地圈在了怀里。 “从此,神医谷只有鬼医,而再没有迟墨。” 迟墨一怔。 那个离开谷时摇着手中一枝桃花笑的一脸天真的少女消失了。 从此往后,只有活人不医的鬼医迟墨——再无一人能见她笑,见她喜怒,见她分毫动容。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她的眼神和摇动的目光依旧能令时光忘乎所以,只是眸光却已由最初的澄澈明亮,慢慢变得沉郁忧悒,直到最后沉沉的宛若两汪深潭,蚀骨熔肤。 没有人再能看清往昔情绪般般清了的女子如今再是何等念头。 将自己遗弃在岁月中的女子如梦游人一般,仅靠着自己梦一般的回忆仓皇度日。 迟墨迟疑了许久,才反抱住了唐淮墨。 她的手掌按在他的肩线上。 出乎她意料的,穿着白衣看起来单薄的师父摸起来也是蛮恪手的,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瘦弱。 不过想也当然的吧,毕竟苏华裳都打不过唐淮墨。她家师父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个花架子。 “鬼医就是迟墨。” 师父现在这个态度其实就是担心她因为婚姻失败(……)出个什么好歹来。 怎么说都是老人家(……)的一番好意,迟墨没打算拒绝。 “但是迟墨就是宝儿。” 她张开手臂,将自己埋进对方的肩窝,下意识地用上了对付哥哥的手段,“无论怎么样。”用柔软的发顶在他的脖颈处轻轻地蹭了蹭,“我始终都是您的宝儿。” 唐淮墨没有说些什么。 他只是曲起手肘拍了拍怀里的小姑娘靠在自己肩膀的脑袋,问道:“宝儿不喜欢卿儿吗?” 一针见血。 如果是喜欢的话也没必要拒绝的这么彻底。 “不能说是不喜欢。” 这是迟墨的回答,这是实话没错。 “师兄这样的人谁都无法拒绝去喜欢他。” 这也是实话没错。 “嗯。” 唐淮墨很配合地应道。 “但是。” 迟墨决定给自家师父告小黑状——也算不得小黑状。 “师父擅自决定这件事的时候应该不曾问过师兄的意见吧?” 南久卿看起来就像是对她有意见。 “我问过了。” “……师兄难不成同意了?” 唐淮墨点了点头。 迟墨:……所以说对她不友好的原因其实在这里吗? 但这只是迟墨自己的猜测。 而她和南久卿的婚事到最后也没谈妥。 师父只用了两句话做了结束语,“宝儿饿吗?我去做点心。” 迟墨:“……好。” 所以说一个男人厨艺这么好做什么呢? 一直都被各种营养液灌溉的迟墨已经深深地折服在了唐淮墨原生态的厨艺之下。 点心准备的是松子百合酥和水晶马蹄糕。 唐淮墨做了两份。 一份是她的,一份是南久卿的。谁也不偏私,公允公正。 但是唐淮墨让迟墨将南久卿的那份拿给他。 迟墨想拒绝,但是在自家师父的注视下,她只能将即将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接过了桌上放着的点心。 “我知道了。” 反正只是送个点心,就算南久卿再看她不顺眼也不会真明着为难她。 迟墨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去给自家师兄送点心的。 药童告诉她,他在药房。 偌大一个神医谷,里面又养了不少人,若是不以什么大型产业来依靠着的话即便是有一座金山银山也始终是要被败光的。 坐吃山空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但是很明显的,唐淮墨并不傻。 他虽然相较于是过于纯直不通世故,但这并不代表他便真的不知人间苦乐。 医生从古至今都是最吃香的行业。 神医谷做的就是医药的生意。 其中有一项便是将药捣好了做成药丸再贩卖出去。 迟墨走到药房的时候南久卿正在捣药。 药房的人并不少,形形色|色,迟墨却一眼看到了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手上拿着药杵,轻轻地捣弄着手上的药材。 有些人就是如此,生来就令人瞩目,即便不曾经历时光的沉淀浮沉也依旧像盛夏的新雪一般,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迟墨不得不承认,南久卿是长得真心好看。甚至比起唐淮墨他也毫不逊色。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同穿白衣的他们如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出一辙,就好像是从同一幅画古画中走出来的身上还带着上个春秋才独有的风月难尽的味道。 迟墨看了他一会儿,想着应该什么时候把手中的点心送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手上托着簸箕,簸箕上晾着晒干的草药的小童从南久卿的身前走过。 他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手中的簸箕一下子就斜着飞了出去,人也是狠狠地向前磕去,只手下意识地往旁一扯,就拽住了南久卿的衣袖,手指也随之与他掩在衣袖之下的手腕有着极为短暂的触碰。 南久卿也不看他一眼,就将他的手震开,拂开了衣袖站开了身。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情况吓了一跳,而后才手忙脚乱地纷纷围了上去将狼狈的小童扶起。 迟墨也不例外。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小童的身边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了去了脸上全部笑意的南久卿。 一身白衣温雅清俊的青年慢慢地,敛去了唇角被窗外暗芒分解的支离破碎的笑容,转过身,径自向阴影处走出。 迟墨踌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眼已经被扶起的小童,最终还是向着南久卿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步率并不快,迟墨轻而易举地便能跟上他的脚步。 然而等她才在门口站定,就看到了南久卿举起了自己方才被触碰到的右手臂,目光寡淡,扬着病气苍白的唇角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的笑容,“——真是恶心。” 和他的笑容相对的,则是他含着浓浓恶意的话语,以及极致冷漠的目光。 他放下手,手中摸出了一包药粉,慢慢地洒在了衣袖上。 单薄的袖衫一寸一寸地被侵腐,他手背和手腕的肌肤和骨肉也被药粉所销蚀。 他将手指慢慢地收紧,鲜血瞬间便从崩裂的肌肤中分散成几股,顺着手腕缓缓地淌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 第42章 伤口流血的速度见缓,渐渐滴沥得断断续续。 南久卿无动于衷地看着鲜血漫过手腕向下滑落的弧度,嘴唇带着几分病气的苍白。 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表情。而唯一能够将他的情绪所泄露的眼眸也已被纤长的眼睫所覆盖,所有的思绪都隐退在睫羽的阴影之下。 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的迟墨捧着手中的点心转身就想走,却不想回身时带起了衣摆—— 南久卿回过头,沾染着鲜血的手指被他慢慢收紧。接着,他便犹如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一般对着门外站着的迟墨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么温柔的笑意,落在身上却了无温度。 “可是师父令师妹来为我送点心的?” 他问道,一如既往的口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迟墨不知道该如何应道,于是只是点了点头。 “劳烦师妹了。”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师妹放在地上就好了。” 南久卿显然是没有想让她进屋的想法。 恰好,迟墨也没有进屋的念头。 这样正好。 当然——这仅限于他毫发无损的情况下。 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都不会选择离开。 管他什么自杀他杀的——再偏过去一点的话,可是手腕上的大动脉! 仿佛是才注意到她的视线,南久卿微微欠身,姿态风雅地将身侧了过去,借以另一边的衣袖挡住了他鲜血纵横的右手。 夹杂着浓浓血腥味的画面中,他从容的动作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师兄。” 迟墨顿了顿,还是决定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你需要包扎伤口。” 身为一个医者,南久卿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动脉被划开之后的结果。 然而—— “没关系。” 一身白衣,如清风朗月一般的青年侧过眼神慢慢地笑了,“不过是小伤罢了。” “从来就没有小伤。” 迟墨告诉他。 破伤风的前期也属于小伤,可是它能致死。 “在医者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小伤。” 这是一个连感冒都可能爆发性心肌炎导致死亡的世界。 “师妹说的是。” 南久卿没有任何异议的就承了下来,唇角依旧是轻柔的笑意。 迟墨几乎是瞬间的就意识到了一点——她说服不了他。 像这样的人往往是最难劝动的。 如果是其他人,在与你的意见相违背时,他们会提出自己的想法,有时甚至会为了固执自己的意见而与别人吵起来。 但是还有一种人,他们永远不会对你的话语抱有任何的反对意见。而是,面上认同,私底下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南久卿无疑是后者。 迟墨对这样的人很苦手。 虽然阮铃觉得她是对除了亲友以外的人全部都苦手。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就这样停滞着。 直到最后,迟墨问道:“我去拿药酒和绷带。” 但是南久卿拒绝了,“师妹不必劳烦了。” 他抿着唇微微地笑着,将门关上了。 “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他阖上门之前留给她的一句话。 点心也依旧在她的手中。 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迟墨端着手上的点心走到了紧紧阖着的门前。 她放下手上的点心,轻叩了两下门。 她并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有些人并不需要别人的靠近。 不止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旁人同样的也是。 迟墨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南久卿能够就这么将药粉洒在自己的手上——仅仅就是因为被碰到了吗? 她不知道。 或许是。 但是明显的,他对于这一切竖起了抗拒的示警。 迟墨没有追根究底的喜好,而在她的时代,也有着相关针对性的律法。 过度的探究对于当事人而言永远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于是迟墨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唐淮墨正坐在打开的窗子前看书,窗柩上支着的木条卡着小窗。 迟墨一进去看到的就是美人沐光静读的场面,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掉头就走。 还是早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的唐淮墨叫住了她,“宝儿。” 迟墨停下脚步,很自然地转过身,“师父。” 唐淮墨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向着她走来,“可有见到卿儿?” 迟墨点头。 她以为唐淮墨还应该再问些什么,然而走到了她身前的唐淮墨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叹了口气,“还是不会束发。” 迟墨: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点快? 唐淮墨从妆奁盒里拿起了一把翠绿的发梳,让她坐下。 迟墨有些忐忑地坐下了,心里却是想着难不成自家师父是要给自己梳头? 再继厨艺技能后,师父要暴露自己的梳妆技能了吗? 唐淮墨没有想到自家小徒弟丰富多彩的内心,只是将她的长发散开在肩背上,拿着手上的梳子慢慢地从她的发根梳到发尾。 单薄寡淡如蝉雪的长发在他手中散开,又沿着他的指尖挽落。 唐淮墨梳着被他挽在掌心的长发。梳齿偶尔会勾到他的手指,轻轻的划过掌纹,最后又顺着发丝慢慢滑落。 端坐在他身前的白发女子身形单薄的仿佛只需他一只手臂便可轻而易举地环住。 她坐着,长发被他托在手中摇曳在她的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她模糊的身影在他的怀里摇摇欲坠。 唐淮墨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她年幼之时,才及膝的一个孩子,笑得甜甜的爬上他的膝盖,抱着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给她梳头时的模样。 那个孩童的模样很是模糊,轮廓隐隐约约的,唐淮墨只记得她坐在他怀里,他拿着木梳给她梳着头的时候,小姑娘回过头对着他甜甜一笑。 有桃花从头顶摇落,轻轻地落在她发间。 ——那是明媚绚烂到极致的笑容。 没等唐淮墨看清她的笑容,记忆中的小姑娘却骤然被青衣白发的清瘦女子所取代。 她用着比白鹤的羽毛更加纤素柔白的指尖抚摸着它的羽翎,清冷的声音说出比任何美好的事物都要柔软的话语,“它会觉得疼吗?” 第43章 “可会疼……?” 突然地,唐淮墨俯下身,将她的一头白发都拢在手中如是问道。 他的宝儿,吃不得苦,也从未受过苦。 她虽只是他从谷外抱养回来的孩子,但他却将她视若亲女,谷里的人也从来不敢对她有所怠慢。 他的宝儿从小就被他娇养坏了,生性多动,皮的像个男孩子。上山爬树,下河摸鱼,什么都做。 可若一旦她从树上摔了下来,在河里踩着河床的石子滑了一跤,却又哭的像个真正的娇气的小姑娘一样拽着他的衣角哭啼不休。 但,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连被针扎一下都要同他撒娇许久的娇气到不行的小姑娘,如今,却已在他双目不及之处磨练的无坚不摧。 她再也不会对着他叫疼叫苦了。 记忆中那个满山满谷停走不休,一日消停便让谷中所有人求神拜佛大呼阿弥陀佛的小姑娘——她终究不在了。 这曾经是谷里无数人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也毫不例外。 然而一直等到时间和封丞逸将这个希望变成事实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希望如此。 他宁愿她依然像以前那样终日无所正经。逃课、爬树、捉弄人…… 而非现在,将诸多心事印在荒芜的眼底,从此再不笑,再不出谷,再不医人。只等来年,忘川河旁一碗忘川水,忘尽如锦岁月,再不记得世间种种。 他的宝儿……该是有多苦有多疼才连对着他哭泣都无法做到? 迟墨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只道他是在问自己可否是觉得梳子缠住了头发,便抿着唇摇了摇头。 唐淮墨见她摇头,便也只是弯了弯唇角。 很快的速度,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他并拢了手指,将流落在掌心的长发轻轻挽起。 “我不太会梳女子的发式。” 如白鹤一般清逸的青年缓缓地说道,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的。 “宝儿喜欢什么样的发式?” “说什么都可以吗?” 唐淮墨点头,“自然。” “说了师父就给我梳吗?” 唐淮墨回道:“我就只听你说说有哪些女子的发式罢了。” 迟墨:…… 于是最后师父给迟墨梳的发型是——包包头? 迟墨:? 唐淮墨自己倒是对迟墨的包包头表示很满意。 “扎的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他抽紧了她发间的头绳,问道,“宝儿觉得如何?” 迟墨完全无法违心说好看。 先不说她一大把年纪了还扎这样的发型真的好吗。光是她的一头白发就已经够违和了啊。 但是要怎么说呢? 迟墨对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微微歪了歪头。 镜面中倒映着的因扎着两个包子头而略有些模糊年龄的女子也跟着她的动作向着一边歪了歪头。 唐淮墨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就温柔了下来。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不喜欢的话我便拆了帮你重绑吧。” 迟墨顿时将身子摆正,乖乖坐正。 虽然她没有说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但是她的动作已经将她的想法一展无遗了。 唐淮墨忍不住就弯了下唇角,手指的指腹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沿着她的发旋将两个包包头拆了开来。 体谅自家师父估计就没给姑娘家梳过头,迟墨说道:“师父给我扎个马尾吧。” “马尾?” 她给出了极为简单的描述:“把头发一捆扎。” “这样吗?” 唐淮墨从妆奁盒中又翻出一面小镜子,放在她的脑后照着她面前的镜子让她看。 迟墨只看了两眼就点了点头。 毕竟扎马尾不需要太多技术,脸好看就够了。 扎好的马尾于是就没再拆。 迟墨跟着唐淮墨去他的书房看书了。 一教二谷三毒,四医五家六阁之中,唐淮墨是医之首。南久卿次之,迟墨最末。 这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是从阅历还是对医术的见解深度来看,唐淮墨都是首位。 而迟墨够上四医之位倒是有些占了家门的光。毕竟有着师父是口口相传的天下第一名医,师兄又是江湖中久经传闻的神医,旁人怎么着都觉得她也合该是医术高明的,但实际上还是差的够远的。 加之迟墨本就是存着想安安耽耽的研究医术的念头,因此便跟着唐淮墨一起去书房了。 唐淮墨从书柜里翻出了一本《千金方》给迟墨。 迟墨看着,他自己则是翻下了一本游记坐在她身边慢慢的翻阅。 偶尔迟墨会拿笔圈出书页上不太明了的地方,唐淮墨就会暂时放下手上的书,就着他在下方记着的自己的想法同她细细地说。 说到飞尸鬼疰时,半开着的窗子斜敲入几枚细雨。 书页上有两个字就这样雨水打湿了。 迟墨下意识地举起了袖子挡住了雨水。她看了一眼,被雨水濡湿的两个字是唐淮墨自己写上去的笔迹,被模糊了几分,却依稀还能辩清。 “……红豆。” 迟墨照着他的笔迹将那两个字念了出来。 “豆性平味甘酸,无毒。能滋补强壮,健脾养胃,利水除湿,和气排脓。” 这就是他写的全部了。 唐淮墨隐隐地顿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将窗子关上了。 薄暮时分,晚霞云影。 淅沥的雨声中,他的声音带着些薄弱的回声,像是雨珠滴在飞檐上的响动,“今晚我们便煮红豆粥吧。” 迟墨立刻地便皱起了眉。 粥大概是她这世上最为讨厌的东西之一了。 倒也不是不能下咽,只是吃着总是觉得难受。 哥哥知道她的喜好,因此家中的早餐桌上从未出现过粥一类的食物。 唐淮墨一回身,看到的就是她蹙起的眉头,不由失笑。 “宝儿还是如此的不喜欢喝粥。” 迟墨没说话。 于是唐淮墨道:“那便不吃了。” 第44章 最后为了应哄挑食的迟墨,晚餐是酒酿圆子。 虽然说是酒酿,但实际上也只是用了一点度数不高的甜酒,既不会醉人,也不会伤身。 但是这种甜酒的味道尝起来又和集市上贩卖的那些有着很鲜明的不同。只是说是鲜明,不同在哪里又无法准确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甜酒的味道尝起来更自然吧。” 就是这个—— 手里拿着瓢羹的迟墨当下就转过了头定定的看着自家师父。 相比其他的酒酿圆子,师父做的确实要更甘美一点。 “也许是用春露酿造的甜酒口感会好一点吧。” 唐淮墨舀了一勺碗里的圆子,送进嘴里,毫不在意地将决胜的关键都推在了雨露的身上。 迟墨也跟着舀了一勺圆子。 就在她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将送进嘴里的糯糯的团子嚼碎咽下去的时候,依旧一身白衣的南久卿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至始至终都带着几分病色,单薄的唇瓣也是苍白的了无血色。远远看去,他就像是天地之间的一抹新雪,虽是苍白的几乎寂静,但是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他更加的注目。 南久卿对着唐淮墨行了一礼,“徒儿来迟了,还望师父责罚。” 唐淮墨是停了一刻才接下了他的话,“没什么责怪的,本就是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饭。卿儿坐下吧。” “徒儿遵命。” 南久卿的座位是在迟墨的对面。 吃饭的桌子是四人桌。 上首的无疑是唐淮墨,迟墨坐在他的右手边,南久卿则是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和迟墨面对面。 迟墨一边将嘴里的圆子咽下去,一边抬眼看了看南久卿。 他衣服的样式倒还是先前见到的模样,只是在袖口上多了一圈用淡银色的丝线绣上去的水纹案路,包扎着右手的绷带被袖摆遮住,只在抬手的时候显露了几分。 迟墨安心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包扎了就好。 她虽然无意打探别人的*,但也不是冷漠到能对别人的生死犹隔岸观火般的漠然视之。 生命可贵。 这是时代和良知教会她的。 等到南久卿落座后,唐淮墨并没有像对待迟墨那样替他盛一碗,只是说:“酒酿圆子。卿儿尝尝可喜欢。” 南久卿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拿起放在碗里的瓢羹舀了一勺,却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圆子。 而后他微笑道:“师父的手艺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南久卿微微一笑,说得无比真诚。 有些人就是连恭维话说的都无比动人。即便你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他是在恭维,却还是不得不因为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眼而感到雀跃。 当然,她并不是说自家师父的手艺不好。 唐淮墨的手艺足够了。 只是从南久卿的动作和一成不变的笑容中实在感觉不出他有多么喜欢。 唐淮墨却信以为真,点头认真道:“那卿儿便多吃一点吧。” 南久卿过了一会儿才将他的话接下,“自然。” 迟墨:……嗯,师父当真不通人情世故。 南久卿将手中的瓢羹缓缓盛起碗中的圆子。极为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也看的令人觉得无比的优雅和赏心悦目。 这是一种由无数金钱和时光的堆砌才能造就的无法磨灭的风骨。 他垂着纤长眼睫将舀起的圆子送进嘴里,动作间的每一下停顿乃至咀嚼的速率都有着某种规律,无比的好看。 但是这样的进食好看是好看,就是累了点。 迟墨看着都觉得替南久卿觉得累。 她撑了撑自己的脸,拿起靠在碗壁的瓢羹就开始吃了起来。 唐淮墨偏头去看她。 等她吃完了一碗后,他问道:“还要吗?” 迟墨看了看见底的碗,想了想,没忍住,将手中的空碗递了过去,“要。” 唐淮墨忍不住就笑了。 他接过她大方递来的碗就又盛了一碗酒酿圆子给她。 满满的一碗。 递回过去的时候,南久卿道:“师父莫要给师妹盛太多,晚上会积食的。”他这么说着,态度显得从容,就好像与她相安无事一般。 迟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倒是唐淮墨回了话,“无碍。” 他拿起迟墨手中的瓢羹放进了碗中一并放在了她的面前,“宝儿喜欢吃便多吃一点,一会儿我再去熬碗消食的汤药便是了。” 听到这句话,迟墨拿起碗的手竟然带上了几分轻颤。 ……师父绝对是宠徒弟宠到毫无原则的那种。 南久卿没再说话,迟墨也不说了。 等她将手上满满的一碗酒酿圆子吃完后,师父问她是否还要再添时,她果断地摇头了。 见她拒绝,唐淮墨也不说什么,只是等着南久卿也吃完后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汤碗。 迟墨抬头看了眼南久卿,又很快低下了头,帮着唐淮墨一起收拾。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家师父是否知道师兄那极度厌恶别人触碰的怪癖。 等她再度将头抬起时,眼前已没了南久卿的身影。 手中抱着一叠汤碗的唐淮墨见她定定的看向门口,将她的疑问明了于心。 “卿儿每在这时都会去采药。宝儿若是要寻卿儿的话可去浣花溪找他。” 迟墨点点头。 他们将手上的汤碗放进了东厨,然后一拐就又回了书房。 至于洗碗这种事自然是轮不到他们自己来做的。 虽然唐淮墨喜欢凡事亲力亲为,但是不管怎么说,谷里还是有不少的侍女的。 走回书房的路上时雨水还在不停地落下。 露珠打在房顶,顺着凹槽滑下,又从飞檐上淌落,一滴一滴地打在回廊的美人靠上。 唐淮墨让迟墨走在里面,自己则是在外道上慢慢地走着。 夜深花眠,寂雨悄至。 迟墨和唐淮墨借着穿花廊中挂着的几盏轻轻摇曳着的灯笼才走回了书房。 唐淮墨先迟墨一步推开了屋子,将桌案上的蜡烛点了起来。 借着微微晃动的灯火,迟墨倒是看清了唐淮墨湿了一边的袖摆。 想来应该是方才外沿的雨水从飞檐上滴落的时候无意中带到他衣衫上去的。 见唐淮墨并没有在意的样子,迟墨不由出声说了一句,“师父。” 她指了指他的袖摆,“衣服湿了。” 唐淮墨最开始被小徒弟叫住回头的时候还以为是小徒弟吃撑了觉得不舒服,正要询问,却没想到她关注的却是这个问题,不禁将眼神放柔了许多,“无碍。” 迟墨没听他的说辞。 唐淮墨和她家哥哥在某种定义上如出一辙。 她伸手直接捞过了他的衣袖,然后拧在一起想要将布料里含着的水挤出来。 但是没成功。 毕竟只是被雨水淋到了一点,她的力气也不算大,没法像拧干洗净的衣服一样,挤出一地的水来。 “我来吧。” 这么说着,唐淮墨拂开衣袖。袖摆的水渍就在他手指的游走间顷刻就恢复了平整和干燥。 迟墨:……内力真好用,我也想要。 唐淮墨回过眼神对着迟墨抿起唇角笑了起来。 悄无声息的笑容在眼前绽开。 他唇角的弧度就像玲珑剔透的水晶一般在曳动的灯火下闪闪发亮。 有些人的笑容能令人忘记呼吸,有些人的笑容能令人忘记时间。 而有些人的笑——能令人忘乎所有。 迟墨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她回过神,也笑了起来,“师父应该多笑的。” 唐淮墨慢慢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底只有她闪烁的笑意是明亮的。 他低下头俯视着她的笑容,而后对着她说道:“如果宝儿愿意一直这么笑着的话,我也可以做到……” 闲庭信步,烹茶煮酒,过着闲庭信步。 她本该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生之年里诸事顺心遂意,无波无澜不经雨雪摧折。 若她愿意,烧琴煮鹤,对花啜茶,松下喝道——无不可。 迟墨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乍一听像是情话,但是一旦是从唐淮墨的口中说出来的,那么在她眼中,所有的暧昧气息也就都荡然无存了。 就在她想说些什么时,书房门被人轻叩了两下。 随即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侍推开门,送上了一封被洁净的樱色信纸封住的书信,“谷主,这是永蛰谷的人送来的。” 唐淮墨接过便拆开了信封。 展开的信纸上誊以娟秀的字迹。 他扫了两眼,只看清了中间的两个字便就立刻将手上的信纸折了起来,深深地蹙起了眉。 迟墨略有些不解地去看他的脸,却措不及防地迎上了他正低下来的眼神。 “宝儿……” 唐淮墨的唇瓣轻动了两下,最后念出了她的昵称,“宝儿可想嫁人?” 迟墨一滞,有些错愕。 被他手指掐住折痕的信纸上,指尖轻轻地覆盖着两个字。 ——求亲。 第45章 迟墨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唐淮墨就顺势收住了话匣,浅尝辄止。 在接下去的几天他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而从永蛰谷送来的信亦是在他手中不知去何处向。 迟墨奇怪了一阵子便也就放下了。 他不提,那她也不必说。 毕竟谈恋爱和嫁人不一样。 如果是谈恋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风花雪月,那么嫁人就是两大家子的雷霆轰鸣,茶米油盐酱醋茶,生生能把一个姑娘熬成黄脸婆。 好在新时代的法律条文中对于女性的权力有着名门规定。 时代更迭,日新月异。每一个存活下来的自然人都受有极高的权利,其中女性因各方缘由所享有的权利和待遇都要远高于男性。 ——她的世界是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时代。 翌日拂晓,宿雨初歇。 迟墨听着阳光乍破的声响换去身上的旧服,推开了窗子。 天光微熹之下的院子还带着些潮湿的气息,窗口下翻起的泥土中夹杂淡淡的草腥味。 唐淮墨比迟墨先一步看到了她。 “宝儿。” 迟墨一顿,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在这里。” 他向着迟墨站着的窗口缓缓走去。 竹屋的地基也不知道有多高,平日里高她两个头的唐淮墨此时站在窗外竟还要微微地仰起头来看她。 迟墨倚在窗口,还未来得及梳起的如雪长发顺着她垂下脸的动作从耳边滑落,似有若无地拂过了唐淮墨的眼尾。 倏地,唐淮墨抬起左手—— 那是一枝桃花。 繁艳、辉煌、盛丽……用多么曼妙的词语来形容它都可以。 “也是入夏了,桃花也都开了。” 唐淮墨这么说着,捻着桃花的手对着她示意了一下,让她低下头来。 迟墨踌躇了片刻,还是将手掌压在窗柩上,自己低下头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靠的很近。 唐淮墨疏朗的眉眼旋即在眼前慢慢放大。 很慢很慢的速度,每一分距离的缩短都带着他手中桃花流转的越发馥郁的味道。 直到最后,他将下唇虚靠在她目光下垂之处,举起了手上托着的桃花,准确无误地别入她的耳上。 “可喜欢……?” 迟墨心神一晃。 等到唐淮墨抽回了手,她还是觉得别上桃花时,被他用指尖无意摩挲到的耳尖带着几分烫灼的热度。 沉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便忙又开口道:“喜、喜欢。”然而话一出口却不由磕绊了一下。 迟墨又顿住,缓了一会儿,打算对着唐淮墨重说一遍。只是眼神才一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就看到他笑起来的一幕。 “宝儿。” 他笑着指了指她的耳尖。 “耳朵红了。” 迟墨顿了好一会儿:“……哦。” 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将话应下,淡定回身,耳尖却更红了起来,然后……果断地捏着耳朵蹲下了。 老实说,这种感觉很奇怪,就连迟墨自己也无法说清楚。 也不是没有人给她送过花。花时暮也曾送过。很多人都送过。但是—— 迟墨放下了手,交叠着靠在了半蹲着的膝盖上。 但是感觉不一样。 很新奇的感觉。 是因为师父和哥哥很像的缘由吗? 迟墨有些困惑。 她尝试着想象了一下画面—— ……嗯。想象不出来。 哥哥怎么看都没有师父的文艺细胞。 身为一个理科生,他平生做过的最为文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抱着小时候不肯喝药的她捏泥塑。喝一口,捏一只小兔子。再喝一口,捏一只金丝雀……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最爱的哥哥。 一想到自家哥哥,迟墨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迟墨蹲在地上又等了许久,感觉自己耳尖上的温度散去后,她才又站起身。 唐淮墨在她蹲下的期间一直都站在窗口,眉心微蹙,直到又看到了她的身影后才微微的将皱起的眉舒开。 他抿紧唇线,表情难得的有几分忐忑,“宝儿生气了吗?” 迟墨:“……没有。” 所以说师父真是不通人情世故。 听到了她这么说,唐淮墨就也安心了,“宝儿没有生我的气就好。” 讲真,做人师父做到这种份上……还蛮可爱的? 迟墨禁不住踮起脚尖伸出手在唐淮墨的头上摸了摸。 亏得唐淮墨也是好脾气,一动不动地任由迟墨摸完了这才出声道:“宝儿?” 迟墨没说话,顺势将手放下按在窗柩上,倾过身将身体的重量往下压了压。 因前倾而与他视线平齐的面容近如咫尺。 下一秒,那张素来盛以冰雪的脸上随即被清曼的笑靥所覆盖,宛如春来日暖中的一阙盛景,桃花渐红柳深浓。 春景韶华,千娇百媚,却始终不比她微扬的唇线。 一瞬间,他又像看到了她年幼之时吵着要他梳头。 他抱着她,手中拿着木梳,坐在桃树下替她梳着头。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姑娘回过头,突然对着他笑了起来。 极为绚烂而明媚的笑—— 只是,他忽然的有些看不清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岁月太过久远模糊了记忆中太过臻美的画面。然而瞬间,在那模糊的笑颜绽开在他眼前的即刻,那张笑容便如同黑夜之中的花火一般跳动一下,被此时此刻,就在眼前的笑容所取代——一切的事物都由此变得无比清晰。 他静静地看着她。 一时间,记忆中的小姑娘尽数都被眼前虽是淡漠,却在笑起来的刹那明艳到不可思议的女子所全部代替——占据。 突然地,他意识到一点。 ——他的宝儿,长大了。 迟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家师父的出神。 她张开手臂,“师父,接住我。”随即在地上猛地一踩,便从窗口跳了出去,向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一双手臂绕过了他的肩颈,从他的身后圈住了他的脖颈。 唐淮墨将她稳稳地接在怀里,手一用力,就将她半托在臂弯,无奈而又宠溺地说了一声,“胡闹。” 他将她放下,又说,“我若接不住可怎么办。” 这话刚说出口,他便真的有些忧心起来,“不若我明日便去令人将这面墙推了吧?” 迟墨:“……这就不必了。” 师父现在的智商明显因为她的事而极限下降了。 她就是突发奇想地想跳个窗而已,又不是别的什么原因,何必还要劳神劳力的把墙推了。把墙推了估计晚上也别睡了。 再说了,“反正师父会接住我的。” 满心的话语在此刻尽数消失。 唐淮墨沉吟,随即不置可否地将唇角迅速一弯,“也是。” 推墙危机就暂时过去了。 迟墨抚了抚自己因跳窗而显得有几分凌乱的额发,手指一不小心触到了耳边别的桃花,一滞,随即又仿佛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师父在这里做什么?” 唐淮墨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仪器。 迟墨没见过这种东西。 于是唐淮墨解释道:“蓄水煮茶,采雨酿酒。这便是用来蓄水的容器。” “就是这些水酿出来的甜酒吗?” 唐淮墨点了点头。 迟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当然只是针对她的时代而言的。 对于新时代而言,人类可以任意操纵降雨,利用立体模型模拟出全息的雨景——甚至将人的意识进行虚拟创造,从而令人觉得自己便是一滴雨水。 但无论怎么样,将科学进行到极致的时代也将一个弊端暴露无遗——那些原本来自于自然的馈赠再也不属于人类了。 比如从天而降的雨水。 那玩意可是参杂了浓度约100%的人造毒素。别说吃了,就是落在身上都会造成皮肤灼伤。 于是对应的,有人研究出了氧菌罩,又发明了立体全息模型,用以代替原来的雨水。 但不管怎么说—— “我想喝一口。” 从来没有接触过真的雨水的姑娘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唐淮墨没有半分犹豫的就应下了。 迟墨好奇地看着他。更准确的说,是看着他手中的容器,“直接喝吗?” “拿什么盛着吧。” 他随手摘下了一片柳叶,用以手中容器中的露水将叶身洗净,而后又倒了一些盛在叶子上,递了过去。 “这样可以吗?” 迟墨也不觉得不干净,毕竟在新时代可是连硫酸雨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就在她伸手接过他手中盛着颤巍巍的满的几近快溢出来的露水的柳叶时,不知道是她手劲太弱一时没拿稳,还是里头的露水确实多的没办法了——总之,全撒出来了。 迟墨又试了两次,还是撒了不少。 唐淮墨于是道:“我去东厨给你拿汤匙。” 他话音才落就被迟墨拽住了衣角。 接着,她踮起脚尖,拂开头上拖曳着长长枝叶的柳条,信手摘了一片葱翠的叶片就放在了他手上。 她将容器中的露水倒满了唐淮墨手中捧着的整片叶子中。 而后,她放下了盛水的容器,转而握住了他的手,一面将手举起,一面又将头低下。 就在她敛着纤长的眼睫将下唇浸在沁凉的露水中时,一直无动于衷的唐淮墨终究还是微微地将被她倾下身时,只隔着一片单薄的叶片所亲吻到的指尖紧了紧。 他不动声色地收紧了自己的手指。然而被她虚吻到的指尖却仿佛是被星火燎原一般,有着难以忽视的错乱的炙烫和麻痹感。 第46章 别在她发间的那支桃花最后被迟墨摘下来浸在了盛着清水的碗中。 被截去多余枝干的桃花沉入水中,又缓缓浮起,顺着水流漫无目的的四处游浮。 她将盛在清水中的桃花放在床头,用淡色的头绳将淋在肩头的白发扎起便走出了房门。 她的早餐依旧是馄饨。 碗里的葱花依旧被师父一一挑了出去。 迟墨咬开用瓢羹舀起的一只馄饨。 “是虾肉馄饨。” 唐淮墨倒了一杯磨好的豆浆,“总吃一个口味的话,宝儿大概会厌烦的。”递给她,“我不希望宝儿不开心。” 于是迟墨伸手默默地接了过来,什么都没说。 她端起手上的豆浆。送入口中的豆浆温度适应,柔滑可口。 她喝了一口,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前方。 ——空空如也。 南久卿并不在。 他去哪儿了? 唐淮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卿儿还没来吗?” 他轻声说道,“这倒是少见。” 南久卿平时都会在卯时起,处理谷中的一些事情,待辰时了再过来。几乎是雷打不动的。 而现在已经是辰时过了半个时辰了—— “莫非是睡过头了吗?” 听到自家师父的猜测,迟墨险些被馄饨卡住。 南久卿的样子可怎么都看不出来像是会睡过头的人啊。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南久卿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迎面走来的时候整个人浸在微光中,单薄的身形并不能遮掩他的从容。 唐淮墨与他仿佛都独爱白衣似的,她在神医谷的这些日子就没看到他们穿过除了白色以外的衣服。 只不过平心而论,再没有比白色更加适合他们的颜色了。 即便他们两人所给予人的感觉并不相似,甚至天差地别。但是,他们确实都无比适合于白衣。 迟墨今天穿的是一身青衣。 她不由想到,她是不是也换身白衣,这才符合神医谷的格调。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另一边南久卿却是对着唐淮墨躬身行礼,“徒儿误了早膳的时辰,还请师父责罚。” 他说话时,眼睫轻轻地敛下,苍白的唇线有些轻颤。 唐淮墨有些无奈,“只是家里人坐下一起吃饭,没有什么耽误,也没有责罚的。” 大徒弟向来对所有人敬而远之,无论是生人还是熟人他都同样冷漠以待。 相比于小徒弟,他将冷漠隐在温和的笑容之下。 他对前来求医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都温和待之,仿佛皑皑冰雪都能为他的笑容所化。 所以江湖上有人便把他叫做无雪公子—— 只是,在唐淮墨看来,他的大徒弟始终未曾笑过,也始终未曾真正的开心过。 小徒弟虽是冷漠,却也会因某件事、某个人而将笑起来。 可是,与之相反的—— 一直都噙着淡淡笑意的大徒弟。 他虽然是笑着的,却至始至终都不曾真正地笑起来过。 他唇角的弧度便如同倒掬在手中的流水,近在咫尺,却不可得。明明很温柔,却并不容易接近。 总而言之,两个徒弟,没一个能让人省心。 小徒弟还好,然而大徒弟就…… 想到这里,唐淮墨就不由慢慢地叹了口气。 他很少有太过明显的情绪波动,整个人远看就仿佛是一樽静琅明丽的琉璃尊,更别提是叹气了。 迟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他,“师父……?” 唐淮墨回了她一个眼神,对南久卿道:“坐下吃饭吧。” 他回了礼,这才坐下。 气氛一下子凝了下去。 无论是唐淮墨亦或是南久卿都没有说话。 于是迟墨便只好埋头吃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匆匆地结束了早餐。 早餐过后迟墨照例霸占了唐淮墨的书房。 书桌上摊着一本《千金方》。 唐淮墨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推门声,她抬起头,喊了一声,“师父。”就又将头低下,撑着脸,目光松散,想些什么。 “怎么了?” 唐淮墨不由问道。 “师父。” 迟墨放下了手。 她想知道他是否知道南久卿的状况,但是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问,于是便只是喊了一声,歪着头,不再继续下去。 “怎么了?” 唐淮墨走近她的身侧,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迟墨没避开,也没回答。 她用手指指着书页上被他注记的一处,“这里,看得有些不明白。” 她是在转开话题,但这确实也是她的疑问。 比起新时代,这里的医术不成多让,完全不显得落后。 医学本就博大精深,所学所晓永无止境。 然而医学更需要两条腿走路。这个世界不仅仅包含逻辑,还有逻辑之外的东西。 唐淮墨看了看被迟墨指出来的问题。 “不能理解的话便自己去试试看。” 他这么说着,将她桌上的书合了起来。 “有些病症总是要自己亲眼看过才是。” 于是迟墨跟着他向九康阁走去。 九康阁一贯来是神医谷向外开放的医馆。 在九康阁医治的多是平头百姓,稍有权势的人都不愿与常人一般围聚在医馆。他们不是家中备有名医,就是千金一掷求医到家诊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渲染出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 迟墨先前还没来过这地方。 坐堂的几位大夫见唐淮墨领着迟墨皆纷纷起身。 他们之中或有白发苍苍,或有朱颜绿鬓,却都是对一身白衣的唐淮墨恭敬非常。 这些都是九康阁的坐堂医师,也是神医谷的医师。 迟墨虽未见过他们,但是却依旧保持了他们的礼节。 如雪的长发被她扎起,只有几缕柔软的额发顺着她淡漠疏远的轮廓缓缓落下,拂着脸颊。 明晃晃的异于常人的发色不由让有些人露出颇为诧异的眼神。 唐淮墨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拉着她的手,挑了一个位置让她坐下。 “你今日的任务,便是十个病者。” 十个病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若都是风寒伤感之类的小病,十个自然是不在话下。 可这是神医谷,不远千里迢迢赶来的患者又怎是只为了这般的小病? 其他的大夫见了,瞬间明了自家谷主这是在磨练弟子,便就收回了神,专注于眼前的病者。 迟墨样貌虽是年轻,但是毕竟出现在九康阁。 神医谷本就是名医集聚之地,汇聚了周天之下医术精湛的医师,人们对于声名之大者总会有贸然服从之意,因此很快就有一个抱着婴孩的麻衣妇人迎了上来。 “小大夫。” 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快看看我家的虎子怎么了?” 婴孩的身上包着严严实实的布料。 迟墨从她手中以很是别扭的姿势抱过了孩子。 那妇人几乎要将心脏跳到嗓子眼了,“小大夫,你千万要当心!” 这么年轻的姑娘哪里会抱孩子?可千万别把她的虎子给摔着咯! 就在妇人提心吊胆想着是否要将儿子从迟墨手中抱回来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接着,一身霜色衣衫的青年弯腰将迟墨怀中的婴孩抱起。 迟墨偏过头,发现是自家师父。 唐淮墨抱着婴孩的姿势也算不上太标准,却比迟墨要好上太多。 小小的婴孩软成一团缩在他的怀里,上半张脸被厚实的布料盖住了,还没被裹住的嘴里吐了个小小的泡泡。 迟墨忍不住将唇角往下弯了弯。 她起身,站在唐淮墨的身侧,在他的怀里探过头用指尖摸了摸小婴儿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脸颊。 她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对于新时代而言,每一个自然人都弥足珍贵。 他们自出生起就在t531区,接受全机械化的最为周全的照顾,直到三周岁才会被交换至父母的手上。 这是为了保护人类的血脉得以延续。 因此,迟墨还从未亲眼见过婴儿——这么小的孩子,仿佛只要用手掌就能捧住了,让人的整颗心都不由得软了下来。 唐淮墨的眼眸深了深,又明朗了起来。 “宝儿,莫要闹了。” 他这么说着,企图将她靠过来时那一分类似于隔叶虚吻之时失措的情绪拂去。 听到自家师父这么说,迟墨顿时直起了身,“好。” 她起身时发顶摩挲过他的下颚,轻轻柔柔的发丝倚风带起,贴上他带着些凉意的下唇。 唐淮墨一怔,略略地有些出神。 迟墨用手指挑开了遮住了婴孩大半张脸的布料,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症状。 于是她将他脖子上盖着的布料也挑开,指尖顺着他颈部的脉络一直顺着摸了下去。 对于婴儿而言,诊脉显然是无用的。 因为他们的脉络极细,隐在皮肤下根本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头和颈部的经脉稍粗,能判别些什么出来。 检查完脸上和肩颈,迟墨揭开了他身上裹着的棉布,同时问道:“这孩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家虎子前几个月头就不知怎么的,吃什么吐什么,身上一阵一阵的凉。我带你去看大夫,大夫说是感了风寒,可是吃了这么多天的药都没有成效,反而是上吐下泻的,身上也是摸着一会儿凉一会儿烫的。” 妇人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我的虎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闻言,迟墨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诚如他母亲所说,触手的温度确实烫的可以,简直能将人烧起来。 这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都觉得烫手,那么对于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呢—— 迟墨不由蹙起眉,“得先将身上的温度降下来。” 唐淮墨抱着孩子就向内室走去,“去内堂。” 迟墨与妇人紧随其后。 迟墨叫人端来凉水,将浸湿的毛巾拧干,一一擦过他的腋窝、上肢驱干、手心、脚心。 只是这么一点凉意于他的体温而言莫过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迟墨将手上的毛巾敷在孩子的额头,将眉皱起。 突然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身后的小童道:“去拿烈酒来。越烈越好。” 拿烈酒做什么……? 小童有些迟疑。 只是他的迟疑在唐淮墨扫过来的眼神之中又顿时散开,忙跑去东厨要了一瓶烧酒又匆匆地赶了回来。 在这其中,唐淮墨却始终都没有开口。 迟墨用小童拿来的烈酒给婴儿擦了擦身,效果立竿见影,这让她的眉眼间不由泛开一丝喜意。但随即,那份本就单薄如将散的云雾的笑意又被手下婴儿突然瑟瑟发抖,体温骤降的身体所撞散。 她忙又将手上原来从他身上揭开的布料裹了过去。 寒热交替不断——时冷时热。 她蹙起眉,又摸了摸他的上身。 便是这么一摸,让她察觉出了异样。 她摸了摸他的四肢,又摸了摸他的腹部和肩颈。 在手指按压着肢体的时候,他的身体如石头一般冷硬,捏得重了甚至还有一些类似钟磬敲击的声音。然而腹部和肩颈却完全没有这样的症状。 迟墨又看了看他的脚心。 并无脓包或是肉刺。 “夫人。” 迟墨问道,“除此之外,这孩子可还有其他的病症?” “其他的……” 那妇人已是慌得六神无主,现下仅是盲目的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迟墨说道:“诸如毛窍节次血出不止,皮肤鼓胀,亦或是呕吐不休?” 妇人强打精神,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她顿了顿,许是觉得就只有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便又补充道,“除了头两个月,大夫说虎子是受了凉,我去抓了药,他吃了就吐外,其他都是好好的。只是时冷时热,又吃不下饭,人也越来越瘦……这都好几个几月了——” 迟墨沉吟。 这样就已经能够排除血溃和脉溢了。 也绝非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这该是什么呢? 她忍不住歪了歪头,将眉头凝了起来,一筹莫展。 唐淮墨看了她一眼,终是不想她犯难,问道:“宝儿,虎子的身上可有淤痕?” 迟墨一怔,当即反应了过来。 ——是了,久病必淤。 有所堕坠,恶血留内。 久病入络,痼病必瘀 假如是伤寒亦或是旁的病症,定然是血脉运行不畅,泞滞凝聚于皮肤表面,聚成血痕。 迟墨又拉开婴儿身上裹着的布料。 但是他的身上并没有血瘀。 迟墨终于敢肯定了,“这是寒热怪病。” 她将掀开的布料又给他穿了回去,说道,“夫人家中可是涂了什么漆?” “漆?——有,是有!我家刚新翻了房顶,将门口的木门重新刷了一道漆。” 她泪水垂于眼睫,听到迟墨诊出了自家命根子的病症,惊喜又迫切,但听到她的问话后又显得有些不解,“只是这漆又是与虎子的怪病有什么相干的?” “漆重能迫人喘息。想来,令郎该是在木门重漆的那些天扰得你们夜夜无法安睡。夫人夜晚被惊扰,白天就难免有所疏忽,让令郎受了凉。” “受凉——可那些大夫开的药并没有效果啊。” 迟墨却摇头,“并非无用。只是那大夫开的药方中应是有龙小枝和桂乳,这两味药材味浓,不适宜孩童服用,故而上吐下泻。既是风寒未愈,又是药不对口,还有漆味迫吸,久积成病,也非无中生有。” 她道,“好在这也不是要命的病。只需用茱萸、木香等分,煎汤饮之,即刻痊愈。” 知晓自己的孩子没事,妇人当下就哭了出来,跪下对着迟墨生生行了一拜,“谢谢小大夫!谢谢小大夫!” 迟墨没成想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呆呆的受了她的跪拜,这才忙俯身将她扶起,“夫人这是做什么。行医救苦乃是我们的天职,夫人无须行此大礼,晚辈受不起。” “小大夫医术高明,就像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当得起当得起。” 她连声说着,被迟墨从地上扶起,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她的发顶和从肩上垂落的如雪的发丝,不由一愣。 她先前一心忧虑自家儿子,未曾好好看过眼前的小大夫一眼,只知道她年轻的不可思议。 现在放下了那份忧心,她看着眼前的小大夫时却只觉得莫名的荒凉——无论是她的发色,亦或是她沉如死水的眸子。都荒凉无比。 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 不由得,妇人有些心酸。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该是出了什么事才能白了长发,枯败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迟墨没想到对方会脑补出这么多。 她只是握着对方隐隐有些颤抖的双手,温声问了一句:“夫人?” 那妇人即刻收回了眼神,泪水落在她的睫羽上,显得颤巍巍的。 唐淮墨不动声色地将眉蹙起,随即又松开。 他走至迟墨的身侧,抽出了她的手,将怀里的孩子递了过去,“七溯,带这位夫人去药房抓药吧。” 刚才那个帮迟墨拿酒的小童便站了出来,“是。” 他对着将婴儿抱入自己怀中的妇人笑了笑,道,“还请夫人跟着我走吧。” 于是她便跟着他走了。 内堂只剩下迟墨和唐淮墨两个人。 迟墨偏过眼神看了唐淮墨一眼。 他轻轻地垂着眉眼,脸上的表情轻薄如雪,唯一能够将他情绪泄露几许的眼眸却被纤长的睫羽半阖着,静静地,被悄无声息的阴影所覆盖。 一时间,迟墨有一种他在生气的错觉。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便出声道:“师父,既然这位已经去抓药了,那么我便出去继续坐诊了。” “不必了。” 不必了? 迟墨不解,“师父不是指派给我十个病人的任务吗?” 怎么突然的就不必了。 唐淮墨抿着唇,却没有说话。 迟墨更是不解,“可是师父觉得我的医术尚且不过关,不宜继续坐诊?” 她这么问,心里却已经有些认定这个理由了。 只是一个寒热怪病她都没看出来,反而是在师父的再三提醒下才明了。就这水平还敢出去坐诊,岂不是要拉低了神医谷的整个水平。 然而唐淮墨却还是不说话。 ——他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的宝儿知道。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其他人看着她的眼神。 他的宝儿,明明该是被宠着长大的——而非,被其他人用异同寻常的眼神看着。 第47章 接下去的几天迟墨都没有去九康阁坐诊。 唐淮墨就在书房给她讲解一些令她所困扰的病症。 这样也挺好,就是除了不能自己亲手实践。 迟墨撑着手,支着有些涣散的目光看着桌上摊平的《千金方》,心思却已经是飘到了她之前就诊的那个小婴儿身上。 也不知道那夫人与那孩子现在如何了。是回去了呢,还是依旧呆在谷中。她开的方子又是否对—— 这还是她第一次开方子,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忐忑。 正这么想着,头上却突然轻轻落下一本书,视野被纸张盖住。迟墨刚想将挡住自己视线的书张拨开,便听见自家师父的声音,“又走神。” 迟墨:…… “若是再走神,就将《神农本草经》抄一遍。” 即便是再过温和的人都有自己的底限。 唐淮墨虽是对迟墨百般宠爱,但是却也有着任何人都不能越足的雷区。 无疑,医术就是他的雷区。 迟墨没胆子忤逆教学模式全开的唐淮墨,当下就收回了分散的思绪,认真地读着手上的医书。 这些医书于她而言并不算太难。 她好歹也是学医的。更何况医书上头又有唐淮墨详细的笔记,足以令她读懂。 再有读不懂的话,她的身边可还坐着天下第一神医呢。 总之,对这样朝烟夕岚的和美生活,迟墨还是很满意的。 没有世态炎凉,没有勾心斗角,清欢淡泊,宁静自持。朝夕明灭,鸡犬相闻,阡陌交通,往来耕作,不羡桃花源。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餐的缘故,迟墨已经适应每日辰时起,在露水沾衣的清晨陪着唐淮墨一起陌上闲走。 在之后,唐淮墨会去东厨做早点。她则是会将从园子里折回来的花枝插|入花瓶中。 只是今天等迟墨到了的时候,桌上却已经摆好了早点。 正将碗筷也摆上桌的七溯一抬头,便看到了静静地站在门口的迟墨,“大小姐。” 谷中无论何人称呼唐淮墨都为谷主,称呼南久卿则都为少谷主。 然而迟墨不同。若是谷中的长辈,称呼她则多是直呼其名。若是侍女药童,则是称呼为大小姐。 迟墨最开始还会觉得不习惯,叫多了之后也便听之任之了。 “师父呢?”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早点。 毋庸置疑,这些都是她家师父做的,她能看得出来。 七溯回道:“谷主去接一位贵客了。” 迟墨应了一声,又问:“谁?” “是穆公子。” 七溯告诉她。 迟墨一脸茫然,可是又不能冒冒然的问出口,便只能应了一声,又问道:“师父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七溯想了想,回道:“大概两三天吧。每年的这个时候谷主都会与穆公子在外共饮上两三天,想来今年也应是如此才对。” “我知道了。” 迟墨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落在桌上,七溯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忙道:“这些早点是谷主离开时做好的。因怕凉了,便焖在锅里,等大小姐起了再由我端出来。” 七溯没告诉她,唐淮墨不拒绝了谷中的厨子,硬是自己做完了早点才离开。 “他们都不知道宝儿吃什么,不吃什么。如果不是我做的话,宝儿会吃不惯的。” 这就是唐淮墨所说的。 谷主对大小姐真好…… 七溯如是想道。 就是对少谷主,也不如对大小姐那样关怀。 迟墨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扫了眼都空着的位置,“那我师兄呢?” “少谷主——” 冷不伶仃的提起了南久卿的名字,七溯微楞,随即皱起了眉,“少谷主昨日去鹿吴山采药了。” “他回来了吗?” 七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曾。” 他的回答让迟墨不由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摆正,“从昨日至今都不曾回来?” 七溯点头,“不曾。” “师兄是昨日什么时候出去的。” “申时。” 迟墨在心里换算了下时间。 从昨天的申时到现在的辰时,那就是差不多十五个小时。 十五个小时都不曾回来…… “莫不是出事了——” 迟墨低声自语道。 七溯就站在她身边,听到她这个猜测时不由整个人都僵住了。 南久卿出事——这可不是小事。 谁都知道他不仅是唐淮墨的亲传弟子之一,更是内定的神医谷下任谷主。 毕竟他们可是连少谷主这个称呼都叫上了。唐淮墨也未曾阻止过这个称呼的蔓延,仿佛是顺水推舟的默认了。 所以说,这可有点麻烦了…… “派人去鹿吴山找人。” 这是当务之急。 “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师兄可能出事的事情。” 若是不一小心引起了骚动便糟糕了。 迟墨想了想,又点出几个关键的地方。最后,她说,“你去找人来,我在谷口等你们。” 七溯一惊,“大小姐你要——” “我与你们一同去。” 她好歹手上还有地图在,若是只让谷中的人自己去找,保不齐要找到什么时候。 于公于私,她都不想让南久卿出事。 七溯知道,他拗不过迟墨。 一如她曾说要嫁给封丞逸时,就连唐淮墨也不能动摇她分毫。 于是他只能带着迟墨一起。 一路之上,他们左右顾盼,企图能在鹿吴山漫山遍野的葱郁韶光间找寻到有关于南久卿一丝一毫的讯息。 只有迟墨一人,不看左右风景如画,不看脚下泥泞挣扎,目不斜视,只是向着她要走的前方走着。 七溯不像谷中其他的护卫一样,将注意力更放在寻找南久卿的事上。 他跟在迟墨的身后,在她被脚下藤蔓绊倒的刹那扶住了她,“大小姐。” 他说,“不然你还是先回去吧?” 鹿吴山的情形,即便是长住神医谷的他们都尚一知半解,更何况是被唐淮墨一直护着的迟墨呢。 只是他想的是好,迟墨却并不领情。 “不必了。” 她摇头,“应该快要找到师兄了。” 地图上代表着南久卿的绿点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远,应该再走一段时间就到了。 只是令她略略有些忧虑的,是他的绿点在原地一动不动。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迟墨敛下眼睫,松开了七溯搀着自己的手,“走这边。” 七溯并不知道她有地图,却还是跟着她走了。 毕竟比起生死未知的南久卿,护好还在眼前的迟墨才是最重要的。 总不可能已经丢了一个,再丢第二个吧? 那可真是完了。 想到那样的情境七溯就忍不住叹气。 这可是谷主的掌中宝——甚至就连少谷主都比不上她在谷主心目中的地位。 但是——结果。人还是丢了。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的——踩到了什么东西,然后直接滑下去了。 天知道下面被雾气缭绕的是什么地方。 七溯忍不住头疼起来,“下面有什么?”他问。 他已经不想知道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估计也没人知道。他只想知道下面是否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少谷主有很大的可能已经出了事,若是连大小姐也……不过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身上也难免有擦伤啊。 擦伤便也罢了,若—— 七溯捏紧了手指,不敢再想下去。 护卫们面面相觑。 终于,有一个护卫道:“应该……是山洼吧?” 好在迟墨这一次总算是走运了一点。 她虽是沿着陡壁上滑了下来,却好在只是摔下去的时候扭了脚,身上只有脸颊和颈部被树枝刮擦到了。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上一次被苏华裳抱着从悬崖上滚了下去的情形。 迟墨拖着一条腿拣了一根树枝作为支撑物。 现在只能是她一个人去找南久卿了。 这倒也不是说她不想和七溯他们汇合,只是她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你要她再掉一遍那也就罢了,可是若要她爬上去——别说她现在是扭了一只脚。就算她双脚完好,那也没法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何况她的地图又简陋,只标出了个大概,而没法将再过准确的路径绘出来。 用游戏方的语言来说,这叫探索的趣味。 迟墨:……鬼扯。 她撑着手中的树枝,一瘸一拐地向着南久卿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迫近,眼前的雾霭也渐渐变得稀薄,被明朗的阳光所穿透。 隐匿在氤氲的雾气之后的,是铺天盖地的在她的视野,所喷薄而出的杜鹃花。宛如泼洒而出的颜料,深深浅浅,染透了整个山头。 有一条透亮蜿蜒的小溪,随着杜鹃花盛开的趋势,慢慢地穿过山塆,被漫山遍野的殷红晕染的深浅不一。 而正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穿透了光霭与薄雾,跪在溪水边摇摇欲坠。 第48章 迟墨一顿。 即便尚未看到正容,但她就觉得,那就是南久卿。 没等她回过神,跪在溪水边的白衣青年便以手掩唇,重重地咳了几声。 鲜血随着破碎的咳嗽声染上了他本就苍白的手指,顺着分明的指节一点一点地淌过手背,滴入溪水,将他跪着的那面水面全部都染成了薄薄的猩红。 迟墨下意识地向着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只是右脚才往前迈了一步,脚踝处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她小小的吃痛了一声,缓下了步势,继而拄着手中的树枝,勉强的用着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跑到了南久卿的身前。 南久卿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迟墨远看尚不觉得,走近了看时才发现他的整张脸都苍白得近乎透明,本就单薄的唇色如冰如雪,却被口中吐出的鲜血浸成了灼烧的颜色。 “师兄……” 迟墨松开手中握着的树枝,想要将半跪在地上的他扶起,却被他避开了。 “……别、别碰我!” 从南久卿口中说出的话语带着痛苦的停顿。 他拂开她的双手,身形晃动了一下,又很快地跪倒在了地上,捂着唇的指缝间淌落更多未能凝固的鲜血,几乎将他手腕上缠着的绷带全数染成了红色。 迟墨知道南久卿不喜别人碰他。若是可以,她也并不想冒犯他,只是现下情况危急,许多事情都迫不得已。 于是她向着南久卿探出手。 然而不知怎么的,南久卿对于被人触碰这件事已经达到了一种病态的排斥,即便是口吐鲜血,体力耗费到令他无法支撑身体,他却依然拂开了迟墨的双手。 都说事不过三。 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南久卿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她,完全就是在耗费他自己的生命。 “南久卿!” 迟墨真想问问他是不是想成心找死。她莫非是想害他吗? 她极力缓了缓自己有些暴躁的情绪跪在了地上,也不管他,就握住了他的手腕。 几乎就在她的手掌触上他肌肤的刹那,南久卿的瞳眸微微收紧,而后深深地沉了下去,暗芒潜伏在他的虹膜之上,又将所有的情绪沉浮在他的眼眸最深处。 等到迟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咬住舌尖,唇边的鲜血和咳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顺着唇角和下颌隐入颈部的衣领中。 “你有病啊!” 迟墨气的想打人。 她将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手指费力地拨开他的唇齿,让他咬着自己的尺侧。 “咬舌自尽是能随意做出来的事吗!” 现在又不是上演逼娼的戏码! 南久卿没说话,只是将下颚收紧,咬得更加用力一点。 喉咙中时不时的挤出几声破碎的咳嗽,鲜血依旧顺着他的唇角不断地往下淌着。只是这一次的鲜血不再来自于他自己,而是源于被他咬破的迟墨的手侧。 迟墨定定地看着他一会儿。 南久卿面无表情地回视,以往挂在他脸上的笑意像是春去的浮冰,须臾间便荡然无存。 他的眼眸沉如浓墨,因冷漠而显得无机质的眸光静静地,将所有的情绪都葬送在暗沉的眸底。 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半晌,迟墨仿佛妥协似的低低的叹了口气,“算了……” 她敛下眼睫,维持着这个姿势,伸出另一只手探上了他的手腕。 南久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咬着她的手的力道松了松,随即又紧了起来。 鲜血顺着她的尺侧向里划入掌心,又从掌心中央淌落。口腔里满满的都是鲜血的味道。 迟墨神色不变,将指尖按上他跳动的脉搏,接着皱起了眉。 南九卿的脉象不可谓不糟糕。 他的脉象乍看只是虚浮,细看之下却又紊乱无章,脉搏跳动的速度也是时快时缓。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她这么想着,却突然感觉到南久卿咬着自己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她偏过头,就见他松开她的手,涣散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机制的茫然,整个人无力地向前倒。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整个地倒进了她的怀里。 迟墨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手绕过他的肩颈从后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架了起来。 现在的情形倒是令她有些进退两难。 她的医术明显不到家,不仅无法医治南久卿,甚至连他怎么了都无法看出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回神医谷。即便唐淮墨今早已经出谷了,但是谷中仍有其他医术高明的大夫坐镇。 只是想归想,她现在和七溯他们失联了,又崴了脚,也不知道回神医谷的准确方位完全无计可施。 迟墨轻轻地叹了口气,先是拨开他的唇齿检查了一下的舌头,发现只是好在只是咬破了舌尖,便瞬间松了口气。 她托了托架在自己肩膀上的南久卿,拣起方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树枝,撑着树枝勉强的站了起来。 现在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地图上七溯他们的位置看起来离他们不远,可是迟墨却知道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山壁。 她也没想到要怎么过去,只是拄着手上的树枝背着南久卿顺着溪水的方向一路下走。 都说,有水的地方必定会有人家。 她现在也只能期盼这荒郊野外的真的能找到人家。 昏睡过去的南久卿倒是比醒着的时候要乖巧许多,只一动不动的靠在她的肩头。除了重了点,背着他走的时候艰难了点。 毕竟她现在可是行动不便,手中支着树枝不说,还要腾出一只手来防止南久卿摔下去,这对于本就在鹿吴山走得有些筋疲力尽的迟墨而言实在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才只走了一段路她便觉得有些撑不住了,只得停在溪边稍作休息。 她先是借着手上的树枝坐了下来,而后再是松开手中的支撑物将靠在她肩头的南久卿扶起枕在她的膝上。 这期间南久卿便一直死死地皱着眉,眉间紧锁,下唇被咬的几近泛白。 迟墨看了他许久,还是伸手撬开了他的齿关,将自己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齿间,让他咬着自己的指尖。 只是,就在她的指尖刚抵在他的唇齿间,南久卿便极为含糊地喊了一声,“娘亲……” 迟墨顿了顿。 她还以为南久卿和自己的人设一样,是个不知双亲的孤儿。 正这么想着,她却觉得指尖一痛。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她抵在他唇缝间的手指代替了他的下唇被他死死地咬住了。 许是他咬的太过用力,指腹被咬开了一个口子,渗出了几滴鲜血。 迟墨微微叹气。 只是出门找个人,也能把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神医谷…… 她又叹了口气,垂下眼睑看了一眼南久卿。 鲜血从指尖破开的口子中涌出,凝结,又被重新咬开。 好在迟墨已经将痛觉下调了60%,否则她还真不敢贸然让南久卿咬着自己的手。 也不知他咬了有多久,下齿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 不待迟墨松口气,他便又蹙起了眉蜷起身来向着她的腹部缩进。 迟墨见他脸上的表情不对,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冰冷的手掌才一触及他的颊侧就被烫了一下。 她抽回手,打算用帕子浸了水给他擦拭一下,却不想才将手撤回,就被南久卿死死地抓住了手腕。 “娘亲……” 他的嘴里还是不停地念着这个。 被脸上的灰尘浑浊的泪水顺着凌乱的额发划入鬓间。 “娘亲,快跑……” 迟墨想要将手抽出来,可是他却握得死紧。 她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可是不到片刻却又有更多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淌落。 “娘亲……” 如同垂死挣扎的小兽一般凄厉无助的呜咽声。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梦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迟墨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只好将手掌覆上他的发顶,“莫怕,娘亲就在这儿。” “娘亲……” 仿佛是从梦境之外听到了迟墨的声音,南久卿伸手,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 他更加用力地蜷在了一起,整个人都缩在她的膝头,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孩子,“娘亲,卿儿好冷——” 冷……? 迟墨试探着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是烫到不行。 只是南久卿好像真的是冷得不行一般,紧紧地将她的手抱在怀里,整个人向着她的方向瑟瑟发抖。 迟墨伸手将他抱住,“卿儿可还觉得冷?” 南久卿没有说话。 滚烫的几乎能将一切都融化的身体藏入迟墨的怀中,他的整个人都因为寒冷而不断地颤抖着。 迟墨只好摸摸他的额头,将他耳边杂乱的额发整好勾到耳后,安抚道:“卿儿莫怕。” 第49章 这样下去不行—— 迟墨看了一眼明明身上很烫,却被自己冻的瑟瑟发抖的南久卿一眼,手环着他的腰身将他撑了起来。 她拣起自己的树枝,只能继续向前走着,祈祷能在下一刻就看到村落。 溪边长得各色的草药,迟墨却无能为力。 她尚不能分辨南久卿究竟是怎么了,自然也就不能贸然用药。 胡乱用药毕竟是医之大忌。 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迟墨已经是精疲力竭了,扭伤的右脚每走一步就是刺骨的疼。 她当然也看过自己的脚做了简单的处理,也知道自己现在更应该休息,只是南久卿生死未仆,无力地垂在她肩头,让她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突然地,眼前投在脚下和水面上的阳光渐渐沉了下去,天色开始冷却黯淡。 迟墨拄着手中握着的一根树枝抬起头,却只看到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沉景面。 她心里正想着,莫不是要下雨了,耳边便至远及近传来阵阵轰鸣声。继而雨水倾盆,像是河流倒泄,从天上到地下,几乎能淹没她的整个视野。 身上的衣服顷刻间便已湿透,索性她的左边靠着南久卿,幸免于难。 迟墨低低地叹了口气。 她原本只是想慢慢地走,能走多远、能否看到人家皆看命,大不了也就席地而眠。 只是现在——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脚,又看了眼手上握着的树枝,最后眉间一锁便就捏紧了手上的东西,撑着一条扭伤的腿咬牙向前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人家依旧是没看见,眼前的一切也已是被雨水所覆盖。 好在天无绝处,即便是不曾找到人家,却也让迟墨找到了一处能暂时避雨的洞穴。 她松了口气,抱着依旧昏睡着的南久卿就走了进去。 洞口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 山林历来是各种野生动物横行霸道的场所,洞穴又向来是他们所钟爱的家。 为防止在停雨之前有某些大型食肉动物的打扰,迟墨找了一些树枝和干草堆在洞穴口,又将生长在洞穴口的杂草拢了拢,挡住些视线。 也不知道这个洞穴先前是否有人居住,总之迟墨在里面找到了火折子和堆好的草垛和柴火。 她点起了火折子勉强生了一堆火,又捧了一些干草点燃了熏了熏洞穴,以此防范蛇蚁蚊虫的入侵。 做完这些,她才像是骤然失去了全身的气力一样,瘫软在地上,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劲。 衣衫还在不停地往下淌着水。 她却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半梦半醒。 突然地,一声呓语响起。 “热——” 迟墨睁开眼,向着南久卿的方向看去。 他正蜷着身子不断地在干草垛上辗转。 被雨水淋湿的长发黏在他的眼角和前额上。 仿佛是为了应征他的话,他原本苍白的了无血色的脸上有着极淡的粉色,很浅,只在往上勾挑的眉眼间散开,透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摄人心魄的妖冶。 “娘亲,热——” 迟墨:……不,你是我爹。 无力地叹了口气,也不能真把南久卿放在一边不管。 迟墨撑着手站了起来。 刚才做事情的时候还没发现,等现在缓了一下再站起来的时候,右脚已是肿了起来。 迟墨无法,只能手撑着墙壁一步一步地跳了过去。 虽然疼痛感被下调了60%,但是对人基本的影响却还是100%存在的。 待迟墨跳到了南久卿身边时,他已经扯开了衣领。手上绑着的绷带本就显得有些松散,现在更是被扯得七零八乱,还没完全结好的伤口被挣开,鲜血慢慢地渗出皮肤。 迟墨忙压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 然而手掌才按在他的手背上,迟墨就感到一阵凉意。 他身上的体温和他自己所说的截然不同。 被迟墨按住了手,南久卿依然不住的翻动着身体,“娘亲,我好热——卿儿好热。” “不热了。” 迟墨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是借着这个姿势将浑身湿透的他捞进了怀里,“忍忍就不热了。” 南久卿却置若罔闻,依旧不停地挣扎,“好热——热——” 迟墨拿他没办法,只好替他将衣扣解开,脱去了外袍。 南久卿却还是不满意,将头靠上她的怀里,“热。还热——” 再脱里面就什么都没了。 迟墨没想继续脱下去。 而南久卿却像是早已明了她的意图一般,自己伸手去扯身上的单衣。 迟墨忙按住他的手,“别动。” 不让他脱去最后的单衣除了他里面什么都没穿外还有另外一个顾虑,就是以防他全脱光后会受凉。 只是昏沉中的南久卿可不知道她的想法。 他像一条被冲上浅滩的鱼,挣扎着在她手掌下颤栗着,仿佛甩着鱼尾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迟墨拿他没办法,只好脱去他的外衣架在树枝上用火烘烤干,用将火堆往他们的方向挪了过来,以防南久卿着凉。 南久卿却不领情,依旧嚷着热。 他现在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和以往八面玲珑的样子截然不同。 迟墨只好穿着浑身都浸着水的衣服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让他再四处乱扑腾。这要是一不小心扑腾到了火堆里可怎么办啊。 好在南久卿被抱住后便没有了多大的动作。 他蜷在迟墨的怀里,长发零散,垂在被火光摇曳的面容上,病色的唇瓣轻抿着,依旧毫无血色。 他如半梦半醒一般枕在她的怀中,先前挣扎着说热的声音也淡了下去,疲惫的眉宇间熔开安详,整个人像是一朵碎开冰屑的莲花静静地驻在她的怀抱中。 迟墨抱着他,却没有脱去身上的衣物。 一来,现在怀里已经抱着个近乎全脱光的异性了,她要是再脱可就不好说了。 二来,南久卿将她抱得死死地,她根本没有空出空隙来将自己身上的湿衣脱去,因此只好将自己靠的离火堆近了点。 仿佛是感觉到了迟墨的动作,南久卿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声哀求道:“娘亲,不要走——不要离开卿儿——” 迟墨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抚道:“卿儿莫怕。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这样劝着,他似乎听进去了一点,不再说话,只是犹如一种垂死获救的心态般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 自家两个徒弟的这番境况,唐淮墨倒是一无所知。 他手中握着酒杯,却不喝,清冷而寡淡的眼神只看着窗外的雨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倚窗听雨落,立门观风起。 只是这样的好氛围在另一个人说话时被轻而易举的打碎,“我说啊——” 穆梵拿着筷子不停地把桌上的饭菜往嘴里塞。 偏偏他嘴里塞了一堆东西,他说话还能清晰流畅,“唐大公子你今年怎么没拿医书,真是奇了怪了。” 往年碰面的时候,他都拿着本医书倚在窗口看着,惹得多少来往的小姑娘挺足伫立,被勾去了心魂。现在更好,直接握着酒杯就往窗口往外看,这是不闲围上来的姑娘多是吧? 唐淮墨却道:“我看不进去。” 这听得穆梵直接喷了酒,“噗——” 他呛了好几下,咳嗽着却又没忍住八卦,“你还会有看不进去的时候?” 乖乖,这可真是大事。 “那可是医书啊?” 他问道。 天下还能有什么事令清心寡欲,一生只求医之大道的唐淮墨看不进医书?这实在勾的人好奇不已。 穆梵承认自己八卦。 但八卦嘛,谁说那只是女人的权利了。 只是唐淮墨却不想告诉穆梵。 他十分了解自己总角之交,这可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是忧心在谷中的小徒弟,指不定他能搞出什么鸡飞狗跳的戏码,还是不说为好。 “……心上人?” 唐淮墨微微蹙眉。 他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他怎么不知? “你可别想糊弄我。” 穆梵对着他遥遥一举杯,“没有心上人你那天向我要什么书。没有心上人你那天问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没有心上人——你现在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 听到穆梵这么说着,唐淮墨便明白对方是误会了,不由摇无奈道:“我没有心上人,那些不过是为了宝儿所做的罢了。” 穆梵:“宝儿……?”这谁啊。 “便是流萤。” 穆梵这才恍然大悟,将酒杯举到嘴边,“哦,就是你的那个小徒弟啊——” 但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一口酒喷了出去,“卧槽穆长风你竟然喜欢你小徒弟!” 唐淮墨:…… 第50章 防盗啊 稍等替换么么哒 ------ “你师父……” 唐淮墨的尾音放的有些轻,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苏华裳的师父到底是哪位。 苏华裳唇角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家师姓云。” 所以说这位唐谷主是完全不记得有他家师父这么个人了吗? 苏华裳蓦地觉得自家师父斤斤计较了对方十多年实在是件很亏本的事情。毕竟他耿耿于怀数十年,对方却完全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着实有些不公平。 但好在唐淮墨倒也不是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你的师父,莫非是子岚?” 他问,随即又道,“想必也该是他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竟还是未曾看破。” 苏华裳以状似恭敬的口吻道:“不比唐谷主忘怀旧友令人心寒。” “人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好。” 苏华裳:…… 束歌:…… 迟墨:…… 你用那么嫩的脸皮说出这种话真的好吗? 最后还是迟墨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想知道的问题,“师父……今年几何?” 听到她的问话,唐淮墨向着她的方向半侧了身,“宝儿忘了吗?为师已年逾三旬。” 这也就是说,便宜师父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还有些人想道:唐谷主不愧是神医谷的谷主,当真是妙手无双,医术卓绝。 这样想着,就难免有几道轻轻的感慨,“果真是神医,驻颜有术啊——” 唐淮墨听了,淡淡的回道:“只是天生不显老而已。”和医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某些人的感叹于是就这样被哽了回去,好半天没回过劲儿:这位唐谷主怎么这么的——不通人情? 也姑且只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了。 虽然比起不通人情,他们更想用语出惊人来形容他。 然而迟墨却微微笑了起来。 毕竟比起城府深沉的人而言,和单纯直接的人相处总是会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尤其是在对方还长得秀色可餐的情况下。 唐淮墨看了看自家小徒弟浅薄的几乎微不可见的笑容,问道:“宝儿,可是师父有何处说错的地方?” 迟墨摇了摇头,“不曾。” 而后她轻轻捏了捏唐淮墨的手指,“师父,我们走吧。” 心爱的小徒弟发了话,当师父的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好。” 唐淮墨点头,握着迟墨的手便准备离开。 只是无论是苏华裳,亦或是束歌都不会让他们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束歌暂且不提,苏华裳已是跨马上前,将手中长剑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半抬着眸子,手中长剑映着唇角噙着的笑意似有若无,“小辈斗胆提上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唐谷主将迟姑娘留下。” “不允。” 几乎是在苏华裳话音落下的同时,唐淮墨就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随之,那横在他们面前的软剑也随之碎成了好几截。 似曾相识的画面。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碎在唐淮墨手中的软剑比碎在苏华裳手上的长琴更彻底了一点。 迟墨站在唐淮墨的身边一声不吭的看着。她突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师父实在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看着苏华裳被打脸,估计所有人中只有束歌的心情是最好的了。 他弯了弯眸子,连一贯来装着的温和笑容都顾不上了,直接将唇角小小的虎牙暴露了出来,笑的格外得意。 他对苏华裳道:“苏华裳,凡事不能强求,不是你的就始终不是你的。” 苏华裳冷冷地扫了束歌一眼。 束歌却不以为意,继续拉仇恨,“要说请迟墨姑娘留下,应是从我口中说出才顺理成章。毕竟我还要叫唐谷主一声三叔呢。” 方才还因为对方皮相太嫩而叫不出敬称的束歌现在扬着笑倒是叫的一次比一次顺口,“三叔觉得可是?” 然而,唐淮墨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允。” 束歌:“……” 束歌:“妈的,臭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 清风忙拦住自家张牙舞爪,明明没个武功还一副想跳下马车和唐淮墨拼个你死我活的自家少爷。 清风:夭寿啦少爷!那可是连苏华裳都打不过的唐谷主啊! 苏华裳没去看束歌的逗比行为。他看着手中断缺的长剑,手一松,就将它扔在了地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泄露。 他与束歌不同。 即便同是离别父母,然而却云泥异路。 一个恣意妄为,一个却一无所有。 苏华裳的命途和经历告诉他做万事都不能将自己的情绪流露半分。 所以——他不能哭,不能笑,不能生气,不能忧虑……更不能,去在乎一个人。 因此,他对着唐淮墨微微一笑,冷沉的眸子里只是流转着晦涩暧昧的暗芒。 “既然唐谷主与迟姑娘师徒情深,不愿将迟姑娘留下来,那么便由我护送二位到前面的城镇可好?”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尤其是对于看起来是孤身而来,身边并没有坐骑的唐淮墨而言。 然而他却拒绝了,“不必劳烦。” 他的面容、眉眼一如松间雪,泉上明月。虽是清澈透明,却也因过分干净而显出深深的冷漠。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云间。 他轻声念道,“来了。” 迟墨随着他一并抬起了头。 正于他们头顶飞入视野的却是一只白鹤。 这是活生生的白鹤。 迟墨曾在资料库中的立体投影中看到。 高科技的三十六维全息技术将白鹤模拟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但那些由虚幻所带来的感叹如今在亲眼所见的震撼下全然被打破——哪怕这只是一个通过连接脑电波才能建立联系的恋爱游戏。但是迟墨深以为:做出这个游戏的一定是个天才。 白鹤在头上盘旋一圈后提声长鸣,扑扇着洁白的羽翼便停落在了唐淮墨的面前。 唐淮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白鹤蹭了蹭他的手便就将身体伏下了。 于是唐淮墨放下了手,对着迟墨道:“宝儿,走吧。” 迟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师父是想坐着白鹤而走。 这是不是有点玄幻? 无怪乎她这么想。 就是连一边看着的其他人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人出声问道,“唐谷主,此白鹤——莫非是你所豢养的?”否则怎么能这么听话。 “它是自由的。” 唐淮墨回道,将握着的迟墨的那只手搭在了自己的手心,扶着她走上了白鹤低伏的后背。 “宝儿莫怕。” 迟墨有些不敢踩上去,“它会觉得疼吗?” 唐淮墨轻轻地眨了一下眸子,“宝儿缘何要担心这个?” 当然是因为在活物的身上摆放超过负荷的重量是会被判刑的。 但是迟墨没说话。 毕竟这种条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在这里说出口的。 然而唐淮墨却还是定定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迟墨只好说,“我不知道,就是担忧罢了。” 听到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唐淮墨却笑了起来,如融冰销雪一般。明明是那么单调的笑容,在他脸上却骤然生活了起来。 “好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还是像以前那么傻。” 迟墨:……这应该是好话吧? “莫怕。” 唐淮墨将手收了回来,让迟墨放心大胆的踩上去,“宝儿并不重。” 迟墨:……师父你还是别说话了。 总觉得被自家师父吐槽了体重的迟墨小心翼翼地将左脚放在了白鹤的背上。 说实话这踩上去的脚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脚下软绵绵的,就好像陷进了泥地一样。 唐淮墨将她的左手臂托在手中,扶着她顺利地将两只脚都踩上了白鹤的背上。 周围看着的人没有一个阻止的。 说实话,他们也看愣了。 这年头,见过骑马骑驴的。 再不济,骑猪也算是人生一大奇景,倒还真没人看过骑着野鹤的。 话本折子里倒是不少,但是亲眼所见却是头一遭。 唐淮墨眼里只有自家小徒弟。 见着小徒弟已经上去了便也跟着站在她的斜后侧。 白鹤随之将翅膀轻轻扇动。 先只是以极轻的速度,而后却是慢慢地加重了力道。 脚下一个颠簸,迟墨就险些向一边摔去,好在唐淮墨一直扶着她,没让她摔下去。 因为此时——白鹤已经飞了起来。 迟墨的表情有些新奇,但绝称不上害怕。 但突然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唐淮墨问她:“宝儿可有事?” 迟墨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师父,我们这算驾鹤西去吗?” 第51章 迟墨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感觉睁眼之后整个世界都变了——这还是她那个只是被别人碰了下手就把整个手背都腐掉,只是被她把了一下脉就想要咬舌自尽的对人触碰到了极度厌恶的,偏偏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师兄吗? 迟墨有些不敢置信。 她低下头,正好对上了扑入她怀中的青年抬起头来的目光。 视线相交之际,南久卿对着她甜甜一笑。 并不是温柔而疏离的笑容,也非冰冷的讽笑——而是完全出自内心的,像个孩子那样开心的甚至露出了八颗牙齿的那样灿烂的笑容。 “娘亲。” 他笑着说道,“你醒啦。” 迟墨:……一定是我睁眼的方式不对。 迟墨很想闭上眼睛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梦,再睡一觉。 只是南久卿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在她怀里歪了歪头,像是意识到了她并不想理会他,他将眼睫垂下,被睫羽的阴影所覆盖着的眼圈微微泛红,“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卿儿了。” 最开始只是沉默地哭着,最后衍变成了嚎啕大哭。 “娘亲不要不喜欢卿儿!卿儿会乖乖的——娘亲不要不喜欢卿儿!” 迟墨愣了好久,直到胸口的单衣都被他的眼泪浸透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眼泪,“不哭。” 听到她的话,南久卿强忍住眼泪,“不哭了。娘亲让卿儿不哭,卿儿就不哭。” 然而还没过三秒,他却又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卿儿忍不住——娘亲不要卿儿了!” 迟墨一阵头疼。 谁能告诉她南久卿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把脑子给摔坏了? 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拽着他直接滑了下去的情景,迟墨不由抬起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莫要哭了,我没有说不要你。” 南久卿微微止住了哭音,只余下抽噎声,“那娘亲,还、还要我吗?” 迟墨:“……自然是要的。” 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说不要啊。 只不过——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卿儿可还记得我是谁?” 南久卿看着她,微微一歪头,眼睛通红,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格外专注,眼神中稍稍的带着些久哭后的疲惫。 片刻,他说:“娘亲就是娘亲啊。” “……那,我的名字呢?” “卿儿怎么能直呼娘亲的名字呢。” 南久卿撇了撇嘴,“那实在是大不敬。” 迟墨:……很好,就算是撞坏了脑子师兄也依然是这么重礼节。 她又问:“那卿儿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他点头。 “那卿儿能告诉我吗?” 南久卿却又有了要哭的趋势,“娘亲、娘亲不记得卿儿的名字了吗——” 迟墨:……脑子撞坏后的师兄,完全就是小哭包啊。虽然萌,不过好心累啊,但是又不能视而不见。 迟墨只能将靠在自己怀里的南久卿抱住,说道:“我怎么可能忘记卿儿的名字呢。” “那——” 红着眼睛,像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小兔子一样乖巧地顺在她怀中的南久卿抬起头,一双被眼泪淋洗过的眸子泛着明丽的水光,随着眸光的闪烁又逐流而去。 “娘亲还记得卿儿的名字吗?” ……这个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迟墨无语,眼见他因为自己的不答而又似乎要哭起来便立刻道:“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卿儿的名字呢。” 她说,“卿儿叫南久卿啊。” 南久卿破涕为笑,这才笑了起来,“那娘亲还要我吗?” 迟墨:“……当然。” 这种时候也没法说出不要啊。 所以师兄果然是撞坏脑子了吗? 被南久卿折腾了许久后,一位粗布麻衣的端着药汤的妇人推开了门,见迟墨已起身靠在床头怀中抱着南久卿,她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笑,“姑娘醒了啊。” 她走了过去,将手中的汤药递了上去,“醒了就好,快把药喝了吧。” 迟墨很听话地接了过来,然后道了声谢。 倒是南久卿,一脸怀疑的看着对方,腮帮子微微的鼓着,明明极力摆出了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却可爱的让人想掐一把。 迟墨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不许这么没礼貌。” 南久卿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迅速泛红。他仄过头狠瞪了那妇人一眼,又很快地把头低了下来。 迟墨觉得自己真心是心累。 反倒是那妇人对着她抿唇一笑,对南久卿的小动作不以为意,“姑娘莫要生气,这位公子也只是担心你罢了。” 她这么说反而让迟墨更加的不好意思起来了。 她伸手推了推死死地贴在自己怀里的南久卿。 在外人眼里他们现在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 只是南久卿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将整个人都蜷进了她的怀里。 迟墨:…………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尴尬,妇人笑了笑,主动将话题挑开了。 迟墨这时总算是知道了她和南久卿在滑下山谷后被这个村里的一位李姓的猎户——也就是说现在面前地这位妇人的相公,捡回家了。 “姑娘的衣服脏了,我便帮你换上了我的衣服。” 李家娘子说道,“乡下地方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姑娘莫要嫌弃。” 迟墨摇头,“夫人言重了。我还未感谢夫人在陌不相识的情况伸出援手,又何来嫌弃之说。” “说实在的,我与相公也没帮上什么忙。” 她的脸微微有些红,“都是这位公子——村里的大夫出去采药了,都是这位公子开的药方,也是这位公子亲手熬了药端过来喂你喝下。就是……就是……” 她的语气突然别扭了起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这位公子的这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磕到了,有些……”她没再把话说下去,但是这些透露的信息足以让迟墨体会她后半句没说完的话的深意。 迟墨低下头,撩开了他耳后的长发伸手按了按,果然有肿块。 所以说南久卿果然是被砸坏脑子了吗? 她无力扶额。 见她一脸焦躁,李娘子忙劝慰道说:“姑娘莫急,这位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当无事。” 没办法,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脑这种事可不比其他,这可是有着全身最为致命的神经脉络的中心地。 科学上判别死亡的从来都不是呼吸停止,而是脑死亡。 她本就医术泛泛,现在也只能心下苦笑了。 突然地,她想起唐淮墨,不由问道:“对了,夫人可有听说过神医谷?” “神医谷?” 李娘子摇头,“不曾。” 何止是不曾,根本是听都没听过。 这整个村子虽是依山傍水清秀人家,可却是位置偏远,消息传达落后的可以,甚至是当年新皇登基的头等大事传入他们耳中都是生生地迟了三个多月。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意外的掉了进来,怕也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村落。 只是这同样也是犯了难。 村子里的人没有听过神医谷,也不知道神医谷究竟在哪里,那师兄该怎么办? 看着不远处和村子里的三两孩童一起,趴在地上打珠子的南久卿,迟墨就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像是听见了她的叹气声,正准备将手上的珠子弹出去的南久卿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抬起头,好看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坐在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迟墨。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放得有些空蒙,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突然地,他扔下了手上的珠子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娘亲——” 他张开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身,“你不开心吗?”他问道。 被他一扑,她才险险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嗯,我没有啊。” “是这样吗?” 他脸上的腮帮子微鼓着,好像是对她所说的表示怀疑,神情带着几分天真的执拗,“娘亲没有骗我吗?” 迟墨失笑,“我怎么可能会骗卿儿呢。” “那我们拉钩。” 他伸出小拇指,“谁骗人谁是小狗。” 这种举动——南久卿以前肯定做不出来。 别说拉钩了,他就是连让别人碰一下都不肯。 当然,这也不是说他现在就愿意让别人接近了。事实上除了迟墨,谁碰他他就炸毛,宁死不屈。也就这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迟墨也伸出小拇指,和他拉了勾。 他的脸上瞬间便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容,从未有过的明媚,很是孩子气。 “我最喜欢娘亲了——” 这么说着的他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像是为了验证他有多喜欢她一样。 第52章 晚上的时候迟墨见到了李娘子的相公——也就是那位将她和南久卿救回来的李姓猎户。 在听到了她想出村找人后,这个粗壮憨厚的汉子放下手中的弓和网,抓了抓头,道:“咱们村每三个月都会出去买些东西,现在离去集市还有半个月。姑娘你要不然现在这儿住下,再忍半个月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入乡随俗,这是人家的规矩,她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忍了。 南久卿倒是对这不以为意,整天拉着她和一群孩子混在一起,俨然成了孩子王。 迟墨真想知道,若他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想起现在这一幕,会不会羞愤的一头撞死。 不过这也是想想。 迟墨觉得,他若要是一直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远远地看着他站在金黄的麦浪中,笑的一脸明媚的样子,迟墨不由弯了弯唇角。 庄稼们匍匐在他的膝下,轻轻摇晃,留住了风和时光,以及比麦浪更加的绚烂而温柔的——某个人的笑容。 南久卿抱着怀里割下来的麦子,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遥遥站在他目光之外的迟墨。 她正对着他静静微笑,就像一株新鲜的桃花,唇角的笑意压倒了重重麦浪,美丽着而不自知。 他歪了歪头,突然地跑了起来,一口气向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也不管脚下沟壑纵横的田地,蛮头跑着,一直到跑到了她的面前。 他举起手上拾掇好的一捆的麦子,笑的无比稚气,又无比认真,“娘亲!给你花花!” 迟墨被他吓了一跳,先是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了他毫发无伤后这才又将目光放在了他手上捧举着的麦子上,有些好笑,“卿儿,这不是花。” 听到她的话,南久卿放下手,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麦子,“这个不是花吗?” “这不是花。”她摇头,“这是麦子。” “可是它金灿灿的,很漂亮啊,就像娘亲一样。” 他说着,不由得嘟了嘟嘴,“骗子——它是骗子——把自己装的和娘亲一样漂亮,让我以为这是花花。” 然后他轻哼了一声,很有脾气地把手上的麦子扔到了地上。 迟墨哭笑不得。 她现在倒真成了他的保姆一般。 在南久卿扑上来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之前,迟墨先一步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麦子。 “这个可不能随便乱扔。” 南久卿握着她的左手,低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这是吃的啊。” 南久卿还是一脸懵懂。 与其说他是失去了记忆,倒不如说他是将记忆倒退回了两三岁的样子。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麦子是什么的。 迟墨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弯了弯唇角,便握着他的手向着李娘子家走去——他们目前正暂居在那里。 见自家娘亲没再说话,南久卿轻快地眨了眨眼,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回握住了她的手,开心地笑道:“娘亲,我回去要吃三块桂花糕!” “好啊。” 她回他,“你喝完了药我就给你做。” “要喝药啊——” 一提到喝药,他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 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对于药就有一种抗拒。 他的表情着实太过可爱,让迟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她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又抱着一捆的麦子不好抽手。 “迟姑娘,你咋抱着这么多东西啊?” 就在这时,一道憨直的声音响起。 一身麻衣,形貌有些粗犷的青年见她抬起头来看自己,不由伸手抓了抓脸,黝黑的脸上略略泛红,“迟姑娘,你要是不介意,就我帮你拿吧?” “不要!” 回答他的是炸了毛的南久卿。 他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一回头就抱住了迟墨的腰,“娘亲才不要你拿东西。” 这姿势如果是由一个真的孩子做出来的也就罢了,却偏偏是由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南久卿做出来的——他抱着她,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长颈鹿低下头来亲吻一朵花。很是不协调,却也有几分诡异的萌感。 迟墨腾不出手,只好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角,“不要胡闹。” “才没有胡闹!” 南久卿干脆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娘亲是我的——只有我才可以喜欢娘亲,其他人都不可以喜欢娘亲。” 而眼前的这个傻大个对他家娘亲的企图简直耳目昭彰。 迟墨没成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胡说什么呢。” “才没胡说。” 南久卿轻哼了两下。 迟墨只好代他向面前的青年的道歉,“这孩子还不太懂事。” 这话说的着实违心。 迟墨自己都这么觉得。 然而没办法。 谁让他撞坏了脑子呢。 “没关系。”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傻呵呵的笑着,“南公子撞坏了脑子嘛,我知道的。” “你才撞坏了脑子呢!” 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的南久卿,迟墨一脸头疼,“是是是。卿儿刚才不是还说要吃桂花糕吗,我们现在回去吃桂花糕好吗?” “不行——” 南久卿不住地扑腾挣扎着。 迟墨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费力地把他往李家的方向拽过去。 那青年没法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手里捏着一串珠花,随着身影在目光中摇曳着缩小,他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最后却还是无力的松开,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是为了与他的举动响应和似的,被迟墨拽着走出了几百米的南久卿突然回过头。 在看到对方握着手中珠花一脸惆怅的表情时,他弯了弯唇,好看的眸子因为愉悦而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回过头,用力地握了握迟墨的手,等她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时,他才笑着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说道:“娘亲说了要给我吃桂花糕哦——娘亲是大人不可以反悔的。” “是是是。” 迟墨无奈应下。 其实按照辈分说不定你还应该比我大呢。 她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说,“那卿儿也要乖乖把药喝下去哦。乖乖的孩子我才喜欢。” “那我要喝药。” 南久卿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要喝药变成乖乖的孩子让娘亲来喜欢我。” 听他这么说,迟墨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一般。 “说的倒是好听。” >>> 继续在这个村子里呆了半个月总算是赶上了出村的日子。 李家相公如约带着迟墨和南久卿赶去了城里。 迟墨找了几家有名声的药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南久卿究竟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南久卿也格外抵触除了她以外的人触碰。 他抿着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目光带着几分幽冷的荒凉,定定的看着她,彷徨明灭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委屈,像是在问她——她是否真的那么狠心让别人碰他。 迟墨被他看着也是无奈,只好又握着他的手走出了医馆。 走出了医馆后,好像什么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南久卿又笑了起来,指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说想吃。 迟墨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串,递给了他。 南久卿伸手接过了,却小声地问了一句:“娘亲刚才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迟墨的手一顿,“怎么这么说。” 他的嘴角撇了下来,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也垂了下来,“我……我不吃桂花糕了。也不吃糖葫芦了。我乖乖喝药。” 他这么说着,头往下垂了垂,眼睫盖住眼睛,却依旧能看出他的下眼眶含了一汪水,“娘亲不要不要我,卿儿会听话的……” 孩子总是最为无暇也是最为单纯的。 同时,也是最为敏感的。 迟墨敛下眉,握了握他的手。 他手心的温度依旧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的那样,如雪如冰,就好像是经年累月的那么冷着。 “我要你。” 她说。 “我要你。”她握紧了他的手。 他大概只有她了—— 南久卿仄过了眸子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惶惶,有些小心翼翼,“娘亲真的要卿儿吗?” 迟墨对着他点头,“自然。”而后眼神无可避免的柔和了下来,“我要你。” 这一句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如树花同发,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被赋予了令他欢喜雀跃的魔力,像烟火一样倒泄而下。 “娘亲!”他笑了起来,“我最喜欢娘亲了!” “好好。” 迟墨安抚住他,好歹没让他当着一街人的面就直接扑上来。 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是撞坏了脑子。 第53章 迟墨是不再对整个城里有能够医治南久卿的人抱有任何期待了,还是回神医谷吧,估计也只有师父才能镇住师兄了。 只可惜她想的是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是被一行官兵拦下了。 为首的将士一袭银色的甲胄,银甲上带着细小的刀剑戟痕,狼烟滚滚,即使身后没有负刀,冷厉的气势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慢慢地溢了出来。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纵然是没有任何言语,在战场上被打磨的尖锐无比的肃杀之意也已从他的周身眼底溢出。却偏偏——他还说话了。 “将安沉秋,奉陛下之名,请鬼医迟墨和无雪公子南九卿入宫面圣。”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他们面对的还是整整一排的士兵。 迟墨也只好拉着南久卿的手上了那辆据说是特地驶来接他们的皇宫特级马车。 特级不特级她倒是没感觉,一路上只顾着嘱咐着南久卿让他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都不要做。 毕竟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要是他一个不开心张嘴就把人皇帝得罪了那他们可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南久卿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什么都听娘亲的!”然后她就果断败退了。 虽然说对以前的师兄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但是迟墨真心想说:要是师兄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马车驶过宫门,最后在偏殿口缓缓停下。 早有侯在一旁的宫女和侍从搬上软沓子,低低地念了一声,撩开了车帘子,伸出手让迟墨扶着踩着沓子下车。 轮到南久卿的时候,他却是抿着唇怎么也不肯将手伸出手,直到迟墨伸手去接他,他才笑了起来,将手送入她的掌心,像只兔子一样直接从车辕上蹦跶了下来,完全不需要踩着搬上来的沓子。 迟墨忙是将他拉到了身边,这才止住了他继续蹦跶的举动。 安沉秋面色冷凝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做多言,只是领着他们默默地往前走。 但是让一个带着两个外人的兵将行走在宫闱间显然是非常的不合理。 有锦衣华裳的宫女款款前来,最终却都败在他的一个眼神之下。 迟墨不由得握紧了南久卿的手。 这宫闱之间多的是腌臜之事,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要面对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南久卿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瞄前面走着的安沉秋,小声地问道:“娘亲,你在害怕吗?” 迟墨也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安沉秋,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娘亲别怕。”他回握住她的手,“卿儿会保护娘亲的。” 迟墨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走在最前面的将军表示:……其实我全听见了。你们能小点声吗?体谅一下内力深厚的人,我真的不想背负偷听的名义。 跟着一路走到了一座偏殿。 安沉秋停下脚步,迎面走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太监。 “安将军,陛下叫两位神医进去呢。” 安沉秋点了点头,甲胄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下折出凌厉的光芒,他回过身,披风随风掀起,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迟墨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她心里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等她收回眼神之时,面前的太监服的小公公正对着她微微一笑,“迟姑娘,南公子,陛下已是等你们许久了,快同我进去吧。” ……等他们? 迟墨蹙了蹙眉,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跟着他走进了殿门。 层层的鎏金板面垂映着宫殿金碧辉煌的全景,半掩着黄色幔子的九阶白玉高台上,坐着一个以手扶靠额头的身着明黄长衣的青年。 九旒冕的玉珠悄无声息地垂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面容。 迟墨拽着南久卿一起跪下。 “民女迟墨见过陛下。” 虽然不曾习过这个时代正式的礼仪,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在礼节之上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勉强应付过去也就成事了。 南久卿跟着她一起念,“南久卿见过陛下。” 坐在玉阶之上的青年抬头,仿佛如梦初醒,九旒冕的玉珠随着他将眸子抬起来的动作前后轻轻的晃动了起来,玉珠之间相互摩擦叩敲成短促而清脆的声响,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被上头反射的时断时续的光映出了几分无机制的亮光。 “朕早闻鬼医迟墨、无雪公子南久卿少年英名,乃是青年俊才——” 座上之人慢慢地说着。 他的每一个音节字词都放的格外轻缓,听上去便让人觉得很是舒适,“今日一见,江湖传闻果然名不虚传。” 迟墨不敢松懈。 都说无事献殷勤。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毫无目的的讨好。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皇帝。 “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不。你自然是当得起这个名声的。” 他这么说着,被玉珠遮着的面容之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迟姑娘,将头抬起来吧。” 这已经不是一句商量的话了。 虽然听上去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言辞之中已然被笑意凛然的命令所充斥。 迟墨只好抬起头来。 下一秒—— 迟墨:……嗯,坐在上面的这小孩子是谁家的? 饶是迟墨再过镇定,此时眼眸也不由微微闪烁了一下。 毕竟,当你上一秒还在为皇帝究竟给自己下了什么套而惴惴不安时,下一秒抬头却只在座位上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明黄长衣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青年?总之先不提这个从外表看到的对于年龄的猜测。这种心情的反差估计也只有黑人问号脸能够表达完全了。 坐在玉阶之上的少年静静地坐着,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极为单薄的笑意,却不像日头初照时将化的薄雪,反而是如同不知深浅摸摸流淌着的暗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肃然大气。 迟墨没再看下去,将眉眼都顺下。 无论是不是他要求的,直视帝王始终都是一件犯颜冒上的事情。 而且……她怕再看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这孩子——真的是皇帝吗? 云锦黎显然是对于迟墨的举动很是满意,“迟姑娘与南公子在朕的面前不必过于拘礼。承德,赐座。” 刚才给他们开路的那个年轻的公公便应了一声,“嗻。”而后又道,“赐座。” 接着就有护卫搬来了背靠软绒的浅金色椅子。 迟墨想了想,打算松开握着南久卿的手。 却不想,她的手才只是微微地松了松就马上被他握住了。 “娘亲……?”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软弱而游移的委屈和慌乱。 屈服在他这撒娇一般的不安中,迟墨没放开手。 搬来的椅子连靠在一起,他们坐下,手却一直握着没分开。 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让云锦黎不由将目光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停驻良久。 然而身为一个帝王,他却比谁都要懂得分寸。懂得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什么场合不该说什么话。 在这尚需与他们交好的情形下,他很明智的选择了视而不见,将目光转投向了玉案上摊开的奏折,温声道:“久闻唐御医的两位亲传弟子——一身医术尽得真传,可活死人,肉白骨。” 轻轻地将末尾的三个字落下,云锦黎笑意浅浅地看着迟墨凝起来的眼神。 她虽从进门到现在情绪都极为匮乏而淡薄,但只有这一刻,那些不容忽视的锐利才就此显现出来。 等了许久,迟墨才抬了抬被重重密密的眼睫所覆住所有情绪的眸子,回道:“不敢当。民女与师兄不过是乡野中籍籍无名之辈,至多不过医得过几个无处可去的人罢了,岂敢称尽得师父真传,又岂敢——” 她缓下声音,“诊治宫中贵人。” 请他们前来,又不明说目的。 点出便宜师父的御医身份,对他的医术大为赞叹,继而好似爱屋及乌一般的赞赏他们的医术。而且比起南久卿,皇帝似乎对她更加的热络。除了为宫中的女眷看病,迟墨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只是——那么深的宫门水。她岂敢随意淌呢? 她的话音一出,云锦黎便在心中叹道:果真聪慧。 大概是皇帝多乐于与聪明人打交道。 就算迟墨此时已经明确的拒绝了她,云锦黎却是依旧不恼,将笑意泛上唇线,劝道:“迟姑娘莫要先急着拒绝。我想,以南公子的现状,还是在宫中多留几日吧。” 迟墨:……小小年纪就懂得威胁人真的好吗? 第54章 皇帝今年二十三,已经过了弱冠的年纪三年了。 这是迟墨后来从承德口中听到的话。 承德一直是服侍皇帝的。 他八岁入宫,陪在三岁的那时还并不是皇帝的云锦黎身旁。一陪,就是二十年。 云锦黎从默默无名的皇子坐到太子之位,又从太子一跃成为翻手云、覆手雨,掌握着整个国家的生杀大权的九五至尊。 在这期间,云锦黎始终没有像丢弃一样破碎无用的碎片一样将身边的承德丢开。承德扶摇直上,径直成为了云锦黎身边的大总管,成为了整个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是,数十载都服侍着皇帝的人如今却被指派给了迟墨—— 这绝对有阴谋。 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这样认为。 迟墨便深以为然。 不然为什么派谁不好,偏偏要派自己的心腹呢。 这是为了试压还是将整个宫闱的矛头都引到他们身上呢? 其实都不是。 云锦黎的想法很简答。 “派个会做事的过去吧。” 但是选谁呢? 既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又不能选那些过于自矜的。 于是承德对着他躬了躬身,道:“那便奴婢去吧。” 既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皇帝身边的首席大红人。又不过分自矜——否则云锦黎再过恋旧,也不能容忍他在自己的身边呆了十多年。 况且,承德也知道他意欲为何。 就是这么简单的想法,却引得所有人猜忌无数。 这便是身为皇帝的弊端。 高处不胜寒,一举一动皆入眼,被百般揣测。 而被这些舆论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迟墨则表示—— “承德公公还是快点回陛下那里吧。” 这些天她住的地方总是会有很多人过来围观她。 虽然宫规严密,明的不行,但是他们能来暗的啊! 天知道她看着地图上那密密麻麻的清一色可攻略的小绿点,她的内心是多么的崩溃。这个游戏绝壁是碰到一个人就把对方列如可攻略范围——就比如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承德公公。 【可攻略角色·大总管云承德(?)】 虽然知道后面的问号大概是易容的意思,但是不管怎么样,面对着伪装成太监的男人,她是真的——真的半点兴趣都没有。 仿佛看不出来她眼底深处的恼意,承德微微一笑,失去了雄素分泌后的声音柔婉,“奴婢是奉了陛下的指令的。” 虽然是知道后宫行了阉礼后的太监都自称奴婢,但亲身经历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坎。 尤其是承德整个人都生的极为秀气,现在因为这种原因,他脸部轮廓的线条看上去仿佛更加的柔和而温婉,如果不是还有着微微凸起的喉结,完全可以以假混真去充当女子。 “公公十年如一日的伴在陛下身边,想必如今离了你,陛下一定很不适应。公公还是快些回去吧。” 承德还是一笑,还是那句话,“陛下那里不碍事,奴婢是奉了陛下的指令来侍奉迟姑娘的。” ……头疼。 所以说就是这样坚持不懈要跟在她身边的态度,才让其他人以为她是那位看起来就没成年的皇帝即将要迎娶的妃子啊。 对了,身为即位了三年的皇帝,云锦黎却还是孜然一身,后宫空空如也。别说妃子了,就算是他愿意找一个暖床宫女,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痛哭流涕地感恩拜佛了。 他这种洁身自好的态度实在很让人敬佩他……嗯,是否不举。 迟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和南久卿被请到宫里其实是为了给他治不举。 但这也只是想想。 她要是真的心大到跑去问皇帝这个问题,不用人家动手,她马上就能被进谏的大臣一人一口口水喷死了。 既然云锦黎不说,那么她就安分守己的呆着就好,没必要刻意跑到对方面前去刷存在感。 这么想着,迟墨倒真的关起门来悠然自得。 最后找上门去的还是云锦黎。 他的身上穿着明晃晃的衮龙袍,九旒冕上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摇曳着的。 他就像是刚刚下朝,即刻就走到了正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熟睡在她膝头的南久卿打扇的迟墨面前。 “母后的病情又重了几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才走到她的面前,云锦黎的表情便从不动如山的沉稳变作了几分焦虑。 “迟姑娘究竟要如何才能应允朕的请求?” 他甚至用上了请求两个字—— 迟墨已经知道了是云锦黎的亲母,当朝太后病重。也就是当初那个施以银针八渡唤回一命的太后。 唐淮墨那时在朝廷当值,领的是太医院乙等吏目的俸禄,恰逢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疾危,他用以银针,渡回了她的性命,也渡来了进官加爵、荣华加身。 而今,也不知道抬头又是病死垂危到何种地步,竟是连满朝太医都束手无策。 “那群一无是处的废物——” 提起太医,云锦黎就是咬牙切齿。 “只会说什么‘臣无能’、‘臣惶恐’的推辞。养了他们这么久,真到了要他们的时候,个个都缩了回去。” 他骂道,“废物!” 只可惜,那张娃娃脸上并不能显出半分凶悍,反倒是因为他过于愤怒的动作与神情而看起来萌嘟嘟的,脸颊两侧的婴儿肥看起来让人特别有想捏一把的*。 迟墨看着他,手上给南久卿打扇的动作不停,很是没诚意的想道:小皇帝真可怜。然后就没了其他的回应。 毕竟皇帝当得都是如此。 需要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需要的时候全是人。 但同情归同情,她也犯不着为了这样的小事把自己淌进宫廷内闱的浑水中。 想想当朝太后竟病重到满朝太医都束手无策,还非要将他们请来——这究竟还是怎样的病情,她又缘何会病重如此呢? 迟墨不敢深想,唯恐猜到什么不应该知道的。 睡在她膝头的南久卿唇线微抿,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颊边有着浅浅的笑涡。 小孩子还真是好。 她不由感叹了一声,然后伸手戳了一下南久卿伏在他膝上的脸颊。 说起来,好像皇帝陛下也有酒窝来着。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云锦黎开口道:“迟姑娘,你要知道——朕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她当然知道这事。 她偏过眼神,将冷漠与生疏竖立着眼底的白衣女子静静地坐在原处,单手执着团扇,清冷的神情在眼睫拂下所有情绪的刹那泄出一眸的亮光。 远远看去,她的裙摆在团扇的扑扇下轻轻摇曳着,耳边长发溶入清风。 她像昏暗之中的一片雪白,身影在绰约的长风之下宛如霜雪消融,举手抬眸皆是美得如同虚幻般的温柔。 而被她说出口的,却是了无温柔之意的话语。 “请恕我直言。” 其实她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民女也是一双手便可决定太后的生死。” 虽然听上去狂妄了一点,但实际上——也确实太狂妄了。 她连南久卿的病症都诊断不出来,说出这样的话也着实算是大放厥词。 然而没办法,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你莫非是觉得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才是大夫嘛!” 云锦黎勃然大怒。 “迟墨不敢。” “不敢——你究竟是不敢呢,还是在顾虑些什么。” 云锦黎眯起眸子。 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态度。 皇帝不是白当的,他的脑子也不是白长的。 有些顾虑细想一番便能猜出来。 于是迟墨道:“传闻陛下与敬王殿下不合。” 再挣扎下去也无济于事了,索性站个好队。 而她的一句话却也令云锦黎沉下眸色,“你想说什么。” “民女不想说什么。” 说话藏一半漏一半才是所谓的艺术。 剩下的就让小皇帝自己去猜好了。 “民女想看看太后。”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云锦黎一怔,而后他便点头道:“好!” 接着他微顿,又是补了一句,“若是连你也束手无策——” 如果连鬼医都对太后的病毫无办法…… 迟墨却是回道:“还有师父。” 然而云锦黎却是摇头,只是摇头。 像是在说唐淮墨救不了太后,又像是在说不能让唐淮墨去救太后。 迟墨不明白他的意思,“陛下……?” “让承德带你去永明宫。” 那些宫廷轶闻也不值得多说。说出来也只是平增笑料,索性不说。 一直候在一旁的承德待云锦黎令下,便悄无声息地站了出来。 “迟姑娘。” 他温声道,“还请跟奴婢这边走。” 迟墨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低下头推醒了枕在她膝上的南久卿。 第55章 皇宫不愧是皇宫,朱红宫阙,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 南久卿握着迟墨的手,时快时慢地走着,眼神扫过手边的蜿蜒的宫楼。 “娘亲。” 在走到一处立有玉龙与金凤的双台于左右的宫房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娘亲你看——”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并列排着的塑像,“好漂亮啊。” 迟墨可有可无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嗯。”然后就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南久卿跟着她的脚步,微微地歪了歪头,“娘亲不喜欢吗?” “喜欢。” “那为什么娘亲不多看几眼呢?” 迟墨对他说:“不可多看。” “为什么?” 迟墨又说:“不可多问。” 听到她这堪称敷衍的回答,南久卿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正要开口,便听她又补上了一句,“不可多说。” 南久卿的表情看起来更委屈了。 迟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含着几分笑意。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 南久卿比她要高上几个头,她伸手时即便是踮起脚也仅能摸到他的额头。 于是他倾下身,将自己的头凑到了她的手下。 而等她抽回手后,他又再度将腰身挺直,眸子亮亮的看着她,一扫闷意。 迟墨对他道:“在宫里时,便听这些话。” ——不可多看。不可多问。不可多说。 这都是深宫之内独善其身的法则,如今却被她精简成为三句话。 走在前头的承德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这位迟墨姑娘当真聪颖无比。 南久卿却还是拽着迟墨手,“那么在宫外呢?” 既然这只是在宫里的生存法则,那么在宫外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吧。 迟墨看他。 她的眼神既不温柔,也不严厉,只是在看着他的时候微微往下敛了一下眼睫,做出了一个思考般的姿势,便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心慌。 前所未有的触动。 心乱如麻—— 南久卿怔了怔,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正在剧烈的震动,马上就能震破腔骨一般。 他后知后觉地这才捂住了心口。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动,迟墨回过身,“卿儿?” 南久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天,才低下头去,声音被垂着的压得有些低,“娘亲,卿儿难受……” 听到他这么说,迟墨不由将眉蹙起,“哪里难受?” 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鹿吴山时,他掩着唇不断咳着血的画面。 莫非是身上的病症还没好? 她正想握起他的手来诊下脉,却不料被他反握住了手腕,整个人就从身侧欺身抱了上来,将她抱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一层蚕茧。 即刻,他就笑了起来,笑容灿烂,“现在不难受了诶——” 迟墨只好用手肘将他撞开,“胡闹。”以为这又是南久卿的撒娇,“好好走路。” 南久卿顺着她撞过来的手臂挎住了她的臂弯,将整个人都靠上了她的肩头,像只大型犬一般的趴在她的肩口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迟墨腾出另一只手掐住了他四处乱蹭的脸,“好好走路。” 她这么说着,拂开了他的手。在他整个人都失落下去的时候又伸出了手,握住了他垂在自己手边的手掌,将他的手指捏在手心里。 承德:……这对师兄妹,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 >>> 太后的寝宫层层重重,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穿过漆红的回廊和一座圆形花园这才如拨云见月目睹黄琉璃瓦镶绿剪边的永明宫。 宫门口亭亭的站着两个素衣的宫女,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盈盈顾盼间,便是流转了一胜风情。 没等迟墨赞叹一声宫里姑娘的长的总体水准就是高,她们两个便已袅袅拜倒在阶上,“奴婢见过大总管。”说时并没有将迟墨和南久卿的名字带上。 承德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喜怒难辨,拂着飞檐闪烁的暗芒的脸上此时静茫茫的,宛如波澜不起的湖面,探不清他的思绪究竟有多深,“皇太妃身边的宫女,怎的到了永明宫来。” 先皇云逸楼生前仅有的两个女人——当朝太后舒景岚,当今圣上的嫡母,同时亦是贤王云久辞的生母。 封箬韵,敬王云邵京的生母,先皇死后封皇太妃之位。 云锦黎的后宫空空如也,只容着这两尊大佛,一时间这两位执掌后宫的太后与太妃之间自是暗潮涌动,明争暗斗令人讳莫如深。 舒景岚因后位,加上嫡子继承了皇位,一朝就被封为了皇太后,在新皇不曾立后时暂执后宫凤印。 封箬韵从入宫起就喜欢事事与她争执。前脚舒景岚封了皇太后,后脚她就自称西太后,与舒景岚分执后宫三十六院七十二宫,临军对垒,气焰嚣张。 迟墨对这宫中的局势尚不太明了,只是隐约察觉到了皇太后和皇太妃之间关系并不稳当。 其中,小皇帝又是和太后一垒。那位传闻中与小皇帝不合的敬王则是和皇太后一垒。 其实——敬王敬王。小皇帝封给敬王的称号已经表达了一切。 他希望他能够收敛,真正做到所谓的敬王。 穿着一水蓝色宫装的宫女伏倒在地,语气柔婉,含着几分委屈,“是皇太妃听闻了陛下从宫外找来了一个大夫要给皇太后诊脉,皇太妃唯恐太后娘娘被人冲撞,日日忧心不安,夙夜难寐。奴婢二人自幼入宫,乘太妃的照顾这才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如今见太妃愁眉不展,我二人才萌生了投桃报李之心,只想着来看一眼好抚却太妃,这才——” 她没把话说下去,只是戚戚然的抬起头来看了承德一眼。 一眼的水光,欲语还休。 “大总管若是要责罚,还请只责罚我二人,莫要让太妃太过忧心了。”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迟墨只有一个反应:她……这是在抛媚眼吗?可是承德不是个太监吗? 承德倒是面无表情,波澜无惊,仿佛已经是习惯了这样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从你的意愿好了。”他摆了摆手。 立刻有手持刀戟的护卫上前扣住她们的肩膀,将她们拖了下去。 容貌若是美到了极致,也能成为鸩血锐匕。 这两个宫女估计向来是依靠自己的美貌无往不利,如今被承德堂而皇之的拒绝竟有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硬是被拖出了十多米这才撕心裂肺地叫喊出来,“我们可是皇太妃的人——!我们可是皇太妃身边的二等宫女——!” 迟墨早在护卫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果断地转过身捂住了南久卿的眼睛。 南久卿懵懵懂懂地靠在她怀里,歪了歪头,脸上的表情一知半解的。 而在那两个宫女被拖拽着押出了若干米远后,她又松开手,将南久卿自己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手掌一抬,就合住了他的耳朵,将那声声起伏的几道咒骂隔在了耳边。 南久卿孩子心性。若是迟墨用手封住他的视线,他倒也还能忍着不看。可轮到了自己后,他却是将并拢的指尖微微分开,露出能令目光穿透的罅隙,往外看了看那两个被拖走的宫女。 他看了一眼,然后就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回身就把她给抱在了怀里。 “娘亲,她长得好吓人。”南久卿鼓了鼓腮帮子。 迟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让你蒙住自己眼睛的。” 南久卿之后什么话都不说,专注于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窝处。 承德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都不想为那两个宫女求情便不由得一笑。 宫中的为人处世之道莫过于置身事外四个大字。 若是他们一意孤行,执意为那两个宫女讨饶,反而是将他们自己陷入不义之地。 毕竟,他们前几日才到宫中,迟墨又是方才才说要来永明宫看看太后,那么皇太妃究竟是从何地方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再者,无论是在小皇帝眼中亦或是在皇太妃的眼中,她和南久卿估计现在都和小皇帝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是有病了才会在这时候给皇太妃的宫女求情,两边不讨好。 迟墨想的自然在后宫倾轧中依旧能混的如鱼得水的承德也懂。 他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小姑娘当真是如冰雪一般通透,难怪长风对她如此在心。 “迟姑娘,南公子。” 他比了个手势,“这边走。” 正对他的方向的,则是一扇朱红的大门。 推开漆红的楠木门,淡淡的云烟带着香料的味道就扑面而来,从脸颊和眉眼处流逸四散开去。 迟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似云非雾的烟气从大殿中央的莲花檀木炉中缓缓升起,萦锁在眼前。 第56章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香喷金猊,帘上银钩,勾着帷幔,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 席地铺白玉,凿地为莲,镂空又琐碎的纹路充实盈满。 寝榻六尺,设玉枕,铺冰簟,叠罗衾,卧美人。 远远望去,一身素白单衣的女子侧卧在榻上,一手支脸。 风起绡动,将她的面容隐在半起半落迤逦不休的纱幔间。 头簪玉兰花的宫女候在一旁,楚腰浅沉,姿态旖旎地将小指翘成兰花的模样,捻着一根竹签,拨弄着炉中徐徐燃尽的烟气。 迟墨不由眉间一蹙,松开握着南久卿的手,径自走向窗口,推开面露诧异想要阻拦她的宫女,就伸手—— “啪”得一声,她推开了窗。 殿中的所有人,包括卧在榻上的皇太后——此时都睁开了眼,看着迟墨推开了窗子,又将莲花檀木炉中的烟火熄去。 “以后永明宫若无特例,不得燃灭香料。” 她背过身,对着软榻上半眸子,显得有些似梦似睡的太后行了一礼。 “民女迟墨,奉陛下旨意为太后娘娘诊脉。太后千岁,千千岁。” 皇太后是一个生的极为美丽的女子。 若说女子可以自己的容貌作为利器。 那么先前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两个女子可在那眼波流转间用那轻轻一笑杀百人,而眼前的女子却有令成千上万人前仆后继、却依旧义无反顾的被时间所赋予的风情。 “你叫迟墨?” 太后半睁着眼睛。她的眼型并不锋利也不妩媚,但是圆圆的,只在眼尾处往上轻轻勾了勾,是杏眼。 此时,那双杏眸在将她的名字收入耳中时缓缓地睁开了。 与闭着眼睛时那眉头紧锁的愁容截然不同,虽然她此时的姿态依旧怯不胜风,通体却含着几分逼人的气势。 那是在权势和后宫倾轧中浸淫数年才有的感觉。 她向着迟墨伸出了手。柔软的手掌,指甲上只有一枚红色的玳瑁指甲寇,“乖孩子,到哀家这里来。” 舒景岚虽然自称着哀家,口中眉眼间却没有分毫的作态。 她笑着看向迟墨,不胜青春的面容上却端有另一番美丽。 迟墨伸出手,让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腕上,而后走到她身边,“回太后的话。” 她俯下|身,如霜雪般素淡的眸子扫过舒景岚发间的几样奢华极致的珊瑚簪子。一共四枚簪子,包括了耳边的一只点翠,这些看起来像是一副头面,却与舒景岚忧郁柔弱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 迟墨敛了敛眸子,另一手探上她的手腕,回道:“民女确实叫迟墨。” 舒景岚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致,“哪个迟?” 迟墨于是告诉她:“迟迟不归的迟。” “那又是哪个墨?” 迟墨看了她一眼。 舒景岚的脉象并不像垂死之人一样奄奄一息,寻不到脉搏的跳动。她的脉象虽然涩微动结,但却并无回光返照之意…… 迟墨细细的想着,将手抽回,眼睫轻轻垂下。 她伏低身,唇覆在舒景岚的耳边,开口道:“唐淮墨的——墨。” 她的声音并不大,落在舒景岚的耳中却如惊雷震地,每一个字眼都是甜涩的痛楚。 舒景岚搭在迟墨手腕上的手下意识地就拂过了她皓白的手腕,垂在了床榻间。 她的表情经历过惶惑不安、不敢置信和忐忑之后终归于苍白的病色。 “是你师父让你来找我的?”她笑了起来。 比起现在,刚才的笑容简直就像是几文钱的地摊货。 而知道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江湖女子的师父,于即便是稍微有些钱财或是势力的人都是极为简单的事。 迟墨丝毫不怀疑在进宫前,她的祖宗八代就都被查得一清二楚了。 但是迟墨却说,“太后娘娘多虑了。” 她退下身,微微弯下的腰身在退开五步后又直了起来,“师父每逢此月都会出谷会见好友,想必尚且还不知道太后娘娘的病情。” 舒景岚眼神瞬间暗了,只提得起兴趣应了一声,“哦。” 倒是措不及防被她点到名的乔装成小太监的穆梵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其他的举动,应该只是无意中提起自己便就松了口气。 要知道毫无名由入宫可是会被诛罪的——尤其他还乔装打扮成了太监混在后宫。到时候被捉了,说他什么都没别人也不会相信。 只是话锋一转,迟墨抿了抿唇,“民女已诊出了您的病症。” “哦——那你倒说说哀家是什么毛病?” 舒景岚看了她一眼,那苍白羸弱的唇上似乎抿出了一个单薄的笑意。 一个人如果真的美,那么她的何种形体便都是美得。比如横卧在床上病色愁容的太后,又比如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就自成一色风华的迟墨。 “民女不敢说病症,只敢开药方。” 这话说的倒是新鲜。 自古以后有哪个大夫是不告诉病人患了何病,就直接开药方的,就不怕病人心不服口不服的吗? 这些,就是连一边候着的宫女都在暗笑。 太后也在笑。 只有穆梵、迟墨和南久卿没有笑。 迟墨和南久卿不笑是理所当然的。 穆梵不笑——却无人可知。 但之后,笑声渐熄,却是迟墨开始笑了。 又轻又沉的笑。 宫女的笑能夺百命,太后的笑能使人前仆后继而义无反顾——然而,她的笑,却可令百万城池为此倾覆。 日月颠悬,山河倒流——只要她轻轻一笑,就能有人为她拱手奉上。 穆梵不得不承认,这个一身冷渣子,谁靠近都能被冻的一身寒气的小姑娘,她的笑,可以比真理更加能令人铭刻于心,也可以比真理更加的令人觉得有意义。 接着,便是她笑着开口念出了药方:“一钱当归,一钱红豆。三钱莲子,三钱薄荷。煎之一日三饮,娘娘便能痊愈了。” 舒景岚在她说完药方后就捏紧了手指。 舒家书香门第,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冒言,但是身为曾也母仪天下风华一朝的皇太后而言,怎么也不可能是胸无点墨只有容貌可看的肤浅女子。 她看向迟墨。 迟墨的表情淡淡的,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开出的药方有什么差错。 舒景岚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问道:“可是他教你这么说的?” 这一个他指的是谁,舒景岚自己知道,迟墨知道,穆梵也知道。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反过来,美人亦是。 难怪小皇帝提及师父时,语焉不详。 这么一场宫廷秘辛,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这皇太后分明是对唐淮墨有着为外人所不足道也的情谊,故而装病广告天下,逼得师父现身与她再见一面。 只是没想到,师父没来,反而是来了她与南久卿——想必这也正中小皇帝的下怀。只是难为了他们骑虎难下了。 迟墨摇摇头,“并非。” 唐淮墨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事实上,迟墨觉得他是故意避开有关舒景岚的一切听闻。 只听得这两个字,舒景岚就像松散了浑身的力道一般,任由自己向后靠去,枕在身后铺着的罗衾玉枕上。 迟墨向她告退,又说:“民女明日依然会来。” 这句话由舒景岚听来已是有些咄咄逼人了,她气急而笑,“还来做什么。” “陛下有言,命民女侍在太后身边,直到太后娘娘病愈为止。” 其实小皇帝并没有这么说。 但现在已经不是小皇帝有没有这么说的问题了。她的师父都已经被牵扯进去了,若不做些什么岂非是让师父陷入危险之中——毕竟这位太后可是连为了见他都使出了装病这种法子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摆平太医院的那一群御医,让他们束手无策只说毫无办法的。 迟墨沉了沉眸子,退回南久卿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行礼道:“民女告退。” 方才一直都装着背景的南久卿也后知后觉地跟着她一起行礼,依样画葫芦。 穆梵也说:“奴婢送迟姑娘和南公子去御书房。” 说出这样的话,太后也就没办法再把他们两个扣下来了,只能摆摆手,让他们出去。 而在御书房的时候小皇帝一本正经的板起脸,问起了太后的情况。 迟墨心下叹了口气,低着头一言不发。 云锦黎那张仿佛未张开的脸上露出了与天真相对的忧虑的表情,“莫非是母后她——” 迟墨知道他接下去想说的是什么。 她摇头。 “既然不是母后病入膏肓,那么迟姑娘为何一脸凝重。” 迟墨抬头看他,“陛下真的想知道?” “自然。” 试问天下有哪个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如何了。 “那请陛下屏退左右。” 闻言,云锦黎看了她一眼。 然而迟墨却是泠泠地站在那里,眼神不躲不闪,不避分毫。 于是云锦黎只好屏退了左右。 穆梵和南久卿都退下了。 接着,便听迟墨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无药可医。” “这开的是哪里来的方子。” “自然是医太后的方子。” “我又是什么病。” “相思病。” 她慢悠悠的又跟了一句,“无药可医。” 第57章 “啪”的一声,云锦黎将手狠狠地趴在桌子上,就是上头搁着的砚台也是被他出奇大的力道打得一震,墨汁顺着重力的方向溅在了桌子上,在摊开的奏折上蜿蜒开来。 云锦黎的表情不是一般的难看,那张绷起来的娃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唇角下压着,仿佛是在极力按捺着滔天怒火。 迟墨跟着若无其事地跪下了。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两个组合。 怒不可遏的皇帝和——有恃无恐的大夫。 尤其是这皇帝一脸稚嫩长相,这大夫貌美如花。这可就更奇怪,也更有趣了。 当然,迟墨也并非是真的有恃无恐。 她开口,将给太后念的方子又念给小皇帝听了一遍。 听她念完之后,小皇帝的表情沉了下来,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不生气。 他站在案牍之后,低下头向伏跪在地上的迟墨看去,问道:“这开的是哪里来的方子。” “回陛下,是医治太后的方子。” “那——” 他的声音有些晦涩,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尾音放得很轻,“太后是何病。” 迟墨告诉他:“相思病。”语气无波。 小皇帝脸色骤变,她慢悠悠地又跟了一句,“无药可医。” “大胆——!”小皇帝当即呵道。 这种宫廷秘辛,她怎可如此随意出口。 小皇帝又惊又怒。 迟墨止声,只是片刻,她却又道:“陛下,相思成疾,当真无药可医。” 她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与无动于衷,仿佛整个山河倾倒在她眼前都不会换回她的一个或诧异或惋惜的眼神。 她就静静地跪在案台下,脊背笔挺,因为低头的姿势她的眼睑也顺从地遮住了深色的眸子。从他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以及眼窝下被覆盖的婆娑阴影,就连那不近人情的神情也因此而变得柔和,下颌线看起来纤弱得就像一朵花的纹路。 小皇帝突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是个女人。 这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他像是猛然发现这一点似的,眉头微蹙。 这倒不是说迟墨平时就表现的不像个女人。 只是身为皇帝,总是要有某种特性。 比如贪恋美色,却不贪恋美人。 又比如,爱江山永远要胜过爱美人。 其实这两者的本意是一样的。 身为一个帝王,他可以多情却不可以专情,他可无情却不可寡情。 已经有人吃过这个苦头了。 比如他的父皇。 又比如他。 想起自家父皇甩袖愤然离宫时的模样,云锦黎心下就忍不住一阵苦笑。 转念之间他想了许多,最后能对迟墨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 “莫要说出去。” 迟墨仍然垂着眼,不动声色,“民女自然不是多嘴的人。” 小皇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来吧。”话语中已然没了怒意。 迟墨顺从地起身。 他顺势坐下拂开了桌上被墨水打湿的奏折,放在了一旁,喊了一声,“承德。” 戴着承德面容的穆梵推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南久卿。 迟墨见到他的小动作,不由抿着唇将脸上的弧度往下弯了弯。 南久卿见了,眼睛一亮,站在穆梵的身后正想抬手对着她挥两下,却突然想到了她先前所告诫的,蹙了蹙眉,撇着嘴又将刚想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小幅度的动了动,然后借着穆梵的身形拼命地冲着她摇手傻笑。 只是他却忽略了自己和穆梵的身高差。 穆梵本身虽高,但他此时扮演的却是一个唇红齿白、形态芊质如若少女的小太监。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察觉出来他是特地用了缩骨功降身量缩成了比一般女子稍显高挑的身材。而南久卿却是凛凛飒飒的身形与风姿,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鹤立鸡群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即便是在他现在脑子被撞坏的情况下。 因此他这么一个本就瞩目的人站在还不及自己高的穆梵身后使劲冲着迟墨摆手这一动作在殿上的几个人都看到了。 小皇帝看到了毋庸置疑。 穆梵也看到了。 他内力深厚,身后响动自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却是迟墨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傻呆呆的南久卿——她竟然笑了。 转瞬即逝的笑容,甚至连唇角也只是往下微微地弯了弯,丝毫不及永明宫中那一笑的盛气与咄咄逼人。 然而穆梵却觉得,她现在的笑容远比之前那一次要好看的太多。 毕竟,她之前是对着所有人笑,而现在,她却只对着他一个人笑。 将一份笑意对等划给所有人和仅让一个人独占,这样的分量是不公平的—— 哪怕她之前笑的多浓烈。 哪怕她现在笑的多清浅。 小皇帝正从南久卿的身上收回眼神,却突然看到了迟墨抿着唇微微一笑的瞬间,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一哽,眉间沉了下来。 “承德——” 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给朕磨墨!” “诺。” 穆梵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小皇帝的手侧,替他整理桌案上的一片狼藉。 见没有自己的事了,迟墨也不再待下去,告了声退就和南久卿一起出去了。 穆梵脱不开身,就叫其他的人带着他们回去了。 一走出殿门,南久卿就弯着眸子将整个人都靠了上来,“娘亲!” 他像只讨宠似的小狗攀附在她的肩头,眉眼间一派天真无邪,“娘亲我今天都很乖!” “是。” 迟墨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很乖。”她摸了摸他的头。 南久卿显然是很享受被她摸头的感觉,将头歪到了一边笑的灿烂。 等她轻轻地摸了两下,帮他把眼前的额发理顺后抽回手,他却又将头靠了过来,“娘亲,还要。” 这明显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宠物了。 迟墨无奈,只好又将手放回了他的头上。 南久卿蹭着她的手,身后似乎有隐形的尾巴快速的摇着。 接下去,迟墨没在殿门口继续停留。 迟墨很懂得把握一个生存的度。 她松开手,握起南久卿的手,慢慢地踱在引路人的身后,片刻之后就回到了长信宫。 这是他们暂居的地方,位置不算偏,周围围了一圈的桃花和竹林,偶尔会有几株不合时宜盛开的山茶和荼蘼,将这华美安静的殿落掩映在其中,若是没人带路的话却容易在这迷失方向。 ——这话说得,好像皇宫的其他地方没人带就不会迷路了一样。 跟三千世界小缩影一样的皇宫,怎么走都是一个谜局,横竖都是一盘死棋,闯不出去,撞不进来,被士兵重重的保卫在正中间,也不知道这宫里的人都是怎么挨住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有重复折磨的日子。 迟墨叹了口气。 南久卿枕在她的膝头。 她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他的长发。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小皇帝没准他们写信回神医谷,在这宫里她也无能为力,便也只能听之任之。 橙黄的阳光之下,连雾蒙蒙的空气和光霭都带着几分微醺的困意。 南久卿靠在迟墨的膝头,头往下一点一点地。 幸亏她低下头看了他一眼,及时将他快要砸到地上的头托了起来,不然这一下准能把他砸个结实。 只是这么来了一下,南久卿的睡意也散去了一大半。 他用手揉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很轻的声音:“娘亲,怎么了?” 迟墨失笑:“你都快把自己砸了,还问我怎么了。” “咦——”他小小的讶异了一声。 迟墨以为他是吓醒了,却不想他一个猛扎,又直接扑进了她的怀里。 “又做什么?”她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却换来他在她怀里一通乱蹭。 “一定是娘亲接住卿儿了!” 他亮着眼睛从她怀里探出头,甜话不要钱似的通通扔向了迟墨。 “卿儿最喜欢娘亲了!” 迟墨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她慢慢地笑着,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慢与狂妄都拜倒臣服。 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甚至倒流。 比黑夜明亮的是白昼。 而比白昼更加绮丽丰盛的——那是她的笑容。它能触开天地,也能触开他繁复的心跳。 那种感觉,又来了。 南久卿抚上自己的心口。 快要窒息的错觉,却令他忍不住微笑。 “娘亲。” 他开口,眼眸中更深的情绪随着无可抑制的笑意逐浪而去。 “我喜欢娘亲,我想要和娘亲一辈子在一起——娘亲呢?” 迟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他一笑,“我也是。” 【您已达成南久卿单人he结局“忘归人”,结局cg已收录完成,您可以在“回想”界面观赏。】 【您已达成可攻略角色非死亡he结局,本周目计入完成周目数。可攻略角色南久卿好感度清零,予以特殊奖励。】 【请选择“读档”或“重开游戏”。】 第58章 【58】 就在系统音提示她的首个he结局打出来的时候,她被强制下线了。 侧过头一看才发现是智能管家规定的游戏时间已经过了。 其实已经过了未成年与成年界限的人可以不用继续接受智能管家划定的时间规划。 这就和平常拿来作为推辞的——你还小,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这句话的原理如出一辙。 毕竟长大了,总会比小时候要多一些常识和自控力。 这当然是一般言之,个别特例除外。 只是迟墨依旧用着智能管理的时间规划。 有时候她也会因为某些不必要的原因而使得时间颠倒,因此有人帮自己规划时间还是挺必要的。 仓外有声音传过来,模模糊糊的,像是阮铃的。 她打开了游戏仓,看到的就是背着她叉腰站着不停大声说着什么的阮铃,以及坐在椅子上,手捧一本书不动声色的俊秀青年。 阮铃虽然在外对人是一副高冷御姐的模样,对内却是一个火爆脾气。 她不停地说着什么,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得很。而坐在她面前的青年却仿佛置若罔闻,一心一意地只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在手上捧着的书本中。 他的眉间眼底都仿佛沉着雪,整个人就像是睡在冰雪中的一朵迤逦的莲花,皑皑白雪难覆他沉如秋水的面容。 然而,在听到响动时,他抬起头,然后笑了起来。 那是万重白雪都无法覆灭的笑容,浓烈的宛如一场日出,却只为她一人。 阮铃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愣,然后就回过了头。 能让迟裕锦那死面瘫露出这表情的除了她家宝儿也就再无其他人了。 正是她转过头的瞬间,迟裕锦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向着迟墨走去。 “玩得怎么样?” 站在游戏仓面前,他屈下膝盖,将手递了过去。 游戏仓是躺式的。 迟墨将手搭在了迟裕锦的掌心,眼睛对上了他无可抑制的柔软下来的目光,微微一笑,“感觉还可以。” 至少比最开始那死来死去的要好。 迟裕锦微一用力,就将她拉了起来。 “智能管家告诉我你在游戏仓里呆了三天。” 这就是开始秋后算账了。 虽然迟裕锦并不限制自家妹妹的游戏权,但是—— “没有下次。” 他说。 “没有下次。” 迟墨乖乖地垂下眼睛,让自家哥哥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机能。 所以说,智能管家会把消息按时发送到监护人手上这一点还是挺令人烦恼的。 倒是一边的阮铃炸了锅:“喂喂,迟裕锦你搞错没——玩个游戏而已!” 这可只是脑电波全息游戏。 “再说了,新时代玩游戏超过四天的大而有之啊。” 阮铃不住地抱怨着,“这又不是全息模拟的竞技类游戏。”那才是真正的参与其中耗费人体机能呢。脑内全息就算连续玩一年也顶多只觉得困乏疲惫罢了。 “阿铃。”迟墨止住了还想说什么的她,“我饿了。” 真不知道阮铃和哥哥上辈子是什么仇什么怨,偏生这辈子碰了面就闹得鸡犬不宁。 当然,大多数都是阮铃不住的说着,哥哥却依旧云淡风轻,将她所有的话都驱逐出境。 听到迟墨的话,阮铃愣愣地点了点头,“哦,饿、饿了……”但随即,她又忍不住兴奋了起来,“宝儿饿了啊!我去给宝儿做饭!” 吃了她做的饭以后,她家宝儿就会知道她有多好啦。 阮铃想得倒是好,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她所想的不断地变换着。 迟墨和迟裕锦不约而同地睨了她一眼,而后相互对视着禁不住弯了弯唇。 “哥哥,我饿了。” 见阮大小姐还深陷在自己的美梦中无可自拔,迟墨便对着自家哥哥如是道。 迟裕锦点了点头,“嗯。”便握起了她的手,“走吧,我正好做了晚饭。” 她四天前被阮铃推进游戏是晚上,现在出了游戏还是晚上。 正好四天整。 餐桌上放着烤好的面包和两面煎的金黄的荷包蛋。 迟裕锦松开了握着迟墨的手,从身后的机械管家手上拿过一杯温腾腾的牛奶放在了她的手边。 他问她:“要涂什么酱?” 草莓。芒果。花生。苹果…… 桌子上放着很多种果酱。 迟墨却想到了唐淮墨做给她吃的那一桌子的菜。 突然地,她抬起头,问道:“哥哥,你会做翡翠虾饺吗?” 翡翠虾饺是什么—— 迟裕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只说:“我去学。” 没有什么能让他对自己最心爱的妹妹说不的要求。 迟墨又道:“还有凤穿金衣、胭脂凉糕、云河段霄……” 她板着手指一个一个地说过去,迟裕锦都只点点头:“我去学。”——这么说着。 迟墨于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迟裕锦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片面包,涂上了草莓味的果酱,然后递了过去,“先吃这个。” “嗯。”迟墨接了过来。 阮铃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扔在了一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时这俩兄妹已经坐在餐桌边吃开了。 她没忍心说迟墨,只好在心里委委屈屈的叨念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就狠狠地白了迟裕锦一眼。 迟裕锦和以前一样,视若未见,将果酱均匀地涂在面包片上。 晚餐吃好后,迟墨便和迟裕锦回迟家了。 阮铃倒是想把迟墨留下来过夜,但是却被她婉拒了。 阮铃一通嘤嘤嘤后,就又把迟裕锦记恨上了——肯定是迟裕锦那混蛋不让我家宝儿留下来的! 迟墨是管不住阮铃的脑洞了,估计当作者的脑洞一般都比较大。 她握着迟裕锦的手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头顶和身边车辆川流不息,像他们一样走着的人并不多。 城市的温度调节阀将夜晚的温度持久地恒定在25c。 这是调查研究出来的最适合新人类的温度,不高不低,没有冷热感。 头顶模拟出来的夜光闪闪发亮,璀璨生辉。车辆间迟裕锦却握着迟墨的手慢慢地走着。 迟墨和迟裕锦两个人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但是这样的安静的氛围于他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哥哥。” 迟墨开口说起了自己在游戏里见到的几个前所未见的药方。 “这几个药方,你觉得会是真的吗?” 之前还从未见过恋爱游戏里会有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这些药方子是真是假。 当然,估计游戏开发组也从未有人见过不去攻略角色而专门去研究医术的玩家。 迟墨腹诽着游戏方,但若是游戏方知道了,大概会更想吐槽迟墨吧。 迟裕锦仔细地想了想。 “有可能。” 这是他最终得出来的结果。 “其中有一味药方我曾经在爷爷的手账上见过。” 也不一定游戏里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也一定有章可循。 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是有原型的,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 但如果这游戏的方子是真的话—— 这下就连迟墨都想到了,“那他们的手上一定有大量医术的古本。” “很多的大家手上都有珍稀的古本。” 迟裕锦想道,“说不定是什么世家。” 接着,他笑了笑,“我想去问问看。” “那哥哥什么时候去?” 迟墨丝毫不怀疑以迟裕锦对医术的痴迷会放弃这一次机会。 只是迟裕锦却说,“过几天吧。” 他握紧了掌中迟墨的手,“我刚回来,多陪你几天再过去。” 于他而言,什么都比不上自家妹妹来得重要。 也无怪乎小时候的迟父会说,阿锦这死小子,长大以后要么单身娶不到老婆,要么就和宝儿这样过一辈子。 迟裕锦真心觉得能这样和迟墨过一辈子也不错。 他的发小笑着打趣他说,如果老妈和妹妹同时掉进水了,他会先救哪一个。 他回答说,妹妹。义无反顾的。 毕竟妈妈爸爸会救。 发小斜着眼看他,说,那你妹妹你爸爸也会救啊。 但是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呢? …… 突然地,他开口问道:“宝儿。” “嗯?” “如果我和爸爸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哥哥啊。”没有半分犹豫的。 他的眼神中忍不住就含了些笑意,“为什么呢?” “因为妈妈会救爸爸嘛。” 和他当初如出一辙的回答。 ——因为妈妈会救爸爸。 这就犹如爷爷和奶奶,爸爸和妈妈。 如果爷爷掉进水里,奶奶一定会救他。 反之亦然。 因为奶奶是爷爷的。 妈妈是爸爸的。 而她——是他的。 第59章 【59】 到家的时候机械管家已经把房间里的灯亮起来了。 迟墨直接往迟裕锦的床上滚去。 等迟裕锦端着热水到房间是,她已经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了。 “哥哥。” 迟墨将被子裹在身上,缠得自己像是一只茧似的从当中挣扎着勉强探出一点眼神。 “嗯。”迟裕锦应了一声,顺手帮她将身上的被子剥去。 得到了解放的迟墨索性放弃了被子,整个扑到了他怀里。 随她扑了过来,他理了理她松松散散遮住了前额的长发,然后将温水送进了她的手中,“喝完水去睡觉。” 迟墨喝完了水,却不打算睡觉。 “哥哥念故事。” 她拿起床头放着的书。 童话书。 之后她又伸手拽住他的衣角把他拉扯到了床边。 迟裕锦顺从地被她拉了过来坐在床边,没有任何异议地翻了翻手上的书。 “想听什么?”他问。 迟墨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裹着被子整个人都蜷在他身边,“什么都好。” 于是迟裕锦直接从第一页开始给她念起。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偏偏泛着清冷,像是破开的冰雪。 迟墨在他的声音下显得有些昏昏欲睡。 迟裕锦将手上的书本合起来放在了床头柜上,手掌托起她的侧脸,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打横抱起。 她靠在他的胸前,眼睫一颤一颤的,像是沉沉睡去,又像是随时都能醒来。 迟裕锦将她放下,熄了壁灯,走到客厅继续写他的资料。 >>> 一觉睡醒之后迟裕锦带着迟墨去逛了逛博物馆。 上次参观时看到的那架琴依旧放在a展厅。 隔着透明的光化激光玻璃,迟墨伸手点了点展示牌上的按钮,瞬间身边被投以立体的全息投影,一道温润的女声细细地讲解着有关长琴的历史。 不期然地,她想起了某个抱着琴一脸孩子气的少年,略略摇头失笑。 迟裕锦对她的动作有些不解。 迟墨问他说:“哥哥会弹这个吗?”她指的是眼前的古琴。 迟裕锦点头,又摇头,“会弹。”但也仅仅只是限于会弹的范围。 “什么时候也弹给我听吧。” “好。” 身边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情侣,听到了他们的全程对话后,有一个年级稍小一点的女孩子暗暗地锤了一把自己的男朋友,颇为埋怨地说道:“我要你有什么用啦,还不如去和我家哥哥结婚算了。” 无辜被牵连的男孩子颇有些委屈的揉了揉自己被打的手臂,“就算你想去,法律也不可能允许啊。”从古至今,血亲之人结合都是大不韪。 “再说了,你家哥哥对你也就那样吧。”那边那对怎么看都是别人家的哥哥和别人家的妹妹,自家女朋友和她家哥哥碰面了就是吵,能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喝杯茶就不错了,还想着手拉手一起逛博物馆呢。 简直做梦。 男孩子很认真地想劝小女朋友能认清现实,却不想自家女朋友却只是狠狠地甩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就走开了。 没办法,他只好又追上去,心想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而被视为横祸的迟墨和迟裕锦却是对视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们自然是听到了别人的谈论,但是他们无论是谁都对这样的言语毫不在意。 如果说是迟裕锦的发小在这儿,估计又能大肆吐槽一番。 “你当然毫不在意嘛。” 他大概会这样说,“你就巴不得天下男人都死光,只有你陪在你妹妹身边嘛。” 小时候就能为了自家妹妹和五六个人比自己大一倍的人打起来,现在估计更能升级到哪种地步了。 发小同学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年少轻狂的时候,出于某种特中二的念头曾故意靠近过迟墨,然后被迟裕锦逮个正着,然后痛揍了一番而一直怀恨于心。本来那货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妹控啊。 他不止一次真挚地想道:就连狂犬病和hiv都能医治了,什么时候把迟裕锦那家伙也拉去医治一下。虽然痊愈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起码胜过让他继续祸害别人啊。 当然这话他没和别人说过,毕竟孰轻孰重他还是懂得的。 也不晓得那个时候谁说漏了嘴,把他送给迟墨一盆玉瑾兰的消息说出去了,第二天他就被揍了——他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别人的那张破嘴了! 迟墨和迟裕锦把博物馆里里外外的都逛了一遍。 除了医书外,这大概算是他们少有的几个爱好之一,看上去就跟老年人一样。 阮铃包括发小同学都吐槽过,但是喜欢怎么做,他们还是怎么做。我行我素。 于是接下去的几天迟裕锦带着迟墨把几个之前没逛完的博物馆都逛了一遍。 中|央级别的博物馆里面陈设的物什全然没有重样的。 有没有赝品另当别论。 等把几天假期挥耗的差不多后,迟裕锦就带着迟墨回家了。 智能管家提示有一样东西被寄送到了家里。 是阮铃送来的游戏仓。 她说,这游戏本来就是给迟墨买的,现在迟墨走了,就干脆直接把游戏仓送过来了。 也亏得她有钱,才能不把这么一个几百多万的游戏仓放在眼里。 迟裕锦对游戏仓视而不见。 就如迟墨曾经所想的,如果她喜欢,那么哥哥就从来都不会拒绝。 比喜欢一个人更深一步的——那么就是单方面的偏宠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只要是她的,就什么都好。 哪怕是她给予的伤害,那也甘之如饴,能令人喜悦。 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发小同学说迟裕锦病症晚期,也是不无道理的事情。 迟裕锦慢条斯理地拣起放在游戏仓上的使用说明,上面有开发商的名字,他用随身管家查了一下这个团体,知道这个团体的负责人名字叫做墨流烟。 “墨流烟……” 迟墨顿了顿。 她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得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迟裕锦点点头,“她是你的学姐。” 迟墨于是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迟裕锦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些资料,又给谁发了几个短讯,然后这才又对迟墨说自己什么时候走,去哪里。 迟裕锦走了之后,迟墨就进了游戏。 游戏仓里的上次放着的营养液还绰绰有余。 游戏重新读档,等她再度睁眼的时候,膝上卧着的南久卿已经悄无声息的睡着了。 她望了望四周,回忆起自己在打出的he结局正好将存档点卡在这里,便就松下了心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南久卿枕落在她膝头的长发。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南久卿悠悠转醒,从她膝头撑起,深色的眸子还带着些困顿的茫然。 迟墨忍不住一笑,捏了捏他的脸:“可是睡够了?” 她这么问着,看到他的眸子飞快的瞪圆,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但随即又很快地沉了下来。 南久卿像是突然地不认识迟墨了一般,睁眼定定的看着她。就在迟墨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半晌,才从他口中慢慢地传来一句,“娘亲,卿儿还想睡——” 这句的语速比他平时说的要慢上许多,语音也显然是要低上几度。 迟墨真以为他是困了,便道:“那我们回房间睡吧?好吗?”俨然是一副和小孩子商量的口吻。 南久卿又是看了她许久,这才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迟墨伸手去牵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对着他轻轻地笑了笑,“走吧。” 南久卿垂着头,像是困到了极致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应答。 迟墨一直未曾注意到,就在她去握他手的瞬间,南久卿有一瞬间的闪躲—— 只是他的指间轻颤了两下,最终仍是未曾避开,而是紧紧地捏在了一起,任由迟墨握住。 他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睫羽化成了一道温柔的弧线,将所有晦涩的思绪都掩在眼睫之后。 因大病初愈而苍白着的唇瓣轻动了两下。 “娘亲……嘛。” 近乎无声的呢喃溶入拂动摇晃的清风中。 ——“哗。” 一声轻响。 唐淮墨怔怔地看着自己被书页割破的手指,目光无神。直到七溯递上手帕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割伤了手。 他顺了顺神,接过帕子拭了拭指尖涌出的鲜血,轻声问道:“可有找到宝儿和卿儿?” “……” 见他不答,唐淮墨不由移过了眼神,“还是没找到吗?” 七溯不知道怎么说,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开口道:“谷主,皇城八百里加急,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唐淮墨便将眸子阖上了,“莫要与我说些无关的事。” 第60章 【60】 唐淮墨阖着眸子,神情清冷,无人可触。 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像是开在冰中的一朵花,浑身上下都浸着冰冷。高高在上,而又不可侵犯。衣角袖口都绣满了近乎沉默的傲慢。 七溯知道他不想听。 是了,关于那位的消息谷主一向来都是不想听的。 他忍不住苦笑。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不提起远在宫中的高高在上的那位。 “谷主,皇城八百里加急,说太后病重。” 在听到太后二字时,唐淮墨下意识地就将眉蹙起,然而再听到下一句时他却是直接睁开眼拂开了衣袖,起身就向着门口走去。 因为七溯说,“圣上寻得一位神医,能救太后于生死间。有说,那名神医——就是大小姐。” 看着自家谷主疾走的身影,本以为会被受罚的七溯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半晌,他才喃喃自语道:“到底……还是大小姐的名头好用。” 谷里的几个一直跟着谷主的谁不知道当初谷主因为太后的事情和先皇闹掰了,一怒之下辞官回乡,出皇城,建神医谷,十多年都不曾回过京城…… 到底还是大小姐最受疼。 七溯这么想着,起身也向着唐淮墨的方向而去。 如果是要进皇城入皇宫的话,东西可得好好打点一番。 另一边,迟墨自然不知道自家师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境况,正向着京城赶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一袭黑衣,手握折扇的笑得一脸风流的清俊男子。 穆梵刷的一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雪白的扇面上露出四个大字——“美人如花”。 迟墨冷冷地回视他,眼神清亮逼人。 穆梵觉得她的表情有趣至极,于是不由又提醒她了一句,“这位姑娘,我是个采花贼。” 他方才悄然入室后,用的就是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姑娘,我是个采花贼。” 然后又说,“现在,姑娘猜猜我准备做什么。” 采花贼能做什么——除了采花还能做什么? 这无论是穆梵,亦或是迟墨都知道。 只是……这位采花贼小哥,你能不别顶着【可攻略角色·唐淮墨暗卫穆梵】的名头来采花吗? 穆梵自然不知迟墨手上的地图早就把他的身份泄露的一清二楚了。 他手一翻,手上象牙骨的折扇就将另一面转开了。 ——“风流快活。” 他先说自己是个采花贼,又问她准备做什么,现在转开了这一面扇面……即便知道他是自家师父的暗卫,迟墨也不由暗暗抽了抽嘴角将脸别开了。 看见她的小动作,穆梵眼中忍不住含却了几分笑意。 他极快地将眼眸中的笑意敛下,状似格外真挚地劝慰道:“姑娘,良宵苦短,我们还是莫要浪费时间了。”说着,他就去扯身上的腰带,仿佛下一秒随时都会欺身而上一般。 迟墨于是又把脸正了回来。 她定定地看着穆梵抽去腰间配着圆润明玉的深色腰带,那种目不转睛的专注度让穆梵忍不住有些不安。 他又脱去了一件衣服,然后停下了手,“姑娘。” 他借以打趣的口吻来遮掩自己不敢再脱下去的事实,“你不脱吗?” 笑话,再脱就真的是怎么解释都说不清了。 要是让穆长风知道了,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穆梵也不想想,他半夜三更的翻窗进人家姑娘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言语暧昧出口调戏——这哪一件事说得清? 唯恐天下不乱也不是这么一个唯恐的做法。 迟墨看了看他,开口道:“你想喝水吗?” 穆梵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问题和他们刚才的对话有关吗? 见他不表达,迟墨又道:“我觉得你还是喝口水比较好。” 穆梵:……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迟墨对他一笑,“我还不想你现在就死。” 这样的笑容和之前他看到的无论哪一次笑容都不同。 明丽无比的笑容,在连灯火都未曾点起的昏暗的内室就像是一道迅疾的流虹,却带着几分狡黠。 穆梵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为自己把了把脉。 好歹是和唐淮墨二十多年的交情,把脉这种事他也是懂得。 只是懂虽懂…… 穆梵哭笑不得放下手。 谁又能告诉他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下的毒。 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的迟墨。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言不合就下毒的人啊,还下的这么无声无息的。 莫非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当初他见的时候还是一个圆不隆冬,走几步就摔成了颗球的小团子,转眼就长能耐了。 也不知道穆长风究竟是怎么教的。 迟墨收到了他的眼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你还不喝水?” “喝喝喝。” 穆梵点头,身影在夜色中一闪,就如闪烁明灭的一点火光一样瞬间就出现在了桌旁。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就喝了下去,“美人儿说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 迟墨于是淡淡地问道:“如果美人叫你去死呢。” 穆梵险些一口茶就喷出去。 他呛了几下,心道这小丫头还真能整事,这让他怎么回答,便转过了头,对着她一笑,口中莫不风流的说道:“自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美人儿让他死,他莫敢不从,只是这死却不能白死,需得讨要些好处。 至于什么好处——那就不必多说了。 采花贼还能要什么好处。 “嘴倒是挺能说的。” 穆梵笑了两声。迟墨的避而不谈让他找回了几分面子,让他不由扬了扬眉,有些得意忘形地对着迟墨调戏道:“美人儿,哥哥的嘴不止能说会道,别的也不错,要不要试试?” 迟墨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她才仿佛屈尊纡贵般的开了口:“如果你的嘴唇还能用的话。” 穆梵一顿,下意识地,他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唇,当即吓了一跳——他的嘴唇怎么肿了?! 这当真是肿的没有任何征兆。 穆梵在自己的嘴唇上狠狠地擦了两下也无济于事。 突然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捏起手中的杯子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有股很淡很淡的酸味,和茶叶的涩意混在一起传到鼻中倒是有些模糊不清。 穆梵伸出食指,指腹贴着杯壁蹭了一圈。 他舔了舔手指,有些甜,舌尖微麻。 “……桑兰。” 这玩意平时也就当个调味料,但是遇水碰到皮肤可是会红肿起来的。 穆梵突然地有些回过味来了,“你没有下毒。” 迟墨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我下毒了。” 奇怪的是,穆梵竟然从她那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了嘲笑的意味。 这不是当然的嘛,先前还信誓旦旦说着要采花的采花贼却被一个弱质芊芊的小姑娘把玩于鼓掌中,这怎么看都该是引人发笑的一幕。 穆梵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肿着的嘴唇,笑的有些无奈。 这小姑娘真会骗人。 他忍不住这样笑着。 明明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她却用似是而非的话让他以为自己中毒了,骗他喝下涂着桑兰的茶水。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却生不起气来。 虽然生不起气,但是总是要象征性的装一下的。 于是他道:“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果真是爱骗人。” 迟墨却回他:“正是因为漂亮,才需要骗人。” 正是因为容貌难遮,才更需要言语婉转。 “美人儿说的是。”穆梵一本正经地点头,“我就喜欢被漂亮的姑娘骗。” 这么说着,他扯动了肿着的唇角,嘶了一声,又立刻将笑容掩了下去。 迟墨不动声色地笑了。 师父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不着调的暗卫,也不晓得这么胡来是否会受到处罚。 她当然是不知穆梵的来历,只当他是唐淮墨知晓了他们的行踪,特地派来护卫他们安全的,一心只以为穆梵扮成采花贼自是有他不可说的缘由,却不成想,他就是好看乱子罢了。尤其是唐淮墨的乱子。 眼见着迟墨扯开被子整了整又要躺下继续睡,穆梵不由挑了挑眉:“美人这是已经迫不及待要与我共度良宵了吗?” 然而迟墨却只是将被子抖开,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穆梵死性不改,打开手中折扇用扇面掩住了自己红肿的嘴唇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笑嘻嘻地凑到了床沿,“月色正好,我们就不做些什么?” “月黑风高夜,倒是挺适合杀人埋尸的――” 第61章 【61】 月黑风高夜,既不适合杀人埋尸,也不适合红烛苦短。 “今天比较适合赏月。” 穆梵一本正经地把迟墨拉上了琉璃瓦铺成的屋顶。 宫里的屋顶多是这种材质的,远远看去被月色覆盖着的飞檐斗拱皆像是突然有了生气,在夜色的宣张下显得越发的栩栩如生。 只是这澄亮的琉璃瓦虽如火树银花一般,美丽得不可方物,同时却也有着另一种致命性。 那就是薄和滑。 这大片的琉璃瓦建着可不止是为了好看。 若是轻功不过关的人踩在这琉璃瓦上就算没有一脚踏破而摔下去也多少会发出几声声响。 就比如迟墨。 她不是轻功不过关。她是完全不懂轻功。前一脚才踩上檐口,下一秒就直接踩碎了瓦片整个人差点没从屋顶上摔下去。 虽然穆梵眼疾手快地把她捞进了怀里,但是却仍没能避开碎落的瓦片从屋檐上掉落下去的声音。 当碎片击落在地上时,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而后耳边传来侍卫调动的整齐的脚步声。 穆梵果断地抱着迟墨转身就跑。 迟墨也很是配合的一声不吭。 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已是站在另一个屋顶上甩去了那些侍卫的影子。 穆梵摇了摇手中的那把将“美人如花”对着迟墨的折扇,从容地坐了下来。 很是随意的坐姿,甚至连衣摆都没抛开便肆意地席地坐下。 用手中折扇挡住自己依旧红肿的嘴唇的穆梵以寻常人的目光看来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美到风流的少年郎,即便是流年都不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这点倒是与唐淮墨格外的相似。 “这个是舒景岚的寝宫。” 见迟墨还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如临大敌的意味,穆梵忍不住想笑。 明明之前对着他这个采花贼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现在却仿佛颠倒了模样—— 他轻笑伸手握住她皓白的手腕,伸手一扯就把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既然是她的寝宫,那就随意了。” 迟墨措不及防地被他拉了下去,脚下一个趔趄就摔进了他的怀里。 穆梵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就将她一托,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在这期间,他们身下的瓦片发出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响声,好在没掉下去。 迟墨颇为谨慎地往前探了探身,看了眼凌空的翘角朱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取舍之下,她还是决定让穆梵抱着自己好了。 穆梵从她那两眼中就看穿了她打的什么主意,忍不住笑了一句道:“鬼灵精的小丫头。”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穆长风能养出来的啊。 头顶的星星像是参合着某种规律,明明灭灭,连绵不休。 亘古横空的星河从他们的头顶铺设而过。 穆梵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头顶天環之上镶嵌着的星斗,问道:“小丫头,有人教你认过星星吗?” 他现在已经懒得去装出一个采花贼的样子了。 很少有人能在浩瀚的星空下继续做出伪装。 最起码,他不能。 迟墨回身看了他一眼。穆梵正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空,深色的眸子沉下了天宇之上夜空星星点点细碎的光,因桑兰而还带着几分过分妖冶的红色的唇角轻轻地往上压着,看起来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于是她又回过了身,学着他的样子将头抬起,摇了两下。 确实没人教过她认头顶的星星。 于他们而言,头顶的星球早已经是被征服了土地。 而人们一向来只垂涎于自己所没有的,却对自己所拥有所占据的视而不见。 这大概或许就是生而为人的愚昧之处,哪怕他们已将科技发展到了一种如何登峰造极的地步。 听到迟墨这么说,穆梵不由挑了挑眉。 那张无时无刻都带着几分风流戏谑的面容上此时被几分孩子似的兴致勃勃所取代。 “那你听好了。” 这是一种谈到自己擅长领域后等不及想要显摆的表情。 “那个——” 穆梵伸手指向头顶斜前方的一颗星星,“就是那颗最亮的星子。”其实这些星星的亮度对于迟墨而言都是一样的光度,只是穆梵说了最亮的,她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 穆梵道:“那个就是紫微星。” 迟墨知道这个,它的别称就是北极星,听说是用来指路的,虽然在新时代它也就只剩下一个摆设的功用了,剩下的最多的也只是让学生计算它的模拟星转周年。 “那个是斗数之星。” 穆梵说道,“帝王之星嘛,唯我独尊、至高无上。同宫、相邻宫、对宫及三合会宫中的诸星曜暗可定吉凶。” 但说完之后,他就又皱起了眉,低头对迟墨抱怨,“其实我挺烦说这个的。”他蹙着眉,“看个星星就好好看呗,还非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星象、劳什子的命宫。” 对于他的这句话,迟墨倒是深以为然。 他们只是看个星星,也不是以占星卜卦为生,对那些星象命宫的一知半解也就算过的去了。 穆梵似乎不太想继续说紫微星了,就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星星,说道:“那个是北斗九星。也挺好看的对吧?” 其实就是北斗七星的旁边又加了两颗辅星。 只是后来辅星渐渐隐失,成为“七现二隐”,才变成了后来的北斗七星。 迟墨不是读这个的,对于这些也只是懵懵懂懂,多是穆梵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时不时他会沿着星辉的道路比划两下,打出几个莫名其妙又很有趣的手势来问她像不像、好不好看,她点了点头,便会说像,又说好看。 这么看着,天宇中的星星也被认去了许多。 但实际上,斗转星移,就如同时间和流水是不断律动着的,星星亦然。 穆梵所告诉她的星星不过是这一地点这一时刻他们用眼睛所能看到的罢了。而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他们双目所不见的星星却又不知凡凡。 这个穆梵自然也是知道的。 “最开始学的时候,那个老头子就说了——什么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的命途。有明有暗。今天陨落了一颗,明天又会升起数颗。” 穆梵似乎不太乐意说这个,“说实话,挺烦的。每天就是命命命的,动辄就天道之下,不可拂逆。”其实从他眼底深深看去,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像是深恶痛绝。 听他似乎冷笑了两声,迟墨便坐在他怀里扭回了半个身去看他。 穆梵看着她,瞬间就笑了,“小丫头这是拧麻花呢?” 他抬起手掐了掐她的脸颊,即便是不笑也挑着狭长的眼尾显出几分风流意味的眸子骤然储满了浓浓的笑意。 迟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了他是真的在笑后就慢吞吞地将手抬起打掉了他掐着自己的手,那故作不在意的表情简直就让穆梵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发笑。 怎么穆长风家的小丫头越看越可爱呢。 难怪他这么宠着她。这样沉默寡言又乖顺贴心的小姑娘换谁谁不宠? 又不知在檐顶坐了多久,迟墨已是半闭着眼睛靠进了他护在自己身后的怀里。 穆梵不晓得是用了什么法子避开了在永明宫周边巡逻的侍卫,静静地坐着看着头顶涌如奔腾长河的繁星。 他抱着迟墨,就像抱着一朵花。 娇娇软软的一朵花,就这样攀附在他的怀里。 穆梵仰头看着星空,突然觉得胸口一沉,垂眸一看才发现是迟墨睡倒在了他的怀里下意识地将整个身子都向着他的方向蜷了过来。 他一时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气愤,只觉得这姑娘竟能在他这采花贼的怀里睡过去了也倒真是胆大,若他要真是采花贼她岂非是在劫难逃了——就算他不是采花贼,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啊。虽说……年纪是大了点。咳,其实也没比她大多少来着,就百来个月罢了,也不算大。 他这么宽慰着自己,心说反正要比穆长风小。 至于是小几个月还是几天——这便算了,没有勇气深究下去了。 将身上脱了又穿,穿了还的脱的外套盖在迟墨的身上,穆梵将她打横抱起。 怀中抱着的重量让他下意识地轻轻掂了两下,只觉得轻若无物。 “怎么这么轻,穆长风怎么养的——” 穆梵抱怨的话语脱口而出。但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将眼神放在了怀中迟墨散开的长发上。 没有哪一个女子在入睡时还将头发束起,她自然也一样。 如雪的长发曳落在他的胸口和腕间。风吹几度,长发倚风慢摇,翻卷着泛上他微微分开的手指间,仿佛将他的手腕与指尖一并缠起。 穆梵终究还是空出一只手,将带着她长发的手指慢慢地抚上她单薄的。 “到底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傻孩子。” 白发随着他的手指游移的速度一寸寸的脱落,垂在她的唇角,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她的长发更苍白,还是她的眉眼更加的残弱。 第62章 【62】 迟墨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棉被厚厚实实的盖在身上,悄无声息的宫殿披撒下初升的光芒,昨晚的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梦中梦。 只她的床沿放着一张纸笺。 她拿起纸笺,上面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美人儿,我还会来找你的。” 的字最后一笔延下时,被拖得长长的,又在收尾的时候往外一勾,倒是轻狂,很是有他疏傲的感觉。 这暗卫真是闲的没事做。 看完了之后的迟墨只有这么一个感想。 她将手上的纸笺一折,送入一边燃着烟气的香炉中。 这毕竟是后宫内闱之中,一切皆需谨慎。 换上了一身小皇帝送来的鹅黄色的襦裙,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粉嫩颜色的迟墨难免觉得有些局促。 她拢了拢耳边的长发,最后也只用了一根黛蓝的发带绑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她走出房间,却正看到有一道茶白的身影踱着日光慢慢地向着她走来。 仿佛是未曾预料她会站在门口,南久卿先是一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透着一种晶莹剔透的疏远与淡漠。一刹,眼前一身衣白的青年和回忆中踏月而来的身形相重叠,迟墨在瞬间有种他已经恢复了记忆的错觉。然而下一秒,一身温润谦和的青年便整个的扑了过来,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娘亲——” 他这么喊着,俯下|身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卿儿一晚上没见到娘亲了,好想娘亲啊。” 迟墨果断地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如果他恢复了记忆,没一巴掌把她拍开就不错了,还能这么热情地抱过来呢…… 她这么想着,倒是没看到抱着自己的南久卿垂下流转着暗芒的深色眸子。 她比他要矮上许多,被他抱着时整个人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自然是什么都不看到。 南久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抱着她,将下颚靠在她的肩头,慢慢地将脸垂下,埋入她的肩窝处。 迟墨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味道。 但这并不是草药味,也不是女儿香,而是如同霜雪一样的——飒飒的,几乎能听到冷声的冷冽的味道。 淡到极致的冷,几乎快溶入另一种显得格外温暖的味道之中,模糊了明暗与冷暖的界限。 ——为什么他能忍受她的触碰呢? 恢复记忆后的南久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说失去记忆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他现在已经记起了一切,又为何不会抗拒她的触碰呢? 仿佛是为了迎合心中的困惑,他动了动手指,手臂的力道慢慢收紧,将她更加用力地圈进自己的怀里。 他将她缓缓收入怀抱,呼吸的声音在距离的迫近之下渐渐清晰起来。时间就此停止,甚至倒流,一切不确定或困惑都被沉落,所有跳动的思绪都因她而镇定。 好像非但不讨厌,还——很喜欢? >>> 早膳用过之后,迟墨就去永明宫给太后例行诊脉。 南久卿自然也跟着一起。 虽然太后是自导自演生了一场大病,但是好歹面子上的程序也是要过一下的,否则难道要说一朝太后是特意装病为了引一个男人过来吗?那不用小皇帝动手了,光是太后就能让她喝一壶的。 这么简显的道理,小皇帝自然也懂。 他也没想让迟墨真能配出相思病的方子,只让她好好调养一下太后的身子就罢了。毕竟装病总是先自损,再示弱的。 迟墨便开了一个养生安神的方子。 太后娘娘明确表示自己不喝。 有这么一个妈,小皇帝估计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跟着就跑到了永明宫一通好劝。 太后娘娘说不喝就是不喝,除非你让那个给我看病的小丫头来喂我。 小皇帝百般无奈,但说其他的又没有用,只好答应了。 对此,无辜的迟墨表示:?这我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关系,她顶多算是一个三角恋中被牵扯到的小角色,但谁让她是唐淮墨的徒弟呢。谁的徒弟不好,谁让她偏是唐淮墨的徒弟呢? 皇太后,先皇,唐淮墨。 这三个人的事情就连小皇帝都不好插手,也只能委屈她了。 为人徒弟,总是要为师父担上那么一点的,哪怕是无妄之灾。 更何况,天命或不可逆,君命或不可违。小皇帝都已明确下了指令,这还要她怎么回? 因此迟墨也只好天天向着永明宫跑。 身后珠環腰佩的宫女提着朱红的食盒,食盒里放着熬好的药汤和各色的小点心和蜜饯——后者是在喝完药之后用来祛除口中的苦味的。 这当然不会是迟墨能够想出来的。 想也知道是小皇帝。 他的孝子情已经深深地令迟墨所折服了。 太后听迟墨夸过小皇帝。 太后自己也承认,“他是个乖孩子。” 她这么说着,脸上却是苦笑着。 迟墨适时地将从宫女那里接过的药汤递了过去。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也不管苦涩的药汤浸在舌根,又说,“他从小就让人省心。” 她说了一件事,是小皇帝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小皇帝还不是小皇帝,他甚至不是太子,只是一个皇子。 然后,这个小小的皇子去种了一盆花—— “花?”迟墨有些疑惑。 “是啊。” 太后收回有些走神的思绪,笑了笑,捧起手中的药汤又小小地喝了一口。这种斯文秀气的喝法让迟墨不敢苟同。 “一盆金色的万寿菊,说是要送我的生辰贺礼。也是难为这孩子每天从上书房放课后就去御花园倒腾这东西。” 她轻笑了两声,尾音中难得带着几分真切的笑意。 迟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太后于是又说了几件小皇帝小时候的事情,也不屏退左右,就这么枕在软榻上倚着身后的冰枕对她细声说着。 迟墨无所谓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证明自己是在听着的。 就在太后说到小皇帝有一次下观鱼台子想摸条鱼上来时,有一个一身水蓝宽袖的宫女款款行来。 她俯身在舒景岚的耳边不知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却令她将眉都皱了起来。 舒景岚于是看了她一眼,“他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宫女笑而不语,主子的事儿她们总是不好议论的。 好在舒景岚也没真的想听她的回答,将手上还剩着一半的药碗递了过去,说道:“他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我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那宫女接过便俯下柔软的腰身,温声应了一声“诺”就以这样的姿势小步往后退了几步,等退到了檀炉的桌旁这才又直起身,回身向殿门走起。 不多时一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便从漆红的正门走了起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舒景岚拨了拨手上殷红的玳瑁,将眼眸垂下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她这么说着,话语中却是藏了几分笑意。 迟墨瞬间便反应过来了,这该是贤王云久辞,舒景岚的幺子。 后宫一向是尔虞我诈与八卦最为盛行的地方,他们暂居的地方虽说清净,但也免不了传来几句流言蜚语,迟墨权当下酒菜听了过来。 先皇云逸楼平生后宫就仅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皇太后舒景岚,另一个便是皇太妃封箬韵了。 有传言说先皇即位初期对太后厚爱有佳,恩宠不断,帝后和谐,鹣鲽情深,云逸楼甚至许诺舒景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若是他再昏庸一点,那么估计也是能做出烽火戏诸侯只为付取一笑的事的人。 只是云逸楼并不是一个昏君。而他对舒景岚的承诺也止到第五年开春。 ——红妆开十里,筵开吉席醉琼觞,银蟾影连城。 云逸楼迎娶封箬韵的时候摆了整整五十台嫁妆,金银珠宝各色手玩更是如流水一般涌入封家。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许下复又毁去的承诺才最可笑。 迟墨不知那时候的舒景岚是否是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舒景岚显然也没有想让任何人知道的意愿。 她膝下三子,长子云锦黎,幺子云久辞。唯有次子死于幼年的一场天花,销声匿迹。 有人猜测云久辞的名字便是她因为次子早夭的缘故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否则,久辞——久辞。这样不吉的名字如何能在宫中站住脚? 虽然迟墨倒是觉得这名字说不定会更有深意。 正这么想着,舒景岚身前的青年便起了身,抬起了清俊的面容微微讪笑着,“母后是哪里的话——”这么说着,话音在看向舒景岚身侧坐着的迟墨倏得戛然而止。 “你……”从他口中带着几分诧异地吐出了半个字眼,便没再说下去了。 迟墨将他认出来了。 这不是风月阁中帮她装了门又听她念了一整晚的医书的人吗? 还真没想到堂堂贤王还有逛花楼的爱好。 她这么想着,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舒景岚,便出口随意调侃了一句:“贤王殿下是来听上次没念完的半本医书吗?” 第63章 【63】 云久辞:…… 舒景岚倒是有了兴趣,“迟墨念的是什么医书?” 迟墨回答她:“是《黄帝内经》。” “这书你师父也爱看。” 迟墨:……不要提我师父,谢谢。 在场的两个当事人都将声音静了下去,反倒是舒景岚,也不知什么缘由的,她突然笑了起来,虽有病态但依旧照人的容色中透出几分盈盈的笑意,这样的笑意比之寻常的时候更加动人。 “他那时还喜欢看《千金方》和《伤寒杂病论》——迟墨可有看过?”她问她。 迟墨只好回道:“看过的。” 而且看的都是唐淮墨做过笔记的。 “既然看过了便念来给我听听吧。” 舒景岚叫人去拿医书。 迟墨推辞无用,只好照做。 只是可怜了云久辞,上次听了一本《黄帝内经》,这次听了一本《千金方》。 等小皇帝下了早朝赶到永明宫的时候,迟墨已经念了十多章了,云久辞坐在一边昏昏欲睡。 舒景岚撑手扶额倚在冰枕上,听到迟墨缓住了继续念的声音便就睁开了眼,正巧看到了止住宫女与太监行礼的小皇帝,“皇儿如何来了?” “来给母后问安。” 舒景岚谑笑着扫了一眼一边坐着的云久辞,道:“那你们兄弟可真是心灵相通,连给我问安都赶了个巧。” 听她这么说,云锦黎也是看了一眼云久辞。 云久辞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就立刻坐直了身,僵僵地虚靠在太后的身边。等小皇帝将眼神移过去的时候,他就马上将头垂下,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小皇帝当下就皱起了眉,“贤王数日不曾拜过母后,今日倒是有心了。” 云久辞一言不发,一脸的小媳妇儿样。 迟墨突然觉得这一家子倒是有趣的很。 舒景岚和她单独说话时总提着小皇帝小时候的小事说起,唇角不时地泛起笑意,而小皇帝对着她时也亦是关怀有佳,便是喝完药汤是否送上祛除苦味的蜜饯都能及时想到——这明明该是母慈子孝的一对,碰着面时却反而显得生疏不已,简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而云久辞和舒景岚却又是另一个样子。 舒景岚无论是话里话外都纵着云久辞,云久辞却偏偏对她有一种避之不及的感觉,只是在受到了云锦黎的冷遇之后会下意识地寻向她一点。 云锦黎和云久辞这对兄弟也是怪异非常。 哥哥娃娃脸,却生生要装出闫肃不苟言笑的模样 弟弟一脸风流相行动间却已经将自己自己的蠢萌暴露的一干二净。 只是也不知道什么缘由,这对表象皆不一的兄弟相处得倒是不那么和谐。 云久辞对云锦黎如何暂且不提,云锦黎对着云久辞的敌意那完全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是觉得有趣,但是这也不是她必究不可的事情。于是她便合起手上的医书作壁上观。 只是小皇帝看了她一眼,突然地就将话题扯到了她身上:“迟姑娘在念书?” 迟墨点头。 “念的什么书?” 迟墨也没有迟疑,就将手上的封页扬了起来,也不知道小皇帝见了是不是得暴跳如雷。 事实证明,小皇帝当然没有跳起来。 若真的是那样喜形于色,他这皇帝也别当了,趁早下位算了。 但他却扫了扫眉,将眉一挑,很是凌厉的一眼,遽然又化在眼眸深处,只有虹膜上浅浅一道光才显出方才的几分冷意不是错觉。 他开口问道:“可是母后提议的?” 然而这话——不好说。 说念书自然是皇太后提出来的,但这念书的茬却是她先提出来的。如果不是她调侃了云久辞一句,舒景岚也不会突发奇想说是要她念书。 迟墨也不知道这应该怎么说。 然而云久辞却帮她回了话:“皇兄……是我。” “是你?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 云久辞磕绊了几下,“我就是听说鬼医姑娘挺有名的。” “名声又不是念书念出来的。” 小皇帝目光冷冷地拂了他一眼,“这是朕请来的大夫,你可别把人和你身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给我弄混了。” ……乱七八糟的女人。 没想到那个时候蠢萌的听她念了一整晚医书的贤王也是个风流角色。 也是,若是不风流,便也不会逛风月阁了。 迟墨暗自点头。 云久辞看起来对小皇帝这句话颇有辞色,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却又只是将眉蹙起,捏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倒是舒景岚见到小儿子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不过是些女人罢了,若久儿喜欢,哀家明日便可给他挑几个伶俐的女官过去。你为人兄长的,未曾以身作则也就罢了,也不晓得好好教导弟弟开枝散叶。” “他身为贤王,以贤为封号,本该是贤明英达,但却沉湎女色,穿行声色犬马——” 云久辞默默的收紧了手指。 话不投机半句多,太后只幽幽道:“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你们这些高位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我也老了,求个子孙承膝、家和万事兴也就罢了。”说着,便是冷笑了。 小皇帝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太后静静地回视着他。 片刻,小皇帝拂开衣袖,松开紧攥着的手,冷声道:“既然母后执意如此,那儿臣明日便选几个女官送入贤王府——” 皇家纠纷,她还是不要蹚浑水来得好。 迟墨这么想着,正想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却不想小皇帝将眼神一横就看向了她。她一愣,便听见他道:“朕还有事。” 迟墨很是上道:“恭送陛下。” 宫女和太监也随之跪下:“恭送陛下。” 一传十,十传百。 侯在永明宫殿门口的值班护卫也齐齐跪下:“恭送陛下。” 小皇帝没多说什么,深深地看了迟墨一眼后转身便走了。 殿中的宫女皆是伏身在地,镶嵌着曼妙褶皱的罗裙铺设在地上化成朵朵连绵的小花。 等舒景岚说了一声起来吧,她们这才从都款款起身。 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舒景岚将手往前额一撑。 迟墨于是拿起手中的书本,续着刚才没有读完的继续读了下去。 她清冷的声音一在殿中漾开,低着头的云久辞和闭着眼的舒景岚皆都向她看去,见她仍是面无异色、无喜无悲地慢慢读着,倒是都不由一笑。唯一不同的,便是舒景岚一直笑着,云久辞却是又很快地将脸上的笑意敛去了。 等舒景岚睡去的时候,迟墨便退了出来。 临走时她的手上还拎着一盒点心。 这是太后赏赐的,她不敢不带着。 才走出永明宫,就有一直候在一旁的侍卫告诉她说小皇帝已经在御书房等了她许久了。 这御书房本是军机大臣下朝后与皇帝探讨朝中大事的地方,本不该有女子踏足,而如今迟墨却荣冠殊常,着实令人眼红。 只是身为当事人,迟墨却只想叹气。 想也知道小皇帝找她是因为刚才的事让他不舒心了。 她这是医了太后,医皇帝——都是心病。 许是这宫之中只有她与南久卿两人是外来的,对这朝堂中的浑浊的境况一无所知;又或许是她的表现已经完完全全的展露了自己的立场。总之,小皇帝对她在心里话这方面可谓是推心置腹。 唯一让迟墨觉得庆幸的,便是南久卿似乎听话了不少。 若是以前,她去御书房,他也必是要跟着的。若她想不让他跟着,还得劝上个把个时辰,许下若干个不平等条约才能摆平。而他现在仿佛乖巧了许多,她只说要先离开一会儿,他便抬起了头,对她笑的甜的几乎能将整颗心都化了,说道:“那娘亲要早点回来哦。卿儿在家乖乖地等着娘亲。” 那么一个风清朗月的青年,笑起来却让人禁不住想跟着他一起笑。 迟墨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娘亲会早点回来的。” 她此时难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觉,一时间竟也没注意在她将柔软的唇瓣印上他额头时,南久卿那不容忽视的错愕。 迟墨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正好赶上安沉秋从内将门推开。 他仍是当初那一身银色甲胄,身形遒劲,身上似乎还夹带着战场上滚滚硝烟。 迟墨半抬起眸子与他对视了一眼。 安沉秋于是退后了一步,向着他微微颔首,侧身绕过她便离开了。 他的举止并不显得粗俗,也并不显得傲慢,一点都不像拳掌军符,被整个京都称颂为百战不殆的“战神”镇国将军。 她这么想着,步子就不免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接着就听到了御书房里摔东西的声音,和小皇帝的斥怒声。 “混账!——他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皇帝了!” 第64章 【64】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 放学的时候因为有了顾欣的提前通知,顾北歌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扔下了有两场篮球赛的朴有天,一个人乘公交回家了。 虽然朴有天极力保证自己两小时内解决比赛绝不让她晚点,但是顾北歌表示:谁信啊。 不过好在虽然被朴有天同学义务接送了两年,顾北歌还是没有忘记所谓的生活常识,自己一个人顺利地回到了家。 在打开家门的前一秒,顾北歌握着门把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早上的那个少年。 意识微微的放空。 在理智回笼之前顾北歌已经依靠着本能转过了头。 而非常巧合的。 顾北歌转过头的时候,那时那个温雅的少年便站在正对面的花圃中。 视线再一次凑巧相遇之时,他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 顾北歌不可避免的又是一愣。 随即她避开视线,偏过了头,转动手中的门把手径直走了进去。 只是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她还是下意识的、或者说是充满了某种臆想情绪的用眼角余光往后扫去。 ——真像啊。 和哥哥…… 第65章 【65】 当初晨和煦的阳光从山檐式装饰瓦顶拂落在手背上的时候,花满楼正拿着水壶给楼梯口的一株山茶花浇水。 听着透明的水珠打过风声,落在了柔丽妩媚的花瓣上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宁静平和,仿佛夕阳一般温暖,又仿佛暮风一般柔软——那样对一切的生都充满了感激和敬畏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于一个盲人。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整个小楼里弥漫开淡淡的甜味。 这是花开的味道。 很甜,却也很杂——因为一整个小楼的花在这一瞬间全部都开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或者是说,这是迄今以来都未有过的怪事。 毕竟花满楼所在的百花楼所有的并非是同一个时令的花,然而这些并非是同一个时令的花却在此刻——在同一个时间点盛开,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点。 这么想着,花满楼伸手摸了摸花瓣还带着点潮湿的山茶。 原本在烈日下衰钝颓靡的山茶此刻却精神矍铄,一层一层,一瓣一瓣,灿烈美好得不合时宜。 “真是奇怪……” 花满楼轻轻的呢喃了一声。 接着,他听到了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轻巧而沉重,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女孩子的步调声。 或许,她的声音可能也不是很好,所以足音落在楼梯上的时候后脚跟踩得重了些。 花满楼这样猜测着,转过了头,将正脸对准了楼梯口的方向。 在最后的脚步声落下的刹那,花满楼感觉到一种恬淡而清冷的味道溶入了百花的芬芳之中,继而好像所有的花香都更加的浓烈了起来,然而尽管如此,这仿佛历遍劫数洗尽铅华的淡淡香气却依旧独树一帜,无法被其他的香味所掩盖,反而更是被衬托了出来。 “你就是花满楼吗?” 这是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又轻又慢的,犹如玉石相扣,瓷器轻碰,透明而温婉。 这定然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才会拥有的声音,而她也定然从容秀丽,眼眸倾阖便能将一色的光霭锁在眼底。 这么想着,花满楼笑了笑,应下了她的问题:“是的。” 虽然他并不认得这个女孩子,但他的态度却仍是温和有礼。 这并非是美女效应,他对待所有人都是这么一视同仁,温文儒雅。 但就算是一匹负了伤的狼在躲避猎犬追逐时,投奔到他这里来,他也同样会收容。 他的门永远开着,正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人到他这里来,他都同样欢迎。 听到了他的回答,流梨忍不住笑了起来,“啊,你就是花满楼啊。” 她的笑声干净透彻的就如同净瓶琉璃一般,话语中却包含着“果然是你”“你果然是花满楼”这样凿凿恳切的含义。 而诚如花满楼所想,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确实有着够被誉为世间绝色的资格。 她穿着浅白色的绣着荼蘼花样的衣裙,发间只戴着一两枝简洁雅致的头饰,却带着美丽到了极致的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唯恐抬头多看上她一眼,将她的面容映入了自己浑浊的虹膜之上都是一种亵渎。 此刻,她轻轻一笑,双唇微微地一抿,像朵花,由含苞到盛放,毫无痕迹地轻轻张开。 花满楼态度关切地问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流梨摇头,“我没有出什么事。” 她摇头的幅度小小的,但是花满楼还是听到了她发间的一枝珊瑚流苏簪子叩敲着清脆声响。 这个可爱的小动作让花满楼忍不住微微一笑,只是这个姑娘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有些笑不出来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一个好看的姑娘,或许是不远千里的来到了他的百花楼,见到了他,却只那么温柔地笑着说,“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不为别的,就是看他一眼。 花满楼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 他并不善于应付这种突发的情况,因此他只能快点将这个话题掩盖过去。 然而没等他开口,面前的这位姑娘又继续道,“小凤儿说他遇到了一个好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叫花满楼。” 说到他的名字的时候,花满楼听到了她顿了顿,接着用一种很轻很缓的声音才把他的名字念了出来。风花雪月一般的温柔,却带着致命的剧毒。 花满楼心头一跳。 流梨继续:“小凤儿把他夸得那么好,所以我想来看看他。现在,我看到了他——他真的非常非常的好,好像还比小凤儿形容的还要好。” 花满楼被夸得脸色绯红,“姑娘谬赞了……” “我没有谬赞啊。你确实很好。” 流梨笑了笑。 花满楼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应话了。 对于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如此真诚的夸奖,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之有愧,但是却又不好明说出来驳了对方的意。 好在流梨没有打算继续夸奖下去。 她笑了笑,说道:“我叫流梨。流水的流,梨花的梨。小凤儿叫我凤儿。花满楼,我也可以像小凤儿那样和你交朋友吗?” 尽管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明确这位姑娘话语中的小凤儿究竟是谁,也不清楚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收下这份来自对方的干净透彻的友情。 他轻轻一笑,回道:“自然可以。” “那我也能像小凤儿那样叫你花满楼吗?”她问。 “当然可以。”花满楼点头。 得到他的肯定,流梨笑了起来。 在那样昳丽温柔的几乎能令冰雪消融的笑容之下,花满楼有一种感觉——整个小楼的花开仅是为了迎合这个女子的到来。 流梨轻步走到了花满楼的面前。 她的脚步又轻又沉,发间的珠子和流苏在她行走间如春柳一般风流婉转,轻轻碰撞着发出细小的声响。 随着她的走近,花满楼敏锐的嗅到了那袅袅的淡香。——这味道莫非是姑娘家用的香粉胭脂? 花满楼猜测道。 同时,他因为自己的这个猜测而隐隐的有些羞涩。 毕竟他方才一直觉得这个味道好闻,心里只道或许是小楼外的花香,便不由多闻了闻——现在想想,他似乎是占了流梨姑娘的便宜…… 还没等花满楼细想自己的过失,一双柔腻纤弱的手便抚上了他的眼角。 花满楼一惊,但又担心自己贸贸然后退会令流梨心有不快,故只侧了侧脸,堪堪地避过了她指尖摩挲着他眼角的范围,语气略显狼狈,“流、流姑娘……” “流姑娘?为什么要叫我流姑娘?还要避开我?” 流梨表示不解,“花满楼也叫小凤儿凤公子吗?花满楼也不愿意让小凤儿看你的眼睛吗?” 花满楼语塞。 比起教导一个似乎与自己年龄相佛的姑娘男女大防的常理,他觉得他更应该从流梨口中的小凤儿入手,“流——流梨所说的小凤儿,可是陆小凤?” 名字里带着凤字,又是他的好友,性格听流梨描述起来还如此的狂放不羁。花满楼觉得,除了陆小凤以外不作他想。 只不过,他这一声流梨喊得着实是磕绊。 流梨却浑不在意,笑道:“是啊。” 花满楼一顿,随即笑了:“那么流梨来百花楼,可是为了找陆小凤?” “不是啊。” 出乎花满楼的意料,流梨毫不犹豫的否认了。 她澄亮乌黑的眼眸安静而认真地看着花满楼。 那样执著专注的神情仿佛仅仅只能融入面前之人一个人的身影。她开口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 她再一次将自己的目的重复,然后上前一步用凉薄的指尖摸了摸他的眼尾,“但是我现在跟你做朋友啦。阿星说,朋友就是要互帮互助的——花满楼又这么好,我很想帮帮花满楼啊。” 花满楼呼吸一窒,只觉得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的手指虽然冰冷,但是所触及的每一处肌肤在她指尖分离之际却又如星火燎原一般骤然升温。 在他冗长寂静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个姑娘,言笑盈盈地走到他的面前,用着那么直率坦白的言语和温婉轻柔的笑容对他说着,她来,不过是想要见见他。又说着,他这么好,她想要帮帮他。 花满楼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微笑。 他已经不想要避开流梨的触碰了。 因为任何人都不会拒绝温暖和光的拂照。即便他是个瞎子。 天光微凉的时候,花满楼在小楼里为流梨置出了一间房。 在他房间的左手侧,中间隔了两间空房。 百花楼里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花满楼亲力亲为,少有例外。为流梨整理房间的事情自然也是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虽然花满楼在一开始的时候仍是有些不自然,但是当他抱着嘱咐花平新买回来的并在阳光底下晒过了的染花双丝被时,他的心情却陡然平静了下来。 相由心生。 他因为太过在意流梨的女子身份而斤斤计较,但若只是平视着她,只将她当做与陆小凤一般的好友,这份过于拗口的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如此想来,倒也还是他太过拘泥了。 流梨完全不知道花满楼内心如是诸般细腻的想法。 她弯着明媚的眸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发间的珊瑚流苏簪子随着她又轻又重的步子拖拽出的铃铃的轻响。 第66章 【66】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 放学的时候因为有了顾欣的提前通知,顾北歌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扔下了有两场篮球赛的朴有天,一个人乘公交回家了。 虽然朴有天极力保证自己两小时内解决比赛绝不让她晚点,但是顾北歌表示:谁信啊。 不过好在虽然被朴有天同学义务接送了两年,顾北歌还是没有忘记所谓的生活常识,自己一个人顺利地回到了家。 在打开家门的前一秒,顾北歌握着门把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早上的那个少年。 意识微微的放空。 在理智回笼之前顾北歌已经依靠着本能转过了头。 而非常巧合的。 顾北歌转过头的时候,那时那个温雅的少年便站在正对面的花圃中。 视线再一次凑巧相遇之时,他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 第67章 【67】 在汴京城北座三合楼有一条巷子,叫做苦痛巷。 转入苦痛巷便可看到一间宅子,宅子是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侯诸葛正我的府邸。 诸葛正我座下有四名各怀绝技的弟子,分别是轻功和暗器一流的大师兄“无情”、内功卓越的二师兄“铁手”、腿法惊人的三师兄“追命”和剑法通神的四师弟“冷血”。四人都是武林中的数一数二的好手,各人都有过人之能,被称为四大名捕。 在这其中,无情又是四大名捕之首。心思缜密,智慧过人,只是可惜自幼双腿残疾。 为他双腿,诸葛正我也不知寻遍大江南北多少医师,然而却无一人能替他医治。 好在天无绝处,神侯府寻来一个神医。 神医年纪不大,是个笑起来唇边就会露出两个酒窝的小姑娘。 但是年纪轻并不表示医术不精湛。 最起码的,诸葛正我所知道的——十医九生。 十个病人中,九个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唯一一个死去的,是在病好了之后飞来横祸,遭了祸端而死的。 诸葛正我请她为无情就诊。 于是年纪不大的神医抿着唇边两个天真乍破的梨涡将端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扫了个遍,然后提了一个要求。假如他们不答应的话,那就算了,她回江南去。 这让其余的三位神捕和诸葛正我都很纠结。 因为,神医她说—— “如果我医好了他的话,那么就让他娶我。” “那如果你没医好大师兄呢?” 追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呆呆的。 于是这个来自江南水乡中的小姑娘微微一抿唇,笑了起来。 她正是处于小女孩与少女之间的过渡期,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很自然地便带上了几分稚气,然而眼角眉梢却又延伸着成熟女性所特有的柔媚。而将这两者糅合起来后,又绘成了眼前的小姑娘极具冲击的娇秀的容貌。 她笑着,而后说道:“没医好那我就嫁给他啊。” 理直气壮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这让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无语。 却偏偏,另一个当事人—— “好。” 随着这样的回答,无情慢慢地笑了起来。 很是温柔的笑。 但是这样的笑本不应该出现在无情的身上,更或者是说,出现在他对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的脸上。 天知道这小姑娘根本就是在逼婚啊。 他这一笑,倒是让诸葛正我直觉到了什么。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着企图看出些什么。 但是紧接着,追命猛然冒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骤然将视线游移开去了。 追命说:“大师兄,你可千万别因为腿伤而委曲求全啊!” 但不管怎么说,神侯府里多了个漂亮的小神医还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身体安全有了保障不说,她光是站在那里都是令人神清目爽。人长得漂亮,就是单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舒畅,就是连饭都能多吃一点。 “秀色可餐吗?” 对于这些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神医姑娘嘴上说着谦虚,眼神却已经被骄傲的情绪充斥的满满的。 可偏偏,即便是这样假作谦虚的她也看起来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其实也没那么漂亮啦。” 无情含笑着回道:“秀色可餐可不是这么用的。” 神医姑娘对这个无所谓,“反正是在夸我漂亮啦。” 反正都是夸,那么怎么夸的就不是很重要了。 比起这个,她反而更在意其他的地方,“话说,那你觉得呢?” “什么?” 他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故意装傻。 于是神医姑娘收起了笑容,猛地将手撑在桌上向他逼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神医姑娘在身高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她低头俯视坐在轮椅上的无情时也有着绝对压迫感。 可是,当无情抿着被笑意浸透的唇线,温声说出“我也觉得你很好看”的时候,她却像是个被戳破了气的皮球,瞬间泄了力道,原本的气势汹汹顷刻间都化成了脸上纷飞的红晕。 “知、知道就好——” 神医姑娘轻咳了一声,起身,故作正经地将头别到了一边。 她依旧没忘记假意推辞一下,“其实,也没有非常好看啦。” 也就是比一般好看多一点的好看吧。 她一时没忍住,将唇线扬了起来。 无情看着她。 见她笑了,他也不由柔下了眼神,暗暗地勾了勾唇角。 >>> “只要不是一心求死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能救回来!” 这是神医姑娘对自己被质疑是否能医治好无情时所夸下的海口。 “再说了,我还要嫁给他呢。” “咳。” 听到这句话时,有人轻咳了一声。 不是无情,是追命。 他放下手,笑嘻嘻地凑到了神医姑娘的身边,“小神医。” 他这么叫她,“你当真要嫁给我们大师兄呢?” 还从没有一个姑娘这么执着地要嫁给无情。 虽说大师兄的那张脸实在有欺世盗名的资本,可是他的腿伤却是一辈子无法磨灭的硬伤。 与其说追命是在担心某个看似被美色所惑的神医姑娘,倒不如说他是在担心无情——他虽心思缜密出手狠辣,可内心非但不是无情而且极易动情。 简而言之,追命就是担心自家单纯的大师兄被某位神医姑娘给拐骗了,等日后某位神医姑娘出尔反尔之际,自家大师兄哭倒一座城。 然而—— “我从不开玩笑。” 神医姑娘笑着回看他。 “那你喜欢大师兄什么啊?” 神医姑娘回道:“脸啊!” “咳。” 这一次,咳得是无情。 等无情咳完后,他却发现自己被所有人看着。 “你们这是……” 诸葛正我抚髯,笑而不语。 铁手也是干咳一声,脸上多少有些八卦地看向了他。 冷血神色不变,眼神却也是定定地看着他。 追命手中提了壶酒,笑呵呵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就不说些什么吗?”他俨然是一副看戏的样子,说完之后还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说些什么……? 无情一头雾水。 然而他转头,却看到神医姑娘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一顿,而后笑了。 “既然喜欢,那就嫁了吧。” 从他脸上绽开的,是比阳光更加丰盛新艳的笑容。 “噗——” 在神医姑娘默默地捧住了自己通红的脸的刹那,追命也默默地将口中的酒水全喷了出来。 >>> “大师兄疯了吧?” 连续好几个月,追命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当看到桌上摆着的,由无情圈出漏洞并重新誊写的案卷,他又立刻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推翻了。 “所以,果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只能用这样的理由解释。追命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 坐在一边的铁手笑着摇了摇头,“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好歹我们四个可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啊,对吧,小师弟——” 追命说着,就冲着冷血飞了一个媚眼。 冷血淡定地竖起桌前的公文,对追命的媚眼视而不见。 追命:“……” 追命:“小师弟,你太不给师兄脸了,师兄好难过啊。” 于是冷血比刚才还要利索一百倍的——起身,出去了。 追命:“……” >>> 神医姑娘在给无情熬药。 她坐在药炉前,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氤氲的热气将她的整张脸都拢在蒸腾的雾气中。 无情坐在她的身边,膝上放着的书虽是摊开着的,他的眼神却没放在上头,反而是落在了某个人身上。 一直被看着的某位神医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转过通红的脸来瞪着他,张牙舞爪地摇着手中的扇子,“看什么看!” 无情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这并非是嘲笑,也并非是冷笑。 他笑的很肆意,眼神却放得很温柔。 就好像是冰封的长河,在这个瞬间都化了开来。潺潺的流水混合着碎冰的轻响,此时都凝成了他轻柔的笑声。 神医姑娘看着他的笑容略略的有些出神。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在想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笑起来时为什么又是这么好看呢? 她正这么想着,却看到无情噙着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神,一顿,本就通红的脸现在就是连耳根都烧起了一片。 神医姑娘捏紧手中的蒲扇站起身就要走。 然而,她一起身,紧攥着扇子的手就被握住了。 那双比她的手掌要大上几分的干燥的手掌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 紧接着,便是无情带了些笑意的声音,“我的未婚妻这么好看,我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第68章 【68】 洛秋凉挥了挥手中精致无比,头部缀着碧色宝石尾部呈燕子剪尾状大开着的火红与浅金相互交映着的古琴。 看上去个头颇大,抱在怀里有半高的古琴在洛秋凉的手中像是轻若无物般被轻而易举地抛起接住又在身后转了一个圈。 洛秋凉将手中的古琴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了自己近乎逗比的举动。 她低头看着手中流光溢彩浑身散发出耀眼色泽的古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嘀咕道:“早知道会穿越,老娘tm就不省那几个钱把这紫装通通升成橙装。” 回想起一小时前还窝在家里打游戏,调戏小宗主的美好时光,洛秋凉不由想向人猿学习,捶着自己的胸哀嚎一场发泄自己的不满。 ——总之都是绿江的错。 洛秋凉撇撇嘴,心里头对于那个总是抽的抖m的仇恨值一时间再创新高。 说起来洛秋凉现在的状态恐怕是逛绿江的人都很熟悉——穿越。而且,还是带着游戏系统穿。 说来洛秋凉这个人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上了大学后除了上课和打工外就窝在寝室里看看小说,玩玩游戏。 看个小说一遇到vip也都跑去看盗文,如果没有盗文那就先攒着不看,要不就去绿江游戏欢迎你的页面上刷一个网游,然后赚赚钱再跑回去看小说;至于游戏,她纯粹就是图个乐子,从前至后一直都是单机版。如果不是同寝的舍友发现她们两个玩的是同一个游戏把她拉进了帮派,洛秋凉绝对会一个人自娱自乐到老。 于是乎,最近的洛秋凉刷上了一个游戏,叫做《祭天》。 这游戏升级到40后就难出翔,一个主线任务只够你小半管的经验,后面吊着一长截都是要你做日常,做副本才能刷够经验值升上一级去做下一级的主线任务——当洛秋凉浑身怨气地升到48的时候,她保证,如果有机会遇到游戏开发商,直接打死! ——这基本上算是洛秋凉玩的最有耐心的一个用来赚钱的网游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游戏画风看起来不错,同帮派的人也挺友善终于可以体会到多人副本的感觉了,而且——姑娘她看上了敌对阵营的宗主了啊! 不能叫看上。 因为洛秋凉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小宗主挺萌,纯粹是把人圈养成宠物来养的。 要说这倒霉催的小宗主是怎么被洛秋凉姑娘看上的,那也得说的详细点。 《祭天》这个游戏总共有三个角色:魔尊,神君,帝仙;两个阵营:星辰和天耀。 神君的性别选择只有男,这让一开始想选这个酷炫狂霸拽的名字的洛秋凉掀桌痛呼歧视女性;只不过在她看到了帝仙的性别选择只有女后,她默默地闭上了狗嘴,然后默默地戳了帝仙。 于是她完全了无视了男女皆宜的魔尊职位。 除了职位选择,阵营选择也是极为重要的。 天耀的名字中带着个耀字,和洛秋凉喜欢的动漫角色王耀的名字沾上了边,所以被洛秋凉爱屋及乌地选择了。 事后,洛秋凉才知道选择了天耀是有多么幸运——这个狗逼的占据了综战力前二十排行榜十九位名额的强大阵营! 身为天耀狗,尤其是身为战力总排行第十四,等级总排行第十的天耀狗,洛秋凉觉得与有荣焉! 天耀的人数占了《祭天》三区五服万里山河的近70%。 在《祭天》,两个阵营等级最高的玩家会成为各自阵营的领头人,被尊称为宗主。 洛秋凉现在所在的帮派就是天耀宗主[一剑霜寒十九洲]的[天辉闪耀]。 而兼职帮主和宗主的[一剑霜寒十九洲]绝壁是个大神不解释——等级是排名第一的54,战力总排行是排名第一的36w,坐骑是排名第一的四阶美人画卷,晋级赛也是排名的第一夺得头筹。 和[一剑霜寒十九洲]相对的就是星辰的宗主[落影成霜]兼[此间]的帮主,只不过这位比起前者可逊的不是那么一星半点:等级排行榜是排名十三的47,战力总排行是第十一的11w,坐骑是排名十一的落浮扇,晋级赛根本悲剧的连前八十都没捞到,也就个财富榜是个第一;顺带一提,[落影成霜]就是那个星辰唯一一个等级和总战力排行挤进了前二十的人。 要说这么软萌,看起来颇废的小宗主是怎么让洛秋凉姑娘萌上的呢? 这大概还要感谢每日中午十三时准时发布的阵营任务的副本。 一旦进了这个特殊副本,先不用说被强制开阵营模式,就连回血包你都不能用! 不过这个副本的任务也还是挺简单的,也就挖挖矿踩踩草顺便杀杀人什么的;当然了,这个杀人仅限于敌对阵营的。 洛秋凉对这些任务倒是没什么特别大感觉。 一来游戏杀人没什么好怕的,二来反正她等级高,上面几个比她高的都是同一个阵营同一个帮派的有什么好慌的!——没错,他们天耀狗就是辣么叼!他们帮派就是辣么叼!打了小的瞬间有老的跳出来哦,从54综合排行第一的大神[一剑霜寒十九洲]到等级排行第九,总战力排行第十三的[东城]软妹哟!任何品种和款式任君挑选哟么么哒! 因为《祭天》天耀多,星辰少。所以每次一入阵营副本,接了杀人的任务,都是一窝蜂的天耀围追一个星辰,其中天耀又以[天辉闪耀]的帮派为主。 于是就看见世界频道和帮派频道不断地刷着[放开那只星辰让我来!][你麻痹,小爷我就差一个人头了快让开!][哥哥哥哥,我很柔弱的,那个星辰的让我杀好不好求求你了~]云云的字样。 最后被围殴的星辰往往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杀回重生点,要么花金币原地复活——什么,你说自杀?星辰哪有那边虎视眈眈的一群天耀来的手快啊!至于死回重生点,那里大概也会有一群天耀狗正在守株待兔;而原地复活——好吗,小子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找虐的,可千万别怪别人啊! 因此,做阵营副本的星辰越来越少;同时,天耀狗和星辰兔的称呼也越来越为广泛。 渐渐地,星辰越来越少,杀人头的任务也变得越来越难。 干脆的,洛秋凉就把它扔到一边,做其他的任务去了。 而这个副本有个特性,那就是如果你把其他任务都做完了,就单剩下一个任务,那么任务是可以累积的——第一天三个人头,第二天六个人头,第三天九个人头……以此类推。 等到洛秋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堆积了六个人头了。 心里正一阵不爽。突然,洛秋凉抬眼一瞟屏幕,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看到了一个落单的野生星辰啊!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杀上去的洛秋凉姑娘总共击杀了无辜的星辰人员整整六次! 而那个星辰的就是星辰的宗主[落影成霜]小朋友了。 洛秋凉一开始还不知道,等做完了任务退了副本往世界上一看才吓了一跳。 整整六条的【星辰宗主[落影成霜]已在(xx,xx)被天耀[无心]击杀,请各路玩家进行支援】刷满了屏幕。 洛秋凉歪头这么一想,觉得连杀人家宗主六次好像是挺不好意思的。 正这么想着,世界频道又开始缓慢地刷新【星辰宗主[落影成霜]已在(xx,xx)被天耀[长安街长]击杀,请各路玩家进行支援】。 [长安街长]是洛秋凉的小伙伴,总战力18w排行第二,等级51排行第二。 洛秋凉数了数,[长安街长]一共杀了[落影成霜]九次。 帮派频道里[长安街长]开始吐槽说,他积了三天的任务终于清了。 洛秋凉也狭促地回了一句说,我也是。 然后世界上又被刷新了。 世界【星辰宗主[落影成霜]已在(xx,xx)被天耀[听音]击杀,请各路玩家进行支援】 公告总共刷了十二次。 洛秋凉对这个宗主突然泛起了诡异的萌感。 她在帮派中对自己的几个小伙伴很羞涩地说,她想调戏小宗主。 小伙伴们惊讶表示,小宗主是谁? 洛秋凉道,就是辣个总是你们杀的星辰的宗主。 小伙伴们于是反应给了她不同的态度:有23333的笑着说你好坏啊的,有发了一串省略号表示沉默是金的,也有回了一句阿弥陀佛不知是让谁保重的无谓话语。 ——总之,洛秋凉一时脑抽地跑去加了[落影成霜]。 等她按下了好友申请后,她才想起自己刚杀了对方六次啊,一转眼就跑去加了人加好友会不会显得太缺心眼? 小伙伴表示,没事,你本来就缺心眼。 洛秋凉咬牙切齿,正要切了模式和小伙伴pk,突然系统提示她,好友添加成功! ——洛秋凉几乎乐的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兴冲冲地在帮派频道里发了句【小宗主加我啦~/幸福脸】就乐颠颠地跑去私聊了小宗主。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矮油小宗主你好哟~】 洛秋凉有点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干搭讪一个不知名的敌对阵营还被自己杀过的男性角色——她觉得自己好像踢馆的一样。 ——啊,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个鬼。 第69章 【69】 ——洛秋凉几乎乐的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兴冲冲地在帮派频道里发了句【小宗主加我啦~/幸福脸】就乐颠颠地跑去私聊了小宗主。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矮油小宗主你好哟~】 洛秋凉有点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干搭讪一个不知名的敌对阵营还被自己杀过的男性角色——她觉得自己好像踢馆的一样。 ——啊,这就是恋爱的感觉!……个鬼。 小宗主在很久之后,几乎是洛秋凉已经失望地要回去和小伙伴们哭诉的时候回了她。 【[落影成霜]悄悄地对你说:你好】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洛秋凉脑子里的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拍着桌子一边说着“哎呦我去小宗主一股浓浓的蠢萌气息!”一边大笑起来,一边的舍友都以看蛇精病的眼神一样地看着她。 说实在的,洛秋凉完全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搭讪手法太过老练,还是小宗主太过单纯,以至于小宗主竟然把自己的姓名,家庭住址和学校都告诉了洛秋凉。 也因此,洛秋凉也知道了小宗主选择星辰阵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乳名里也有个星字,对着星辰很有亲切感。 乍一听这个原因,洛秋凉简直笑疯了。 于是她开始调戏小宗主,问他阵营任务做不做的完。 小宗主很乖巧地回答道,做得完。 她又问道,是不是每次都被围剿。 小宗主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除了你们还有[一剑霜寒十九洲]、[长安街长]、[听音]、[鬼蜮],另外就没有人打得过我。 洛秋凉被小宗主萌的一脸血;看着这么蠢萌的小宗主,她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问道,你刚才被[听音]连击杀十二次生气吗? 小宗主表示不过是个游戏没什么好生气的,他还反过来安慰洛秋凉让她心态放稳,没必要为这种事而生气。 洛秋凉简直再度被萌的一脸血,她撺掇小宗主来天耀。 小宗主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嗯。 洛秋凉于是将这个好消息带去帮派和小伙伴们分享了一下。 [长安街长]第一个表示不赞同。 帮派【[长安街长][帮众]:啊啊啊不行阿心!你把小宗主拐过来了星辰会崩溃的!】 帮派【[姽婳][帮众]:23333想看星辰一帮人看到宗主跳槽到了天耀的画面】 帮派【[鬼蜮][副帮主]:阿心你不能那样做!那样做的话我们以后打谁去!】 帮派【[我是一匹孤独的羊][帮众]:顶楼上】 帮派【[白白白白白白][左护法]:蠢羊!你用什么顶的!】 …… 之后话题就这样偏转了。 洛秋凉简直不想承认这群逗比就是自己的小伙伴。 于是接下来,洛秋凉就过上了吃饭,睡觉,逗宗主的日子。 然而真正萌上小宗主却是在之后的一件事。 那天洛秋凉照常的开始刷日常。 正单方面完虐小怪呢,突然世界上刷出了八条公告。 【星辰宗主[落影成霜]已在(xx,xx)被天耀[听音]击杀,请各路玩家进行支援】 洛秋凉震惊了,她觉得有些生气。 但介于和[听音]不熟,洛秋凉只能去找小宗主。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小宗主,你在吗?发生了什么事?】 等了一会儿,小宗主回道。 【[落影成霜]悄悄地对你说:那个[听音]有病。我做任务过去,她就来打我】 洛秋凉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委屈。 她打开了帮派频道,开始召唤[听音],只是[听音]没理她,倒是其他的小伙伴纷纷冒了出来。 洛秋凉一时不忿,就把事情说了一遍,于是[长安街长]发了一个眼泪汪汪的表情说小宗主好可怜啊。 洛秋凉干脆地不理这逗比,她点开了私聊页面。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听音]没理我,可能是开了阵营模式挂机了,你一会儿开和平模式绕道走。话说小宗主你做了什么任务,我陪你一起好了。】 【[落影成霜]悄悄地对你说:哦。我在做护镖任务,你不用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护镖任务貌似没有多少经验吧?】 【[落影成霜]悄悄地对你说:有金子拿。我在攒钱。】 【你悄悄地对[落影成霜]说:攒钱干嘛?】 【[落影成霜]悄悄地对你说:转阵营】 ——就这么一句话,洛秋凉彻底被小宗主给萌得心都软化了。 吃饭,睡觉,逗宗主在后来成为了洛秋凉的日常。 只不过这个日常止于一个意外。 要说起这个意外,洛秋凉就不由想吐槽她的顶头上司[一剑霜寒十九洲]——你说你好好的去刷什么boss啊,你刷个boss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那么费尽心思地去弄个bug出来,你说你都弄出了bug你为啥就不能小心点反倒让gm发现了呢? 就因为日常的刷boss被gm发现有人为bug,刷完boss后的角色瞬间卡在画面上。 没等洛秋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页面就瞬间跳转成一堆飘移的乱码。 就在洛秋凉想要站起来看一下电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她就感到脑袋一阵晕眩。 接下去用点通俗的话语就是一阵黑暗笼罩了她;等她再度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在一间装饰上乘的房子里。 洛秋凉惊恐地在这个不算小的房子里里里外外地跑了好几趟,最后看到洗手间的镜子里自己那熟悉而颇为大胆暴露的古风服饰和身后虚浮着的古琴福至心灵——喵的,她变成了自己游戏里的那个帝仙[无心]! 之后洛秋凉又召唤出了系统界面,总算是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带着一个游戏系统穿越了;同时自己还穿成了游戏里自己曾经设置的角色——这怎是一个惨字能说明得了呢? 更让洛秋凉绝望的事情在后面。 当她打开地图想看一下自己到底身处何地,她却看到了满屏幕……哦不对,满眼的红名。 洛秋凉吓得差点没炸毛。 ——红名表示什么每一个玩家肯定非常的清楚。 如果是玩家顶着红名,那就表示她/他/它是个杀人狂;如果是怪顶着红名,那就表示这是这是个能主动攻击人的怪。 要说红名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漫山遍野的红名! 蚁多咬死象,洛秋凉从来都是不会怀疑的;更何况刚经历了穿越,而且还是游戏穿这样奇妙的事情,谨慎一点自然也是必要的。 所以洛秋凉决定到窗口去看一看。 事后,洛秋凉对自己去窗口瞄一眼而非开门看一眼的举动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原因无他,只因为洛秋凉站在窗口往下看到了所谓的丧尸。 洛秋凉捏着身旁浅色的窗帘布,近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下面走得摇摇摆摆,没有半点人气的“人”,觉得自己曾经与好友看过的生化危机的情形完美地再现了。 那灰白的近乎水泥地面的肤色与空洞、因凸出而更显恐怖的黑色眼睛相称。 底下的丧尸走得歪歪扭扭,身上大块大块的皮肤已经腐烂,有些肢节部位已经快要断开了。 尖锐的还沾着血的牙齿露在隐隐有些泛青的皮肤外;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的情绪,只是静静地走在底下的街道上,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洛秋凉的心里一阵发凉。 她猛地蹲下|身去缩在窗帘后,生怕被丧尸看到。 在穿越前,那些末世文洛秋凉也没有少看,只是当真正面对着这残酷的世界,一个过去都一帆风顺的大学生终归还是会觉得害怕。 ——洛秋凉交叉着将手搭在肩膀上,环抱着自己。 《祭天》这款游戏的女性角色衣服都有些暴露。 帝仙的衣服以金与白为主:上身是一件绣着祥云图案的金底白边莲花抹胸,正中央是一粒小巧的碧色宝石缀着三缕嫩黄的流苏,底下勾着结扣一样的花纹至肚脐之上。脖颈上是银白与金色相互交织的在胸口串着几粒珍珠和锦布编成的雏菊花的领子;白皙的手臂一览无遗,只在手肘处戴了喇叭形的宽袖袖套,肘部用着两粒与抹胸上无二的碧色宝石固定着,越往下越宽的白色袖摆的颜色也逐渐加深成为金色。下|身是白底金边的锦裙,共三层:在最外用着一朵金色的玫瑰花形状的扣子别在腰间,鱼网状的编花落在及臀的裙摆上;其中则是一层及脚踝的白底金边的锦裙;而最里面的却赫然是一层薄纱。身后的裙摆及脚踝,而正面的裙摆却斜着向上只及大腿,浅色的薄纱随着行走时在腿部浮动,若隐若现,更引人想入非非。靴子与衣裙一样,也是白底金边,至小腿,上头绣着简洁大气却不失精致的图纹。 第70章 【70】 江南花家七子,花满楼。 这在江湖上是一个颇具传奇的名字。 传言他自幼目不能视,却不曾像寻常双目失明的人一般颓废且自暴自弃。 他武功卓绝,却从不滥杀无辜。在他的世界中,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有的只是宽容与博大,对美的感恩,和对生活的热爱。 ——比起一个人,他更像是一个神。 很多都人都好奇着他会爱上怎样的人。 又或者,他是否会爱上一个人。 关心这问题的不止江湖里八卦的人,更有花满楼的三姑六婆七婶八叔的。 谁都想知道。 终于,有一天,某只四条眉毛的家伙在喝酒的时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花满楼啊,那家伙早就陪着他家小姑娘去巴蜀了。” “去巴蜀?” “对啊,摘薄荷嘛。” ……薄荷是什么鬼。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让陆小凤再多说些什么出来,他却只低头喝酒,闭口不说了。 但如果真要较真起来花满楼为什么要陪着自家媳妇儿去摘薄荷——这很简单啊。 因为他媳妇儿玉栀是个食材盲啊。 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陆小凤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醉意朦胧的眼眸中泛开浓浓的笑意。 但是要说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那也很简单。 就在当事人之一的花满楼生辰的那天,他在离家不远的一丛留兰香旁听到了一个清丽的声音。 嘴里念着薄荷和香叶的姑娘伸手摘下了一芽留兰香。 “唔,程晓橙要的薄荷和香叶……薄荷。薄荷。薄荷……啊,找到了!” 听这声音像是个并不大的小姑娘,花满楼忍不住微微一笑,“姑娘。” “嗯?” 玉栀条件反射的应了。 她抬起头,看到的一袭白衣、手握折扇的翩翩公子,不由顿了顿,眨了下眼睛,而后反问道,“你在叫我吗?” 她觉得自己可能应得有点早,也许对方没在叫她。 然而花满楼却是点了点头,唇角噙着温润的笑意,“是的,姑娘。”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叫住,但是玉栀还是乖乖地回答道:“你有什么事吗?” “方才无意听见姑娘说要摘薄荷,但是你手中的是留兰香,虽样似薄荷,但却与薄荷所差甚多。” 玉栀忍不住呆呆的又眨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回道:“又、又找错了吗……” 说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找错了东西。 自从天下3全息了以后,一切的自动寻路都变成了浮云。 每次玉栀从程晓橙那里接来了美食任务,最后全部死于找错了食材,致使任务失败。 即使看不到小姑娘的表情,但是从她骤然低落下去的声音中,花满楼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 他笑了笑,问道:“在下正好也想找些薄荷与香叶,不如我与姑娘一起,可好?” 听到他的话,玉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姑娘不必言谢。在下花满楼。” 于是,深谙植物的花满楼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带着玉栀找到了她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薄荷。 当看着眼前小小的一株带着绒毛小花的绿色植物,玉栀撑着脸拉着花满楼半蹲在它面前,指着它道:“花满楼,它真的是薄荷吗?” 并没有对她的疑问抱有任何的不快,花满楼轻轻地摘下一片叶子,用指尖轻捻了两下,放在鼻前嗅了嗅,“全株青气芳香,叶对生,叶片长圆状,先端锐尖,基部至近圆形,除脉外余部近于无毛。” 接着,他在玉栀亮闪闪的眼神下,又伸手摸了摸薄荷的花朵和果实,“花梗纤细,花冠外被柔毛,内面在喉部以下被微柔毛。花丝丝状,无毛。花盘平顶。”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薄荷递了过去,“这是薄荷无疑。” 玉栀却没有去接。 “花满楼,你好厉害哦。” 她捧着脸,眼睫一眨一眨的,眸底的光亮的都快像星星一样从她眼眸中眨出来。 花满楼轻咳了一声,脸颊微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玉姑娘谬赞了。” “没有没有。” 玉栀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手边不知道是什么的植株上又摘了两片叶子送进他的手中,“花满楼,你看看这个。这个是什么?” 说完,她就一顺不顺的看着他,等着他说话,唯恐漏了什么。 花满楼一愣,指尖上还残留着玉栀刚才将叶子送入他手中时不经意擦过手指的温度。 玉栀叫了他一声才令他回神,“花满楼?” “我方才走神了,抱歉。” 回过神的花满楼轻咳了一声,紧了紧手指,收起了分散的思绪,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叶子上。 随即,他一顿,无奈地笑了,“玉姑娘,这也是薄荷。” “诶?” 玉栀微微瞪圆了眼睛,“这也是吗?” “是的。” 花满楼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将那枚薄荷叶放在了鼻尖嗅了嗅,再三确定了这是薄荷后,他道,“也许,此处都是薄荷也说不定。” 说着,他弯了弯唇角,“姑娘先前要寻薄荷,不如我去同此地的人家说一声,在同你一起来摘。” 玉栀不明所以,“薄荷……也有人养吗?” 大荒的薄荷不是随处长,割完之后又长的吗?什么时候还被人瓜分了? 和玉栀处在不同世界的花满楼听到她的话后微微一笑,点头道:“自然。我们身处的这片薄荷长势喜人,且顶端都有被修剪的痕迹,叶片上虫蛀印记又甚少,想来是有人家养着的吧。” “花满楼你好厉害。” 玉栀一下子就把方才想的问题扔到了天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不仅能分出薄荷,还懂这么多东西!” 花满楼一时没忍住,唇角便弯了起来,“玉姑娘太过抬举我了。” 玉栀摇头,“没有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捧着脸笑的一脸天真烂漫,“花满楼,超——厉害。” >>> 带着玉栀到了尽头的一户人家,花满楼给了对方几文钱,便让人去摘薄荷。 玉栀表示自己也想要去,“花满楼,我也可以去吗?” 花满楼点头微笑,“若是玉姑娘想一同前去,那自然可以。” 玉栀眨了眨眼睛,对他笑道:“那你不要走,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像她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年轻秀丽,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朵绣着火焰的花,冉冉生机,全都道不尽那刹那屠尽芳华的笑容。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旁人骤然停顿片刻的呼吸声中听出端倪。 女孩子家的要求本就让人难以拒绝,更何况是一个如此稚气的小姑娘。 于是花满楼温声应道:“好,我不走。我在这里等你。” 接着,回来的玉栀带了五株连根挖起的薄荷。 “花满楼,给你。” 玉栀将其中三株塞进了他的手中,抬起头来对他笑的甜甜的,“你刚才说也要摘薄荷,我不知道你要多少,便给你摘了三株。你若是不够的话,我这里的两株也给你。” 花满楼一愣。 他那句也要寻薄荷的话说出来只不过是为了顾及姑娘家的脸皮,却不想玉栀不止信以为真,还真的为他也一并挖了过来。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玉栀见他毫无动作,不免有些不解,“花满楼,你的薄荷是不是不够?” “够了。” 他道,唇角的笑容恍若三月春光,和煦温暖,“足够了。” 听到他这么说,玉栀也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笑说话的时候尾音总是在不经意间拖得有些长,听上去甜糯糯的,让人心头不由一软。 “花满楼,你还能带我去摘香叶吗?”她问道。 花满楼微笑着对她点头,那双无神的眸子淌满了温柔的光,“自然可以。” 于是,在去找香叶的路上,花满楼将玉栀的底细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并不是说他有意打探,而是小姑娘实在是了无心计。 花满楼略略的有些担忧,将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一个人放在牛鬼蛇神一锅乱炖的江湖中是不是太过于危险了。这种担忧感一直在玉栀说自己是79级的弈剑也无济于事。 令花满楼有些疑惑的是——什么是79级的弈剑? 但是有些事不宜多问。 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有各自不能说的秘密。 于是花满楼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 小姑娘比他矮了一个头,被他像安慰孩子一样用手指摩挲着发顶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睛。 随即,她又快速地将眼睛睁开了,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秀雅的白衣青年。 “花满楼。” 突然的,她喊道。 他的手顿了顿,“玉姑娘有何事?” 第71章 【71】 阿凉被捡回去的时候才只有三岁。 那个时候才小小的一只阿凉站在公园里,吸着手指头,一双大大的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旁边卖糖葫芦的阿婆,一下子就把阿婆给萌翻了。 阿婆笑眯眯地送给了阿凉一串糖葫芦。 阿凉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看起来就很贵的手链扔到了阿婆手里拿了糖葫芦转身就跑。 阿婆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她一看怀里名贵的手链就马上追了上去。 但是阿凉看起来人小速度却不慢,阿婆愣是追了十条街才揪住了阿凉;也幸好阿婆年轻时是个拳击运动员,到暮暮迟年了也宝刀未老,否则真容易出事故。 抓到了阿凉之后,阿婆笑了,问道:“小姑娘,你跑什么。” 阿凉歪了歪头,回道:“那你追什么?” 她的声音糯糯的,眼神却冷冷的。 阿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将手链又还了她换了另一个问题:“你的手链是哪里来的呀?” “我妈妈的。” 阿凉说道,“她找到了有钱的男人,要把我扔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黑黑的眼睛看着阿婆,缓缓说道,“所以我就抢了她的手链。” 小姑娘语气阴森森的,三观也不正常极了。 阿婆想,大概是有那么一个妈的缘故吧,好好养养还是能养正的。 于是阿婆牵着阿凉的手,慢慢的走过刚才她们疯跑的十条街。 公园里刚才被阿婆丢掉的糖葫芦架子还放在那里,阿婆从上面又拿了一串糖葫芦塞给阿凉,说道:“来,给你。” 阿凉没有接。 阿婆好脾气地笑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凉。” “要跟阿婆回家吗?” “你会丢掉我吗?” “不会。” 阿婆忍不住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阿凉歪着头想了想,她将食指伸进嘴里吮吸着,又问:“那我每天都能吃到糖葫芦吗?” 阿婆笑了:“可以。” “我要跟你走。” 阿凉抓紧了阿婆的衣角。 阿婆把糖葫芦的架子递给阿凉。 阿凉接了过来。 小小的身子却有足够大的力气能够举起架子,这让阿婆高看了一点。 回到家后,阿婆把要收养阿凉的事情告诉了儿子。 阿婆儿子今年三十五岁,是个武术馆的馆主,却还没有老婆;他看着阿凉乖乖地坐在阿婆身边,黑黑的眼睛只看着自己不说话,乖巧得让人心疼,点头就同意了。 于是阿凉开始了新生活。 新的家人对她很好,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可阿凉什么都不要,只要糖葫芦;除此之外,她最感兴趣的就是看着自己的便宜爹练武术。 便宜爹看阿凉这么喜欢,大手一挥,让阿凉成了武术馆里最小的弟子。 这样子的后果就是二十四的阿凉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历今已经打爆了n个沙包,男人无比艳羡的八块腹肌在她身上妥妥的。 >>> 阿凉的名字就和她的性格一样简单粗暴。 她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懂什么委婉求全,更不懂什么大局为重;她只知道天大地大拳头最大,别人让她不痛快了,她就绝对让那人连痛快不痛快都感觉不出来。 阿凉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惯例还是要以打沙包为开始的。 可,当阿凉起床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发光的团子在自己的眼前飘忽着。 阿凉一向不信鬼神,因此她也只是淡定地瞥了它一眼,便照常刷牙洗脸。 不过那团子似乎却不想让阿凉无视它。 它在她身边转了个圈就停在了她面前,用着欢快的声音道:“o(*≧▽≦)ツ宿主你好么么哒!” 阿凉低头将灌满水的牙刷杯放在一边,拿起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开始刷牙。 团子身上的光闪了一下,语气变得低落而委屈:“qaq宿主大人你什么不理我,我是你的小天使系统君啊。我是来带你装逼带你飞的呀!” 刷好了牙,阿凉淡定地拿了毛巾浸了冷水擦了擦脸,然后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阿凉的房间不算大,也就够摆张床,摆个衣柜再摆张书桌,没有厕所没有。 全家只有一个共用厕所,在一楼。 阿凉的旁边原来是阿婆住的,可是在阿凉二十岁那年阿婆去世了;便宜爹原本想把那间房挪给阿凉当书房,但是阿凉不要。 离阿凉的房间最近的除了阿婆的房间就是一个专门给她打沙包的隔音房,就连便宜爹的房间都在三楼。 阿凉开了隔音房的门,从柜子里拿出沙包,开始熟练地换下昨天被她打破的沙包,换上了贴身的白色无袖衫换上了拳击手套开始打拳日常。 发光团子还是没有离开。 它不断地围着阿凉转,时不时还发出吸口水的声音低声道:“嘶!八块腹肌,好想摸一摸啊!……嘶,小腹好性感,宿主大人么么哒让我舔一舔好不好呀!” 这样得像是自言自语的话,统统被阿凉无视了。 当打够两小时,阿凉全身上下已经都是汗了。 白色的无袖衫早就被汗水沾湿,几近透明的衣服勾勒出她的八块腹肌和麦色的皮肤;虽然她*的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但是却偏偏有种让人想舔腹肌的欲丨望。 ——“宿主大人,你你你竟然色丨诱我!o(* ̄▽ ̄*)ゞ哎呦伦家好害羞哟!” 团子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 阿凉瞥了它一眼。 “嗷嗷嗷宿主大人你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团子猛地扑了上来。 阿凉果断收回视线,摘下拳套。 “宿主大人再看我一眼吗!宿主大人表害羞啦,给伦家回个表情啦么么哒!” 阿凉转过身,将拳套放好。 团子飘到了她眼前,发出了嘤嘤嘤的怪声:“~(tロt)σ宿主大人你别这样,理理我啊!我是你萌萌哒系统小天使带你装逼带你飞哟!” 阿凉:“我恐高。” “qaq宿主大人,你欺负我,我我我我要强制带你走了!” 发光团子话音刚落,阿凉就觉得自己的眼前一花,接着她眼前的景物被一阵白光遮掩。 那光芒刺眼的让阿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等她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简洁干净的打沙包专用隔音房变成了布置的粉粉嫩嫩的摆满了洋娃娃的房间。 阿凉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被汗浸透的白色无袖衫被一件暖橙色的画着一个q版人物头像的上衣取代了。 沉默了一会儿,阿凉飞快地撩起衣摆,发现自己的八块腹肌也不翼而飞了。 ——“啊啊啊,宿主大人你在做什么!你肿么可以把衣服撩起来呢,会被除了萌萌哒我以外的人看到的呀!” 发光的小团子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瞬间便飞到了阿凉面前。 突然,它的身形和声音一并顿住了,紧接着它发出了更加惊悚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宿主大人你的八块腹肌呢!” “问你啊。” 阿凉一把揪住了团子握在手中用力捏。 她可是记得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这个团子说完了那句诡异的话才变成这样的。 听到阿凉的话,团子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它往外蹦跶了好几下也没飞出去,索性就不动了,乖乖地呆在阿凉的掌心里卖萌道:“o(*≧▽≦)ツ宿主大人,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彻底绑定在一起相依为命了!” “什么意思。” 阿凉的语气波澜不惊。 “哎呦讨厌啦宿主大人,非要人家说的这么直白做什么啦!” 团子抖动了两下,身上的光芒也闪了两下,像是在害羞一样,“我的意思是说,以后伦家就是宿主大人的人了!要对伦家温柔哟么么哒3” “说人话。” 阿凉狠狠一捏。 “嗷嗷嗷!” 团子发出了痛呼,显然是被捏的不轻。 团子委屈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和宿主大人生死不离了。” 揣摩了一下团子的意思,阿凉问道:“我死你就死?” “对呀对呀!” “你死我可以不死?” “我死了宿主大人当然也活不下去啦!” 阿凉沉思了片刻:“哦。” “不过宿主大人不用担心啦,只要你好好地完成我给你的任务我们就都可以一直这么相亲相爱地活下去了哟么么哒!3” “还是你去死好了。” 阿凉非常嫌弃,然后又问,“什么任务?” 不过团子没有回答她。 因为它已经被阿凉的第一句话给打击哭了。 阿凉看了看掌心里只“嘤嘤嘤”的团子,沉稳地将它一把扔到了地下,然后又问道:“什么任务。” 团子不稳地从地上飞了起来,途中还摇晃了两下,它一边飞一边嘤嘤嘤地说着“宿主大人好粗暴……好痛好痛……要被玩坏了……”这样的话语。 等到阿凉冷冷地看了它一眼,它才迅速地抖了一下,然后卖萌道:“宿主大人么么哒!任务就是拯救小说里那些被渣男虐来虐去的女主!” 阿凉冷冷地看了它一眼。 团子没有丝毫的感觉,依然干劲十足地说着:“每当你在看小说的时候,看到渣男各种虐女主——睡了女主的闺蜜或姐妹,打了女主巴掌,流了女主的孩子,把女主当替身等等等,你就没有憋屈地想要一巴掌抽死渣男吗!但是现在,宿主大人你已经变成了女主了,不会再理会这些糟心事了,尽情的虐渣男吧!灭哈哈哈!” 看着身边不断飞舞的小光团,阿凉面无表情揪过来就是一顿胖揍。 第72章 【72】 十一月廿四的一早上,大雪还没来得及收回,蔡府就已用喧嚣装点了整个府邸。 珠環腰佩的婢女里里外外的张贴着大红色的双喜贴,小厮前前后后的打点着各色的挂果蔬类以及忙不迭的派送着各家的请帖。 整个蔡府一片张灯结彩,红色接天铺地得翻涌而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由于是外嫁,所以婚礼的主场是在凌府,蔡府只做午时的宴客之所。然而这对于本意就在交附朝中官员的蔡京而言,本意已经到达了。而他虽然不慎待见神捕司的人,但是处于表象的和平还是不得不发了请帖过去。 神捕司来的只有诸葛正我和冷血,其他三位神捕并没有到场。 蔡京脸上摆着笑容当下便迎了上去,“诸葛先生,得你的到来,我这可是蓬荜生辉啊。” “蔡相爷。” 诸葛正我对着他略略一点头,脸上只有礼节性的微笑。 他脸上一贯的温和在面对着这个令自己与女儿不得不分别的罪魁祸首时实在很难表露出来。 因此,他只是转过头,将手中的彩礼登记在入口小厮的本子上。 在诸葛正我这里吃了个软钉子,蔡京也不生气,只道:“久闻诸葛先生身边有四位高徒,今日怎么不见传闻中的四位名捕呢?” “哦,是这样的。近些日子,铁手身体有些不适,他们四个一向是亲同手足,追命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他。而近些日子是无情父亲的亡日,他则是回家祭拜先父了。” 诸葛正我才解释完,便有一道温润的声线浮入耳畔。 “无情公子究竟是祭拜先父呢,还是有意躲开这一天呢?” 凌小骨从不远处走来,一笑,对着诸葛正我拂袖行了一礼,“自然,在下这不过是猜测罢了。曾听闻无情公子思慕我未过门的妻子,在下自觉不如无情公子那般才华横溢,有着惊世治国之伟略,故惶恐问之,还望诸葛先生莫要见怪。” 凌小骨都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了,诸葛正我也不好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小辈的脸。 他抚髯而笑,“无情是不是故意的我倒不知道,但是他回老家寻拜先父倒的确是真事。至于凌公子所说的——无情思慕于上娆,此话可需斟酌。” “诸葛先生莫非认为小骨在搬弄是非吗?” 诸葛正我摇头,“凌公子所言差矣,某不过是不想你把事情说的如此模棱两可。” “哦?那么诸葛先生的意思是——” “无情和上娆,他们是两情相悦。也就是说……” 诸葛正我一笑,“相互思慕。” 凌小骨的意思怕也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了。 他分明是说无情对安上娆求而不得,在今天他们的大婚之日畏于见人,故而寻了借口推辞了他们的婚礼。 只是早已修成精的诸葛正我怎么会是好糊弄的呢,三两下就轻飘飘地将话搬了回去,不仅打了凌小骨的脸,说了对方最不想听到的事实,又有着隐隐的质问——安上娆与无情的两情相悦,此时有怎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他?这其中,若说毫无隐情,他诸葛正我的名字绝对倒过来写。 凌小骨的脸当场就一僵。 他如何不知道无情今日不在是因为回大研镇去找寻自己的仇人了。 只是这一切却也终究比不过那一句两情相悦—— 站在一边的蔡京眉一皱,笑道:“凌世侄和诸葛先生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女儿家的名声岂是让人随意玷污的。小骨,你越逾了。” 凌小骨也不回声,应下道:“是小骨越逾了。” 而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却分明是在讽刺诸葛正我明里是说着两人相互思慕,但是暗里却是毁坏安上娆的声誉。 诸葛正我怒极反笑,“正我不过只是上娆名义上的义父罢了,怎敢?” 说自己是亲爹又如何,实际上不还是卖女求荣!更何况,是不是亲爹还有待商榷呢。 诸葛正我道,“世人总以己度人,却不曾知相由心生。心若成灾,则药石无医。” 说到最后,他是含笑着看向蔡京的,仿佛意有所指。 蔡京喜怒不形于色,只道:“诸葛先生倒是直爽。” 诸葛正我一笑,“正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可忍,有些事不可忍。” 他早在十多年上试过了一回,如今,他已知晓,有些事一旦忍下去,从他手中错过的将会错过他的整个生命。 接下去两人并没有再说些什么。 用过午膳后,场地就转到了凌府。 等到将近跪拜天地的时候,铁手和追命也赶到了。 诸葛正我紧皱着眉问他,“铁手,你们可有找到无情?” 铁手摇头,“并无。” 追命简直快气炸了,“那死瘸子在搞什么鬼!今天我妹子都要嫁人了,结果他还给我玩失踪!他难道真想看着我家妹子嫁给那凌小骨啊!” 他越说越上火气,对大联盟的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恨得他干脆的捋起了袖子道,“他要是再不来,我就替他抢了新娘子!” 铁手哭笑不得地按住他的肩膀,“追命,别冲动。” 恰在此时,门口喜娘的声音和他重合在了一起。 看着手中喜绸缠于腕间,由喜娘搀扶着随着新郎一起入门的一身霞帔的少女,追命顿了顿,然后重重地拂开了铁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铁手,虽然我一直没说,但是我是真的拿你们当亲兄弟看待的。无情虽然最毒又自大,我家妹子配着他总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是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说是不是。” 听到他的话,铁手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你说的是。” “所以,是兄弟的今天就帮无情把未来老婆抢了!” 诸葛正我也是笑了,“好好好,既然追命都这样说了,那今日我这把老骨头也就随着你们动起来好了。” 冷血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一声不吭的用动作表达了一切。 追命嘿嘿笑了两声,原本还有些胆怯的内心突然就被抚平了。 他对着那厢已经打算跪拜高堂的新人喊了一声:“喂,等下!” 与此同时,在贴着用繁复的手法修剪出来的双囍剪花的堂前,肩落霜雪的一身单薄黑衣的公子站在皓白的雪地中。 浮云映雪摇空影,砌下梨花一堆雪。 “上娆。” 清风朗月一般的黑衣公子从袖间伸出半阙比雪更为苍白的手腕,长身玉立,身崖覆雪。 他轻轻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语气温柔的仿佛天空雪花坠下,轻缓地拂过眉眼,“过来。” 即在此时,一直被喜娘搀扶着,在众人看来似乎身体不太好的新娘子却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喜娘,将头上的盖头连同凤冠一撩、摔落在地,便向着无情的方向跑去。 “无情!” 等到她真真正正的被他抱住,感觉到他带着些颤抖的双手绕过自己的肩头环着自己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安心。 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抱怨道,“来得太慢了。” “嗯。” 无情轻轻的应了一声,完全不反对她。 他用冰冷的手指拨开了她的额发,在她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是我来迟了。” 在场的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诸葛正我。 他伸手抚髯,痛快的笑了起来。 追命也回过了神,几下就跳到了他们身边,狠狠的在无情的肩膀拍了一下,“行啊你!你这几天到底跑哪里修炼去了,才几天没见腿竟然好了!” 诚如追命所说,此时的无情并不是用轮椅代步,而是由自己——仅由自己一人站立着。 这也正是最开始所令凌小骨感到震撼的事情。而正是他的那么一出神,就让自己本来定下的媳妇儿就跑了。 好在凌府的晚宴大多宴请的都是江湖人士,否则丢脸就要丢到朝廷去了。 不过江湖人士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人多嘴杂,八卦能力特别厉害。估计不出几天,“神捕司无情公子大婚之日横抢大联盟少盟主未婚妻,新欢旧爱为哪般”这样的新闻就要横空出世了。 只不过此时,无论是神捕司,还是大联盟都已经顾不上想这么许多了。 凌小骨从一边侍剑的婢女手上抽出自己的佩剑,“无情公子,我敬佩你的才学与谋略,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强抢他人妻子。” 不等无情说话,一边的追命就已经跳脚道:“你胡说八道个鬼啊!无情和我家妹子本就情投意合,要不是你横刀夺爱强插一脚,逼着我家妹子嫁给你,今天哪里会闹出这么一出事!” 凌小骨将剑尖对准了他们,冷笑道:“成王败寇,纵然我为达成自己所愿不择手段又如何?” 无情点头,“不错,成王败寇。既然你都懂,那么我便更不必与你多说些什么。” “可笑,你胜在何处,我又败在何处?” 凌小骨握着剑的手隐隐带着些轻颤。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安上娆的手。 莹莹的雪地中,穿着如火嫁衣的女子就那样静静依偎在墨发拂袖的浊世公子身旁。 时光倾城,仿佛就此在他们身边停驻。 第73章 【73】 “温如凉,本文女主。 长相甜美可爱,目前和渣男王凯佳交往中。 渣男王凯佳实乃渣男中的战斗机,一面勾着温如凉,一面又和温如凉的好闺蜜田茜茜勾搭在一起。 某年某日,渣男向女主借钱,后又为田茜茜买项链,被女主撞见,女主心中大感悲痛。 渣男惶然,向女主解释:我和茜茜只是朋友。 女主不信。 渣男气愤: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呢,当初那么纯洁可爱的你去哪里了? 女主震惊。 渣男继续:你看茜茜都哭了,你竟然这么残酷无情! 渣男用琼瑶奶奶技能攻击,女主悲愤交加,后晕倒,被好友送回家。 现在,宿主大人,就是你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了么么哒!干掉一个渣男奖励三千奖励点哟3” 阿凉面无表情地看着欢脱地在自己身边转悠的身上被揍的坑坑洼洼的发光团子,抬眼不在意地说道:“女的干掉会怎么样?” “干掉一个渣女同样也奖励三千奖励点哟!宿主大人好聪明呀么么哒3” “要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吗?” 阿凉漫不经心地问道。 “……咦?” 团子愣住了。 阿凉没有理它,在听到开门声后她径自走向门口。 刚才揍团子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虽然自己的八块腹肌没有了,但是揍人的力道明显比以前提高了好几倍。 阿凉不知道这是不是做任务的奖励,她不在意。 拧开了还贴着一张明星海报门的门把手,阿凉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烫着金黄色大波浪化着淡妆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嘲讽,而后她瞬间将那过于恶毒的神情掩去;不算大的眼眶里被挤出了要流不流看着慎得慌的泪水。 女人抬头,看着阿凉依面无表情的脸,柔弱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彷如如同冬风中较弱的花朵一般;良久,她颤抖着伸出手轻启朱唇喊道:“如凉……” 阿凉不由皱起了眉。 女人的表情更委屈了:“如凉,你难道真的觉得我和凯佳有什么吗?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难道不信我吗?” 阿凉歪头。 “想当初,我们从一个幼儿园直升到一个小学,再从一个小学直升到一个初中,再从一个初中直升到一个高中,再从一个高中直升到……” “啊啊啊,宿主大人就是她!她就是那个田茜茜!” 两个噪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阿凉有些不耐烦地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打断道:“田茜茜?” 和温如凉同学多年的田茜茜第一次在那张娃娃脸上看到了类似不耐烦,更贴切的说是“再多说一句弄死你哦“这样的神情,心下有些忐忑;但随即,她的忐忑都变成了愉悦。 田茜茜想,一定是因为温如凉爱王凯佳爱的太深了! 想着王凯佳一会儿就会来,田茜茜脸上的表情越加的可怜了,身体也越加的开始颤抖,像是因为恐惧而害怕一样。 阿凉看了她一眼,问道:“癫痫?” 田茜茜:“……” 阿凉皱眉:“我不打老弱病残的。” 听到阿凉的话,田茜茜丝毫不以为然。 温如凉什么性子,田茜茜最为清楚不过了——心软好骗不说,平时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借她八个胆子都不敢动手。 更何况,王凯佳马上就要来了,田茜茜巴不得对方狠狠地抽她几个耳光让王凯佳看到呢。 于是田茜茜抬起头,刚才还稳如泰山被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此刻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配上田茜茜毫无人色的苍白小脸,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田茜茜哭泣道:“如凉,这不关凯佳的事。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硬不下心肠拒绝凯佳邀请我去逛街,如果不是我硬不下心肠拒绝凯佳要为我买项链……嘤嘤嘤都是我的错如凉,你打我吧。” “你要我打你?” 阿凉的表情有些古怪。 田茜茜边柔弱地哭着,边点头:“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点的话你打我吧。你知道吗如凉,如果你不打我的话,我就会内疚死了,我现在的心好痛好痛啊。” 阿凉的表情更古怪了,她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我打你?” “如凉,你打我吧!” 田茜茜肯定地说道。 阿凉不做声了,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想被人揍的人。 她歪了歪头,权衡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到了田茜茜的面前。 田茜茜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她。 她依然觉得阿凉不敢动手。 然而下一秒事情就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因为阿凉直接一耳光把她扇到地板上去了。 田茜茜完全没反应过来,额头和地板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 紧接着阿凉就将田茜茜当做沙包开始一顿胖揍。 团子尖叫着绕着阿凉转,让她住手。 而反应过来了的田茜茜也开始狼狈地抱着头尖叫,剧烈地挣扎着。 只可惜这种挣扎对于阿凉来说用一只手就能制住了。 阿凉看着刚才还说着让她打她的田茜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对方突然挣扎得这么厉害。 她一边专挑脸上揍,一边抽空思考了一下——难道对方对扇耳光情有独钟? 阿凉想了一下刚才她扇了田茜茜一个耳光,田茜茜没有半点反抗的情形(人家那是吓傻了啊!),觉得自己是对的。 于是阿凉果断地开始骑在田茜茜的身上,开始扇巴掌! 扇巴掌这种事是个技术活。 如果扇的重了,脸上就会留下红红的印子,你就会被人指责不高贵不善良;可是如果扇的轻了呢,你自己又会觉得不爽。 所以阿凉的每一下都是又重又痛,势必要让田茜茜的整张脸都染上健康的红晕! 至于,不高贵不善良的指责——那和阿凉有关系吗? 田茜茜被阿凉以典型的校园剧的姿势压着——双手被按在头顶。 可是她却比校园剧的那里被压倒强吻的女主要惨得多;人家都是被帅哥强吻,而她却是被个臭丫头强扇巴掌。 田茜茜挣扎了许久都无法逃脱后干脆破罐破摔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此刻的她仿佛完全忘记了马上就要到来的王凯佳:精心烫过的妩媚的大波浪早就被汗水沾湿得像是鸡毛一样搭在了头上,凌乱的发型透着一股犀利哥的美感;脸上的妆早就一塌糊涂,和泪水汗水混合在一起活像个女鬼,整张脸只有两腮的红晕最为可爱——但是,这个红晕tm是被打出来的! 田茜茜恨极,不停地骂着“小贱人”“小贱人”。 到后来阿凉扇的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一张瓜子脸肿的像是重新整容过了一样。 当王凯佳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嚣张跋扈脸上带着巫婆般的笑容的阿凉骑在娇柔不堪像是花朵般美好的田茜茜身上,狠狠地抽她耳光。 这一刻,王凯佳觉得自己内心堆积已久的气愤已经到达了顶峰。 他想起田茜茜对着他甜甜微笑的脸,想起田茜茜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喊他“凯佳”的情景,想起田茜茜那美好得如同白莲花的微笑……这一刻,王凯佳不是一个人!他的身上有着千千万万渣男的灵魂! 他一鼓作气地冲到阿凉面前,想要拉起她一巴掌把她扇到一边,再动作连贯地将自己可怜的茜茜搂在怀里。 只不过他的愿望是美好的,可人还没走到阿凉面前,就被阿凉突然的抬头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当看到王凯佳的时候,团子明显更激动了。 它从田茜茜的身边飞了起来,在王凯佳的身边转了个圈又飞回阿凉的身边兴奋地喊道:“o(* ̄▽ ̄*)ゞ宿主大人辣个就是抛弃你的渣男,你的任务就是让他悔不当初!” 听到团子的话,阿凉点了点头睁着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凯佳。 王凯佳被看的头皮发麻,但却还是强撑着道:“看什么看!温如凉我告诉你,你太恶毒了,我们分手吧!” 阿凉没有说话,仍旧沉默地看着王凯佳,眼神像是狼一样的专注和冰冷。 不等王凯佳反应过来,阿凉就起身,从田茜茜的身上踩了一脚向王凯佳走了过去。 王凯佳菊花一紧,猛地后退。 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猛地揪紧了衣领惊恐道:“你,你要做什么!” 阿凉没有说话,果断地抓过渣男就开揍。 阿凉一直觉得男人比女人要来得难揍。 因为男人的力气防备心什么的都比女人要高点。 然而现在—— 阿凉看着愣愣不动任由自己揪过衣领的王凯佳,想了一会儿,就将对方放到女人的范畴开始揍。 第74章 【74】 “∑(っ°Д°;)っ就豆麻袋啊宿主大人!我说的悔不当初不是这个意思啊!” 团子在阿凉的面前上下飞舞着。 阿凉没有停手,继续对着渣男王凯佳同学进行惨无人道的胖揍。 “宿主大人快停手啊!渣男死掉的话是要扣奖励点的啊!” 团子阻止道,“扣光了奖励点宿主大人你就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啊!” 阿凉的手顿了顿。 而后她曲起膝盖,狠狠地撞了一下渣男的下丨身。 渣男痛得猛地抬起上半身,阿凉抬起左手一巴掌抽在渣男顺势扬起的脸上,力道之大直接把渣男抽晕了过去。 团子噤声。 阿凉起身,从客厅里的茶几上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手。 ——田茜茜还躺在原来的位置。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阿凉把她揍得完全没有办法动了;就连抬根手指手指都酸痛无比,全身像是在抽搐一样,觉得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不过这是当然的。 阿凉除了拳击以外,武术也是分外惹眼的。 阿凉的便宜爹是一家武术馆馆主,在阿凉还很小的时候就成了他最小的关门弟子。 不过武术可不止扎马步啊少林寺棍法之类的那么简单的混合体,它是把踢﹑打﹑摔﹑拿﹑跌﹑击﹑劈﹑刺等动作按照一定规律组成徒手的和器械的各种攻防格斗功夫﹑套路和单势练习。 阿凉那时候年纪尚小,每每切磋都是她被压着打。 每当看到小小的姑娘认真地将马尾扎成丸子头,可爱的像是年画上的招财童女一样却被压着打,乌黑的像是珍珠一样的眼珠子满是坚毅和执着地看着面前比她高了好几个头的少年,阿凉的便宜爹就觉得一阵心痛。 不过阿凉不允许对手防水;她总是固执地让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到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被揍得像是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一样,便宜爹立马带着阿凉开始认穴位,教导阿凉如何用巧劲揍人。 时而时久,原本被人压着打的小姑娘就开始追着人满馆子跑着揍。 便宜爹深感欣慰。 不过便宜爹倒也是一根筋,你说他为什么不让阿凉再长个几岁再来练呢?(便宜爹:……) 索性阿凉天赋极高,简直就是天生为了练武而生的。 用古代大侠收徒的说法来讲,那就是阿凉根骨奇佳,五官清秀,实在是练武的好料子啊! 题外话太多了。 总而言之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那就是阿凉对于穴道的研究不浅。 所以,挑出人体作为脆弱的穴位下狠手对阿凉来说并不算难事;不过保证在田茜茜不死的情况下让她吃到足够的苦头倒有些难。 但阿凉还是做到了。 >>> 还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的田茜茜看着阿凉向她缓缓走来,恐惧得将一双漂亮的杏眼瞪大了十倍有余。 浑身的酸痛感让她根本无法起身,但是田茜茜却还是挣扎着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一边不断地往后蠕动,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别过来!别过来!啊!” 阿凉的脚步一顿,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瞬间从爱情伦理剧转到了惊悚恐怖片。 阿凉转眼间就走到了田茜茜的前方。 没等田茜茜发出更惊恐的尖叫,阿凉果断地一巴掌抽晕了她。 “啊啊啊,宿主大人你肿么可以辣么做啊!” 团子一找到机会就往阿凉面前飞去,却被阿凉抓在了手里,只能左扭右扭苦口婆心地劝道,“宿主大人,我说的让渣男悔不当初不是这个意思啊!” “一样。” 阿凉回道。 “怎么可能一样啊宿主大人!” 团子尖叫道,“我说的让渣男悔不当初是对他虐身又虐心啊!” 阿凉皱起了眉。 “宿主大人你这样根本就是只有虐身,等渣男醒来后反而会觉得当初和那个田茜茜好上了甩了温如凉才是正确的选择啊!” 团子又道。 “那要杀掉他吗。” 阿凉淡淡开口。 团子被吓了一跳:“卧槽宿主大人你说真的假的!宿主大人你不是和平世界的人吗,肿么会有这种恐怖的想法啊!宿主大人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吧!” 阿凉从善如流地改口:“对,我在开玩笑。” 团子:“……” 团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阿凉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于是团子出声道,“宿主大人,你是绝对不能杀掉渣男的。 我们现在正位于一个面板,用佛家的语言来说这就是小千世界,而用易懂的语言来说呢,这就是个小说世界。 每个世界自身就有一个天道,它掌管本世界的业障因果;宿主大人你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在这个世界的三界内五行中,你是个异数。也因此,如果你动手杀掉对于这个世界相对关键的渣男,那么你就变成了异类,是会被天道抹杀的。” 它说的渗人,在无神论者听来更像是耸人听闻。 只是阿凉没有说话。 她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驳些什么。 就是这样的态度才更让团子有些忐忑,它试探着开口道:“所以宿主大人你可千万不要想着干掉男主这样的想法啊。” 他顿了顿,又坚定道,“渣女也不可以!” “哦。” 阿凉很是没诚意地应了声,然后问道,“我在的这本小说的内容,给我复述一遍。” 团子很是乖顺地为阿凉讲解道:“宿主大人你在的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没有曾经》。女主温如凉是个超可爱的萝莉啦!” 说到这里,团子很是兴奋地把自己扭来扭曲。 阿凉伸手掐了它一把。 团子轻咳了两声,故作正经道:“《没有曾经》是篇很唯美很小清新的校园故事,谱写了一出公主与王子的唯美爱情故事;而一切事情的开端都起源于那一天,女主温如凉看到了亲比姐妹的闺蜜田茜茜和自己深爱的男友王凯佳上了床……” “上丨床还叫小清新?” 阿凉不解,“那重口味是什么?” 团子阴测测地笑了声。 阿凉嫌像公鸭嗓,果断伸手把这笑声给掐没了。 团子只能继续将话题转到小说上:“《没有曾经》的男主叫安若钰——嗷嗷嗷,宿主大人你看!就连这名字也和宿主大人你辣么的般配!” “那是温如凉的名字。” 阿凉打断,“既然小说是讲温如凉和安若钰,那和虐渣男有什么关系。” 团子一愣,而后自言自语道:“好像——确实没什么关系呀。” 阿凉冷眼看。 团子干笑道:“哈哈哈宿主大人不要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啦么么哒!” 阿凉淡定道:“还好我对你的智商从开始就没报多大希望。” 团子系统使出技能【爽朗一笑】,阿凉闪躲,攻击miss。 阿凉使用技能【会心一击】,团子系统闪过无效,hp归零。 看着面前趴在自己手心装死的团子,阿凉皱眉,果断地将它扔到了地上。 团子委委屈屈地又浮了起来,飞到了阿凉面前刷存在感:“宿主大人,你难道就没有别的问题想问我吗?” 阿凉盯着眼前的团子良久。 直到团子都有些瑟缩地想要嘤嘤嘤地哭着跑开了,她才淡淡的开口道:“那个安若钰,是个怎么样的人?” 听到这里,宿主一下子就来了兴致,它说道:“宿主大人,那个安若钰假如放在古代绝对是个温润公子一样的人物哦!他拥有王子般的家室,天使般的容貌,君子般的风度——那可真是真真的公子世无双啊!” 阿凉总结道:“不耐打的小白脸。” 团子就像是自家梦中情人被污蔑了一样发出了尖叫声:“嗷嗷嗷宿主大人你肿么可以这么说!” 于是阿凉换了一个说辞:“汤姆苏。” 团子:“……嘤嘤嘤宿主大人人家不要理你了!” “等等。” 阿凉叫住了团子。 “宿主大人我就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 团子欢喜雀跃。 阿凉却很是冷淡:“小说里的其他注定对女主死心塌地的人还会对女主死心塌地吗?” “会的。不过在这本小说里也只有男二和男三才爱女主爱的死去活来啦~\(≧▽≦)/~。” “男二男三是谁,说完再滚。” 原本正想一口气将男二男三说出来的团子默默地被喉头哽了口血。 等着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它才道:“男二安若景,安家大少,和安若钰是不死不休相爱相杀的一对好基友!对了,忘记说了,安若钰是安家二少。” 阿凉点头。 “安若景的母亲和安若景的父亲是家族联姻,等女方怀孕了的时候,男方突然在外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一朵无任何防腐剂添加的纯正草根白莲花!于是他果断回家和老婆离了婚。不过那个时候安若景的母亲正怀着孕,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地给早产了 第75章 【75】 “男三就是辣个渣男了!” 团子义愤填膺,“我真是完全看不出来辣个渣男哪里可以被称为男三!” 阿凉毫不在意地说道:“手感。” “咦?” “揍下去的手感不错。” 团子不由抖了一下。 阿凉看着还在地上挺尸的两人,乌黑的眸子折射着死气沉沉。 阿凉起身,走到了卧室,翻出了两根皮带。 她拉住两端用力地扯了一下,觉得应该挺结实的,就用手上的皮带直接将两个人捆了起来。 皮带是针孔扣样式的。 阿凉原本想直接扣到最里面;只可惜渣男太胖,手腕都勒红了也只能勉强扣进最后一颗。 看着似是s|m造型的渣男同学。 阿凉想了一会儿,单手勾着皮带将打包的垃圾丢到了沙发边上。 这毫不怜香惜玉的一丢让昏睡中的渣男同学发出了一声痛呼。 眼看渣男同学要睁开眼睛醒过来之时,阿凉很是冷静地走到他边上果断给了一脚。 于是渣男同学像个车轮子一样滚到了沙发前的茶几脚上,直直地就着额头狠磕了下去。 ——“砰”的一声。 渣男再度昏迷不醒。 团子:……嘤嘤嘤宿主大人好口怕qaq现在求换宿主还来得及吗? ——处理完渣男,阿凉又回过身去将田茜茜拎到了渣男旁边。 阿凉看着安静地躺着,仿若睡美人一样的田茜茜,想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把皮带解开,给田茜茜摆了个耶稣的姿势又给绑上了。 阿凉回过头,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那没有五官的团子,问道:“有那本小说吗?” “有!” 团子回答的很快。 然而之后它却又有瑟缩,试探着开口道,“可是,宿主大人,查阅全本小说需要一千奖励点……” “赊着。” 阿凉打断了团子越来越低的声音。 团子立马振奋道:“没问题!可爱忠诚的小天使系统君立马为您服务!” 话毕,团子就绕着阿凉飞了两圈,同时它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阿凉沉默的看着,觉得这场景和美少女战士变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接着,光芒褪去。 团子的身上顶了本纸质书。 书有点厚。 阿凉翻开从第一页开始看,但是当田茜茜醒来时却还是没能把书看完。 >>> 膝头上的书翻开着。 阿凉注意到田茜茜的原本不算沉重的呼吸略有些急促起来,便瞥了脚边的人一眼,冷淡出声道:“你醒了。” “温如凉,你个贱人!” 尖锐的女声让耳膜被震得有些痛。 阿凉低下头,一脸认真地在看到的那页上折了个角——合上了书本。 她起身,走了几步站在不断扭动着企图往后退的田茜茜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田茜茜被那黑漆漆的仿若一丝光亮都没有的眼睛看的有些发毛。 她冷笑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来让自己好过点:“温如凉,怎么——你是看到了凯佳和我在一起了所以嫉妒了吗?” 田茜茜勾起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和原来无异的妩媚的笑容,只不过她低估了自己脸现在的红肿程度。 阿凉平静地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很是无所谓地应道:“是的,我嫉妒。” 正要再接再厉补上一句“就算你嘴硬说着不嫉妒你的心里还是在羡慕我”的田茜茜被狠狠得噎了回去。 沉默了半天,田茜茜才稳住抽搐的嘴角道:“你,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不然没有自知之明你可多可悲啊!” 阿凉拿着手中的《没有曾经》狠抽了田茜茜一巴掌。 不知道团子出于什么心态,给了阿凉一本精装版的——硬壳装。 阿凉的力道很大,一本书抽下去抽得田茜茜脑子有点发晕。 等田茜茜缓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狠瞪阿凉:“你!……” 没等她说完话,阿凉又是淡定地一本书抽上去。 “你!……” 再一巴掌抽上去。 “……温如凉!” 这一次阿凉迟疑了一下。 因为前一次的抽打,田茜茜的鼻血被打出来溅了一点在深色的书面上。 田茜茜抓住了这个空隙,对着阿凉吼道:“温如凉,你有本事再碰我一下!” 于是阿凉就又抽了上去。 阿凉说道:“还好我很有自知之明,不然就要浪费一次抽你的机会了。” 团子被一长句话刺激到了:“宿主大人你竟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宿主大人不可以啊!你肿么可以对着渣女说那么长的话,而不是对着我呢!qaq” 它一边绕着阿凉转,一边嘤嘤嘤地哭着。 只可惜在场唯二清醒的两个人,一个无视了它,一个完全看不见它。 它注定只能像卫|星一样,不断重复地绕着阿凉旋转了。 阿凉的话让田茜茜气急。 只不过心机女表,就是心机女表。即便是心里气得要死,田茜茜还是呕着血将它咽了下去,装出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如凉,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爱情根本就没有错啊。” 阿凉皱眉:“爱情本来就没有错。” “那……” “错的是你。” 阿凉道。 “……” 田茜茜简直就要气的吐血,“如凉,爱情里双方都是无罪的——如果真要怪,那也只能怪情不自禁的我们了。” 这句话挑拨的实在有水准;既恶心了一把喜欢渣男的温如凉,又告诉了阿凉——犯错的是他们两个,你不能厚此薄彼。 阿凉歪头想了一会儿,回道:“你说的有道理。” 田茜茜的眼睛都快亮起来了。 她很期待看到阿凉如何对待王凯佳;要不是王凯佳那买条项链都要问女朋友要钱的软饭男,她田茜茜犯得着落入这样的境地吗! 这么想着的田茜茜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去勾引的人家,而且是自己先找上的阿凉。 阿凉摸着下巴点头道;“确实要怪你们两个。你有什么好主意折磨自己吗?” 田茜茜几欲呕血。 她完全没想到绕了个大圈最后阿凉又把话题扯回到了自己身上,还问自己折磨自己的方法。 ——她以为自己是蠢得吗?怎么可能会告诉她! 阿凉看着田茜茜变化多端的脸沉默不语。 田茜茜仰起头,强撑出一个笑容道:“哎呀,我太笨了,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也是,你那么蠢。” 阿凉赞同点头。 田茜茜的脸瞬间扭曲。 阿凉继续道:“原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我错怪你了,你起码不是一无是处。” 而后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下田茜茜的脸,又道,“不过你要真是一无是处了倒还是有脸。” 对这句完全不像是好话的话,田茜茜咬着牙就当没听见,低下头去臆想自己被松开了后要怎么折磨阿凉。 团子还沉浸在那厢“我家萌萌哒宿主大人不可能那么多话”的震惊中。 阿凉随手用手中沾着田茜茜鼻血的厚重的书本把团子打到了沙发上。 接着她将视线转回,放到了田茜茜的身上。 田茜茜此刻还在脑内幻想无法自拔,显然没有注意到鼻血已经汹涌得无法阻止了。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现在已经被揍得胖了不止一圈,尖尖的下巴已经肿的不知道有几层双下巴了;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还流淌着两行飞流直下的鼻血,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杀猪现场——尤其是当田茜茜幻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时,脸上浮现出来的诡异的笑容。 不光是那只被揍飞后又顽强地回到阿凉身边卖痴的团子,就连阿凉都觉得身后像是刮过了一阵阴风一般。 团子被吓得直往阿凉怀里钻:“嘤嘤嘤!宿主大人好可怕求抱抱!” 阿凉果断拿着书做出反手拍的姿势,把团子又拍回了沙发。 就在这时,田茜茜身旁的渣男同学发出了一声嘤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 阿凉果断又是一脚把人踹到了桌角,额头又是一磕给磕晕了。 团子坚强地飞了回来,苦哈哈道:“宿主大人,你肿么又把他给踹晕了?” 阿凉也有些纠结:“下意识。” 团子无奈:“算了宿主大人我们还是把他叫醒吧。” “嗯。” 于是阿凉又是一脚。 渣男再一磕,竟然奇迹般的醒了过来。 团子:……宿主大人你简直吊吊哒! 阿凉有些不太明白身为一个雄性,醒来的为什么会比一个雌性还要晚。 她有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书角,然后又坐回了沙发;同时,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渣男同学。 终于,不负众望的渣男同学睁开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漠然的阿凉。 他惊恐道:“你,你要干什么!” 第76章 【76】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因为前世作恶多端,所以现在必须才导致冤魂缠身?” 牧雪歌伸手按了按自己跳动的太阳穴,一直勾着的嘴角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无奈。 “我才不是冤魂!” 穿着白色衬衣的小少年愤愤地瞪大了深色的眼眸。 他长的精致,那张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还没完全张开的脸让这份精雕细琢的漂亮更趋于可爱。 “好,你不是冤魂。” 牧雪歌从善如流地点头。 她看着面前比她还矮上一点的小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啊!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牧雪歌!” 头顶松软的头发刚一被触摸,小少年就跟炸了毛的猫咪一样猛地往后蹦了一米;红着脸,和炸毛一样。 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才只堪堪触到对方发丝的手,牧雪歌随即将手放在身侧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做你看到的事情啊。” 她微笑着说道,笑容却让人觉得着实欠扁的很。 小少年梗着脖,哼了一声后才道:“牧雪歌,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好几辈子前都是坏人,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让你回到过去扭转曾经!” 牧雪歌:“……” “你什么眼神!” 看着牧雪歌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小少年炸毛。 “咳咳。” 牧雪歌干咳了一声,将脸上那过于生动的表情掩去,换上了一贯的笑容道,“我并不是不信,只是我的前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 小少年又哼了一声。 他背过身缓缓开口道,“你的前几世作恶多端,使得你这辈子霉运缠身——虽然现在是看不出来,可是日后就有你好瞧的了;而且这霉运不止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但凡你身边的人都会被你牵连,因你而家破人亡,灾祸临头!” “听起来很恐怖啊?” 牧雪歌眨了眨眼睛道。 “那是自然。” 小少年道,“不过本君看你此世虽无大善之举,但却安守本分,固特许你回到以前,你此后便做个好人,切勿再重复前世的悲剧了。” 他转过身,精致的小脸上却分外严肃。 ——这不是改天逆命吗? 牧雪歌愕然,正想在说些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小少年的身影也越加模糊…… 她眯起了眼睛,希望能看的清楚一些,却不料最终还是无力而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 牧雪歌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个很飘忽的梦。 她在梦境中看到了一个与她有着相似容颜的被叫作黎昕的少年,看着他从小到大——从懵懂孩童,到弱冠之年;她看着他一个乡下的孩子独自一个人跑到大城市打拼,看着在三流大学混了四年日子的他咬牙堆笑着只为找个工作;最后,她看着他在过马路的时候冒险救下了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女孩子,任清妍。 女孩儿长的清秀可爱,家庭小康,被救了以后更是芳心暗许;于是两个人理所当然的在了一起。 有了女朋友以后,少年更加努力拼搏,一天三份工是必须的。 可惜老天着实不待见他,给了场莫名的大火把他工作的地方烧了起来。 少年的工作是保安,原本应该是在门口附近晃悠的,可惜那天不巧,老板叫了他进里面查看一番。 少年照做,于是火起的时候被困在了里面,当时时间又不早了,等到别人发现失火的时候,少年早就晕在里面不省人事了;眼看着就要被烧死了,消防员又还没来,女朋友来了。 这姑娘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原本只是想着到少年工作的地方看一看,却突兀地看到了那么大的火,再向旁一询问,得知心上人竟然还在里面,登时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跑了进去。 幸好小姑娘比较幸运,往里跑了几十米就找到了心上人,抱着心上人就往外跑。 不过虽说紧急时刻确实能让人潜力爆发,但小姑娘却还是挺娇弱的;快跑到门口的时候被绊了一跤,头顶一根燃着的房梁就这么砸了下来。 小姑娘下意识地把心上人往旁一推,自己却被砸了个正着;手上,脸上烫伤了一片,一张漂亮的脸就这么毁了。 得亏消防员到了,否则两个人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等少年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少年从病床上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破相的脸,差点没吓死;虽然后来知道这是他女朋友,而且女朋友脸上这伤也是为了救他才留下的,心里却还是厌恶上了。 脸毁了以后,小姑娘也是开始消沉下去了,自卑心泛滥,却还是喜欢少年喜欢的要命。 不过少年却是相反。 在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浸染了这么久,原本干净的性子也早就污浊不堪了,见着女朋友脸毁了心里就不由得嫌弃了起来,恰逢这个时候有个白领熟|女姐姐看上了他,想要包养他当小白脸,少年也就这么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小姑娘一开始不知道,直到后来亲眼看到了少年和那女人在马路上放肆拥抱接吻,她才伤心欲绝地发现男朋友真的变心了。 情伤和脸伤一起打击,小姑娘整日恍恍惚惚的;最后在听到自己亲妈为了给自己整容治脸而过度操劳累死后小姑娘终于受不了了,自杀了。 …… >>> 从梦中转醒。 牧雪歌还有种飘飘飘然然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一样的诡异感觉。 她费力地抬起软的跟棉花一样的眼皮,吃力地抬起眼,然后……被吓了一跳。 ——“阿昕,阿昕!” 看着面前激动的只会反复念叨着“阿昕”两个字的左脸有块白纱包着的熟悉少女,牧雪歌有些头疼。 她试探性地喊道:“妍妍?” 才只张了嘴喊了个名字,牧雪歌就皱了眉,觉得喉咙一阵一阵得灼痛。 听见了心上人唤她,任清妍的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掉下来了;她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不过是刚毕业的小姑娘,昨天晚上却被迫差点与心上人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此刻还能哭出来也真是万幸。 一想到昨天的那场大火,任清妍就不由伸手抚上自己脸上的纱布。 任清妍在发呆,牧雪歌也没闲着。 她偏过头上下打量着任清妍,然后又转过头将病房看了个彻底,最后伸出酸软得根本无法抬起来的手臂往自己两腿中间一模…… 最后牧雪歌终于无力地确定了自己变成了梦境中的那个渣男黎昕。 ——渣男!妥妥的渣男! 任清妍为了救他都破相了,他还屁股一拍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 不念救命之恩不说,就连旧情都直接往狗肚子里塞进去了。 要说以前,牧雪歌还真看不起这种人。 只不过,根据那小正太的说话,好像这黎昕……是自己的前世啊? 牧雪歌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有,一边沉默地看着坐在自己床前边发呆边掉眼泪的任清妍。 ——根据小正太的说法,她这辈子是要好好对待任清妍,然后让任清妍开开心心的这才算是改命吧。 她这么想着,便扯出了一个笑容喊道:“妍妍……咳咳!” 不过可能是在火灾现场昏倒的可能,牧雪歌感觉自己一说话喉咙就跟被刀子割开了的感觉差不多。 咳嗽声惊醒了发呆的任清妍。 看到穿着病号服,一脸苍白地睡在病床上咳嗽的牧雪歌,任清妍瞬间便慌了神,忙起身将手从牧雪歌的背后胸前穿过,将人抱了起来靠在床头,拍着她……现在是他的背。 “阿昕,你没事吧?” 任清妍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牧雪歌干喘了几声。 空气流经胸膛发出了风吹过旧机箱般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在床头的紧急呼叫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任清妍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什么。 任清妍四周张望了一下,发现床尾的桌子上正放着保温杯和盒饭。 她一愣,忙起身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倒了杯水,便又飞快地跑回床头扶着牧雪歌帮水给他喝了下去。 不过一杯水对于牧雪歌来说明显不够,反而有些加重了喉咙的不适。 就在牧雪歌想要腆着脸跟任清妍说再来一杯的时候,医生和护士却突然开了门,鱼贯而入。 任清妍看到医生来了便主动地放开了牧雪歌的手,握着杯子胆战心惊地站到了一边,担忧地看着医生为牧雪歌又检查了一番。 牧雪歌斜眼,瞥了一眼任清妍手中被她握得死死的杯子;想了想,他还是没有把再来一杯说出口,只是微笑着由着医生翻着他的病历本给他检查了一番。 说实在,他的嘴唇也干得要命。 嘴角上扬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好像有不结实的布料被“刺啦”一声撕开的声音。 等着医生听诊完了,还将他的眼皮,鼻子,嘴巴挨个都翻了一下后,牧雪歌才有些受不了地缓缓抬起手臂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嘴角。 他将拇指放到自己的眼前——果然,干裂的一笑就出血了。 第77章 【77】 等迟墨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却被眼前放大的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穆梵的脸吓了一跳。 她缓了许久才缓回来:“……你在我床边做什么?” 穆梵撑着脸委屈地看她:“小丫头,怎么办——” 迟墨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他一早上就站在她床边,问他说该怎么办,可她却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丫头。”他看着她,“你家师父不答应我们在一起怎么办?果然——我们还是私奔吧!” 没等迟墨说话,一把琴就直接从他的身后砸了过来,劲头不小,撞在赑屃纹样的青铜像上直接撞碎了一个角。 “妈的,别动手动脚的!” 是束歌。 还没等迟墨想明白为什么束歌会出现在这里,就突然觉得怀里一重,低头看时才发现是穆梵倒在了她怀里。 “小丫头,我被那小子的暗器伤到了,好痛——” 迟墨:…… 束歌直接扔过来第二架长琴,“妈的不要脸!”明明就直接躲了过去,还装可怜。 让你装可怜!让你装可怜! 他直接就向着穆梵的后脑砸了过去。 这一招简直狠辣极了。 如果穆梵不躲,那他就等着被砸得头破血流吧。 而他如果躲了——呵呵。 穆梵显然也是知道束歌心中的盘算。 他虽然皮糙肉厚不怕挨那么一下,但却怕迟墨会先他一步伸出手来替他将那下挡住,便就整个人翻上床,抱着迟墨向里一滚,把头埋入她的肩窝,撒娇道:“小丫头,我疼——” 简直是不要脸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止是束歌这么觉得,就是后走进来的苏华裳和南久卿都是这么觉得的。 唐淮墨下意识地皱下眉,话语不及大脑思虑便脱口而出:“穆梵。” 而他素来清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已是沉了下去,如天光雪影一般没有任何情绪的声线难得染上几分薄怒。 “成成成,我松手。” 穆梵松开手。除了迟墨外,也只有唐淮墨才能制住他了。 唐淮墨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也没在他那涎皮赖脸的笑容中寻出些不好意思的成分。 他拂开衣袖道:“你们都出去。” 穆梵见好就收。 他这般了解唐淮墨,自是知道他现在已是有些恼怒了,若是再厚着脸皮呆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 于是他起身,就向着门口走去。 束歌一脸的不服气,却被走到门口的穆梵捂住了嘴拖了出去。 这小子的嘴他算是见识过了,还是别让他说话的好。 苏华裳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偏过眼神望了望内室的迟墨。她还是愣愣地坐在床上,显然是没过神。 他笑了笑,带着凉薄笑意的唇角往下一压便就蔓延成了一道极为温柔的弧度。虽是转瞬即逝,却使人难以忽视。 在漫长如星河的不朽岁月里,他就只对一人报以无可救药的温柔。也——只对她一人。明明知道碰不得,却又拼命地,想要靠近。 他最后一个离开,却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便掩上了门。 在锡门轻轻阖上的刹那,唐淮墨敛下纤长的眼睫低下眼神轻扫了一眼。 待看到门确实落实后,他走到了床边,俯下|身将衣衫不整的迟墨扶了起来,替她整了整凌乱的领口。 “师父……?”迟墨这才收回神来。 唐淮墨顺势摸了摸她因被穆梵扑倒滚了一圈而显得狼狈不堪的额发。 原本乖顺的额发此时都戾气十足,被他用手掌压住盖在她的前额,这才柔了下来。 掌心隔着额发倒映着她额头上的温度。 迟墨像是还没有睡醒似的一动不动地让唐淮墨将手掌贴在她的额前,自己却是愣愣地仰视着他,还带着几分茫然的眼神看起来呆呆的,却让他忍不住就弯下了唇角,食指轻轻地勾了勾,想捏捏她的脸。 他的掌心温温煦煦的。一时间,就连唐淮墨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她额头的温度,还是她眼神的热度——亦或是他手掌本身就有的体温。 “抬手。”他抽回手,说道。 迟墨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 她像是直直的举起来,待看到唐淮墨拿起了她搁在衣架上的外裳后顿了一会儿,混沌的意识这才理解他是要做什么,忙又将并拢的双手分开,侧平举。 唐淮墨手中是一套绾色裙裾。 他用手指将上衣展平,这才握住迟墨的手,将一只衣袖从她的手腕处开始往上套。 迟墨这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醒过来。 她低下头一看,看到的就是唐淮墨因为她穿衣服而靠的极近的脸。 她的师父本就生的好看,凑近一看更是觉得他如醉玉颓山一般,眼眸中星辉攒聚,沉沉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莎士比亚剧本下深情的主人翁。 被他的眼神一烫,迟墨下意识地就抽回了手。 衣袖正穿到她的肩颈处,她一抽手,衣衫就松松垮垮地靠在她的手肘处。 唐淮墨抬起头,有些不解,但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可是我有哪里伤着宝儿了?” 迟墨一时语讷,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莫非要说自己看的自家师父走了神,醒过来后反而吓了一跳吗。 这话也说不出口啊。 于是她只好道:“我自己来便可,不必劳烦师父。” 这么说着,她伸手将掉在自己手肘处的衣袖拉上了肩膀。 唐淮墨却因她这一句话而显得有几分失落。 “宝儿少时恶着衣,皆是我衣其裳。” 这辈子也就小时候被智能管家帮忙穿过衣服的迟墨表示:“……” 这要她怎么说呢。 她无奈道:“师父,我长大了。” 唐淮墨却没有说话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即便是再大,在他的眼中却始终不过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罢了。 他虽未曾言语,那微微暗下去的眸子却已是将心绪展露无遗。 迟墨只好又抬起了手臂道:“那我便只好麻烦师父了。” 听她这么说,唐淮墨这才又慢慢地收起了眼神,抿唇微微一笑,“只要是宝儿的事,就永远都不会是麻烦。” 迟墨也忍不住的跟着弯了下唇,接着就感觉到他的手指沿着裙裾领口繁复的莲花暗纹轻轻地抚过了她的锁骨。那就像是暮雨拂倦柳,激开了一池春|水。 迟墨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纤长白皙的脖颈也就顺着她的这个姿势暴露在了唐淮墨的眼中,近看就像是特意送到了他指尖之下一样。 察觉到了唐淮墨的指尖勾着她耳边的发丝在她肩窝处一顿,迟墨立即出声将暧昧席卷的了无声息的氛围打破:“师父可曾知道为何苏华裳与束歌先生会在此?” 索性唐淮墨手指也只是有瞬间的停顿。 他正替她穿上另一只衣袖,听她问道,就很是随意地回道:“嗯,怕是觉得无聊吧,便就进宫看看。” 迟墨:……她家师父竟然也会说冷笑话了,这可真是不得了。 唐淮墨替她将衣服穿好后就去整理她的领子。 这衣领整起来饶是他也是不由倾过了身,将眼眸垂了下去,这才慢慢地替她用手指将领口的每一个褶皱都抚平展开。 他这么一靠近,借着迟墨的坐势便只需将目光往下一压就能看见他因专注而越发的显得丰神俊朗的面容。他的眼眸更是因为深邃而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深情。 这么看着,迟墨倒是有些失神,便也没听清唐淮墨接着回答之后的问话。 直到他又说了一遍,“我先前在皇宫外,市井街巷就有口传说当朝国师要与一位迟姓的医女结秦晋之好。” 迟墨:……不好。 他将衣角捻平,扣上左衽上缝着的扣子,“虽说市井谣言不可尽信,但也非尽不可信。” 他这么说着,面上却仍是温和如初,声线平和。 而迟墨却只觉得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果不其然,就又见他放下手,抬起了沉沉的眸子,问道:“宝儿在宫中为皇太后医诊,可对这迟姓医女有所耳闻?” 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明并不冷厉,却无端地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如灼灼暗芒,悄无声息的,却怒火中烧。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迟墨只好低下眼去,硬着头皮道:“……确实有所耳闻。” 他又问:“那宝儿可知道那是谁?” 迟墨:“……” 迟墨:“是我。” 听她亲口承认,唐淮墨的心情反而不好了。 他抿下唇角,思前想后,最后能说出口的不过两个字,“为何?” 迟墨不由苦笑:“哪有为何。” 这说来也是封箬韵的锅,要不是她执意要撮合她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然而唐淮墨却不知道前因后果。 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迟墨扯下的嘴角。 一瞬间便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他骤然失语,只觉得心间微涩,有一种很微妙也很微弱的感觉,呼之欲出,但又在即将泛滥的时候被冗杂的思绪沉默,令人怅然若失。 最后,他问她:“……那宝儿,喜欢他吗?” 第78章 【78】 迟墨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事实上她对穆临寒的情感完全够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任意一种情绪。 因为并不熟悉。 听她这么说了,唐淮墨倒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松下气,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口问道:“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再过了解她不过了,若非是意外,想她也绝不该如此举步维艰,甚至不曾出口拒绝。 于是迟墨就将封箬韵逼婚的事说了个大概,又说了穆临寒凭着一卦说她该是他妻子的事。 “封箬韵倒是不需理会,再过闹腾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迟墨注意到唐淮墨竟是直呼的封箬韵的名字。 虽说封箬韵的地位不比太后和小皇帝,但那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妃来着。 只是听自家师父说着却仿佛很是不屑她一般。要知道自家师父可是难得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来着。 于是迟墨眨了眨眼,乖乖地顺承道:“好。” 但接下来话锋一转,唐淮墨眉心忧心攒聚,轻声道:“然而——” 迟墨条件发射地便以为他要说穆临寒的名字,然而等了半天,却也只听见他吞吐道,“那穆国师,却是有些棘手了。”明明是连当朝皇太妃都能直呼其名,却仿佛对着穆临寒有着难以言说的忌讳。 唐淮墨倒是不曾注意自家小徒弟的眼神。 他兀自出了会儿神,再收回眼神的时候就发现迟墨不知何时蹭到了他手边,手托着下颚,明亮的眸子一顺不顺的看着他。 他不由失笑,只觉得她全神贯注、满心满眼看着自己的表情格外可爱。 “怎么了?” 迟墨摇了摇头,从被褥上拿起了自己的下裙。 虽然他给自己穿了上衣,但下裙总归是太过私密了,还是自己来得好。 唐淮墨很识时务地背过身。 等迟墨穿戴好后,他则是对她道:“抬脚。” 迟墨依言抬起脚。 眉目疏朗的青年拂开衣袖,蹲下|身,让她玉白的脚掌踩在他的掌心里,这才扶着手上的鞋子为她穿上了。 迟墨隐隐有些尴尬,唐淮墨却浑然不觉,依法炮制为她穿上了第二只鞋子。迟墨拒绝无能,只好认了。 等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一溜地坐了一排了。 他们也倒是乖觉,虽是用着彼此的眼神交锋着,但手上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这里的他们特指穆梵和束歌两个人。 束歌本就是个小孩脾性,穆梵又像是长不大似的、天性顽劣。同样孩子气的两个人碰面之时就如彗星撞地球,不折腾的天崩地裂都让人觉得讶异。 是时,迟墨才出内室,穆梵就凑了上来,正要说话,身后却突然扔来一把长琴。 只是内力磅礴之人终究是与毫无内力之人有着天差地别,尚且是穆梵这般即能在暴雨梨花针中都尚可全身而退之人。 他只需一个转身,本就清朗风流的身形如入水游龙,手腕如兰花一般轻轻翻动,就以格外好看的姿势将那长琴抱入怀中。 ——那是足可堪比穆临寒踏雪无痕的轻功。 接着,手抱长琴的一袭黑衣青年迎着日光慢慢地笑了起来,柔和的眼神中带着一些隐藏的很好的凌厉,此时都已淌满了脉脉的温情。 清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心中暗自感叹:这就是他与他们这种绝顶高手之间的差—— 感叹的话还没感叹完,穆梵就将脸一转,怀抱手中长琴,对着迟墨摆了个好看的姿势,抛了个媚眼,问道:“小丫头,怎么样,我帅不帅?” 清风:…… 清风: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想。 然而他家的主子却是炸毛道:“老不羞!你成天缠着别人就不觉得羞耻吗!” 束歌简直是要气死了好吗。 没砸到穆梵就算了,还让他大大方方的耍了个帅。 就算是迟墨姑娘没觉得他帅也不行! 穆梵反唇相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头小儿不懂这些就闭嘴的好,省的被人耻笑。” “你tm算是哪门子的君子!” 穆梵很是不要脸的笑道:“小丫头家的。” 他说的小丫头当然是迟墨。 束歌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最后却也只能骂道:“不要脸!” 这三个字像是使他突然找到了发泄口,接连不停地开口道,“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到最后他又是将手上不知何时抱着的琴往地上狠狠一摔,眼中竟是带上了几分湿润,“你这丑八怪好生不要脸!” 这就像是小孩子,说不过就会吵起来,吵不过就会打起来,可若是连打都打不过——那就只能哭了。 哭得越大声越好,最好能引得别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让人好好看看。 穆梵可从没遇到这种事,吵着吵着就哭了。 偏他天性顽劣凉薄,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欺负小朋友,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束歌,道:“你看吧,说不过就哭,你还不如回家抱着娘亲呢。” “去你娘的!” 束歌红着眼睛狠瞪了他一眼,“老子tm总有一天要弄死你!” 不,不是总有一天!他现在就去找杀手盟来弄死眼前这总是纠缠他家迟墨姑娘的货! 知道束歌雷厉风行的性子,迟墨真觉得他现在立刻就能去联络杀手盟,有些头疼的出声道:“先生——”这个被束之高阁的名称再次被她喊出来的时候,不止是束歌,便是连迟墨自己都觉得意识轻轻地恍惚了一下。 她稳了稳心神,便又开口继续道,“先生与苏萌主为何会来此?”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坐在位置上垂着眸子把玩着手中窑叶瓷杯的苏华裳这才轻轻的放下了斟满水的茶杯,“我想你了。”他说,脸上甚至没有平常用以敷衍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迟墨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起头,被他流转沉浮着幽紫的瞳眸所捕捉。 他的目光明明不显得热烈灼灼,却让她觉得步步逼视,盛气凌人。 于是她只好胡乱应了一声:“……嗯。” 而被抢白的束歌简直是快气死了。 可恶可恶可恶!这一个两个的都成心和他作对不成! 这样想时,他干脆就直接整个人向着迟墨跑去,“我也想迟墨姑娘了!” 只是还没跑到她跟前,就被穆梵揪住了衣领。 束歌挣扎了几下都无果,只好狠狠地瞪向他,“臭老头!丑八怪!”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都快大迟墨姑娘一轮的老头子还这么纠缠不清,当真是没有半点羞耻心! 穆梵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龟裂。 他没听错吧? 这小子居然说正值壮年的他是臭老头,说玉树临风的他是丑八怪—— 穆梵笑眯眯地将脸送到他眼前:“小子,有本事再说一遍?” 见束歌冷哼了一声,当真有再说一遍的打算,迟墨当机立断,伸手将他拽到自己的身边,“先生。” 束歌立即反握住她的手,一张臭脸瞬间变得眉开眼笑,“迟墨姑娘。” 迟墨看他,心中无奈,将问题又重问了一遍:“先生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 束歌一脸认真,明明是像孩子一样的口吻和眼神,却让人心口不由软的一塌糊涂。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一顿,目光在短暂的停顿后便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温润风雅了起来。面若冠玉的少年,便是微微一笑也显得格外好看,如清风明月一般令人移不开眼神。 “听到了迟墨姑娘在皇宫的消息,所以便赶了过来。” 如果不是神医谷的防设太严密了,谷外又有八卦阵,他早就能见到迟墨了。 而在之后听到她的皇宫的消息后,要不是苏华裳死命地扯着他的后腿,他也早就过来了。 所以说那个时候束歌和苏华裳两个人同时出现的局面也不过是暂时放下对对方使的绊子罢了。 所以说啊,男人的战争,也是一样的可怕。 迟墨完全不知道束歌和苏华裳明争暗斗了多少回合,她的目光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流转了一遍,最后在南久卿身上略略顿了顿。 “师兄……?”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 南久卿现在这么乖乖地坐着,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喊她娘亲,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好了? 然而南久卿却只是对她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好在迟墨对这些并不在意。 他先前对她就是这样爱答不理的态度,现在又恢复了这种作态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 迟墨又将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谨之……不在吗?” 师父会来,这很正常。毕竟她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 束歌和苏华裳会来,她也不意外。毕竟他们两个都说过喜欢她。 然而云清岚没有出现,这却有点出乎迟墨的意料了。 按理说应该是他最应该出现才对——毕竟,他们那样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该算是私定终身了。 听到她的问话,苏华裳倒是笑了。 带着几分讥讽和同情的笑声,“他大概是要死了才能过来吧。” 第79章 【79】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第80章 【80】 【防盗章】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第81章 【81】 【防盗章】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第82章 【82】 【防盗章节】 八点缺一刻,时家的饭桌上正流淌着比沉默更令人恐惧的暗涌,顷刻间凝聚膨胀成让人胆战心惊的嚣张气焰。 打破这仿佛下一秒就极有可能引弓拉弦、大打出手的氛围的是时花。 她将手中捏着的筷子筷头朝上,平静的开口道:“《公法》第三大章,第五条表明严禁用暴力及一切非和平的手段引起,或试图引起家庭争端。为了将犯|罪的萌芽状态掐死在摇篮里,我建议以拼脸的方法来完美的解决这一切——三个人投票出谁的脸最好看,这最后一块红烧排骨就归谁。” 早在时花捏着筷子开口的同时,时人就已经悄然无声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而在自己最亲爱的妹妹说完这句话后,他则是微笑着点头,“很好的方法。我没有意见。” “妈个鸡!你个死妹控当然没意见啦卧槽!” 墨商简直要怒掀桌了,“不要仗着自己的脸就随意胡来啊!” 前一句话是对着时人的,而后一句话当然的是将炮口对准了时花。 其实比起胡来。如果可以,墨商更愿意用作威作福来形容。 “没办法啊,爸妈生得好。” 时花没有半点羞愧之情,坦然自若的伸出筷子夹走了当中央碗里的最后一块排骨扬着犹如芙蓉垂露一般的眼角,弯了弯眼睛。 已经完全不用评定了。时花很自觉地将自己的脸作为三者之首。 “你这个家伙啊,从小就是这样!” 定定的看着时花许久,墨商突然抱着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然而他说话的口吻却完全不是咬牙切齿仿佛要将时花拨皮抽骨、吮血吸髓一般的痛恨。 墨商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快要哭出来的语气,“从小——从小——可恶!” 他竟然像个孩子那样的嚎啕大哭了起来,“魂淡!明明长着还是一张女人的脸啊!又不是脸帅气到可以忽略性别!” 看上去二十多岁、样貌颇为俊秀的年轻男子此刻却说哭就哭,雷厉风行,也真是非同一般的没吃药行径。 “我的百合子,我的佳佳,我的铃兰——呜!” 时花翻了个白眼,干脆的打断了他的悲鸣和一个一个的念着名字的行径,“傻|逼别闹了。我可是不会对护士以及别人的女人出手的啊,不要把自己失恋的原因归咎在我的头上啊。再说了,前面两个也就算了,好歹也算是两杯咖啡的交情吧,最后一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养的小白狗啊。” 看起来嘴里嚼着一块排骨并没有丝毫的损害时花的语速和口齿。 墨商捂着脸,抽搭搭地说,“可是,她也是雌的……” “呵呵。” 时花挑起一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她知道,如果再不拿点什么东西来堵住这家伙的嘴,那么他能够就这样喋喋不休的一直说下去,天明为止。 真烦啊——这家伙。 时花有些不耐烦,“啊啊啊。“ 她说,“那就这样好了——阿斯泰勒对戒。” 这是《纪世3》里164级的史诗级对戒。 毋庸置疑的,《纪世3》是一款游戏。全息游戏。被时花所狂热地喜爱着的游戏。 而听到她的话,墨商手掌后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透过指缝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时花的眼中。 总算可以结束了…… 她小小的松了口气。 然而坐在一边的时人却还是不动如山,唇边隐秘的笑容逐渐加深。 于是时花便闻道,“再加一把荣光恩赐。” “毛啊,你以为阿斯泰勒对戒是大白菜吗!再说了你一个牧师要什么剑士的武器啊!” 一块排骨换两把史诗武器——时花觉得自己是被墨商的鼻涕糊了一脑才会答应这种这种蠢话! 最关键的是,荣光恩赐配墨商真的很浪费啊! 明明是个牧师,拿个木棍颂你的咒语好了啊混账!浪费了荣光恩赐小心她干掉你啊! 时花狠狠地瞪了一眼墨商。 墨商被瞪得一个激灵,当下立即放声大哭了起来,“啊!” 这可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和电视剧上的那种干嚎着的假哭可完全不同。 时花觉得自己只欲去死,忙出声制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一连这样说了两遍,“阿斯泰勒对戒和荣光恩赐对吧!我知道了——” 啊可恶!不就是阿斯泰勒对戒和荣光恩赐吗——这个白痴一哭起来她就受不了啊!既然这么想要这些东西的话,那就给他吧,也省的他继续哭下去了。 真是烦死了! 时花心中暗恨。 时人却笑,“时花还是拿阿商的眼泪没办法呢。” 明明前一秒还能吃着排骨一脸无谓的用言语挤兑着对方,但是对方一哭就完全手足无措,慌乱的好像也要跟着一起哭了似的——但是哭泣的、或者说是要哭不哭的时花也很可爱呀。 于是时人禁不住笑着,“我们的时花真是可爱呀。” 完全不知道哥哥内心是怀揣着什么样想法的时花忍不住撇嘴,“这才没什么可爱的——而且,我也不是拿他没办法。这是心理阴影!是心理阴影!全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 所以现在才会一看到这家伙大哭就有后遗反应! “是是是。” 时人顺从地应下。 对待时花,一切都照她的意愿来就好。 口嫌体正直什么的,就当没听见吧。 时人早就摸清了饲养时花的定律,而且傲娇的时花也很可爱呀。 “真是——” 时花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这一切了。 她吐出嘴里差点没被咬的粉碎的排骨骨头,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了一下自己被油光润色的嘴唇,而后道,“算了,我们上游戏吧。” 还是早点兑现了给墨商的两样史诗武器吧。 时花这样想着,起身离开了餐厅。 >>> 时花换好营养液,走进游戏舱登上游戏的时候,《纪世3》的本土世界莫斯蒂亚还是大白天。 时花上一次下线的时候位置是在主城阿古斯外的副城轻羽城。 因此这一次上线的时候也是在轻羽城。 不过虽然说是城池,但是轻羽城早就在□□史改写成新纪元史的时候,于帝君黎克夏之王林子懿和极恶之子西泽尔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毁得一干二净了。 之后不知道什么缘由,杀死了毕生死敌的王伫立在破壁残垣边,表情安静的近乎落寞。 这位令神魔大陆更名象征着黎明与曙光的莫斯蒂亚,令安详与富饶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的拉开了一个新纪元的人类的女性王者拒绝了麾下修复这座城池的意见。 “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她说。 这就是《纪世3》宏大的游戏背景中的冰山一角。 不过时花更在意的是,西泽尔的老巢明明在主城阿古斯北方的荒火原,而王在大战之前也都暂居在天上之城的龙之都,为毛这两个人最后打起来的场地会在轻羽城啊? 难道真的像官方给的无节操番外一样,王和西泽尔一开始是恋人,轻羽城是两个人一开始定情的地方? ——我擦!别开玩笑了好吗! 时花只要一想起这个可能性就觉得牙疼。 《纪世3》的游戏背景还没完全给全。 这个游戏的游戏背景实在太过于宏大了,并且完全是跟着玩家主线和支线任务的进度而更新的,好多让人想要八一八的细枝末节都坑爹的没法知道。 时花表示简直一脸血。 就算她刷主线任务很勤快,也不过是刷到了□□十三篇章中荒火原的万神斗兽场地图和剧情,还差好几步才能刷到西泽尔的老巢塔维罗的地图和剧情。 所以,在此之前,西泽尔的出场都是一个黑乎乎的跟坨散发着不详意味的玩意儿一样啊!这怎么配得上我美如画的王啊! 真·林子懿脑残粉·时花如是悲愤。 只可惜可供她悲愤的时间不足一分钟,一条传送的信息便在她耳边响起。 【弓箭手[灰]在(xx,xx)使用召唤符向您寻求帮助,是否接受传送?】 时花瞟了一眼,发现坐标就是目的地艾维拉泽永恒之谷,便接受了传送。 毕竟[灰]就是时人。 所以时花说出了【接受】。 时花眼前的景色一晃,光色乱眼。 下一秒,她就从荒草杂乱的轻羽城到了被称为不死亡城的艾维拉泽永恒之谷。 “宝贝儿——” 一个怀抱袭来。 “boss——” 一双手臂环上。 作为这两样物体的最终归宿的时花只好将手中握着的长剑倒插|入地上松软的泥土中,搂过了两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姑娘,“我想我真是幸福,能够盛开在两束芬芳的茉莉花中。” 第83章 【83】 【防盗章】 “你在胡说什么!” 唐淮墨极为不赞成的蹙起了眉,就差没有抬起手捂住迟墨的耳朵了。 “第三十四条族规。” 穆临寒提醒他。 “比如母亲和父亲。” “母——”唐淮墨一时语塞。因穆临寒的话而显得有些混乱的思绪让他下意识地想要将母亲二字脱口而出,但倏地,他像是猛然惊醒一般,堪堪止住了即将出口的称呼,改口道,“祭祀大人北斗之尊,为延续琳琅天上的族脉自是可一妻二夫。” 琳琅天上确实有这条族规不错,可是这条族规的目的却是为了保证族脉的延续。 他说道,“若非琳琅天上的人,怎可如此?” 穆临寒即答:“她嫁进来,不就是琳琅天上的人吗?” 唐淮墨一哽:“……纵然如此,然而只有祭祀大人才——” 穆临寒截下他的话,“族长夫人的地位尚可与祭祀相提并论。” 唐淮墨:…… 迟墨:……这对兄弟到底在说啥乱七八糟的东西。 穆临寒看着唐淮墨半晌,微一垂头,问道,“兄长明明也喜欢迟墨,却百般拒绝,是想吃独食吗?” 迟墨:“……” 迟墨:“什么叫吃独食。” 你能用个正常点的词语吗? 穆临寒却是很认真的看着她,“就像穆梵那样。” 他的话音才落,唐淮墨的眉心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穆梵又做了什么?” 无以言表已经不足以表达他此时对穆梵的心情了。 “他们一起看星星。” 还能接受。于是唐淮墨挑了挑眉,说道:“还有呢?”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室。” 他将眉轻轻皱下了一点,“还有呢?” “穆梵让迟墨脱衣服。” 唐淮墨蓦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便走,衣白的广袖在临身的刹那翻飞迤逦。 一身白衣的青年即便是冷着脸疾去也是身形翩然,千株松下两函经,就是他远看也显得俊美如俦。 迟墨却没去看自家师父,反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面前仍是凝着无动于衷的冷淡神情的穆临寒。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闲来无事便算了一下。” 迟墨:“……你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去算这种东西。” 明明是一卦动山河的国师,现在却来算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这真的好吗?而且还偏偏算的都是她的*。 穆临寒现学现用,当下就将她前些日子教自己的词语用了上去,“兄长太烦了。” 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又偏偏极为认真,“他太烦了,我不想听了。” “……这和穆梵有什么关系。” 穆临寒的解释极为简单,简单的甚至让迟墨有些听不懂。 “因为我和兄长是你的夫君,穆梵不是。” 而男人又是对自己女人是否被他人窥视之事显得极为在意。 迟墨忍不住抽了抽唇角道:“你莫非已是算到了我日后会嫁给你?” “还有兄长。”穆临寒补充道,“虽然听到你没有把兄长的名字加上去,我觉得很——嗯。” 他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蹙了蹙眉看着她,手指却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问她道,“就是这里,跳得很快,然后满满的涨涨的感觉。”明明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眉间轻轻地皱了下来,微微敛下的眸中暗芒浮动,这才方泄露出了几分失神落魄。 然而没等迟墨反应过来,他就又一收手,反口道,“算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嫁给兄长了,只嫁给我便好了。” 迟墨无语了半晌,才开口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嫁给你……们?” 穆临寒却说:“我算过了。” 对着封箬韵时能将她求算姻缘和云邵京的命途说是小题大做,而对着迟墨时却又能主动算起他们之间的姻缘论断。 他倒真是将厚此薄彼的本意发挥的淋漓尽致。 “上艮下巽,山风蛊。”他说。 卜卦这方面一向来不是她的长处,“这是什么意思?” 穆临寒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中先是横着画了一条,又是在下画了两条断了的横线,“艮为客卦,为山,为阻力。” 接着,他又继续在她的掌心中画了两条连续的横线,“巽为主卦,向上遇山而滞。” 迟墨也跟着看他在自己的手上画卦象。 她很诚实地摇头道:“不懂。” 穆临寒于是又在她的手掌边缘补上了一条断了的横线,继续道:“这是第一十八卦。若为姻缘,我为主应巽,你为客应艮。我虽有意,但奈何彼之不及。”像是担忧她仍旧听不懂似的,他在最后又补了一句话,“我落花有意,你流水无情。” 迟墨:……明明这卦算出来让人觉得挺心疼的,可是一看到穆临寒那表情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呢。 无奈,她只好转开了话题,“那我会嫁给谁?” 这原本也就只是她随口的一个问题,然而穆临寒的回答却让她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他说:“你的兄长。” “我的……兄长?” 迟墨将他的这句话含在口中念了一遍,这才又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穆临寒沉吟片刻,“虽说因你身份的缘故,卦象难算了些,但倒是也能勉强看清名讳中带着一个裕,又带着一个锦。” 迟墨遽然瞪大了瞳眸。 【警告,您的脑电*动起伏度已超过30%,系统已启动强制下线功能,您将有三个法令时进行缓冲。】 【一。】 “什么叫做……因为我身份的缘故?” 【二。】 “因为,迟墨不属于——” 【三。】 【您已被强制下线。您的脑电波数据将会传入智能管家和本部,以方便为您提供完善的服务,平复您在游戏中的心情。】 耳边清冷的声音被温柔的系统音取代。 不等听完,迟墨便很是头疼的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游戏头盔走出了游戏仓。 智能管家在第一时间送上了热水,并播报了时间和迟裕锦的留言。 迟墨接过水喝了一口,内心却还是无比介怀从穆临寒口中听到的话。 说来这该是第二次了吧—— 她咬着杯子,想道。 第一次的时候,她说了封丞逸,他却反问她说他可否真实存在。 迟墨越想越觉得在意,然而越是在意却反而越不敢上线。 被强制下线前,穆临寒究竟说了什么呢? 迟墨喝了一口水,慢慢地想着。 只是就算她现在是将她能想到的万千种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穆临寒要说的大概也不是这些。 于是她索性不再去想这个,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就打开了哥哥的留言。 一共九个留言。 智能管家显示留言存放的最早的时间是哥哥离开那天的早上。 一天三个,早中晚。 迟墨算了算,所以哥哥已经离开了三天了,她也在游戏中呆了三天了。 哥哥的第一个留言是嘱咐自己记得休息。玩游戏可以,但是莫要太累。 第二个留言是他已经下了飞艇准备动身前往游戏公司的本部。他跟她说着身边的一切,还很细致的录下了周围的景色。被智能管家用立体投影和全息装备投射出来的景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让人觉得身临其境。 迟墨慢慢地听着,忍不住就轻轻扬了扬唇角。 第三个留言便还是他同她说着那里的景色,只不过是由白天换做了晚上。 灯红酒绿通火通明的夜晚,这是连白天都唤不醒的另一种璀璨的生机。 只是等她听到第九个留言依旧是迟裕锦录着身边景色而迟迟不归的时候,迟墨总算是将唇角往下压了压,意识到自家哥哥此行不顺。 若非不顺,依着哥哥的性子早就回来了,何必连续三天都还在她所见不到的地方呢。 迟墨仍是记得星际组织跨区域的医学研究报告会时,本该坐在他所向往的一群声振寰宇的医学泰斗,与他们一起探讨研究学术的哥哥却在第二天匆匆赶了回来。 父亲问他突然回来的原因。 他却回答说:“我想见宝儿,所以回来带着宝儿一起去。” 父亲哭笑不得:“臭小子,我就没见过带家属一起参加这研究会的。” “我以后再去的时候他们就会习惯了。” “你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若是人家不让你妹妹进怎么办?” “您说的是。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也没想过自己要有多了不起,但今后,我会变成最了不起的人。” 父亲正想笑着出声调侃他,却又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第84章 【84】 【防盗章节】 “啊,那些人竟然生的这般黑心肠!” 幽静的山林中,女子的一声娇嗬显得格外明显。 定眼一看,却发现这林子竟美得出奇。 ——高大笔挺的古树脚下乖巧地靠着葱茏的灌木,让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也平白多添了几分温柔。 苍翠的枝叶交叠着只渗下一两点零星的日光,落在矮丛中散落的小花上;原本便娇艳得不可方物的花朵此刻更是千姿百态,凭任风吹得摇曳着。 然而远远看来,却见这山头笼着一层氤氲的雾气,竟似是云气缭绕的仙山一般。 ——“红药,还请别这么说。” 话语中带着一丝微叹。 然而听这略显低沉的声线,却分明是个青年。 循声望去,却见这青年一身朴素灰衣,胸口有着一个斗大的“唐”字;他的面容称不上英俊,却胜在温润。 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这姑娘生的极为好看,双颊晕红,虽穿着摆夷人花花绿绿的装束,头缠白布,相貌却俊美非常。 此刻她却像是气急了一般跺脚愤愤道:“凭什么不准说!我偏生要说,还要一直说!那些个老匹夫愚钝万分,不讲道理,好人坏人不分,简直大智若愚!” 她将青年曾经交给自己的成语都一股脑地用了上去;那大智若愚因他想着也有个愚字,便也被当成了骂人泄愤的词给用了上去。 “红药。” 青年皱眉低低地喊了声,心下的好笑与无奈却是要比恼怒更多。 虽然他听不惯旁人对唐门一点一丝的辱骂,但是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一门心思的为他好,且她天性纯洁可爱,他又怎能因此对她心生嫌隙呢? 但他心里的千回百绕眼前的少女却是不知,且眼前的青年自出现以来便一直对她和颜悦色温温润润的,何时这般不悦地喊过她。 她想着自己明是为了他好,对方却不管不顾地这样对她,着实叫人难受。 如此想来,她便更加气愤,恼道:“你和他们一样是非不分!” ——是非不分这个词,也是眼前的这个人教她的。 青年哭笑不得。 “我不要再和你说话哩!” 见对方不答,被叫做“红药”的少女再一跺脚,转过身一点脚下便已跃出数十米。 然而红药回头,见那灰衣青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心头泛甜,她却仍要装作生气的样子喊道:“唐三,你跟在我后头做什么!” 被连名带姓地叫,唐三也不恼,只是嘴角扬着苦涩的笑容道:“红药,你忘了?我是不能离你至百步远的。” 方才微甜的感觉像是气泡一样被瞬间戳破。 红药脸色不渝,脚下的动作更是不停,眨眼便从西边的山头到了东边的山上。 ——“红药。” 唐三无奈,再度唤了声。 这次红药停住了脚步。 她冷哼了一声回过头对唐三道:“你们外人心头想法总是弯弯绕绕,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却还不准我说上一句!” “红药,纵然如此,但他们仍是我的长辈,我派长老。” 他温声安抚道。 “为老不尊!” 却不成想红药竟是半点都不在意,“长辈就能将人逼得跳崖吗!待我和你到了巴蜀,我就杀了那什么劳什子的长老!” “红药不可!” 唐三呵斥道,“十七位长老各个武艺高强,你怎可与他们对上!且唐门待我恩重如山,况是唐三先入内门偷学绝学,长老此番作为也是情有可原。” 说到最后,他的话语中已有了几分悲怆和哽咽。 他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悲意。 红药何时见他这般颓废,顿时便慌了手脚,劝道:“哎呀,我,我不动手便是了!阿哥,你莫哭啊!” 唐三哭笑啼非,他睁开眼睛道:“我又是何时哭了?” 他与红药相处也已有月余,也已习惯了她唤他阿哥。 红药听了,道:“虽是不曾见你落泪的,可是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呀。” 唐三默然,却是默认了。 红药又道:“哎呀,你还没告诉我下面的事呢!” 唐三看了她一眼,知是她在转开话题,便就依着她继续讲道:“我的一切都是唐门给的,不论是生命还是所拥有的能力,都是唐门所赋予,不论什么时候,我生是唐门的人,死是唐门的鬼。我知道,长老是不会允许我一个触犯门规的外门弟子尸体留在唐门的。所以,我就想——让我骨化于这巴蜀自然之中吧。于是我用玄天宝录毁了身上的衣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言语中都是羞涩。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红药,却见红药听得入迷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于是他飞快地略过了这细节继续道,“最后,我告诉长老我将秘籍放在了哪里便跳下了悬崖。” “那,那之后你又怎么到了我们的五仙教呢?” 红药还是不懂,唐三不是跳下了悬崖吗?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看着红药清澈的眸子,唐三思忖再三,叹道:“大约是南柯一梦,欢喜一场吧。” 红药是苗疆女子,五毒教的圣女。 虽说是学了汉语,也会写汉字,可对那些诗句成语之类的却还是苦手,因此她也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面前一袭朴素灰衣的唐三。 唐三看红药面露不满,却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活像树上的松鼠一般的可爱模样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轻笑了几声,问道:“红药,怎么了?” 红药咬着下唇,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抬起头来对上唐三温柔的视线道:“跳了那就跳了,既然唐门不要你,我五仙教总是能要你的,我何红药总是能要你的!” 唐三微怔。 “既然那个时候你掉到了我面前,那就是我的人了!” 说到这里,红药的脸忍不住红了红,却还是继续说道,“我是不慌那什么唐门长老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定能护你周全!” 这下就是唐三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在和他告白了。 心念一动,他不禁想到那时跳下悬崖,原本以为是死路一条,却不想再一睁眼却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少女提着一篮子的草药睁着一双亮亮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笑道:“阿哥,你醒了?” …… 红药见唐三一直不说话,脸色已由红转白。 她嚷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唐三回了神,眼神颇有些深沉地看向了她。 红药嘴一嘟,错开了他的视线。 唐三叹了口气,心道,我已经二十九,而红药才不过十七八岁,又怎能应允呢? 更何况,红药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哪分得清爱情与其他呢。 这么想着,原本有着的朦胧的绮念也不由淡了下来。 他道:“唐三本就是个男子,又怎能让红药护了去。于情于理,都该是唐三保护红药才对。” 他这已然是婉拒。 若是一般的中原女子,此刻听了便也该收了心思。 可红药不同,一来她本不是羞羞答答的中原女子,二来她根本听不懂唐三这是在拒绝她,还一心以为唐三这是答应了她。 心中开心,她不禁笑弯了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朗声道:“那,唐三,我叫你三郎好不好呀?” 唐三一愣,竟是没能回过神来回答。 红药以为他默认了,脸上的笑容便更大了。 精致的小脸上带着薄薄的如胭脂一般的红晕,再有着璀璨的能够融化心头的笑容,便是回过神来想拒绝的唐三也不禁心头一软,叹了口气,就由她去了。 ——“那,三郎。” 叫出这个称呼的时候,红药不由微红了脸。 唐三亦然。 但红药毕竟还是敢爱敢恨的苗疆女子,仅片刻耳根和脸上那绯红便消去了,那一声“三郎”倒是越喊越顺了。 唐三不然,他前二十九年都在唐门练功,基本上和女人这种生物是与世隔绝的,此刻有着那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浓情蜜意地唤着他“三郎”,他是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的。 ——“三郎。” 红药叫道,“等过段时间,我就和你一起去巴蜀吧。” 唐三喜形于色。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跳崖后睁开眼睛看到了红药后,他就只能跟在红药身边了;一旦他离红药过了百步,一道无形的力量便会禁锢住他继续往前迈的脚步。 他虽是不解,却也只能将它归于大难不死的后续中去。 红药在教中颇有地位,听说是下一任圣女。 而红药平日里操心他跳崖后的一身伤便够忙了,还加上繁重的教务;纵然唐三是有多想再去看看唐门,却终究不想说出来打扰到红药。 而此刻,红药竟先提了出来,这如何能让他不喜? ——可,他知道,红药这是为了他。 第85章 【85】 唐天宝十四年。 唐玄宗整日与杨贵妃厮混于内帷,不见年少励精图治,放权于奸相杨国忠,宠信胡儿安禄山。 奈何番邦鄙民生性乖戾,纵多感染亦不见其动容。 是以,战乱兴起既在意料之中又为突如其来。 此战漫长不甚漫长,却规模宏大:烽烟战火,劳民伤神不多说;麾下天策将领死伤多半,诸下其余九大门派竟是覆灭大半,自此不再声闻当初辉名。 君王昏庸,奸臣当道,叛乱潮起,战火烟云滚滚,却杀不尽天下奸邪佞臣! 何其之可悲,又何其之痛心! >>> 是日。 陌无桑拖着一条残败的腿,靠着手中破损不堪的长|枪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拄着拖着到了一株高大的槐树下。 这株树是金枝槐。 看这粗壮的树干和高挺的树身,猜来大概也是有了上百年的风光岁月。 陌无桑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搭在自己握枪的右手上。 她左手手腕上铁质的护腕在战场的刀枪厮磨间将近全部毁坏,肩膀上的护臂也在马上将敌方将领挑下马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偷袭削掉了一半深深地划开了皮肉,所幸伤口虽深却偏离了静脉,粗养个一两天大概就行了。 只不过她的右手却因为握枪的力度太大和握枪的时间太长导致了细微的痉挛,现下还得用着左手将黏在枪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陌无桑将不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背靠在树干上。 她从容不迫地用还隐隐颤抖的左手撕下了右手手臂上皮甲之下的布料。 可怖的伤口被潼关之外的风吹拂了一天一夜已经化了脓,有些甚至于衣服黏连在一块,根本扯不开。 陌无桑却老神在在,对这惨状置若未闻,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她慢条斯理地曲起没有受伤的左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打造小巧的匕首看也不看就往自己的左手挥去。 陌无桑的动作迅速而决绝,精准得只将黏连着衣服的那一层皮肤剜去。 接着,她又从腰间一条磨损严重的白玉佩带里勾出了一个小葫芦;用牙齿咬下了葫芦塞,陌无桑就将口子对准了自己的伤口将里面的烈酒一把撒了下去。 高纯度的酒让原本就面色煞白的陌无桑额头上更是多了一层薄汗,只是作为一个天策,作为一匹保家卫国的东都狼——她有什么受不了的! 天策儿郎,本就该红驹一匹啸东都! 陌无桑仰天无声长笑一声。 蓦然间,她只觉得身上的伤口都随着这一笑的豪情付诸流去。 突然,陌无桑偏过了头,深沉的目光越过透明的阳光落在了牵着马静静地看着她的少年身上。 她微笑:“你来了。” 许久未曾说话的声音扯动起来还带着咳血的沙哑。 不待陌无桑咳上几声,对方瞬间便已出现在了她身边。 被他松开缰绳的马儿也乖巧地跑了过来,打了个响鼻,凑近了陌无桑用没有沾染血迹的那一面蹭了蹭她的脸。 陌无桑笑着单手将马儿的头搂在怀里:“好胭脂,那个叛军首领那一脚你踹的实在是妙!” 话毕,她却又咳了起来。 身旁的少年将她揽进了怀。 陌无桑却将他往外推了推:“咳,我身上血腥味浓的很,当心呛到你。” “不怕。” 少年的声音清越淡漠,透着冰雪一般的寂寥。 他伸手又将陌无桑抱紧了怀里。 陌无桑静静地看着他,她想:这样的少年定该是同纯阳那些白衣染雪的道长一般住在白雪皑皑的华山之上,与冰雪行武,与大道同醉。 然而这念头终究只是在脑海中一个闪现,便就让陌无桑不再念想。 陌无桑笑着将怀里的马儿往外推开,轻声道:“若是不怕,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被一枝利箭对穿的右腿,骨头挤压的痛感让她再度淋了一头冷汗。 少年见了,目光隐隐暗沉了下去,渐幽渐深。 陌无桑咬牙笑着:“别气。对方刺穿了我的腿,我也取下了他的首级——说来,还是我赚了。” 少年默不作声。 “阿哑莫气,我——嘶!” 声音突然转急,原是对方伸手按住了已经凝涸的伤口周边的穴道。 陌无桑咬着舌尖痛呼出声;舌尖被她咬破渗出了鲜血,铁锈般苦涩的味道倒是唤回了她的几分理智,“阿哑,轻点。疼。” 被叫做“阿哑”的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软:“你先前喊疼都是咬着我的手。可我现在要为你处理伤口,没有空出来的手,不然我陪着你说说话也是好。” 陌无桑露出了像是要哭了一样的笑容道:“算了我不疼了。阿哑,你动手吧。” 阿哑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他撩开了陌无桑的蔽膝,用她放在手边的匕首挑开了浅色的围裳,熟练地从腰间摸出小瓶的金疮药,拔了塞子倒了粉在陌无桑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而后,他目光一沉,手一用力,猛地拔|出了那支羽箭。 还好阿哑已经先点了她伤口处的穴道,让疼痛苦楚减缓了不少,而陌无桑却依然被疼的一头汗水。 她似苦中作乐又似自娱自乐般的指着自己得伤口苍白地笑了:“阿哑,你看,我都能从这个洞眼看到底下的土地了。” “不要胡说。” 听了她的话,阿哑却蹙着眉。 陌无桑偷偷瞄眼看着他,见他脸上无一丝喜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都如此费心逗你开心了,你却连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阿哑又从腰间拿出了一小卷缠起来的绷带,接着他脱下了外套搭在地上自己坐了下来,又伸手将陌无桑受伤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抱到了自己伸直的腿上。 陌无桑见他动作谨慎,不由失笑道:“左右不过是小伤,何必紧张兮兮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阿哑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拆台道:“一箭穿透了小腿,所幸位置与腿骨差了不少,不然这小伤可真得让你半生床榻缠绵从此无法疾走。” 陌无桑的表情颇为讪讪。 她与阿哑有着近十年的交情,听他这过于冷淡的语气也是知道他生气了。 阿哑将手中的绷带展开,为她一圈圈的缠绕好伤口:“这样,你还觉得是小伤吗?” 陌无桑苦笑:“阿哑这般的牙尖嘴利,我自叹弗如。” 阿哑不说话。 在为陌无桑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后,他微微探起身,抱起了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毫无烟火的长|枪。 长|枪锐利,而如今枪头却已磨损大半,系在上头的璎珞穗子也已经在刀光剑影中只剩皱巴巴的一缕了。 陌无桑见阿哑看着它,也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而后她转开眼睛,叹道:“这把枪总归是废了。” “会好的。” 阿哑将这柄长|枪握在手中,“让叶明给你修修。会好的。” 陌无桑噗嗤一声笑开了:“叶小明那家伙也很忙的。你以为他整天呆在铸剑房候着铁炉子呢——好歹是个藏剑山庄出来的,总是要在战场上走一遭的,哪有什么功夫把这柄枪重修一番。再说了,我也知道它的寿限是到头了;陪了我二十多年,总归是……让它好好地走吧。” 说到这里,陌无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涩涩的。 这杆长|枪从她周岁那年就被武痴的父亲送给了抓阄抓到了缩小的长|枪的她,风风雨雨陪了她数十载都不离不弃,陌无桑视它为之交好友,为无血缘的亲人,甚至是最为亲密的恋人——它陪她泛过岁月的涟漪,陪她暮暮朝朝年年岁岁…… 只可惜,它终究还是没能陪她在垂垂老矣时尘埃落尽。 陌无桑仰头,忍回了眼泪。 她侧过头,对着阿哑微笑:“阿哑,到时候络子再给我编一条吧。” 她枪头的璎珞穗子是阿哑编的。 当初她随着天策出兵时阿哑双手送上这么一串络子,她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手巧的小姑娘托了阿哑给她送来的。后来知道了是阿哑在编坏了数十个次品后得出的最终成品她才笑了两声,当下给挂在了上头。 阿哑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他是陌无桑一次出门捡到的。 虽然用捡到这个动词着实奇怪和无礼了一点,但是不得不说孑然一身无依无助,那时候还半句汉语都听不懂的阿哑确实无比符合;也因此,陌无桑叫了他“阿哑”。因为那时候她以为他是不会讲话的。 若不是看了阿哑与她如出一辙的黑色头发和白皙的皮肤,陌无桑真要以为这是个外域人或是五毒教的。 但即便如此,阿哑那一头碎发也显眼得不得了;虽然,衬着他确实清秀好看,面冠如玉。 看到阿哑点头,陌无桑不由得又笑了。 她笑起来嘴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抿着嘴脸颊微微陷下去的时候显得很是可爱。 阿哑神色闪动。 陌无桑接过了他手中的长|枪。 一边静静呆着的马儿心有所动,神色温顺地凑了过来。 陌无桑顺手为它捋了捋乱了的马鬃。 被叫做“胭脂”的里飞沙半是惬意地闭上眼打了个响鼻,喷洒出来的热气倒是糊了陌无桑一手。 不过陌无桑也不气,握着枪哈哈笑了一声。 阿哑将她搁在自己腿上的受伤右腿又抬起放到了地上。 从地上捡起来被垫着的外套,阿哑把衣服铺在了胭脂冰凉硌手的马鞍。 他弯下腰,抱起言笑盈盈的陌无桑,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回去。” “好呀。” 陌无桑应下。 第86章 【86】 >>>1 在汴京城北座三合楼有一条巷子,叫做苦痛巷。 转入苦痛巷便可看到一间宅子,宅子是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侯诸葛正我的府邸。 诸葛正我座下有四名各怀绝技的弟子,分别是轻功和暗器一流的大师兄“无情”、内功卓越的二师兄“铁手”、腿法惊人的三师兄“追命”和剑法通神的四师弟“冷血”。四人都是武林中的数一数二的好手,各人都有过人之能,被称为四大名捕。 在这其中,无情又是四大名捕之首。心思缜密,智慧过人,只是可惜自幼双腿残疾。 为他双腿,诸葛正我也不知寻遍大江南北多少医师,然而却无一人能替他医治。 好在天无绝处,神侯府寻来一个神医。 神医年纪不大,是个笑起来唇边就会露出两个酒窝的小姑娘。 但是年纪轻并不表示医术不精湛。 最起码的,诸葛正我所知道的——十医九生。 十个病人中,九个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唯一一个死去的,是在病好了之后飞来横祸,遭了祸端而死的。 诸葛正我请她为无情就诊。 于是年纪不大的神医抿着唇边两个天真乍破的梨涡将端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公子扫了个遍,然后提了一个要求。假如他们不答应的话,那就算了,她回江南去。 这让其余的三位神捕和诸葛正我都很纠结。 因为,神医她说—— “如果我医好了他的话,那么就让他娶我。” “那如果你没医好大师兄呢?” 追命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还有些呆呆的。 于是这个来自江南水乡中的小姑娘微微一抿唇,笑了起来。 她正是处于小女孩与少女之间的过渡期,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很自然地便带上了几分稚气,然而眼角眉梢却又延伸着成熟女性所特有的柔媚。而将这两者糅合起来后,又绘成了眼前的小姑娘极具冲击的娇秀的容貌。 她笑着,而后说道:“没医好那我就嫁给他啊。” 理直气壮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这让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无语。 却偏偏,另一个当事人—— “好。” 随着这样的回答,无情慢慢地笑了起来。 很是温柔的笑。 但是这样的笑本不应该出现在无情的身上,更或者是说,出现在他对着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的脸上。 天知道这小姑娘根本就是在逼婚啊。 他这一笑,倒是让诸葛正我直觉到了什么。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走着企图看出些什么。 但是紧接着,追命猛然冒出的一句话却让他骤然将视线游移开去了。 追命说:“大师兄,你可千万别因为腿伤而委曲求全啊!” >>>2 但不管怎么说,神侯府里多了个漂亮的小神医还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身体安全有了保障不说,她光是站在那里都是令人神清目爽。人长得漂亮,就是单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心情舒畅,就是连饭都能多吃一点。 “秀色可餐吗?” 对于这些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神医姑娘嘴上说着谦虚,眼神却已经被骄傲的情绪充斥的满满的。 可偏偏,即便是这样假作谦虚的她也看起来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其实也没那么漂亮啦。”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无情含笑着回道:“秀色可餐可不是这么用的。” 神医姑娘对这个无所谓,“反正是在夸我漂亮啦。” 反正都是夸,那么怎么夸的就不是很重要了。 比起这个,她反而更在意其他的地方,“话说,那你觉得呢?” “什么?” 他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故意装傻。 于是神医姑娘收起了笑容,猛地将手撑在桌上向他逼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神医姑娘在身高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她低头俯视坐在轮椅上的无情时也有着绝对压迫感。 可是,当无情抿着被笑意浸透的唇线,温声说出“我也觉得你很好看”的时候,她却像是个被戳破了气的皮球,瞬间泄了力道,原本的气势汹汹顷刻间都化成了脸上纷飞的红晕。 “知、知道就好——” 神医姑娘轻咳了一声,起身,故作正经地将头别到了一边。 她依旧没忘记假意推辞一下,“其实,也没有非常好看啦。” 也就是比一般好看多一点的好看吧。 她一时没忍住,将唇线扬了起来。 无情看着她。 见她笑了,他也不由柔下了眼神,暗暗地勾了勾唇角。 >>>3 “只要不是一心求死的人,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能救回来!” 这是神医姑娘对自己被质疑是否能医治好无情时所夸下的海口。 “再说了,我还要嫁给他呢。” “咳。” 听到这句话时,有人轻咳了一声。 不是无情,是追命。 他放下手,笑嘻嘻地凑到了神医姑娘的身边,“小神医。” 他这么叫她,“你当真要嫁给我们大师兄呢?” 还从没有一个姑娘这么执着地要嫁给无情。 虽说大师兄的那张脸实在有欺世盗名的资本,可是他的腿伤却是一辈子无法磨灭的硬伤。 与其说追命是在担心某个看似被美色所惑的神医姑娘,倒不如说他是在担心无情——他虽心思缜密出手狠辣,可内心非但不是无情而且极易动情。 简而言之,追命就是担心自家单纯的大师兄被某位神医姑娘给拐骗了,等日后某位神医姑娘出尔反尔之际,自家大师兄哭倒一座城。 然而—— “我从不开玩笑。” 神医姑娘笑着回看他。 “那你喜欢大师兄什么啊?” 神医姑娘回道:“脸啊!” “咳。” 这一次,咳得是无情。 等无情咳完后,他却发现自己被所有人看着。 “你们这是……” 诸葛正我抚髯,笑而不语。 铁手也是干咳一声,脸上多少有些八卦地看向了他。 冷血神色不变,眼神却也是定定地看着他。 追命手中提了壶酒,笑呵呵地开口问道:“大师兄,你就不说些什么吗?”他俨然是一副看戏的样子,说完之后还往嘴里送了一口酒。 说些什么……? 无情一头雾水。 然而他转头,却看到神医姑娘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一顿,而后笑了。 “既然喜欢,那就嫁了吧。” 从他脸上绽开的,是比阳光更加丰盛新艳的笑容。 “噗——” 在神医姑娘默默地捧住了自己通红的脸的刹那,追命也默默地将口中的酒水全喷了出来。 >>>4 “大师兄疯了吧?” 连续好几个月,追命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当看到桌上摆着的,由无情圈出漏洞并重新誊写的案卷,他又立刻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推翻了。 “所以,果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只能用这样的理由解释。追命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 坐在一边的铁手笑着摇了摇头,“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好歹我们四个可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啊,对吧,小师弟——” 追命说着,就冲着冷血飞了一个媚眼。 冷血淡定地竖起桌前的公文,对追命的媚眼视而不见。 追命:“……” 追命:“小师弟,你太不给师兄脸了,师兄好难过啊。” 于是冷血比刚才还要利索一百倍的——起身,出去了。 追命:“……” >>>5 神医姑娘在给无情熬药。 她坐在药炉前,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氤氲的热气将她的整张脸都拢在蒸腾的雾气中。 无情坐在她的身边,膝上放着的书虽是摊开着的,他的眼神却没放在上头,反而是落在了某个人身上。 一直被看着的某位神医姑娘终于忍不住了,转过通红的脸来瞪着他,张牙舞爪地摇着手中的扇子,“看什么看!” 无情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这并非是嘲笑,也并非是冷笑。 他笑的很肆意,眼神却放得很温柔。 就好像是冰封的长河,在这个瞬间都化了开来。潺潺的流水混合着碎冰的轻响,此时都凝成了他轻柔的笑声。 神医姑娘看着他的笑容略略的有些出神。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在想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笑起来时为什么又是这么好看呢? 她正这么想着,却看到无情噙着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神,一顿,本就通红的脸现在就是连耳根都烧起了一片。 神医姑娘捏紧手中的蒲扇站起身就要走。 然而,她一起身,紧攥着扇子的手就被握住了。 那双比她的手掌要大上几分的干燥的手掌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 紧接着,便是无情带了些笑意的声音,“我的未婚妻这么好看,我自然是要多看几眼的。” “也没太好看。” 神医姑娘说着,不由自主的就将唇角往下弯了弯。 “你随便夸夸就成,别夸的太过分就好。” 这句话没什么深意,就是要他把她往死里夸。 女人说的话都是如此。说是不要,其实就是要。说是别夸太过分,其实就是你不夸的夸张一点我就和你没完。 哪怕这还只是个女孩子——那也一样。 于是无情就真的夸了。 夸得很过分。 第87章 【87】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 放学的时候因为有了顾欣的提前通知,顾北歌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扔下了有两场篮球赛的朴有天,一个人乘公交回家了。 虽然朴有天极力保证自己两小时内解决比赛绝不让她晚点,但是顾北歌表示:谁信啊。 不过好在虽然被朴有天同学义务接送了两年,顾北歌还是没有忘记所谓的生活常识,自己一个人顺利地回到了家。 在打开家门的前一秒,顾北歌握着门把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早上的那个少年。 第88章 【88】 红药很忙。 这点,陪在她身边的唐三无疑比谁知道的都更要来的清楚。 虽然是未来的圣女,但是红药的工作一点都不比圣女来的轻松。 再加上再过半个月红药就满了十八,就要成为新一任圣女,同时根据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何姓妹控教主兄长透露,他打算在红药接任圣女的职位后再将万妙山庄交给她。 因此红药变得更忙了。 当然,唐三也很忙。 只不过他的忙和红药相比却是让人有些哭笑啼非。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红药那妹控哥哥何青葙找上了他。 ——唐三作为一个外来人士,且是被红药亲自带回来的。 加之唐三跳崖后遇到红药后便不能离她百步远。 也因此,何青葙就算是扔了教里的所有职务,都要把唐三的来历问清楚,连他上头的八辈祖宗都要了解透彻! ——这是身为一个妹控的责任! 只不过红药完全不领情。 扒了扒沾了墨点的白纸张,红药揪住了唐三的衣角。 唐三无法,只得与红药说道,他和何青葙就在外面的小间谈些事情。 红药喜笑颜开,便松开了手。 唐三无奈又宠溺地轻笑。 单单唯有何青葙一个人,双目瞪大一脸怒容,简直就是要将唐三生吞活剥的样子。 >>> 才一走到小间,何青葙就转过头来阴着声音问道:“你接近红药有什么目的。” 何青葙一张清秀的面容因为压抑着怒气而变得隐隐有些阴鸷。 唐三苦笑:“在下并无他意。” 这是这小半年来,何青葙第八次这样问他。 唐三不禁有些疑惑,莫非自己真的长得一张坏人脸?否则怎能如此遭质疑呢。 何青葙轻哼了一声,显然是第八次没有相信唐三的说辞。 他又道:“要怎么样你才会离开红药。” 唐三:“……” 看着何青葙狠瞪着自己,唐三无奈,回道:“何教主,你要如何才能相信在下真的没有歹意呢?” 何青葙炸毛:“就凭你对红药的那个黏糊劲就不能让我相信了!” 哼了一声,何青葙猜测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我五仙教而故意与红药交好。” 这句话让唐三陡然敛起了笑容。 他的表情很是冷淡,一双深色的瞳眸中却带着认真和淡淡的怒气。 他道:“何教主,你怀疑,唐三无话可以;可是,这种事情还请何教主不要胡说。” 他的五官温柔,然而失去了笑意时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何青葙一愣。 他从未见过唐三板着脸的样子,哪怕是他对他多次试探,唐三也依然一贯温温柔柔老好人的样子,让他这个向来有话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到底不适应。 不过这样一来,但是让他看出了唐三对红药的不同。 何青葙想起了这些年教内或明或暗的争夺,想起幼时红药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毫无保留的信任的喜悦的笑容,想起他曾当着爹娘的骨灰前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妹妹的诺言…… 最终,何青葙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开口道:“唐三,我听红药说,她打算日后寻个时间陪你去巴蜀?” 迟疑了一会儿,唐三应道:“是的。” 除了跳崖这类离奇的事,唐三倒是将自己的身份和何青葙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他本无二心,既然别人防范于他,他便将自己的来历说清又何妨?更何况,他在心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弯弯绕绕——她一贯来都是那么得信任于他。 思及此,唐三原本清冷的眸子里也无端多了几分暖意,脸色有所缓和。 何青葙见他表情,沉吟片刻,问道:“若是我让你护红药一世周全,你可愿?” 唐三惊愕。 他没有想到何青葙会说这样的话。 先不说以何青葙那疼爱红药甚至到极端的地步,但是何青葙脸上此刻严肃的表情就让唐三不由心中一跳。 唐三垂着眼睛的迟迟不答让何青葙暴躁了起来。 他想起之前教里曾有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中原剑客,而那中原剑客本是愿与她结发携手,后却因为她苗疆女子的身份而抛弃了她。 何青葙觉得有些可笑,世人多说门第之见,多说门当户对,可若是真心相爱,却又哪会有甚多坎坷,最后乃至相互折磨呢?虽然巴蜀不属于中原的范畴,可谁又能确定唐三心中不像先前遇到的中原男子一般,觉得五仙教是魔教,觉得五仙教的女子是妖女呢? 何青葙气闷,问道,“唐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五仙教?” “唐三并无此意。” 唐三苦笑。 “那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红药配不上你吗?” 一遇到妹妹的事就无法冷静下来的何青葙再次炸毛。 一直刻意压低以防内室的红药听到的声音也骤然提高了许多。 于是听到了声音的红药探出了一个头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怎么了?” 何青葙怒气冲冲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红药的眼神在唐三的身上转了个圈后就落在了何青葙的身上,接着红药就忍不住皱眉道:“哥哥,你是不是在欺负三郎?” 何青葙立马收起了脸上多余的神色,扬起了隐隐有些谄媚的笑容坚定道:“怎么可能!”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红药对唐三的称呼,大惊失色,“红药,你叫这混小子什么?” 红药毫不羞涩地重复了一遍:“三郎。” 何青葙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唐三觉得,自己除了苦笑外实在是做不出其他任何的表情了。 红药完全不知自己在何青葙的心里投下了一个怎样的惊天霹雳,迈着轻盈的步子就走到了唐三身边,拉过了他的一只手道:“三郎,我把教务都处理好哩,我们出去玩吧?” 唐三没有阻止红药,他只是无奈地摇头问道:“真的好了吗?” 相处了那么久,他不是不知道红药的性子;更何况一个才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儿自然是要贪玩一些。 听了唐三的话,红药颇有些讪讪:“……一会儿回来也可以处理嘛。” 唐三失笑。 红药又眯眼笑道:“再不济,不是还有哥哥呢嘛。” 她弯了弯那双似秋月般的瞳眸,两个浅浅的梨涡浮现在两颊,洁白的贝齿在红润的唇瓣间若隐若现。 何青葙被红药的笑容一荡,露出了标准的傻哥哥式笑容。 他心下认为这是红药对自己无差别的信任,自以为自己在唐三面前扳回了一局,不由傻呵呵地点头应道:“没错没错,有哥哥在,红药不用担心。” “哥哥最好了!那哥哥我和三郎出去啦,桌上的教务就交给你了!” 闻言,红药眼睛一亮,吹捧了几句,就拉着唐三就迫不及待地用轻功跑了出去。 等到还留在红药房间的何青葙呆呆地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红药的那句撒娇般的“哥哥最好了”。 等他回过神来惊觉不对时,红药和唐三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 离了那些冗杂的教务,红药就像只从笼子里越出的鸟儿。 唐三但笑不语,只跟在她身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轻盈的身影。 突然,红药顿住了脚步,转过头来。 淡淡的红晕如同胭脂般缀在那张笑靥如花的精致面容上,她笑道:“三郎,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呀?” 唐三一愣,点头道:“好。” 红药笑的更为灿烂了。 她也不扭捏,侧了侧头就开始唱。 这歌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吴侬软语,温润流水,却自有一番风味;就像是清酒与烈酒之分。 前者平平淡淡,芳香怡人;后者却能让人呛到沁出泪花,然而等喉头那辛辣褪去后,却又是另一风情,便如同拨开重重雾霭方能看见的高高在上的皎洁如霜的皓月;唇舌间残留着的厚重余香飘忽得让人仿若处于九重天上,有着天下人皆醉唯有我独醒的孤傲与迷醉,两两矛盾相交的错觉恍惚得却让人痴迷。 唐三虽是听不懂红药唱了什么,想来那些柔软无骨的清甜唱词该是苗语。 然而就算是不明白到底是唱了什么,任何人却都会被感染。 ——这样如火的歌曲,这样热情的歌曲……便如同红药本身那般爽朗,周身闪烁着即使是在黑夜也无法遮掩的耀眼光芒,让人心醉。 当红药那大而妩媚的双眸对上他微笑时,唐三也不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红药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她突然改口换成了汉语唱道:“小小荷包双是双线飘,妹呀嘛挂在郎腰,妹嘛挂在郎腰——” 唐三一怔,随即连“腾”得红了起来。 第89章 【89】 “你真吵啊。” 这是五岁的柳时镇抱着膝盖蜷缩在树影最深处,咬牙默默地流着眼泪时所听到的声音。——清亮的,宛若一道划破天际的彩虹。 然而这对于被人看到了最为窘一面的柳时镇来说却完全提不起一点欣赏的意味。 他像只惊怒的小兽,瞪圆了眼睛,一下子就从自己的防卫圈中站了起来,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坐在地上哭太久,突然站起来的话,会头晕的。” 方才听到的那道声音被用以友善提醒。 然而这对于狼狈模样泄露无疑的柳时镇而言却只是致命一击。 “我才不会!” 明明头部传来隐隐的眩晕,眼前的景物也皆都被黑暗笼罩,但是倔强不允许他暴露分毫的荏弱,只有脸上未干的斑驳泪痕才袒露了他的一丝颤抖。 听到他这么说,横坐在树干上的花御礼将视线从自己手中捧着的书本上移了过去。 她将脚跟搁在树杈上,眼神穿过交错垒叠的枝叶,像被藤叶剪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一样,落在了柳时镇因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 “真难办啊——” 她说,“再哭的话,星星就要掉下来了。” “什么啊——我才没有哭!” 这种跳跃性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啊。 柳时镇忍不住大声为自己辩驳。 “哦。” “仅仅一个‘哦’字的回答算什么啊!我——可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哭!” 柳时镇大声地喊道。 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有短暂性的缺氧应激反应,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在地。 幸亏花御礼眼疾手快,迅速地从树上翻了下来,用着手中的厚皮硬壳书托住了他的手肘,借着手上的力道把他扶住了。 借着,柳时镇便因为不可避免的惯性作用直接倒进了花御礼的怀里。 看上去跟投怀送抱似的。 但实际——也差不多。 而被一个无论怎么看身智都只有五岁的小少年投怀送抱的花御礼却是平淡的很。即便是有所微澜的情绪,也如风行水上一般,即可风平浪止。 毕竟能对一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小孩子在这种情形下产生旖旎思想的——这已经是恋|童|癖和变态的范畴了吧。 花御礼自认为自己除了突然重生为一个韩|国小姑娘外,各方面的心里还是正常的。 因此,对于撞进她怀抱的柳时镇,她所做的也仅仅只是从他的手肘下方抽回了自己的书,将他扶了起来。 “所以说还是不要突然站起来比较好。” 往后退了几步,花御礼站定在柳时镇的面前,单手将手上合着的书本一震,随意瞥了几页以确定书本的完好度。 同时,她开口阻止了柳时镇狠狠地晃了两下头以求清醒的做法,“而且,你现在的做法会导致头晕加剧的。” “我才不用你来告诉我——” 柳时镇的动作瞬间一僵。 花御礼点头,“也是。” 她只是出于最为基础的礼仪以及母亲再三的叮嘱——要和同龄人好好相处罢了。 既然这些都已经做到了,那么也就没有她的事了。 听到她这么痛快的承认,倒是柳时镇一愣。 他抬了抬头,逐渐晴朗起来的视线将眼前花御礼的整张仿佛被精心雕琢过的面容都映入了眼帘。 她精细的眉眼就如太阳最初的光线,在夜色褪尽的时刻,突然地从云间射了出来,像泛开在微暗的海中的金丝一样。 花御礼偏过头看了一眼还怔怔的看着她的柳时镇,表情淡漠,抱书就走。 柳时镇被她行走间带起的风声唤回了意志。咬了咬牙,他的表情略略显得有些窘迫和不忿: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但是性格却完全和脸成正比—— 这是柳时镇对花御礼的第一印象。 一个长得好看,性格却古怪的女孩子。 花御礼却更是连柳时镇的脸都不曾记住。 于她而言,如果不是担心母亲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花过多的精力在她身上,她会把和小孩子交际的时间全部的用在自己的事情上。——毕竟,和小孩子一起玩过家家这种游戏真的还是饶了她吧。 然而,无论是柳时镇,亦或是花御礼,大概都不曾想到他们会在第二天就又再度碰面。 ——“之前因为家里的缘故,一直没能来拜访,真是失礼了,请您务必要原谅。” “啊不,完全没关系。家里现在一切都还好吗,需要帮忙吗?倒是我才是该说失礼呢,一直都不知道枝萝你就住在对面,没有能去帮忙实在是过意不起。” “总而言之,能见到您真是十分荣幸。” 在格外正式而生疏的寒暄后,玉枝萝看到了柳镇宇身边定定的看着站在自己手边礼节周到的女儿的小少年。 这位因为丈夫逝去而迅速衰老的年轻而秀丽的女子仍然保持着出嫁前熔铸在骨血之中的内敛与端庄,一举一动间都带着格格不入的虚幻感。 “这位,想必一定是令郎吧。” 玉枝萝轻轻的笑着,“当真是格外的灵秀呢。御礼觉得呢?” “是。” 穿着简洁却格外平整服帖的米色外套,花御礼淡淡的出声应道。同时她迈出一步,对着柳镇宇和柳时镇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我是花御礼。日后还需您多多照顾。” ——简直就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样。到底是哪里来的落没贵族啊? 柳时镇的表情在那瞬间变而又变,但最终,他却只是低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柳镇宇的表情却比柳时镇要复杂得多。 他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花御礼的发顶,“御礼——你是叫御礼对吗?花御礼?” 待花御礼点头,他才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御礼是几年生呢?” 花御礼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咦,比我们时镇大啊。那御礼是姐姐啊。” 柳镇宇说着,拉过了身边显得有些别扭的柳时镇的手,“这就是我们家的柳时镇呐。” “是我的荣幸。” 不比任何人授意,花御礼自动地就向着柳时镇伸出了手,带上了礼节性的浅笑,“初次见面,你好,柳时镇xi。” 谁跟你是初次见面啊! 柳时镇暴躁的偏过眼神瞪了花御礼一眼。然而后者完全不能领会他突然凶狠起来的眼神,只是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还是柳镇宇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时镇,不要对着小姐姐失礼。” “可恶——” 柳时镇被拍的呲牙。 就算是再不想伸手,但是在父亲不动如山的森严威严之下,他也只能向着花御礼伸出了手。 只是,他的眼神中却仍然表明了对于自己对于花御礼的不满。 不只是初次见面的糟糕印象,也不只是再次见面后对方完全不记得自己,更不只是在年龄上被压制的不快——这是,全部的负面感情叠加起来,并且加上了迁怒情绪的反应堆。 然而花御礼的回应却是滴水不漏,各种回应堪称完美。 站在她身边的玉枝萝见此露出了与沧桑的眼神不符的温柔的笑意。 柳镇宇却是紧紧地蹙起了眉。 这个孩子—— 柳镇宇看着花御礼,无论是最开始的仿佛一家之主宣言的“日后还需您多多照顾”,还是之后与孩子气的时镇截然不同的步步周到的行为…… 她根本不是个孩子。 柳镇宇如此定论。 这句话倒不是说柳镇宇神通广大的就能看出花御礼重生的本质,而是他对于玉枝萝教育的不赞同。 他认为,花御礼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其中玉枝萝的教育功不可没。 毕竟,即便与玉枝萝些许年未见,但是好歹曾经玉枝萝的丈夫是他昔日的左膀右臂,他对于他们家的家庭背景也有所了解,对于这个突然猝死的和美家庭也是带着深深的遗憾。 花御礼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锋芒毕露会引起柳镇宇的在意。 但其实,是毫不在意。不以为意。 更小一些时,她或许还想过藏拙,但是之后父亲突兀的死去为所有的一切都划上了终止符号。 ——掺水减半的军|部家属意外身亡性质的补贴,终日追忆父亲以泪洗面崩溃着身体的母亲…… 这个时候,再继续保持懵懂稚童的伪装的话,可是会死的。 于是,花御礼站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父亲遗留的一切,除了父亲和她以外柔弱的无所依靠的母亲,还有一切的一切,由她来站起来承担好了。 听起来是个很苏的设定,但只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个时候成年人的灵魂在这里根本毫无用处。 即便你自己知道你拥有成年人的灵魂,但是那又如何——能换来钱吗?能令破碎的家庭回溯吗?能令死去的亡灵回归正途吗? 第90章 【90】 自从花御礼一家搬到了之后,花御礼就完全成了所有孩子共同厌恶的对象。 这种厌恶在花御礼穿上了国小校服后完全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原因无他,只因为花御礼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别人家的孩子的典例。 在女孩子堆着无聊的沙堡,和男孩子因为打架而被父母揪着耳朵狠狠痛批的时候,花御礼则是手捧书本目不窥园。再加上怜惜和喜欢她小小年纪便进退得当,姿态端雅对人有礼,这些孩子的家长简直是把花御礼当成了最高模板,无时不刻不痛惜地对自家道“看看御礼,再看看你们——你们就不能向御礼一样听话懂事一点吗?” 尚且年幼的孩子攀比之心本就强烈,秉承着对于父母的孺慕之情,终日听着自己敬爱的父母那么夸奖着花御礼,内心的不满愤恨可谓是水涨船高,因此对着花御礼或大或小的欺负层出不迭。 尤其是在国小一年的时候,花御礼次次年段考试都是一位。——这一段时间花御礼吸引仇恨的能力简直到达了顶峰。 不过,花御礼对此不以为意。 她性情寡淡,又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在无益的事情上,对这种事情索性就当做视若无睹。 反正也只是一些冷暴力和不涉及身力的行为。 但这就苦了柳时镇了。 因为自从第二次见面后,柳镇宇就干脆的把柳时镇和花御礼绑定了起来。因此花御礼的待遇,柳时镇也荣幸的体会到了。 花御礼和柳时镇每天早上都是一起出门上课,又一起放学回家。周末的时候两家的交流往来也很是频繁。简直就快比上双胞胎了。 而柳时镇对于花御礼的感觉也很是复杂。 一方面,他总是耿耿于怀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单方面的狼狈模样,并且对于父亲大肆称赞花御礼的行为隐隐吃醋;但是另一方面,几年的相处足以让他看清花御礼究竟是多么优秀——功课全优暂且不提,家事打理的仅仅有条,阅书无数,自修着四门外语…… 这种家伙,是怪物吧…… 不自觉地,柳时镇看着坐在窗边的位置整理作业本的花御礼的侧脸,将自己心中的呢喃说出了口。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一本一本的作业本理好,花御礼回答的声音无所波澜。 柳时镇撑着脸的手一顿,“你……你听见了?” “一目了然的事情吧。” 柳时镇失语。 花御礼也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捧起了手中的书本起身道:“你先整理书包吧,我交完作业后我们回家。” 说完,她也不等柳时镇应话就走出了教室。 柳时镇都懒得腹诽花御礼唯我独尊的性格了,反正都四年了,再怎么不习惯现在都已经坦然了。 这样想着,他拿起了身旁花御礼座位上的书本,逐一理好了放进她的书包后,这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 就在柳时镇将国文教辅书放进自己书包的时候,教室门一下子被拉了开来。 以为是花御礼的柳时镇头都不抬,“回来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跟班柳时镇吗——怎么,在等你主人牵着你的狗项圈回家啊?” 一道刺耳的声音携带嘲讽地响起。 继而是许多人附和的嘲笑声。 柳时镇猛地抬起头。 来人并不是花御礼,而是一群穿着高年段制服的男生。 带头说话的那个人柳时镇并不陌生,因为除了花御礼的缘故,他也在小时候受到了对方好几次欺负。 “车载承。” 柳时镇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花御礼。 他缓缓地开口念出了对方的名字,这个在学校一向以“恶”和“欺凌”出名的高大男生。 车载承低眼看了他一眼,语气蔑视,“你家主人难道没有告诉你什么是尊卑吗——遇到学长不用敬称可不好。还是说,家养狗怎么都听不懂人话?” 柳时镇在瞬间暴起,“想死吗你!” 围绕在车载承身边的人纷纷散成一排,和柳时镇形成了明显的对峙局面。 车载承嘴角一弯,“怎么,你想跟我打架吗?” 柳时镇松开手中紧握着的书包带子,将因愤怒而青筋暴起的左手压在桌面慢慢的站了起来。 明明还只是瘦弱的孩子,却在站起来的时候带来惊心动魄的压迫感。 柳时镇沉着眼眸,冷笑道:“是有如何。” “被我们打了可别哭鼻子啊小崽子哈哈哈哈!” ………… 被数学老师留了下来商讨了下星期全国竞赛的事情,比预定的时间要迟上许久的花御礼总算是回到了教室。 然而她一走进教室就发现了柳时镇的不知所踪。 猜测对方可能是去厕所了的花御礼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本原文小说。 她最近在自修德|语,看的却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一直到把看了好几遍的书又粗略的翻了一遍,花御礼也没等到柳时镇回来。 花御礼眼神一凛,果断地把书拍在了桌上:绝对是出事了。 她迅速地跑出了教室,先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简练地说明了原委求得了帮助,然后挑出了校园里几个偏僻的地方一一找了过去。 等到花御礼找到柳时镇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蜷在体育馆鞍马器材的一边,呲牙咧嘴的嘶着痛。 花御礼静静地站在门口看他。 良久,她才眨了下眼睛对着身旁的数学老师道:“谢谢老师,我们已经找到时镇了,接下去就交给我好了。” 数学老师有些近视,加上事情紧急跑出来的时候也没戴上眼镜,对着缩在阴暗角落的柳时镇身上的伤也看不分明,只问花御礼:“御礼可以吗?” “是的。” “不要逞强啊。” “我不会的,请您放心。还有,请您务必要找出那些参与校园欺凌的学生——虽然体育馆没有装设监|控器,但是我记得从教学楼到体育馆的路上有八个摄像头。” “啊,会的。” 老师皱眉道,“这种不良学风学气是一定要矫正过来的。既然如此,那么御礼和时镇回家的路上要小心。时镇有需要的话,我会批准假条的。” “是的,谢谢您。” 花御礼说完,向着柳时镇一步一步地走去。 数学老师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就连校服上衣最顶端的扣子都扣上的一丝不苟到几近苛刻的小小少女逆着光,向着阴影深处的柳时镇走去。早就听到了他们交谈声音的小小少年别过头,似乎是在懊丧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别人看到了,用手撑着地面极力想要躲开向他走来的花御礼,却因为手臂隐匿在衣袖后的伤口而不住的抽气。 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柳时镇,和已经走到了柳时镇面前的花御礼,数学老师离开了。 站在了柳时镇面前的花御礼以手环胸,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脸上和身上都是一片青紫的柳时镇一言不发。 又一次被花御礼看到了自己狼狈的一面——而且这一次的狼狈程度比起第一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柳时镇尴尬地动了动嘴唇,将脸别到了一边。 如果不是因为被打的实在太惨,他肯定会在花御礼到之前就一个人跑回家的。 定定地看着柳时镇,花御礼眼神深沉。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蔓延的情况下,她突然闭了闭眼睛直接一脚踹在了柳时镇耳边的墙壁上,“你是白痴啊!” 耳边炸开的风声和墙壁的沉闷声糅杂在一起,却都挡不住花御礼因怒气高涨而提高的声音。 还在别扭着的柳时镇蓦地一怔。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到花御礼有着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个在他眼里一贯仿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人生苦难无所动容的女孩子…… 没有给柳时镇继续出神的机会,花御礼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过于动荡不安的情绪。 她闭着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几秒之后才又睁开眼睛收回了腿,蹲下|身直视着柳时镇,“过来。” “……搞什么啊,这种召唤宠物的态度。” 柳时镇抽动了一下嘴角,却还是依言乖乖凑了过去。 “我才不会选择你这种智商低破天际的宠物呢。” 花御礼冷笑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早有预备的药膏和棉签。 “我可是年段第二!” “那么你能用你年段第二的智商想想,为什么自己被打的这么惨吗?” 花御礼眼神一凛,伸手掐上了柳时镇的脸颊,“不要跟我说是因为对方年纪比你大,身材比你魁梧,人数比你多——难道你就蠢到只会站着让他们打,就不会逃跑或者找老师吗?” 柳时镇脸上的伤口被手指掐着,他痛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 伸手握住了花御礼细腻纤瘦的手腕,他企图为自己争辩,“我可是未来要成为军|人的人!怎么可能当逃兵!” 第91章 【91】 夜静如水,偌大的房间空寂的仿佛时间的遗留,被刻意尘封。 柳时镇咬着下唇,用柔软的枕头把自己的头部整个裹在了里面,企图遗忘他曾对花御礼说的那些话。 ——“我讨厌你。” ——“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有多嚣张。” ——“我走在你的身边被多少人戳着后背,你从来都不管,也从来都不在意,更不会觉得这与你有关。” ——“你过着你一个人的生活,享受着你一个人的荣耀。你觉得甘之如饴,却一直都没有考虑过我是否觉得寂寞。” …… 那些话,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如同毕露的锋芒,句句淬毒。甚至就连柳时镇自己,都不曾想过这些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话竟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 ——“你目中无人又妄自尊大,固执己见又一意孤行。” ——“可是,所有的家长,包括我的父亲,却都对你赞不绝口。但是,花御礼,你以为你除了你的脑子你还有什么能够值得自己骄傲的?” …… ……够了够了! 柳时镇用力地把枕头垫在脑后弯起来蒙住了自己的双耳,意图逃避自己曾经说过的伤人的话。 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把枕头压在自己的双耳边,怎么尽力地去忘记体育馆里,花御礼因逆着光而更加晦涩不清的深色瞳眸和表情……都无济于事。 那时候被光拂照着的,显得那么浅那么浅的画面,此刻压在柳时镇的心底却显得那么重。那么重。 他刻意的不去想花御礼掩藏在光后的表情,但意识却完全违背了他的想法——一遍一遍的,将她逐渐寡淡的目光反复描摹着。 那双眼眸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干净到除了倒映在她眼底的他以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却又显得那么深邃,就连他狼狈的身影都仿佛将在下一秒被删除…… 他们就那样彼此对视着,像是对垒对峙的敌军,知晓着对方一切的弱点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但最后是她先转过身,又是她先离开了他的视线。 柳时镇难以言说自己那时候的心情。 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他必须得做些什么—— 可是。没有。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任由她单薄削瘦、却孤傲至极的背影如薄雾一般在他眼底散开。然后扯了扯被揍了一拳有些青紫的嘴角,像是丧失了全部的气力一般往后倒去,徒劳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动于衷。 >>> 当柳时镇眯着眼睛手拎书包面无表情地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柳镇宇少见的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 柳时镇下楼的脚步一顿,而后一声不吭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柳镇宇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柳时镇也没有说话,将书包放在了一边,端起自己的那份早餐就开始吃了起来。 一直到柳时镇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起身离开,两父子之间也没有任何的互动,只有一扇门轻轻地打开,又轻轻的合上。 出了门,柳时镇抬头有些茫然的看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意识地抬脚就准备往对门的花御礼家走去。——这完全是没有经过大脑的准确思考,只凭借习惯而做出的举动。 直到柳时镇看到了花御礼穿着一身过于干净整洁的校服、拎着书包走了出来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绝交了。 他和花御礼,绝交了。 从今以后,他们分道扬镳了。 他再也不用整日整日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个傻子一样的帮一无所知的她收拾烂摊子;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和男生一起踢足球,和他们一起肆无忌惮的讨论着哪个女孩子怎样怎样……他可以随心所欲——或者说肆无忌惮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很好。这很好。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着这一刻。 柳时镇对自己这样说。 但是,他又问自己,明明该是那么开心的事,为什么他却笑不出来呢? 柳时镇没能得到自己的自答。 因为他的大脑完全在花御礼将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停止了运转,一直等到她淡然地将眼神转开,迟钝的大脑才再度重新运作。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懊丧地将手握拳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竟然就这么傻呆呆地站在了路中央! 攥紧成拳的双手覆在额头上,遮住了一些眼前的光。柳时镇有些尴尬地扯了扯一边的嘴角,听到了花御礼向玉枝萝道别的声音。 “母亲,我去上学了。” “时镇已经在等你了呢。御礼要一路小心哦。” “……恩。” 柳时镇刻意的不去想花御礼那应声前的迟疑是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莫名的难堪。 明明昨天先说出那些话的是他,但是现在先一步站在路中央的却也是他—— 他扯了一下嘴角,动作和表情都生硬无比。 花御礼在玉枝萝的柔和的目光下向他的方向走来。 一步一步,随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柳时镇也越发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就连指尖都被他捏得有些泛白。 可最终——擦身而过。 她的发尾在行走间犹如散开的花枝一般虚虚地拂过了他的侧脸。而她却目不斜视的走过了他的身边,越过了仍是伫立在原地的他。 一时间,胸腔里原本因她向他走来而下意识屏住的存息像是被一针戳破,柳时镇觉得胸口的位置疼得将他的整个意识都麻痹了。 因此,他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还搭在额头上。 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似的玉枝萝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时镇,再不追上去的话,御礼就要走掉了。” “……啊?啊!是!” 柳时镇并不想让玉枝萝,亦或是柳镇宇看出他和花御礼之间的风波,因此他放下手,转过身小跑了几步有些迟疑地、却还是走在了花御礼的身边。 尤属于少年的步子又轻又快。 花御礼的脚步一顿,在被柳时镇察觉之前又再度恢复了原来的步调。 重活一世,如果说身心没有受到周围环境和身体的影响那么绝对是不可能的。 尽管理智告诉花御礼,她不应该在意柳时镇说的话——因为他没有说错,而她也确实有错。可是情感却警告她说,如果你对着柳时镇说上一句话,甚至多给一个眼神那就是认输;但是你不可以认输。 于是,不认输的后果就是两个同样倔到死的家伙并肩走了一路却愣是没和对方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他们就像是碰巧走在一起的两个陌路人,即便是回到了座位上也是各管各。 花御礼没有把放在自己书包里的牛奶拿出来放在柳时镇的桌子上,柳时镇也没有去拿过花御礼的书包为她把一整天的教材书本都整理好——他们只是撇开眼神,一言不发。 不能认输。 花御礼对自己如是道。 不就是绝交吗。 柳时镇暗暗对自己说。 极为有默契的,两个人都在对自己布下心理暗示后想到了一句话。 ——没有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地球没了谁都能转,她就不信没了柳时镇她就过不下去! ——没有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地球没了谁都能转,他就不信没了花御礼他就过不下去! 最后的结果是花御礼和柳时镇真的都撑够了一整天没有和对方说话。 或许,只有柳时镇才是硬撑的那一方。 每当他有着有趣的发现后,他总是第一个便想告诉花御礼。 然而话到嘴边,他才又突然想起——他们绝交了。 而且在绝交的基础上还有一点。——是他提出的绝交。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主动地去和花御礼说话了,那么就是他后悔了,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 柳时镇咬牙。 他才没有做错! 御礼就是这样!他才没有错! 年少的男孩,总是将示弱视为可耻的行为。他们狂热地崇拜着狷狂不羁的傲岸气概,并对一切剔除了尖锐意味的行为而深以为耻。 然而打破柳时镇这一贯坚持的却是在当天的傍晚。 柳时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只是在看到淹没在车承载身影下的一身单薄校服手捧一叠作业本的花御礼,他的脑海就一片空白。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车承载已经扭曲着脸躺倒在地,左脸还残留着一道红印。而他完全没有多想,握住了花御礼纤瘦的仿佛只能摸到骨头的手腕就疯狂的往外跑。 书本噼里啪啦地散了一地。 柳时镇像发疯了一样地拉着花御礼往前跑。 第92章 【92】 “你真吵啊。” 这是五岁的柳时镇抱着膝盖蜷缩在树影最深处,咬牙默默地流着眼泪时所听到的声音。——清亮的,宛若一道划破天际的彩虹。 然而这对于被人看到了最为窘一面的柳时镇来说却完全提不起一点欣赏的意味。 他像只惊怒的小兽,瞪圆了眼睛,一下子就从自己的防卫圈中站了起来,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坐在地上哭太久,突然站起来的话,会头晕的。” 方才听到的那道声音被用以友善提醒。 然而这对于狼狈模样泄露无疑的柳时镇而言却只是致命一击。 “我才不会!” 明明头部传来隐隐的眩晕,眼前的景物也皆都被黑暗笼罩,但是倔强不允许他暴露分毫的荏弱,只有脸上未干的斑驳泪痕才袒露了他的一丝颤抖。 听到他这么说,横坐在树干上的花御礼将视线从自己手中捧着的书本上移了过去。 她将脚跟搁在树杈上,眼神穿过交错垒叠的枝叶,像被藤叶剪得支离破碎的阳光一样,落在了柳时镇因长时间的哭泣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侧脸。 “真难办啊——” 她说,“再哭的话,星星就要掉下来了。” “什么啊——我才没有哭!” 这种跳跃性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啊。 柳时镇忍不住大声为自己辩驳。 “哦。” “仅仅一个‘哦’字的回答算什么啊!我——可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哭!” 柳时镇大声地喊道。 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有短暂性的缺氧应激反应,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摔倒在地。 幸亏花御礼眼疾手快,迅速地从树上翻了下来,用着手中的厚皮硬壳书托住了他的手肘,借着手上的力道把他扶住了。 借着,柳时镇便因为不可避免的惯性作用直接倒进了花御礼的怀里。 看上去跟投怀送抱似的。 但实际——也差不多。 而被一个无论怎么看身智都只有五岁的小少年投怀送抱的花御礼却是平淡的很。即便是有所微澜的情绪,也如风行水上一般,即可风平浪止。 毕竟能对一个小自己近二十岁的小孩子在这种情形下产生旖旎思想的——这已经是恋|童|癖和变态的范畴了吧。 花御礼自认为自己除了突然重生为一个韩|国小姑娘外,各方面的心里还是正常的。 因此,对于撞进她怀抱的柳时镇,她所做的也仅仅只是从他的手肘下方抽回了自己的书,将他扶了起来。 “所以说还是不要突然站起来比较好。” 往后退了几步,花御礼站定在柳时镇的面前,单手将手上合着的书本一震,随意瞥了几页以确定书本的完好度。 同时,她开口阻止了柳时镇狠狠地晃了两下头以求清醒的做法,“而且,你现在的做法会导致头晕加剧的。” “我才不用你来告诉我——” 柳时镇的动作瞬间一僵。 花御礼点头,“也是。” 她只是出于最为基础的礼仪以及母亲再三的叮嘱——要和同龄人好好相处罢了。 既然这些都已经做到了,那么也就没有她的事了。 听到她这么痛快的承认,倒是柳时镇一愣。 他抬了抬头,逐渐晴朗起来的视线将眼前花御礼的整张仿佛被精心雕琢过的面容都映入了眼帘。 她精细的眉眼就如太阳最初的光线,在夜色褪尽的时刻,突然地从云间射了出来,像泛开在微暗的海中的金丝一样。 花御礼偏过头看了一眼还怔怔的看着她的柳时镇,表情淡漠,抱书就走。 柳时镇被她行走间带起的风声唤回了意志。咬了咬牙,他的表情略略显得有些窘迫和不忿: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但是性格却完全和脸成正比—— 这是柳时镇对花御礼的第一印象。 一个长得好看,性格却古怪的女孩子。 花御礼却更是连柳时镇的脸都不曾记住。 于她而言,如果不是担心母亲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花过多的精力在她身上,她会把和小孩子交际的时间全部的用在自己的事情上。——毕竟,和小孩子一起玩过家家这种游戏真的还是饶了她吧。 然而,无论是柳时镇,亦或是花御礼,大概都不曾想到他们会在第二天就又再度碰面。 ——“之前因为家里的缘故,一直没能来拜访,真是失礼了,请您务必要原谅。” “啊不,完全没关系。家里现在一切都还好吗,需要帮忙吗?倒是我才是该说失礼呢,一直都不知道枝萝你就住在对面,没有能去帮忙实在是过意不起。” “总而言之,能见到您真是十分荣幸。” 在格外正式而生疏的寒暄后,玉枝萝看到了柳镇宇身边定定的看着站在自己手边礼节周到的女儿的小少年。 这位因为丈夫逝去而迅速衰老的年轻而秀丽的女子仍然保持着出嫁前熔铸在骨血之中的内敛与端庄,一举一动间都带着格格不入的虚幻感。 “这位,想必一定是令郎吧。” 玉枝萝轻轻的笑着,“当真是格外的灵秀呢。御礼觉得呢?” “是。” 穿着简洁却格外平整服帖的米色外套,花御礼淡淡的出声应道。同时她迈出一步,对着柳镇宇和柳时镇鞠了一躬,“初次见面,我是花御礼。日后还需您多多照顾。” ——简直就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样。到底是哪里来的落没贵族啊? 柳时镇的表情在那瞬间变而又变,但最终,他却只是低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柳镇宇的表情却比柳时镇要复杂得多。 他弯下腰,伸手拍了拍花御礼的发顶,“御礼——你是叫御礼对吗?花御礼?” 待花御礼点头,他才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御礼是几年生呢?” 花御礼报出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咦,比我们时镇大啊。那御礼是姐姐啊。” 柳镇宇说着,拉过了身边显得有些别扭的柳时镇的手,“这就是我们家的柳时镇呐。” “是我的荣幸。” 不比任何人授意,花御礼自动地就向着柳时镇伸出了手,带上了礼节性的浅笑,“初次见面,你好,柳时镇xi。” 谁跟你是初次见面啊! 柳时镇暴躁的偏过眼神瞪了花御礼一眼。然而后者完全不能领会他突然凶狠起来的眼神,只是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还是柳镇宇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时镇,不要对着小姐姐失礼。” “可恶——” 柳时镇被拍的呲牙。 就算是再不想伸手,但是在父亲不动如山的森严威严之下,他也只能向着花御礼伸出了手。 只是,他的眼神中却仍然表明了对于自己对于花御礼的不满。 不只是初次见面的糟糕印象,也不只是再次见面后对方完全不记得自己,更不只是在年龄上被压制的不快——这是,全部的负面感情叠加起来,并且加上了迁怒情绪的反应堆。 然而花御礼的回应却是滴水不漏,各种回应堪称完美。 站在她身边的玉枝萝见此露出了与沧桑的眼神不符的温柔的笑意。 柳镇宇却是紧紧地蹙起了眉。 这个孩子—— 柳镇宇看着花御礼,无论是最开始的仿佛一家之主宣言的“日后还需您多多照顾”,还是之后与孩子气的时镇截然不同的步步周到的行为…… 她根本不是个孩子。 柳镇宇如此定论。 这句话倒不是说柳镇宇神通广大的就能看出花御礼重生的本质,而是他对于玉枝萝教育的不赞同。 他认为,花御礼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其中玉枝萝的教育功不可没。 毕竟,即便与玉枝萝些许年未见,但是好歹曾经玉枝萝的丈夫是他昔日的左膀右臂,他对于他们家的家庭背景也有所了解,对于这个突然猝死的和美家庭也是带着深深的遗憾。 花御礼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锋芒毕露会引起柳镇宇的在意。 但其实,是毫不在意。不以为意。 更小一些时,她或许还想过藏拙,但是之后父亲突兀的死去为所有的一切都划上了终止符号。 ——掺水减半的军|部家属意外身亡性质的补贴,终日追忆父亲以泪洗面崩溃着身体的母亲…… 这个时候,再继续保持懵懂稚童的伪装的话,可是会死的。 于是,花御礼站了出来。 所有的一切——父亲遗留的一切,除了父亲和她以外柔弱的无所依靠的母亲,还有一切的一切,由她来站起来承担好了。 听起来是个很苏的设定,但只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个时候成年人的灵魂在这里根本毫无用处。 即便你自己知道你拥有成年人的灵魂,但是那又如何——能换来钱吗?能令破碎的家庭回溯吗?能令死去的亡灵回归正途吗? 不能不能不能。 答案统统都是不能。 而现在,花御礼面对的最大的一个窘境就是钱。 是的,没错。 钱。 先前分到手里的在各方克扣下本就剩余不多的军|方补贴供应葬礼,和玉枝萝那方过于繁琐的亲戚交往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更别提花御礼家的在男主人在世时略显奢侈的生活。 所以,花御礼摈除了母亲的亲戚,在父亲的一众队友之间, 第93章 【93】 “陈老爷,没想到你竟然留书,要将全部的家产留给小人!老爷您实在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我一定会为你找一块儿背山靠海、龙盘虎踞、负责连绵的风水宝地,好好的厚葬你。”追命看完手中的书信,感恩涕零道。 安上娆只在一旁看的好笑。 “你真想报恩,就应该尽快的找到真凶!”拿过追命手中的遗嘱,无情道。 “真凶早就落网了!”齐王皱眉,打断了无情的话语,坚定诸葛正我就是凶手一百年不动摇。 “大家都认定我世叔就是杀人凶手,是因为陈大中遇害时,除了他每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无情丝毫没有理会齐王继续道,“可事实上,真凶是以障眼法来欺骗我们,大家——看那边!” 随着他手指的指向,所有人都看到了陈大中房中的烛光亮了——一道人影显现,一切就与案发当天一样。 “老爷……老爷显灵了!”追命惊叫道。 淡淡的扫了一眼追命,无情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鄙夷。 “显灵与否,大家一同进去看看便知道。” 安上娆从容的笑道,率先推着无情进了屋子。众人疑惑地相对一眼便也跟着进去了。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从前,也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众人不解地四望着,却见无情将手指向桌上的人形纸片道:“事实上,我们那晚看到的只是这人形纸片在窗户上的投影,凶手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们误以为当时陈大中还活着。” 一边的铁手则是拿出火折子将那纸条点燃,有些恍然大悟地接着道:“所以这人形剪纸被火烧尽,投影自然也就跟着消失了,我们也就很自然的以为陈大中是在那个时候遇害的——原来是这样!” “其实,凶手一早就潜进房中将陈大中给杀了。他杀了陈大中,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剪纸贴上去,再点燃纸条,之后逃之夭夭。之后等我们发现陈大中遇害再闯进房中的时候,凶手已然成功的逃脱了。凶手根本就是混淆杀人的真正时刻——而我们,则全都被他的障眼法给骗了!”最后,无情阴沉着眼神下了最后的定论。 其实破案的时候,无情还是挺帅气的。 安上娆在无情的身后托着腮帮子,略有些崇拜。 “阿弥陀佛。凶手机关算尽,却都被施主你们一一破解了——天意啊!”净一大师双手合十,不知是感叹还是其他。 无情并没有接着净一大师的话说下去,然而是将先前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推翻了,反而是当时正在牢房的诸葛正我和蓝破天没有半点嫌疑。 “我都说我爹不会是凶手了!” 听到了蓝破天的嫌疑被洗去了,蓝若飞对着安上娆笑的一脸得意。 安上娆觉得好笑,又觉得蓝若飞的脾气暴躁归暴躁,倒确实很孝顺。 “不过你们这么说,那就是说明你们还没找到凶手咯?” 励志作死的追命出声道。 不等无情说话,铁手便道:“其实我认为,你的可能性最大!” “喂,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追命被铁手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伪造遗嘱,想侵吞陈大中的财产,你说你的嫌疑是否最大?”无情淡淡道。 “那份遗嘱是真的!”一听这话,追命忙又上前几步道,“上面陈大的印鉴也是真的,哪会有假?” 安上娆觉得无情是对追命积怨已久了。只要一有这种打击追命的机会,无情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假就假在事情太不合理,第一,陈大中怎么会料到自己会有杀身之祸,随身携带着遗嘱这种东西?其次,印鉴的墨迹未干,所以我肯定这份遗嘱是刚刚写好的。除非陈大中复活,否则我实在是找不到相信这份遗嘱是真的的理由。”无情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将那张遗嘱拿了出来。 “是你把这份遗嘱放到陈大中房里,所以你就是那个黑衣人!”一听无情这么说,铁手忙抓住追命的胳膊,说道。 “诶,无凭无据,你可别信口雌黄啊!” 追命呲牙咧嘴地拍打着铁手揪住他袖子的手,一脸慌张。 然而他却没料到铁手的手劲竟这么大,争执间不仅没把自己的袖子扯回来,反而是扯坏了衣料,露出了带有血痕的光|裸手背。 “那个黑衣人被我的暗器所伤,手臂上也同样有一道血痕。” 无情的视线在追命的手臂上停留了半晌,便含着讽意问道。 不过安上娆可不认为追命会是凶手,无情想也不会如此认为——看他嘴角那恶趣味的笑容就知道了。 当然,安上娆的想法不能代表所有人的观点。 蓝若飞便是其中一个。 只见她恨恨地指着追命切齿道:“原来是你谋财害命!还为此害的我爹无辜为了你多了一遭牢狱之灾!王爷,这事情分明与我爹毫无关系,恳请王爷立马释放我爹!” [叮!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既是美人,又缘何不心善?! 根据穿越定律第九条,每个穿越女主看见旁人被冤枉之际,一定会英勇地挺身而出!] “蓝姑娘所言过激了。” 安上娆淡笑着出声道,“依我所见,这位公子虽为爱财之人,却也不会是害人性命的奸恶之人。” [叮! 鲜衣怒马,追逐江湖,无需恩怨,不问情仇! 主线任务:聚离欢1%进度。当前任务进度10%。 奖励积分六点!] 一听到安上娆为自己说好话,追命的眼睛都亮了,忙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这位姑娘说的对啊!这位姑娘你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啊……矮油!” 没等追命继续讨好安上娆,蓝若飞就已经气急败坏的跑过去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看来你不仅坏的无可救药,就连脑子也无可救药了!” 蓝若飞喊道,“她这女人你都说她心地善良,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白话!” 这话着实是有些失礼了,就连无情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追命一面躲着蓝若飞,一面说道:“你这女人才是不可救药呢!人家姑娘长得又漂亮,心地又善良,哪像你凶巴巴的跟头母老虎似的,以后肯定没人敢娶啊——” 话音未落,又被蓝若飞在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正好位于那血痕的位置。 被掐的苦不堪言的追命在慌乱之下脱口而出:“哎呦!你没看到王爷的嫌疑比我还大吗!” 然而这句话,却让齐王勃然大怒:“放肆!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我有证据的!”说着,追命便从蓝若飞的身边跳到了安上娆的身侧,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道,“这张就是陈大中跟王爷签订的借据——上面申明呢,如果逾期不还银两,王爷就要以三把古剑抵债的。但是大家知道的,王爷平时见到三把古剑,眼睛都会发光,又怎么舍得呢?所以他就……” “杀了陈大中!” 蓝若飞一脸恍然大悟的接话道。 “看着你笨得像块木头的样子,其实还挺聪明的嘛。” 追命装作夸奖的表情赞许道。 “你什么意思!” “哎,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了?” “你!……你!……” “别吵了!” 夹在两人中间显得特别头大的无情道。 铁手的视线停滞在追命拿出来的借据上,有些为难地说到:“借据是真的,王爷的印章也是真的……王爷,请你解释一下。” 齐王却一言不发。 “王爷,属下请求搜查王爷寝室,还请王爷……” “大胆,竟敢怀疑王爷!”不等齐王回答,齐王妃便怒责铁手道。 “王妃娘娘,不查清楚,大家会对王爷有更多不必要的揣测!况且……王爷一向公正廉明,根据《宋刑统》……” “够了!搜吧搜吧……只管搜吧!” 齐王烦躁地打断了铁手的话语。 接下来便是如安上娆还记得一些剧情般,齐王的寝室被搜出了另外两把要用来欺骗陈大中的古剑。 “王爷是想用这赝品来骗陈老爷?” 追命问道。 齐王默认了。 “也就是说,世叔身旁的天谴也是假的?”无情问出了自己的怀疑,“莫非王爷你是存心栽赃我世叔?” 安上娆发誓,她看到了无情嘴角那冰冷入骨的笑容! “对!不过本王这么做是另有原因,也不打算再解释,总之本王并没有杀任何人!” 对于无情的问题,齐王很是爽快地说了,却没有彻底回答。 然而就在众人略表怀疑的视线中,诸葛正我上前了一步安慰道:“王爷,下官相信你没有杀人!” 这份气度,谁能比?! ——个鬼。 反正假设安上娆站在诸葛正我的地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对齐王的。 第94章 【94】 一夜无梦。 安上娆醒来的时候天色微明。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淡淡的,印染着瑰红的朝阳。 安上娆撩起放下的床幔下了床,换了一身浅绿的衣裙。 本以为一场大雨淋了下来,就算不感冒脸色也要苍白一点。 哪知等安上娆坐到了镜子前一看却发现自己两颊红润,脸色比没淋雨之前还要好。 挑了根石榴红的玛瑙钗。 安上娆心道:天惹噜,有点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该不是发烧了吧? 伸手摸了摸脸颊。确定了自己的脸颊并没有所猜测的那样发烫,安上娆只好将一切都归功于自从装备了内功心法后自己好得出奇的体质。 她安慰自己道:莫慌莫慌,这两团红晕看起来并不像发烧,你还能省下点胭脂的时间呢。 保险起见,安上娆还是去找了神捕司专用的大夫把了脉。 确认了自己只是邪风入体有些微微的着凉后,安上娆便拒绝了对方要为她抓药的念头,走到了大厅。 和往常不同,此刻的大厅只有飘雪来来往往的端着盘子,放下,又走人。 倒是无情最为无事,坐在一旁,手捧一本《武经七书》静静地看着。 安上娆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坐在了无情的身旁,歪头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呢?” 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无情用修长的手指捻着纸张翻过了一页,淡淡的答道:“昨天凶手已经落网了。世叔追问到,他杀人的凶器是从湖边打捞上来的;他家还有一整个箱子的兵器。” “所以世叔带着铁手大哥他们去追查剩下的兵器了?” 安上娆问道。 “去了冷血和追命。” 无情说道,“铁手有世叔单独分派的任务。” “单独分派?” 安上娆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摘了一颗葡萄。 紫色的葡萄玲珑剔透的,还带着刚洗过的水珠。 听到安上娆的质疑,无情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他看向安上娆,眼神中带着些不确定,“只是让他单独一人——莫非是世叔想要故意支开铁手?” 安上娆倒是点了点头。 毕竟这次的案子是围绕着无情和铁手两个家族的纠葛史,诸葛正我当然得避免两位当事人见面,减少事发的可能性。 得到安上娆肯定的回答,无情却更是不解,“世叔为何如此?” 安上娆随手拨开葡萄皮,语气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说不定爹只是恶趣味发作,突发奇想地想要锻炼一下铁手大哥。你也别想太多。” 事实上,她也想要尝试着隐瞒这件事的真相。 ——如果剧情能够被改变,那是不是证明之后若干辛酸苦楚之事都不会再发生? 虽然安上娆并不是圣人,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然他们待以真心,她必然也是要换以真心。 倒是无情不知安上娆的意思,只将她的话当成冷笑话来听。正欲说些什么,就见方才才在话语中出现过的人此刻正缓缓走进大厅。 “世叔。” 无情上下打量了一番衣角略显凌乱的诸葛正我,蹙眉道,“可是路有伏击?” “算什么伏击啊!” 满肚子气的追命咬牙切齿道,“人家早就在老窝等着啦,就待我们入瓮了!” 安上娆和无情面面相觑,都觉得追命的态度似乎哪里不对。 冷血最为正常,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如既往的冷淡。 诸葛正我拍了拍追命的肩膀,以示安慰。 接着,他又转过头,对两人解释道:“我们今早去追回那些兵器,然而才一进院子就遭到了暗器埋伏,其中一名捕快不幸殉职。” “该死的——要是让我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追命褪去了那涎皮赖脸的嬉笑,表情难得正经而凶狠。 安上娆也是知道他心里难受。 这神捕司上上下下的捕快大都都和追命混的很熟,以兄弟相称。如今死了一个兄弟,追命的心情必然不是很好。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追命大哥节哀。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尽快调清为何消息会走漏才是。” 无情倒是淡定,说道:“消息走漏,除了神捕司有内奸这点还能有旁的什么猜测。我看,最近府里需要一场大清洗了。” “此事稍后再议。我与追命先去安排殉职一事。无情,你、上娆还有冷血先吃吧。” 诸葛正我对大清洗这件事表示并不赞同,但却不想直面反驳无情的意思,便摇了摇头,借着殉职一事支开了话题。 看着离开的诸葛正我和追命,无情皱着眉表示不解:“世叔应当明白神捕司出现了内奸的后果。他怎能如此不管不顾呢?” 无情表示想不通。 安上娆笑了一声。 她边站起来拿起汤匙盛了碗红豆薏米粥放在无情的面前,边说道:“无情公子纵然才气横溢,也是不通人情世故啊。” “什么?” 无情又是皱眉。 冷血也坐下了。 安上娆也给冷血盛了碗粥,说道:“先不提内奸到底是不是神捕司内部的人。神捕司的人个个都是不屈权贵、内心高洁的人——就算知人知面不知心,与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们也是该看出个七八分,又何曾发现当中有贪生怕死、贪慕权贵之人呢?如此一来,他们又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出卖我们的消息呢?” 听完安上娆的话,无情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朋友,妻子,儿女,父母。” “答对了。” 点了点头,安上娆最后给自己盛了碗豆浆。 她坐了下来,将摊好的鸡蛋饼放在了无情的面前,继续道,“若是真被你说的这些人胁迫着做出了违背自己内心的事,在一番大清洗被发现了之后,被用来胁迫这些人的诸如儿女、父母之类的人定然死于非命。爹他怕就是想到了这点,才阻止你的。更何况,并不一定是神捕司内部的人漏了消息啊。” 无情慢条斯理地夹起了一块蛋饼,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不妨说说你的猜测。” “……我哪里的什么猜测啊,你真是高估我。” 安上娆有些无语。 虽然她是知道桑芷妍是内奸,可是昨天她根本没有来过神捕司不可能是她。而除此之外,她就一无所知了。 现在无情竟然要她说出自己怀疑谁——这难道要她随口胡诌一个人吗? 无情挑了挑眉,睨了她一眼。 >>> 下午的时候,诸葛正我和追命因办理殉职之事一直没有回府。 铁手中途回过一次,又匆匆走了。安上娆看他忙的连坐下来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就帮他烙了几个饼,蒸了一笼小笼包用油纸包包起来塞给了他,又怕他可能吃不饱,就又把昨天的鸡腿找出来热了热也一并包进了油纸包里递给了他。 冷血则是看着之前田嫂给他的那只传媳不传女的镯子默默地发呆。 安上娆本来想给他送点点心进去的。可是他看的太专注了,她没好意思打扰,就把两人份的点心都装进盘子里拿到了无情的房间里。虽然无情也是专注地在看书,但是安上娆还是丝毫没有半点羞愧之心地打扰了他。 听见声响,无情将注意力从手里捧着的《武经七书》里挪出来分给了安上娆一眼。 安上娆做了两盘梨花糕。 当然,这和梨花并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取了名好听罢了。 最近将进入秋,花都枯萎了不少。安上娆和游冬所幸将掉下来的花瓣扫在了一起,洗了洗,碾碎了做成糕点。 安上娆将盘子放在了桌子上,两颊依旧红润。 她问道:“梨花糕,吃吗?” 无情倒是冷淡,只是点了点头:“过会儿吃,放桌上就好。” “好吧,那我先走了。” 无情放下了手里的书,“回来。” “怎么了?” 安上娆回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一会儿要去大研镇。” 无情淡淡的说道。 安上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略带无奈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在这儿等着还不成吗?” 于是无情满意了。 他扬了扬眉,嘴角勾了勾,朝安上娆伸了手道:“糕点。” ……拜托公子,糕点就在你旁边好吗。 安上娆克制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酥软的梨花糕放在了无情朝上摊开的掌心里。 接过了安上娆递来的梨花糕,无情将《武经七书》放在了膝上,翻过了一页咬了一口糕点。 半晌,他将嘴里咬下的糕点咽了下去,说道:“下次记得做桂花糕。” 安上娆呵呵一笑,心道:下次我才懒得做给你。 第95章 【95】 他瞳孔猛然一缩,执着剑的手陡然无力的垂下。 即在此刻,凌落石走到他的身旁,不慌不忙的托了托他的手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夺下了他手中的剑,面上却是骂道:“来者是客,你怎可刀剑相向。” 说罢,转过了身,对着诸葛正我道,“犬子无礼,还望诸葛先生海涵。” 随即,他话锋一转,“只不过,想来犬子的失礼也是可以谅解的。——不知,诸葛先生足下爱徒如今究竟是何缘由竟要带走我儿未过门的妻子?” 诸葛正我笑道:“凌盟主何不亲自过问无情呢?” 凌落石与他对视许久,冷冷一笑,“那好。” 他回过神,阴鸷的眼神定定的看向堂外覆雪静立的无情,语气肃杀,“无情公子,老夫问你,你此番前来究竟为何。若你只是为了祝贺我儿,便就入席,如若不是——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面对凌落石的咄咄逼人,无情一片坦然。 他站在重重霜雪中,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如枝头霜雪一般潋然狷傲的笑容令他清隽的眉眼间淡开了几分病色。 他紧紧地握着安上娆的手,纤长的睫羽在眨眼落下的刹那被落下一朵雪花,瞬间又化开在他的眼上。 无情微微一笑,举起了他们彼此交握着的手,说道:“在下来,只是为了带走我的妻子。承蒙凌盟主好意,无情恐怕不能应允。” 此话一出就在宾客间引起了一番八卦热潮,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含着些亢奋的意思齐齐的看向了另一个当事人——凌小骨。 然而他却只低着头,将眉眼和整个表情都遮的严严实实的,谁都看不清他的神态。 他仅能被看到的,只有垂在身侧的紧攥成全的双手。 凌落石怒极,“好好好,既然你执意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别怪老夫以大欺小对你不客气了!” 无情显然是没有将他放在眼中,“我和上娆拜堂成亲在前,凌公子横刀夺爱在后,凌盟主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便对人喊打喊杀呢。” “胡说八道!此门婚事和老夫和相爷亲自定下的,何来你荒谬之言!” 无情不以为然,只将眼神转向了凌小骨,“此事,想必凌少盟主应该更清楚才是——毕竟崖下村落令我夫妻分离在先,用计谋诱我出城无法及时出席在后,实在是好算计。” “……啊,你说的没错。” 打断了自家父亲还想继续为自己挽留面子的话语,凌小骨抬起头,唇角的笑容浮起带着深深的自嘲,“我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还是留不住一枕黄粱梦。” 他轻轻一笑,笑容一半映着摇曳的雪花,无声地冷着。 凌落石还真是没想过自家儿子会突然的扔下这么大一个炸弹。 本身,娶安上娆就全全仅是为了双方的利益,如今婚礼被搅黄了不说,自家儿子还放出本来的儿媳是有夫之妇这么一说,凌落石气的直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逆子!” 凌小骨面无表情地受了。 手掌和脸真真实实的碰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一点也不含糊的响声。 凌小骨被打的侧过了脸,然而他的表情和神态却还是淡淡的,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安上娆不太赞同这样的教育方式,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凌小骨挨打的原因其中还有一大部分在她,于是她也就只能看着,强忍着不说。 无情低下头看了看她,仿佛是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伸手将自己沿着她指缝交扣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凌小骨静静地看着他们。突然的,他笑了起来。 苍白的笑容,映着虚软无力的日光。 “是我输了……” 他轻轻的说着。 然而这句话,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到。 [叮!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主线任务:浮沉迷途1%进度。当前任务进度96%。 奖励积分五点!] >>> 桑芷妍找到凌小骨的时候,他正坐在贴满了双喜剪花的穿花庭廊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 他坐在满目颓废的红色中,身边翻倒了一堆酒坛。 桑芷妍穿着墨色的玄衣,足尖一点便从飞檐上落下,如飞鸟一般悄无声息的掠过湖面,淡的几近溶入夜色的身影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站在了他的身侧。 凌小骨仿佛没有看见她,慵懒地靠在雕花红木柱上,曲着一条腿,将手中本该用来作为交杯酒的酒杯抬起,对准了明月,说道:“这一杯酒,敬你,敬你独照那一轮沟渠。” 话毕,他抬起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桑芷妍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看着。 凌小骨拎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上了酒杯。 他仍然举杯,只是这一次,他朝着的方向却是院子里那纷纷扬落的梅花,“这一杯酒,敬你,敬你视那流水为无物。” 说罢,他又仰头喝下。 他喝得又慢又冲。没有任何一滴酒水洒落,全部都被他借以浇愁。 桑芷妍看着,轻声念了一首绝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凌小骨听完,突然的笑了起来。 他干脆地扔掉手中小巧的白玉酒杯,从一旁拎过了酒壶,对上了桑芷妍淡漠的眼神,“阿桑,这最后的一壶酒,敬你也敬我——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他同样也念了一首诗,而后轻轻一笑,划入唇角的笑容顷刻就被婆娑的树影和雪花所吞没,“即使我成为了胜者,却依旧成不了她心中的那个人;即使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始终不能让她对我展颜一笑……你看啊,阿桑,这场局,我输得一败涂地。” 在他身边,她似乎从来没用过那么专注的眼神看过他。 凌小骨的意识有些迷蒙。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那个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他爬上树为她压低一支桃花的小少女。 她那样乖顺的站在树下,流泉一般的长发间落满了粉色的花瓣。 她安静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储满了整个世界。 “……如果时光可以停止,该多好?” 他轻轻的笑着,单薄的弧度中带着淡淡的恍惚。 将壶嘴对准口,他一仰头,将整壶酒都倾入口中。 桑芷妍看着他良久,突然道:“你找到上娆的那个时候,给她的并不是观音笑的解药对吗?” 凌小骨的动作一顿,半晌,他笑了,“是啊。那不是解药,那是毒|药。” “你可知道,她并没有给他服下那粒药。” 凌小骨一笑,将睫羽敛下,倾壶而尽,“见到无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她不信我。自然,我也并不是值得她信任的人。” 他自嘲着,“从最开始,那位才智过人的无情公子就已经嗅到了苗头。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将自己折腾的那样虚弱,把你和我都骗了过去。又让蓝若飞待他去了大研镇——亏我的手下防了他,防了诸葛正我,防了神捕司的所有人,却偏偏,漏了一个蓝若飞……”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他犹如低喃,“不怪我输得一败涂地——真可怕啊,这样的男人……” 华灯初上,独有他一人一杯一杯,越饮越清醒。 而另一厢,同样也是觥筹交错的场景的神捕司却另是一番风景。 无情白日里在凌府的那一番有关他与安上娆已成亲的话语引来了一整个神捕司的打趣八卦。 追命是最闹腾的那一个。 无情装模做样的轻咳着,耳根已经无法控制的红了起来,“我所言非虚,并不仅仅是为了将上娆带回神捕司。当日我们坠崖,曾公公正正的结过六礼,行过周公了。此事是崖余的过错,还请世叔责罚。” 他并没有用无情,而是用上了成崖余这个本名,这显然是表达了他内心的忐忑与认真。 无论是从他自己本身出发,还是安上娆,他当日设计成亲都是对诸葛正我的不尊重。因此此时,向来骄傲的公子对着面前养育并教授自己六艺与人生的老人伏低了身,奉上了深深的歉意。 仿佛是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安上娆也有些不安的开口道:“爹……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也骂我几句吧。”就不要罚无情了。 尽管她后面的话语含在嘴里没有说出来,但是知女莫若父,诸葛正我怎么会不明白。 他抚髯而笑,“莫不是在你们两人眼中,我就是那么不知变通的老古板?” “就是就是,世叔多明事理啊!” 追命帮腔,一脸揶揄地撞了撞铁手的手臂,“不然怎么会让蓝大小姐留下来照顾铁手呢,对吧,铁手?” 铁手无奈,偏他又对蓝若飞真的怀有好感,因此也不好反驳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将头转到了一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看完了两人的耍宝,诸葛正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第96章 【96】 无情只是一低头。 高傲的眉眼乖顺的垂下,犹如赴罪。 “任凭世叔处置。” 受他情绪挑拨,安上娆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无情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默不作声的握住了她的手。 安上娆回看了他一眼,却只见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只有握着她的手的力道重得令人无法忽视。 而再多的顾虑,也在他温热宽大的手掌的掩护下消散殆尽。 她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唇角,反握住他的手。 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诸葛正我也不点破。 他抚髯,轻笑道:“就让无情亲自操办你们的混事好了,旁的人都不许插手,让他自己一个人忙着。” 话毕,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无法掩饰下去了。 无情和安上娆闻言都错愕地抬起了头。 “世叔,你……” 诸葛正我笑道:“怎么,还嫌这个惩罚不够重的吗?” 若到此时,无情还不知道诸葛正我的意思,那他可真就是傻了,“世叔你,不怪我们?” “你们两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会怪你们呢。” 诸葛正我好笑的摇头,“你们既是情投意合,我也不是执意要棒打鸳鸯的老顽固,你们顾虑的也委实多了些吧。” 说着,他故作委屈的看了他们一眼,“还是说,你们是不相信我这个老头子。” “怎么会呢。” 安上娆笑着松开了手,抱住了他的一边胳膊,“爹这么关心我们,又深明事理的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们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呢。” 她的插科打诨让诸葛正我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看着出落得越发与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的安上娆,他的眼神带着些恍惚的晦涩。 但最终,他只是微微一笑,将所有的情绪沉在了温和的笑容之下。 就像初见那般,云淡风轻的笑容,将天下都收于丘壑间,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那是与无情格外相似的表情,只是比无情多了几分岁月的从容,少了几分不近生人的凛冽。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下个月的初八是个老日子,你们若是着急就选在那天好了。” 你们若是着急…… 安上娆忍不住咳了两声,脸颊微红。 无情的视线也是漫无目的的游移着。 追命向来不正紧,当下跟着起哄,“诶,对了,成亲前未婚夫妻都是分房的。那我说你俩是分房呢,还是一起睡呢?” 闻言,安上娆红着脸使劲的咳了两声,斜眼瞪了追命两眼。 追命毫无所觉,嘿嘿嘿的坏笑。 无情脸也是红着的,只不过他却比安上娆表现的要为镇定许多,隐在袖间的手指却已经被他捏得死紧。 他故作淡定的开口道:“我和上娆,就如你和游冬那般睡。你们是怎么睡得,我们自然也是。” 这下尴尬咳嗽的可就轮到追命了。 游冬在自家铺子里帮忙还没回来,因此追命一人力抗下来自所有同僚调侃戏谑的眼神,压力颇大。 他垂死挣扎,“刚才不是在说无情和我家妹子的事儿嘛,怎么突然风转向了。” 无情笑的别有深意,“反正我们的事儿能到下个月初八,不打紧,你和游冬更重要。” 于是追命总算是知道了,宁得罪小人,莫得罪无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 婚礼多是傍晚举行,又加上抢亲一事折腾了不少时间还什么都没吃,因此飘雪下厨,给几人做了顿好的。 无情挑了几筷子,也没多吃,就说饱了,拉着安上娆就走了。 安上娆还没吃完就被无情公子霸道的拽走了,只能眼泪汪汪的看了飘雪一眼,希望她懂自己的意思给自己留份菜。 无情一路拽着安上娆走到了她的房间。 等他推开门,她才发现,自己房间的摆设毫无变化,干净整洁的人气满满。 她一时颇有些感慨,抚上不染尘埃的桌面,却措不及防的被无情塞进了一套衣服。 “这是……” “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看着就碍眼。” 安上娆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是那一身出嫁的行头。 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嫁衣,她摇头失笑:“我还真是忘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无情却较起了真,扬唇冷笑,“你是忘记了,还是根本不愿脱下来。” 隐隐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安上娆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 无情冷下眼神来,摆明是兴师问罪。 他向着她步步逼近,“‘我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还是留不住一枕黄粱梦。’” 一字不漏的将凌小骨的那句话复述了下来,他直接将她逼退到了门口。双手一撑,就将她困在了怀里。 他略一低头,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的眼底,就这样将下唇靠了上去,“他说这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 被延长的尾音拖拽出不快,他张嘴,就用锋利的犬牙咬住了她的下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她的唇肉,仿佛下一秒就会重重的咬上去一般。 安上娆一怔,只觉得他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将自己的吐出去的呼吸都点燃了起来。 她略一思考,等想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什么。” 无情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描摹着她的唇线。 安上娆抬起手,很是大方的环过了他的脖颈仰起头就吻了上去。 已经不算生疏的吻,盈转着暧昧的流光。 一吻结束,她松开了他的唇,眉眼间都溢开了狡黠的笑意,“无情,你在吃醋。” 无情低低应了一声,回答得有些模糊。 没等她开口继续说下去,他头一低,便又吻了下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 这对是分离数日,如今再度相拥相吻已是情到浓处无法克制了。 无情一手按住安上娆的后脑勺,一手直接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都抱了起来。 从没受到过这种待遇的安上娆在感觉到悬空感的时候就将本因亲吻而阖上的眼眸猛地睁开。 她正不安的想低头去看,却被无情死死扣住了脑袋,将舌尖抵开了她的唇缝舔舐过她口腔内壁的粘膜。 酥麻的快感令她再没有擅作主张的意愿了,只能从声腔里小心翼翼的发出急促的喘息。 无情一路将她抱到床边,从头到尾就是没松开她的嘴唇,也没看路。偏他就是一路通畅,半点都没被绊到、磕到。 等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将自己压入她的怀抱,安上娆的发髻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无情单膝跪在床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暗沉,显出了几分咄咄逼人。 他伸手抽出她发间的几根火红的珊瑚簪子,随手扔到了地上。 被镶嵌着几粒明珠的精致簪子就这样毫不怜惜的被扔了出去,砸在地面上发出了几声重重的响声。 安上娆忍不住一笑:这醋劲也太大了点吧。 接着,她的长发就被他用手指散开。 他挽着她的长发。 柔软的发丝从他指间缓缓落下。 他伸手捉住一缕发丝放在唇边烙以轻吻。 灯将他的面容照亮。 再也没有任何一刻比他此时的眼神更加温柔。 如天光雪影一般单薄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迸放出夕阳里肆意飞舞的霞光一般潋滟的色泽。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蔓延,充斥了整个世界。 “安上娆,我爱你如命。” 她怔愣的看着他。 他不发一言,只是捧着如鸦羽一般的长发缠在手间,轻轻地吻着。 吻从她的发丝落到她的发间,又从她的发间落在鬓角,最后终于落在了她的额间。 安上娆轻轻地一闭眼,他就将嘴唇贴合她的眼皮上。 “很晚了,我们睡吧。” “那你回的房间。” 安上娆闭着一只眼睛,勉强的睁着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无情却是微微一笑,用手指勾下了她发间最后一样头饰,往外一甩,将床幔打落,欺身压了上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放心我一人回去。” 说着,他伸手去解她领口的结。 方才拿出来的那一身要她换上的衣服早已毫无用武之地的被扔在了地上。 听他这么一说,安上娆嘴角不由一抽,“你以为你是娇滴滴的弱女子吗,还生怕被谁拐了去不成。再说,你的住所就在西跨院,能走几步路?” 无情一笑,只是低下头,以吻封言。 含糊的话语从他们相合的唇缝间模模糊糊的传出。 “可是,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第97章 【97】 ——“游冬!” “上娆!” 两个许久未见的女孩子在神捕司的门前刚一见面便抱在了一起。 “游冬,你怎么来了?” 安上娆亲热得挽着游冬的手臂问道。 “我和我爹想来京城见识一下,就来了。” 游冬微笑着说道。 “不回去了吧?” 她问道。 “对啊。” 游冬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你送我的沉鱼落雁我也一并带过来了,再过几日就能开花了。” 花开的季节是现在吗? 安上娆对花这种东西近乎一窍不通,她只喜欢盛开的花,尽管那东西是生官…… 微微一笑。 她道:“到时便能与游冬一起赏花了,这也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叮! 鲜衣怒马,追逐江湖,无需恩怨,不问情仇! 主线任务:聚离欢1%进度。当前任务进度51% 浮沉迷途2%进度。当前任务进度52%。 奖励积分十五点!] 同游冬执手说了不少贴心话,安上娆终于记起来身后还有一个无情,忙转身笑问道:“无情公子,我先送你回房吧。” “难为你还能想起我。” 他挑眉,话语中带着少许的不满,颇像是拈酸吃醋。 安上娆一笑,复而对游冬道:“游冬你才刚到,一定累了,不如我明日再来找你谈?” 游冬迟疑片刻,还是答应了:“那……好吧。” 安上娆将游冬送到了门口。 两人依依不舍了一会儿后游冬方才离开。 ——“怎么不让你的游冬妹妹住在神捕司?” 无情问道。 “爹爹不提,我又怎敢让她留下。” 安上娆微笑着说道,转身去推无情,“何况神捕司牵连甚多,免不了有什么暗杀之类的戏码。” “铁游冬是铁手的妹妹,你就没想过他们会拿她来威胁铁手?” 无情冷声道。 安上娆一愣,随即她停下步子绕到无情面前。 ——墨色的眼眸惊异的看着对方。 无情被这种过于直白且没有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咬牙不满道:“你在看什么?” 深沉的视线落在他有些绯红的侧脸上。 片刻,她移开视线翘起了嘴角。 ——“你在笑什么?” 羞恼浮上心头。 他质问道。 “无情公子根本不像旁人说的那般铁石心肠啊。” 她出声道,声音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胡说什么!” “好吧,便当我是胡说了。” 她轻笑,将食指置于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让他通红了脸却无气可出。 ——若你不温柔,为何要如此旁侧提醒我呢? [叮! 鲜衣怒马,追逐江湖,无需恩怨,不问情仇! 主线任务:聚离欢1%进度。当前任务进度52% 奖励积分五点!] >>> 才刚到无情的房门外,诸葛正我便叫住了他们两个。 ——“上娆,无情。” “爹,怎么了?” “世叔,何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亦同时落音。 诸葛正我抚髯,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说道:“青花帮帮主杜威被杀了。” “被杀了?” 方才还有几分尴尬的无情一听到案情后便立马进入了判案模式,半点思绪都不留给旁人。 “正是。” 诸葛正我点了点头道,“你们来我书房。” 安上娆应了声,便推着无情跟在诸葛正我的身后。 进了书房,她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到了。 …… ——“青花帮帮主杜威被杀,而青花帮就被剿灭,你们想一想谁最有好处。” 诸葛正我问道。 “一定是凌落石。” 这是成功制止了蓝天帮和大联盟斗|殴的铁手。 他皱眉道,“他不仅吞并了青花帮,很多帮会还因为这次的事归顺了大联盟。” “凌落石想称霸江湖的野心昭然若揭,只是一直都无次能耐。” 无情慢慢地说道。 “既然他无此能耐,但是又做了那么多事——显然他背后有人撑腰。” 追命抱胸不满道。 他的表情看起来对凌落石颇为不爽。 就在这时,飘雪走了进来道:“我今天早上收到探子的飞鸽传书,说蔡京昨晚曾经夜会凌落石。” ——呀,神捕司有探子? 安上娆心下颇为惊讶,她一直以为神捕司就四大神捕加上诸葛正我和飘雪六个人呢…… 听了飘雪的话,铁手出声问道:“雪姨,你所说的是中书侍郎蔡京蔡相爷?” 飘雪点了点头。 安上娆却觉得这名字略耳熟,但好像又不是因为剧情才觉得耳熟…… 她伸手按住了额角,听着追命略微惊讶的声音:“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和凌落石见面?!” “难道蔡京就是……” ——“娆娆,你断不可认贼为父!” “娆娆,你要发誓,绝不可做有违天理害人害己之事!” “娆娆,你爹……” “娆娆……” 女子哀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一身浅蓝衣裙的女子——她眉目含笑,精致的眉眼间晕染着无法描述的风情和妩媚,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墨色的眼眸中流露的寂寥之意,白皙的肤色衬着微微上翘的唇瓣更是红润惑人。而她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的气质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 安上娆看着她不由得出了神。 渐渐,头隐隐作痛,视线骤然模糊…… ——“娆娆。” 一声轻呼。 却带着莫名的疼惜和诡异的熟悉感…… 最终,意识淡去,墨色的眼眸缓缓阖上……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似是看见了一抹黑色的衣角,和眼前女子浅蓝色的衣角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 [叮!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主线任务:浮沉迷途3%进度。当前任务进度55%。 奖励积分十五点!] >>> ——“唔。” 从昏迷中醒来。 安上娆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而待醒来却又全数忘却了…… 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她勉强起身。 待看清了房间里的装饰赫然是飘雪为她精心挑选出来的房间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上娆,你怎么坐起来了!” 房门被推开。 飘雪看着坐起身来的安上娆忙快走几步站在她的床|前,将她按倒,捻好被角。 被这般强硬的作态吓了一跳。 转而,安上娆却又笑了出来:“雪姨,你这是做什么呢?” “还说呢。” 飘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突然昏倒把大家都吓成什么样了。” “……我突然昏倒?”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安上娆愣愣地反问了一句。 “是呢。” 飘雪道,“幸好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劳累过度? 安上娆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辛苦事? “爹呢?” 她问道。 “和无情一起去药铺给你抓药了。” “……抓药?” 安上娆惊讶道。 “给你抓些补气血的药。” 飘雪戳了戳陡然坐起来的安上娆的额头,“快躺下。” “雪姨,我又没病。” 她苦笑。 “谁说的。” 飘雪竟然白了她一眼。 安上娆还想争几句,突然房间门再度被打开。 她侧首望去,却见游冬和追命一同走了进来。 ——“游冬,追命大哥。” 她喊道。 “呀!妹子你可醒了!” 追命几下便跳到了她的床|边。 简直活像只猴子。 游冬也忙快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飘雪站了起来,挪到床尾,给两人让了个位置。 “上娆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游冬问道。 “没了。” 她轻笑着拍了拍对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安抚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强壮的可以打死一头牛。” “少逗我了。” 游冬笑道。 “我说的是真话。” 她翘起了嘴角,“晚上你就留下来吃饭,看餐桌上有没有我打死的牛。” 听到这话,追命举双手赞成:“好呀好呀!留下来吃饭!” 游冬白了他一眼。 安上娆却觉得有奸|情,不由出声挪揄道:“追命大哥原来这般喜欢牛肉啊?” “啊?” 追命一愣,没听懂,却还是故作文化人的样子道,“牛肉好啊,牛肉好!” 游冬听懂了,却羞红了一张脸,伸手在对方的身上锤了一下道:“谁是牛肉了谁是牛肉了!” “谁是牛肉了?” 安上娆故作听不懂的样子惊讶道,“当然是牛身上的肉才叫牛肉咯。” 一旁围观的飘雪噗嗤一声笑开了。 游冬觉得没面子,见安上娆却是如她自己所说那般没有大碍便跑了出去。 追命看着跑出去的游冬下意识地想去追,却被飘雪止住:“干什么呢,还不快去练武!” “还要练啊。” 追命瞬间苦了一张脸。 “不练晚上没饭吃。” 飘雪道。 “好好好,我练还不行吗。” 追命边走出房门边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怕吃苦!” 而后他又小声道,“我才不是因为怕晚上没饭吃……” 听到了追命的小声嘀咕,飘雪又笑开了。 她为安上娆捻了捻被角道:“我去把熬得鸡汤端来,你且等等。” 安上娆乖巧点头。 第98章 【98】 都说近乡情怯。 安上娆虽说未曾背井离乡独自漂泊,如今往蔡府走了一遭转身再回到神捕司的时候却仍是觉得惴惴不安。 冷血看着在神捕司前来回不停踱步却就是拼死不肯进去的安上娆,面无表情地上前拎过了她的后衣领就往神捕司府内走去。 ——我勒个去! 多么熟悉的感觉!这tm不就是那天落水的完美再现吗! 安上娆突然很想捂脸。所以她也照做了。 和煦的日光拂过参差交错的树影和眉梢。 安上娆闷闷的声音从手掌下传来,“冷血,放开我。” 冷血把安上娆拉进了神捕司才松手。 从树叶罅隙泄露的微光透过神捕司的匾额落在他寡言的眉眼上。冷血环着胸,漆黑晦暗的眸子半敛着,开口道:“铁手不在。世叔在书房,追命和游冬在后花园,无情在房间,雪姨在厨房。” 你想找谁就自己去。 冷血没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这是安上娆自己脑补的。 安上娆踮着脚低着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光斑突然觉得有些忸怩。 不过她也没别扭太久,歪过头便对着冷血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 接着她转过身,向着书房跑去。 [叮! 鲜衣怒马,追逐江湖,无需恩怨,不问情仇! 主线任务:聚离欢1%进度。当前任务进度91% 奖励积分五点!] >>> 安上娆是一口气跑到书房的。没有用轻功,实实在在的一步一步跑到了门口。 诸葛正我伏身在铺开的画卷上作画。 展开的宣纸上落笔勾勒而出的是一幅百花戏蝶图,诸葛正我已用狼毫小笔将线条描摹完全。 他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的安上娆。 “回来了?” 将笔搁在一边,诸葛正我笑着抬头看向安上娆。睿智明朗的眼眸中带着微微的笑意。 安上娆突然地就鼻子一酸,把头低了下去轻轻地喊了一声,“爹。” “嗯,在蔡京那里没受委屈吧?” 诸葛正我问道。 “没。” 安上娆小声地回答着。 她敛着眉眼,侧着玉瓷一般的脸庞被点染着涔涔的沉默,“但他说我是他女儿。” 她这样说道,听上去似乎并不开心。 诸葛正我突然就笑了。 他将摊开的画卷铺在桌子上,绕过书桌走到了安上娆面前。 “那,上娆丫头。” 诸葛正我伸手摸了摸安上娆简洁干净的只有一根七宝珊瑚簪的长发,问道,“你觉得你是谁的女儿呢?” “我是您的女儿。——安上娆是诸葛正我的女儿。” 这句回答甚至不用经过大脑便已脱口而出。 安上娆是真心尊敬并且敬慕诸葛正我,不止是他的风度和气态,更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足够像她的妈妈和姐姐——像那种即使天塌了,他也仍会守你护你,为你支起一隅收容之处的人。 安上娆将自己埋入诸葛正我的怀抱。 诸葛正我伸手抚了抚她的肩头,似是感叹般的开口道:“对,你是我的女儿。” “……爹。” 安上娆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诸葛正我应了一声,声音也是有些喑哑。 这明明该是非常严肃的氛围,而安上娆混沌的意识却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勒个去这个声音——难道爹他哭了?!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就想去看诸葛正我的脸。 诸葛正我被她目不转睛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行为给逗笑了,“上娆丫头用这么火辣的目光看着我,难道也不怕无情跟我急吗?” 他这样说着,并且也笑了出来。只是眼圈却红红的。 安上娆没理他调侃的话语,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他黑亮的眼睛,说道:“爹,你哭了。” 诸葛正我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太开心了。” 安上娆忍不住弯了弯唇,露出了一个笑容,“爹,我也很开心。” “傻丫头。” 诸葛正我到底还是没忍住将嘴角的笑容放的更柔了点。 他温声对安上娆道,“去看看无情吧。他从月照山庄回来就高烧不断地。” “嗯。” 安上娆点了点头。 本来她也是要去看一看他才能放心的。 >>> 安上娆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夜幕漆黑孤清,微弱地闪着星光。 安上娆一路踏月而行,踩着神捕司掌起的细碎的灯光行至无情的门前。 她抬起手臂叩了叩房门。 没人回应,她便干脆直接推了门进去。反正这事儿她之前干的也挺多,现在想通了之后干得更加是顺手。 屋子里没点灯。冷冷清清的,只有透过敞开的窗户铺入的月色和星光。 安上娆怀疑无情是睡了,便也没点灯,摸黑走到了他的床边。 所幸夜色不算太深,即便只是借着清丽朦胧的月光安上娆也是能够分清无情的方位和他脸上清冷的表情。 而正如她所料,无情是睡了。 闭着眼睛,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睡不安稳的模样。 安上娆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脸和仅仅蹙起的眉头。 指尖才从他深深的眼窝顺着眉眼抚过紧皱的眉头落在了滚烫的额头上,安上娆便吃了一惊:我去!搞什么鬼怎么这么烫!金剑、银剑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啊! 她这样想着,隐隐的怒火之后却又是止不住的担忧。 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安上娆抽回手,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她感到手腕一紧,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闷闷的咳嗽声,她就这样被人抱住了腰身。 安上娆知道那是谁。 这似乎不必猜测,事实真相便就这样直白的摊在眼前。 只是安上娆却沉默着。 然而她并不是故意的。她真的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样说起来倒是有点矫情。 不过安上娆不得不承认,就在那熟悉的温度握住她的手腕时,她的脑海中就像自动播放的幻灯片似的把和无情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快速的放了一遍。 早在那些浑浑噩噩的晕船日子里,每日每日躺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的安上娆就在考虑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这个神经兮兮的系统,比如另一个世界的她的妈妈和姐姐,比如她近乎逃避似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后的一切,又比如说看起来对于她来说似乎是虚幻、毫无真实感所言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想起无情。 想起那个食盒,那个针盒,那枚簪子,那块被他深藏于心的帕子……她想起他对她说:此事了结,可愿陪我回成家一趟? 姐姐曾说,及时行乐。 她也曾问,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笑着回答,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拼命去喜欢,不能错失良机,让他白白逃走了。 那么如果失败了呢?那么如果结果并非如同想象中的一般呢?——那么如果一切都是虚幻的呢? 安上娆不曾这样问过姐姐。 但是她想,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是笑的非常温柔地说道:可那又怎么样呢?终归你是喜欢他的呀。既然是喜欢,那么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万一成功了呢,玩意结果就如同想象中的一般呢,万一一切都是真的呢。 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只要是有可能,这便够了。 安上娆本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最终。她为他的沉稳与耐心,温柔与敏感动了心。无法自拔。 只不过安上娆想到了自己未知的身份,又想到了那个让人头疼的自称是她爹的蔡京不由一阵牙疼,觉得她和无情公子这辈子大概都没可能了,还好那个时候没说些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不然现在就妥妥的是一场生离死别爱情戏。 当然无情公子显然没打算效仿琼瑶剧的马景涛,把安上娆摇个死去活来后咆哮着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们云云云之类的。 他只是沉默地伸手抱着她,一言不发。 安上娆等了他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便知道只能自己先开口了。 于是她无奈道:“无情……” “想去哪儿?”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带着轻咳的声音中不减凌厉。 安上娆瞬间就闭嘴了:“……” 妈个鸡我去给你打水擦脸!这么凶几个意思啊你! 安上娆表示宝宝不开心,宝宝要闹小脾气了。 不过虽是这样想了,安上娆却是不敢说出来。所以她也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了身道:“我就去打个水。” “不准走!” 无情穿着单薄的里衣撑起身。 他把安上娆的手握得很紧,连连咳嗽着也死都不松手,只是又狠狠地补充道,“你敢走试试看!” 明明都咳嗽到那般无力虚软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仍是不容反驳。 安上娆哭笑不得,却觉得真是心酥软的可以。 安上娆轻轻一笑,没被握住的那只手便轻轻的抚上了无情的头顶,一下一下地,顺着长发温柔地抚摸着。 接着她敛了敛温和的眉眼,将下巴抵在了他的发旋上轻声问道:“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第99章 【99】 ——“你进去可以,她留下。”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追命被对方的固执气得跳脚。 无情对此表示无视。 “无情。” 安上娆敛了眼眸,轻声道,“我不会躲的。” 话毕,她便一个人向入口走去。 ——她不会躲的。 如果无情想用暗器将她拦下来的话。 被她的倔强有些气到了,无情压抑着怒气道:“随你!” 安上娆闻言转过身来,墨色的眼眸中闪过满满的笑意。 >>> 铁手执着火把走在最前方,无情居于第二,安上娆紧跟在无情的身后,而追命也执着火把在最末。 “这黑灯瞎火的,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走在最后的追命左看右看的突然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了,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然而这细微的声音却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安上娆对于神鬼怪谈这种东西一向没有多大抵抗力。听见追命这么一说,心里也猛然浮上一丝怪异,却又被她隐藏起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无情将视线从周围的墙壁上移开,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讽刺道。 “喂死人脸你什么意思啊!” 只可惜无情没理他,将视线转回到了这画着一幅水墨画的诡异墙壁上。 曲起手指轻轻一扣,竟是空的—— 见到这场景,追命也不在意无情的毒舌了,一脸兴奋地抢过了铁手手中的火把,忙催促道:“哎,铁手,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快去啊!” 铁手有些无奈,却还是上前一步站到了墙壁前。 无情往后退,顺手将安上娆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好铁手运气一拳砸破了那看起来颇为坚固的墙壁,碎屑和石块碎末到处飞散。幸亏安上娆早了一步被无情拉走,不然肯定会像站在铁手斜后方不远处的追命一样灰头土脸的。 追命呛了一声,而后用手挥开面前的灰尘,不满道:“你在干什么啊!” 铁手很是愧疚,拼命向追命道歉。 无情不甚在意,淡淡的说道:“又没被砸死,有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被砸死的时候道歉就没有用了啊公子。 安上娆有些无奈的笑着,想要过去拍拍追命的肩膀以示同情却被无情抓住了手腕,全然不顾身后追命气得跳脚。 >>> 这次走在最前方的是追命。 通道有些长,追命总是时刻警惕着担心突然出现什么陷阱。 然而直到走到尽头,也没有一个机关。 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将视线放到了通道出口。 ——这个房间颇为怪异。 不止是房间的另一端是一扇石门,更是因为从入口到石门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类似于棋盘的被分成无数小方格的地面。 ——“看来,石门后面应该就是宝藏所在。” 无情的话才说完,追命便迫不及待得向石门的方向走去。 一脚刚刚踩在一个小方格上,数支羽箭便向他飞来,同时脚下也有两柄□□直直的向着他的脸戳了上来。 追命前进无法,只能狼狈得退回。 又因为那层出不迭的暗器,更是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脚步。 ——“太阴毒了!” 差点就要没命的追命踩着平地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却又满是对设计出这个局的人的怨气和不满。 “追命大哥你还好吧?” 安上娆有些担忧的问道。 追命一见安上娆的担忧,便立马拍着自己胸口道:“妹子放心!凭你大哥我这身绝顶轻功,这小小的陷阱还奈何不了我!” …… 那么刚才是谁差点没命啊。 安上娆忍不住吐槽道。 “看来我们是进不去了。” 铁手叹了口气道。 “我轻功这么好都进不去,何况是你们!” 追命转身,对着铁手道。 ——“其实,无情。” 安上娆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像象棋的棋盘?” 无情握着安上娆的手突然一紧。 ——“对了!那把关刀是宝应年间所铸,象棋也是宝应年间初次出现,破解之法应与象棋有关!” 想到方才铁手砸坏的墙壁上的有两位老翁下棋的壁画,无情的嘴角轻轻上扬,道,“要破解这个机关,就要根据刚才铁手砸烂的那面墙上的棋局。刚才平原走马的残局,只要根据破解棋局的方法,踏足相应的位置就不会触动机关。” 追命显然是被刚才的机关吓怕了。 此时他眼睛一转,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铁手的肩膀笑道:“让你先走,不用退让了。” 无情淡笑的看着明显不想去的追命,道:“刚才你不是很想冲进去吗?” 追命挑了挑眉,没有搭理他。 “其实让我去就好了。” 安上娆微笑着说道。 话一出,便引来了所有人的反对。 其中,追命的反应是最激动的。 “妹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追命就差像兔子一样蹦起来了。 “你最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无情威胁似的眯起了眼睛。 “上娆,你不可以这么做!” 铁手也是一脸不同意。 安上娆微微有些尴尬。 她轻咳了几声,然后微笑着说道:“我不会受伤的,毕竟无情都这么说了啊。” 她的话很委婉,若是直白一点那就是一句话——我相信无情。 无情一怔,握着安上娆的手松了松,却在片刻又紧了起来。 …… ——“即便如此,我也不许。” 他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 他双腿已残数十年,听过无数疯言疯语,也遇到过无数的不信任……然而,却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笑的温柔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定声道——她信他。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 追命一脸苦相得站了出来,“妹子呆着,大哥去!” 闻言,安上娆笑靥如花,温声道:“如此辛苦大哥了。” 追命苦兮兮的看了一眼安上娆,又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眼中却露出满意之色的无情,丧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挣几分好感,不然这好好的香喷喷的妹子就要被狼叼走咯——” 话毕,他狠瞪了无情几眼,像是让对方离自家妹子远点。 只不过无情只是淡淡一瞥,便将视线转开了——像是没看见一样。 一边围观到了全过程的铁手闷笑了一声,成功得到追命的一记狠瞪。 安上娆眼睛一亮,突然觉得铁手和追命这一对似乎挺般配的。 直到无情握了一下安上娆的手腕,才将她的神智换了回来。 …… ——无情按着记忆中的棋路,缓声说来。 追命也不疑有他,一步一步紧随着无情说的行走。 果真,一直到追命走到最后一步,直至石门打开,他也没有遇到机关。 无情看到追命毫发无伤得到了室门前,不由轻轻一笑。 ——他不许安上娆走着盘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自己,而是因为他怕节生意外。 若真有偶尔,那么没有追命那身绝妙轻功的安上娆岂不是要枉死在他面前? …… ——他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然而意义为何,他却不想深究。 就像,他并不想深究自己缘何不让安上娆跟着他们进这里。 >>> 才到石门口,安上娆便被这满满一屋子的财宝差点闪了眼。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 追命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 片刻,他便一脸欣喜地跑开去。 “找令牌要紧。” 无情说道,便朝铁手示意了一下那边正往自己怀里装着金块的追命。 一贯耿直的铁手立马跑过去制止了对方,义正言辞道:“公家财宝不可以拿!” “这里这么多,拿一点无人察觉。” 追命朝铁手讨好的笑笑。 铁手虽无奈,却不为所动。 追命苦于对方过于过于刚正的性格,只好将刚刚才藏到怀里的金块又放回原处。 无情看着追命一脸不甘不愿的表情,嘴角扬起笑意。 安上娆看看那厢,又看看无情脸上虽好看在她眼里却显得极为孩子气的笑容,有些无奈的笑了,问道:“就不能不与他置气吗?” 真不知道追命又哪里惹到他了。 “不能。” 给了对方一个更为孩子气的回答。 不等安上娆回话,无情便拉着她缓缓向前行着。 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石质台子,上面摆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 ——“天下莫敢有违。” 无情轻轻地念出了盒子上的字迹。 “我怎么觉得有几分魔教的感觉。” 安上娆皱了皱眉道。 “这是盟主令牌。” 无情轻笑道。 安上娆却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 第100章 【100】 ——你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名字,以后也一定会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 这句话在奥黛丽·马修小姐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从寒冷中惊醒,从那张狭小的床铺上坐起身时壁炉已经停止了供暖。 “我就知道。” 小姑娘裹紧身上的单薄的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七八岁,然而扯着唇角笑时却又将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快进了另一个以冷漠著称的社会的成年人的年龄。 可事实上,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却确实不止这个年纪。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的话,她现在应该有三十了。但具体是三十几,她却不记得了。就像是她明明记得奥黛丽这个名字有着无人可知的风情与昭著的秀丽,却又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被赋予了什么,又或者是被谁赋予了什么。 上帝让她在转世重生的时候虽然仁慈的准许了她一些记忆的遗留,但却没有更详细的细节了,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奥黛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上帝! 她可不敢直言说出口。 被战火绵延了六年之久的法|国现在可是信徒集中营。 但谁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奥黛丽拉开被子,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想道。 反正她不会。 等她换好了衣服又折好了被子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穿着一身棕色过度朴素风衣的男人微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关上门,拿出了一直揣在风衣里的热牛奶,“亲爱的,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得很,我想我不得不奖励你些什么。” “谢谢,克莱。” 她跳下床,接过了他手上还是有些冷了的牛奶,踮起了脚。 克莱门特很自然的低下头让她在自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非常好。小公主洗漱过了吗?” 将脚后跟落下,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然后才说:“我马上去。” 牛奶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等她洗漱完回来后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烤好的吐司和小半瓶果酱,甚至还有两个煎蛋。 “哇哦——” 她状似虚浮地扯了扯唇角。 双手正有些纠结的握在一起的克莱门特立刻就撤下了手,对着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想试试看今天的新搭配吗?”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点头坐了下来。 克莱门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他往掌心狠狠地做了两个收紧的动作后这才又重新摆上了笑容拧开了果酱的盖子,涂抹在烤的有些过头的吐司上。 奥黛丽伸手拄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她问道:“学校教师新的补助吗?” 克莱门特的手一抖就把果酱抹到了自己的虎口。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抬起手将手上浪费的果酱舔掉,佯装镇定的说道:“嘿,当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就像我带回来的牛奶——” 他用手中的果酱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牛奶。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证明的东西了。 奥黛丽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辞退补助吗,先生?” 克莱门特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才放下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显得像只郁郁寡欢的仓鼠。 “甜心,我——我很抱歉。” 他只能说这个了。 可是这大概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同样的,奥黛丽回答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又温柔又认真。 “但是我觉得我也可以找点事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打断了。 “做点事干?——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些!”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着,奥黛丽,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完全不需要!”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温和简直大相径庭。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会照顾好你。就算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侄女去、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奥黛丽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做‘社交明星’。” “上帝啊!那是妓|女!” 他还是把这个词说出来了。 “克莱,你看不起妓|女吗?” “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 “可是我很漂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不带一丝起伏。 “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听着,亲爱的。” 克莱门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是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你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是上帝啊,谁会忍心让你去这么做。” 她歪着头看他,宝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的,流出些许忧郁和悲伤,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亲爱的。” 克莱门特不得不又一次对她软下心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你是上帝派到我们身边的小天使。我是说,别担心好吗?”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恳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个男人该是要有多可悲才会让自己可爱的侄女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谋求一种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在二战后接踵而至的经机中却不计其数。 奥黛丽真的恨极了上帝将她投放到这个就连第命都还在酝酿中的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只能依靠着政府微弱的救济存活! 如果不是因为有舅舅克莱门特·马修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就想自杀了! 去他|妈的自杀者永不赦入天堂! 她简直都快疯了—— 并不是每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重生之后都能风生水起有一番大作为。 她尝试着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向报社投递过稿件,用她记忆中那些知名作家的文章。 谢天谢地,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外,她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虽然说那些稿件都是写在了废弃的纸张上——但是她发誓,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白纸了! 然而那些信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等待的回信中销声匿迹了。 再之后她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几篇小说,愚蠢至极,然而作者的笔名却极其嚣张的用以真名取代,狂傲不羁的姓氏让奥黛丽面无表情的折起了报纸从中狠狠地撕开。 这个他|妈被有钱人支配的世界——! 奥黛丽实在想不出自家过于腼腆温驯的舅舅在丢失了老师这份职业后还能做什么。 而这个微胖看起来很是含蓄的男人在想了一会儿后,颇有些踌躇地对他的小侄女商量道:“也许我还能去大街上弹些曲子。” 她就知道。 自家舅舅就是个重度音乐痴迷者。 “我觉得克莱你还是去淘金吧。” “甜心,政|府可不允许这样。” 克莱门特把涂好的吐司递给她。 “挖出一块金子他们要收取多少的中介费——少看那些美|国小说,你会被教坏的。” “是是。” 奥黛丽敷衍的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她咬着吐司的含糊声音打断了。 “克莱,八点钟有教堂发放的救助金,你还不去吗?”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这事!” 克莱门特马上抓起放在一边的围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已经六点半了,天知道这队伍已经排了多久了!” 奥黛丽递给他桌上的一块吐司,“吃点什么再走吧。” “谢谢你,甜心。” 克莱门特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吐司这才匆匆的出了门,只留下奥黛丽一个人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吐司。 克莱走了,她开始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因为前几次的挫败就放弃去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克莱。 克莱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她是他哥哥病重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她是他的全部,同样的,克莱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算是不想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想办法让终日奔波于生计而精疲力尽的克莱能高枕无忧。 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错过了第燃机的发明,又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第命中的科学技术,那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文学创作的道路行不通。 发明创造也不行。 因为上辈子是个中|国|人的缘故,她倒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可是这种中|国还在内|战的格局,她去哪里给别人翻译中文?别人又凭什么相信她这么个小孩子? 莫非她也要学习玛格丽特去一趟疗养院被一位公爵收养吗? 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第101章 【101】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当穆梵挖苦般的说出这句话时,束歌正在泡茶。 大少爷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清风在一边看着胆战心惊的,唯恐他把自己和磕着烫着了。 好在束歌虽然没做过这种下人做的事情,却还是能凭着自己曾看到的做的有模有样的,就是这份表象在听到穆梵的话后彻底消失。 束歌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着穆梵的方向扔了过去。 穆梵身形轻巧地一闪而过,涎皮赖脸的,“哎呦,小鬼,你在恼羞成怒吗?” 束歌沉着脸,张嘴就讽刺道:“年纪挺大身手倒挺灵敏的。” 在这几天里他对着迟墨以外的人基本就没个好脸色。 “就算我年纪大小丫头也喜欢我。” 穆梵已经找到了面对这类话的回击的方法。 小丫头喜欢他——这就是最好的回击。 束歌干脆拿起桌上的一整个茶壶都砸了过去。 当迟墨扶着云清岚进来时,屋子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了。 穆梵先束歌看到了她,立刻停手弯着眸子一跃到了她面前。 “小丫头,今天有没有想我。” 捧起她的脸的穆梵笑的就仿佛整个夜空的星光都凝在他的眼眸深处。 然而不等迟墨说话,他就先一步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当着所有人的面。 这争宠的手段也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老爷子站在门口,故作腔调地咳了两声,“咳咳。” 听到他的咳嗽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就是迟墨也是推搡了穆梵两下,想他能快点松开手。 只有穆梵和束歌两个人视若罔闻。 一个旁若无人的继续吻着怀里的小丫头,另一个却是攥着手死死地看着他们两个,锐利的指甲都已刺入血肉中。 老爷子加重声音,狠咳了两下,“咳咳咳!” 结果老爷子低估了自己年高的身体,本是故意为了让穆梵和束歌回神的咳嗽声最后成真了。 “咳咳咳咳咳!” 好在站在他身旁一头白发的中年人替他顺了顺背,这才避免老爷子咳死的可能性。 “混账——咳咳咳!” 老爷子又是咳嗽了两三声然后才停了下来,中气十足的开始训斥那两个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辈。 从年龄上来说,穆梵也确实算是小辈。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我是死的吗!” 老爷子抽出手上的拐杖就往两个人头上敲去。 一人一下,穆梵头上的那一下还尤其的重。 “特别是你这个吃我孙女豆腐的小兔崽子!在老头子眼皮底下还这么嚣张,tnnd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不解气似的在穆梵的头上重重地打了好几下。 一般来说对待这种老顽童是的长辈只要顺着他的心意去做就好了。 他要打就让他打去吧。 穆梵就是这么做的。 他松开迟墨的唇,抱着自己的头痛呼了几声就成功地让老爷子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拐杖。 就这方面来说老爷子还是挺知足的。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老爷子突然拉过了身边一直站着人的手,“对了,差点忘了你这个倔脾气的臭小子。我先警告你,你tm给别给我孙女脸色看。” 老爷子先是这么告诫了对方一番,而后才回过头对着迟墨笑着说,“来,孙女丫头,我给你介绍个人。” 他介绍的当然是站在他身边的中年男子。 “这臭小子算你小半个公公。” 迟墨还没过神来,就听云清岚轻声唤了一声,“爹。” 这么说来,这就是先皇云逸楼了。 迟墨闻言不由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站着的中年人赫然就是她那日在永蛰谷所见的老者。只不过相比那日,他刮去了下巴长长的白髯,露出了全部面容的男子眉目清隽、不怒自威,除了那一头白发外倒是不显老态。 云逸楼摆明了是不待见迟墨,冷哼了一声就想甩袖走人。 怒的老爷子当场就给了他一拐杖,“臭小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孙女摆臭脸呢!” 云逸楼狠挨了一下,整个人都不由委屈了起来,“大哥……” “叫什么叫!”又是一拐杖,“谁欺负我孙女都不成!何况是你这个臭小子!” 云逸楼有些难以启齿,“我皇家……哪有一个皇儿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嫁给这么多人。” “这你别管。”老爷子精神矍铄,扯着嗓子对他吼道,“你又不是你儿子,是他娶媳妇又不是你娶。你也不看看自己tm做的是什么混事,舒家的丫头我就不说了,就这个——这个——” 老爷子指向云清岚,“这tm可是你亲生儿子!你是不是要等着逼死他?” 云逸楼一时无言。许久,他才忍不住苦笑着叹气道:“我也不想他倔到这种地步。” “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会不知道?你们俩的性子分明就是一模一样。” 老爷子的一句话堵得云逸楼哑口无言。 “要我说就是你这臭小子这么些年根本就没去管过自家儿子。” 迟墨与云清岚相互对视了一眼。 云清岚似乎感觉到了她了无波动的眼底暗藏的忧虑,不由对她弯了弯唇角,将他们相互握着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莫要担心。” 看到了这个小动作的穆梵一声不吭的就抬起手臂圈在了迟墨的腰身上,手腕一用力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当后背依靠上结实的胸口时,迟墨有些狐疑地回头望了一眼。 然而才转过头,她的嘴唇就触碰上了另一样温软的物体。 穆梵在她回过头的空隙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小丫头,我吃醋了。” “吃尼玛的醋啊!” 老爷子直接给丢来一根拐杖。 “当着老头子我的面吃我孙女的豆腐!你以为我死的是不是!” 这么明目张胆的,没看到他孙子站在一边快用指甲把手掌给抠破了吗!tmd照顾点别人的情绪不成吗! 要不是穆梵躲得快,这根拐杖就能正中他的面门。 云逸楼突然觉得其实老爷子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的。 老爷子追着穆梵满屋子跑了许久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跑不动了,老头子我老了——” 迟墨给他倒了杯水,“您还不老。” 能追着穆梵狠揍怎么看都不像是老了。 面对自家孙女的夸奖,老爷子倒是有些脸红,喝了口水,咳了两声就把这个话题带过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云清岚提醒他,“是我娶妻。” “哦对对!”老爷子记了起来,“感情这种事一向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家小子和我孙女之间最多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跟着瞎掺活什么。” 云逸楼摇头表示不赞成,“他们还小。” “还小——”老爷子睨了他一眼,“你倒是给我说说几岁不算小。要是你家小子都弱冠了还叫小,那你束发就娶了舒家丫头这叫什么?” 云逸楼语塞。 “老头子我真不是说你,你皇帝当久了就是控制欲太强,凡事都由着自己来,平时又是死闷着不说话,还真以为什么事都会跟着自己想的走啊——难怪舒家丫头铁了心的不要你。” 老爷子哼了一声,直接打中了云逸楼的死穴。 “再说了,老头子我可不是跟你商量。你儿子娶了我孙女,那就是我孙女的人了。你也不看看这小子喜欢我孙女到底喜欢到什么地步,得亏现在又淮墨在,你要是真想逼死他就继续反对好了。” 乍一听到唐淮墨的名字云逸楼就不由得蹙起了眉。 良久,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大哥,就算这事我承认了,可——其他人也就罢了,那个人、那个人……”他紧皱着眉,突然说不下去了,“他夹在里头算是什么事。” 历来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穆临寒、苏华裳、安沉秋,就连是那个穆梵也便罢了,可唐淮墨算什么? “什么那个人,那是你三弟!” 老爷子当下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之间的那些事。你现在反对估计也不是担心别人怎么看,你就是成心跟他过不去!” 迟墨与云清岚面面相觑。 老爷子还真是……直白啊。 看着云逸楼撇开眼去的样子,老爷子一声冷哼,“你可别在这里给我矫情。老头子我把你拉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这件事,二是让你去见见舒丫头。” “见她做什么!” 云逸楼极为口不对心的也是哼了一声。 他这把戏搁在老爷子眼里拙劣的跟什么似的。 “见她让她跟你合离!”他像是极为不耐烦似的摆了摆手,“你这臭脾气换谁都忍不下去。反正你俩也相看两厌,合离了算了。” 云逸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不同意!” 第102章 【102】 ——你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名字,以后也一定会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 这句话在奥黛丽·马修小姐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从寒冷中惊醒,从那张狭小的床铺上坐起身时壁炉已经停止了供暖。 “我就知道。” 小姑娘裹紧身上的单薄的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七八岁,然而扯着唇角笑时却又将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快进了另一个以冷漠著称的社会的成年人的年龄。 可事实上,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却确实不止这个年纪。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的话,她现在应该有三十了。但具体是三十几,她却不记得了。就像是她明明记得奥黛丽这个名字有着无人可知的风情与昭著的秀丽,却又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被赋予了什么,又或者是被谁赋予了什么。 上帝让她在转世重生的时候虽然仁慈的准许了她一些记忆的遗留,但却没有更详细的细节了,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奥黛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上帝! 她可不敢直言说出口。 被战火绵延了六年之久的法|国现在可是信徒集中营。 但谁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奥黛丽拉开被子,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想道。 反正她不会。 等她换好了衣服又折好了被子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穿着一身棕色过度朴素风衣的男人微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关上门,拿出了一直揣在风衣里的热牛奶,“亲爱的,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得很,我想我不得不奖励你些什么。” “谢谢,克莱。” 她跳下床,接过了他手上还是有些冷了的牛奶,踮起了脚。 克莱门特很自然的低下头让她在自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非常好。小公主洗漱过了吗?” 将脚后跟落下,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然后才说:“我马上去。” 牛奶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等她洗漱完回来后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烤好的吐司和小半瓶果酱,甚至还有两个煎蛋。 “哇哦——” 她状似虚浮地扯了扯唇角。 双手正有些纠结的握在一起的克莱门特立刻就撤下了手,对着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想试试看今天的新搭配吗?”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点头坐了下来。 克莱门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他往掌心狠狠地做了两个收紧的动作后这才又重新摆上了笑容拧开了果酱的盖子,涂抹在烤的有些过头的吐司上。 奥黛丽伸手拄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她问道:“学校教师新的补助吗?” 克莱门特的手一抖就把果酱抹到了自己的虎口。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抬起手将手上浪费的果酱舔掉,佯装镇定的说道:“嘿,当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就像我带回来的牛奶——” 他用手中的果酱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牛奶。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证明的东西了。 奥黛丽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辞退补助吗,先生?” 克莱门特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才放下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显得像只郁郁寡欢的仓鼠。 “甜心,我——我很抱歉。” 他只能说这个了。 可是这大概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同样的,奥黛丽回答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又温柔又认真。 “但是我觉得我也可以找点事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打断了。 “做点事干?——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些!”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着,奥黛丽,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完全不需要!”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温和简直大相径庭。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会照顾好你。就算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侄女去、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奥黛丽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做‘社交明星’。” “上帝啊!那是妓|女!” 他还是把这个词说出来了。 “克莱,你看不起妓|女吗?” “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 “可是我很漂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不带一丝起伏。 “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听着,亲爱的。” 克莱门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是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你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是上帝啊,谁会忍心让你去这么做。” 她歪着头看他,宝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的,流出些许忧郁和悲伤,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亲爱的。” 克莱门特不得不又一次对她软下心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你是上帝派到我们身边的小天使。我是说,别担心好吗?”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恳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个男人该是要有多可悲才会让自己可爱的侄女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谋求一种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在二战后接踵而至的经机中却不计其数。 奥黛丽真的恨极了上帝将她投放到这个就连第命都还在酝酿中的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只能依靠着政府微弱的救济存活! 如果不是因为有舅舅克莱门特·马修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就想自杀了! 去他|妈的自杀者永不赦入天堂! 她简直都快疯了—— 并不是每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重生之后都能风生水起有一番大作为。 她尝试着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向报社投递过稿件,用她记忆中那些知名作家的文章。 谢天谢地,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外,她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虽然说那些稿件都是写在了废弃的纸张上——但是她发誓,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白纸了! 然而那些信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等待的回信中销声匿迹了。 再之后她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几篇小说,愚蠢至极,然而作者的笔名却极其嚣张的用以真名取代,狂傲不羁的姓氏让奥黛丽面无表情的折起了报纸从中狠狠地撕开。 这个他|妈被有钱人支配的世界——! 奥黛丽实在想不出自家过于腼腆温驯的舅舅在丢失了老师这份职业后还能做什么。 而这个微胖看起来很是含蓄的男人在想了一会儿后,颇有些踌躇地对他的小侄女商量道:“也许我还能去大街上弹些曲子。” 她就知道。 自家舅舅就是个重度音乐痴迷者。 “我觉得克莱你还是去淘金吧。” “甜心,政|府可不允许这样。” 克莱门特把涂好的吐司递给她。 “挖出一块金子他们要收取多少的中介费——少看那些美|国小说,你会被教坏的。” “是是。” 奥黛丽敷衍的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她咬着吐司的含糊声音打断了。 “克莱,八点钟有教堂发放的救助金,你还不去吗?”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这事!” 克莱门特马上抓起放在一边的围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已经六点半了,天知道这队伍已经排了多久了!” 奥黛丽递给他桌上的一块吐司,“吃点什么再走吧。” “谢谢你,甜心。” 克莱门特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吐司这才匆匆的出了门,只留下奥黛丽一个人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吐司。 克莱走了,她开始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因为前几次的挫败就放弃去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克莱。 克莱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她是他哥哥病重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她是他的全部,同样的,克莱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算是不想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想办法让终日奔波于生计而精疲力尽的克莱能高枕无忧。 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错过了第燃机的发明,又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第命中的科学技术,那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文学创作的道路行不通。 发明创造也不行。 因为上辈子是个中|国|人的缘故,她倒是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可是这种中|国还在内|战的格局,她去哪里给别人翻译中文?别人又凭什么相信她这么个小孩子? 第103章 【103】 [放牛班的春天]明日边缘 人们打破隔阂,时而用音乐,时而用爱情。 如果说克莱门特·马修先生以音乐打动了皮埃尔·莫安琦,并教会了他何为音乐。 那么,奥黛丽·马修小姐一定是以爱情融化了他,并告诉他,何为爱情。 >>> ——你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名字,以后也一定会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 这句话在奥黛丽·马修小姐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从寒冷中惊醒,从那张狭小的床铺上坐起身时壁炉已经停止了供暖。 “我就知道。” 小姑娘裹紧身上的单薄的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七八岁,然而扯着唇角笑时却又将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快进了另一个以冷漠著称的社会的成年人的年龄。 可事实上,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却确实不止这个年纪。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的话,她现在应该有三十了。但具体是三十几,她却不记得了。就像是她明明记得奥黛丽这个名字有着无人可知的风情与昭著的秀丽,却又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被赋予了什么,又或者是被谁赋予了什么。 上帝让她在转世重生的时候虽然仁慈的准许了她一些记忆的遗留,但却没有更详细的细节了,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奥黛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上帝! 她可不敢直言说出口。 被战火绵延了六年之久的法|国现在可是信徒集中营。 但谁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奥黛丽拉开被子,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想道。 反正她不会。 等她换好了衣服又折好了被子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穿着一身棕色过度朴素风衣的男人微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关上门,拿出了一直揣在风衣里的热牛奶,“亲爱的,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得很,我想我不得不奖励你些什么。” “谢谢,克莱。” 她跳下床,接过了他手上还是有些冷了的牛奶,踮起了脚。 克莱门特很自然的低下头让她在自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非常好。小公主洗漱过了吗?” 将脚后跟落下,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然后才说:“我马上去。” 牛奶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等她洗漱完回来后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烤好的吐司和小半瓶果酱,甚至还有两个煎蛋。 “哇哦——” 她状似虚浮地扯了扯唇角。 双手正有些纠结的握在一起的克莱门特立刻就撤下了手,对着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想试试看今天的新搭配吗?”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点头坐了下来。 克莱门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他往掌心狠狠地做了两个收紧的动作后这才又重新摆上了笑容拧开了果酱的盖子,涂抹在烤的有些过头的吐司上。 奥黛丽伸手拄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她问道:“学校教师新的补助吗?” 克莱门特的手一抖就把果酱抹到了自己的虎口。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抬起手将手上浪费的果酱舔掉,佯装镇定的说道:“嘿,当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就像我带回来的牛奶——” 他用手中的果酱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牛奶。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证明的东西了。 奥黛丽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辞退补助吗,先生?” 克莱门特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才放下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显得像只郁郁寡欢的仓鼠。 “甜心,我——我很抱歉。” 他只能说这个了。 可是这大概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同样的,奥黛丽回答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又温柔又认真。 “但是我觉得我也可以找点事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打断了。 “做点事干?——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些!”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着,奥黛丽,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完全不需要!”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温和简直大相径庭。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会照顾好你。就算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侄女去、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奥黛丽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做‘社交明星’。” “上帝啊!那是妓|女!” 他还是把这个词说出来了。 “克莱,你看不起妓|女吗?” “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 “可是我很漂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不带一丝起伏。 “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听着,亲爱的。” 克莱门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是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你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是上帝啊,谁会忍心让你去这么做。” 她歪着头看他,宝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的,流出些许忧郁和悲伤,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亲爱的。” 克莱门特不得不又一次对她软下心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你是上帝派到我们身边的小天使。我是说,别担心好吗?”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恳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个男人该是要有多可悲才会让自己可爱的侄女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谋求一种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在二战后接踵而至的经机中却不计其数。 奥黛丽真的恨极了上帝将她投放到这个就连第命都还在酝酿中的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只能依靠着政府微弱的救济存活! 如果不是因为有舅舅克莱门特·马修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就想自杀了! 去他|妈的自杀者永不赦入天堂! 她简直都快疯了—— 并不是每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重生之后都能风生水起有一番大作为。 她尝试着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向报社投递过稿件,用她记忆中那些知名作家的文章。 谢天谢地,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外,她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虽然说那些稿件都是写在了废弃的纸张上——但是她发誓,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白纸了! 然而那些信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等待的回信中销声匿迹了。 再之后她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几篇小说,愚蠢至极,然而作者的笔名却极其嚣张的用以真名取代,狂傲不羁的姓氏让奥黛丽面无表情的折起了报纸从中狠狠地撕开。 这个他|妈被有钱人支配的世界——! 奥黛丽实在想不出自家过于腼腆温驯的舅舅在丢失了老师这份职业后还能做什么。 而这个微胖看起来很是含蓄的男人在想了一会儿后,颇有些踌躇地对他的小侄女商量道:“也许我还能去大街上弹些曲子。” 她就知道。 自家舅舅就是个重度音乐痴迷者。 “我觉得克莱你还是去淘金吧。” “甜心,政|府可不允许这样。” 克莱门特把涂好的吐司递给她。 “挖出一块金子他们要收取多少的中介费——少看那些美|国小说,你会被教坏的。” “是是。” 奥黛丽敷衍的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她咬着吐司的含糊声音打断了。 “克莱,八点钟有教堂发放的救助金,你还不去吗?”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这事!” 克莱门特马上抓起放在一边的围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已经六点半了,天知道这队伍已经排了多久了!” 奥黛丽递给他桌上的一块吐司,“吃点什么再走吧。” “谢谢你,甜心。” 克莱门特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吐司这才匆匆的出了门,只留下奥黛丽一个人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吐司。 克莱走了,她开始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因为前几次的挫败就放弃去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克莱。 克莱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她是他哥哥病重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她是他的全部,同样的,克莱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算是不想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想办法让终日奔波于生计而精疲力尽的克莱能高枕无忧。 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错过了第燃机的发明,又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第命中的科学技术,那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第104章 【104】 [放牛班的春天]明日边缘 人们打破隔阂,时而用音乐,时而用爱情。 如果说克莱门特·马修先生以音乐打动了皮埃尔·莫安琦,并教会了他何为音乐。 那么,奥黛丽·马修小姐一定是以爱情融化了他,并告诉他,何为爱情。 >>> ——你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名字,以后也一定会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 这句话在奥黛丽·马修小姐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从寒冷中惊醒,从那张狭小的床铺上坐起身时壁炉已经停止了供暖。 “我就知道。” 小姑娘裹紧身上的单薄的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七八岁,然而扯着唇角笑时却又将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快进了另一个以冷漠著称的社会的成年人的年龄。 可事实上,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却确实不止这个年纪。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的话,她现在应该有三十了。但具体是三十几,她却不记得了。就像是她明明记得奥黛丽这个名字有着无人可知的风情与昭著的秀丽,却又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被赋予了什么,又或者是被谁赋予了什么。 上帝让她在转世重生的时候虽然仁慈的准许了她一些记忆的遗留,但却没有更详细的细节了,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奥黛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上帝! 她可不敢直言说出口。 被战火绵延了六年之久的法|国现在可是信徒集中营。 但谁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奥黛丽拉开被子,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想道。 反正她不会。 等她换好了衣服又折好了被子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穿着一身棕色过度朴素风衣的男人微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关上门,拿出了一直揣在风衣里的热牛奶,“亲爱的,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得很,我想我不得不奖励你些什么。” “谢谢,克莱。” 她跳下床,接过了他手上还是有些冷了的牛奶,踮起了脚。 克莱门特很自然的低下头让她在自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非常好。小公主洗漱过了吗?” 将脚后跟落下,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然后才说:“我马上去。” 牛奶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等她洗漱完回来后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烤好的吐司和小半瓶果酱,甚至还有两个煎蛋。 “哇哦——” 她状似虚浮地扯了扯唇角。 双手正有些纠结的握在一起的克莱门特立刻就撤下了手,对着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想试试看今天的新搭配吗?”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点头坐了下来。 克莱门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他往掌心狠狠地做了两个收紧的动作后这才又重新摆上了笑容拧开了果酱的盖子,涂抹在烤的有些过头的吐司上。 奥黛丽伸手拄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她问道:“学校教师新的补助吗?” 克莱门特的手一抖就把果酱抹到了自己的虎口。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抬起手将手上浪费的果酱舔掉,佯装镇定的说道:“嘿,当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就像我带回来的牛奶——” 他用手中的果酱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牛奶。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证明的东西了。 奥黛丽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辞退补助吗,先生?” 克莱门特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才放下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显得像只郁郁寡欢的仓鼠。 “甜心,我——我很抱歉。” 他只能说这个了。 可是这大概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同样的,奥黛丽回答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又温柔又认真。 “但是我觉得我也可以找点事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打断了。 “做点事干?——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些!”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着,奥黛丽,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完全不需要!”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温和简直大相径庭。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会照顾好你。就算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侄女去、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奥黛丽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做‘社交明星’。” “上帝啊!那是妓|女!” 他还是把这个词说出来了。 “克莱,你看不起妓|女吗?” “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 “可是我很漂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不带一丝起伏。 “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听着,亲爱的。” 克莱门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是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你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是上帝啊,谁会忍心让你去这么做。” 她歪着头看他,宝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的,流出些许忧郁和悲伤,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亲爱的。” 克莱门特不得不又一次对她软下心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你是上帝派到我们身边的小天使。我是说,别担心好吗?”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恳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个男人该是要有多可悲才会让自己可爱的侄女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谋求一种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在二战后接踵而至的经机中却不计其数。 奥黛丽真的恨极了上帝将她投放到这个就连第命都还在酝酿中的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只能依靠着政府微弱的救济存活! 如果不是因为有舅舅克莱门特·马修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就想自杀了! 去他|妈的自杀者永不赦入天堂! 她简直都快疯了—— 并不是每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重生之后都能风生水起有一番大作为。 她尝试着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向报社投递过稿件,用她记忆中那些知名作家的文章。 谢天谢地,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外,她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虽然说那些稿件都是写在了废弃的纸张上——但是她发誓,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白纸了! 然而那些信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等待的回信中销声匿迹了。 再之后她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几篇小说,愚蠢至极,然而作者的笔名却极其嚣张的用以真名取代,狂傲不羁的姓氏让奥黛丽面无表情的折起了报纸从中狠狠地撕开。 这个他|妈被有钱人支配的世界——! 奥黛丽实在想不出自家过于腼腆温驯的舅舅在丢失了老师这份职业后还能做什么。 而这个微胖看起来很是含蓄的男人在想了一会儿后,颇有些踌躇地对他的小侄女商量道:“也许我还能去大街上弹些曲子。” 她就知道。 自家舅舅就是个重度音乐痴迷者。 “我觉得克莱你还是去淘金吧。” “甜心,政|府可不允许这样。” 克莱门特把涂好的吐司递给她。 “挖出一块金子他们要收取多少的中介费——少看那些美|国小说,你会被教坏的。” “是是。” 奥黛丽敷衍的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她咬着吐司的含糊声音打断了。 “克莱,八点钟有教堂发放的救助金,你还不去吗?”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这事!” 克莱门特马上抓起放在一边的围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已经六点半了,天知道这队伍已经排了多久了!” 奥黛丽递给他桌上的一块吐司,“吃点什么再走吧。” “谢谢你,甜心。” 克莱门特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吐司这才匆匆的出了门,只留下奥黛丽一个人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吐司。 克莱走了,她开始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因为前几次的挫败就放弃去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克莱。 克莱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她是他哥哥病重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她是他的全部,同样的,克莱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算是不想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想办法让终日奔波于生计而精疲力尽的克莱能高枕无忧。 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错过了第燃机的发明,又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第命中的科学技术,那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第105章 【105】 安上娆去院子里打水的时候房门是大敞着的。 无情房间里的灯已经被点起来了。毕竟他人也醒过来了,此刻点灯也不算是打扰了他。 不过屋子里摇曳着的昏黄烛火倒是完全不能让无情放在心上。 他只是那么远远地看着院子里正用轱辘将水桶提上来的安上娆。 虽然庭院中央距离他的房间有着不远的距离,只能依稀辩出些模糊的轮廓,可无情偏是觉得只要就这么看着她也是好的。 安上娆自是不知道他想的这么东西。 她只是舀了一桶水上来,又回到了无情的身边,拿过了干净的帕子浸了水拧干搭在了他的额头。 “怪烫的。” 安上娆又顺手摸了摸无情的左脸颊,问道,“药吃了吗?” “吃过了。” 无情阖着乌黑的眼眸,温声回答。 “什么时候烧的?烧的怎么厉害。” 无情咳了一声,这才又回答道:“从孤岛回到月照山庄的那一天。” 安上娆抚着无情脸庞的手指蓦地一僵。 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当下就要收回自己的手指,却被无情先一步抓在了手心里。 他握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掌展平了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上娆。” 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再过几个月就是小年了。” 安上娆被他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点懵,傻傻的应道:“嗯。” “家里得去提前打扫一遍。” “……嗯。” 他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做出了相扣的姿势。这让他的嘴角往上轻轻勾了勾,“那我们这个月末便回去吧。” 安上娆没声了。 她觉得她现在头有点晕,“无情……” “怎么了?” 他接话的声音显得温柔非常。 “……是不是你烧了几天,月照山庄发生的事你都不知道?” 你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其实安上娆很想这么说。 无情一阵无语,“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他反问。 “……那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无情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眸子暗含笑意,“不是已经说了回家一趟吗?莫非还让我把事项展开来,详细的说一遍?” “……别装傻。” 安上娆直接用覆在他脸上的那只手掐了下他的脸,“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还没嫁进来便管的如此宽了。” 无情轻轻地叹了口气,状似无奈的说着,熠熠的眼眸却闪烁着如同漫天烟火般的让人心动的光华。 安上娆这厢还没从无情的美人计中脱出,就又是被他这直白得近乎赤|裸|的调戏话语吓了一跳:我勒个去!这货谁啊!这绝壁不是我家温文尔雅、清风朗绝的无情公子! 见她脸上古怪的表情,无情忍不住垂下头低低的笑了两声。 他把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的蹭了一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 他就那样笑着,侧过脸在她的掌心落下轻轻一吻,“同生死,共患难,以沫相濡,天若有情天亦老,愿与君同好。” 那样清和的眼神,那样温柔的话语,那样缱绻的掌心吻。 安上娆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因此她敛着眉眼,清婉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无情不由加深了脸上的笑意,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何时成亲?” 安上娆:…… 安上娆用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无情,而后纠结开口:“你哪位?” 无情:…… “你绝对不是我家无情公子。说吧,你到底是什么鬼,竟然如此大胆附身在我们无情公子的身上。” “你啊……既然不愿,此事就日后再议吧。” 无情无奈地叹了口气,复又笑了,“反正总是要嫁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安上娆:……无情公子你就这样自己决定了真的好吗?现在应该还没到自主婚姻时代吧? 安上娆默默地别过了头。 好在无情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他问道:“蔡京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上娆:……原来之前不问是等着秋后算账呢。 于是异常无奈的安上娆叹气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信。” 几乎是她的声音方落,他的回答就响起。甚至不用经过思考。 安上娆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信我啊?” 无情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事到如今,我也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安上娆问道:“怎么说?” “帮亲不帮理啊。” 无情笑的很是狡黠。 “噗……” 安上娆脸上的笑容自从无情说出那个字眼的时候便一直没有褪下去。 她说道,“老实讲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醒来就看到蔡京就管我叫女儿。” 听到这里,无情蹙起了眉:“你可知那个不知所谓的白白就是凌小骨。” “我已经知道了。” “当日流亡孤岛,你被阎东海打了一掌——” 无情说到这里便突然止住了声音。 安上娆见他表情不对,顿时明悟他在担忧些什么,忙道:“没事了,我肩上的伤早就好了。蔡京既是叫我声女儿,也总得找人来医治我呢。” 无情失笑,“你倒是懂得废物利用。” 废物利用这一词,倒是他从安上娆口中听来的。如今用在这上面却也显得妥帖。 而听了无情的话,安上娆也是闷声笑了,“无情公子的嘴可真是……” 无情但笑不语。 “算了,无情你继续说吧。” 无情点了点头,“当日流亡孤岛,你被阎东海打了一掌昏了过去,是桑芷妍在一边照顾的你。” 他绝口不提她倒下的时候是冷血接住了她,“阎东海在那之后便与蓝帮主对上,被生擒后便自尽了。” “他倒死的及时。” 安上娆冷笑了一声。 “却也死的蹊跷。” 无情顺手将安上娆前额的一缕长发勾到了耳后,“阎东海是吞□□自杀的。按理说像他这种人任务失败了将藏在身上的□□吃下也并非是少见之事,可怪就怪在他吃下的是‘雀飞’。” “雀飞?” 无情点头,“服下这药后的人会陷入极度兴奋的状态,脸色绯红,并且伴随着出汗的迹象,同时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足阳明胃经,这三处经脉会有隐隐刺痛,接着疼痛逐渐加深,先是蚂蚁噬咬的痛感,随后是刀子剜肉的痛感……在此同时,内脏也会出现溃烂迹象,眼前会出现令本人最为害怕的幻觉。——吃下这药的人多半不是被毒死,而是被痛死。” “……这真的是用来自尽的药吗?” 安上娆颇有些无语,“阎东海是蠢还是傻要吃这药来弄死自己。” “这便是疑点。我怀疑当时岛上除了阎东海,还有其他凌落石的人。” 无情说道,“而且在阎东海死后不久,凌小骨便驾船找到了我们,这速度着实让人生疑。” 安上娆叹了口气,“真是机关算尽。” 无情没应声,点了点她的额头宽慰道:“你也别想太多。最近就乖乖留在府里,别出门。” “这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府里也别到处乱逛。今时不同往日,那天月照山庄被凌小骨送回去的时候蔡京看到你就管你叫女儿的情形有不少神捕司的人看到,他们之中有平素与你相处不错、知你为人的人,却也有与你交际平淡、并对蔡京成见颇深的人,你要当心点。” 安上娆苦笑,“蔡京这是做给谁看呢……” “许就是做给我们看的。” 无情道,“别想太多,总归是有人信你的。” “旁人我也不管,你和爹,还有铁手大哥他们信我便够了。” 安上娆笑了笑,“我也不是不懂知足的人。” “是是是,安姑娘可是容易满足的不得了。” 无情摇头失笑。 “……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有点不太对啊。” “哪有不对。” 无情故作无辜。 安上娆眯了眯眼。 无情忍俊不禁,忙将话题转开,道:“去见过世叔了吗?” “见过了。刚进府便去见了。” 这句回答倒让无情有些不开心了,“你回来找的第一个人原来不是我啊。” 安上娆哭笑不得,“你可别又瞎吃醋——女儿见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你接下来是不是还得问我说,‘如果世叔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无情:“……既然如此,那你救谁?” 安上娆:…… 第106章 【106】 束歌整个人都栽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小声抱怨道:“可恶,臭马!老子tm就差那么一点——” 迟墨有些无奈地偏过头。 而那惊澜终究如他轻轻擦过的唇瓣,尚未来得及留下些许痕迹便已如风行水上,即刻风平浪止。 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掸了掸头上的青草屑。 安沉秋翻身上马,拉紧手中的缰绳驱着照夜白走到了束歌的身边道:“既然阁主已经到了,那么便继续行军吧。我们需在日落前赶到下个镇点,时间紧迫。” 好在束歌也知晓分寸,虽说是依然甩给安沉秋几个眼神,但好歹是乖乖上马了。 哪怕很不情愿。 迟墨也翻上了将士牵来的白马。 这匹白马叫做紫燕骝,是安沉秋亲自挑出来的。 大将军南征北战的,在选马的方面比其他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坐下的燕紫骝温驯乖顺,倒是无比适合她这个新手,让她就算一个人骑着也不显得狼狈。 有了迟墨作为比较,反观束歌时就不免觉得有些凄惨了。 他也不知缘何选了一匹性子极烈的汗血宝马,本就对马术手生,现在更是一副骑虎难下在马背上要掉不掉的样子。 清风已经彻底死了眼神,“少爷,要不然我们还是下来牵着马走吧?” “不走!我tm不是让你给我找一匹好马吗,你这挑的是什么破玩意儿!” 清风很诚恳地告诉他:“这和马没关系。” 言下之意就是他的骑术太烂了。 一时间,围在他们身边的将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束歌将手中捏着的缰绳往辔头上重重一摔,颇为恼羞成怒的说道:“这事你tm给老子看着办!” 话音才落,被缰绳打中的汗血宝马打了个响鼻,不爽地甩了甩身子,要不是束歌喊了声“卧槽”眼疾手快地抱住了马脖子现在指不定被摔成什么样子。 清风默默地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这下,就是走在最前面的安沉秋都忍不住笑了。 虽说安沉秋本来的打算是想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镇点,但天公不作美,才到一半的路程时天上就下了细雨。 最开始将士还都能走着,可越到最后雨越大,覆履陷在泥中既不宜行走,又容易留下太多的痕迹,安沉秋索性让众人停下,寻处僻静之地安营扎寨。 迟墨连同其他几位医师开了几副驱寒的药方,命人熬好了之后一一分送到每个帐中。 然而汤药在分给安沉秋的时候出了些岔子。 分送汤药的将士手一环胸,据不受理,脸上就露出了痞痞的笑容,“我还要给其他兄弟送药呢,将军那里就劳烦迟大夫啦。” 旁的人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一个医师笑了一句:“促狭小子。” 那将士没皮没脸的笑着,乍一看倒是挺像穆梵的。 虽然迟墨顶着穆临寒未婚妻的名头,但是他家将军都弱冠了还没摸过人姑娘的手,这就着实让人有些心焦了。 别说是安家的旧部,就是他们这些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本都以为将军可能就要跟他的爱驹相依为命同生共死了,行军路上突然多了个漂亮的大夫,而且自家将军好像还对这姑娘态度不一般——这可了不得了!管他什么国师未婚妻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等到时候自家将军和迟大夫生米组成熟饭了,那穆国师总也不可能棒打鸳鸯,逼着人家夫妻分别吧。 小家伙算盘打的倒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其实他家将军早就被人收入帐中了,还是经过那个官方未婚夫认可的。 迟墨将祛寒药端过去的时候安沉秋正在账内和军师说着什么。 她撩开帐门就看到安沉秋被婆娑的灯光打磨的温煦的侧脸。 听到声响的安沉秋抬起头来见到来者后,他柔和却暗藏锋芒的眉眼间瞬间蔓开显而易见的温柔。 军师一笑,很有眼见地告退自己去医师那里讨汤药喝了。 他想也知道迟大夫端来的汤药不是他能喝的。 等军师走后,偌大的军帐里便只有安沉秋与迟墨两人了。 迟墨将手中的祛寒药递了过去,安沉秋也不多问,接来便一口饮尽,将药碗放在了一边,与她道:“国师先前算了说约莫我们到了隆成便会遇上一场雨。国师当真是名不虚传。” 见他提起了穆临寒,迟墨也提了些兴致,“明摇以前莫非觉得穆临寒是招摇撞骗之类吗?” 他解释道:“我常年驻守边关,于京中之事也只是略有耳闻,见不得国师大显神通,如此而来,心下不免有些怀疑。” 简单来说就还是那样怀疑过的。 接着,他又将话题一转,拣起手边的衾衣披在了她的肩头,“这雨大概还要下上一阵子。夜里天凉,你可莫要自己受了凉去。” 迟墨冲他笑笑。 那笑容就算是在昏暗的烛火下也显得熠熠生辉。 安沉秋眸光微闪,心念动燃,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在她的唇上烙下轻轻一吻。 迎着迟墨略显诧异眼神的大将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麦色的脸上红云顿起。 他别过脸避开她如芒的眼神,捏着手置于唇边干咳了几下。 迟墨有些想笑。 “想必,我大概是第一个见到明摇害羞的人。” 她说着摇了摇头,唇边噙笑。 “咳。”安沉秋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终究是过于腼腆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就只好硬着头皮手指桌上的地图与她说起自己的盘算来。 可迟墨又不是他。 他说了一大堆,她也只是一知半解。 然饶是如此,安沉秋也是眼中蕴着笑意,喜于自己心爱的女子能听自己说这些枯燥的事。 可她还是不懂,“既已经筹备完全,又为何如何急促行军?” 就连粮草都还完全备好。 闻言,安沉秋苦笑道:“敬王欲要举兵行反。有说他现下已在安都,数日之后就一举破入城中,直指京都。” 迟墨蹙眉道:“此事是真是假?” 安沉秋摇头,“就算不是真的,陛下这些年来对他的容忍也已是到了极限。” 想想他这些年招兵买马、拉拢重臣的行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云锦黎也有尽力拔除他的爪牙,可那不过是杯水车薪,谁知道他暗地里还有多大的势力。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现在也只好快刀斩乱麻了。 迟墨觉得有些奇怪,“他既如此令你们忌惮,你们为何不先下手为强。” “早先陛下还因为手足的缘故尚有手下留情,可敬王却得寸进尺。非但如此,他这年来倚仗着封家许多,我们就是再想做些什么,此时也无济于事了。” 安沉秋的脸色一片冷凝,“其实,不止这些,先皇口中所说的敬王非他亲子才是陛下真正准备动手的缘由。” 迟墨先前不知道这事。 “敬王不是先皇的亲子——” 她将安沉秋的这句话含在嘴里跟着念了一回。 “那他是谁的儿子?总该是皇太妃的儿子吧。” 安沉秋看着她,一时有些迟疑要不要将事实真相告诉她。 迟墨见他这为难的表情立刻收起了玩笑的想法,试探道:“与我有关?莫非是师父或者穆梵的?” 也只有他们两个才与封箬韵的年龄相近了。 “……”安沉秋无语道,“你怎么会怎么想。” 既然知道不是师父和穆梵的,迟墨也就收起了心。 只要不是他们的就好。 “既然不是他们的,那还能是谁的才会令你如此紧张我?” 安沉秋连连苦笑,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是——太傅大人的。” 迟墨一时没想起自己的便宜老爹,顺口问道:“哪个太傅?” 等安沉秋看向她时,她才沉下心绪来如若恍然大悟,“封太傅?” 安沉秋点头,“正是。” “皇太妃和封太傅——”迟墨蹙起眉来,“他们难道不是亲兄妹吗?” “是亲兄妹。” 安沉秋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来应对,也就只好轻叹了口气敛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将迟墨抱进了怀里。 “皇太妃是昔日封家二小姐,与太傅大人同父同母,一同长大。可谁也不成想,这妹妹竟会对自己的亲哥哥产生畸念,欲求不得,欲爱不能,最后竟是给自己的亲哥哥下了春|药,成全了自己的一响贪欢,却也彻底的让哥哥与她决裂。太傅与皇太妃不同,他待太妃至多不过是兄妹之情。为了断了这孽情,他次日便求封老爷子向岳家送去了聘礼。岳家与封家本就交好,有此锦上添花之事自是乐成其见,何况太傅心上之人本就是现在的太傅夫人。” 第107章 【107】 无情只是一低头。 高傲的眉眼乖顺的垂下,犹如赴罪。 “任凭世叔处置。” 受他情绪挑拨,安上娆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无情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默不作声的握住了她的手。 安上娆回看了他一眼,却只见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只有握着她的手的力道重得令人无法忽视。 而再多的顾虑,也在他温热宽大的手掌的掩护下消散殆尽。 她忍不住轻轻扬了扬唇角,反握住他的手。 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诸葛正我也不点破。 他抚髯,轻笑道:“就让无情亲自操办你们的混事好了,旁的人都不许插手,让他自己一个人忙着。” 话毕,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无法掩饰下去了。 无情和安上娆闻言都错愕地抬起了头。 “世叔,你……” 诸葛正我笑道:“怎么,还嫌这个惩罚不够重的吗?” 若到此时,无情还不知道诸葛正我的意思,那他可真就是傻了,“世叔你,不怪我们?” “你们两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会怪你们呢。” 诸葛正我好笑的摇头,“你们既是情投意合,我也不是执意要棒打鸳鸯的老顽固,你们顾虑的也委实多了些吧。” 说着,他故作委屈的看了他们一眼,“还是说,你们是不相信我这个老头子。” “怎么会呢。” 安上娆笑着松开了手,抱住了他的一边胳膊,“爹这么关心我们,又深明事理的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我们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你呢。” 她的插科打诨让诸葛正我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看着出落得越发与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的安上娆,他的眼神带着些恍惚的晦涩。 但最终,他只是微微一笑,将所有的情绪沉在了温和的笑容之下。 就像初见那般,云淡风轻的笑容,将天下都收于丘壑间,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之外。那是与无情格外相似的表情,只是比无情多了几分岁月的从容,少了几分不近生人的凛冽。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下个月的初八是个老日子,你们若是着急就选在那天好了。” 你们若是着急…… 安上娆忍不住咳了两声,脸颊微红。 无情的视线也是漫无目的的游移着。 追命向来不正紧,当下跟着起哄,“诶,对了,成亲前未婚夫妻都是分房的。那我说你俩是分房呢,还是一起睡呢?” 闻言,安上娆红着脸使劲的咳了两声,斜眼瞪了追命两眼。 追命毫无所觉,嘿嘿嘿的坏笑。 无情脸也是红着的,只不过他却比安上娆表现的要为镇定许多,隐在袖间的手指却已经被他捏得死紧。 他故作淡定的开口道:“我和上娆,就如你和游冬那般睡。你们是怎么睡得,我们自然也是。” 这下尴尬咳嗽的可就轮到追命了。 游冬在自家铺子里帮忙还没回来,因此追命一人力抗下来自所有同僚调侃戏谑的眼神,压力颇大。 他垂死挣扎,“刚才不是在说无情和我家妹子的事儿嘛,怎么突然风转向了。” 无情笑的别有深意,“反正我们的事儿能到下个月初八,不打紧,你和游冬更重要。” 于是追命总算是知道了,宁得罪小人,莫得罪无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 婚礼多是傍晚举行,又加上抢亲一事折腾了不少时间还什么都没吃,因此飘雪下厨,给几人做了顿好的。 无情挑了几筷子,也没多吃,就说饱了,拉着安上娆就走了。 安上娆还没吃完就被无情公子霸道的拽走了,只能眼泪汪汪的看了飘雪一眼,希望她懂自己的意思给自己留份菜。 无情一路拽着安上娆走到了她的房间。 等他推开门,她才发现,自己房间的摆设毫无变化,干净整洁的人气满满。 她一时颇有些感慨,抚上不染尘埃的桌面,却措不及防的被无情塞进了一套衣服。 “这是……” “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了。看着就碍眼。” 安上娆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是那一身出嫁的行头。 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嫁衣,她摇头失笑:“我还真是忘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无情却较起了真,扬唇冷笑,“你是忘记了,还是根本不愿脱下来。” 隐隐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安上娆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 无情冷下眼神来,摆明是兴师问罪。 他向着她步步逼近,“‘我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终究还是留不住一枕黄粱梦。’” 一字不漏的将凌小骨的那句话复述了下来,他直接将她逼退到了门口。双手一撑,就将她困在了怀里。 他略一低头,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的眼底,就这样将下唇靠了上去,“他说这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 被延长的尾音拖拽出不快,他张嘴,就用锋利的犬牙咬住了她的下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她的唇肉,仿佛下一秒就会重重的咬上去一般。 安上娆一怔,只觉得他灼热的呼吸迎面而来,将自己的吐出去的呼吸都点燃了起来。 她略一思考,等想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后,不由得笑了起来。 “笑什么。” 无情伸出舌尖,小心翼翼的描摹着她的唇线。 安上娆抬起手,很是大方的环过了他的脖颈仰起头就吻了上去。 已经不算生疏的吻,盈转着暧昧的流光。 一吻结束,她松开了他的唇,眉眼间都溢开了狡黠的笑意,“无情,你在吃醋。” 无情低低应了一声,回答得有些模糊。 没等她开口继续说下去,他头一低,便又吻了下去。 都说小别胜新婚。 这对是分离数日,如今再度相拥相吻已是情到浓处无法克制了。 无情一手按住安上娆的后脑勺,一手直接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整个都抱了起来。 从没受到过这种待遇的安上娆在感觉到悬空感的时候就将本因亲吻而阖上的眼眸猛地睁开。 她正不安的想低头去看,却被无情死死扣住了脑袋,将舌尖抵开了她的唇缝舔舐过她口腔内壁的粘膜。 酥麻的快感令她再没有擅作主张的意愿了,只能从声腔里小心翼翼的发出急促的喘息。 无情一路将她抱到床边,从头到尾就是没松开她的嘴唇,也没看路。偏他就是一路通畅,半点都没被绊到、磕到。 等他将她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将自己压入她的怀抱,安上娆的发髻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 无情单膝跪在床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暗沉,显出了几分咄咄逼人。 他伸手抽出她发间的几根火红的珊瑚簪子,随手扔到了地上。 被镶嵌着几粒明珠的精致簪子就这样毫不怜惜的被扔了出去,砸在地面上发出了几声重重的响声。 安上娆忍不住一笑:这醋劲也太大了点吧。 接着,她的长发就被他用手指散开。 他挽着她的长发。 柔软的发丝从他指间缓缓落下。 他伸手捉住一缕发丝放在唇边烙以轻吻。 灯将他的面容照亮。 再也没有任何一刻比他此时的眼神更加温柔。 如天光雪影一般单薄的眼睛同灯火重叠的那一瞬间,迸放出夕阳里肆意飞舞的霞光一般潋滟的色泽。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蔓延,充斥了整个世界。 “安上娆,我爱你如命。” 她怔愣的看着他。 他不发一言,只是捧着如鸦羽一般的长发缠在手间,轻轻地吻着。 吻从她的发丝落到她的发间,又从她的发间落在鬓角,最后终于落在了她的额间。 安上娆轻轻地一闭眼,他就将嘴唇贴合她的眼皮上。 “很晚了,我们睡吧。” “那你回的房间。” 安上娆闭着一只眼睛,勉强的睁着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无情却是微微一笑,用手指勾下了她发间最后一样头饰,往外一甩,将床幔打落,欺身压了上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放心我一人回去。” 说着,他伸手去解她领口的结。 方才拿出来的那一身要她换上的衣服早已毫无用武之地的被扔在了地上。 听他这么一说,安上娆嘴角不由一抽,“你以为你是娇滴滴的弱女子吗,还生怕被谁拐了去不成。再说,你的住所就在西跨院,能走几步路?” 无情一笑,只是低下头,以吻封言。 含糊的话语从他们相合的唇缝间模模糊糊的传出。 “可是,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第108章 【108】 唐天宝十四年。 唐玄宗整日与杨贵妃厮混于内帷,不见年少励精图治,放权于奸相杨国忠,宠信胡儿安禄山。 奈何番邦鄙民生性乖戾,纵多感染亦不见其动容。 是以,战乱兴起既在意料之中又为突如其来。 此战漫长不甚漫长,却规模宏大:烽烟战火,劳民伤神不多说;麾下天策将领死伤多半,诸下其余九大门派竟是覆灭大半,自此不再声闻当初辉名。 君王昏庸,奸臣当道,叛乱潮起,战火烟云滚滚,却杀不尽天下奸邪佞臣! 何其之可悲,又何其之痛心! >>> 是日。 陌无桑拖着一条残败的腿,靠着手中破损不堪的长|枪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拄着拖着到了一株高大的槐树下。 这株树是金枝槐。 看这粗壮的树干和高挺的树身,猜来大概也是有了上百年的风光岁月。 陌无桑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搭在自己握枪的右手上。 她左手手腕上铁质的护腕在战场的刀枪厮磨间将近全部毁坏,肩膀上的护臂也在马上将敌方将领挑下马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偷袭削掉了一半深深地划开了皮肉,所幸伤口虽深却偏离了静脉,粗养个一两天大概就行了。 只不过她的右手却因为握枪的力度太大和握枪的时间太长导致了细微的痉挛,现下还得用着左手将黏在枪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陌无桑将不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背靠在树干上。 她从容不迫地用还隐隐颤抖的左手撕下了右手手臂上皮甲之下的布料。 可怖的伤口被潼关之外的风吹拂了一天一夜已经化了脓,有些甚至于衣服黏连在一块,根本扯不开。 陌无桑却老神在在,对这惨状置若未闻,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她慢条斯理地曲起没有受伤的左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打造小巧的匕首看也不看就往自己的左手挥去。 陌无桑的动作迅速而决绝,精准得只将黏连着衣服的那一层皮肤剜去。 接着,她又从腰间一条磨损严重的白玉佩带里勾出了一个小葫芦;用牙齿咬下了葫芦塞,陌无桑就将口子对准了自己的伤口将里面的烈酒一把撒了下去。 高纯度的酒让原本就面色煞白的陌无桑额头上更是多了一层薄汗,只是作为一个天策,作为一匹保家卫国的东都狼——她有什么受不了的! 天策儿郎,本就该红驹一匹啸东都! 陌无桑仰天无声长笑一声。 蓦然间,她只觉得身上的伤口都随着这一笑的豪情付诸流去。 突然,陌无桑偏过了头,深沉的目光越过透明的阳光落在了牵着马静静地看着她的少年身上。 她微笑:“你来了。” 许久未曾说话的声音扯动起来还带着咳血的沙哑。 不待陌无桑咳上几声,对方瞬间便已出现在了她身边。 被他松开缰绳的马儿也乖巧地跑了过来,打了个响鼻,凑近了陌无桑用没有沾染血迹的那一面蹭了蹭她的脸。 陌无桑笑着单手将马儿的头搂在怀里:“好胭脂,那个叛军首领那一脚你踹的实在是妙!” 话毕,她却又咳了起来。 身旁的少年将她揽进了怀。 陌无桑却将他往外推了推:“咳,我身上血腥味浓的很,当心呛到你。” “不怕。” 少年的声音清越淡漠,透着冰雪一般的寂寥。 他伸手又将陌无桑抱紧了怀里。 陌无桑静静地看着他,她想:这样的少年定该是同纯阳那些白衣染雪的道长一般住在白雪皑皑的华山之上,与冰雪行武,与大道同醉。 然而这念头终究只是在脑海中一个闪现,便就让陌无桑不再念想。 陌无桑笑着将怀里的马儿往外推开,轻声道:“若是不怕,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被一枝利箭对穿的右腿,骨头挤压的痛感让她再度淋了一头冷汗。 少年见了,目光隐隐暗沉了下去,渐幽渐深。 陌无桑咬牙笑着:“别气。对方刺穿了我的腿,我也取下了他的首级——说来,还是我赚了。” 少年默不作声。 “阿哑莫气,我——嘶!” 声音突然转急,原是对方伸手按住了已经凝涸的伤口周边的穴道。 陌无桑咬着舌尖痛呼出声;舌尖被她咬破渗出了鲜血,铁锈般苦涩的味道倒是唤回了她的几分理智,“阿哑,轻点。疼。” 被叫做“阿哑”的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软:“你先前喊疼都是咬着我的手。可我现在要为你处理伤口,没有空出来的手,不然我陪着你说说话也是好。” 陌无桑露出了像是要哭了一样的笑容道:“算了我不疼了。阿哑,你动手吧。” 阿哑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他撩开了陌无桑的蔽膝,用她放在手边的匕首挑开了浅色的围裳,熟练地从腰间摸出小瓶的金疮药,拔了塞子倒了粉在陌无桑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而后,他目光一沉,手一用力,猛地拔|出了那支羽箭。 还好阿哑已经先点了她伤口处的穴道,让疼痛苦楚减缓了不少,而陌无桑却依然被疼的一头汗水。 她似苦中作乐又似自娱自乐般的指着自己得伤口苍白地笑了:“阿哑,你看,我都能从这个洞眼看到底下的土地了。” “不要胡说。” 听了她的话,阿哑却蹙着眉。 陌无桑偷偷瞄眼看着他,见他脸上无一丝喜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都如此费心逗你开心了,你却连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阿哑又从腰间拿出了一小卷缠起来的绷带,接着他脱下了外套搭在地上自己坐了下来,又伸手将陌无桑受伤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抱到了自己伸直的腿上。 陌无桑见他动作谨慎,不由失笑道:“左右不过是小伤,何必紧张兮兮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阿哑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拆台道:“一箭穿透了小腿,所幸位置与腿骨差了不少,不然这小伤可真得让你半生床榻缠绵从此无法疾走。” 陌无桑的表情颇为讪讪。 她与阿哑有着近十年的交情,听他这过于冷淡的语气也是知道他生气了。 阿哑将手中的绷带展开,为她一圈圈的缠绕好伤口:“这样,你还觉得是小伤吗?” 陌无桑苦笑:“阿哑这般的牙尖嘴利,我自叹弗如。” 阿哑不说话。 在为陌无桑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后,他微微探起身,抱起了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毫无烟火的长|枪。 长|枪锐利,而如今枪头却已磨损大半,系在上头的璎珞穗子也已经在刀光剑影中只剩皱巴巴的一缕了。 陌无桑见阿哑看着它,也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而后她转开眼睛,叹道:“这把枪总归是废了。” “会好的。” 阿哑将这柄长|枪握在手中,“让叶明给你修修。会好的。” 陌无桑噗嗤一声笑开了:“叶小明那家伙也很忙的。你以为他整天呆在铸剑房候着铁炉子呢——好歹是个藏剑山庄出来的,总是要在战场上走一遭的,哪有什么功夫把这柄枪重修一番。再说了,我也知道它的寿限是到头了;陪了我二十多年,总归是……让它好好地走吧。” 说到这里,陌无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涩涩的。 这杆长|枪从她周岁那年就被武痴的父亲送给了抓阄抓到了缩小的长|枪的她,风风雨雨陪了她数十载都不离不弃,陌无桑视它为之交好友,为无血缘的亲人,甚至是最为亲密的恋人——它陪她泛过岁月的涟漪,陪她暮暮朝朝年年岁岁…… 只可惜,它终究还是没能陪她在垂垂老矣时尘埃落尽。 陌无桑仰头,忍回了眼泪。 她侧过头,对着阿哑微笑:“阿哑,到时候络子再给我编一条吧。” 她枪头的璎珞穗子是阿哑编的。 当初她随着天策出兵时阿哑双手送上这么一串络子,她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手巧的小姑娘托了阿哑给她送来的。后来知道了是阿哑在编坏了数十个次品后得出的最终成品她才笑了两声,当下给挂在了上头。 阿哑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他是陌无桑一次出门捡到的。 虽然用捡到这个动词着实奇怪和无礼了一点,但是不得不说孑然一身无依无助,那时候还半句汉语都听不懂的阿哑确实无比符合;也因此,陌无桑叫了他“阿哑”。因为那时候她以为他是不会讲话的。 若不是看了阿哑与她如出一辙的黑色头发和白皙的皮肤,陌无桑真要以为这是个外域人或是五毒教的。 但即便如此,阿哑那一头碎发也显眼得不得了;虽然,衬着他确实清秀好看,面冠如玉。 第109章 【109】 陌无桑骑在胭脂的身上。 胭脂是匹白色的里飞沙。因着脸上天生带着如同宝玉上的一缕瑕疵般的胭脂红印,他被那时身后背着一杆长|枪誓言要入天策府,独挑长|枪镇守大唐的陌无桑从马贩手中低价买下。而陌无桑给他起了名字胭脂,看的就是他脸上的那块胭脂印。 阿哑静静地牵着缰绳走在胭脂的前头,手里拿着陌无桑的长|枪。 陌无桑将右腿侧着搁在横梁上;小腿下方软软的外套让伤口少些颠簸,快些愈合。 她撑着脸看着他并不算高大的背影,总算是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伸手托了托自己受伤的左手臂,陌无桑前倾过身子伸出了尚还完好的右手想去摸摸对方的碎发。 然而阿哑却仿佛身后长眼一般,回了头便抓住了陌无桑冰冷的手腕。 他抬了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做什么。” 陌无桑嘿嘿笑了几声,不见一丝讪讪。 她反握住阿哑的手,好奇地问道:“我看你的头发呗。我说你是不是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把头发剪了呀,怎么这么久了就没见着长过呢——那么好看的头发就得让它养着啊,弄的和和尚一样还以为你要出家呢……当初看着同溪大师我还以为你俩是兄弟呢。” 阿哑对陌无桑古怪的想法见怪不怪,是以也就沉默不言。 他握着陌无桑的手,将她凉凉的手又放回到了马鞍上轻轻地搭在前鞍桥上。 陌无桑没有受伤的右手凉的很。 带着老茧的修长手指间流动着稀薄冷冽掺杂着风沙的空气,她的手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抽动着,搁在凸起的前鞍桥上显得尤为明显。 阿哑神色寡淡,视线静静地落在她的手上。 陌无桑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是看了看他。 最后,她无所谓地笑道:“就是个短暂性的痉挛,你做什么非要这么看着我?” 阿哑抿了抿嘴。 他一向来表现甚少的脸上格外少见地出现了类似懊丧这样的负面情绪。他开口道:“是我疏忽了。” “什么?” 陌无桑一开始是没听懂。 阿哑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已伸手将宽厚的手掌侧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他用食指沿着她的指节缓缓地抚了过去,动作温柔。 陌无桑勾了勾嘴角。 他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她十六岁那年孤身一人挑着枪,渐行渐远,单凭着一腔热血昂头见着南墙就往上撞的日子:那个莲开的夏季,杭郡古朴宁静的青石铺就的长巷。她和阿哑并肩走着,小指弯成一个低调的可以勾住对方手指的弧度。 带着深情的白墙黛瓦飘散着淡淡烟火。偶有行人悠闲地擦肩而过,把恍惚的记忆遗落在时光里。 她和阿哑勾着小指,那些称得上却又不算是暧昧的靡靡迟迟的情愫交替着几度徘徊而过;那个臂膀体魄只够得上颀长瘦削的少年在烟雨朦胧的匪浅记忆中带着她穿过了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街廊,走过一个又一个或许陌生的人旁,踩过一块又一块青石瓦板——最后,他带着她回到了家。 陌无桑忍不住微笑。 冰冷的血液并没有因为阿哑的安抚而逐渐温驯下来;尖锐得像是凝固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划过脉络。陌无桑却执执地偏着头去看他清冷的在阳光的拂照下都显得冷淡的眉眼:“阿哑,说真的,我很开心。” 她俯下了身,深色的眸子熠熠生辉,“你知道吗,这是我在外面听到的——第一句关心人的话!” 说到这里,陌无桑又坐了回去。 她扑哧的笑了一声,“而且是在这么细微的地方。当然,这并不是说府里的师兄弟就有多么的铁血没人性。” 虽然她嘟了嘟嘴,对自己的话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只是,你得知道,全是一帮汉子,全是一帮整天想着为国捐躯、报效朝廷的东都天狼,就连自己的伤口都只是强撑着扛到窝里一个人舔了就算过了,别人的事就更是粗粗一眼就略过了——说到底,还是我自己娇气;总想着手指划破的一个小伤就有人嘘寒问暖……” 阿哑换了个手。 他将长|枪抱在怀里,腾空出来了一只手揉了揉陌无桑软软的头发打断了她的自嘲:“过去错过的五年的关怀,我会用接下去你所存在的所有日子来弥补。” 他顿了顿,又问道,“——这样,你会喜欢吗?” 阿哑静静地看着陌无桑,没有多余的动作,神色温柔得近乎平静。 ——这是一句情爱不相关,风月不相与的誓言。 没有天地为契,不用山海为盟;他在她回忆里所缺席的部分,他会填满。 >>> 牵着马走到了驻扎的营地时天色渐沉。 简陋的营地燃着微弱的光。 驻守的是两个天策。 陌无桑当下就笑了。 她握紧了阿哑的手,挑了眉喊道:“两位李家哥哥,你们这是在这儿喝冷风呢?” 两个臂臑和腰腹都缠着绷带的英俊少年在马蹄声清脆而哒哒的响起时,便已戒备着相互依靠着握着手中磨损严重的长|枪。 然而等他们看清了先一步从阴影处传出来的清亮女声后,却又都纷纷地瞪圆了眼睛。 李清朗吊着一只被绷带缠着的左手,右手将握着的长|枪旋了一圈,枪|头向下直直地伫进了地面:“小五?” 他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自家兄弟问道,“我——我是在做梦吧?” 一边的李清宇虽然面容冷淡,眼眸却亮的盈满了对陌无桑劫后重生的喜悦之感:“小五。” 阿哑牵着胭脂,一手握着陌无桑的手从婆娑的疏影下缓缓走到了灯火映照的亮堂之地。 陌无桑用凝涸了血迹看起来颇为可怖的左手勾了勾横放在自己面前的长|枪。 她的眸子温软而清亮:“李家大哥,你可不是在做梦。若是你做梦了也梦到我,那我的钰儿好嫂子可去哪儿哭去?” 她笑了。笑的痛畅又明快。 “好姑娘。” 李清朗没有计较陌无桑的打趣,他的眼圈已经泛红了一圈。 早些时辰听到陌无桑不闻其人、不见尸首可能战死的战报时一直强撑着的眼泪险些掉下来。 李清朗走上前,本想伸手像往常那样拍了拍胭脂的马背,却突然想起自己一手吊着绷带,一手握着枪,根本没有多余的手能够做出这个类似安抚的动作。 于是李清宇上前,拍了拍胭脂。 胭脂很是受用的眯了眯眼对着他喷了个响鼻。 李清朗收回手,又一次的感叹道:“好姑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还有胭脂和阿哑,也是好小伙儿。” 和一匹马并称为好小伙儿的阿哑没有说话。 李清宇也拍了拍阿哑:“欢迎回来。” “多谢。” 阿哑点头。 他又道,“无桑的右腿伤得很重。医师在哪儿?” 李清朗歪头想了想,说道:“东方和几个万花弟子在前面那个最大的军帐里为受伤的百姓治伤。拐过去右手边第二个红帐子是森萝的住处,只是她早日里也跟着一起上了战场可能现在已经睡下了。” 阿哑点了点头。 李清朗又说,“小五既然还伤着,我也就不学那些文人骚客的劳什子的秉烛夜谈了——等着你们过去的时候再和将军说一声你还没死透——哎呀,喊他将军可真不习惯——反正就是李辉那死小子。” 李清朗抓抓头,开心的有些烦躁。 陌无桑真想踹他:什么叫没死透? 阿哑倒是干脆,直接牵着胭脂走过了李清朗的身侧,走进了阵地。 李清宇站在李清朗身边,看不得他继续犯二,便果断地往他后脑勺重重一拍站回到了远处。 >>> 军帐里灯火通明,被点起来的蜡烛摇曳着烛火将光晕印染在帐子上。 身着墨衣的东方无晓正侧着脸为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妪问诊;生辉的烛火照在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上,混合着灯火的明亮显得更为清雅绝伦。 阿哑抱着陌无桑走了进去,站在了东方无晓的身旁,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师。” 东方无晓收回了按在老妪手腕上的手指,含笑的眸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在看到伤重的陌无桑时骤然止住了笑意。 粗粗切回了心思,东方无晓耐着性子对老妇人道:“您是因这几日的奔波而过度劳累导致的短暂性心悸,无大碍,我给您开个温厚的方子调养一下就成。” 老妇人诺诺的谢过。 东方无晓拿起搁置在笔架上的毛笔便下笔将方子写了出来,没有一丝晦涩停顿。 等将方子递给了对方,目送了对方离开,东方无晓招来身边的一个师兄弟让他顶着自己的位置,自己则是离了座站起身来引着陌无桑和阿哑走到用一块白布粗略划开的帐后:“这是出什么事了? 第110章 【110】 饭后,安上娆推着无情去散步。 她手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在手心至手腕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而桑芷妍最近这几天和龙医生已经在研究祛疤的膏药了。 安上娆从厨房拿来一盘瓜果,正要放在石桌上,却突然无情出声道:“你知道天石村的后续吗?” 放下盘子的手一顿。 随即她微笑着直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 “世叔将应奉局的所作所为都呈报给了圣上。圣上已经下旨停止了采石,并且彻查应奉局。” “蔡京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安上娆淡淡地回道,倒了两杯茶。 “那日天石村帮我们作证的几位大人都已被革了官位,停职查办了。” 接过了安上娆递来的清茶,无情抿了一口,继续道,“神捕司的探子回报,当日涉及假扮女娲的几个重要的村民都失踪了。” 安上娆捧着茶杯在无情的身旁坐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道:“富贵有命,生死在天,你也别太责怪自己。” 无情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知道,何况这对天石村的其他村民来说是件好事。” 主谋被上位者处死,剩下的村民因为圣上暂时的庇佑和旁的一些原因而生活的比以前要幸福许多。 ……只是,那些就此死去的村民却有些可怜了。 他向来看得通透,因此不会贸贸然施救。 只是这样的透彻却让他觉得无奈。 看着无情略有些低落的神情,安上娆从果盘中挑了个柰子塞给他。 她撑着脸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哩。虽然那些村民可能因为亲人、朋友的失踪而惶惶、紧张一段时间,可好死不如赖活,他们终究是会忘记的。” 这么说着,她歪了歪头,又道,“更何况人性本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又能记住那些死去的人多久呢?过不了多久,便又恢复常态了。况且,想必那些死去的人若是为了村子着想恐怕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她想起了大虾嫂。 无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安上娆微笑,“是不是觉得我比冷血还要冷血?” 无情垂了眸子摇了摇头:“你说得是对的。但总是有人记住他们一辈子的。” [叮! 鲜衣怒马,追逐江湖,无需恩怨,不问情仇! 主线任务:聚离欢2%进度。当前任务进度72% 奖励积分十点!] 听到无情的话,安上娆的表情有些晦涩难辨。 她轻垂着头,苍白的指尖抚过青白相间的青瓷杯壁。 半晌,她沉闷地应道:“你说的也对。” ——总有一个人要记上一辈子,要恨上一辈子,还要赔上一辈子。 >>> 第二天一早,安上娆用过早饭就去了无药坊一趟。 期间她听飘雪说,齐王王妃来到汴梁见自己已嫁给德威镖局总镖头的好友秀芳,从秀芳那听闻德威镖局弄丢了李老板的白玉观音需得赔偿;之后齐王王妃无法,半夜探寻李府,却被诸葛正我撞见。诸葛正我觉得整件事有诈,便带着齐王妃回神捕司重新商讨。 不过这些事对于安上娆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加上系统也没有任务提示,她就很放心地去找桑芷妍了。 顺带着,说也有事要出门一趟的无情也跟着去了。 ——安上娆不得不承认,要是提前不知道剧情,她说不定真的会以为桑芷妍是个既善良又温柔的姑娘。 看着她为自己仔细地处理着伤口,涂抹上冰凉沁心的药膏,安上娆不由微笑道:“芷妍日后必定是个贤妻良母。” 听到安上娆的话,桑芷妍忍不住一愣,随即红了一张脸小声道:“上娆,你胡说什么。” 安上娆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又没有说错,难不成是芷妍害羞了?” 龙医师在旁听得忍俊不禁,和安上娆一同打趣道:“芷妍何必害羞,我觉得安姑娘说的没错。” “师傅——” 桑芷妍嗔道。 一厢笑意。 等桑芷妍再将安上娆的伤口检查了一番后,又为她抓了些药,将祛疤的药膏装进荷包里,便先去救治其他的病人了。 安上娆看着手中拎着的药包忍不住苦笑。 她转过身,快步走到无情面前对他道:“让你久等了。” 无情合上轻摇着的折扇,淡然地回道:“闲来无事随处看看也好。” 安上娆笑了:“看过了之后呢?” “去铁匠铺。” “铁匠铺?” 安上娆有些疑惑。 无情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 安上娆虽然困惑却还是推着无情去了铁匠铺。 等到了铁匠铺,那铁匠铺的打铁师傅见了无情先是一愣,而后却像是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道:“公子,是来取你之前的东西的吧?” 无情点了点头,也不为安上娆解释说是什么东西。 安上娆看着转身离开的铁匠师傅,好奇心是前所未有的澎拜。 她讨好地对着无情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无情公子,你打了什么东西呀?” 无情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瞟了她一眼,问道:“想知道?” “嗯。” 安上娆点头。 “日后你便知道了。” 无情卖了个关子。 安上娆不由微抽嘴角:什么时候无情也会这么逗人了?简直太调皮。 ——打铁师傅交给无情的是一个黑铁盒子。 安上娆心里猜测着这是不是又是一个针盒。 她伸手摸了摸绑在自己左手腕上的针盒,有些疑惑无情这是要送给谁。 [叮! 陌上花开,缓缓归。 主线任务:姻缘缔5%进度。当前任务进度15%。 奖励积分二十五点!] >>> 从铁匠铺走出来,两个人又沿着汴梁城边的湖堤慢慢走了一圈才回神捕司。 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追命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一见两人,追命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两个可来得真及时。” 无情和安上娆对视了一眼。 安上娆出声问道:“追命大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追命摆手道:“才不是我有事啦,是齐王妃有事。” 安上娆想到白日里飘雪说的那件事,顿时明了。 ——她推着无情走在追命的身后。 走到大厅,她才发现尽是仅有他们两人不在;因此,他们一走进大厅就引来全部人的视线,这让她稍稍的有些不适。 然而最让安上娆感到诧异的是坐在上首诸葛正我身边的齐王妃在看到她之后竟然大为失神地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你……” ——这个认亲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已经在拜剑山庄见过一次了吗,要认亲也不该是现在认啊。 安上娆的脑子一片混乱,然而她面上却是下意识地屈身就要行礼。 齐王妃忙起身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她:“不,不用……”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 安上娆便顺从地借着她手臂的力道由着她将自己扶了起来。 追命和铁手面面相觑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情轻摇折扇,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冷血抱着剑站在最外,一言不发,停留在安上娆和齐王妃身上的视线却极为认真。 齐王妃握住安上娆的手,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出声问道:“你娘,可是季安蝶?——她,她可还安好?” [叮!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主线任务:浮沉迷途5%进度。当前任务进度85%。 奖励积分二十五点!] 安上娆觉得,她离原主身世又近了一步。 她试探着问道:“王妃莫非认识民女?——民女前些日子受了伤,前尘往事都已忘了大半。季安蝶是谁,民女不知。” 齐王妃不甘心,还想再问些什么,诸葛正我出声阻止了她:“好了嫣红,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弄清那李老板的白玉观音到底在哪儿。” 齐王妃想了想,也觉得好友的现在的境况更让人堪忧,更何况安上娆住在神捕司,她来找人也方便,也就先放下了这个话题。 只不过她仍是携了安上娆的手,非要她坐在自己的旁边。 安上娆回头看了看无情,无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又看了看诸葛正我,诸葛正我对着她点了点头。 安上娆这才在齐王妃的身边坐下。 于是追命这才开始说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市场上根本没有白玉观音这类贵重的赃物流通,加之李老板之前委托过的每一任镖局最后都被劫镖,每次李老板都能因为劫镖而大赚一笔;这样可疑的事情让在场众人都不由怀疑这人根本就是在贼喊捉贼,因此追命提议假扮镖局等李老板自己送上门来,捉他个现行。 第111章 【111】 最近神捕司处于多事之秋。 先是安上娆被蔡京认做是女儿,后又是冷血暗杀金国世子的前事被暴露,接着是游冬失踪、无情和安上娆不知所踪。 好不容易等冷血和游冬的事情解决了,铁手又被蔡京死咬住是杀死蔡绦的凶手,双方险些大打出手。 然而这还没完。 在这隔天就有消息传来说蔡相爷失散多年的千金要和大联盟的少盟主凌小骨成亲,两家共结秦晋之好,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只等着蔡相爷广发请帖宴请宾客,坐实这个传闻了。 消息传入神捕司的时候,无情正接过飘雪特地为他煮的雪梨汤。 这个消息避无可避的落入他的耳中。 他的手一顿,手中的雪梨汤的汤面向前一倾,从碗口漫了出来,沿着他的指节一路淌了下去。 滚烫的汤水瞬间将整个手背烫得通红。 飘雪忙从他手上夺过了雪梨汤,急道:“追命,快去拿冷水和毛巾来!” 追命也是一愣,而后匆匆的应了一声,便用轻功翻了出去,舀了一瓢清水就端了过来。 飘雪蹙着眉抬起了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无情的手,将他的手浸在冷水中,“这是怎么了,好好喝个汤也能走神……” 她没敢提安上娆的名字。 无情没应声,只沉默地看着沉在水中的自己手背上被烫出的印子。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神捕司的。 唯一弥留在他记忆最深处的,是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之前,他的妻子安静的眸子——寂寞而又孤单,隐着伤痛。 铁手说,在他们找到他之前有一只白鸽飞进了神捕司。鸽子的腿上绑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的所在地。他们最开始也只想试试看,却没想到最后真的在那个无名的村落中找到了陷入了沉沉睡梦中的他。 无情没有问除了他以外,他们就没再看到其他人了吗。 答案不言而喻—— “世事白云苍狗难料变化。” 他轻笑了一声,随即又重重的咳了两声。 被他的咳嗽声搅碎的轻的近乎低喃的话语掺杂着似有若无的苦涩,“上娆,是我让你为难了吗……” 在场的几个除了游冬以外也都算是武艺高强,轻而易举地便能将他口中含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蓝若飞一时语塞,结结巴巴的开口道:“那什么,又没说新娘子叫什么名,也不一定就是上娆啊。” “对啊对啊!” 追命帮腔道,“我家妹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又是一心向着你的的,怎么可能是她!” 无情没说话,被长长的睫羽敛下所有情绪的黑色眼眸深沉的令人畏惧。 在他宛若睡着的沉默之下,众人的声音也由纷杂慢慢地轻了下去。 当一切终归于静的刹那,他慢慢地开口道:“是她。” “什么?” 追命一时没反应过来。 无情垂着眼眸,看着手背上的一大块被烫伤的印记,语气平静的仿佛与他无关,“我知道的,那是她……”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带着深深的疲惫。 他怎么能不知道她? 她一向心软又嘴硬,最会将不在乎放在嘴上,可偏偏,最放不下的是她,最怜悯慈悲的还是她。 所有人都觉得她温柔,但实际上她只是将残忍埋没在了温柔的幻象之后。 她自己觉得自己残酷,但实际上她只是将残酷浮于温柔的表象之上。——那样近乎理智的温柔。 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会承认,她可以为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死去。 可是他知道,她会的。 因为她的心地比谁都软,她见过的黑暗比谁都多,所以她才比起任何人都更加的残忍,更加的温柔。 ……对别人的温柔,对自己的残忍。 一如她放置在他身上的全部温柔,以及隐在温柔之后的致命疼痛。 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她——知道他的妻子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嫁给另一个男人。 可如果,她是为了他——为了整个神捕司呢? 自他醒来那一天便已经发现了,比起月前,他的身体明显有了好转……甚至,就连多年麻痹的双腿也隐隐传来阵痛,有了知觉。 但是这些,他却不知道,她是以何种代价来换取的,又是抱着何等的心思去换取的。 无情又重重的咳了一声。 飘雪立马将手边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肩上,却被他拒绝了。 青白一片的阳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将他微微扬起的唇角磨砺得更加惨白。 可是,上娆,你是否知道,就如你曾所说:若非要以你受伤的结果来换得我流年无恙,那我宁可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你的保护—— >>> 距离她和凌小骨大婚之日还有五天。 即使丧失爱子,但是蔡京依然坚持按照原定计划成亲,说是要为蔡府冲冲喜。 安上娆整个人都是不好的。她深刻怀疑他秉持的是自己不好过,神捕司也别想好过的念头。 虽然她有上诉表达自己的坚决反对,但是蔡京和凌小骨两个人联手镇压了她的反对。不过退而其次的,他们叫来了凌小刀和桑芷妍在待嫁的这几天陪她解闷。 安上娆:……我才不要这种妥协啊摔! 不过话虽如此,能看到除了凌小骨和蔡京,以及那些守在门口用来看管她的人外的活人,她的内心还是有点开心的。 尤其是桑芷妍好像是站在她这一方的。 丝毫不知道桑姑娘已经叛命的安上娆在看到背着医药箱的桑芷妍眼睛一亮,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芷妍。” “上娆。” 桑芷妍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许久不见。” 安上娆一时间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只能笑着。 站在桑芷妍身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忽视的凌小骨轻轻的勾了勾唇角。 凌小刀喏喏地抓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站在他的身后。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之,便下意识地寻向自己的大哥企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些暗示。却不想,她一抬头,看到的就是他脸上嘴角淡淡的笑容。很轻很轻的笑,落在她的心口却重如千钧。 一时间,凌小刀觉得自己心口有点发疼。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形容。 她只是觉得,在大哥他将嘴角扬起的刹那,分明是哭了。 凌小骨不知道凌小刀想了什么。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眉眼间在即刻便转开了暧昧的暗光,方才那样无力的姿态仿佛只是一时的幻觉,从未出现过。 “娆娆和桑姑娘的真好呢。” 安上娆斜眼瞟了他一眼,明摆着是一副不欢迎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凌小骨笑得很是温和,“为夫自然是与娆娆来培养培养感情。” 不等安上娆答话,桑芷妍便开口道:“夫妻成亲前数日不得相见。我观凌公子仪表堂堂,合该是饱读诗书,现下看来却是芷妍过于武断了。” “桑姑娘此言差矣。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窈窕佳人,君子好逑,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故而在下难以按捺住心中所思所想也实可谅解。” 桑芷妍冷笑了一声,“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也不知凌公子对多少佳人说过此话。” 凌小骨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凌小骨心中的佳人从始至终只有娆娆一人,日月为证,天地可鉴。” 安上娆即答,“敬谢不敏。” 凌小骨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却又玩笑般的笑道:“娆娆如此可真是伤我的心啊。” 他笑着,笑意却没映入眼眸半分。 “我呢,最大的优点就是直白。” 安上娆毫不客气的对着凌小骨灿烂一笑,“喜欢的就说喜欢,不喜欢的就说不喜欢。” 凌小骨笑容不变,只有黑色的眸子落在阳光的阴影处看不清楚情绪,“娆娆又调皮了。” 安上娆:“呵呵。” “娆娆如此害羞,我也不好继续呆下去了。” 凌小骨说着,将衣袖从凌小刀的手中抽出。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家妹妹柔软的发顶,笑容变得温柔了起来,“小刀,你和桑姑娘陪着你大嫂坐一会儿,等到戌时大哥再来接你回去。” 话毕,他便要抽回手,却被凌小刀按住了手,“大哥……” 他顿了顿,而后笑着问道:“怎么了?” 凌小刀却显得有几分吞吐。 她想问,你为何会如此喜欢那个女子,又为何会喜欢的如此痛苦。 但这些,从她干净明亮的眼中就已尽数明了的凌小骨没有让她说出口。 他将宽大的手掌按在她的发顶上,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照顾好她,就当是大哥拜托你。” 半晌,凌小刀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 第112章 【112】 ——“你进去可以,她留下。”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追命被对方的固执气得跳脚。 无情对此表示无视。 “无情。” 安上娆敛了眼眸,轻声道,“我不会躲的。” 话毕,她便一个人向入口走去。 ——她不会躲的。 如果无情想用暗器将她拦下来的话。 被她的倔强有些气到了,无情压抑着怒气道:“随你!” 安上娆闻言转过身来,墨色的眼眸中闪过满满的笑意。 >>> 铁手执着火把走在最前方,无情居于第二,安上娆紧跟在无情的身后,而追命也执着火把在最末。 “这黑灯瞎火的,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走在最后的追命左看右看的突然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了,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然而这细微的声音却在这里被无限放大。 安上娆对于神鬼怪谈这种东西一向没有多大抵抗力。听见追命这么一说,心里也猛然浮上一丝怪异,却又被她隐藏起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无情将视线从周围的墙壁上移开,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讽刺道。 “喂死人脸你什么意思啊!” 只可惜无情没理他,将视线转回到了这画着一幅水墨画的诡异墙壁上。 曲起手指轻轻一扣,竟是空的—— 见到这场景,追命也不在意无情的毒舌了,一脸兴奋地抢过了铁手手中的火把,忙催促道:“哎,铁手,到你表现的时候了!快去啊!” 铁手有些无奈,却还是上前一步站到了墙壁前。 无情往后退,顺手将安上娆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好铁手运气一拳砸破了那看起来颇为坚固的墙壁,碎屑和石块碎末到处飞散。幸亏安上娆早了一步被无情拉走,不然肯定会像站在铁手斜后方不远处的追命一样灰头土脸的。 追命呛了一声,而后用手挥开面前的灰尘,不满道:“你在干什么啊!” 铁手很是愧疚,拼命向追命道歉。 无情不甚在意,淡淡的说道:“又没被砸死,有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被砸死的时候道歉就没有用了啊公子。 安上娆有些无奈的笑着,想要过去拍拍追命的肩膀以示同情却被无情抓住了手腕,全然不顾身后追命气得跳脚。 >>> 这次走在最前方的是追命。 通道有些长,追命总是时刻警惕着担心突然出现什么陷阱。 然而直到走到尽头,也没有一个机关。 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将视线放到了通道出口。 ——这个房间颇为怪异。 不止是房间的另一端是一扇石门,更是因为从入口到石门的地面上画着一个类似于棋盘的被分成无数小方格的地面。 ——“看来,石门后面应该就是宝藏所在。” 无情的话才说完,追命便迫不及待得向石门的方向走去。 一脚刚刚踩在一个小方格上,数支羽箭便向他飞来,同时脚下也有两柄□□直直的向着他的脸戳了上来。 追命前进无法,只能狼狈得退回。 又因为那层出不迭的暗器,更是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脚步。 ——“太阴毒了!” 差点就要没命的追命踩着平地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却又满是对设计出这个局的人的怨气和不满。 “追命大哥你还好吧?” 安上娆有些担忧的问道。 追命一见安上娆的担忧,便立马拍着自己胸口道:“妹子放心!凭你大哥我这身绝顶轻功,这小小的陷阱还奈何不了我!” …… 那么刚才是谁差点没命啊。 安上娆忍不住吐槽道。 “看来我们是进不去了。” 铁手叹了口气道。 “我轻功这么好都进不去,何况是你们!” 追命转身,对着铁手道。 ——“其实,无情。” 安上娆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很像象棋的棋盘?” 无情握着安上娆的手突然一紧。 ——“对了!那把关刀是宝应年间所铸,象棋也是宝应年间初次出现,破解之法应与象棋有关!” 想到方才铁手砸坏的墙壁上的有两位老翁下棋的壁画,无情的嘴角轻轻上扬,道,“要破解这个机关,就要根据刚才铁手砸烂的那面墙上的棋局。刚才平原走马的残局,只要根据破解棋局的方法,踏足相应的位置就不会触动机关。” 追命显然是被刚才的机关吓怕了。 此时他眼睛一转,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拍了拍铁手的肩膀笑道:“让你先走,不用退让了。” 无情淡笑的看着明显不想去的追命,道:“刚才你不是很想冲进去吗?” 追命挑了挑眉,没有搭理他。 “其实让我去就好了。” 安上娆微笑着说道。 话一出,便引来了所有人的反对。 其中,追命的反应是最激动的。 “妹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追命就差像兔子一样蹦起来了。 “你最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无情威胁似的眯起了眼睛。 “上娆,你不可以这么做!” 铁手也是一脸不同意。 安上娆微微有些尴尬。 她轻咳了几声,然后微笑着说道:“我不会受伤的,毕竟无情都这么说了啊。” 她的话很委婉,若是直白一点那就是一句话——我相信无情。 无情一怔,握着安上娆的手松了松,却在片刻又紧了起来。 …… ——“即便如此,我也不许。” 他听见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 他双腿已残数十年,听过无数疯言疯语,也遇到过无数的不信任……然而,却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笑的温柔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定声道——她信他。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吵了!” 追命一脸苦相得站了出来,“妹子呆着,大哥去!” 闻言,安上娆笑靥如花,温声道:“如此辛苦大哥了。” 追命苦兮兮的看了一眼安上娆,又看了一眼虽然没说话眼中却露出满意之色的无情,丧气道:“我这还不是为了给自己挣几分好感,不然这好好的香喷喷的妹子就要被狼叼走咯——” 话毕,他狠瞪了无情几眼,像是让对方离自家妹子远点。 只不过无情只是淡淡一瞥,便将视线转开了——像是没看见一样。 一边围观到了全过程的铁手闷笑了一声,成功得到追命的一记狠瞪。 安上娆眼睛一亮,突然觉得铁手和追命这一对似乎挺般配的。 直到无情握了一下安上娆的手腕,才将她的神智换了回来。 …… ——无情按着记忆中的棋路,缓声说来。 追命也不疑有他,一步一步紧随着无情说的行走。 果真,一直到追命走到最后一步,直至石门打开,他也没有遇到机关。 无情看到追命毫发无伤得到了室门前,不由轻轻一笑。 ——他不许安上娆走着盘棋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自己,而是因为他怕节生意外。 若真有偶尔,那么没有追命那身绝妙轻功的安上娆岂不是要枉死在他面前? …… ——他是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然而意义为何,他却不想深究。 就像,他并不想深究自己缘何不让安上娆跟着他们进这里。 >>> 才到石门口,安上娆便被这满满一屋子的财宝差点闪了眼。 “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 追命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 片刻,他便一脸欣喜地跑开去。 “找令牌要紧。” 无情说道,便朝铁手示意了一下那边正往自己怀里装着金块的追命。 一贯耿直的铁手立马跑过去制止了对方,义正言辞道:“公家财宝不可以拿!” “这里这么多,拿一点无人察觉。” 追命朝铁手讨好的笑笑。 铁手虽无奈,却不为所动。 追命苦于对方过于过于刚正的性格,只好将刚刚才藏到怀里的金块又放回原处。 无情看着追命一脸不甘不愿的表情,嘴角扬起笑意。 安上娆看看那厢,又看看无情脸上虽好看在她眼里却显得极为孩子气的笑容,有些无奈的笑了,问道:“就不能不与他置气吗?” 真不知道追命又哪里惹到他了。 “不能。” 给了对方一个更为孩子气的回答。 不等安上娆回话,无情便拉着她缓缓向前行着。 在他们的前方,是一个石质台子,上面摆放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 ——“天下莫敢有违。” 无情轻轻地念出了盒子上的字迹。 “我怎么觉得有几分魔教的感觉。” 安上娆皱了皱眉道。 “这是盟主令牌。” 无情轻笑道。 安上娆却不知这有什么好笑的。 第113章 【113】 唐天宝十四年。 唐玄宗整日与杨贵妃厮混于内帷,不见年少励精图治,放权于奸相杨国忠,宠信胡儿安禄山。 奈何番邦鄙民生性乖戾,纵多感染亦不见其动容。 是以,战乱兴起既在意料之中又为突如其来。 此战漫长不甚漫长,却规模宏大:烽烟战火,劳民伤神不多说;麾下天策将领死伤多半,诸下其余九大门派竟是覆灭大半,自此不再声闻当初辉名。 君王昏庸,奸臣当道,叛乱潮起,战火烟云滚滚,却杀不尽天下奸邪佞臣! 何其之可悲,又何其之痛心! >>> 是日。 陌无桑拖着一条残败的腿,靠着手中破损不堪的长|枪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拄着拖着到了一株高大的槐树下。 这株树是金枝槐。 看这粗壮的树干和高挺的树身,猜来大概也是有了上百年的风光岁月。 陌无桑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血迹斑驳的手搭在自己握枪的右手上。 她左手手腕上铁质的护腕在战场的刀枪厮磨间将近全部毁坏,肩膀上的护臂也在马上将敌方将领挑下马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偷袭削掉了一半深深地划开了皮肉,所幸伤口虽深却偏离了静脉,粗养个一两天大概就行了。 只不过她的右手却因为握枪的力度太大和握枪的时间太长导致了细微的痉挛,现下还得用着左手将黏在枪杆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 陌无桑将不论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背靠在树干上。 她从容不迫地用还隐隐颤抖的左手撕下了右手手臂上皮甲之下的布料。 可怖的伤口被潼关之外的风吹拂了一天一夜已经化了脓,有些甚至于衣服黏连在一块,根本扯不开。 陌无桑却老神在在,对这惨状置若未闻,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 她慢条斯理地曲起没有受伤的左腿,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打造小巧的匕首看也不看就往自己的左手挥去。 陌无桑的动作迅速而决绝,精准得只将黏连着衣服的那一层皮肤剜去。 接着,她又从腰间一条磨损严重的白玉佩带里勾出了一个小葫芦;用牙齿咬下了葫芦塞,陌无桑就将口子对准了自己的伤口将里面的烈酒一把撒了下去。 高纯度的酒让原本就面色煞白的陌无桑额头上更是多了一层薄汗,只是作为一个天策,作为一匹保家卫国的东都狼——她有什么受不了的! 天策儿郎,本就该红驹一匹啸东都! 陌无桑仰天无声长笑一声。 蓦然间,她只觉得身上的伤口都随着这一笑的豪情付诸流去。 突然,陌无桑偏过了头,深沉的目光越过透明的阳光落在了牵着马静静地看着她的少年身上。 她微笑:“你来了。” 许久未曾说话的声音扯动起来还带着咳血的沙哑。 不待陌无桑咳上几声,对方瞬间便已出现在了她身边。 被他松开缰绳的马儿也乖巧地跑了过来,打了个响鼻,凑近了陌无桑用没有沾染血迹的那一面蹭了蹭她的脸。 陌无桑笑着单手将马儿的头搂在怀里:“好胭脂,那个叛军首领那一脚你踹的实在是妙!” 话毕,她却又咳了起来。 身旁的少年将她揽进了怀。 陌无桑却将他往外推了推:“咳,我身上血腥味浓的很,当心呛到你。” “不怕。” 少年的声音清越淡漠,透着冰雪一般的寂寥。 他伸手又将陌无桑抱紧了怀里。 陌无桑静静地看着他,她想:这样的少年定该是同纯阳那些白衣染雪的道长一般住在白雪皑皑的华山之上,与冰雪行武,与大道同醉。 然而这念头终究只是在脑海中一个闪现,便就让陌无桑不再念想。 陌无桑笑着将怀里的马儿往外推开,轻声道:“若是不怕,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被一枝利箭对穿的右腿,骨头挤压的痛感让她再度淋了一头冷汗。 少年见了,目光隐隐暗沉了下去,渐幽渐深。 陌无桑咬牙笑着:“别气。对方刺穿了我的腿,我也取下了他的首级——说来,还是我赚了。” 少年默不作声。 “阿哑莫气,我——嘶!” 声音突然转急,原是对方伸手按住了已经凝涸的伤口周边的穴道。 陌无桑咬着舌尖痛呼出声;舌尖被她咬破渗出了鲜血,铁锈般苦涩的味道倒是唤回了她的几分理智,“阿哑,轻点。疼。” 被叫做“阿哑”的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温软:“你先前喊疼都是咬着我的手。可我现在要为你处理伤口,没有空出来的手,不然我陪着你说说话也是好。” 陌无桑露出了像是要哭了一样的笑容道:“算了我不疼了。阿哑,你动手吧。” 阿哑看了她一眼,而后点了点头。 他撩开了陌无桑的蔽膝,用她放在手边的匕首挑开了浅色的围裳,熟练地从腰间摸出小瓶的金疮药,拔了塞子倒了粉在陌无桑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而后,他目光一沉,手一用力,猛地拔|出了那支羽箭。 还好阿哑已经先点了她伤口处的穴道,让疼痛苦楚减缓了不少,而陌无桑却依然被疼的一头汗水。 她似苦中作乐又似自娱自乐般的指着自己得伤口苍白地笑了:“阿哑,你看,我都能从这个洞眼看到底下的土地了。” “不要胡说。” 听了她的话,阿哑却蹙着眉。 陌无桑偷偷瞄眼看着他,见他脸上无一丝喜意,不由叹了口气道:“我都如此费心逗你开心了,你却连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阿哑又从腰间拿出了一小卷缠起来的绷带,接着他脱下了外套搭在地上自己坐了下来,又伸手将陌无桑受伤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抱到了自己伸直的腿上。 陌无桑见他动作谨慎,不由失笑道:“左右不过是小伤,何必紧张兮兮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阿哑却是半分面子都不给,拆台道:“一箭穿透了小腿,所幸位置与腿骨差了不少,不然这小伤可真得让你半生床榻缠绵从此无法疾走。” 陌无桑的表情颇为讪讪。 她与阿哑有着近十年的交情,听他这过于冷淡的语气也是知道他生气了。 阿哑将手中的绷带展开,为她一圈圈的缠绕好伤口:“这样,你还觉得是小伤吗?” 陌无桑苦笑:“阿哑这般的牙尖嘴利,我自叹弗如。” 阿哑不说话。 在为陌无桑包扎好腿上的伤口后,他微微探起身,抱起了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毫无烟火的长|枪。 长|枪锐利,而如今枪头却已磨损大半,系在上头的璎珞穗子也已经在刀光剑影中只剩皱巴巴的一缕了。 陌无桑见阿哑看着它,也低下头去看了一眼。 而后她转开眼睛,叹道:“这把枪总归是废了。” “会好的。” 阿哑将这柄长|枪握在手中,“让叶明给你修修。会好的。” 陌无桑噗嗤一声笑开了:“叶小明那家伙也很忙的。你以为他整天呆在铸剑房候着铁炉子呢——好歹是个藏剑山庄出来的,总是要在战场上走一遭的,哪有什么功夫把这柄枪重修一番。再说了,我也知道它的寿限是到头了;陪了我二十多年,总归是……让它好好地走吧。” 说到这里,陌无桑只觉得自己的眼睛涩涩的。 这杆长|枪从她周岁那年就被武痴的父亲送给了抓阄抓到了缩小的长|枪的她,风风雨雨陪了她数十载都不离不弃,陌无桑视它为之交好友,为无血缘的亲人,甚至是最为亲密的恋人——它陪她泛过岁月的涟漪,陪她暮暮朝朝年年岁岁…… 只可惜,它终究还是没能陪她在垂垂老矣时尘埃落尽。 陌无桑仰头,忍回了眼泪。 她侧过头,对着阿哑微笑:“阿哑,到时候络子再给我编一条吧。” 她枪头的璎珞穗子是阿哑编的。 当初她随着天策出兵时阿哑双手送上这么一串络子,她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手巧的小姑娘托了阿哑给她送来的。后来知道了是阿哑在编坏了数十个次品后得出的最终成品她才笑了两声,当下给挂在了上头。 阿哑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他是陌无桑一次出门捡到的。 虽然用捡到这个动词着实奇怪和无礼了一点,但是不得不说孑然一身无依无助,那时候还半句汉语都听不懂的阿哑确实无比符合;也因此,陌无桑叫了他“阿哑”。因为那时候她以为他是不会讲话的。 若不是看了阿哑与她如出一辙的黑色头发和白皙的皮肤,陌无桑真要以为这是个外域人或是五毒教的。 但即便如此,阿哑那一头碎发也显眼得不得了;虽然,衬着他确实 第114章 【114】 和桑芷妍在吃完面之后就分手而行。 无药坊在城北,而神捕司与桑芷妍所要去的方向背道而驰。虽然桑芷妍是想要送安上娆到府门口,但是却被安上娆以“你现在比我更需要人护送。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为由,婉拒了。 看着桑芷妍瘦削的身影淹没在人海潮流中,安上娆收回了视线低低地叹了口气。 尽管她知道桑芷妍是个来路不明、别有心机的卧底,可是这并不能否认桑芷妍对她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就算这份好参杂了太多的别有用心,谁又能说假以时日桑芷妍不会付出同等的真心呢?更何况,安上娆觉得桑芷妍一直都是真心待她,以她自己的真心换取她虚伪的态度。 如此一想,安上娆觉得反倒是自己更让人生厌。 正要苦笑一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声音:“怎么现在才回来。” 安上娆诧异回头。 无情推着燕窝缓缓地靠近她。 “你怎么在这儿?” 回过神的安上娆忙快步走近习惯性地站在了他身后推着他。 于是无情松开了自己推着燕窝前行的手。 他侧头,示意地看了眼离安上娆刚才吃面的摊子不远的一家客栈:“有些江湖辛密我自己理不清头绪,所幸就花钱打探了。” 安上娆顿悟:“那你找了金九龄?” “他虽然好财怕死,但这‘江湖百晓生’的名头却还算不太浪得虚名。” 无情打开了折扇轻摇了两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好在安上娆早就习惯他这故弄玄虚、似是而非的态度了,也就撇了撇嘴,心道:能不能好好说话?这古龙体的对白说着不累吗。 不过安上娆不理会,并不代表无情不发问。 他合上了扇子,用扇骨敲了敲掌心。这是很多时候他下意识的小动作。 无情扬了扬眉,“你还没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安上娆颇为无奈:“无情公子,你莫不是以为做头七有那么简单吧?我这个时候回来已经是很早了。” 说话间,她已经推着无情朝神捕司的方向走去。 无情冷笑了一声,“别跟我说你忘了我早上对你说过的话。” “我自然是没忘。只是第一,你现在还拿不出证据表明她真的很危险;第二,我先前就答应了芷妍要陪着她一起祭拜龙医师的头七,于情于理都应走上一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这里,安上娆顿了顿,反问道,“你是怎么了?总觉得你好像心情不胜。难道是刚才向金九龄打听的事情没有结果吗?” 无情没有说话。 安上娆也没想逼着他回答,就这么静静的推着他走。 等走经鸡儿巷的时候,无情突然开口道:“你白日里不在的时候又是一个人被那凶器杀死了。冷血和追命去了蓝天赌坊,发现所有死者生前都曾在蓝天赌坊赢了一把笔钱。” 听到这里,安上娆忍不住插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这是蓝天帮的人输不起,所以在这些人走后跟上去偷偷将人杀掉的吧?” 无情听到安上娆的猜测也是忍不住回过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和蓝若飞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短,你难道觉得她是这样的人?” 安上娆收回被吓的心思,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随后,她又禁不住吐槽了一句,“这还不是无情公子你办案子实在是太公事公办了,把每个可能都想得那么全,不然我至于受到这么大的惊吓吗?” 无情勾了勾嘴角,“那么怪我?” “对,怪你。” 安上娆说的理直气壮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要脸的。 无情忍不住微笑着将侧过了脸。 他的眉眼淡淡的,眼神里透着背对着安上娆的温柔,“那些人并不是蓝天帮的人所害。据我推断,杀人者应是为了钱财而走上的这条险路。而且,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让一个贫穷的人尝到不劳而获的甜头,这种感觉,可是会上瘾的,凶手定然还会动手。我与世叔商量了一番,决定来一招引蛇出洞。” 安上娆点了点头。她只说出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杀人者人恒杀之。” 哪怕是间接导致的死亡。 这是她的亲身体会,也是切切实实最想实现的愿望。 “你说得对。” 无情赞同道,“今日晚上大概就能将他逮捕归案,省的他在外面多生祸端。” “那你们的法子可有施行的人?” “自然是有的。” 无情勾起嘴角挑了个笑容。 他用指尖在燕窝的臂托上轻叩两下,语气带着些戏谑,“你不妨猜猜。” “……还用得着猜什么。除了追命大哥还有谁。” 安上娆有些无语。 无情敛下眸子低低的笑了一声:“这倒也是,除了这想钱想的走火入魔的钱串子倒还真没人会主动揽下这烂摊子。” 安上娆挺想说,就算不是因为钱,那被你们合伙一起坑进去的人也一定是他了。真不知道你们几个人是不是完美诠释了爱他就往死里虐他的深刻道理。 >>> 安上娆推着无情前脚刚一走进神捕司的大门,后脚天上就开始下起了雨。 雨水倾盆而下,大颗小颗就像被扯断了的珠帘子。 就算安上娆用着如何迅速的速度推着无情跑进了大厅也还是免不了被淋了一头雨的下场。 ——“哇!妹子,你们搞什么呢怎么这么狼狈!” 正拿着一双筷子偷吃的追命甫一抬头,就看到两个衣服都被淋得湿答答的往下滴水,发丝紧贴在脸颊两侧的一身狼狈的人。 飘雪是在场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她气势汹汹地拍掉了追命手上的筷子道:“怎么还吃!没看到上娆和无情都被雨淋成这样了吗?你这小子还不快去拿干的毛巾来!” “好啦,我这就去。” 追命很是无辜又委屈地撇了撇嘴。 恋恋不舍得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美食,追命认命地叹了口气跑去拿干毛巾了。 飘雪已经走到了安上娆和无情面前,一手拉着一个让他们到餐桌前。 诸葛正我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捋了捋胡子摇头道:“出门怎么也不带把伞?铁手,去煮两碗姜汤来。” “是,我这就去。” 铁手应下,转身去厨房了。 冷血没有反应,只是拎了一边的茶壶给了飘雪。 飘雪接过,倒了两杯热茶分别给了安上娆和无情。 两人接下都是喝了一口。 喝了几口热茶水后,安上娆这才捧着茶杯开口道:“这个天气实在是让人全无防备。上午的天气还好好的,还以为不需要带着伞呢。” 诸葛正我笑了:“那你现在总算是知道了吧。” 安上娆叹了口气:“知道了。” 这时追命刚好带着干毛巾回来。 两人又都接过了毛巾各自擦拭着淋湿的脸。 飘雪开口道:“一会儿等姜汤熬好了以后,你们两个就赶紧喝下去,然后洗个澡把湿衣服换下来。今天晚上去捉捕凶手的事,你们俩个就别跟着了,好好的睡一觉吧。” 无情皱眉道:“这怎么能行?” “这怎么不能行?” 飘雪反问道,“你们两个淋了雨,到时候妖邪入体受了凉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这般强硬的态度实在是让无情生不起反抗的意思。 更何况,飘雪本就是为了他们好。 安上娆见他有服软的意思,便乘热打铁,伸手拽了拽他还往下滴着水的袖子。 和无情这个工作狂不同,安上娆是绝对同意飘雪的:这么一个天气本就适合睡觉。再加上人家都说了让他们两个别瞎掺和了,那他们还干嘛非硬凑着脸上去呢? 于是无情无奈的妥协了。在两位女性的共同作用下。 喝过了姜汤之后,安上娆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 姜汤的味道实在不胜美味,安上娆全是捏着鼻子才得以灌了下去;但是往热水里一泡倒是真的舒适万分。 一连在热水里泡了两刻钟,安上娆这才恋恋不舍得从木桶了出来。 换下了自己被淋得已经完全湿透了的衣服,安上娆换了件暗云纹茶色罗短衫。 等安上娆再度回到大厅的时候才诧异的发现所有人竟然都还没有动筷子。 “你们怎么……” “哦,妹子来了!” 在看到安上娆出现的那一瞬间,追命眼睛噌的一亮。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忙对准了自己想吃的菜,嘴上说道,“这下人总算齐了!来来来,大家快吃!” 众人无奈对视而笑。 安上娆挑了个位置坐下,也不由得摇头好笑。 身旁的诸葛正我帮她夹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笑道:“追命说的对,大家就敞开了肚皮的吃。” 第115章 【115】 当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惊醒顾北歌厚重的眼眸之时,她从自己浑噩的梦境中醒来。 木质的床头柜上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压在闹钟前。封面冰冷的印刷字体伴随着指针走动的声音显得有几分寂寥。 在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后,顾北歌才伸手用微暖的指尖抚了抚自己凌乱的额发。 接下来,起床、叠被子、穿衣一气呵成。 只不过直到站在镜子前挤好牙膏时,顾北歌的意识都有些恍惚。 镜子中倒映着的是一张精致到更像是人工刻意修整出来的脸。 不过好在顾北歌也看了十多年,该有的免疫力也还是有的,也不会像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那样觉得惊艳了。 是了,顾北歌是个穿越者。 有时候,顾北歌也着实觉得命运弄人,像是她自己——前世的她可没这么漂亮。那长相,说是丑都不为过。 一张大饼脸,小眼睛,前面的门牙是大板牙不说竟然还有一颗牙齿是突出来的。一张嘴,别人还以为那门牙是哪磕着了,才变得一长一短呢。 想到这里,顾北歌也想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顾行歌。 顾行歌长顾北歌五岁。 而自顾北歌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一个顾行歌和一个舅舅。 舅舅基本上只处于法|律上的名义监护人地位,顾北歌小时候一切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由顾行歌一手包办的。 小小的男孩子,明明对什么都懵懂生涩不了解,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柔弱的仿佛一掐就落的花蕾一般的妹妹抱在怀里,为她换尿布,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每每为她泡奶粉的时候,他都踩着小小的凳子用细瘦的手臂举起热水壶将奶粉冲开,吐着舌头自己喝上一口确认了已经完全泡开了这才会喂给她。 ——明明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顾北歌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的哥哥。 她的行歌。 她的永远都将她放在首位;一旦放学便绝不会逗留,转去接她回家;即便是看到了路边踢球玩耍的男孩子们露出了向往渴慕的神情也依然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克制住自己带着她回家的……行歌。 只是,那个会为她讲睡前童话故事的,记得每天将她最喜欢的铃兰放进花瓶,为她准备饭菜的,会牵着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笑着说“我们家北北啊,最漂亮了。哥哥最喜欢北北了”的哥哥却还是狠下心放任她一个人无依无助的流浪。流浪在没有他的世界中。 ——看着镜子中那张属于自己的死亡带给自己的全新的、和顾行歌极为相似的脸,顾北歌忍住了眼泪,闭着眼睛缓缓地对着镜子里神色寡淡的自己扬起了一个笑容。 她对自己道:斯嘉丽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哥哥——一定也是这么觉得吧? >>> 收拾好心情用五分钟洗漱完毕的顾北歌再做完五套有氧运动之后便走到了餐桌前。 四四方方的欧式餐桌上摆放着米粥、馄饨和油条。格外中|国化的食物倒是和餐桌以及这周围明显西式的环境显得尤其的格格不入。 当听见椅子拉动与地面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坐在对面餐桌前的顾欣这才将头抬了起来。 视线在顾北歌穿着校服笔挺的身形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顾欣点头道:“早餐之后一个半小时的钢琴时间别忘了。” “我记得。” 顾北歌敛着眸子回答。 “你满叔今天大概会来看你,放学之后没有其他事就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顾北歌生疏地应下。 “对面有新邻居搬来,早上出门的时候记得小心。” “我知道了。” 顾北歌回答依旧疏离,仿佛对面坐着的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她的母亲。 ——或者说,本来就不是她的母亲。 这么想着,顾北歌拿汤匙舀馄饨的动作愣了愣。但随即,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她的馄饨。 等将油条撕开了泡在馄饨汤里吃完了整碗馄饨后,顾北歌小小地呼了口气拿起放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手。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顾欣盯着自己满是不认同的表情。 顾北歌都已经习惯了。 顾欣对于她这样不健康的吃法表示非常不赞同。——不,应该说顾欣对于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例如油炸食物之类的东西都非常的不认同。 只是在任何方面都可以和她妥协的顾北歌却宁死不屈。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练琴、舞蹈、礼仪课等等所有的都可以!但是只有吃的——吃的不可以!” 顾欣拿抗议也绝不采取绝食方法的顾北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放任了她的食物自主权。只不过每当顾北歌在她面前吃这种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食物时,她总会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眼神看着顾北歌。 无一例外。 即便如此,十多年来也完全没有习惯顾欣那“痛心疾首”的视线的顾北歌还是忍不住起身快速地将自己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遁去练琴了。 等顾北歌认真地将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和练习曲以串烧的形式来回弹奏了两遍时,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上挂着的时针指向十二的刹那,门铃声准时响起。顾北歌也缓缓放下了压在钢琴上的手。 转过头看了一下时间,顾北歌沉吟片刻还是起身合上了钢琴盖,扯过了一边的纱布将钢琴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候门铃声已经停了。 顾北歌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和顾欣打了个招呼就往屋外走去。 ——“有天,早安。” 打开门、甚至连看都没看屋外站着的人一眼,顾北歌就将手中拎着的书包塞了过去。 无奈接过书包的朴有天显然已经是习惯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后便将自己的书包和顾北歌的书包一并拎在手中放进了停在自己身旁的单车车篮中。 同时,他也回答道:“mo,早上好啊,北歌。” “你今天来迟了五分钟啊。” 顾北歌很是自觉地坐到了后车座上。 朴有天一边推着单车转向走出了顾北歌家花圃的小道,一边无奈的应道:“啊啊,这几天不是篮球比赛吗,我早上练了会儿,所以就来迟了。——而且,北歌你不能把你自己那么苛刻的时间观放在我的身上啊。我可不适用。” “别说的好像这是我自愿的好吗?” 顾北歌吐槽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个拖延症晚期患者啊。” 朴有天忍不住转过头对着顾北歌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容,“看来欣姨功不可没呀。” “呀西,看你这么向往的样子我也可以让你在她的手下好好的磨练磨练呀?” 顾北歌露出森森的白牙威胁道,“反正她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当idol的好料子,我俩一起死呀——殉情正好一对呢。” “咳咳。” 朴有天干咳了两声别开眼去。 这一下倒是让他看到了对面空荡荡的住宅房里一片生机的喧闹模样。他将话题转开,问道,“moya,北歌家的对面有人搬来了吗?” “嗯。” 顾北歌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母上大人说有户人家新搬进来了。” 听到这里,朴有天有些好奇:“空了这么久才搬进来——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是在好奇是不是美女吧。” 顾北歌不满地说道。 她伸手在朴有天的后背上狠狠地戳了一下,“就算是个绝世大美女也没你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朴有天委屈。 “你想了!” 顾北歌朗声道。 朴有天无语了一会儿,“所以wuli北歌真是醋桶啊。” “你才醋桶呢。” 顾北歌又在朴有天的后背上来了一下,“不对,你是车夫。” “车夫……” 朴有天反对,“你就不能用别的更加好的词语形容我吗?” 本想毫不留情地拒绝,但是顿了顿,顾北歌还是略显迟疑的开口道:“那……小厮?” 朴有天:…… 朴有天:“还是车夫吧。” 将学校统发的西装外套交给了顾北歌抱着,朴有天骑上了单车无力地说道,“车夫——车夫就车夫吧。未来大明星的车夫……mo,我可是大发啊。” 他开玩笑道。 轻轻的笑声从顾北歌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她伸手抓住了朴有天逆风行驶着吹拂起来的衬衫衣角,本就微弱的笑声在微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加的模糊不清,“便宜你了。” 她这么说着,微微眯起了漂亮的眼眸抬起了脸。 然而就是那一瞬间,她的视线与那栋充斥着生气的宅子的二楼窗户前站立的一个清俊的少年对上了眼神。 她一怔。 ——那是…… 第116章 【116】 ——你们这群家伙敢不敢让她以正常的方式下落啊! 被一个一脸诧异的蓝衣青年抱在怀里,这是此刻荆无忧唯一的想法。 惊异过后,蓝衣青年将荆无忧放了下来抱拳道:“失礼了!” “……没,没事。” 荆无忧极力挤了一个不是那么僵硬的笑容。 只可惜似乎失败了——看对方微微抽搐的嘴角就知道了。 略有些尴尬。 荆无忧伸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及耳的碎发。 ——“劳烦兄台站远点,否则刀剑无情,怕是会伤到。” 那蓝衣青年笑道。 他举手抬足间带着潇洒之意。 加上那俊秀的容貌,让荆无忧不由得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走到边上。 侧目看去,在蓝衫男子的前方竟然是一群黑衣人,一个身着青袍的男子被围在中间,尚且清秀的脸上满是畏缩之色,让原本尚能入目的面容变得彻底不堪入目。 荆无忧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衣着,然后抽搐了一下嘴角。 她抬头看了一下虽不算刺眼,却也能算是明亮的天色,又将视线放到了面前一群黑衣人上。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群大白天蒙面穿黑衣的人肯定脑子有问题! 荆无忧的突然出现让黑衣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中尽是惊疑。 迟疑片刻,黑衣人纷纷朝荆无忧站着的地方扑去。 蓝衣青年长剑握在手中,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手中利剑便朝为首之人刺去。 为首的黑衣人脚步一顿,往旁一侧躲过了对方的攻击。 荆无忧看得津津有味,半点都没有害怕或者惊慌的情绪。 蓝衣青年眸光微闪,忽而轻笑,自成一派风度,实在是好看的紧。 荆无忧不由得侧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蓝衣男子手持利剑,潇洒自若的穿梭于之中。 作为一个盗贼,荆无忧习惯和晏千歌那个刺客一样一击必杀,匕首划过咽喉不带出多余的血迹…… 然而却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古典风气十足的不伤人命,只为擒人的手法。 荆无忧眨了眨眼睛,目光中似有赞叹。 未等她的感叹褪去,一个黑衣人便提刀向她冲来。 唇角微翘。 一道深色的光芒伴随着猩红的鲜血而出。 那黑衣人才只堪堪站在她的面前,便已被她的匕首无名划过脖颈。 荆无忧突然有种回到了还是黑暗时期的莫斯蒂亚的感觉。 她下意识的蹲下开始从对方的身上扒好东西,却被横进来的一柄剑制止了。 荆无忧茫然的抬头。 却见方才接住她的那位蓝衣青年一脸尴尬的说道:“兄台,死者为大……既然他已经死了,便让他入土为安吧。” ……兄台。 方才没有仔细听,现在才发现……原来他叫的是兄台。 荆无忧默默的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于是她悲哀的扶额。 蓝衣男子看着荆无忧怪异的举动和悲伤的神情,迟疑着问道:“……兄台,你还好吗?” “……你叫公子都比兄台好听。” 荆无忧抽搐着嘴角挥了挥手,然后站了起来。 蓝衣男子从善如流:“这位公子。” “什么事?” 荆无忧接道。 蓝衣男子微微的抽了抽嘴角问道:“……敢问你为何从天而降?” 闻言,却是荆无忧的嘴角开始抽搐了。 ——为何从天而降? >>> ——“无云,烈日,蝉鸣,损友……不宜出门!” 荆无忧站在宫殿之下,看着外面的一群人,瞬间黑了一张脸转身就要往里走。 ——“无忧,你跑什么啊。” 颜错的话音刚落,晏千歌便已拦住了荆无忧。 “……你们又想干什么。” 荆无忧比较了一下自己和晏千歌的敏捷值,最后还是忧桑地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于是她僵硬着转过身,问道。 “是这样的无忧。” 颜错微笑道,“我们好歹都是《纪世3》的玩家对不对?” ——别跟我提《纪世3》。 荆无忧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纪世3》。 这是一个融合了中式玄幻游戏。 它的角色选择和普通的游戏也没什么不同,无外乎法师、刺客、盗贼、战士、牧师、弓箭手这几类。 荆无忧对这个游戏中盗贼的某个技能特别感兴趣,于是她很果断的选了这个角色。 而让荆无忧如此感兴趣的技能的名称为——偷心。 乍听便是一股浓浓的总裁风迎面而来。 细看更是浓烈的校园少女气息扑面直上。 不过这能力除了名字骚包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特殊的用处,因为这个能力纯粹是用来刷npc好感的…… 虽然npc的好感在游戏中很重要。 譬如,一个npc对你的好感值达到max的时候就会出现隐藏任务,或者是收到npc的礼物或者是npc给你的独特优惠等等。 荆无忧万万没想到,这个技能的优点在以后会无限制的放大…… 这点暂且不提。 《纪世3》的画风很美,里面的每一个npc也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让原本对游戏也并不是很上心的荆无忧彻底爱上了这个游戏。 荆无忧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然而某天她放学回家之时,途中突然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将她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我观你命格发现你非常人,命中注定富贵之命。” “什么意思?” “盗贼世家。” “滚!” 如此简短的一段对话,却让荆无忧悔恨终生,也让她开始相信了神|学。 因为等到她回家开了游戏之后她便穿了!还穿到了游戏里,穿成了她的游戏角色,那个几近满级的盗贼azrael。 ——这tm在逗她! 【人间界失衡,极恶之子将黑暗带到了莫斯蒂亚。为了光明再度亮起,七位神明选中了七位勇者,并赋予他们神奇的力量,使得他们能够让莫斯蒂亚再度繁荣! 被神明选中的角色,为了使得莫斯蒂亚从黑暗中清醒过来,获得了神奇的力量,成就了各自的职业。 然而七位勇者在前往古城阿古斯的途中被极恶之子的下属南邪袭击。 七位神明为了保护七位勇者,将他们送到了一个神秘的安全的星球。等到时机成熟,便再将他们召唤回来。】 ——而荆无忧便是其中被爱与美的女神选中的一位勇者。 入了《纪世3》,从此娇弱是路人。 刺客的身,却做着t的任务,同时还兼备了dps的重任。 已经不再相信爱的荆无忧表示……呵呵。 好不容易干掉了极恶之子,完成了神明传承,也孝敬完了爹娘的荆无忧再度回到莫斯蒂亚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昔日好友已经各个出双入对了。 颜错你身边那个巨大的红蓝相见的机器人是什么东西啊!别跟我说那是擎天柱啊魂淡!你们不是分了吗!反反复复闹哪样啊! 千歌你身边那个古铜色头发乖巧的跟个忠犬似的浑身上下没个血色的家伙又是谁啊!什么爱德华卡伦啊别欺负我没看过暮光之城啊! 知薇,苏苏你们两个都是女的这是百合的节奏吗!快放弃那个恐怖的想法啊!异|性|恋……呸!百合没有好下场啊!(←其实真话是我一个人好孤单) 千尘你和多多又是肿么回事啊!当初的七个剩斗士现在为何只剩下老子一个人了啊擦! 想起了糟糕往事的荆无忧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一群秀恩爱的冷着声音道:“《纪世3》个狗。” “无忧不要害羞啦。” 颜错微笑着说道。 “……” 狗才害羞了。 荆无忧看着颜错,眼中赤果果的表达了这个意思。 颜错的眼中骤然起了泪花。 突然,她转身扑进了身后有着与她相似的金发蓝眸的男人怀里哭泣道:“嘤嘤嘤擎天柱,无忧嫌弃我了肿么办嘤嘤嘤。” 男人湛蓝色的眼眸反射出温柔的色泽,他抱着颜错温柔地说道:“颜颜,没事的。” 话毕,他湛蓝色的眼眸向荆无忧看去。 =口=有杀气! 荆无忧猛然后退几步,满眼戒备的看着面前秀恩爱的那对,内心无力哀嚎。 求你了啊擎天柱!你是首领好不好,那么拙劣的假哭戏码你都看不出来吗!你还看!看什么看啊!你信不信下次你和阿颜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我去当电灯泡啊! “……擎天柱。” 窝在擎天柱怀里的颜错眼泪汪汪的看着对方,各种感动撒娇地蹭着对方。 擎天柱一副有妻万事足的表情宠溺的抚摸了一下对方柔软的金发。 荆无忧表示狗眼已闪瞎。 她很想拿着自己的匕首无名给自己的眼睛来那么两下。 第117章 【117】 [放牛班的春天]明日边缘 人们打破隔阂,时而用音乐,时而用爱情。 如果说克莱门特·马修先生以音乐打动了皮埃尔·莫安琦,并教会了他何为音乐。 那么,奥黛丽·马修小姐一定是以爱情融化了他,并告诉他,何为爱情。 >>> ——你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名字,以后也一定会拥有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 这句话在奥黛丽·马修小姐的梦中已经出现了很多次。 她从寒冷中惊醒,从那张狭小的床铺上坐起身时壁炉已经停止了供暖。 “我就知道。” 小姑娘裹紧身上的单薄的被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看起来最多也只有七八岁,然而扯着唇角笑时却又将那张过于稚嫩的面容快进了另一个以冷漠著称的社会的成年人的年龄。 可事实上,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却确实不止这个年纪。 算上上辈子的年龄的话,她现在应该有三十了。但具体是三十几,她却不记得了。就像是她明明记得奥黛丽这个名字有着无人可知的风情与昭著的秀丽,却又不知道这名字到底被赋予了什么,又或者是被谁赋予了什么。 上帝让她在转世重生的时候虽然仁慈的准许了她一些记忆的遗留,但却没有更详细的细节了,这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情。 奥黛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去他妈的上帝! 她可不敢直言说出口。 被战火绵延了六年之久的法|国现在可是信徒集中营。 但谁会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奥黛丽拉开被子,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一边想道。 反正她不会。 等她换好了衣服又折好了被子后,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 穿着一身棕色过度朴素风衣的男人微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然后才关上门,拿出了一直揣在风衣里的热牛奶,“亲爱的,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得很,我想我不得不奖励你些什么。” “谢谢,克莱。” 她跳下床,接过了他手上还是有些冷了的牛奶,踮起了脚。 克莱门特很自然的低下头让她在自己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非常好。小公主洗漱过了吗?” 将脚后跟落下,比宝石更加明亮的蓝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眨了两下,然后才说:“我马上去。” 牛奶被她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等她洗漱完回来后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烤好的吐司和小半瓶果酱,甚至还有两个煎蛋。 “哇哦——” 她状似虚浮地扯了扯唇角。 双手正有些纠结的握在一起的克莱门特立刻就撤下了手,对着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想试试看今天的新搭配吗?” 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点头坐了下来。 克莱门特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有些微微发颤,他往掌心狠狠地做了两个收紧的动作后这才又重新摆上了笑容拧开了果酱的盖子,涂抹在烤的有些过头的吐司上。 奥黛丽伸手拄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动作。 突然,她问道:“学校教师新的补助吗?” 克莱门特的手一抖就把果酱抹到了自己的虎口。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抬起手将手上浪费的果酱舔掉,佯装镇定的说道:“嘿,当然,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就像我带回来的牛奶——” 他用手中的果酱刀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牛奶。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用来证明的东西了。 奥黛丽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辞退补助吗,先生?” 克莱门特的动作顿住了。良久,他才放下手,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显得像只郁郁寡欢的仓鼠。 “甜心,我——我很抱歉。” 他只能说这个了。 可是这大概是最没用的一句话了。 “我真的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 同样的,奥黛丽回答了他。 她的表情显得又温柔又认真。 “但是我觉得我也可以找点事干——”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克莱门特打断了。 “做点事干?——不不不!我不需要那些!”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听着,奥黛丽,我不需要你去做那些事!完全不需要!” 他生气起来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温和简直大相径庭。 “我曾经答应过你父亲的,我会照顾好你。就算没有你的父亲,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侄女去、去……” 他的脸涨得通红,突然没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奥黛丽好心地替他接下,“去做‘社交明星’。” “上帝啊!那是妓|女!” 他还是把这个词说出来了。 “克莱,你看不起妓|女吗?” “但是……我怎么能让你去——” “可是我很漂亮。”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不带一丝起伏。 “只要我再长大一点——” “听着,亲爱的。” 克莱门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是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你的美丽毋庸置疑,但是上帝啊,谁会忍心让你去这么做。” 她歪着头看他,宝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的,流出些许忧郁和悲伤,谁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亲爱的。” 克莱门特不得不又一次对她软下心肠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金色的长发,“你是上帝派到我们身边的小天使。我是说,别担心好吗?” 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恳求,“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一个男人该是要有多可悲才会让自己可爱的侄女去出卖自己的肉|体以此来谋求一种可能。 活下去的可能。 可这在二战后接踵而至的经机中却不计其数。 奥黛丽真的恨极了上帝将她投放到这个就连第命都还在酝酿中的时代。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只能依靠着政府微弱的救济存活! 如果不是因为有舅舅克莱门特·马修与她相依为命,她简直就想自杀了! 去他|妈的自杀者永不赦入天堂! 她简直都快疯了—— 并不是每一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重生之后都能风生水起有一番大作为。 她尝试着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向报社投递过稿件,用她记忆中那些知名作家的文章。 谢天谢地,除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外,她对这些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无比清晰。 虽然说那些稿件都是写在了废弃的纸张上——但是她发誓,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干净的白纸了! 然而那些信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在她等待的回信中销声匿迹了。 再之后她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几篇小说,愚蠢至极,然而作者的笔名却极其嚣张的用以真名取代,狂傲不羁的姓氏让奥黛丽面无表情的折起了报纸从中狠狠地撕开。 这个他|妈被有钱人支配的世界——! 奥黛丽实在想不出自家过于腼腆温驯的舅舅在丢失了老师这份职业后还能做什么。 而这个微胖看起来很是含蓄的男人在想了一会儿后,颇有些踌躇地对他的小侄女商量道:“也许我还能去大街上弹些曲子。” 她就知道。 自家舅舅就是个重度音乐痴迷者。 “我觉得克莱你还是去淘金吧。” “甜心,政|府可不允许这样。” 克莱门特把涂好的吐司递给她。 “挖出一块金子他们要收取多少的中介费——少看那些美|国小说,你会被教坏的。” “是是。” 奥黛丽敷衍的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她咬着吐司的含糊声音打断了。 “克莱,八点钟有教堂发放的救助金,你还不去吗?” “哦,天哪,我差点忘了这事!” 克莱门特马上抓起放在一边的围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已经六点半了,天知道这队伍已经排了多久了!” 奥黛丽递给他桌上的一块吐司,“吃点什么再走吧。” “谢谢你,甜心。” 克莱门特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吐司这才匆匆的出了门,只留下奥黛丽一个人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吐司。 克莱走了,她开始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当然不会因为前几次的挫败就放弃去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克莱。 克莱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她是他哥哥病重临死前托付给他的,她是他的全部,同样的,克莱也是她的全部。 她就算是不想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想办法让终日奔波于生计而精疲力尽的克莱能高枕无忧。 可是——该怎么做呢? 她错过了第燃机的发明,又不是很懂这个时代第命中的科学技术,那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第118章 【118】 书房。 “上娆,以后铁手就留在这儿了。” 诸葛正我好笑的看着安上娆那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诸葛先生深明大义,举世无双。” 安上娆歪着头讨好地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我若不让铁手留下来,那就成坏人了?” 诸葛正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安上娆眨了眨眼睛,装作无辜的说道:“怎么会呢——诸葛先生才不会不让大哥留下来呢。” 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娇气,像是撒娇一般。 话音刚落,就连安上娆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搞什么啊!刚才那根本不是她装出来的,而是她的下意识反应啊! 诸葛正我却觉得安上娆的撒娇是理所当然的,睿智的眼睛里闪现了慈爱的笑意:“行了行了,还是先来看看这两幅画吧。” 说着,诸葛正我将放在书桌上的两幅画卷展开…… “看来应该还有两幅才完整。” 无情看着那不甚完整的画卷,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大宋开国宝藏的传说?” 诸葛正我笑问道。 “后周时期,赵匡胤本来是禁卫军军官和殿前都点检,屡立战功。后来周世宗柴荣死了之后,恭帝继位。赵匡胤假称领兵出征北伐契丹,其实暗中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代周称帝,建立宋朝,自封宋|太|祖。”无情看着那几幅画卷,敛下了眼眸缓缓道,“不过曾经有一个传说,赵匡胤在当时是得到了陈桥镇附近一带一班以柴家为首的江湖人士帮助。他们给了他很多的金银财宝作为招兵买马之用,所以赵匡胤才有实力可以谋反。建立宋朝之后,江湖人士将剩下的金银财宝,收藏在一个地方。” 其实有时候安上娆真心佩服无情的背功。 “原来宋|太|祖,是这样开国的。” 铁手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只不过是江湖上的传闻而已。” 无情淡淡的说道。 “我想这应该不止是江湖传闻吧。” 安上娆截住了无情的话,“先生手中的这两幅画必然和这宝藏有着联系。” 诸葛正我宠溺的看了安上娆一眼,道:“不错,上娆丫头说的对,这传闻并不全是假的。当年藏宝的人为了安全起见,将藏宝图画成了四幅画,分别交给了四个人保管。经我明察暗访之后,找到了这两幅——皇上跟我说,只要找到宝藏,就是我们神捕司重开的日子。” “真的?!” “天子之言,怎可作假?” 虽然是这么说,诸葛正我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剩下的两幅画,一副在一位叫韩彬的人手中。我要你们两个,明天就出发去找回来。” [叮! 寻宝路上路途艰险!诸葛正我重开神捕司,要求却如此艰辛——宝藏争夺之险,路途的艰辛,更有奸人布下重重算计…… 开启支线任务:藏宝图。 奖励积分五点!] 这又是让她掺和到剧情里去? 安上娆在心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先生,我也想去。” 安上娆突然出声,让正想提出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无情愣了一会儿。 “上娆,我们不是去玩。” 铁手皱了皱眉,表示不同意。 “上娆丫头,这不是说着玩的。” 诸葛正我的眼中也闪过了担忧。 “可是我要照顾无情公子不是吗。” 安上娆眨了眨眼睛,将诸葛正我之前的话语借过来用了一下。 “你还是把你自己照顾好再说吧。” 另一位当事人无情公子毫不客气的施展了毒舌技能。 最后三人还是败在了安上娆那层出不迭的歪理之下,只能无奈的允诺带安上娆一起去。 “那还有一幅画怎么办?” 无情淡淡的问道。 此时的他全然不提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想法。 “追命答应我会在江州牢营里给我找藏画那个人。”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神棍?” 无情皱着眉问看起来自信满满的诸葛正我。 “你们要对追命有信心吗。” 诸葛正我装着可爱似的眨了眨眼。 “江州牢营里面是不是很危险?先生真的觉得追命大哥可以应付得来吗?” 安上娆问道。 “上娆丫头放心,追命不会有事的。你对追命不放心,起码也要对我有信心嘛。” 诸葛正我安慰着说道。 安上娆真心觉得诸葛正我对她的态度不对——她这个“横空出世”的人,他非但没有丝毫疑心地把她带了回来,还用这种养女儿的态度养着她…… ——算了,不想了。想太多了,头疼,就让它顺其自然好了。 >>> “诸葛先生说韩彬居住在陈桥镇,少主,你觉得这个消息有多可靠?” 金剑看着安上娆夹了几筷菜到无情的碗中,忙撒娇道,“上娆姐姐,你怎么就不帮我夹菜呢——” “不知道,不过韩彬有一幅画应该是千真万确的。” 说着,无情止住了为金剑夹菜的安上娆,道,“他又不是自己不会使筷子。” “那少主不还是让上娆姐姐帮你布菜了。” 金剑促狭的朝无情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 无情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和金剑从小一起长大的银剑终于看不下去小伙伴继续作死的行为,出声道:“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这么容易的交出那副画的。” “可是侵吞国家宝藏是死罪啊!” 单纯的铁手惊道。 “单纯!人可以为财死,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无情吃着安上娆夹到他碗里的菜,淡淡的说道。 “也不该把人想得都那么坏呀。” 安上娆说道,“指不定我们就遇上了好人也不定呐。” 无情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铁手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没错!世上总归是好人居多的。” 正说着,蓝破天和蓝若飞带着一群人便走了进来。 “我打听过了,距离陈桥镇还有两天的路程。” 蓝破天说着,突然话音止住,显然是看到了他们。 “蓝帮主,蓝姑娘。” 作为老好人的铁手定是一个向他们打招呼的。 “又是你?你怎么会跟他们一起?” 蓝若飞冷冷的哼了一声,而在看到了与他同桌的安上娆时更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分外无辜的安上娆:……怎么又瞪她?!她这是招谁惹谁了orz “若飞!” 蓝破天无奈的喊了声蓝若飞,对着铁手和安上娆露出了抱歉的眼神。 铁手摆摆手,不介意的说道:“我已经跟随诸葛先生办事了。” “那真是恭喜了。” 蓝破天道,“我们还有事,便先走了。几位自便。” 话音刚落,蓝破天就拉着蓝若飞带着手下迅速地走出了茶楼。 “吃好了吗?” 无情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低声问着身旁的安上娆。 安上娆点了点头,无情便对着另外三人道:“我们马上启程。” “少主?” 金剑银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大概不止我们知道这藏宝图的消息。” 安上娆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起身道,“我刚才让小二帮我准备了些糕点,现在去取来。” 听她这么一说,还没有吃饱的金剑和银剑的眼睛立马锃亮。 >>> 不出安上娆所料,一盒糕点还没撑到一半的路程就被两只小正太彻底的分食了。 “他们都被你宠坏了。” 无情看着金剑嘴角还残留着糕点屑便与银剑打闹的模样,抽了抽嘴角。 “他们本来就还是孩子。” 安上娆推着无情,笑意盈盈的回答道。 ——“姑娘,你爬那么高很危险的!” 突然,铁手的声音传到了几人的耳中。 “可是……那上面的草药很难求的。” 一道柔和的女声回应道。 安上娆颇为好奇地望去,却见一个绿衫少女背着药篓攀附在山峰上。 这莫非就是那所谓的桑芷妍了吗? 安上娆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女子。 有了内功以后,她甚至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她脸上那为难的表情——唔,不愧是影帝级别的演技啊。 安上娆在内心感叹道。 “你留下陪人采药吧,我们还要赶路。” 无情皱着眉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绿衫少女便惊呼一声从山上掉了下去。幸而铁手反应够快,脚下一点跃至半空将人接住。 “姑娘你没事吧?” 看着铁手温柔地询问着,安上娆便推着无情去围观。 “我没事,谢谢你。” “姑娘你也是,采药而已,也用不着爬那么高那么危险的地方吧?” 银剑不满的说道。 “对啊,下次记得找人帮忙。”嘴角的糕点屑还留着的金剑忙附和着道,“这次幸好有我们,不然摔下来也没人管了。” “金剑,你还是先擦擦嘴角再说吧。” 安上娆笑着从无情的身后走至桑芷妍的前方,执起她的手便用帕子按在了她的手背上的伤口上,“姑娘孤身一人采药这份胆魄确实让人值得敬佩,但是却也莽撞,望姑娘以后三思行事。” [叮! 佳人窈窕,蛇蝎心肠! 根据穿越定律第十二条,有女主在的地方必然有恶毒女配的身影! 开启支线任务:美人局。 主线任务:浮沉迷途5%进度。当前任务进度18%。 奖励积分三十点!] 安上娆在心里大吃一惊。 进度5%?! 这桑芷妍莫非和原主有什么关系? 第119章 【119】 等穆临寒拎开苏华裳这个不靠谱的,解释完始末后也已经是过去了十多分钟。 迟墨的表情似懂非懂。 穆临寒轻轻一点她的额头,恒如昆仑雪的面容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温柔。 “不懂就罢了,你只需知道我们都是真实的就够了。” 她仰起头来对他轻轻一笑,“你们当然是真的。”说完,她又问,“对了,穆梵呢?” 穆临寒回头去看唐淮墨。唐淮墨眼睫一颤,极力抿出一个笑容来,“宝儿,可要去看看他?他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好。” 虽然他们过得都不见得好,但是穆梵却一定是最不好的那个。 他的含糊其辞让迟墨忍不住蹙起了眉。 安沉秋最耿直,直说:“我带你去见他。” 墨流烟倒还想阻止:“你们到底要干嘛!别以为帮我找到妹妹你们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 束歌措不及防被她挠了好几下,也恼怒道:“你们就不能来个会武功的压住她吗!” 于是云清岚被推到了墨流烟的面前。 他行了一礼,道:“妻姐。” 墨流烟:“……卧槽小兔崽子你喊谁妻姐呢!”她挣扎的更厉害了。 束歌一脸绝望:“云清岚你tm想刺激谁啊!” 安沉秋就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握着迟墨的手就想走。 迟裕锦伸手拦住了他们,“你要把宝儿带去哪里?” 安沉秋直言不讳:“去见一个人。”他看了一眼他,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但他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说道,“想必国师应有话与兄长说,我与流萤便先行离开了。” 迟裕锦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带着迟墨走了出去。 迟裕锦面无表情的:……谁是你兄长。 然后穆临寒很上道的走到了他的身边道:“我确实有事要与迟公子说。”这么多年也没把古人的口吻给改掉的国师大人说道,“还请墨姑娘也一同过来吧,反正——” 这之后的话迟墨都没再听到了,安沉秋已经把她拉出去了。 她没想到安沉秋也知道如何坐飞艇,买票买的还挺娴熟的,回来的时候还能给她带一杯热饮。 一见她看自己的表情,安沉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人活那么久,有些东西看多了也就学会了。”他就自己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在沙场上纵横捭阖的双手永远都不会因时间的洗沥而变得纤弱,“我说这个并非是想你对我有所同情。我只想你知道,只要是你,再多个千年也舍得。” 这一刻迟墨才意识到,这个生性严谨刻板的男人说起情话来究竟有多么动听。 或者于他而言,这根本不是情话,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而恰是因为他的这份诚挚,才让他的每一句话都如情话一般美妙的无法言喻。 迟墨捧住手上热饮,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我知道。”如呢喃一般的回答。 >>> 下了飞艇后迟墨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安沉秋。她不知道他要带着她去哪里,她只觉得去哪里都好,只要他还在她身边。 安沉秋一笑,将她抱起:“我们回家。”话毕,就用轻功将人带起,休迅飞凫,飘忽若神,脚下如坠云雾,几步之间就已经到了一扇石门前。 他从腰间取出一块刻有火焰纹路的令牌就安在了空缺的位置,石门轰隆作响,当即被拉了起来。迟墨看得只觉得惊愕,一时竟忘了问那熟悉的纹路和他突飞猛进的轻功。 等她再度想起问这些问题的时候已是走进了石门后。 “都过了这么久了,武功变好一些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他先是回答了她的第二个问题,然后才是第一个问题,“那纹路你若看着眼熟也是,毕竟是琳琅天上的族徽。” 迟墨一愣,后知后觉起来,“那这里——” 安沉秋只觉得她这个表情特别可爱,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自然是琳琅天上。” 迟墨闻言不由细细将这里打量了一番,倒确实是山清水秀,别有一番风味。 不过,“不是说以明珠宝石为日月星尘,以黄金玉石为山川,以水银为湖海吗?” 迟墨指着面前亘古绵延,虽然壮阔秀美但是绝对不是黄金堆砌起来的山脉。 安沉秋笑道:“都挖下来了,你若是想看的话,前方兴许还有残留下来的。” “……你们把它挖下来做什么。” 安沉秋却不愿告诉她,只是笑道:“你会知道的。”说罢,他把她向前轻轻一推,“去看看穆梵吧,他就在前头山崖。” 迟墨乖乖地走了过去,只觉得绝顶峰攒雪剑,悬崖水挂冰帘,倚树哀猿弄云尖的景色约莫也不外如是了。 突然,她脚步一停,只愣愣地看着近若咫尺的身影。 那人似有所悟,才转过身就迎上了撞进他怀里的迟墨,“穆梵——”她伸手死死地圈着他的脖颈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穆梵失笑,在片刻的怔愣的后就反抱住了她,低哑的近乎温柔的声音轻声道:“回来了。” 迟墨像无尾熊一样扒在他怀里,听到他的问话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穆梵也便没有说话,默默地抱着她。 迟墨憋在他怀里咬着牙把眼泪忍了回去,这才抬起头来红着眼圈看他。 穆梵笑着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故作不在意的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头发白了以后变丑了?” 刚做的好的心理设防瞬间决堤,迟墨实在忍不住眼泪只能将头垂下。 穆梵却仿若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其实我也觉得挺丑的。头发白了以后从后面看就像个老大爷似的,一点都不符合我英俊潇洒的外表。正好你也回来了,明天陪我去把头发挑个颜色。” “不丑,好看。”迟墨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最好看了。” 穆梵轻笑一声,“小丫头嘴巴真甜。” 迟墨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明明眼角还带着眼泪,却偏偏笑了起来。绚烂至极的笑容,“没有,穆梵最好看了。” 穆梵抬起手指替她擦去眼泪,唇角的笑容无奈的近乎温柔,“可是我头发都白了啊。” “那也是最好看的啊。”她笑着回他,猛然间却又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就如同她从沙场回来的那天一样,“穆梵,对不起。” 穆梵默不作声地将她抱紧。 迟墨甚至可以感觉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随着她的话语在一寸一寸的收紧。许久,他轻叹了一声,将额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上,双手像是丧失了全部的气力一样慢慢地松了开来,“……求你,不要再消失了。”如梦呓一般的祈求。 “……不会了。”迟墨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明明他已经告诉我你会出事,我却还是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他的声音喑哑的就仿佛下一秒会哭出来一般。 “明明说好要保护你,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就算是赶到了暗牢,捧住的也不过是那消散在他怀里的一团光晕。 那渐渐变得虚幻的身体就像是空中一圈一圈泛开的花火,逐浪散开。他慌张地妄图伸出手去抓住那些飘散成无数的白色光点,可最终却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你就那么……不见了。” 他的眸光郁郁沉钝,语音沙哑的近乎低喃自语。 那些凝固在过往的回忆日日带血磨砺,却始终不曾被时光覆盖而老去。 ——是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所爱的女人如同逐浪的飞沫一样融化在自己的怀里,骤然间如散漫的浮光一样弥漫、彻底消失在他的眼底。 哪怕穆临寒事后告诉他,那是她回家的另一种形态,千年之后他们仍会以另一种相同的姿态重逢,可这依然不能驱散那如阴霾一般令他觉得战栗的绝望。 ——一朝白头。 可他知道,这仍是换不回她。 “我不会再消失了。”她将手指填入他的指缝间,仰起脸来笑着,“穆梵,我们成亲。” 再也没有任何一刻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她有多心疼眼前的这个男人—— 或许无关风月,或许疑似风月,但总归……“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这是她于他的承诺。 穆梵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宛若千余年的光阴倾泻,此时都凝在他的眼底。身后白发如雪弥漫,他伸手反扣住她的手指,“我等了这句话,等了几千年。” 喜欢,或者爱,与用情至深的人而言千钧的重量,一旦化作举止,那就是等待千年的惊世骇俗的浪漫。 穆梵给迟墨的,不是一生一世,而是永无止境。 日月悠长,山河无恙,而他对她——爱无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