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熙二十五年,七月十四。 黄昏时分,西边天际突然涌起了大朵大朵的彤云。落日的余晖在厚厚的云层后挣扎着,想要留住最后的荣光。彤云边缘,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似乎在昭示着,这将是不寻常的一天。 京城,七皇子府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柴房内。 骤然响起的雷声,惊醒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这是个身着大红色喜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下一摊殷红刺眼的血色。她的容色秀美绝伦,即使是紧紧闭着双眼,也依旧可以看出往日的风姿。只是此时,因重伤而失血过多,导致她的面色一片惨白。 风雨大作,她缓缓睁开了眼,昔日里璀璨如星的眸子,显得黯淡失色。 入目所见,破败的柴房,堆积的木柴,墙角处挂着的蛛网…… 这是,哪里? 她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锯开了一般,所有记忆冲破牢笼一涌而出。少女大叫一声,带着剑伤的手臂艰难抬起,掩住了自己的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卫天,深受皇恩,不思效忠,勾连北夷意图谋反。今着七皇子领龙禁尉抄家灭族,不得延误。违命者,一律同罪论处,格杀不怠!” 泛着雪亮寒光的刀剑,惊慌四散的宾客,凄厉绝望的呼救…… 她对婚礼的一切憧憬,全部随着未婚夫婿长剑一挥,化作了漫天的血光。 而滔天的血雾弥漫中,祖母与父亲,拼命想为自己和兄长争取一线的生机,却被那无情的人挥剑砍倒。 只是不知道,她最后毅然决然地转回身,抱着与那人同归于尽的念头去挡住了他的长剑,哥哥是否能安然逃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横贯了整个胸腹的伤处疼痛,却远不如心痛来的厉害。 “真是想不到,艳冠京华的紫璎姐姐,竟是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清雅柔和的声音随着吱呀的门响传了进来,很是熟悉。 卫紫璎霍然抬头。 门口,站着个笑意盈盈的少女。她一袭白色云纱抹胸襦裙,外边罩着浅蓝色的纱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只在鬓角处插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与眉眼美丽得带了些锋芒的卫紫樱相比,这少女容色便显得清丽了许多,两道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淡淡的秋水目常带着雾气,身形纤细婀娜,只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株无依无靠的菟丝一般,惹人怜爱。 “霍芙!” 卫紫璎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的少女千刀万剐! 就是她,在七皇子冲进将军府的时候,捧出了一叠所谓的谋反证据。 也是她,在父亲毫防备的时候,一柄短刀刺进了父亲的身体。 卫紫璎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最后那一眼的不可置信与痛心之极! “你还有脸来见我?”卫紫樱眼中红色弥漫,犹如喷火,“你对得起卫家对你多年来的养育吗?你对得起祖母和父亲对你的疼爱吗!畜生!” 霍芙眼里闪过讥讽,“对我的养育之恩?哈哈哈,紫璎姐姐,别往你们卫家脸上贴金了!如果不是为了救卫天,我的父亲又怎么会死?他是副将,凭借他在边关的战功,若是活在世上,我也是堂堂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养育我,不过是卫天欺世盗名假仁假义的手段而已!” 卫紫璎闭了闭眼。 她没想到,多年来的倾心相交,祖母与父亲的疼爱,在霍芙眼中竟是这样的不堪! 霍芙的父亲本是卫天的副将,一次战役中战死,霍芙的娘亲殉情。卫天看着当时不过五六岁的霍芙很是可怜,便将她收为了义女,带回了将军府。因为年纪比卫紫璎小了一岁,又生得单薄纤弱,卫紫璎平时很护着霍芙。哪怕她的几个手帕交对霍芙颇有微词,也没有改变过。 至于将军府的其他人,上至老夫人,下到每一个下人,对霍芙莫不是疼爱有加。有什么东西,只要是卫紫璎有的,霍芙必然也有一份。 就这样,居然落得个欺世盗名假仁假义的评价! 所谓狼心狗肺,不过如此! 卫紫璎不屑与这样的小人说话,闭上了眼。 霍芙却不打算放过她。 她摇摇晃晃走进了柴房,洁白的帕子掩住了口鼻,仿佛对里边的气味很是不满。 “姐姐可知道这是哪里?” 霍芙掩唇而笑,见卫紫璎不为所动,依旧闭着眼,便甜甜说道,“告诉姐姐,这可是七皇子府呢。” 七皇子府! 卫紫璎猛然睁开了眼。 那个人,竟将自己带回了皇子府! 他,他怎么有脸! 亲自斩杀了早有翁婿名分的岳父,砍伤了未婚妻,带人血洗了将军府,他怎么有脸! 不对! 卫紫璎激荡的心智忽然平静下来。 萧乾不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他是宫中最为得宠的贵妃所生,在皇帝跟前很是受宠。卫紫璎比谁都清楚,萧乾对皇位的渴望。 如今太子未立,他怎么会冒着被皇帝厌弃的危险,将将军府谋反的姑娘接进皇子府?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来,萧乾是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有什么,是他想得到,而不得不留下自己一命的? 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是虎符! 果不其然,霍芙俯身,在她耳边轻笑:“姐姐,七皇子对你可是真心一片啊。殿下说了,只要你说出西北军虎符在哪里,他就会亲自向皇上求情,放过你和卫紫枫。一块儿木头换两条人命,这买卖,划算的很。你说呢,紫璎姐姐?” “滚开!” 猝不及防,卫紫璎没有受伤的右掌挥出,在霍芙娇美的脸上抽了狠狠的一巴掌! 霍芙惊叫一声,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脸上已经凸起了掌印。可见,卫紫璎这一掌的力道有多大! “贱人!”霍芙起身,尖利叫道,“你们卫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这贱人如此,卫紫枫也是如此!” 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卫紫枫的名字,神色忽而愤怒,忽而痛苦,眼中却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情意。 卫紫璎睁大了眼睛,那种眼神,绝不是对着兄长会有的!分明就是,就是对待恋人的! 难道霍芙她竟然…… 第2章 卫紫璎呼吸急促起来,沾染了不少鲜血的手指着苏莹,“你,你真是禽兽不如,竟然对哥哥有这样的心思!” “是,我是喜欢他!”霍芙神色忽然柔和下来,声音低沉,却带着无尽的缠绵情意,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甜蜜的往事。“那年我葵水初至,我却全然不知。就连裙子脏了,也没有发现。是他啊……他一直对我淡淡的,那天,却将外衣脱了下来,罩住了我。还抱着我送回了芙蓉馆……从那天开始,我就喜欢他了!不是兄妹之情,是那种对男人的喜欢!” 她惨然一笑,“可是只有那一次,他才对我那么好!我对他表白,他却毫不怜惜地臭骂了我,说我是不顾人伦的畜生!哈哈,好!既然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 卫紫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霍芙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芙儿,怎么样了?” 霍芙的笑声中,大踏步进来一个人。 这人面如冠玉,眉目英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眉宇间贵气凛然。正是卫紫璎的未婚夫婿,当今的七皇子萧乾。 卫紫璎一见之下,目眦欲裂! 如果不是这一场祸事,今日,本该是他们大婚之喜!可就是这个外表看来文质彬彬吧的人,亲手杀了她的祖母和父亲! “殿下!” 见到萧乾,霍芙脸上的怨怼迅速消失了,如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萧乾的怀里,泣道:“姐姐,姐姐她……”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却微微转头,将红肿一片的面颊露了出来。 “卫紫璎!” 萧乾揽住了霍芙纤细的肩头,目光闪了闪,便喝道,“芙儿如此柔弱,你怎么忍心伤她!” “别!”霍芙捂住了他的嘴,带着泪光柔声劝道,“姐姐乍逢巨变,难免怨恨我。等殿下与姐姐分说明白,她明白了殿下的苦心,必然就不会再如此糊涂了。” 说着垂下眼帘,“至于芙儿,姐姐便是打骂,只要能出了心中的气,芙儿也是没什么的。” 她这样懂事,让萧乾越发满意,爱怜地吻了吻她的发丝,感动道:“还是芙儿识大体。” 霍芙羞怯地低头。 卫紫璎简直被这两个无耻之徒恶心的要吐! “璎儿。”萧乾安抚了霍芙几句,便看向一身血色的卫紫璎,面上柔情万种,仿佛那弑杀她亲人的并不是他。 “你莫要怪我,我也是奉命而为。你父亲与北夷勾结,妄图谋反,放在什么时候也都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我与你多年情分,却无奈情字上,尚有国,有民。说不得,只能大义灭亲!但是,父皇已经答应我,只要你说出西北军虎符所在,便放过你。到时候,你依旧是我的妻子,是七皇子府的女主人。日后,我若为皇,必以你为后。万里江山,你我携手岂不是好?” 他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霍芙听后眼中闪过的阴狠。 卫紫璎蜷伏在地上,长长的黑发垂下,遮住了她苍白的脸。 “我哥哥呢?” 她低低地问道,“皇上会放过他吗?” 萧乾一怔,随即笑了。他就知道,任卫紫璎如何性格强悍,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只要拿捏住她的弱处,不愁她不屈服。 “你放心,只要他以后老老实实,我向你保证,既往不咎。但,你需先告诉我,他如今能躲到哪里去?” 哥哥,果然逃脱了…… 卫紫璎强撑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整个儿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匍匐在地上。勉强抬起脸,露出一张令世间所有女子都嫉恨的绝色容颜,嘴角勾了勾,“我哥哥和虎符,是在……” 她受伤极重,胸前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似是已经带走了她全部的生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也逐渐涣散。 “在哪里?” 萧乾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虎符就此失去下落,慌忙上前俯身下去。 就是此刻! 卫紫璎蓦然睁大了眼睛,蓄力已久的她右手抓着一根木柴,朝着萧乾迅捷无伦地刺了过去! 萧乾忙闪身躲避,却终究晚了一步,只觉得脸上一痛,一股热流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在霍芙的尖叫声中,他摸了摸脸,掌心血红一片。 “贱人!” 萧乾怒气攻心,一脚将卫紫璎踢了出去! 卫紫璎纤长的身体飞出,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脚,只觉得心肺仿佛碎裂一般,剧痛无比。哇的一声,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萧乾!” 她从未想过能刺死萧乾这披着伪善皮的伪君子。但,他不是想做皇帝吗?她就破了他的相,看看现在这昏君会不会将皇位传给一个状如无盐之人! 大笑声中,她的眼中缓缓流出两行血泪,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数月后,寒意料峭,天色阴沉,厚厚的云彩遮住了天光,凛冽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片从天而落。 武定侯府中,一个红衣的绝色丫鬟匆匆走在游廊之中,进了一处阔朗的院子。 “这雪,太大了!”一进门,这丫鬟便感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暖香,搓了搓手,抱怨着。伸着头往屏风后看了一眼,问道,“姑娘怎么样了?醒过来没有?” 屏风后转出一个青衣婢女,论起容貌远不及红衣丫鬟,但神色却更为沉稳。 她眉眼间透着焦虑,摇了摇头,见红衣丫鬟身后空空,没有跟着任何人,焦急问道:“大夫呢?” “大夫……”红衣丫鬟眼中透出了几分寒色,“被人劫走了!” “怎么回事?” 二人说话间,有个美貌的贵妇人从里间走了出来,蹙眉问道,“大夫呢?” 这贵妇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不到三十的样子,五官极为艳丽张扬。尤其是两道长长的眉毛,斜斜飞入云鬓,并未如一般妇人那样修剪得纤细弯弯,反而带着一股子难言的英气。她一双凤眸微微上挑,带出十分的凌厉。只是眼下目中布满了血丝,显得很是疲惫。 听妇人发问,红衣丫鬟便躬身回道:“回太太的话,大夫,大夫被人老太太劫走了!” 见那妇人一眼扫过来,她心中一寒。想到自家姑娘受了委屈,便也不管不顾了,跪下来连珠炮一般说道:“本来,大夫已经请来了。可是……” 她抹了一把眼泪,“谁知道就快到了咱们院子门口,别老太太那里的春嬷嬷拦住了,只说表姑娘受了惊吓,身上发了热,老太太也急的不行。先让大夫紧着去荣寿堂那里呢。” 贵妇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半晌冷笑:“这才是好呢。吃着我的喝着我的,倒一个一个要来磋磨我的女儿了。” 正说着,就听见里间屋子哗啦一声响。贵妇与两个丫鬟大惊,快步抢了进去。 第3章 却说贵妇人抢进里间,便看到雕花大床上,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正愣愣地坐着,身上的锦被滑落在地上。 “妙儿!” 贵妇人眼睛一亮,惊喜瞬间布满了脸庞,“你醒了?可是吓死娘了!” 说着便扑到了床前,去看那少女。 卫紫璎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时如堕入冰窖,一时又如深陷火海。身上难受,脑子里更是混乱不堪。零碎的记忆在刹那间冲入,她大叫一声,颓然倒下,再次失去了意识。 贵妇人大吃一惊,连声叫道:“妙儿?妙儿!来人哪,快去请大夫来!” 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若有人敢拦着,只管给我打了再说!” 红衣丫鬟立刻朝着外边跑去。 “站住,谁也不许去!” 声音极是洪亮,带着满满的怒气。 随之进来的,是个年约三旬的中年美男。但见他一袭月色锦衣,外边罩着狐狸皮的大氅,腰间红色双扣带,垂着一只晶莹洁白的玉佩。端的是风度翩翩,俊美难言。 这男子走进屋子,指着贵妇道:“往日,我只说你虽跋扈了些,但对孩子们也算是慈爱的了。谁知道竟是如此恶毒!不但如此,还将女儿养成了尖酸刻薄的性子,顾氏,你心可诛!” 他一句一句诛心之言对着贵妇人顾氏吐了出去,只将顾氏气得脸色发白,心口突突直跳。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也是昏迷少女的父亲,现任的武定侯,凌颂。 凌家发迹不过两代,凌颂父亲寒门出身,因战场上极为英勇,屡立奇功,被先帝封了武定侯的爵位。 与父辈相比,凌颂自己便已经没有了武将出身的影子。他容貌很是俊美,再加上出生时候家业已兴,从小儿就没有过舞枪弄剑的。与长在老侯爷身边儿的凌家二爷凌颢相比,就是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 此刻的凌颂,想到下朝后一回到家里,就听见说女儿凌妙与寄居的表小姐发生了争执,自己落入荷花池子,就顿时大怒了起来。 表小姐苏蓉蓉,是他的表妹韩丽娘的女儿。韩家的表妹命苦,十岁出头就没了母亲,一直在侯府长大。他素来喜欢韩丽娘的柔媚温顺,菟丝花儿似的,从来都将仰慕地看着他。 凌颂一度以为,自己会娶了韩丽娘为妻。 谁能知道,老侯爷却给自己定下了顾氏呢? 顾氏出身国公府,身上还多少带着皇室血脉,真正的高门贵女。以顾氏的出身,做皇妃都使得了。若不是当年老侯爷有恩与顾氏的父亲老英国公,顾家又怎会将女儿下嫁到才起家的武定侯府? 新婚初时,顾氏张扬明媚的容貌,也曾让凌颂恋慕了一段日子。那会儿,他是真的将韩丽娘忘到了脑后。新婚的高门妻子,性格爽朗明快,做事落落大方,一进门就将家里打点得妥妥当当,再无一丝泥腿子出身的粗鄙俗陋。武定侯府能迅速融入京城的交际圈子,顾氏功不可没。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 凌颂自诩风流,顾氏却脾气火爆,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再加上有老夫人韩氏的挑拨,夫妻两个便渐渐离了心。 三个月前,韩丽娘带着女儿来投奔侯府,见到一如昔日柔弱的表妹,还有与表妹年轻时候酷似的表侄女宋蓉蓉,凌颂只觉得自己一颗干涸了多年的心,又活了起来。 正是在于韩丽娘眉目送情,却尚未点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凌妙竟然欺负了宋蓉蓉! 一心想要为心上人做主的凌颂什么都没有考虑,急匆匆来到了凌妙的住处,给柔弱的表妹母女讨公道来了! 顾氏对丈夫是什么德行早就一清二楚,并不伤心,只是失望与愤怒。 她指着床上的凌妙,怒目看向凌颂:“自从进门来,你可有一句问过女儿怎么样了?你可有在意过,她伤的这般重,却为何没有一个大夫来给她看诊?我恶毒?你为何不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不慈!” 凌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手指,看向了床上。 杏红色的绫罗被盖在少女的身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蛋。 凌妙的五官酷似顾氏,都是妍丽明艳的。只是年纪尚小,还带着几分稚气,不如顾氏那般神采飞扬。她洁白的额头上有块儿极大的青紫,看上去触目惊心。这是在落入荷花池子的时候,磕在了假山上造成的。 到底是亲女儿,凌颂心里多少闪过些愧疚。 随后,想到表妹母女自从来了侯府后,被霸道的顾氏母女欺负了多次,每每不敢言,只熬的人都清瘦了不少,看着就叫人心疼。只觉得怒气又上涌了,那点儿愧疚一扫而空,便口不择言:“堂堂的侯府小姐,嚣张跋扈,动辄与姐妹争锋。小小年纪心思恶毒得很!依我看,也是时候给她点子教训了!” “凌颂,你还是不是人!”顾氏只觉得浑身冰凉,都有些站立不住似的。她只道是夫妻情分淡漠,却不想,凌颂竟连一点儿骨肉亲情都没有了! 二人争执了起来,一屋子丫鬟都呼啦啦跪了下去。 红衣丫鬟含着眼泪,几次要出口求侯爷与夫人不要吵了小姐,都被青衣婢女悄悄拉住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凌颂与顾氏僵硬地转过头,就看到女儿正气喘吁吁伏在床边,长长的黑发散落下去,掩住了她的大半脸。 卫紫璎被吵得头疼不止,属于凌妙的记忆全部解禁,她惊讶地发现,那一场祸事后,她居然成了京城新贵武定侯府的小姐! 不同于卫家世代为将,武定侯府才不过两代而已。老侯爷,是实打实的军功起家,算个英雄人物。只可惜,娶了个无知的蠢妇。到了第二代,文不成武不就,堂堂的侯府,竟是已经有了要败落的痕迹。若不是凌家二爷从小在军中长大,如今也拼出了四品的骁骑将军支撑家业,凌家只怕会是这大凤朝最短的侯府了。 第4章 “妙儿,你,你这是怎么了?”顾氏见女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生怕她碰到了头,会留下后遗症。也不顾凌颂了,抢到床边扶起了女儿。 她的手十分温暖,眼睛盯在女儿脸上不肯移开半分,让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紫璎恍惚中竟有一种这样被疼爱也是极好的感觉。 她迎着顾氏的视线,就见到她虽然容貌极美,脸色却有些憔悴疲惫。想来,对着那样的一个丈夫,便是表现得再不在意,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卫紫璎抬眸,清凌凌冰冷冷看向了凌颂。 这个身体的父亲,从进了屋子,竟没有一句关心的话,一心一意要替什么表妹母女讨公道。与自己的父亲卫天相比,岂止一个渣字可以说的尽! 被她视线一扫,凌颂只觉得冰冷欺霜赛雪,竟然有种心虚想要退出去的冲动。 但是,很快,他便怒了,质问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不孝的孽女!” 卫紫璎拉住起身便要与凌颂理论的顾氏,迎上他愤怒的眼神,不在意地掠了掠鬓角长发,露出一个凉薄的微笑,“父亲说得是,女儿肖父呢。” 凌颂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顿时气得跳脚,指着卫紫璎骂道:“不孝,不孝!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孽障!” 越说越怒,只觉得在自己跟前凌妙还这般嚣张,那平日里欺负起表妹母女两个,该是怎样阴狠? 一面为表妹心疼,一面气愤女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凌颂大步走过去,就要打凌妙的耳光! 顾氏从未想过,丈夫会薄情至此。往常他虽不甚喜欢女儿的性子,却也还算有些的父女情分。今日却为了两个不知分寸廉耻的贱人来打女儿! 愤怒的她霍然起身,将凌颂推到了一边儿。 凌颂从小锦绣堆中长大,自诩风流文雅,身边儿的姨娘妾室通房丫头不知道有多少。看着高挑颀长,其实内里着实空虚。而顾氏也是出身将门,一把推过去,险些让凌颂跌了个跟头。 “好哇,顾氏!”怒气冲天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便前呼后拥,进来一群人。当先一个,穿着绛色万字不到头儿的褙子,底下系着闪金棉裙,颧骨略高,头发花白,插戴了满头的点翠头面,一条莲青色抹额上镶着一块儿硕大的绿松石,整个人打扮得珠光宝气。乍一看,是个老封君的架势。然而也只是架势而已,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小家子气。 这老妇人扶着一个美貌妇人的手走进来,沉香木做成的拐杖笃笃作响。 进了屋子,厌恶地看了一眼依旧倚在床上的卫紫璎,冷哼一声,转过头训斥顾氏:“亏你还是国公府的出身,难道不知道什么三从四德?你的丈夫,那就是你的天!与丈夫动手,你的胆子可真是大!改日,老身倒要出去问问,难道这就是你们靖国公府的家教不成!” 正是武定侯府的老夫人,韩氏。 这韩氏,是个商户人家出身。书没读过多少,见识也有限。高门贵邸的儿媳妇进了门,初时她是骄傲自得的。但过不了多久,便发现这儿媳妇身份太高,对自己这个婆母便是个威胁! 尤其是顾氏理家妥当,强硬的手腕将涣散的侯府肃清后,韩氏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于是,学着京中贵妇们的做派,日日叫顾氏在她面前立规矩,事事要求顾氏向她请示。若只是这样,顾氏还能忍耐,但韩氏见儿媳退让,反而得寸进尺。趁着顾氏怀了长子的时候,一口气儿往儿子房里塞了四个通房丫头! 凌颂从来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韩氏给的,半推半就地就接受了。 顾氏气苦之下,险些小产,不知道吃了多少药才保住了孩子,这也导致了长子凌肃出生后身体很有些文弱。也由此,顾氏与韩氏的矛盾彻底撕开了。 今日一进门,韩氏又是劈头盖脸一通指责,顾氏固然已经习惯。但见老夫人与凌颂一般冷漠刻薄,对女儿毫不关心,不禁更加气苦。 韩氏犹自得寸进尺,骂过了顾氏,刀子似的眼神便又看向了卫紫璎,继续骂道:“想我武定侯府也算是高门了,老侯爷一生艰辛搏出来的功名,谁想到儿孙竟然如此不争气!天哪,老身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孙子是个病秧子有一天没一天的;孙女霸道嚣张没有丝毫的礼数!早知道如此,不如没有这样的孙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一行骂,一行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 这样的撒泼! 顾氏脸色发白。有时候,她懒怠理会这个粗俗不堪的老太太,只是为了少生一口气。但听她居然辱及娘家,并诅咒到了一双儿女的头上,再好的忍耐也受不了。 正要反驳,猛然间大腿一紧,韩氏身后那个美貌妇人扑倒在了她的身前,扯着她的裙子哭道:“表嫂,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不对!只求表嫂有什么气都冲着我来,不要顶撞姑妈!她年岁大了,真的是受不得一点儿气了呀!” 说罢,掩着脸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女子生得纤柔细软,一举一动如同弱风扶柳。一袭白色的孝服穿在身上,腰间部分稍稍往里收了收,便越发显得腰肢盈盈不足一握。她仰着脸,雾蒙蒙的眼睛里全是水汽,两行清泪滚滚落下,说不出的柔弱无依。 “我知道表嫂和妙姐儿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蓉蓉。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们母女也不是那等不知羞耻的人。只是如今,我命苦,当家的早早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全仗着姑妈和表哥的怜惜,我们母女俩才有了几天好日子过。如今,说不得了,明日我和蓉蓉便搬出去,只要表哥表嫂能安顺地过日子,表嫂能真心孝敬姑妈,我便是……死了也高兴的。” 她哀哀婉婉的,十分惹人怜爱。 “表妹,你快起来!” 凌颂一颗心都要碎了。 丽娘是多么纯善的女子! 明明,今日之事是凌妙的错,她却为了侯府的安定给顾氏下跪请罪,还要搬出去! 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出去后,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么? 他看了一眼顾氏,却见她明媚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满是讥讽,火气便升腾了起来。 只一力将韩丽娘扶了起来。 韩丽娘轻呼一声,似乎是站立不稳,摇晃了一下,便向后倒去。 凌颂一惊,本能地将人揽住。 俊美的男子,双手紧紧抱着纤细的美貌佳人,若是忽略眼下的情形,还真是十分的登对。 啪啪啪,三声响,惊醒了沉浸在软玉温香中的二人。 “父亲与表姑,这模样还真是十分登对。” 卫紫璎嘴角含着笑,清凌凌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 第5章 卫紫璎话中的嘲讽,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韩丽娘清秀的面容上布满了红晕,从凌颂怀里挣脱出来便垂着头,细长的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手里的帕子,又偷眼去窥顾氏。见顾氏面上怒色,柔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随后便有两颗水滴,落在了雪白的孝服上。 韩氏与凌颂都心疼极了,韩氏狠狠瞪了卫紫璎一眼,高声道:“丽娘你说什么傻话?这里,就是你的家,是蓉蓉的家!谁有话,只管找我来说!” 最后一句说的疾言厉色。 “姑妈!”韩丽娘感动地看着韩氏,哭倒在了她的怀里。 韩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冷笑着扫了一眼顾氏母女。 “至于你……”韩氏每每见到凌妙那张酷似顾氏的脸,心中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蓉蓉是你的姐姐,你竟对她没有丝毫敬重,口角不说,还要动手!天可怜见,让你掉了荷花池子里!既是醒了,我也不再重罚,你只往小祠堂里去跪几个时辰吧。” 全然一副宽和好祖母的样子,随后便示意身后的婆子,“去,将二姑娘拉了去小祠堂!” “我看谁敢!”顾氏厉声喝道。 她当家日久,积威深重,原本想要讨好老夫人的几个婆子立刻犹豫着,不敢上前。 韩氏气怒交加,拐杖一点凌颂,喝道:“你就这么瞧着你娘受气?” 说话间只感到手臂似乎被人捏了捏,眼珠子一转,便瞧见了韩丽娘正在使眼色。 不愧是姑侄连心,韩氏立刻明白了韩丽娘的意思,晃了晃身子,用手掩住了眼睛,只装作是被气得发昏。 韩丽娘便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凌颂,满心满眼的依靠。 凌颂顿时涌起一股豪气,手一挥,“带了二姑娘出去!” 韩丽娘目光中充满了热切的崇拜。 顾氏却是恨不得立刻手撕了这几个不要脸的人!让落水后连大夫都没看过的妙儿去跪祠堂,亏他们说得出口! 她头微微一摆,原本跪着的几个丫鬟也都起了身,站在床前,隐隐地护住了卫紫璎。 她看到一红一青两个婢女的背影,再看到背脊挺直气势凛然的顾氏,心中便是一暖。 有这样的母亲,有这样忠心的丫鬟,便是祖母刻薄生父不慈又如何呢? 她占据了这个身子,便会替她好好儿活下去。与她亲近的,她自然护着。对她百般算计的,她也不会放过就是了。 看看对面撒泼的韩氏,面红耳赤争辩的凌颂,她抓起床边的一只汝窑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让韩氏未出口的咒骂哽在了喉咙里。 卫紫璎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极为优雅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身上只穿了浅色的寝衣,红衣丫鬟名唤海棠,立刻上前去将一件儿石榴红色洒金小袄给她披上了。 小袄一直在熏笼上烤着,里边儿温温热热的,卫紫璎感到舒服了不少,便侧头对着这海棠丫鬟笑了笑。 这一笑,绝色的容颜竟如同天光初开,炫目得令人不敢直视。 “表妹!” 门外忽然冲进一条纤细的人影,正是宋蓉蓉。她猛然挡在了韩氏前边,含着两泡眼泪,义愤填膺地质问道:“长辈尚在,表妹怎能如此行事?你就算恼恨我不慎害你落水,也不能这样打姑祖母的脸!” 这少女春柳一般鲜嫩的身子颤抖着,婉约的眉眼因气愤更显生动。虽未哭泣,然那稍稍下垂的眼角,满含着珠泪,却比痛哭更叫人怜惜。大冷的天儿,屋子里都得点上了火盆,她却只穿了一件儿月白色底子的夹衣,外边大氅斗篷全无,羸弱可怜,摇晃得如同一朵被狂风摧残的小白花! 这般作态,让卫紫璎想起了一个人。 霍芙。 她敛目,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再抬起头,嘴边依旧是一抹浅笑,“表姐果然是表姑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对祖母真是的孝顺至极。只是不知,在表姐心中,可有我这个表妹一点点的位置呢?” 宋蓉蓉被她问的一愣。 这不对呀! 凌妙脾气直,以前自己如此挑衅,她总是爆炭似的一点就着。今儿是怎么了?难道是掉水里,还没有清醒? “当,当然,我心里一直将你当做亲妹妹的。” 卫紫璎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姐妹一体,日子才能和美。” 顾氏惊呼:“妙儿?” 凌颂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斥道:“大惊小怪做什么?还不如女儿懂事!” 被赞了懂事的卫紫璎便笑道:“父亲说的是。既然表姐愿意与我一体,那么,妹妹这落水之苦,也请表姐去尝尝吧。” 眸光一冷,绝色容颜便如冰雕雪砌一般,“来人,去将表姐扔到荷花池子里洗洗。不然,表姐将我推下水,只怕以后心中难安。” “不!”韩丽娘猛然扑到紫璎跟前,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哭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妙儿,表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你的表姐吧!你的表姐命苦,她,她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她拼命晃着卫紫璎,泪流满面状似疯狂。 任谁看了,恐怕都要为她的一番慈母心肠感动落泪。 只是,就被她抓在手里的卫紫璎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韩丽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恶毒狰狞的笑意。 这具身体才落水,且额角狠狠磕在了石头上,这会儿,卫紫璎的头还是剧痛不已的。被韩丽娘死命摇晃,耳边更是充斥着顾氏愤怒的呼喊,两个贴身丫鬟的惊叫,她更觉得胸口什么东西堵着,几欲作呕。 努力定住心神,猛然抬脚,对着韩丽娘便是一脚! 这一脚,正踢在了韩丽娘的小腹之上。 韩丽娘尖叫一声,竟被她踢得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哀不已。 “你竟敢动手!” 凌颂大怒,过来抬手便是一巴掌,将少女秀美绝伦的脸蛋打的一偏,丝丝血痕便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衬着雪白的脸颊,令人触目惊心。 卫紫璎一时不妨竟被打了,这是两辈子头一遭。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愤怒,嘴角反而含了笑,声音却是冰冷。 “父亲教训女儿,女儿不敢反抗。只是我性子一贯不好,心中有气,难免要出一出。” 凌颂对上她如冰似雪的目光,竟有些狼狈地躲闪,却又听到她恶毒无比地吩咐:“将表姐送到水里去。我落水多久,便让她双倍尝尝!” 第6章 凌妙所住的地方,名唤锦绣苑,是顾氏专门给女儿收拾出来的。这里的每个丫鬟婆子,都是顾氏亲自选出来的心腹。 听到紫璎一声吩咐,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拖了宋蓉蓉便往外走。 一直娇养在深闺里的少女,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呢?尖叫着挣扎着,就被拖了出去。 “反了反了,还不住手!”韩氏气得面色发白,挥舞着手里的拐杖厉声喝道,却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须臾片刻,外头噗通一声,落水声伴着宋蓉蓉凄厉的尖叫响彻了侯府。 韩氏霍然转身,一双浑浊的老眼狠狠盯着卫紫璎,“你!” 话未说完,两眼一翻,向后便倒去,被身边儿跟着的丫鬟们扶住了,又哭又喊的。 韩丽娘从来没有想到会真的动手。从前的凌妙虽然厉害霸道,但大多数时候是嘴头子的功夫,对人动手却没有过。这么一愣怔的功夫,宋蓉蓉已经被拖走了。 等回过神来,就见韩氏已经双目紧闭,她哭嚎着就往韩氏那里爬,嘴里喊着姑母,纤细的身子弱不禁风般地颤抖,哭得撕心裂肺。 凌颂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的妻子女儿,怎么会这样恶毒! 扑过去抱起了韩丽娘,两个人一左一右围着韩氏叫。 顾氏面色有些发白。 女儿的做法固然痛快,但是若传出去,岂不是毁了她的名声? 正在焦急之际,便听到一声极为清雅的声音传进来:“怎么表姑母和表妹竟将祖母气得晕了过去?” 随着声音,便进来了一个裹着玄色狐狸皮大裘的少年。 这少年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生得神清骨秀。只饶是身上衣物极厚实,也依旧能看出身形的单薄。许是因为天冷,他的面上带着几分苍白,进门后,以手掩唇,轻咳了几声。 “阿肃,你怎么回来了?”顾氏大吃一惊。长子凌肃,十二岁那年便已经中解元,在京中素有神童之称。只是因为自幼体弱多病,还不曾参加会试。如今,便在京郊白鹤山下的白鹤书院里念书。 顾氏心疼儿子,不忍他每日奔波城里,书院里又清苦,便将自己嫁妆中的一处温泉庄子——恰好与书院不远,收拾了出来给儿子住,一来为了念书方便,二来温泉于人有益,也是让儿子将养身体的意思。 只是,今日大雪纷飞的,怎么回来了呢? 凌肃嘴角噙着笑意,眉眼与顾氏十分相似,却多了十分的温润清朗。 “因下雪了,书院里也无事,便回来瞧瞧。”他含笑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见韩氏虽然双目紧闭,但面色红润,且眼皮儿不时动弹一下,显而易见,是在装晕。便叹了口气,“谁想竟看到这样的事情。祖母年纪大了,表姑怎么能让她老人家如此伤心呢?” “谁许你这样颠倒黑白了?”凌颂便先跳了起来,“分明是……” “分明是宋家的丫头推了妹妹落水,祖母心疼妹妹才会晕倒,不是吗?”凌肃抢在他前边说道,仿佛没有看到韩丽娘与凌颂拉在一起的手一般。 他的妹妹,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孩儿。作为兄长,他怎么会让她背负上不孝的名声呢? 那些不好的事情,自然都是别人做的。 卫紫璎见这秀美雅致的少年眼睛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自己生死不明的哥哥卫子枫。 一样的关切,一样的宠溺,一样的恨不能将所有的阴霾扫空只让自己瞧见朗天清日。 眼前的兄长触手可及,但前世的哥哥呢,他到底有没有逃过追杀? 心中一酸,泪水便顺着光洁的面颊流了下来。 这是她醒后第一次落泪,却让顾氏与凌肃都大吃了一惊。 平日的凌妙,性子极是刚硬的,无论受了什么委屈,也从未当着人面哭泣过。 “我的妙儿!” 顾氏心如刀绞。她的女儿,本该是被捧在手心的贵女明珠,却被她的祖母生父委屈成了这样!这样凉薄的人家,这样自私的人! 若不是当初……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手无意识地抓紧了。 “母亲,且放松些。”温雅的声音让顾氏回过了神,便看到女儿皓白如玉的腕子竟已经被自己捏红了,慌忙放开。 凌肃伸手替卫紫璎将身上披着的绵袄正了正,叮嘱道:“听说你落了水,莫要再着凉。” 卫紫璎眼帘稍稍垂下,竟有些不敢面对他。眼前的少年,无论什么样的关切与宠溺,都是给那个在冰冷湖水中失去了生命的女孩儿。若他,若顾氏知道了心爱的妹妹女儿已经不在了,该是怎样的伤心? “我记住了,多谢哥哥关心。”她低声道。 被忽略掉的韩氏不甘心了。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睁开眼,像是才知道凌肃回来似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惊喜,“肃哥儿回来了?” 俨然就是个慈爱的老祖母。 凌肃走过去,躬身一礼,“祖母安好。” “肃哥儿啊,祖母可是想你哪!”韩氏拍着腿哭道,“这大冷天,又是风又是雪的,回来一趟要受这样的苦楚!都怨你娘狠心,竟将你一个人抛在城外头就不管了!” 从来就知道韩氏是个粗鄙且面狠心狠的,凌肃自然不会将她这样直白的挑唆放在心上,只淡淡笑道:“若非如此,孙儿还要每日奔波在书院和侯府之间,也是一样的。” 韩氏一噎,才晃过神来,想起顾氏和她生的两个小崽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面上一冷,就朝着凌颂看去。 凌颂冷哼,“好好儿的你往回跑什么?折腾病了,让全家人都跟着不得消停!” 早就习惯了这样凉薄的父子情分,凌肃心里还是有一闪而过的酸楚,随即便打起了精神,只冷冷道:“我的妹妹,在自己家里被人推下了水,我竟不能回来看看?父亲的意思,我却是不懂了。” “肃哥儿!”韩丽娘突然从凌颂身后露出半个身子,掩面哭道,“本是小姐妹间的口角纷争,蓉蓉并非有意害妙姐儿落水。如今妙姐儿竟让人将蓉蓉扔到了荷花池子里,姑母求求你,给可怜的蓉蓉一条生路吧!” 数九寒天的,女儿家的身子骨何等娇弱啊! 凌颂抱住她哭得颤抖的娇躯,朝着凌肃怒吼:“还不快让人去将你表妹捞上来!” 顾氏要说话,凌肃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淡淡道:“父亲说的很是,到底是祖母和父亲心疼的人。儿子这就叫人过去。” 转头便对跟着自己的一个六七岁尚未留头的小厮说道:“去告诉外边儿的人,将表姑娘捞上来。” 卫紫璎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一眼他。就见这少年温润的眉眼间,没有一丝的戾气。不知为何,却又让人心生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这寒意从何而来。 就见全身上下水淋淋脏兮兮的宋蓉蓉,被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提了进来。 卫紫璎眼中闪过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纤细如柳的身段儿,哪怕此时已经是寒冬,宋蓉蓉身上的衣物也十分的单薄。 她比凌妙年纪大了一岁多,虽身形纤弱,却已经发育开来。此时衣服被水湿透了,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越发凸显出了那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 这个模样,被两个年纪相仿的男子提抱着,哪怕是不传到外边,在这侯府里,宋蓉蓉也是没了脸。 又惊又怒又怕,宋蓉蓉一张娇花软玉般的脸蛋惨白惨白的,方才湖水中冰冷刺骨的感觉仍然还在。一见了韩丽娘,哇的一声便扑进了她的怀里。 “蓉蓉,蓉蓉!我可怜的女儿啊……”韩丽娘一把抱住了宋蓉蓉,哭哭啼啼的。 凌颂见这往日里温柔良善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女孩儿受到这样的苛待,心疼不已,忙对韩丽娘劝道:“表妹,先不要哭,且看看蓉蓉有没有伤到。” 荷花池子里又是假山又是石子儿的,凌妙的额头上,可还有老大的一块儿淤青呢! 也不顾别的,便拉着宋蓉蓉,上上下下地检查了起来。 老韩氏在一旁,流着泪嘱咐:“快给孩子瞧瞧,快去请大夫来。” “凌颂!” 顾氏看到这一幕,只气得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 对这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丈夫,她早就看清楚了,因此,也并不会为他伤心什么。但是,他怎么能,怎么敢对宋蓉蓉动手动脚? 那,那是他的晚辈啊! 还是当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当着这满屋子的小厮丫鬟粗使婆子! 他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卫紫璎见她神色悲苦气愤,难以言状,忍不住握住了她手,轻唤:“娘……” 凌肃也站在顾氏身边儿,关切地看着她。 顾氏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恢复了清明,“我没事。” “你当然没事!” 老韩氏突然暴怒,指着顾氏母子三人骂道:“你们都是什么样的冷硬心肠!只可怜了我的丽娘和蓉蓉啊……” 说罢,与韩丽娘宋蓉蓉抱头大哭起来。 又转头怒视卫紫璎,冷笑,“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我看他日传出去,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求娶你!” 第7章 听韩氏话中竟有诅咒凌妙之意,凌肃再好的涵养也压抑不住怒火了。刚要说话,便被一旁的卫紫璎拉住了袖子。 凌肃品性清华,不该掺和到后宅女人这种争斗中来。毕竟,耽于内宅的名声,并不好听。 维护好顾氏与凌肃,这也是她仅仅能够为那个丧命湖底的可怜女孩儿所做的了。 按住了要说话的凌肃,稳了稳有些虚弱的身子,她挑眉淡淡问道:“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妙乃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除了她,凌颂还有两个庶女,三房的叔父凌颇嫡女庶女加起来更是有五个。她名声坏了嫁不出去,难道其他女孩子就不受影响了? 真是不知道这韩氏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什么意思?”韩氏显然没想到这些,只眯着浑浊的眼睛,尖锐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无法言喻的恶毒和嫌恶,“你这丫头心黑手狠,当着我的面,竟敢对蓉蓉动手,可见你眼里并没有我这个祖母!这等不孝之人,很该就让世人知道知道!” 卫紫璎笑了,缓缓地看向宋蓉蓉。 宋蓉蓉被她清冷的目光扫到,立刻瑟缩了一下,往韩丽娘和凌颂身后躲去。她是真害怕,原以为,得了老夫人的喜爱,在这府里,她便是最为金贵的女孩儿了。从前哪怕是凌妙与其他女孩儿再不忿,顶多就是背后挤兑几句。但自己只要转头去对老夫人哭诉两声,她们往往就要受到斥责。 这也是今儿一早在荷花池子那边儿碰见了,宋蓉蓉敢对凌妙动手的原因。 当时的凌妙,身边儿的丫鬟被她遣去了对面的梅林里折梅花,没一个人看见。就算到老夫人面前争辩,宋蓉蓉也有把握老夫人定是会向着自己的。说不定,还会臭骂凌妙苦肉计。 她想得再好,也无论如何没想到凌妙被惹急了,是真的什么都不顾。就那么的,将自己扔到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没入她的口鼻,心肺处仿佛现在还痛着。宋蓉蓉后悔了,后悔招惹了凌妙这个疯子。 见对面的“凌妙”面上带着笑,双眸深处却像是蕴着暴戾的风暴朝着自己走来,宋蓉蓉吓得尖叫一声,疯狂大喊:“别过来,你别过来!” “孽障,你要做什么!”凌颂暴怒,大步迎上了卫紫璎手掌便要落下,只被卫紫璎轻盈地闪过了,他收不住力道,往前趔趄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宋蓉蓉已经被卫紫璎提在了手里,捏住了那尖尖的,令人心疼的下巴。 “瞧瞧表姐这张脸,如花似玉的,哭成了这样,我看了都心疼呢。” 眼前,宋蓉蓉含着泪,怯生生的脸,与脑海中霍芙的脸逐渐重合。 卫紫璎的手,便慢慢向着宋蓉蓉纤细白皙的脖颈滑去,眸光,也越发地冰冷了起来。 她缓缓地收紧了力度。 宋蓉蓉本来苍白的脸逐渐胀得通红,她张大嘴,拼命想要呼救,却被人卡住了喉咙,只能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 “凌妙,你这个小畜生,给我住手!” 凌颂回过头就瞧见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一旁的老夫人和丽娘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想冲过去,却被凌肃拦住了。 “父亲。”凌肃垂眸轻轻道,“宋家的姑娘,客居在侯府,一应用度皆是随着侯府姑娘们的份例。这,都是因为祖母与父亲母亲心善,才愿意如此善待她们寡母幼女。只是,升米恩斗米仇,我们的善意,竟让宋家姑娘迷了本性,处处与几位妹妹争锋不说,竟还敢对妹妹动手。这样的心肠,说一句白眼狼也不为过。叫我说,妹妹心里有气要出一出,原也是应该的。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 这是出气的事儿么? 凌妙那丫头,摆明了就是要蓉蓉的命呀! 凌颂仿佛从来不认得这儿子女儿一样,惊异不定的目光在兄妹俩身上来来回回。 卫紫璎见火候差不多了,松开了手指,宋蓉蓉瘫软在地,捂着心口不断干呕。 “可不是么,多大的事儿呢?”她斜睨着宋蓉蓉,浅笑轻语,“只叫表姐记住,这侯府里的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明白了吗?” 宋蓉蓉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娇美柔弱呢? 生怕凌妙还不肯放过,慌忙地点头不跌。 “滚吧!” 也不过如此,怎么就愚蠢到认为自己比侯府的女孩儿还要强呢? 宋蓉蓉颤抖着身体爬了起来,捂着脸一溜烟儿就跑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这样的大冷天,只怕这一遭也不会好受。韩丽娘只觉得心如刀绞,凄厉地喊着:“蓉蓉,我可怜的蓉蓉啊!” 也一并奔了出去。只是临到了门口,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凌颂,那眼中有着不舍有着哀怨,真是叫人心疼极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韩氏浑身发抖,指着卫紫璎,泪流满面地骂道,“竟养出了你这样黑心肠的!你给我滚,从侯府滚!” “祖母这话,还是想好了再说。咱们凌家,起家不过两代,祖父又最是个清廉正直的人,咱们家底儿有限。”她笑吟吟地看了看顾氏,慢条斯理道,“如今这府里吃穿用度,上到祖母您的萱草堂,下到三叔那一房嫡的庶的弟弟妹妹们,哪一样不是靠着我娘的嫁妆方才能如此奢华呢?再没听说过,花着我娘的银子,却要赶走我娘亲女儿的道理呀。” 说着,摊了摊手,表示这事儿真上不了台面。 “你,你!”靠着顾氏的嫁妆过日子,这是韩氏心知肚明的,被人捅到明面上说,却还是头一次。 老韩氏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人,但见儿子羞恼,孙子垂着眼皮,看不清楚什么情绪,顾氏嘴角噙着讽刺的笑。就连那些个丫鬟婆子,有些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她指着卫紫璎,晃了晃身子。 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唉,祖母年纪大了,本不该让她老人家为这些琐事发愁的。”卫紫璎便叹息了一声,吩咐韩氏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将祖母送回萱草堂去?大夫想来还没走远呢,赶紧叫回来给祖母好生看看。实在不行,拿了帖子去请太医吧。” 韩氏跟前的丫鬟们被她身上散发的冷冽气场震慑,慌忙七手八脚,抬了软轿来,装了韩氏便往萱草堂跑了。 “你这个……”凌颂本想骂上几句,但见到顾氏母子三个静静站立,竟是像看着自己出丑一般,狠狠一甩袖子,追着韩氏一行去了。 卫紫璎看着他狼狈而逃的背影,有些忐忑地转过了身。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顾氏和凌肃。 不过是醒来后的片刻时间,她却能感受到,这两个人,是真心疼爱着她,不,是之前的凌妙的。 记忆中的凌妙,虽脾气耿直,心思却单纯。 而自己方才……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顾氏与凌肃见她面上颇有些惶恐之色,与方才的凌然狠厉大不相同。 “你这孩子,可是心疼死我了!”顾氏大步上前抱住了卫紫璎。母女连心,她自然知道平日里女儿看着泼辣胆大,其实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今日落水醒来后扔宋蓉蓉落水,对着老夫人冷嘲热讽连打带削,就仿佛换了人似的。她只当是凌妙落水后老夫人等人的行径伤了心,故而性子大变,搂住卫紫璎的手臂都疼的颤抖了起来。 她的怀抱里,卫紫璎只觉得源源不断的温暖传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原来的母亲,在她尚未记事的时候便一病而逝。十几年里,她有祖母父亲兄长无微不至的关爱,但每每午夜梦回,总也为那从未谋面的母亲感到伤心。而此时,在顾氏的身上,她竟体会到了被母亲惦念关心的感觉。 悄悄抓住顾氏的衣襟,卫紫璎忍不住落下了泪。 “都是娘没用,竟是不能护着你。” 顾氏一向强悍,此时也潸然泪下。 凌肃沉默半晌,挥手让屋子里的丫鬟都出去了,沉声道:“母亲,不如,和离吧。” 这些年来,老夫人的无理刁难,父亲的风流寡情,他一一看在眼里。虽心底竭力地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说,那样自私凉薄的人,竟是自己的血脉至亲。 今日,为了一个韩丽娘,一个宋蓉蓉,那母子二人如此不顾礼法体面,不顾血脉亲情,他日,还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与其让母亲妹妹在这里日日受气,倒不如撕撸开来。顾氏有丰厚的嫁妆,庄子铺子一样不少,离了这武定侯府,日子只会过得更好。 顾氏没想到儿子说出这样的话,皱眉喝道:“莫要胡说!” 卫紫璎倒是对凌肃另眼相看了。 要知道,本朝不是没有和离的。只是,和离后的夫妻二人固然分道扬镳了,受伤害最深的,还是女子和其子女。凌肃侯门嫡子,文采斐然,假以时日,说句前程似锦是不为过的。但若有了和离的母亲,且这和离还是他劝的,那么必然是让人诟病。 还能劝这样的话,可见其心底,必是以顾氏为重的。 顾氏痛苦地闭了闭眼。 她有一双儿女,眼看着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哪怕只是为了他们,她也得忍着。况,英国公府,也不会允许出来一个和离的女儿的。 第8章 “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顾氏忍着心里的酸楚,对儿子厉声喝道。 凌肃垂眸半晌,才云淡风轻地抬起头,“是,母亲。” 顾氏还要说话,却只觉得怀中一沉,顶着凌妙身体的卫紫璎,已经昏迷了过去。 “妙儿!快来人!” 顾氏大惊失色,慌忙唤了人进来将卫紫璎抬到了床上。伸手一摸,只觉得触手火热,额头上的青紫也越发明显了起来。顾氏吓坏了,生怕女儿有个什么好歹。 就连素日沉稳的凌肃,也有些慌乱,却还是强压着猛然加快的心跳,与顾氏说道:“正巧我今日是与子熙一同回城的,此时顾不得了,让人拿了我的帖子去请他吧。” 他口中的子熙,乃是楚国公府的公子。因自幼拜在了国医圣手苏千济的门下,学得了一手好医术。他比凌肃年纪大了两岁,二人都是京中出色的少年子弟,关系一直不错。 顾氏听到楚子熙的名字,哪里有什么不依?一叠声催促。 凌肃让小厮去拿了自己的帖子去请人,不多时楚子熙匆匆踏雪而来。 他一进门,便叫满屋子的人眼前一亮。 与凌肃的温润清朗不同,楚子熙身上更多了几分医者的沉稳从容。他披了一袭墨色猞猁狲大裘,衬得面如冠玉,眉目俊美无俦。 一进门,便先向顾氏请安:“见过伯母。” 顾氏眼圈还红着,见他来了,心已经放下大半,只温言道:“这大冷的天,将你麻烦了来,着实心中不安。” “伯母哪里话?”楚子熙微笑,“我与阿肃是至交,若说这些,便是外道了。” 凌肃来不及客气,亲自上前替楚子熙解了裘衣,“快看看我妹妹。” 这样的时候,也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顾氏将楚子熙引到了里间。 楚子熙就看到,那紫檀雕花的大床上,正静静地躺着一个昏迷的少女。这少女肤色如雪,眉间一点儿鲜艳欲滴的胭脂痣。虽双目紧闭,但不难看出,必然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胚子。 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唐突,楚子熙忙敛了心神。长舒了一口气后,坐下来静心为卫紫璎诊脉,又翻着她的眼皮查看了一下,摸了摸头发里,与顾氏说道:“世妹乃是寒气入体,这倒是不妨事,我开了方子,照着吃下去退了热便好。只是,这头上的伤,外边看着不明显,怕是里边会有淤血。她醒来,难免会头晕欲呕,或是看东西重影儿,若是不严重,只卧床静养。” “若是严重呢?”顾氏提心吊胆地问道。 楚子熙沉思了一下,道:“这其间,世妹可曾醒来过?” “醒来了一会儿。” 岂止醒来,还气晕了一个教训了一个呢。 “若方才醒来没有大碍,便无妨了。只是,这几日还是不要行动,以静卧为主。” 凌肃突然开口:“子熙,我妹妹晕的突然。此时又高热,我想请你先住下两日,可否?” 韩子熙尚未说话,外边突然奔进来一个美貌的丫鬟。这丫鬟水蛇腰,美人肩,身上穿着水红色的绵袄,底下是葱绿色裙子,腰间紧紧束着一条红色汗巾,哪怕是冬天,也显得十分的窈窕可爱。 “大爷,老太太从姑娘这里回去才醒过来,表姑娘又湿淋淋的厥了过去,如今萱草堂里乱得不行!奴婢听说这里来了神医的徒弟,斗胆求大爷一句,请神医去看看老太太和表姑娘吧!” 说罢,掩面嘤嘤哭泣。 顾氏顿时大怒。 这是摆明了,来当着外人的面儿,坏女儿的名声么? “你哭什么?”凌肃远比顾氏反应快,只皱眉喝问,“先前妙儿昏迷着,请来的大夫不是已经先去了萱草堂?” 那丫鬟抬起雾蒙蒙的泪眼,有点儿不明所以。其实老夫人回到萱草堂就醒了过来,只是抱着韩家的姑奶奶哭,表姑娘浑身湿淋淋的,早就受不得,半路上就昏了过去。这会儿,还在萱草堂里躺着呢。 虽然有人去追大夫了,但老夫人听说这边请了楚家的公子来,哪里还看的上一般的大夫呢? “好,真是忠心的好丫鬟啊。”凌肃突然变了脸色,喝命自己的小厮,“把这眼里没有主子的丫鬟绑了,拉到园子里去打她三十板子!若是没气儿了,就扔到乱葬岗去。若是还有一口气儿,就给祖母送回去。” 这丫鬟吓得花容失色,大喊:“大爷这是做什么?奴婢可是奉了老夫人的话来的!” “还敢攀扯祖母?”凌肃冷笑,“先前妙儿昏迷,请来的大夫已经先去了萱草堂。祖母哪里还又用的上子熙?你这奴才分明是胡说八道,想让祖母背负不慈之名!” 丫鬟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能说瞎话了呀! 先前来给小姐看病的大夫虽然是先去了萱草堂,可是早就走了呀! 凌肃不会给她说话的机会,他身边的小厮极是有眼色,上前捂了那丫鬟的嘴,又掏出一块儿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丫鬟喉间呜呜做声,泪流满面的,想要求饶又说不出话来,只被两个小厮拖了下去,哪里挣扎的开? “让你看笑话了。”凌肃便对正斟酌着开药方的楚子熙叹道。 楚子熙不甚在意,只摇头浅笑,“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确实,他虽然是楚国公府的公子,但他母亲只是继室,他的上头还有一双嫡出的兄姐。再加上祖父留下的几位叔叔,也是满府的争端。 说着,拿起药方,对凌肃道:“先吃了这个,退热要紧。” 凌肃看了看,转手交给了自己的小厮,命他立刻去抓药。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子熙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舍妹如此,母亲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想请子熙今日便住在寒舍,可否?” 楚子熙也正为国公府里那几个莺莺燕燕的表姐表妹们发愁,立刻便笑道:“如此也好,叨扰伯母和阿肃了。” 顾氏喜出望外。有楚子熙在,她自可放心了。 第9章 卫紫璎再次醒来的时候,满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儿。 入眼所见,是一顶藕荷色洒金绣缠枝花色的罗帐,帐子两旁各自垂着一只精致的赤金镂空小香薰。窗前的熏笼上,坐着一红一青两个俏丽的丫鬟,正在那里做针线。 听到响动,青衣丫鬟先转了头,见她正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看着床顶,立刻惊喜不已,扑到床前,柔声问道:“二小姐,你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坦么?” 不等她说话,又转头叫那红衣丫鬟,“海棠,快去告诉夫人!” 海棠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木槿?”凭借记忆,卫紫璎准确地叫出了这青衣丫鬟的名字。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满心的悲苦。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大将军府的卫紫璎,而是彻底变成了武定侯府的凌妙。 “姑娘,把药喝了吧?”青衣丫鬟唤了小丫鬟端了药过来,想到自家小姐从小不爱吃药,便又哄道,“咱们秋天做的甘草蜜饯儿腌好了,等回头,我让人去取了来给小姐甜甜嘴儿。” 说着,便将人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两只大大的靠枕让她倚着。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送了药进来,乌漆漆的一碗。瞧着,便苦。 木槿原想着这次吃药,又会像从前一样撒娇弄痴地不肯吃,谁知道床上肌肤苍白的少女,只接过了药碗,也不用劝也不用蜜饯,只一口一口,慢慢地将一碗药全都喝尽了。 那少女分明只是垂着眼帘,面容十分的平和,不知为何,木槿却觉得她周身似乎是缭绕着无法言说的悲哀。 “姑娘,快漱漱口。”木槿将一盏温水递到卫紫璎跟前。 卫紫璎平静地摇了摇头。 比起她卫府的满门尽诛,药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今日,是初几了?” 卫家灭门时候,还是盛夏。现在,却是大雪纷飞的时节。这中间,到底经历了多少的日子? 木槿纳罕,“小姐忘了?前儿才进了十月呢,夫人还说,今年年景十分的不对,夏日里热得受不得,冬天又冷得特别早。这不是么,才进了十月,就下了这样的大雪呢。” 没想到,自己闭眼睁眼之间,竟然已经过了数月!那么,哥哥他…… 努力压制住心中翻腾汹涌的恨意,卫紫璎痛苦地闭上了眼。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木槿见她苍白的面颊上两行清泪滚落,急的不行,连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卫紫璎手猛然一紧,尖尖的指甲死死扣住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稍微唤回了神智。她深深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勉强扯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我没事。” 顿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涩声问道:“木槿,你知不知道,卫将军府的事情?” “大将军府?”木槿一声惊呼,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如今,他家可是说不得呢。” “只是突然想起来的。你,你只告诉我怎么了吧,这里又没有别人。” 木槿看着卫紫璎,见她神色凄苦,目光中隐隐有着恳求之意,虽不明所以,还是低声说道:“小姐忘了么,如今可没有什么大将军府了。人们都传,从前的大将军勾结外族要谋反,被皇帝抄家灭族了。就连他们府上的老太君,都没能幸免呢。” 大凤朝谁不知道,将军府的老太君,乃是宗室郡君。这样尊贵的身份,听说抄家那一日,也是血溅华堂,当场殒命。大将军府血流成河,那段日子里,京城中人人自危,就连大街上,都少了几分往日的热闹。 “可,可还有人逃出?” 木槿想了想,“先前都传说是将军府的大公子逃了,皇上还派了人四处缉捕。如今也没了消息,或许是……” 她没往下说,意思却很明显。或许,那名扬京城文武双全的卫家大公子,也逃不出身首异处的命运吧。 “还有卫家的小姐,说起来也怪可惜的。” 卫紫璎抬眸看她。 木槿便叹息道:“原本那天是她大婚的日子。按说,没拜过堂,没入了洞房,卫家小姐也还算不得出嫁女,与家人同罪,也是有的。只是七皇子情深意重,为了这位卫家小姐,在御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夜呢。好容易,皇上开恩,饶过了卫家小姐,谁知道卫家小姐却早已自裁,香消玉殒了。” 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 卫紫璎只觉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畏惧卫家功高盖主,莫须有的罪名害了卫家满门;萧乾为搏上位,亲自诛杀了自己的父亲与祖母,最后更是害她殒命。她卫氏世代忠烈,一门碧血,竟只成就了这个披这人皮的畜生一句情深意重! 她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竟是笑得喘不上气来,只掩住嘴拼命咳嗽。 “小姐?”木槿吓得面色大变,这是怎么了? 卫紫璎伏在床上,长长的黑发垂了下来,盖住了她半边雪白的脸颊。她只朝着木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那后来呢?”她好不容易喘过了一口气,不死心地追问。 “后来?”木槿想了想,“后来,听说七皇子大哭了一场,病了好几日,将卫家小姐,连同卫大将军和老太君的尸首安葬了。” 假仁假义,欺世盗名! 卫紫璎此时将萧乾恨到了骨子里。若是可以,她恨不能生啖其肉! 颓然地倒在了床上,卫紫璎勉强压抑住滔天的恨意。 萧乾那小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死后,居然会用另一个人的身子活了过来。 那么,从此以后,她就是凌妙。世间,再无卫紫璎! 皇帝,萧乾,霍芙……这些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欠卫家的,她总有一天要一一讨回来! 第10章 这个身体底子很好,不过两三日,卫紫璎,不,如今已经是凌妙了,便已经恢复了过来。脸色不再似从前雪似的苍白,额头的青紫也在楚子熙的药膏调养下淡去了很多,起码顾氏不会再担心她留下疤痕了。 只是,熟悉她的人都觉得,经此一事,凌妙似乎变得沉静了一些,不再如往日一般爆炭似的了。 顾氏挺欣慰,毕竟女儿从前性子太过耿直,在闺中时候还好,有她和凌肃护着。可是,女孩儿家总要出阁,这样的脾性,到了婆家难免就要吃亏了。 凌肃倒是心疼不已。 他的妹妹,他宁愿她娇蛮一些,快乐一些,也不愿意看着她压抑着自己的本性变成所谓的懂事。 楚子熙与凌肃二人在一处水榭中对弈。水榭西北东三面窗户已经悉数关上,围起了厚厚的毯子,又在四角处烧起了四只熏笼并几个火盆,水榭里倒是一片暖意融融。只留了南面一侧的窗户大开,对着荷花池。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落,将对面的荷花池子盖得严严实实。荷花池的另一边,是一大片的梅林。 此时,映着雪色,正有无数株红梅绽放。细细幽幽的寒梅香气,裹挟在风雪之中扑入水榭,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阿肃,你又输了。” 楚子熙一袭玄色锦衣,面如冠玉,眉若刀裁,一双墨色眸子更是光彩熠熠。他轻轻落下一子,便向后微微一仰,挑眉笑道:“今日你心不在焉。” 凌肃垂眸看着棋盘,白子已经势成,黑子再无翻身之力,便掷下了手里的棋子,苦笑道:“这两日我们府中如何,你也见到了。我想着,过了年后,便回来这边儿。” “这又是何苦?”楚子熙对于凌肃的决定并不惊讶。武定侯府里的情形他不过住了两天,便已经看得明明白白。那位老夫人,目不识丁,为人粗鄙,放着嫡亲的孙子孙女不去亲近,反而一力抬举不知所谓的表姑娘。至于如今的武定侯,也只不过是个仗着父辈功勋荫庇的废物罢了。 若是他,也不放心母亲妹妹留在京城面对这样的亲人。 只不过,如今凌肃在白鹤书院里念书,预备着明年的会试。回到这样乌烟瘴气的侯府来,总归会有影响。 “按说这话不该我来说,只是你我至交,我便多句嘴。有些人,放在眼前膈应,不如打发出去。” 凌肃苦笑摇头。 他如何想不到这个?只是韩丽娘母女两个,不是一般的上门打秋风。人家的目标,恐怕是早就定好了的。且老夫人一力护着这对母女,他能将韩氏两个人赶走,难道还能将老夫人也赶走? 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凌肃只命人送了热热的茶水上来,又有顾氏遣人送来了柑橘芋头等果子点心。 楚子熙才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就听见外边一阵欢快的笑声,水榭门口就转出了几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打头儿的一个,身上服饰华贵,一件大红色羽缎狐狸皮里子出风毛的斗篷,玉白的小脸被雪白的风毛挡住了一半,只露出一双水意朦胧的眼睛。 这少女似是没想到水榭里有人,怔忡了一下,忙笑道:“没想到大哥哥在这里待客,我们来的鲁莽了。” 说着便摘了斗篷的帽子屈膝行礼。 “三妹妹不必多礼,我们也正要走。几位妹妹留下玩耍吧。” 凌肃淡淡说道。 少女名唤凌嫣,是武定侯府三房的嫡女,凌肃的堂妹。武定侯府里嫡出的女孩儿就只有凌妙和凌嫣两个,按说关系应该不错。但是恰恰相反,在宋蓉蓉到来之前,凌嫣在老夫人面前一向得脸。她又肯奉承老夫人,时常顺着老夫人的意思给凌妙使绊子,因此两个人每次见面必然要吵上一吵。 “大哥哥,不知道二姐姐好了些没有?”凌嫣仿佛没有瞧出凌肃脸色不好,解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交给了跟着的的丫鬟,转头蹙起两道秀气的眉毛对凌肃道,“知道姐姐掉进了水里,我担心的不行,前儿就说要去看看她,我娘只说姐姐身上还未大好,需要静养呢。唉,叫我说,二姐姐也太急了些,如今宋蓉蓉正被祖母看重怜爱呢,咱们避开些也就是了。” 她说话声音清脆,宛若黄莺出谷,配着尚带了几分稚气的俏丽脸蛋,若是不熟悉的人,只怕真以为她是与凌妙多么要好的姐妹了。 但若细细琢磨,便不难听出,话中竟是一箭双雕,既点出了凌妙霸道急躁,又暗示了宋蓉蓉客居却嚣张欺主。 小小的年纪,心机竟是如此多! “看来我枉自比三妹妹大了那几个月,做事竟不如你考虑周全。” 随着清冷的声音,水榭里的人眼前一亮,就见凌妙扶着大丫鬟木槿的手,走进了水榭。一样的大红色羽缎斗篷,一样的出了雪白的风毛,凌嫣穿着这一身,便是个小美人胚子。而凌妙,却生生穿出了几分张扬,几分凌厉。 凌嫣僵硬着转过头,面上有些尴尬,随即就换做了笑脸,往前迎了两步抱住凌妙的手臂惊喜道:“二姐姐,你已经大好了吗?” 不等凌妙说话,便拍着手念了声佛,“这可真是太好了!” 凌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难得三妹妹关心我,今天算是大好了。听说哥哥在这里,我便找了过来。三妹妹也是听说哥哥在此,才来的么?” “二姐姐!”凌嫣玉白的脸蛋上迅速染上了红晕,雪色寒天中,竟是说不出的娇媚。 名震京城的神医弟子,楚国公府的二公子住在武定侯府里,满府里谁不知道,最是激动的就是三姑娘凌嫣了?这两天,她可是没少追着楚子熙的身影跑。 凌嫣偷偷看了一眼楚子熙,目光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又有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情意。 只是,楚子熙垂眸转着手里的雨过天青色薄胎小茶盏,竟似是没看见这美丽少女一般。 凌嫣咬了咬嘴唇,垂下头去,整个人看上去都黯淡了许多。 第11章 凌嫣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便恢复了笑容。见凌肃的贴身小厮从风炉上取了滚热的茶水,便迎过去要接了过来,笑吟吟道:“这一场雪可真是不小。只别处都冷得很,这水榭里倒是暖和,清茶细点的,对着雪赏梅花,到底是大哥哥和楚公子雅致。今日难得我们兄妹几个聚在一起,我来倒茶给大家喝。” 小厮哪里敢将水交给她?只看着凌肃。 凌肃颔首。 既是有人上赶着做丫鬟,他又何必拦着? 含笑看了一眼楚子熙,眼中满是戏谑。 楚子熙心下无奈,苦笑不已。 见楚子熙与凌肃都坐在桌旁没动,凌嫣心中便多了几分雀跃。她招呼着凌妙,“二姐姐也坐下吧。” 素手执起壶,便斟了四杯茶。当先一盏,便递给了楚子熙。 凌嫣晕生双颊,如流云飞霞一般,将她本就很是精致的小脸更妆点出了十分的美丽。纤纤玉手,与青碧色的茶盏交相辉映,竟是让人分不清是手更美,还是杯盏更美。 “楚公子,请喝茶。” 楚子熙虽对这个自来熟的凌家小姐没有什么好感,但性格使然,也不会轻易让一个女孩子下不来台。看了一眼凌肃,只微微笑了笑,“多谢三小姐。” 对上他温润的目光,凌嫣心头忍不住就砰砰直跳。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手腕稍稍一翻,一盏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合在了楚子熙的衣襟上。 凌嫣大惊,忙不迭地道歉,又掏出雪白的丝帕手忙脚乱就要往楚子熙衣襟上擦。 楚子熙眉间一皱,尚未往后躲去,就见凌嫣已经被人提着衣领甩到了一边。 “二姐姐,你做什么?”凌嫣回头,就瞧见了正站在身后的凌妙。 凌妙似笑非笑看着凌嫣,清冷如冰的目光让凌嫣忍不住身上一寒。 “三妹妹,你逾矩了。” 凌嫣一怔,委委屈屈:“二姐姐什么意思?妹妹一时失手,楚公子,对不住!”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 楚子熙生在国公府中,又随着神医师父四处游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如凌嫣这样不入流的小手段,他还不放在心上。 然,却也不满。 毕竟,瞎子都能看出凌嫣的目的——刚刚那盏茶,不偏不倚都洒在了他的大腿上。若是被这凌嫣假意擦拭碰到了,怕是就成了狗皮膏药粘上了。 楚子熙性情虽然温和,却也是个男子。没有人,愿意被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样明晃晃的算计。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仿佛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对着凌嫣轻笑一声,只温声道:“三小姐莫要自责,原是楚某坐的地方不大对。” 然后,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凌嫣,更没有理会她那口不对心的道歉,直接走人了。 凌肃亦是冷了脸,沉声对那几个跟着凌嫣的小丫鬟说道:“送了三妹妹回去,告诉三婶子,该给她寻两个懂规矩知礼数的教养嬷嬷了。” 这话简直是直接指着凌嫣的鼻子骂她不要脸了。 凌嫣被说得一张俏脸紫胀,泪水随即漫上了眼底,瞧瞧凌肃,又瞧瞧凌妙,忽然哇的一声,捂着脸哭着跑掉了。 就连身后几个丫鬟焦急的呼唤都没有停下。 凌妙坐在桌旁,把玩着青色雕花玉杯,冷冷一笑。 不得不说,老韩氏与凌颂倒真是一对母子,口味都是如此相似,都喜欢这种娇柔造作的女子。 如韩丽娘,如宋蓉蓉,再如这凌嫣。 “阿妙,这两日身上怎么样?”凌肃并不急着去追楚子熙,反而也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 凌妙摇摇头,“已经没事了。楚公子医术很好。” “子熙尽得苏神医真传,比宫里御医只怕还要高明些。”凌肃说着又嘱咐,“虽然大好,也不该这样随意出来。最好,能将养一个整冬天。” “闷。” 凌妙望着窗外的景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转头对凌肃笑道,“哥哥还是快去追楚公子吧,到底在咱们府里作客,怠慢了可不是待客之道。” 凌肃无奈起身,却先吩咐了小厮:“去,将我新得的那件儿猞猁狲的大氅给二妹妹送过来。那个比狐狸皮的要轻暖些。” 走到水榭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忙对凌妙道:“我与母亲说了,再等两天你大好了,便一同到温泉庄子里住些日子。” 凌妙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凌肃这才走了。 他一走,凌妙脸上的笑意便敛了,只垂帘淡淡问道:“打听清楚了?” 木槿便压低了声音,“都问清楚了。从前,表姑太太在侯府养着的时候,就总说自己最喜欢梅花儿的品格,阖府中的景致,唯有这片梅林最是合她的心意。每逢了下雪开花,总要到林子里去对着花儿落泪。这两天,黑灯瞎火的时候,这边儿就有个白衣裳的人转悠。那天,险些吓着了巡夜的吴妈妈她们。又有影影焯焯的男人影子……” 她越说声音越低。偷觑凌妙脸色,见她眉眼间毫不掩饰嘲讽,却没有愤怒,只觉得纳罕。 “呵……”凌妙纤细的手指滑过玉杯上的雕花纹路,冷笑道,“梅花凌寒傲雪,品格儿坚贞。若是知道有这等轻浮无耻之人竟打着它的名号做龌龊的事儿,不知会不会请老天降下天雷劈了这人呢?” 这话,木槿不能接茬,只转了话题,“巡夜的人里有个胆子大的,就是太太院子里二等丫鬟小珠儿的娘。那日喝醉了酒,只想着往林子里去方便,就听见有人在那里说话,听着像是表姑太太的声音,不知道与谁在说,什么二小姐身份贵重,便是骄纵些也是有的。只以后,出了阁儿便再不能这般肆意了。” “呸!”海棠先怒了,啐了一口,“这等话也说得出来,不怕将来下拔舌地狱么?” 凌妙微微一笑,拍了拍海滩的手,“我都没有气,你可气什么呢?” 顾氏看似强悍,将侯府内把持着,其实,侯府内实在是四处透风的。无论哪个院子发生了什么,不出半日准能传遍侯府上下。 自从前几天被凌妙狠狠教训了一次后,老韩氏与韩丽娘母女罕见地消停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妙便让人盯紧了萱草堂的几个人。果然,就听见了让人觉得可笑的事儿。 瞧着仙女儿似的韩丽娘,竟然每夜与凌颂在梅林里的假山洞子里幽会,还出了主意,想让凌颂将凌妙许配给她的一个远房侄子。 凌妙使人打听过了,那侄子本是韩家的旁支。早先,家里也有十几间铺子,颇有些家底。后来这侄子染了赌瘾,将家里的铺子偷偷输了个精光,气死了爹娘,如今竟是个连间遮风避雨屋子都没有的破落户。 “真真是蛇蝎的心肠!”木槿说完后红了眼睛,死死咬着嘴唇,“她怎么敢,怎么敢有这样大的胆子来算计小姐!” 第12章 水榭中,凌妙的容颜欺霜赛雪,眼底深处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嘴角却是噙着一抹笑。 她看着对面开得如火如荼的梅花林,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旁边的桌子,半晌,才敛目淡淡道:“此事,不要告诉母亲。” 顾氏看着强势,本质上却还是个软弱的女人,太过瞻前顾后。不然,也不能让老韩氏和韩丽娘等人膈应她这么多年。 既然她不同意和离,那此时作为女儿的她,自然要帮她将府里那些渣滓打理干净了。 “可是二小姐,这样的事情,不告诉夫人……”木槿很有些担心,万一侯爷一时被那韩丽娘迷了心窍,糊里糊涂把小姐定给一个破落户,那小姐一辈子岂不是毁了?毕竟,这年头,讲究就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凌妙嘴角勾了勾。 想要左右她的亲事么? 那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了。 示意木槿海棠靠近她,低低地嘱咐了几句话。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骇然。 与此同时,萱草堂中。 韩老夫人接过丫鬟送上来的热茶,故作优雅地轻轻拨了拨,啜了一口,耷拉着眼皮问凌颂:“按说,有你和顾氏在,妙丫头的亲事我不当插手。” 凌颂笑道:“母亲哪里的话?凌妙也是您的孙女,您做主,是应当应分的。” 这话让韩老夫人心中很是受用,便放下了茶盏,随手将发髻上的金玉头面紧了紧,嘴里却故意道:“我也不过是瞎操心。你那太太,不定怎么恨我多管闲事。” “顾氏必不敢的。”凌颂忙道。 韩老夫人便看了一眼替自己揉着肩膀的韩丽娘,叹了口气,“其实,咱们凌家的几个女孩儿,我都是一样的看待一样的疼爱。只是前儿你也瞧见了,妙丫头许是天生的牛性子,哪里有一丝儿晚辈的样子?跟她的亲老子都敢顶嘴!若是嫁出去,岂不是叫人家说咱们凌家不会教养女孩儿?她几个妹妹还要不要相看人家?” “这……”凌颂犹豫了。之前韩丽娘跟他提过她的远房侄子,凌颂当时是色迷了心窍,答应好好的。 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大,我知道你嫌弃韩松那孩子家贫,其实你实在是多虑了——咱们只要给妙丫头预备下多多的嫁妆,还愁日子过不下去?再说了,韩松无父无母的,妙丫头进门就当家,也没有婆婆让她站规矩,多省心?又是我的侄孙,也算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了。” 见凌颂还未拍板,韩丽娘便柔声细气地加了一句,“最要紧的,是韩松脾性好,会疼人。妙丫头这样大的脾气,若是嫁给个大家公子,岂不是要日日争吵么?” 凌颂的脸黑了。 作为一个父亲,被儿子女儿前前后护地打脸,再大的心,也不能不怨了。 他不是傻子,韩老夫人和韩丽娘为何一力劝他,他心里很清楚。也就是因为当日凌妙命人将宋蓉蓉扔到了水里,韩氏两个要报复一下而已。 不过,若是能博得表妹一笑,牺牲个女儿又算什么呢? 况且又是个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女儿。 “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下吧。等我有了功夫,就告诉顾氏去。让她开始着手一应的嫁妆。”凌颂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韩老夫人笑着看了韩丽娘一眼,韩丽娘忙露出一个崇拜的表情给她,仿佛这老夫人完成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还有一事。” “母亲请吩咐。” 韩老夫人便问凌颂:“你瞧蓉蓉这孩子如何?” “蓉蓉聪慧,又难得的良善纯孝。是个好孩子。” 韩老夫人便笑了,“我也喜欢得很,真想长长久久地把蓉蓉留在我的身边儿。你瞧,她和阿肃,是不是很般配?” “母亲说什么?”凌颂有些不高兴了。老夫人这是想要干什么? “阿肃的亲事,母亲就不必操心了。” 皇帝膝下有好几位公主,其实皇后与华贵妃所出的两位年纪都和凌肃相仿。 凌肃小小年纪便以文才名扬京城,凌颂心里,早就打了让凌肃尚主的主意。宋蓉蓉虽好,但与真正的金枝玉叶比起来,那点儿好处便太过不起眼了。 至于说本朝驸马不能上朝参政,那就不在凌颂考虑之内了。 第13章 “蓉蓉哪里能配得上阿肃呢?”韩丽娘神色黯然,却还对着凌颂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只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咽道,“这孩子命苦,和我一般小小年纪便失了父亲,有姑母和表哥怜惜她的许她住在侯府里,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阿肃是表哥独子,日后前程远大的,便是真的喜欢蓉蓉,蓉蓉又能给他什么助力呢?姑母,此事莫要提了,否则,岂不是叫表哥为难么?” 她如此识大体,哪怕是伤心,也要为了自己着想,凌颂实在是感动,“丽娘,你只放心,我待蓉蓉如同亲女。往后,必会为她看一门顶好的亲事。” “我信表哥!”韩丽娘的手被握在凌颂手中,芙蓉面上红晕涌动,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头,却又忍不住似的抬头,看向凌颂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和依赖。 “以后,表哥便是我们母女的依靠……” 凌颂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痴心妄想。”凌妙听着萱草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只冷笑着说道。 要说这府里下人缺少规矩倒也有些好处,起码,凌妙不费吹灰之力,几把铜板,许一点儿少少的好处,萱草堂里就有好几个丫鬟婆子争相给往外传递消息了。 “你们两个怎么看?”凌妙含笑问海棠和木槿。俩丫鬟都是好的,只是心计手段差了些。但好生调教,未免不能成长。 海棠便撇了撇嘴,脆生生道:“表姑太太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就大爷回府这几天,那表小姐往前院跑了好几回,拖着病病歪歪的身子还给大爷做了双鞋呢。只说是从前不懂事,得罪了小姐,要与大爷赔罪。我呸!得罪了小姐不来找小姐赔罪,倒去找大爷?这是哪门子道理?” 凌颂年少俊美,且文采斐然,又是凌颂唯一的儿子,以后这爵位必然是他的。再加之人物俊美斯文,很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别的不说,这侯府里多少丫鬟提起凌肃都是粉面含春情意绵绵的模样?说韩丽娘母女对这样的凌肃没有非分之想,傻子都不会相信。 木槿年纪比海棠大,性子更为沉稳,心性也更良善,只犹豫片刻,蹙眉道:“又或许,是她们眼界更高?” 凌肃虽是侯府公子,身边不是还有个国公府的少爷么? 韩丽娘母女俩虽然看着柔弱,但趋炎附势爱慕虚荣,说不定主意是打到了楚公子身上? 两个丫鬟各有看法,凌妙颇为满意。比较起来,倒还是海棠看的更明白些。 楚子熙虽出身国公府,然而上边还有个嫡出兄长,早就被封为世子。韩丽娘母女俩这样喜欢攀高枝,不会想不到这个。 退一步说,就算真看上了楚子熙身份,她们又有什么把握,让楚国公府接纳个孤女呢? 人家楚国公府世袭罔替,几代传承,远非一个暴发的武定侯府能比。 现任楚国公楚渊既有爵位,又有实权,在京中是实打实的勋贵。凌颂这个好色轻浮的武定侯,别说这辈子,就算下辈子,拍马也追不上。 韩丽娘宋蓉蓉这样的,也就糊弄糊弄凌颂这个傻子罢了。 “这大概就是戏文里说的以退为进。按照小雀刘妈妈她们传来的消息,老夫人虽有意将表小姐许配给大爷,但侯爷是不愿意的。这时候若表姑太太拧着侯爷意思来,只怕是恐侯爷沉心。倒不如先表明自己本无意,得到侯爷的愧疚怜惜。但他日若大爷不妨的时候,表小姐与他有了什么接触,那到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海棠头脑灵活,见凌妙并不制止,便开始了猜测。 “说的没错。”凌妙拍了拍手,给了海棠一个赞许的眼神,补充道,“或是只两个人时候落水,或是趁人不备身子歪倒在哥哥身上,到时候就会说男女授受不亲,有了肌肤之亲,可怎么嫁给别人呢。再能狠下心来,说不定还要寻死觅活一番表示一下自己的清白无辜。闹大了,也就能逼得人认了她。” 伸手取过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又问木槿,“若是果真如此,你认为结果又会怎样?” 木槿被凌妙和海棠的话震惊了,听见问,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恐怕会白费心思。” “哦?这话怎么说?” 木槿将熏笼边上一盆水仙盆景搬到了凌妙面前,轻声道:“咱们这样的人家结亲,虽讲究门当户对,但更注重的是人品性格儿。表小姐家世就不说了,若真的这样行事,人品就落了下乘。不管老夫人侯爷如何,只夫人那一关就过不去。再者,大爷素来最是聪明,这种小把戏只怕也骗不到他。退一万步说,就算表小姐真的落水了摔倒了……”她看了凌妙一眼,抿嘴笑着不肯向下说。 “那又怎样?”凌妙追问。 海棠笑嘻嘻接口道:“只怕大爷会叫两个小厮去救她。到时候跟她肌肤相亲可就是奴才了。只要她不嫌弃,愿意嫁过去也是可以的!” “好哇,竟敢如此说道主子,是该好好教训了!”凌妙故意板了脸。 海棠立刻连声叫屈。 “是谁在背后揣测了我?” 大红色猩猩毡帘子一掀,凌肃披着一袭雪色貂皮大氅进来了。锦衣华服,发如墨,面如玉,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如清风朗月一般淡雅出尘。 主仆三个没想到他会到来,面面相觑下,凌妙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木槿一拉海棠,对着凌肃福了福身,唤了一声大爷,忙不迭往外间去沏茶。 “这么大雪,哥哥怎么过来了?”凌妙起身让座。 凌肃见她身上只穿了家常的深粉色对襟棉袄,领口袖口处各滚了一圈儿雪白的兔毛,底下是浅黄色盘锦裙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碧玉雕成的玉兰花簪子挽住,另有一条赤金打造的极薄的花串从鬓角处逶逶迤迤直到发顶,再顺势而下,垂在额间,与那殷红的胭脂痣在一处,说不出的风流别致。只这样简单的装扮,却更显得眉目如画,姿容绝丽,明艳不可方物。 这样出色的女孩儿,放到哪一家里,不都得当做明珠一般娇养呢? 只父亲…… 凌肃眼睛暗了暗,随即抬眸轻笑,“下着雪虽冷些,倒是难得的清新,出来走一走也好。” 木槿送了茶上来,凌妙便道:“这是之前外祖母让人送来的茶,说是哪里进贡的。哥哥那会儿不在,就都便宜了我。现下借花献佛,哥哥尝尝。” 凌肃闻言,端起茶盏看了看,薄胎白瓷杯里茶汤清亮澄澈,碧绿可爱。轻啜一口,清醇甘美,回味悠长。 “确实不错。”凌肃赞道,“外祖母确实有心了。” 这茶味儿轻,正适合女孩子饮用。显然,这是英国公夫人特意为外孙女准备的。 提起英国公府,凌妙便心中冷笑。 她的外祖父,英国公顾栩是个功利心极重的人。他当年被老武定侯所救,那会儿老侯爷正是被新帝重用,炙手可热的时候。顾栩与武定侯府结亲,一为报恩,二来也是看上了侯府日后的前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老侯爷过世后,凌家后继无力——这话倒也不对,后继无力的只是老大与老三,庶出的老二早就在军中自己搏了前程出来。 当年的英国公夫人并不同意这门亲事,事实上,顾栩本也是想将宠爱的庶女嫁给凌颂的。毕竟那会儿,凌颂既有翩翩如玉的皮,又有几分的才名。只是被那庶女几滴眼泪哭得心疼,便换成了嫡出的女儿。 英国公夫人不受宠,虽竭力反对,却架不住丈夫一意孤行,甚至顾栩以改立世子逼迫英国公夫人同意了这门亲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英国公夫人深觉愧对女儿。顾栩为了拉拢武定侯府,为顾氏准备的嫁妆十分丰厚,而英国公夫人更是将自己的大半私房都塞给了顾氏。 其实叫凌妙说,为了保住儿子的世子地位,却毁了女儿的一生,便是补偿再多的金银,又有什么用呢? 不欲多说这个糟心的外家,凌妙便托着腮,含笑问凌肃:“听说哥哥才得了双精致得不得了的鞋子,今儿可穿了?” 又掩口轻笑,“总是人家的一份心意呢。” 凌肃见她神色戏谑,颇感无奈。 “不过是娇柔造作之辈罢了。” 那宋蓉蓉也是好笑,亲手托着一双绣了双蝶的寝鞋去送他,眼泪汪汪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 “成日里捧着心的,未必就是西子。还有个东施。” 凌肃说话斯斯文文,骂人都不带脏字,凌妙听了笑的眉眼弯弯。 “不说她了。”凌肃放下茶盏,眼中带了几分严肃,“我听说,你找人在外头打听个叫韩松的人?” 就知道自己的动作能瞒过顾氏,却瞒不过凌肃。 凌妙颔首,浅笑,“有人要用这个人来害我,我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凌肃温润的眼神中立刻弥漫上了一层阴霾,脸色冷了下来,原本的朗月清辉突然变得阴云密布,让凌妙也不自觉的身上一寒。 “是韩丽娘?”凌肃沉声问道。顿了一顿,便眯起了眼睛,冷笑,“只怕,她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凌妙便微笑。 的确,韩丽娘不过是个漂泊无根的寡妇,哪里来的银子钱去收买个破落户呢?若说这里没有老韩氏的手笔,凌妙是决不会相信的。 一个祖母,竟将孙女恨到了这个地步,可见其心性之恶毒。 砰地一声,凌肃竟是狠狠一拳,砸在了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凌妙眼皮儿一动,看着凌肃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替他疼得慌。 凌肃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事你不必再管,只交给我。” “那可不行。”凌妙嫣然一笑,“哥哥,这是内宅妇人的争斗,你又掺和什么?你只且看着,到底是他们的心机狠毒,还是我的手段厉害!” 见凌肃目中露出不赞同,忙又说道:“若是我技不如人,哥哥再来帮我,如何?” 第14章 凌妙身体既好了起来,楚子熙便再也受不了凌嫣每日的偶遇和嘘寒问暖,逃也似的回了楚国公府。 顾氏知道了凌嫣的所作所为后气得摔了一只茶杯,与贴身的心腹陪房说道:“你瞧瞧,堂堂的侯府小姐,行事这般下乘!传出去,说不定就让误会了武定侯府的姑娘都这般上赶子倒贴男人!” 那陪房未出嫁时候唤作锦儿,是从小服侍着顾氏长大的,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是姐妹一般的情分。当初凌颂见这锦儿生得俏丽,还曾动过心思,想要将她收房。锦儿不肯背主,求着顾氏匆忙忙将她配了人。顾氏也是感念她待自己的这份儿心意,早就说过要将她一家子去了奴籍做良民。只是锦儿担心顾氏在侯府中处境,只肯将儿女放了出去。如今,她大女儿已经嫁人,小儿子被顾氏安排到了一家很好的书馆里念书,先生夸赞得很,若是争气些,考个秀才的功名是不成问题的。 见顾氏气愤以至于口不择言,锦儿便忙朝着屋子里的小丫鬟使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自己亲手扫了那碎片,笑着劝道:“太太何必生气?三小姐再怎么不好,也是三房的姑娘。” 她将三房两个字说得很慢,顾氏便叹道:“你也是憨了。但凡大家里的姑娘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三丫头的行事做派传出去,人家才不管她是哪一房的,只会说,瞧,这就是武定侯府女孩儿的教养。” “我倒是觉得,太太多虑了。”锦儿微笑着又倒了一杯茶给顾氏,见顾氏目光中透出疑惑,便敛了笑容,只轻声道,“满京城里,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咱们武定侯府中,除了二小姐外,其余姑娘们都是跟着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呢?” 换句话说,哪怕一家子女孩儿全都去追着男人倒贴了,也不会有人质疑到凌妙的人品上来。毕竟,她才是由顾氏这个公府贵女亲自教养的。 顾氏忍不住笑了,嗔怪地瞪了锦儿一眼,“这话也是随便说得的?” 锦儿轻轻往脸上拍了一下,凑趣道:“奴婢逾矩了!” 顿了一顿,见屋子里也没有别人了,只叹息了一句,“往常只听说楚公子的名儿,这次见了,才知道是真真顶好的人物。长得俊不说,难得是那一举一动的,让人瞧了再没有不舒坦的地方。太太……” “二小姐,可也眼瞅着就要及笄了。” 顾氏明白锦儿的意思。 凌肃与凌妙的亲事,这两年是顾氏的心头病。 尤其是凌妙。 女孩儿家不比男子,在闺阁中再如何娇养,出了门子都要在婆家过日子。遇到那明白事理的人家和重情义的夫君还好,若是如她一般,后半生岂不是要被坑死? 楚子熙出身人品才学容貌色色都没得挑,完全是京中贵女们的理想夫婿。 但就因为太好,顾氏反而遗憾了。 楚国公府的太夫人,乃是宗室郡主,出身荣安王府,正经的皇亲国戚。楚国公手里又有实权,这样的人家,只怕是看不上武定侯府的。 毕竟,如当年的英国公一般,口口声声要报恩,将嫡女送了出去的人,又有几个呢? 虽当面无人说什么,但背地里,谁不是在笑话顾栩卖女报恩? 叹了口气,顾氏摇了摇头。 “楚国公府什么样的门第?这样的亲事,咱们还高攀不起。” 况且,太夫人是郡主,楚国公夫人也是出身高门,且为人是出了名的精明,世子夫人虽是清流出身,然家中父兄俱是身居高位。这阿姨给你的人家,便是凌妙嫁了进去,也是诸多不顺心的。 “妙儿的亲事,慢慢相看吧。”顾氏揉了揉眉心,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锦儿,“前儿我说让你翻翻我的嫁妆去,我记得有一架古琴来着,可找到了?” 锦儿忙道:“找到了,太太这会儿就要么?” 顾氏便道:“再寻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同放到阿肃那里,叫他着人拿了名帖去送给楚公子吧。” 她感念楚子熙对凌妙的尽心诊治,听凌肃说楚子熙除过醉心医术外,最喜抚琴,想到自己嫁妆里那架据说是千金不换的古琴,便拿了出来,只当是谢礼了。 古琴送去后,楚子熙亲果然爱不释手,亲自过来道了谢。 顾氏见他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样子,从心眼里喜欢,只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阿肃和他妹妹都不擅抚琴,这琴放在库房里多年,如今算是遇到知音了。” “伯母说笑了。”楚子熙自袖子里拿出一张泛着淡淡清香的花笺,笑道,“因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好,我们府里的松梅映雪竟是比前几年要好看的多。祖母说了,想在家里摆上几桌赏梅宴,请大家一同赏雪品梅。” 说着,恭恭敬敬地将请帖递了过去。 “楚国公府的松梅映雪乃是京中一绝,我年轻时候也曾有幸赏玩。不知道如今,你们园子里那株开腊梅花的老树还在不在?” 顾氏接了帖子,十分欢喜。 这样的聚会场合,往往会成就几对姻缘佳话。从前凌妙不喜欢这些,甚少跟着顾氏出去走动,叫外人看着,竟像是有些孤僻似的。 顾氏打定了主意,这次说什么,也要让女儿跟着自己去楚国公府。 凌妙这一次,自然不会推辞。这些日子她一直心急如焚,担忧着卫子枫的安危。但武定侯府里,顾氏手下得用的太少,还大多数是内宅里的管事媳妇与丫鬟,要想打听卫子枫的消息,是指望不上的。 唯有走出侯府,才更有机会。 顾氏得知她会去,欣喜不已。只是这份喜悦,到了赏梅宴那一天,却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这是怎么回事?” 马车前,顾氏瞧着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凌嫣与宋蓉蓉,沉声喝问。 韩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陪笑道:“老太太听说是楚府下了帖子请咱们家的姑娘们赏花,恐去的晚了老郡主娘娘不喜,着奴婢赶着将三小姐和表小姐送了过来。” 说完,心虚地垂下了头,不敢与顾氏愤怒的目光相接。 顾氏冷笑。老韩氏倒真会钻空子。楚国公府的帖子上写的,是请武定侯府的女眷。 “大伯母,咱们走吧。?”凌嫣巧笑。 顾氏眯了眯眼,见她身上穿了一袭大红闪金妆花缎面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头上挽着飞仙髻,束了一只赤金细丝编制的海棠花状步摇,满头珠翠,金碧辉煌。她年纪比凌妙还要小几个月,这一身装扮将她玉白的俏脸衬得更多了几分窈窕的风姿。 而一旁始终垂着头的宋蓉蓉,却是九成新的粉白色暗纹绣梅花绵袄和碧青色闪金妆花缎锦裙,一头乌油油的发丝只松松挽了个堕妆髻,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粉色珠花儿。装扮虽不是十分的富丽,却将她婀娜婉转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顾氏喝道。但凡知礼些的人,出门作客都不会穿大红色,以免与主人撞衫。凌嫣却是生怕自己不能压倒别人似的。再瞧瞧那个宋蓉蓉,这是出门赴宴,又不是去哭丧,穿这样一身给谁看?不让人家膈应么? 宋蓉蓉娇躯一震,似乎被吓到了,不敢说话。 凌嫣却是将不满直接摆在脸上,只嘟着嘴道:“大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看着她穿戴出挑了些,怕她压住了凌妙么? 这么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看向了凌妙。往日里最喜欢打扮自己的凌妙,今日罕见地穿了一件儿粉紫色立领对襟儿落梅袄,底下配了一条颜色稍浅的月华裙,外边的斗篷也是玉色缎面的。全身上下除了额间一点红宝垂珠外别无妆饰,整个人低调,又不会让人感到黯淡。 “大伯母若是怕姐姐这一身不及我们,倒不如让二姐姐去换了衣服。毕竟,她只是一个人,我和表姐却是两个人呢。” 那老嬷嬷见顾氏沉了脸,生怕她一个不满就不带了凌嫣和宋蓉蓉,连忙陪笑:“时辰不早了,太太看是不是先……” 见顾氏凌厉的眼风扫过来,忙又补充,“老太太的话,千万不好误了功夫,不可让楚国公府的老郡主娘娘生气呢。”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顾氏见凌嫣面露得色,显然是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索性也不理会了。横竖,丢人的不是她! 锦儿说得对,谁不知道,这两个姑娘都不是自己教养出来的呢。 “上车吧。”顾氏懒怠与她们多话,对着后边一言不发地凌妙招招手,母女两个上了第一辆马车。凌嫣与宋蓉蓉,便坐了第二辆。 两辆马车晃动了三刻钟,便来到了楚国公府。 比之武定侯府,国公府的规制又大了很多。 马车一路驶进了公府大门,到了仪门处又有轿子等候。凌妙等上了轿子,四个婆子抬起来,一直送到了内院里。 凌嫣坐在轿子里,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终于忍不住,挑起了轿帘子一角,偷偷往外看去。 第15章 却说凌嫣在软轿中偷偷掀开了帘子,只一眼,便瞧见了那边儿的游廊上几个锦衣少年正说笑着经过。其中一个身形如青竹般挺拔,一袭墨色锦缎貂裘大氅更是将他衬得出类拔萃。虽离得远了,却一眼便能够分辨出,正是楚子熙。 这般的风姿,这般的仪态,凌嫣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这位小姐,天寒地冻的,还请放下帘子吧。”跟着的国公府老妈妈出声提醒道。 凌嫣慌忙缩回了手,脑海里还浮现着楚子熙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脸,只觉得发烫。 她晕红着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水意盈盈。却不知,走在轿外,方才出声的那个老妈妈正不屑地顶着软轿,与另一个仆妇撇了撇嘴。 顾氏与凌妙各自坐在软轿中走在前边稍远的地方,因此并不知道凌嫣一进门,便已经举止荒唐了。只后边的宋蓉蓉与凌嫣的轿子离得近。她倒是很有些小聪明,并没有如凌嫣那般大胆地掀起帘子,只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从帘子缝隙往外探了探。听到老妈妈的话,便又缩了回去,心中却在鄙视,凌嫣还是号称侯府的千金小姐呢,到了国公府里,还不是土包子一般?还不如她宋蓉蓉稳妥呢! 正想着,便觉得软轿落地,随后帘子被掀了起来,又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伸手将她扶了下去,口中念叨:“这位小姐请。” 宋蓉蓉颔首,努力保持着端庄的姿态,一路小碎步跟在顾氏与凌妙身后,顺着游廊走进了待客的花厅里。 此时花厅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都是锦衣华服,围绕着中间一个面容慈和的老夫人说笑。 “呦,瞧瞧这是谁来了?”有认得顾氏的便先行打趣了,却是一个年约三旬的美妇。 顾氏朝那美妇人微笑点头,看起来是比较熟悉的。 走到中间,带着三个女孩子给老郡主福身行礼。 老郡主忙叫人扶了,带着些嗔怪道:“阿琬,若是我不下帖子请你,你便不肯来与我说说话?” 阿琬,正是顾氏的闺名。 从前未出阁时候,顾氏在京中的高门中人缘是很不错的。 顾氏便笑道:“哪里敢随意来打扰您呢。” 与屋子里的夫人们彼此见礼后纷纷落座,老郡主目光便落在了三个少女身上。 “哪个是你的女儿?” 顿了一顿,又笑道,“你先别说,叫我猜猜。” 目光在三人身上定了定,指着恭肃而立,背挺腰直的凌妙笑道:“必是这一个了。” 凌妙便上前一步,福身垂首,“凌妙见过老太君。” 她有些激动。 这位老郡主与她祖母都是宗室中人,若是按照辈分,她还当称这位老郡主一句姑祖母。 “好孩子,你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凌妙一咬牙,抬起了头。 不但老郡主,屋子里不少的妇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老郡主霍然起身,目光死死锁在了凌妙脸上。凌妙清凌凌的眼睛迎上了她,满含着濡慕。 “老太君,您这是……”顾氏自从看穿了凌颂的嘴脸后,便不大在京中走动了。因此,她与从前的卫紫璎,从未见过,自然就无从得知自己的女儿,竟是与前些天沸沸扬扬的谋反案里的卫家小姐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老郡主闭了闭眼,缓缓坐下,勉强笑道,“是我认错了人,只见这孩子很有几分面善的样子。好孩子,你过来,叫我细细瞧瞧。” 凌妙便走上前去,被老郡主一把拉到了跟前。 这一近前,老郡主便看到了她额间的那枚胭脂痣。又见她虽容貌与卫紫璎很是相似,但明显年纪是小了些的,身量也不如卫紫璎高挑修长。 老郡主说不清心中是失望还是什么,很快掩住了情绪,对凌妙慈爱道:“素日,怎么没见你出来走动过?” 又对顾氏道,“这怕是要怪你,这几年竟是要闭门不出了。” 楚国公夫人便笑道:“若是我有这样花朵儿一样的女儿,我也藏着她不出去了。” 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老郡主便褪下了腕子上一只碧玉镯子套在了凌妙的手上,凌妙要推辞,被她挡住了,只笑道:“若是不要,便是与我们生分了。” 凌妙只得谢了。 凌嫣瞧着那只镯子碧色莹萃,水头十足的,宛如一汪春水般衬得凌妙皓腕如玉,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一时羡慕又嫉妒,便也上前一步,娇声笑道:“老太君果然慈爱呢。” “这是……”老郡主是个很宽和的人,虽凌嫣这样的举止很是唐突,却也不愿意因此薄了小姑娘的脸面。 顾氏一眼没看住,就叫凌嫣出了丑,眼角余光便看到了好几位贵妇脸上都露出了不屑之意,无奈只得起身,“这是我们府里三房的女孩儿,阿嫣。” 既已经介绍了凌嫣,单只剩下一个宋蓉蓉便不好了,便又指着宋蓉蓉道,“这个,是我们府里的表姑太太家的女孩儿。” 老郡主只看了两眼,示意身边的丫鬟送了表礼,自己笑道:“都是标致的孩子。” 她只赞容貌标致,却并不如对凌妙那样一口一个好孩子。凌嫣一向以容貌出挑自得,这会儿听了老郡主的话,便很有些沾沾自喜,眉眼间显得轻浮了起来。 宋蓉蓉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哪里似乎是不对的,但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 二人接过老郡主身边丫鬟奉上的荷包,齐齐道了谢。 “祖母,各府来的小姐公子们都在后边暖香坞里玩耍,不如我将这三位妹妹也送过去。”楚国公府的大奶奶陈氏起身笑道。 老郡主点点头,陈氏便亲自引了凌妙等人往后边园子里去了。 国公府的园子,自然比侯府更是轩阔,景致上也胜了一筹。 各处假山堆砌,河池蜿蜒,亭台楼阁随处可见。若是春夏里看,想必更是美轮美奂了。 暖香坞在花园子的正中,乃是一处精致小巧的院落,里边有一座二层小楼。若站在楼上,整个花园景致便尽收眼底。 今日既然是赏雪赏梅,这里倒是十分的合适。 陈氏将凌妙等人送进了暖香坞,里边儿已经有了十几个华服少女。 众人见陈氏亲自引着三个姑娘进来,都停住了说笑,齐齐朝门口看去。 只见三个女孩儿一着玉色,一着大红,另一个则是浅淡到了极点的粉白,一清媚潋滟,一娇俏妩媚,一如弱风扶柳,各有特色,竟都是平日里没怎么见过的。 “阿妙!你竟然肯出来了!” 陈氏尚未介绍,人群里就跳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两颊还各有个圆圆的酒窝,眼中露出惊喜,显然是与凌妙认识的。 仔细想了一下,凌妙便微笑着唤道:“阿媛。” 这少女乃是威远将军府岑家的小姐,是凌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陈氏见了她们二人认识,索性对岑媛笑道:“表妹,既然你们相熟,我只将凌家妹妹交给你了。” 她母亲与岑媛的母亲是堂姐妹,这京城的关系便是如此,一向错综复杂,拐着弯,都能序上亲戚。 陈氏说完便急匆匆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吩咐暖香坞里服侍的丫鬟们要仔细些。 这边儿岑媛已经拉着凌妙来到了众人中间,一一介绍了起来。 凌妙放眼看去,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便是楚国公府的嫡次女,楚萱华了。 她从前与楚萱华十分要好。不知道,听见了自己的“死讯”后,这丫头有没有为自己哭上一哭呢? 心下叹息了一声,有心现在便和楚萱华打听哥哥的消息,却也知道这里并非合适的场所,只得忍住了。 在暖香坞里的,都是高门大户里用心培养出来的公子千金,纵然有人见了凌妙的容貌后大为惊讶,也都随即便掩饰住了异色。 武定侯府在京中勉强算是个二流的勋贵门第,凌颂名声又不大好,因此虽有岑媛引着,也还是有几个人看向凌妙的眼神颇为不屑。 凌妙早就想到了,也不介意,只坐下来和岑媛说话。 凌嫣满屋子里扫了一眼,没有见到楚子熙的身影,心中便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楚子熙怎么说也是主人,一会儿肯定是要过来的。想到这里,便又打起了精神。 因少有人与她说话,凌娅便自己四下转着,装作欣赏暖香坞的模样来到了窗前,往外看去。 可巧,窗前的琴架上,正摆着一张古琴。原是为了给这些小姐们解闷用的,京城闺秀中多有琴棋书画精通的,每次聚会,必然会有一番比较。 有个女孩儿见凌嫣眉眼精致,虽行动有些轻浮,但比之严苛教导出来的高门千金,却更有一番天然风韵,心中一动,便笑道:“这位也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么?” 凌嫣回头,目光落在那女孩儿发鬓间插着的嵌珠镶宝的头面上,甜甜一笑,“姐姐好,我是凌嫣,武定侯府三房中的人。” “原来是凌妹妹。”那女孩儿亲热地拉起了凌嫣的手,“刚刚看你径直来到这琴架前,显见是十分喜欢这个的了。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耳福,来听一听妹妹的仙音呢?” 第16章 武定侯府里的女孩儿,无论嫡出还是庶出,容貌都很是出众。老韩氏和凌颂对这些女孩儿也颇有期望,因此家里也请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她们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的。 凌嫣是三太太的掌上明珠,自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野惯了,哪里受得了女先生们的严苛呢?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字认得几个,书画上更是粗疏,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是琴了。 听那女孩儿说得客气,凌嫣颇为自得,嘴里谦逊:“先生们说我的琴一向只是过得去而已,不敢献丑呢。” “必定是好的。”那女孩儿笑吟吟道。 凌嫣见另一侧也有两个女孩子执笔在画着什么,几位华服少年围在书案旁边看边点头,顿时涌起了攀比之心,也不再客气,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随手交给暖香坞里服侍的丫鬟,提起裙摆转到琴架前,施施然落座。纤长的手指一拂,琴弦叮咚作响,立时便有人朝着她看来。 心中大感得意,凌嫣嘴角翘了起来。只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抚琴。 琴声忽缓忽急,或如山间清泉泠泠,或似春风细雨绵绵,虽不脱闺阁女子的柔媚之气,却也中规中矩。 凌嫣只比凌妙小了几个月,也已经十四岁了,身条发育的很好。今天出门,本就是精心地打扮过了,脱去外边大红色的斗篷,里边也是一袭粉色缕金绣梅花的锦缎长裙,衣襟袖口以及裙摆处绣了怒放的红梅,层层叠叠,繁复华丽,夺人眼目。她生得面如芙蓉,俏丽可爱,微微垂首间只露出了雪白的额头和尖尖俏俏的小下巴,浓密的睫毛更是羽扇般遮住了眼睛。 琴声悠扬,美人如玉,尤其这美丽的少女还是这顶级的交际圈子里不曾见过的新面孔,立刻便有几位公子小姐围了过来。 凌嫣心跳不自禁地加快了,眼中更是闪过得意的笑,抚琴也更加用心。 一曲终了,便位少年拍手赞道:“果真天籁之音。” 凌嫣俏面染了红晕,起身福了福,“公子谬赞了。” 方才那女孩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武定侯府的姑娘真是有意思,将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也就罢了,还什么公子谬赞的,当自己是什么人了?青楼歌姬乐伎么? 凌嫣正要与她说话,却见她只转身挽了另一位少女的手走到了另一边儿,走动间二人头挨着头,小声说着什么。 隐隐约约,凌嫣便听见了一句。 “也不过如此,太过匠气了些。” “是呢。” 接着便是嬉笑声。 凌嫣满腔的欢喜与得意顿时被泼了一盆凉水,顿时气得满面通红,使劲儿地咬着嘴唇。 “韩家小姐就是心直口快,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方才拍掌的少年最是怜香惜玉,见不得女孩儿哭泣哀伤,连忙安慰道。 只是这话出口,却还不如不说。 心直口快?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了?可见人家心里是真看不起自己的。 凌嫣简直要被这安慰呕出了一口血,终究城府还是浅了些,只勉强笑了一下,终究难掩怒火,愤愤然坐在了一旁。 “三表妹,你,莫要难过……” 宋蓉蓉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凌嫣的身边,柔柔地劝道,“你的琴技一向是咱们府里最好的……” 边说,边将手放在了凌嫣的肩膀上。 要说宋蓉蓉在武定侯府受宠,最嫉妒的人既不是凌妙,也不是两房的几个庶出小姐,而是这凌嫣。 本来,老韩氏最喜欢的女孩儿是凌嫣,平时总是捧着凌嫣踩凌妙等人。宋蓉蓉一来,凌嫣便退了一射之地。这叫她怎么忍受得住? 此刻见宋蓉蓉竟敢伸手摸她,立刻大怒,想也没想,就推了宋蓉蓉一把,怒道:“谁跟你是咱们府了?你一个来打秋风的破落户,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咱们?” 她其实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宋蓉蓉却惊呼一声,跌倒在地,长长的头发披散下去,再抬起巴掌大的小脸看了看凌嫣,张了张嘴,却是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只咬着嘴唇,惨白着一张脸蛋垂下了眼帘,挣扎着,想要起身。 她本就生的纤细娇柔,极为浅淡的粉白色锦缎长裙穿在身上,腰肢的地方稍稍往里收了收,便显得更加纤弱如柳。 见暖香坞里众人一怔,宋蓉蓉便垂下头去,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 凌嫣这个蠢货,果真就是个没脑子的。 她挣扎了两下,待要起来,却又倒了下去,似乎是被凌嫣那一推,伤到了哪里。她也不呼痛,只珠泪盈盈,可怜楚楚,当真是让人见了便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只不过,她这一番做派看在众人眼中,是否会怜惜她,就又当别论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高门嫡出,家中后宅里争宠的事情见的多了。宋蓉蓉这点小小的陷害手段,谁又没经历过呢? 凌妙正被楚萱华和岑媛拉着说话,注意到这边的时候,宋蓉蓉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是谁家的姨娘来了不成?” 岑媛出身威远将军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家里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姨娘小妾庶女庶子的烂事儿,故而十分看不上一瞧就是姨娘做派的宋蓉蓉。 楚萱华瞪了她一眼,嗔道:“口无遮拦的,叫伯母听见了,又要教训你。” “我就是这个脾气,又怎么了?”岑媛大喇喇道,“要不说呢,还是天骄与我性子相投些。若不是我娘拦着,我早就去西北找她了。” 她口中的天骄,乃是虎威将军傅杰之女,如今随着父亲驻守西北。听说,是个上马能杀敌的女将呢。 凌妙从前就听过这位傅天娇的大名,也曾心生向往。同样是武将之后,她便没有机会如傅家小姐一样驰骋沙场,让蛮夷胆战心惊。 “你只顾说的痛快,就忘了凌家妹妹了?”楚萱华没好气地问道。 凌妙容貌与她挚友卫紫璎太过相似,不,不光是容貌,便是那眼神气度,也无一不像! 若不是眉心的朱砂痣和身材确实略矮了半头,她真的会认为,好友尚在人间。 许是移情,楚萱华便下意识地护着凌妙了。 宋蓉蓉是与凌妙一起来的,岑媛讥讽宋蓉蓉,凌妙脸上只怕也不大好看。 岑媛拨了拨的额前碎发,才想起来凌妙来,颇感愧疚,忙拉住凌妙的手道歉:“阿妙,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凌妙看着楚萱华与岑媛,一个是她前生至交,一个是今生的伙伴,虽高门重重水深之中,依旧是光风霁月,心地良善。 “不必道歉,她与我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凌妙在岑媛手上捏了捏,冷笑,“若不是她,我又如何会大冷天的掉进冰水里?” 若有可能,她情愿自己不能重生这一遭,也不愿意占了这个身体,去享受顾氏与凌肃的关切疼爱。 楚萱华自然知道兄长前几天一直在武定侯府出诊,闻言忙问:“难道我哥哥前几日是去给你看病了么?是这什么宋姑娘害你的?” 凌妙冷笑,看向宋蓉蓉的眼神很是冰冷。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我竟不知道。”岑媛性情爽利,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眯起两只丹凤眼,“看我替你出气。” “你呀,听风就是雨!”楚萱华拉住她,低声道,“当着这么多人呢,你要干嘛?你能干嘛?不如……” 伏在岑媛耳边低低说了两句,岑媛噗嗤就笑了,对楚萱华一挑大拇指,“还是你的主意高。” 楚萱华便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那丫鬟会意,凑过来听楚萱华轻声吩咐了两句,点头出去了。 不过转眼间,就又带着一串才十来岁的小丫鬟们进来了。 这些小丫鬟一水儿的银红色绫罗棉袄,束着相同的双丫髻,各自托着托盘鱼贯而入。盘子里放着的,都是时鲜的朱橘黄橙橄榄芋头等物。 其中一个看上去甚是稚气,正走着,突然往前一个趔趄,手里的盘子便飞了出去。 “啊!”宋蓉蓉眼角余光看到一只硕大的芋头朝着自己飞来,若是被砸中了,还不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慌忙站起来躲开了。 那芋头便落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宋蓉蓉正庆幸间,便觉得有些不对。只见周围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甚是不屑。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随即便是雪白。 “这才是好心机呢。”岑媛还是没忍住,笑眯眯往前走了两步,围着宋蓉蓉绕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听说这位小姐是寄居在武定侯府里的?” 后一句,是对着凌嫣问的。 凌嫣方才见宋蓉蓉摔倒后无法起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真的用力大了。她知道宋蓉蓉如今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若是真伤了她,回去后自己也无法交代。这会儿见宋蓉蓉兔子似的跳了起来,终于回过味儿来了,顿时大怒。 见岑媛发问,便冷笑道:“可不是么,自她来了,我们家里可是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来呢。” “这就是所谓的恶客了吧?”岑媛拍手,一副正儿八经的神色,“如今,叫咱们见识到了。” 众人哄堂大笑。 宋蓉蓉怔怔地看着凌嫣和岑媛,又看看角落里一派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凌妙,忽然哇的一声,掩面就往外跑去。 才跑到了门外,众人就听见一声惊叫,随后一具娇弱纤细的身子便飞了进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第17章 暖香坞里的少男少女见宋蓉蓉被一脚踢得撞到了墙上,连叫都没能叫出来,只容色白得吓人,嘴角渗出一丝血痕,都吓了一跳,齐齐往门口看去。 漫天雪色中,缓步进来三四个青年,个个锦衣华服,容貌俊美惊人。 打头儿的一个,身着雪色的貂裘大氅,墨似的发丝披在肩头,一张欺霜赛雪般的容颜透出十分的清冷,眉如刀锋,煞气凛然,唯有一双狭长的凤目潋滟生辉,仿佛能压倒天光月色。 他只目光冷冷一转,便叫人觉得,这暖意融融香风细细的暖香坞中,竟似是落入了数九寒天。 凌妙只眼角一扫,便垂下了眼帘。这青年容貌俊美到了时分,不同于凌肃的清逸,亦是不同于楚子熙的淡雅,贵气中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杀伐之气,定非池中之物。 只是这样的出色人物,她竟从来未曾见过。 且看他身边的楚子熙与楚国公世子虽是与他一同进来,却隐隐让他先行了半步,只这一点,便可看出身份的不凡。除了皇族子弟,又有哪个人能让楚国公府世子与神医拱月? 一声低泣打破了这青年带来的静谧,宋蓉蓉捂着小腹,只水意盈盈的眸子中露出无边的痛苦,哀哀婉婉,断断续续地哭道:“你,你……” 青年垂眸看了看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柔弱少女,嘴角一勾,笑容如天光破层云,冰雪消融,艳色无边,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不是喜欢躺在地上?本王就成全了你!什么东西!”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讽刺,只扫过一眼后便不肯再看宋蓉蓉一眼,竟是觉得多看一眼,都似是要脏了眼睛似的。 楚子熙摇了摇头,这位身手不凡,耳聪目明的,暖香坞里的事儿哪里能瞒得过他呢?隔着老远就已经瞧见听见了。只如宋蓉蓉这般外表柔弱,内里却是狡诈的女人,又如何能骗得过他? 朝着外头跑来,一眼瞧见了自己三个,竟还要假装摔倒扑过来,难道真的以为,与郡王,与自己来个肌肤相接,就能一步登天了? 楚子熙外表温润如玉,其实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只越众而出,含笑朝宋蓉蓉问道:“宋小姐,可有事没有?我这朋友,才从边疆归来,最是忌讳突然有人出现,一时伤了你,并非有意。可需要请来大夫看看?” 只他这么一解释关心,暖香坞里众人就都知道了宋蓉蓉为何被人踹进来。 岑媛便掩口而笑,“我说呢,原来是想跑出去攀高枝,一不小心被树枝子打了脸。” “宋家小姐好清亮的眼神。隔着屋子,都知道贵人来了,我们怎么就不知道呢?”又一位千金凑趣,娇声笑道。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又没当着长辈,说起话来便是稍稍有些犀利,倒也无碍。 宋蓉蓉泪眼朦胧瞧着暖香坞里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这些女人也就罢了,无非是嫉妒自己的柔婉丽质。高门贵女,最爱端着高高的架子了,可那些男人呢? 母亲不是说,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是喜欢纤纤弱质的柔媚女子么? “都少说两句吧。”楚萱华走到宋蓉蓉跟前,语带关切却居高临下,“青竹,青萝,你们扶了宋小姐起来。宋小姐,如此意外,实在是我们府里的不是。先请到聆水阁去歇歇,我马上叫人去请大夫。” 两个翠衣丫鬟上前扶起了宋蓉蓉。 许是知道这里的人与韩丽娘见过的都有不同,宋蓉蓉也不再作妖,只抹着眼泪任凭丫鬟扶着走了。只是行动间,颇有些不便,看来那一脚踢得不轻。 楚萱华虽很是不喜欢宋蓉蓉,但她身为主人,自然无法同岑媛那般置身事外,只得朝着凌妙歉意笑了笑,匆匆出去着人请大夫。 “那是谁?” 凌妙便轻声问岑媛。 岑媛看了一眼步入暖香坞后便坐与楚子熙坐在一处,面色中带着些许无聊的青年,只小声道:“怨不得你不认得。这位是荣王府的三公子,一直在西南军中。前段时候才立了大功,让西南十九族尽皆对我大凤称臣。虽不是世子,然皇上另外封了他做翊郡王的。” 翊郡王…… 凌妙忍不住又看了那青年一眼。 这美丽得让天光都黯然失色的青年,竟是赫赫有名的荣王府三公子,萧离? 岑媛见她神色,只以为她从未听说过这萧离。见屋子里不过是众人作诗作画的,着实无聊,索性穿上了斗篷,拉着凌妙出了暖香坞,只顺着园子里的游廊边走边向凌妙说着荣王府的两三事。 荣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堂兄,也是在京中少数的几个手握实权的宗室之一。 不过提起荣王府,京城中的人最津津乐道的,往往不是荣王府的荣耀,而是荣王的宠妾灭妻。 荣王的元配本是定国公府出身的贵女,端庄温婉,真正的大家闺秀。 嫁入王府后,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然,这位王妃并不得荣王喜爱。荣王真正的心头所爱,乃是侧妃叶氏。 荣王妃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荣王甚至没有续弦,而是直接将诞有庶长子的叶氏扶正了。 如今这荣王府里,叶氏占着王妃的名分,膝下又有荣王的长子;先前荣王妃所生的次子萧朗却是占了元配嫡出的大义,又有新晋的郡王弟弟撑腰,两边为了世子之位斗得好不热闹。 “不过叫我说,只怕这二公子三公子不是那叶氏一脉的对手。”岑媛叹息。 凌妙便瞧着她,“为何呢?” 既然荣王府的大公子是叶氏做侧妃时候所出,那可算不得正经嫡子。大凤朝的律例,爵位只传嫡子。若无嫡子,无论过继还是庶子都不得袭爵。 “你不知道这里的事儿。”二人慢慢走着,岑媛见与暖香坞离得远了,轻声说道,“虽二公子三公子才是正经的嫡子,但架不住荣王不喜。且二公子身子一向文弱,听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若是三公子没有郡王的爵位,还可争一争世子位。可现下,皇上已经封了他做郡王,怎么可能让他再做世子?” 原来这样…… 自己睁眼闭眼间数月过去,竟是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儿。 “阿妙,你有什么心事么?”岑媛见她不似往日,精神有些恍惚的模样,停下脚步看着凌妙认真地说道,“若有事情,你只管对我说。哪怕我做不了什么,好歹说出来也心里也松快些。” 她圆圆的脸蛋上全都是担忧,凌妙不禁心生暖意。只缓缓摇头,“哪里有什么心事?只是你知道的,我从前不怎么出来走动,今日乍一见到这么多人,大都不认得。” 岑媛长出了一口气,拍着心口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往后多出来,自然就认得了。” 二人边走边说,凌妙知道这姑娘心地光风霁月,没有什么心机,带着将门之女特有豪爽。 来至暖香坞外不远的一处八角亭子,二人便携手上去了,只站在亭子里赏雪。大雪纷飞,衬得雪中的青松红梅越发精神,雪气中带着隐隐的寒梅香气,令人闻之忘忧。 “好哇,我一转眼你们俩就不见了,竟是跑到了这里来?” 楚萱华披着一袭大红色的斗篷笑眯眯自雪中走来,“这里不冷?” 岑媛转身笑道:“你不在暖香坞里待客,追着我们做什么?在这里,我们又丢不了。” 楚萱华摇头笑道:“有我二哥在呢。” 这样说着,眼睛却落在了微笑着站在一边的凌妙身上。相似的容貌,让楚萱华晃了晃神。 “真像啊……”楚萱华想到挚友早就芳魂渺渺不知归处,眼圈一红,连忙用帕子擦了。 凌妙目光一闪,偏头笑问:“楚姐姐说我像谁?” 左右无人,楚萱华便遣退了身边的丫鬟,也信步上了亭子,与凌妙岑媛站在一处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 良久,才轻叹一声,转身看着凌妙眼睛,认真道:“阿妙,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楚姐姐请说。” “若是无事,你……”楚萱华咬了咬唇,对上凌妙的视线,眼前景物渐渐变得模糊,“往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岑媛纳罕,蹙起眉头,连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曾见过卫紫璎,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阿妙妹妹,实在太像一个人。”楚萱华思忖了片刻,终究是横了横心,咬牙道,“我只怕,会惹来祸事!” 岑媛大惊,“这话怎么说?像了谁,竟会惹祸?” 楚萱华看到凌妙听见这话后,便微微垂下了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她的情绪。墨色发丝下,容姿绝色的脸上便白得如同冰雕雪砌一般。 “阿媛,你该知道,之前的卫家吧?”楚萱华闭了闭眼,“阿妙的容貌,与卫将军的嫡女卫紫璎,像了至少八分!若不是她个子比紫璎矮了那么些,只怕我也会认错。” 卫家犯的是谋反的重罪,虽坊间多有传闻这罪名是莫须有的,但皇帝亲下圣旨令严惩抄家灭族的,谁又敢质疑呢? 第18章 无论如何,楚萱华能够对初次相识的人说出这番话,足见她心地良善。 凌妙感念她这番心意,却无法对她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好轻声道:“多谢楚姐姐。” 只是,她又岂是因此便会逃避的人? 这张脸,与她原先如此相似,不知道那萧乾和霍芙看到,会是怎样的反应? 将目光放到空远的天际,透过弥漫的雪雾,凌妙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三个女孩儿并肩而立,却都不知道,在她们身后的暖香坞绣楼上,一个雪色身影正负手望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楚国公府消磨了一日,顾氏带着凌妙等人回到了武定侯府,别人还好,唯有宋蓉蓉,一下了马车,眼睛里便开始涌起了水雾,只弯着腰,倚在前来接人的丫鬟身上,连脚都抬不起来了,一路被人半扶半架着进了萱草堂。 “这是怎么了?”韩丽娘惊呼一声,从老韩氏身边快步走到宋蓉蓉身边儿,一把抱住了。 宋蓉蓉咬了咬嘴唇,两道纤长的眉毛微微蹙起,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儿般滚滚落下,委委屈屈叫道:“娘!” “蓉蓉不过与表嫂出去了半日,竟是这般狼狈而归。表嫂,可还有什么话说么?”韩丽娘只含着眼泪,向顾氏悲愤质问。 顾氏冷笑:“你该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 宋蓉蓉在暖香坞里的所作所为,她都已经知道。对这个看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少女,顾氏现在是连一点儿好脸色都不会给。 “沾了侯府的光去国公府里长见识,却反过来就陷害侯府的女孩儿,可真是好教养!” “你闭嘴!”老韩氏冲顾氏吼道,“蓉蓉素来知礼,怎么会如你说的那般不堪?” 她颧骨微高,苍老的面容上透出几分蛮横,略微浑浊的眼睛里更是射出骇人的寒芒,“叫我说,你是对蓉蓉心怀偏见,故意陷害罢了!” 坐在下首的三太太见顾氏被发作,只用帕子掩了嘴,遮去了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柔声劝道:“大嫂,你也是的,蓉蓉毕竟还小,从前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到了国公府后,一时慌乱言语不当也是有的。何必特特说一说呢。” 她一边讽刺着顾氏,一边儿又暗暗嘲讽了宋蓉蓉的出身寒微孤陋寡闻,顾氏心头火气,韩丽娘也对她怒目而视。 然最气愤的却是凌嫣。 “娘,你说什么呢?”凌嫣将身上的斗篷一下子扯了下来,看着摇摇欲坠泪流满面的宋蓉蓉冷笑,“今儿这事情,跟大伯母又有什么关系了?您可是不知道,这宋家表姐看着柔弱,其实心肠可是比谁都黑,手段比谁都狠呢!” “你,你胡说!”宋蓉蓉似乎是受不了这样的指责,只软软倒在韩丽娘怀里,眼睛一番,竟是要晕过去。 “你给我站好了,说清楚了再晕!”凌嫣冲过去一把将宋蓉蓉从韩丽娘手里拉了出来,对着她那张柔媚生姿楚楚可怜的脸便是一巴掌。 这一下子打的又急又重,宋蓉蓉哪里想到凌嫣居然这样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打自己呢? 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眼泪都忘了流。 半晌,回过神来,才哇的一声扑到老韩氏身前,只将头伏在了老韩氏的腿上,泣道:“姑祖母,求您为我做主!” “三丫头!”三太太亦是没有想到女儿突然发难,一下子站了起来。 老韩氏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嫣颤巍巍良久说不出话来。 与凌妙不同,凌嫣是她真心疼爱过的孙女。只是宋蓉蓉来了以后,才退了一射之地。但终究,也是不忍如对凌妙那般苛责。 “你,你这孩子,这是疯魔了不成!”老韩氏痛心疾首,她原本想着,宋蓉蓉与凌嫣年纪相仿,二人该当相亲相爱互相扶助,有志一同地孤立凌妙才对。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呢? 凌嫣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明艳的脸蛋上惬意无比。怪不得凌妙对着宋蓉蓉动手绝不手软呢,原来打个贱人,是这么痛快的事儿! “祖母,我可没疯魔。这位好表姐,在国公府里上赶着给咱们府里上眼药呢。” 将宋蓉蓉如何故意激怒她,又如何刻意倒地不起诬陷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三太太顿时大怒,骂道:“黑了心的下流种子!真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宋蓉蓉被哪里受得住这样粗俗的话语?只捂着脸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就要往外跑。 偏生凌嫣还不肯放过她,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大声笑道:“表姐可要看清楚了路,别见到了个男人,就不要脸地往人家怀里钻。不然,再挨一记窝心脚,咱们家可没有最好的太医为你诊治!” “三丫头,这满嘴里说的是什么话!” 外头凌颂大步走进来,沉着脸,喝止了凌嫣。见宋蓉蓉小脸哭得惨白,薄薄的嘴唇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也有不胜之意,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拍了拍宋蓉蓉肩头,换了一副慈爱面孔,温言道:“蓉蓉莫要哭了。你受了委屈,回来表舅替你做主。” 说着,便瞪了一眼凌嫣和三太太。 毕竟三房如今全靠着大房过日子,三太太立刻便熄了声。凌嫣还愤愤不平,被三太太用力扯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对着凌颂行礼。 凌颂哼了一身,走到顾氏和凌妙身边,眯了眯眼睛。想斥责两句,忽然就见凌妙抬起了脸,眼中透出明晃晃的嘲讽和冰冷。 平心而论,对这个女儿,凌颂是真有点儿怵头了。 一言不合,就要叫姐妹去死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哪一个! 老韩氏见了儿子,只流着眼泪道:“都怨我,若不是我非要让她们带着蓉蓉,何至于此!” 顾氏与凌妙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讥屑。 “祖母与其在这里后悔,不如想一想,明日怎样与荣王府和翊郡王府赔罪去。” 凌妙清冷如冰的声音响起,让刚要去做出母慈子孝姿态的凌颂霍然回头,“你说什么?” “三妹妹不是说了?”凌妙坐下来,示意丫鬟给自己端了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浅浅笑道,“宋家表姐志向远大,看准了新晋的翊郡王就往人家身上去倒。郡王不妨,将她挥了出去,本也是个误会,谁料表姐污蔑三妹妹不成,故伎重演,倒在地上不肯起来。若非对方是郡王之尊,只怕也就要为她这娇滴滴的人儿负责了呢。” 凌妙话里半真半假,宋蓉蓉两次倒地,第一次的确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给凌嫣上眼药,第二次却是真的被萧离所伤,一时起不来。 但就这样,也成功地让凌颂大惊失色了。 翊郡王,宋蓉蓉居然冲撞了翊郡王? 这位才受封不久的王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听闻,这位荣王府出身的郡王容色冠绝天下。与天人一般的容貌齐名的,便是他那张毒舌与暴戾的脾气。 若说凌妙会因一言不合要人性命的话,那翊郡王简直是要灭人家九族的! 想到宋蓉蓉出门一趟,居然得罪了这样的人物,凌颂几乎要大吼了。 只是看到宋蓉蓉因惊恐而显得慌乱的样子,竟是那般可怜无助,他有多少愤怒也消散了。 “表哥,你是知道蓉蓉的,绝不是故意的呀!”韩丽娘拉住凌颂的袖子哭道,“这,这可怎么办呀。得罪了王爷,我们蓉蓉……” “没事的。王爷心胸宽广,必不会同个女孩子一般计较。”凌颂没甚把握地安慰。 转头对顾氏吩咐:“明日,你预备一份儿厚礼让人送去翊郡王府,就说咱们家的姑娘多有得罪,还请王爷步摇见怪的话。” 想了一想,补充道:“王爷行伍数年,想来十分喜欢那些个古刀古剑的东西。我记得你嫁妆里有把很少见的双剑,不如送去给王爷吧。” 顾氏听着他为别人的女儿尽心尽力安排,这副嘴脸叫她几欲作呕。只起身冷冷道:“老爷这心思,倒不如用在当差上。” 说毕,领着凌妙飘然离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凌颂。 “娘。” 走在游廊里,凌妙沉默了许久开口。 顾氏偏头看她。 “我,想去一趟白鹤寺。” 凌妙与岑媛楚萱华说话,多少打听了些卫家的事情。听说,皇帝仁慈,因念卫老夫人乃是宗室,特许人收了卫天和老夫人的尸骨下葬了,只灵位摆在了白鹤寺里。至于卫子枫,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被抓了没有。 听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消息,凌妙恨不能一时就直接去寺里。 “好好儿的,去寺里做什么?”顾氏停下脚步,蹙眉看凌妙,“你不是素来最讨厌这些僧道之事么?” 自从落水醒来,女儿便像换了个人似的。顾氏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凌妙也站住了,垂眸看着自己的大红色麂皮靴,竭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轻声道:“都说白鹤寺里的佛祖菩萨是最灵验的,女儿想去为母亲哥哥祈福。” 第19章 京城护国寺,京郊白鹤寺,乃是京中甚至于北方的两大名寺。 护国寺乃是国寺,寻常人等进不去,唯有皇家祈福等盛典时候方才开放。而白鹤寺,就坐落在白鹤山上,与白鹤书院遥遥相望,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上。因这白鹤寺乃是存世数百年的古刹,又有高僧慧能等名扬天下,故而香火鼎盛,远远不是其他庙宇所能比的。 每年的腊月初一到初五,白鹤寺都会办一场祈福大会,有寺中高僧念经。这几日里,白鹤寺香客络绎不绝。 凌妙站在白鹤山下,向山上隐隐露出一角的白鹤寺看去,目光幽深空寂。 身边,不断有上山进香的香客走过,也有那高门大户里的软轿,由专门的人抬着上山。 静静地站立了许久,凌妙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撩起了裙摆,就着山上的石阶,跪了下去。 她身后的海棠和木槿齐齐大惊,脸上一下子都变了颜色。 白鹤山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白鹤寺在山顶,从下往上看去,两三千级台阶遥遥看不到头。 若是这样磕头上山,到不了山顶,小姐的腿就得废掉! 凌妙却是一声不吭,也不理会两个丫鬟含泪的规劝,只肃容敛衽,恭恭敬敬磕头下去。 她的额头逐渐晕出了血色,膝盖也渐渐从疼痛转为麻木。络绎不绝的香客随着天光大亮越来越多,都看到了白鹤山的石阶上,一位穿着雪白狐裘斗篷的锦衣少女,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朝着山顶的白鹤寺,一步一步,虔诚无比地向着白鹤寺拜去。 “小姐!”海棠见那石阶上,已经染了丝丝血色,忍不住哭着扑过去搀扶凌妙,“小姐这是做什么呀!就算您是为了夫人和大爷祈福,也不能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凌妙不语,只轻轻挥开了海棠。 木槿虽也不知道为何原先并不大信鬼神的凌妙突然如此虔诚,然见她神色,便知道劝不来,只沉默地跟在后边。当凌妙费力站起时候,无言地搀扶一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放晴了两日的天上又布满了一层铅色的云彩,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子氤氲凛冽的水汽。看样子,又有一场大雪要落下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稀稀疏疏的雪粒子裹挟着山风中落下,打在人脸上身上,说不出的刺痛。 香客们大多加快了脚步,唯有山间那一抹雪白,依旧是神色虔诚,无论是下跪还是叩首,动作一丝不苟。 而她身后的两个美貌婢女,打着伞,流着泪,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凌妙不知自己到底下跪了多少次,也不记得到底磕了多少头。身上的狐裘早就被风雪吹透,冰冷刺骨,双腿更是犹似没了知觉一般,只凭着本能在动弹。进入白鹤寺的一刹那,她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去。 “小姐!” 海棠木槿抢上前去,含着眼泪将她从地上半扶半搂,进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雄阔恢弘,高高在上的佛像宝相庄严。白鹤寺中慧字辈儿的八名高僧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殿中隐隐有佛光普照。 许多香客回头,都认出了这位最后进来的绝色少女,正是那在石阶上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上山的姑娘。 所谓上香,最讲究个心诚。能有人诚心至此,可见品行必是极好。 凌妙仿佛没有注意到众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朝着那被八位高僧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庄严佛像再次拜了下去。 一拜,愿亲人英灵早脱苦海,往奔极乐。 二拜,愿兄长紫枫得天护佑,逃出生天。 三拜,愿老天保佑她大仇得报,慰籍卫家惨死的亲人。 四拜,愿此身母兄平安康泰,喜乐无忧。 再抬起头,她已经是泪流满面,心中剧痛无比,恨意滔天! 猛然间,喉咙间涌起一股子腥甜。 凌妙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咽下了这口鲜血,却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便栽倒。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温热的手臂接住了她。 强自睁开眼睛,就见一张年迈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耳边,便响起了一声佛号,庄重而又慈悲,竟是一位灰色僧衣的老僧。 “天哪,是忘尘大师!真的是忘尘大师!” 有香客认出了这位老僧,忍不住叫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无法压制的激动。 忘尘大师? 凌妙猛然睁大了眼睛。 这位老僧,竟是名满大凤朝的一代传奇忘尘大师吗? 传说这位忘尘大师乃是皇族出身,少年时候沙场成名,原是个生食人肉生饮人血杀孽无数的战将,曾为大凤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只三十岁时候突然便看破了红尘,出身为僧,在这白鹤寺中修行,如今已经是成名了数十年! 凌妙当然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号。 前世时候,因父亲卫天与兄长卫子枫都常年在沙场,卫家几代人都有为国尽忠之人,她的祖母时常带着她来到白鹤寺,为亲人们祈福发愿。她记得那会儿,祖母心心念念的,就是能够见到忘尘大师一面,请他亲自为儿孙念上一段平安经,却至死,也未能如愿。 只没想到,她却在此时见到了这位高僧! 挣扎着爬了起来,端端正正跪好,凌妙深深叩下头去。 “大师……” 她哽咽了。 若是前世就能够见到忘尘大师,请他诵经,她的父兄,她们卫家,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旷世奇冤了? “阿弥陀佛。”忘尘大师手里佛珠转动,念了句佛号。一双仿佛洞察了人世间所有悲苦的眼睛含着无限的慈悲。目光落在凌妙的脸上,却是变了神色。 “女施主。” 他的声音孤远空寂,恍若从远古传来,却蕴含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忘尘大师缓缓抬手,在凌妙的头顶上摸了摸。 许多香客见到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所羡慕者,能得白鹤寺中慧字辈高僧摸顶祈福,已经是寻常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更何况是得道数十年的忘尘大师嗯? 所嫉妒者,只恨不能自己冲上去撞开凌妙,让忘尘大师隐隐泛着佛光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才好! “女施主,凡事莫要太过执着。” 凌妙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句。 再睁开眼,凌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为朴素的屋子里。一床,一桌,四把椅子,如此而已。 “这,是哪里?” 海棠正趴在桌子上,听见响动连忙起来,见凌妙醒了过来,立刻扑到床边,眼泪汪汪地瞧着凌妙,连声问道:“小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腿…… 凌妙额角一抽一抽地疼痛,膝盖处却有如刀剜针扎,令她用不上一点儿的力气。 “我没事,这到底是哪里?”凌妙摸了摸哭得稀里哗啦的海棠的头发,对这忠心的丫鬟有些愧疚。 海棠擦了擦眼泪,扁着嘴回道:“这是白鹤寺的客房,专门用来给香客们休息的。因今日大雪,许多人都没有下山。” 看凌妙清艳妩媚的脸上雪白一片,忍不住又落泪,仗着凌妙素日里的喜爱,只哭道:“竟是不知道小姐到底怎么了,这样一路磕头上山,叫夫人和大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死坏了吗?” “海棠!”木槿端着一碗药进来,清秀的脸上平板板的,看不出喜怒,只坐在床前的木椅上,用只汤匙舀了药出来吹了一吹,觉得不烫了,送到凌妙的嘴边,口中只说道,“这是忘尘大师亲自开的药方子,趁着热快喝了吧。” “木槿……”凌妙最善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便知道必是为了自己的任性生气了,连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朝着木槿讨好地笑了。 “小姐,木槿不敢逾矩,只求您……”木槿突然也落下了眼泪,“只求小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想一想家里的太太和大爷。” 抹了一把眼泪,才又说道:“就好比这次,您虔诚进香固然是好,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忘尘大师方才替您看过了,若是这山上石阶再多些,只怕这腿就保不住了!小姐行事前,好歹为太太和大爷想想啊!” 自知理亏,凌妙难得没有争辩,只拍了拍木槿的手背,低眉顺眼地说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海棠在一旁嘟着嘴,“小姐说话算话才好。”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头敲门进来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僧,只朝着凌妙打了个问讯,朝凌妙道:“女施主,师父有请。” “这位小师父,不知令师是……”凌妙以目询问。 “家事法号忘尘。” 是忘尘大师? 传闻忘尘大师不但佛法高深,更是国医圣手,另外已可窥天机,极善推演之术。或许,能请忘尘大师帮助自己推演一下,兄长的安危? 凌妙不及细想,掀开身上的青布被子便要下床。脚一沾地,便觉得膝盖处剧痛无比,深入骨髓,只“啊”了一声,身子一歪,便险些倒在了地上。 第20章 凌妙茫然地走在白鹤寺中,只觉得意识迷迷茫茫,心头一片空白。 她苦求忘尘大师替兄长推演吉凶,所得到的,居然是无果! 无果! 祖母死了,父亲死了,将军府内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哥哥逃了出去。可他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她一无所知。 祖母与父亲又葬在了何处? 她也一无所知。 世间之大,竟似是只留下她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本就是偷来的人生,却又有何用呢? 夜风裹挟着雪花落下,打在她的身上。白日里本已经耗尽了精力,晚间却又受到如此打击,凌妙只觉得浑身上下再无一丝气力。倚靠在一株亭亭如盖的松树下,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凌妙捂住了脸,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突然,她放下了手,扶着树干挣扎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出了白鹤寺,往白鹤山的后崖走去。 山风凛冽,夜雪如扯絮一般落下,本就陡峭的山路更加难行。凌妙浑身上下冰冰冷冷的,浑然感觉不到一点儿温度。她僵硬地挪动双腿,迎着风雪艰难前行。 黑漆漆的夜色中只有惨淡的雪光,她辨不明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跌跌撞撞间终于来到了后崖。此时的她,身上锦衣早就被寒风打透,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的热气。 后崖下方就是深渊,黑洞洞的如同一张大口,仿佛能够吞没世间的一切。 “爹爹,祖母!”凌妙难以支撑,泪水滚滚落下,顷刻间便在脸上结成了冰。 抹了一下眼睛,凌妙觉得自己哪怕换了一具身体,骨子里也还是那个自有傲骨的卫紫璎。她眼神清明下来,神色也变得坚定。伸手理了理鬓边被山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她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随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深渊纵身一跃!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色长鞭蓦然出现,卷住了沈妙的腰身,在她落下悬崖的一刹那间,硬生生地将人提了上来! 一日攀爬,半夜风雪,肝肠寸断,凌妙早已陷入深深昏迷。 “主子!”随之赶来的一位劲装少年见到那长鞭主人虚虚地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面上不禁露出焦急之色,“您的伤……” 那长鞭主人抬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无事,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一枚晶莹玉润的药丸放进了嘴里。 少年见状更是大吃一惊,连忙要阻止,却已经晚了,只焦急跺脚:“大夫说了,这药性太烈,不能多吃!您……” “无碍。”长鞭主人打断了少年的话,俯身去看凌妙。 借着熹微的雪光,凌妙双目紧闭,虽形容有些狼狈,却丝毫不能掩盖她绝色的容颜。 面具人似是一怔,随后露在面具外的嘴角,弯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 凌妙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里。 洞中,燃着一团篝火,驱散了身上因吹了山风带来的寒意。而篝火的另一侧,正有个穿着墨色狐裘的人,将一根木柴添进火中。 “醒了?” 那人偏了偏头,露出了半张覆着银色面具的脸。 “你是谁?”凌妙动了动身子,觉得手脚倒是都有知觉,不着痕迹地摆出了个防备的姿势。 面具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只将手中木柴扔进了火中,拍了拍手。 “堂堂侯门千金,竟会半夜寻短,这在京城里,也该算是个大大的笑话了吧?” 凌妙瞳孔一缩,这个人竟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到底是何人?”她猛然跃起,背靠着一块儿大石,目光如冰如刃。 “自然是救了你的人。”面具人亦是站起身来,朝着凌妙走过去,“倒是你,我该唤你什么呢?是凌妙姑娘,还是,卫大小姐?” 最后几个字,听在凌妙耳中如同晴天霹雳! 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翻涌,只冷笑道:“阁下说的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面具人逼近了凌妙,身上气势陡然一遍,铺天盖地的杀气朝着凌妙扑去,竟是压得凌妙仿佛喘不过气来。 无论是卫紫璎,还是凌妙,从来都不是任人折辱的性子。 凌妙眼睛微眯,突然间右手斜斜刺出,攻向那面具人。而她细白如玉的手中,赫然攥着一根不知何时抓在手中的木柴! “你以为这样就能伤了我?” 话音未落,面具人竟以一种迅捷无伦的身法欺至凌妙跟前,夺下了木柴扔进篝火。 火光顿时大盛,明明灭灭地照在山洞中,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真是暴戾的脾气。”面具人声音中甚至带着笑意,手,却已经卡在了凌妙的脖颈上。 凌妙不语,一双眼睛毫无惧色迎上面具后射出来的视线。 “来,告诉我,为什么要寻短呢?” 凌妙闭上了眼,冷笑:“阁下好身手,要杀便杀吧。左右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还给你就是。” 方才,她是真心想寻死,想着黄泉之下与祖母父亲团聚,无论如何胜过一个人在这世间苦苦挣扎。那一刻,什么报复,什么仇恨,竟仿佛都不放在心里了。 但她自己想死,不代表她就愿意被人杀。 出乎意料的,面具人的手缓缓向下滑去,竟慢慢离开了她的身前。 “你看,我若想杀你,是易如反掌的。”面具人摊手摇头,笑道,“但我却救了你。” 凌妙睁开眼,眸光闪动。 “你想要什么?”她自嘲,“若是想与武定侯府讨些好处,只怕注定要失望。” “我只是好奇,近日来京城传说中与卫大将军的千金一模一样的凌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凌妙与卫紫璎十分相似的传言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顾氏也知道了,自是懊悔去了楚国公府那一趟。凌肃更是阴沉着脸将凌妙出行的护卫增加了一倍。 “听阁下声音似是男子,想不到竟也如后宅妇人一般。”凌妙讥讽。 “好奇之心人人有之。”面具人并不以为忤,声音中颇有些自得之意,“那么姑娘是否愿意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又绕回了这个问题。 凌妙垂眸。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只听说了传言才起了好奇之心,还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她抬起眼帘,扬起一个足能颠倒众生的笑容:“我是凌妙,武定侯凌颂的女儿。” 一双视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甚至能想象到那面具后的人是怎样一番表情。 面具人注视着她,良久,才撤回了视线,淡淡一笑:“凌小姐,凌家小姐……” 凌妙稍稍松了口气。 在这样一个人的注视下,她假装出来的平静刚强仿佛虽是都会崩溃。正要开口,只觉得后颈上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千钧。” 面具人用自己的狐裘裹住了凌妙,淡淡唤了一句。 劲装少年从山洞外跑进来,“主子。” “将凌小姐送回白鹤寺。你知道该怎么做。” 千钧躬身:“属下明白。” 这少年瞧着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弯腰抱起凌妙走出山洞,几个腾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面具人负手看着篝火,过了一会儿,慢慢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靡艳凌厉的脸。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凌妙只觉得浑身上下火烧似的难受,勉强睁开眼,就瞧见了海棠和木槿焦急的脸。 “我,怎么了?”她开口,声音嘶哑,喉咙处火辣辣疼痛。 “还说呢!”海棠又是哭又是笑,“您去见忘尘大师,回来就晕倒在院门外。要不是我们听见有声音出去瞧了瞧,竟都不知道呢!” 木槿端了一碗药,亦是含着眼泪,“身子本就没有大好,偏要来祈福。祈福也就罢了,还要三跪九叩上山,到底惹出了一场病吧?” “快吃药!”将药碗塞给凌妙,木槿难得的恶狠狠。 凌妙忽然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一心只想着孤身一人在世间孤单寂寞,却没有想过,若自己真的在后崖上一命呜呼,跟着自己来的海棠与木槿怎么办?那些护卫随从又怎么办? 顾氏,真心疼爱着的母亲怎么办?凌肃那个身体文弱的兄长,又怎么办? 大感愧疚,便将汤药一饮而尽,只轻声道:“是我不好,原不该昨夜出去。” 海棠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在说不该独自去找忘尘大师的事情。 “好歹往后,都让我们跟着吧。” 凌妙点点头,看着两个丫鬟关切的眼神,心魔渐渐散去,眼睛也恢复了清明。 只是,到底是冬日受了寒气,又在爬山时候遭了罪,凌妙这个身子再壮实,终究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而已。虽是吃了药,也没有抵挡住病魔,竟是高烧了两三日。 顾氏接到女儿生病的消息,在武定侯府里又如何能够坐得住? 当下也不管侯府里了,只叫人套车就要往白鹤寺来。 凌肃想的多些,命丫鬟们收拾了顾氏的行礼,塞进车里,母子两个都忧心忡忡。山庙苦寒,凌妙身子本就还虚弱,这一场大病,还不知道要怎样折腾。 只到了白鹤山脚下,小路上迎面碰上了一辆马车。车夫看那标记,回头对车里坐着的顾氏与凌肃回道:“太太,大爷,是荣王府的车。” 第21章 听见对面是荣王府的车,顾氏皱了皱眉。荣王是皇帝心腹,并不是一般的闲散宗室,手里很有些实权。此人宠妾灭妻,在京中也是十分有名的。甚至,到了如今还未请立世子,弄得先荣王妃留下的嫡出二公子地位十分尴尬。 荣王府人行事多嚣张,怎么在这山间小道上与他们对上了? 凌肃已经低声吩咐了车夫让路。 却见对面的车夫亦是轻轻拨转了马头,车身偏了偏,将上山的路让了出来。 这倒是太过少见了。 凌肃不好继续坐在车里,撩起帘子,对着荣王府马车拱手,“不知王府哪位贵人在?” 对面车帘子掀了起来,露出一张艳丽无匹的面容。若是女子,该当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是这样的容颜生在了男子身上,又生生多了几分的煞气,竟是叫人不敢直视。 “这是我们翊郡王。” 凌肃吃了一惊,这俊美的不像话的年轻男子,就是京城中这些天以来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荣王府三公子,凭借军功为自己挣出了爵位的翊郡王萧离么? “见过王爷。”凌肃乃是侯府世子,不必跪拜,只躬身一礼。 “不必多礼。”萧离懒洋洋倚在车上,抬了抬手,“可是武定侯府世子?” 若是旁人,或许就会因着一句话受宠若惊了。然凌肃不卑不亢,只道:“正是。” 萧离托腮仔细打量凌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意,随即摆摆手,“听闻凌家小姐在白鹤寺中病倒了,原是一份孝心,想必你也是着急的。快快过去吧。” “多谢王爷。”凌肃虽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彬彬有礼道了谢,告了罪,上车先行了。 顾氏这边儿与凌肃道:“都说这位王爷当初在王府里可是了不得,不知因为什么,险些刀劈了荣王妃。为了避祸,才进了军中去挣命。没想到,如今倒叫他出头了。” “堂堂王府,也不过都是些污糟事情罢了。”凌肃淡淡道。 顾氏点点头,“如今的荣王妃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然,怎么可能凭借一个六品小官女儿的身份进了王府做侧妃,又一路荣宠不断,抢先生下了庶长子,甚至在王妃过世后,让荣王将她扶正了呢? 母子说话间,马车平平稳稳进了白鹤寺。先拜过了菩萨,顾氏与凌肃急匆匆去了凌妙所住的小院子。见凌妙虽有些憔悴,但精神还好,顾氏又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只觉得还有些许的热,却无大碍了。从海棠口中得知,竟是忘尘大师亲自来替凌妙看诊了,顾氏直捂着心口念佛。 又叫凌肃出去了,顾氏亲自撩开了被子,见到凌妙两只膝盖都是青紫,泪水就落了下来。 凌妙心中着实后悔。一时的心魔,让她迷了本心,险些辜负了老天给自己的这次机会。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就这样傻呢?”顾氏将她搂在怀里,“凭是谁,能比你自己更重要?往后,不要再如此了,这是拿着刀子往娘心里捅呢!” 凌妙点了点头,轻声道:“娘,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因她病未大好,不便就回京城去。然寺中生活苦寒,又哪里能安心静养呢?凌肃做主,带了她回山下的温泉别院里去。 这还是凌妙第一次来到别院。 别院并不大,至少不比京城里的武定侯府轩阔舒朗。但别院背靠着白鹤山,也有几处雅致精丽的景致。若是春夏来,想必更是秀美。 最难得是,这别院里引了温泉水进来,建了几间带温泉的屋子。凌妙闲来无事,便每日泡泡温泉,又有那暖棚里送来的冬日里十分难得的新鲜菜蔬,吃得也精细了起来。没两日,病便好了。 转眼间,便进了腊月里,武定侯府里打发了人来催了好几次,顾氏才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京里。 “我还以为,你们母子三个从此就乐不思蜀了。”老韩氏见三人来给自己请安,只冷笑。 一眼就瞧见了凌妙。见她有些日子不见,本就是绝色的容颜越发出众,尤其那肌肤白皙润泽,并未用什么胭脂水粉,然轻白粉红,气色极佳,竟不似别的女孩儿一到了冬天便浑身肌肤干干的。 “不是说病了?我看妙丫头脸色,怎么比一般人都好?”老韩氏耷拉着眼皮,冷嘲热讽,就如同那底下站着的并不是她的孙女一般。 “许是山间清苦,表妹多吃了几次素斋,多念了几回经书的缘故。”宋蓉蓉在旁边细声细气地说道。 凌妙微笑,“不错。我看表姐倒是丰润了,这可不妙。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只怕就要胖了起来。不如,表姐也好生清清心吧。” 转头吩咐,“去告诉厨房,就说我的话,从今儿起,表姑娘的份例里不得有大荤之物,只白菜豆腐即可——说起来表姐可还有孝呢。吃素,也算表表孝心吧。” 她才一回府,竟然就给了宋蓉蓉这样一个下马威。 宋蓉蓉眼中蕴了泪,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尤其,她如今身上都穿着浅淡颜色的衣裳,对外只说是为了亡父守孝。凌妙便是抓住了这点儿,光明正大地逼了她一次。 韩丽娘见女儿吃了亏,忙道:“这就不对了。妙丫头,不是姑母说你,你也该当明白呢,这做父母的心里,再没有比孩子更重要的。蓉蓉为她父亲守孝是她的孝心,但若是三年不沾荤腥,她这般柔弱如何受得了?便是她父亲在天之灵,也必要难过得。” “原来如此。”凌妙点头,又高声道,“既表姑母这样说了,也不必管表姐守孝不守孝了,还是让她多吃些鱼肉吧。” “你……”宋蓉蓉咬了咬嘴唇,珠泪盈盈地看向进了门除了给老韩氏行了一礼便坐下喝茶的凌肃,小声道,“表妹何苦来这样拿我取笑呢?” 说着转过头去掩住嘴,纤瘦的肩头抖动,显见就是强忍着哭泣了。 但哭归哭,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形状优美的脖颈。衬着那墨似的黑发,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见到宋蓉蓉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意图勾引儿子,顾氏气坏了,只喝道:“大年下的,哭什么哭!” “想来是表姐见到年下家人团聚,想自己家了。”凌妙笑道,“说起来,不知道表姑与表姐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年?还是要回去老家呢?” 大盛朝的习俗,过年可没有在别人家里的。 韩丽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侯府富贵,过年时候更有多少的好处,她傻了才会回去! 再说宋家那边儿,只怕恨自己恨得要死,回去,难道自寻死路么? “这说的什么话?”老韩氏开口替侄女解围了,“你表姑父没了,让她们回哪里去?往后,这里就是她们母女的家!” 这话,老韩氏说了一次又一次的。 看来这位祖母,对韩丽娘母女两个,可真是用心良苦哇! 既然这样,她又怎么能不让他们一起唱上一场大戏呢?过年了,也要热闹热闹不是? 老韩氏咳嗽一声,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些着急,只端了茶掩饰地喝了一口,才看顾氏:“今年的年礼,可都预备下了?” 顾氏垂眸,“都按照往年的例。” “给老亲戚们都添点儿。” 顾氏抬头瞧了瞧老韩氏,“不知道哪几家老亲需要添?” “自然是韩家。”老韩氏不悦,“你舅舅舅母们如今日子过得艰难,很该帮衬帮衬。” 怕顾氏拒绝,忙又忍着心疼道,“回来你娘家那边,也添点吧。” 韩丽娘扯了扯她的袖子,老韩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又扯出一抹难看之极的笑看顾氏,“年下事情多,我看你也是忙不过来,不如叫丽娘帮衬帮衬?” 顾氏嘴角露出一抹讽刺,只垂着眼直接拒绝,“表妹本就是寡居,寄住在侯府。若是插手侯府内务,恐被人闲话。” “都是一家子人,能有什么闲话呢?”老韩氏不满。 丽娘与她说了好几次了,在这府里住着,哪里好不帮着些呢? “些许小事,儿媳还料理的来,还请表妹安心些。”顾氏起身,“有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功夫,倒不如给老夫人做点儿什么针线,也好表表你的孝心。不然,这整日里又是孝顺,又是分忧的,可不好只用嘴来说的。” 说罢,也不看老韩氏骤然阴冷的脸色,径直带了凌肃凌妙离开。 “姑母,这……”韩丽娘愤恨地瞧着披着雪白狐裘的背影,只恨不能过去扒下来那华贵的衣裳自己穿,“表嫂怎能这样呢?您在说话,她竟自顾自走了!” “忤逆,不孝!”老韩氏眼中闪过阴狠,稍微突出的颧骨看上去十分的刻薄凶戾,眯起一双浑浊的眼。 顾氏和她生的那对小崽子,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话,竟还有几分要撕破脸的架势。 看来,这三个人,是不能留着了! 当年,她能在老侯爷眼皮底下弄死那贱种的娘,如今,自然也能叫顾氏母子三个无声无息地消失! 第22章 俗话说风后暖雪后寒,连续多日的雪停了,天气却越发冷得厉害。 凌妙坐在糊了厚厚绫罗的窗户前,手托着腮,看着面前的一盆腊梅盆景。 屋子里暖和,腊梅老枝旁逸斜出,星星点点的娇黄色花朵点缀在上边儿,香气幽幽脉脉。 “春草是这么说的?”凌妙懒洋洋问道。 木槿轻声回道:“是,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吴良媳妇这几日动辄就往外头跑。按说,就要过年了,府里人都是忙的,就算告假,也断然不能这么勤的。” “叫人盯紧了吧。” 凌妙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茶,很是有些佩服老韩氏这种人不死,折腾不止的精神。 既然这样,那就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凌妙伸手将盆栽上一朵儿开错了位置的腊梅摘了下来,抬头笑问木槿:“这样,就顺眼多了是不是?” 大凤朝的习俗,每年进了腊月,就算是进了年关,京城各处摆起了“腊月市”,卖一些腊肉、各色干果诸如核桃、干糟、桂圆干儿、栗子等物,为腊八这一天做准备。再过了两日,门神、挂千、金银箔、烧纸、窗户眼、天地百分等等。二十日以后,以卖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关东糖、草炒豆等物,是为‘祭灶’准备的,二十五日以后,卖芝麻橘、松柏枝等物,为除夕之夜做准备。 凌妙前世也经常帮着祖母打理过年的事务,故而这次见顾氏忙乱,便也跟着忙。顾氏见她虽然是初次接手,然而处理各色事务并不生涩,甚至在对待下人上恩威并施,并不如从前那样一味地呵斥打压,一切井井有条,大感欣慰。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武定侯府接到了除夕宫宴的帖子。 这可叫老韩氏和凌颂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大凤朝皇宫里,每年都会举办除夕宫宴。能有幸参加的,除了宗室外,或是勋贵,或是清流,每年都不一定。圣眷优渥的自然年年都能接到帖子,如武定侯府这般没落了的,也只有在宫门口给帝后磕头请安后便只回球的份儿了。 时隔多年后又接到了帖子,老韩氏等人怎能不惊喜异常? 府中的人都聚在了萱草堂里,老韩氏多年未曾进宫了,这会儿竟是有些坐不住。又是催着顾氏紧着裁衣裳,又是要预备新头面。 “老夫人是有品级的诰命,进宫里去,自然要按品大妆。便是头面,也有一定的规制,并不能随意。”顾氏低垂着眼睛道。 “对对,我竟忘了这个。”老韩氏高兴,难得没有计较顾氏的冷淡,只笑着对凌颂道,“上次进宫领御宴,还是你父亲在世的时候。” 凌颂连忙起身,“都是儿子不孝,不能让母亲更加荣耀。” “这什么话?”老韩氏嗔怪地瞪了一眼凌颂,“你父亲拼了一辈子,为的什么?还不是叫子孙过得松快些么。你们只安享他留下的富贵,就是孝顺他的心了。” 凌颂连连称是。 一旁坐着的三老爷和三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是颇为不忿。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因为晚出生了两年,爵位就是老大的了。若当年是自己先出生,这份儿进宫领宴的体面岂不是自家的呢? 三老爷凌颇咳嗽一声,端起茶掩去了不悦。 三太太却是很能拉下面子,见老韩氏只顾说笑兴奋,便起身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当说。只是都一家子,我便厚脸皮说了。” “进宫领宴,自然是母亲和大哥一家子。只我想着,妙丫头这一辈儿的姐妹少,嫡出女孩儿就只两个。她一个人进宫也未免寂寞,不如叫嫣儿一同跟去。一来呢叫嫣儿见识一下皇家的体面,二来,也是与妙丫头做个伴。” 说着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儿私心了。毕竟这么大的体面荣耀呢,我们老爷是个没本事的,若不指望大哥大嫂,嫣儿只怕这辈子都没这等机会了。” 凌嫣在一旁也垂下了眼睛,娇美的脸上都是黯然。 “大好的事儿,做出这个样子做什么?”老韩氏心头的喜悦被三太太哭得少了几分,拉下脸,不悦道,“三丫头愿意,就跟着去吧。” 目光又闪烁,只笑道:“既是三丫头也去,那留下蓉蓉在家里也不好。不如……” 顾氏就心中冷笑了。 她就知道,三太太那个蠢货会来这么一出。这些年来,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把女儿给人家做了垫脚石。 只是,老夫人想着借机去抬举宋蓉蓉,也得问问自己同不同意。 将手里抱着的银镂空小手炉转身交给了丫鬟,顾氏用帕子压了压鼻翼,只淡淡地说道:“帖子里,领宫宴的只能是武定侯府的人。三丫头也还罢了,到底姓凌,便是带上,也不算什么。这宋家的孩子,算什么呢?” “蓉蓉自然也是武定侯府的人。”凌颂的目光一直放在角落里的韩丽娘母女两个。见她们听到顾氏的话,神色都黯然了,宋蓉蓉甚至眼圈红了一下,顿时心疼,只对顾氏道,“多个人,又有什么呢?” “侯爷。”顾氏含笑道,“便是寻常人家,赴宴拜会一类,也都是要下了帖子的。不请自来,便是恶客。只不过寻常人家就算来了恶客,为了面子也会敷衍招待一番。宫里却不同,进宫前经过顺贞门,都要一一查对各府赴宴的人。多了个不是武定侯府的人,进不了宫门是小,若被当做别有用心之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凌颂从前随着老侯爷进过宫,但那会儿老侯爷圣眷正隆,进宫时候何需什么查对? 说不得,时移世易罢了。 “那,蓉蓉且委屈这一回。等下回,我定带上你们。” 凌颂只得这样安慰那两个柔弱的让人心疼的母女。 “表舅舅,蓉蓉没事的。” 宋蓉蓉看了一眼凌肃,只柔声说道。 凌妙坐在顾氏身边,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宋蓉蓉,目光里带着玩味,又似是有什么光芒闪过。 除夕很快就来到了。 傍晚时分,老韩氏等人都按着品级装扮好了,便是凌肃,也穿了侯府世子品级的衣裳。唯有凌妙凌嫣两个女孩儿,不必守着这些,按照心意穿着。原本三太太给凌嫣预备了一套簇新的大红色洒金绣牡丹裙袄,并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头面,被顾氏冷笑着拦了。 “今日领宴之前,先要去凤华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谁敢穿红衣绣牡丹?” 大红色也就罢了,这牡丹的花样儿,这样的日子,唯有皇后这个母仪天下的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能穿。凌嫣要穿了,皇后不一定能注意到。但,若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难免便会有一番的风波。 虽是极不愿意,三太太还是叫凌嫣另外换了一身绯红色衣裙,红宝头面到底还是戴了。 六个人,坐了三辆马车,在天色未暗之前,来到了宫门口。 顺仪门外,早就排了长长的车队。偶尔有后来的马车却一径赶到了前边儿,越过排队的先行进了宫,也没有人说什么。都明白,能这样的,要么是宗室中人,要么就是显赫的勋贵。 凌妙从车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这般情形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从前,哪一年她不是那乘着车,直接大摇大摆进宫的呢? 放下了帘子,只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滔天恨意。 这一日,是她重生以来,最为接近那些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凌嫣坐在车上,僵硬的笑脸暴露了她的内心紧张。 “没什么。” 好容易车来到了宫门前,就听见外头有龙禁尉的人道了声得罪,掀起了帘子。 只看到车里坐着两个妙龄少女,那龙禁尉点了点头,抬手放行。 进了宫后,凌家一行人就分开来行事。凌颂凌肃,自然是要与其他府中的男人们一起去龙翔宫参拜皇帝。而老韩氏顾氏等则要往皇后所居的凤华宫去请安。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此时正值黄昏,橙色的晚霞,让凤华宫琉璃瓦顶显得金碧辉煌,仿佛人间雍容华贵尽收于此。 京城中排的上号的宗室勋贵以及官宦人家的女眷都集中在了凤华宫里,老韩氏等侯了许久,才轮到了武定侯府等一干并不显赫的勋贵人家去磕头。 进了凤华宫的正殿,遥遥就瞧见那里端坐着一个穿了皇后正服的华美女子,正是当今的中宫,皇后沈氏。 听着凤华宫总管太监甩着拂尘尖声喊道:“跪。” 扑啦啦跪了一片。 又是一声,“拜。” 众人便拜了下去。 沈皇后似是在上首抬了抬手,内侍总管便又喊道:“免,退。” 众人退到偏殿,又是一波人进去。 “这,这就完了?”凌嫣担心了一整天,生怕出丑出错,没想到连皇后的脸都没看到,就出了凤华宫。 “闭嘴!”顾氏低声呵斥。往四周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这边儿,先松了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日子?多少的忌讳!” 过年,宫里决不许有人说出诸如“完了”“没了”这样的字眼,视为不吉利的。 凌嫣吓白了脸。她虽张扬,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胡言乱语的地方,连忙捂住了嘴。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偏殿外头一阵脚步声,又有内侍高声通传:“诸位皇子,诸位公主来给娘娘磕头!” 凌妙身子一震,霍然抬起头。 偏殿门大开着,透过昏暗的光线,便看见了其中一个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的身影。 高挑,颀长,眉目英挺俊朗,一袭绛红色锦袍外边儿裹着玄色大氅,每一步每个动作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优雅之感。 七皇子,萧乾。 凌妙眼中渐渐漫上了血色。 第23章 御宴就设在御花园里的重华馆。 “阿妙!”凌妙压抑住因见到萧乾而翻腾的恨意,随着顾氏垂眸进了重华馆,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便展颜笑了。对面儿,穿着一袭鹅黄色绣竹叶锦裙的楚萱华在几个女孩儿的簇拥下,正朝着她招手。 “楚姐姐。”凌妙回头看了一眼顾氏,见她点头,便走到了楚萱华身边儿。 楚萱华伸手将她鬓边有些松了的鬓发拢了拢,又把那支打造极为精致的镶红宝的蝶恋花样的流苏正了正,只含笑道:“早就听说你们府上今年也来,我等了有一会儿了。再看不见你,阿媛都要着急了。” 岑媛笑道:“还怕你不来,华姐姐问了好几次。” 二人和凌妙说话,都自带着十分的熟稔,围在楚萱华身边儿的其他女孩儿见了,便知道她们关系极好,纷纷与凌妙说起话来。 顾氏在远处瞧见了,暗暗点了点头。凌妙从前不喜这些交际,只窝在府里,手帕至交少得可怜。如今,有了楚家那小姑娘的帮衬,也能渐渐融入了贵女圈子了。 这边儿凌妙正与楚萱华等人说话,忽然就见楚萱华神色一变,原本含笑的眼睛猛然一变,竟似是带上了愤怒。 一旁的岑媛等,也都面上露出了鄙薄嘲笑。 顺着她们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这重华馆外,走进了几个锦衣华服的美人儿。前边儿几个,俱都是打扮得华美辉煌,正是几位皇子妃。跟在她们身后稍远进来的,却是个身形纤细的柔媚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与前边几位皇子妃的金翠辉煌大不相同,只外头裹着一件儿雪雪白的狐裘斗篷,出的风毛将她一张本就不大的脸蛋衬得更加小巧,越发显得面薄身纤,比之端庄的皇子妃们,别具一种风流婉转的韵致。 她一头长发挽成了妇人发髻,只在鬓发中插戴着一朵儿粉色珍珠堆成的珠花儿。随着她的走动,那珠花儿便颤巍巍的,明珠宝晕波光流转。 一身的打扮,颇为素淡,竟与这喜庆热闹的气氛很是不搭。 是霍芙! 凌妙尖利的指甲刺入了掌心,疼痛提醒着她保持清醒。既然仇人已经在跟前,迟早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深深吸了口气,只听得耳边楚萱华冷笑着低声啐道:“喂不熟的白眼狼,还有脸出现在众人跟前!” 说话间,霍芙便已经袅袅婷婷走到了楚萱华等人跟前。因凌妙微微垂着头,霍芙并没有注意到楚萱华身边儿这个女孩儿。 只看着楚萱华,咬了咬嘴唇,“萱华姐姐。” 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亲近,叫人瞧着便以为是与楚萱华十分要好的姐妹。 楚萱华眼中闪过嘲弄,只淡淡道:“不敢当侧妃娘娘这一声姐姐,我也并没有如侧妃这样的好妹妹。” “萱华姐姐,你,你这是还在怪我么?” 霍芙有些哽咽,弱不禁风的身子摇了摇,似乎若楚萱华点头,她立时便会伤心得倒在地上。 “侧妃娘娘这是什么话?萱华不过一介臣女,怎敢与皇子府的侧妃称姐道妹?恕我直言,侧妃娘娘,您的姐姐妹妹,是往后皇子府中其他的娘娘呢。” 霍芙抬起眼帘,一双水润盈盈的眸子霎时便蒙上了水雾。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就看到了楚萱华的等人脸上不加掩饰的讥讽。 死死咬住嘴唇,霍芙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如今的处境,很是不好。 原本想着,自己找出了卫天谋反的证据,便看在这一点儿上,皇帝也好,萧乾也好,必然都不会亏待了自己。她不奢求别的,只想着萧乾待自己的情分,这原本属于卫紫璎的皇子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是囊中之物了。 然而却万万没有想到,卫家倒了,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 从前,她作为卫天的养女出现在贵女圈子里,虽也有人看不上自己低微的出身,但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总会过得去。 但如今,她虽成了萧乾的侧妃,却已经被排挤出了这个圈子。 这些人,都看不起她呢! 霍芙知道,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是怎样痛骂自己的。好听一些,便是忘恩负义之辈。难听点儿,就是良心喂了狗的白眼狼。而从前还十分喜欢她的丽贵妃,也一反从前的态度,开始冷落她。就连萧乾,因面上被卫紫璎伤了,也没有心思去为她争什么名分,只用个侧妃就将她打发了。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她费尽心机才走到了今日,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小的呀! 霍芙也知道,若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必须先要扭转名声。否则,以后萧乾成了大事,也不能立一个身上有瑕疵的人为后。 “萱华姐姐,你们,误会我了!”霍芙落泪道,“我并不是那等心思不堪的人……” 正说着,忽然就见楚萱华身边儿一直低着头的少女扬起了头,对着自己勾了勾嘴角。 这一笑,那原本绝色的容颜中竟似是带了地狱中的漫天血色,让人忍不住心生出无边的畏惧。 “啊!” 霍芙一声尖叫,猛然后退,不料一下子踩在了裙摆上,噗通一声跌倒在地,却顾不得疼痛,只惊恐万分地看着凌妙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指着她,“你,你……” 卫紫璎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尸身早就叫萧乾命人丢到了乱葬岗。为什么,为什么她竟会出现在这里! “有鬼,有鬼啊!” 只这一声,便响彻了整个儿重华馆的上空,甚至已经惊动了坐在上首的帝后。 楚萱华脸色发白,颤声对凌妙道:“你快走开,不要再这里!” 凌妙的容貌与卫紫璎太过相像了,原本她只是个落魄侯府家的女孩儿,上边儿的人未必会注意到。但霍芙这一嗓子,等于是直接把凌妙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凌妙摇摇头,对楚萱华安抚一笑,又朝着旁边的岑媛眨了眨眼。 “殿下,殿下!”霍芙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向着皇子那一桌的萧乾跑去,惊恐地喊着,“殿下,救我!” 想到最终害卫紫璎丧命的那一剑是自己捅下去的,霍芙只骇得肝胆俱裂,扑过去一把抓住萧乾的袖子,“她,她回来了,她回来找我报仇了!殿下,救我!” “芙儿!”萧乾眼角余光见到身边儿的兄弟们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觉得头痛无比。 他早就对霍芙有些烦腻了。但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冷落她。 因着亲自带人抄了将军府,手刃卫天,他虽叫皇帝在一干皇子中另眼相看了,却也寒了朝中臣子的心。毕竟,这等的心性凉薄,谁敢与之深交呢? 唯一庆幸的是,帝后此时尚未来到。 萧乾只能按下性子,温言道:“你是哪里不舒服?若是,不必强自撑着,我送你去母妃宫里歇歇,好不好?” 霍芙抓着他袖子拼命摇头,“不不,我就在殿下身边,哪里也不去!” 她纤瘦的身子剧烈颤抖,显然就是吓坏了。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梨花带雨的脸,“殿下,芙儿害怕。” 一旁的三皇子便笑道:“佳人柔弱至此,七弟未免心肠硬了些。便是陪着她一同去歇歇,又有什么呢?” “不劳三哥挂心了。” 三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就因为嘴头刻薄,多年来未能晋位。三皇子别的没有学会,倒是将女人的尖酸刻薄学了个十足十。萧乾也不惧他,只冷冷回了一句。 大皇子咳嗽了一声,只道:“我瞧着七弟的侧妃似乎是真的有些不适,不如先送了出去吧。” 又低声提醒萧乾,“父皇母后就要到了。这哭得什么似的,叫父皇瞧了,岂不是要生气?” 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冷着脸,斥道,“过年时,宫中不许见哭声,这是祖上的规矩!七弟,你这侧妃,该好生学学了。” 萧乾敢与三皇子呛声,却不能不在二皇子面前低一头,只得含恨忍辱地点头:“二皇兄教训的是。” 手臂用力,将霍芙半搂半抱带了起来,只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我们一起去母妃那里歇歇。” 带着霍芙出了重华馆。 霍芙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将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萧乾的怀里,从头到尾,没敢再看凌妙一眼。 离开了众人视线,萧乾一把甩开了霍芙,俊美的脸上没了温润如玉,眼中隐隐可见暴戾,冷冷斥道:“你发什么疯!” “殿下!”霍芙心有余悸地朝着后边儿看了看,只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她,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她语无伦次,萧乾却抓住了重点,“她?” “卫紫璎!”霍芙泪流满面,身体颤抖,“是卫紫璎,她回来找我们报仇了,她回来了!” 霍芙喊着,哭着,竟有些神智混乱的模样了。 “啪”的一声,萧乾一巴掌狠狠打在了霍芙脸上,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清楚,是谁?” 他的声音里带着危险,霍芙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第24章 卫紫璎? 萧乾眯起了眼,眸光中闪动着危险。 “你说卫紫璎,回来了?” 卫紫璎就死在他的面前,尸首也是他亲眼看着扔到了乱葬岗的。怎么可能回来? 这世间,鬼神之说虽然有,但他是不信的。 心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近几日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话。 “莫不是,那个与卫紫璎长得十分相似的侯府姑娘,今日也来了?” 霍芙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分得清?只拼命摇头,满脸的泪水,扑进萧乾怀里,娇柔的身子不断发抖,“不不,就是她,我认得她的眼神,那就是卫紫璎啊!” “简直胡说!” 一声厉喝传来,让霍芙的哭声蓦然间就梗在了喉咙里。 从昏暗的御花园中,转出了一群人。打头儿的一个约莫三十来岁,手扶着一个宫女,一袭蜜合色洒金宫装,外边裹着水蓝色出风毛的大氅,云鬓高挽,乌压压的发间插着一支七股大凤钗,当中那支金凤展翅欲飞,凤嘴儿里衔着一溜儿圆润生辉的珠子,珠子下边儿却是雀卵大小的一颗红宝石水滴垂在额间,越发显得人物肌肤胜雪,莹润生光,美貌张扬而不失柔媚,竟是个绝色无双的美人儿。 正是萧乾的生母,如今宫中的丽贵妃。 “母妃。”萧乾忙唤了一声,推开了霍芙,迎上去扶着丽贵妃。 见了儿子,丽贵妃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便含了笑意,只朝着他点点头,目光再落到霍芙身上,又立刻化成了寒冰。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就敢在宫中妖言惑众?”丽贵妃从心眼儿里看不上霍芙,认为她行事做派太过小家子气。且,为了荣华富贵能反手就卖了养育她十来年的义父,焉知他日不会再出卖她们母子俩呢? 见那霍芙素白的双手紧紧抓着儿子的袖口,丽贵妃便冷笑一声,斥道:“成了什么样子?” 转头又对萧乾道,“知道你宠她,原本,我想着你难得有个可心的人,也便不愿意多说什么。如今瞧着,竟是不像话了。” 萧乾素来怕这个母妃,陪笑道:“母妃说的哪里话。都是霍氏不懂事,您只管教训她便是。” 丽贵妃哼了一声,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霍芙,只将霍芙看得浑身发冷,这才缓缓走过去,抬起了霍芙的下巴,直直盯着她,冷声道:“原本是见你乖巧懂事,这才让你服侍了老七。怎么今儿我瞧着,竟是个糊涂的?” 重华馆里的事情丽贵妃已经知道了,听闻这霍芙竟在大庭广众前喊着什么鬼来了的话,又落泪又哭喊,丽贵妃就觉得心头火气,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只打的霍芙惊呼一声,柔弱的身子跌倒在地,嘴里也泛出了丝丝的腥甜。 “娘娘……”霍芙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颊,含泪看向了丽贵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前,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呀! 什么卫紫璎骄娇太过,全然不似自己这般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儿。什么七皇子如今地位尴尬,只要替皇帝除去了卫天这个心腹大患,必然会得皇帝青眼,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得封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什么若是大事定,便会让她做太子妃云云…… 昔日里那个见了自己便十分欢喜的丽贵妃娘娘,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横眉立目的呢? “真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丽贵妃涂了朱红色口脂的唇瓣里吐出粗俗的话来,“明知道今日是除夕,宫里不能见哭声,这作妖是给谁看?” “不,母妃!” 霍芙急急开口,爬起来跪在丽贵妃跟前,只扯着她华美的大氅泣道,“芙儿岂是不懂规矩的人?实在是真的看到了那卫紫璎,一时害怕,才会失了分寸的!” 丽贵妃厌恶地抽出了大氅,全然没有顾忌霍芙一下子黯淡了的眼神。 “我叫人查过了,那个孩子确实是卫家的,多少年来都是卫家女。只是因性子不好,从不在京城走动,所以你们竟没见过。” “可是……” 霍芙还要再说,已经被丽贵妃一个眼刀扫过,不敢再说了。只一想起凌妙那个雾沉沉眼眸里,仿佛蕴着漫天流火似的地狱红莲,便忍不住身上缩了缩。 丽贵妃只叹了口气,从旁边拉过一个穿了大红色锦衣锦衣的少女来。 这个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芙蓉面,微微挑起的凤眼顾盼有神,粉面红唇,身形高挑窈窕,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水红锦袄,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系一条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艳艳碧桃,十分娇艳秀美。 霍芙睁大了眼睛。 这个,她认得,乃是丽贵妃的娘家侄女,听说从小娇养深闺,甚少抛头露面的。因一直随父母在外省任上,年前才随调回京。闺名,就叫做黎琬。 “阿琬过来。” 听见丽贵妃叫,黎琬连忙走上前来,伸手扶住了丽贵妃,只温柔一笑:“姑妈。” 丽贵妃拍了拍她的手,与萧乾笑道:“你表妹年前才进京,对京城竟是不熟悉的很。这些天,你放放手里的事情,专心陪陪你表妹。另,等会的宫宴上,你多照应她。” 萧乾连忙躬身应了,温和地看着黎琬笑了笑。 黎琬低头,耳边的红宝石坠子便一晃一晃的。她晕红着双颊,宛若晚霞流火,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霍芙便看到了萧乾看向黎琬的眼睛里,带着让她十分熟悉的温柔。只是此时,这温柔却是给了别的少女。 心中剧痛难忍,霍芙眼中便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真是小家子气。”丽贵妃十分的不屑,挥了挥手吩咐宫人,“霍……侧妃,有些乏累,把她送到麟趾宫去,叫腊梅照看着些。” “殿下!” 霍芙死死拉住萧乾的袖子,含着泪摇头。麟趾宫的人如今对她都很是冷淡,腊梅更是丽贵妃的心腹宫女,最是个会捧高踩低说一套做一套的,且仗着有几分清秀的颜色,对萧乾也很是有想法。她不想去麟趾宫,更不想看见腊梅那张时常含着嫉恨的脸。 萧乾丝毫没有体谅她的惊慌,甚至心思也并不在那娇美的表妹黎琬身上。他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去看看那个传闻中,与卫紫璎有着一般无二面容的武定侯府小姐,凌妙。 第25章 “姑娘便是武定侯家的小姐?” 萧乾颇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那眉眼,那绝色姿容,竟真的与卫紫璎像了个七八成。若非眉间那点朱砂痣,他几乎便要以为,霍芙说的卫紫璎归来,是实打实的了。 凌妙垂着眼帘,竭力不让自己露出仇恨。她沉默,一旁的岑媛却是误以为她不悦了。毕竟,好好儿的重华馆里等待宫宴,突然就跑过来一个男人,哪怕是皇子呢,也未免唐突。 更何况,如今京中只怕没几个人不知道,凌妙容貌与七皇子萧乾死去的未婚妻极为相似了。 萧乾这样冒冒失失来看凌妙,被有心人看到,岂不是叫凌妙白白失了名声? “殿下莫不是不觉得自己唐突了?”岑媛便开口冷笑,“便是皇子之尊,也没有这样的。” 萧乾一怔,随即便笑了,只是笑容有些牵强,亦有些酸涩。 “只是听闻,凌小姐与……”萧乾似是说不下去,只轻叹一声,似乎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他容貌与丽贵妃很有几分相像,本就是十分出众,这几年又刻意去维持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形象,只这一刻,竟叫人忍不住的生出怜惜之心。 “七殿下,还请慎言。”原本在一旁静默的楚萱华突然开口。见萧乾向她看来,只垂眸淡淡道,“女孩儿声名重逾性命。” “若说岑媛是纯粹看不上萧乾一边做出情深却一边反手就抄了岳父的家。她出身将门,从小在西北长大,接触到的人大多豪朗爽快,心中有什么,口中便说什么,何时见过京中众生相呢?” “殿下何必做出这样深情的模样呢?”凌妙突然抬起头,只手中握了一支红色梅花赏玩,放在鼻端嗅了嗅了嗅,轻笑,“莫非就这样,那位卫家小姐就能活了不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萧乾心中顿时便是一怒。亲自带人查抄将军府,在皇帝那里虽然狠狠地赚了些夸赞,然而也就是夸赞了,一并其他的赏赐都没有。待出了宫后,文武百官,宗室勋贵,竟都对他有隐隐的排斥。 听凌妙提起,心中顿时涌起不悦,只含含糊糊说了两句,转身便大步要离开。只在离去的时候,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 “活该!”岑媛朝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转头就瞧见了楚萱华面色很是不好,低声问道:“楚姐姐,你怎么了?” 楚萱华见周围没什么人,便叹道:“听说我家二叔,有意要让一个堂妹,嫁到七皇子府呢,” 楚国公府大房承爵,老太太尚在,因此二房三房也是随着继续住在侯府里的。 敢把人嫁给萧乾的,叫如意说,那真是脸大命大的。 心中默默地算了一回,楚萱华是楚国公唯一的嫡女。虽楚国公还有几房妾室,却再无嫡出女孩儿。而寻常的庶女,又怎敢想着将人送到皇子府呢? 算来算去,凌妙双手一合,轻声笑问:“我知道了,必定是要你家里二房的女孩儿了?” 二房嫡女楚兰华。 第26章 “你二叔怎么想的?”岑媛大感惊讶,“难不成就不怕七皇子反手再卖一次老泰山?” 萧乾带人查抄了大将军府这事儿,做的着实不地道。 若说皇帝疑心卫天谋逆,哪怕就不审不问直接抄家灭族,也不该由萧乾出面。毕竟,那是他结亲数年的岳家。哪怕事后萧乾费了再多心思,表现得对卫紫璎再如何情深如海,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凉薄无情之人。 本来,丽贵妃想着卫紫璎已死,正好儿趁这个机会替儿子再择一门好亲。她已经看中了好几家的姑娘,其中就有楚国公府的楚萱华。没错,不是二房的楚兰华,而是楚国公府正经的嫡女楚萱华。 奈何,别说显赫的楚国公府,就是差一些的二流人家,都没有一个敢接宠冠后宫的丽贵妃这个念头。 不为别的,荣华富贵什么的,也得有那个命来享受不是? 也正是因为这个,丽贵妃对才从外省进京的侄女黎琬十分上心。她娘家兄长这次回京述职,多数是要升调留京的。侄女容貌不错,性情也好,又都是黎家女,往后倒也不怕婆媳之间处不来。 楚萱华轻叹了口气。 “七皇子的确不是良配。”楚萱华对害死挚友的萧乾满心的恨意,想到自家的二叔二婶竟还要将堂妹嫁给他,只觉得沉重,“我祖母尚且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恐怕早就闹起来了。父亲母亲私底下劝过,只是……” 她苦笑一声吗,“只不过被人当做了小人罢了。” 她二叔尚好,虽不悦,也没有别的什么说法。唯有她那位二婶,还号称是书香门第出身呢,说出来的话竟一句比一句刻薄尖酸,什么看不得二房出头的话都往外说,后来更是牵扯到了她的身上,只说楚国公夫妻两个是为自己的女儿找前程呢。 “也正因为这个,父亲这些天,想要分家呢。” “老太君只怕不会应。”凌妙摇头。这年头,父母尚在,纵然有千万的矛盾,也不好提分家的。否则,就要被人指摘不孝了。 楚萱华又是一声长叹,“若是二叔二婶真的一意孤行,我想祖母也不会拦着吧。” 老郡主是个通情达理的,荣安王府也好,楚国公府也罢,从不参与任何的皇位之争。 如今皇帝刚过不惑之年,正当壮年,皇子们却都已经长大,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这当口,老郡主怎么可能答应自家的血脉与哪个皇子扯上关系呢? “那兰华姐姐怎么想?”岑媛倒是更好奇楚兰华本人的态度。 凌妙便笑了,示意她向一侧看。岑媛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重华馆外的游廊上,正有一个身着浅黄色锦裳的少女与人微笑着说话,容貌并不是最出挑,然眼角眉梢俱都含着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正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楚兰华。楚兰华身边儿围着好几个女孩子,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就加女孩子们都掩唇而笑,很是欢欣的模样。 恰巧,萧乾正大步走过楚兰华几人身边,几位少女俱都垂首行礼,萧乾似是停下了脚步,含笑说了句什么,楚兰华便偏头笑回。 “我原就该知道,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岑媛冷笑,“楚姐姐你替她担心,怕是人家却当做是蜜罐呢。” 凌妙不欲让楚萱华尴尬,便道:“各人路,各人走。只走出什么样的结果,都别后悔,那便是完满了。” 正说着话,外边儿内监大声唱和:“皇上皇后驾到,迎。” 于是重华馆内众人连忙敛衣肃容,扑啦啦下跪。待得帝后落座,皇帝抬了抬手,内监才又唱道:“免……” 宫宴座次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武定侯府如今地位,自然无法与楚国公府等相提并论,凌妙也就无法同楚萱华等坐在一处。 “二姐姐怎么没有同楚家小姐们坐在一起?”凌嫣不无幸灾乐祸。在她看来,凌妙与楚萱华岑媛交好,不就是看着人家家世好么?可又有什么用呢?到了宫里,还不是要跟自己一样,坐在个不显眼的角落里? 凌妙抬起眼看了一眼凌嫣,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三妹妹一向是姐妹中最聪明的,难道不知谨言慎行四个字?须知这里是皇宫呢。” 同桌的几位贵妇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从前凌妙不怎么在京中走动,人们提起武定侯府,总是会觉得这门第是爆发的新贵,必然粗鄙。方才见凌妙姿容绝世,凌嫣俏美可爱,难免又生了些许嫉妒之心。 但听了凌妙的话,便暗暗想到,到底是身上也有着英国公府的血脉,这凌家小姐说话不软不硬,性子倒是很不错。 便有个贵妇心里暗暗盘算,武定侯府虽不显贵了,但听说凌家大公子读书极好,就连白鹤书院的山长都赞不绝口。如今未及弱冠,便已经是解元了,以后前程是不可限量的。出身侯府,又有亲哥哥做靠山,怎么看,凌妙怎么是一个很好的结亲对象呢。 那夫人便笑容满面,待顾氏更加热络了些。 顾氏自然希望女儿被更多的人认可,亦是含笑点头,二人你来我往地低声说笑。 一旁的老韩氏却没这待遇。她的出身众所周知,心机又不够,京城勋贵圈子里的夫人们说话打机锋,她听得便不大明白。偶尔想要插言,却会闹出笑话。每每到了此时,凌妙便会与人寒暄几句,解了老韩氏的尴尬,却又不显山露水,面上也总是笑吟吟的,仿佛并不因为老韩氏为人的粗陋,全然是一副极为孝顺的乖巧孙女儿模样。 “哪位是武定侯家的小姐?”忽有内监过来问道。 凌妙便款款起身,“我是。” 老韩氏连忙推了一把凌嫣,凌嫣不妨,慌忙也站了起来。 那内监朝着凌妙与凌嫣两个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嘴角一挑,“皇后娘娘请武定侯府的夫人小姐过去回话,敢问,二位小姐,哪位是武定侯小姐?” 他特意强调了武定侯小姐几个字,显然,是要找凌妙的。 凌妙见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六品的服色,该是哪一宫里的副总管太监。只是她从前也进过几次宫,却从没见过这一位。当下面上带了些笑,轻声道:“我便是凌妙。” 那内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才笑道:“凌夫人,凌小姐请。” 顾氏手里的帕子一下子攥紧了。 她担心女儿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会言语不当被帝后怪罪。 凌妙对她安抚地笑了一下,母女二人跟在那内监身后朝着帝后走了过去。凌妙背脊挺得笔直,视线稍向下放,并不直视前方,迎着许多人投射过来的目光,镇静优雅地走到了帝后面前的台阶下。 轻轻舒出一口气,凌妙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上首皇帝那张虚伪的脸。平静了一下,和顾氏一起缓缓跪倒。 “臣妾顾氏,给皇上皇后请安。” “臣女凌妙,给皇上皇后请安。” 深深拜了下去。 无论是礼仪,还是风度,均挑不出一丝儿错处。 就听到上边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凌夫人凌小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来。” 声音中似乎还含着笑意。 顾氏与凌妙起身,便看到了坐在皇帝一侧的沈皇后正笑意盈盈。 “夫人多年未见,风采依旧。”沈皇后今年已经不惑之年了。然凤仪天下多年,保养又好,看上去不过三时许。 “娘娘谬赞,臣妾怎敢当呢。”顾氏与沈皇后年纪差了几岁,且沈皇后出身并不高,因此不算相熟。顾氏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帝后二人会想到自己和女儿。 沈皇后似是没有看出她的忧心,只含笑看凌妙,“这就是令千金?” “回娘娘,正是小女凌妙。” 沈皇后便道:“好孩子,抬起头叫本宫看看你。” 凌妙心下微讽,慢慢抬起了头。 沈皇后瞧见了她的容颜,果然就睁大了眼,侧过头去看皇帝。 皇帝恍若未见,握着一只白玉雕龙凤的酒盏淡淡瞥了一眼凌妙,便不再看她。 “凌小姐好容色。”帝后两侧坐着的,都是宫中位份高或是比较得宠的嫔妃。就有一个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的年轻嫔妃轻声笑道,“只我瞧着,怎么有些面善呢?丽姐姐,你瞧是不是?” 这妃嫔眼中显出得色,只歪着身子以手托腮,对着丽贵妃娇笑。 顾氏心中一沉,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女儿,凌妙回以一笑,安抚她不必担心。 丽贵妃看了看那年轻的宫妃,心中恨得厉害。她方才初见凌妙的容貌,若不是早就知道,只怕也要骇然。然而这宫妃入宫时间不长,因生得娇娆,行为做派又自带着一股子烟视媚行,竟一时叫皇帝宠爱了起来。她又没见过卫紫璎,哪里知道什么面善不面善?就只不知道是受了人指使,还是听了有心人的撺掇了。心里暗骂一声蠢货,便细细打量凌妙,初时的骇然便渐渐淡去。这女孩儿虽容貌与卫紫璎一般无二,然很明显,不是她。 “莲妹妹说的是了,你瞧凌小姐这眉间的胭脂痣,可不就是画里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龙女么?” 第27章 那莲嫔本是才进宫没多久的,家世也并不显,只因生得格外妖娆,又很有些其他宫妃没有的市井气,就叫皇帝感到新鲜,近来竟是十分的宠爱。仗着这份宠爱,莲嫔在宫中很有些跋扈嚣张,不但低品级的宫妃在她面前受气,便是有几个位份比她高,却已经失了帝宠的妃子,也被莲嫔欺凌过。 沈皇后掌管后宫,自然知道这些。只是,一来后宫里的妃子们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那得宠的,难免生些小心思。尤其丽贵妃等膝下有子的,更是皇后眼中钉。有了莲嫔这样的蠢货去当出头鸟,沈皇后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来,沈皇后深知自己如今年纪不小了,皇帝于她,敬重多于爱宠。既然这样,她只稳稳当当做自己的中宫,只要地位稳固了,儿子将来就是太子。皇帝宠爱出身卑微的莲嫔,总比宠爱家世显赫的那几个妃子要好的。 因此,听到莲嫔今日竟敢挑衅丽贵妃,也没有阻止,只装作没有听见,低声与皇帝说笑。 只是,丽贵妃又岂是好惹的? 她出身永宁侯府,家里也曾是大凤朝赫赫扬扬的勋贵。只这些年有些没落,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根错节的人脉还在,势力不容小觑。且,她在宫中近二十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一番心机手段,岂是莲嫔这样根基浅薄的能比? 当下,只一句话,便将莲嫔的嘲讽轻轻拨过。 美目中波光流转,发间红色宝石在亮如白昼的重华馆里熠熠生辉,只叫莲嫔看了既眼红,又嫉妒。 “也难怪,莲妹妹从前想来也没有什么功夫去礼佛,哪里知道这些呢。”丽贵妃笑意盈盈的,端起面前的酒盏就唤了一声皇上,只俏皮道,“臣妾要为莲妹妹说句话了,哪里就能只为了服侍皇上,就忽略了菩萨呢。皇上,臣妾要罚您一杯!” 她之所以多年得宠,一方面是因为美艳无双的容貌,另一方面,就是那份爱娇中带着张扬的个性叫皇帝喜欢了。 听她言语,皇帝竟也不生气,只笑道:“爱妃说的有理,这杯酒,朕便饮了。” 竟然真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丽贵妃嫣然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婉转。 皇帝笑了笑,与皇后道:“贵妃近来越发像个孩子了。” “这正是丽妹妹的好处了。”沈皇后虽对帝宠不大抱希望,但见皇帝这样的场合竟然夸奖丽贵妃,心中难免暗恨,掐着掌心让自己维持住笑容,“老七都眼瞅着要娶妻了,妹妹还是赤子之心。” 说到最后,竟也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 皇帝不以为忤,哈哈笑了起来。 “皇上!”莲嫔咬了咬嘴唇,不甘心被忽略,娇声道,“臣妾也敬您呢。” 皇帝端起酒杯,有些微微熏,抬眼就瞧见了还在下边垂首而立的顾氏母女。但见那少女不过十几岁,虽是低头有些看不真着,穿着冬衣,却也不显臃肿。华美的云锦衣裳反倒是衬得她身姿窈窕,一头浓密的秀发,挽了飞仙髻,发间只缀以珍珠,莹润生光。 他方才已经看清楚了凌妙的容貌,尤其对她额间那点朱砂十分的新奇。正要让她再抬起头,就觉得手上温热,沈皇后覆着他的手,含笑道:“皇上,您瞧,凌夫人凌小姐还在下边站着,是不是先叫她们回去?” 皇帝回过神,不好驳斥皇后的话,便点了点头。 顾氏轻轻松了口气,与凌妙谢恩后回到了座位。 只是这一次面具竟是糊里糊涂的,到底帝后为何要将母女两个叫到前边,顾氏着实摸不清了。 心中有事,后半段的宫宴顾氏都有些恍惚,只带着这疑问,回到了侯府里。 次日,便先后有沈皇后,丽贵妃等人的赏赐到来,甚至还有莲嫔的,都是指名给凌妙。这,就叫顾氏更加的不安了。 “既给了我,那就是合该我发财了。” 凌妙扒拉着那些赏赐,丽贵妃的最为贵重,两套头面,一套赤金点翠的,一套镶珠嵌宝的,更有一匣子尚未镶嵌的红宝石,打开了盒子就闪耀璀璨,成色极好。沈皇后中规中矩,宫造的蜀缎蜀锦云锦羽纱,各色都是十二匹,还另有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莲嫔的,自然比不得皇后贵妃,凌妙也不在意。 别人犹可,唯有凌嫣见到这些好处,眼圈都红了,只在老韩氏处哭诉:“都是一样的进宫里去,凭什么她就得到那么些好东西,我就一样都没有呢?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觉得,我是被皇上和皇后娘娘嫌弃的?叫我怎么见人呢?” 老韩氏也很不满。 那些好东西,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的。凌妙若是有心,就不该吃了独食儿,无论怎样,在她这个祖母这里,也该表表孝心的。没想到大半日过去了,也不见顾氏凌妙那里有什么动静,很显然,那些个赏赐是一样也不准备拿出来了。 “好孩子你快别哭了。”老韩氏心不在焉地安慰凌嫣,“你这一哭,祖母心里都难受!” “祖母!”凌嫣扑在了老韩氏怀里撒娇,“祖母替我做主!” 老韩氏叹气:“如今你二姐姐,眼里哪里还有我呢?” 说着,竟然也声音带了哽咽,“我在侯府里这么多年,呕心沥血的,无非就是为着府里头好。你们好了,我就是闭了眼,也很能放心了。只是……如今你大伯母她们,唉!” 又是一声长叹。 一旁的韩丽娘忙劝道:“姑母不必伤心,表哥还是很孝敬您的。” 提起儿子,老韩氏脸色总算是好了些。“况且,妙姐儿就算是跋扈了些,又还能在府里几年呢?眼瞅着都要及笄了,很快就会出阁儿。姑母,便宽宥一些吧。” 提起这个,老韩氏脸色才好看了些。有些话不欲让别人听见,只又好言安慰了凌嫣几句,便打发了她离开。待凌嫣一走,老韩氏便问韩丽娘,“叫你预备的人,可都预备好了?” “姑母放心。”韩丽娘眼中闪过几分厉色,瞬间又变成了温柔纤弱的模样,只细声细气道,“韩五那孩子虽然年纪大了些,然这样也好,到底会疼人。妙姐儿那孩子,若是家世好年纪也相配的,只怕难容她的性子。咱们,也都是一番好意呢。” 老韩氏冷笑:“顾氏那毒妇从进门起,就叫我百般不痛快。凌妙小小年纪也随了她,跋扈又霸道!罢了,往后就叫她嫁给韩五,也叫顾氏尝尝这心里油煎火烤的滋味吧。” 韩丽娘替她捶着肩膀,柔婉地笑了。 这府里,只要凌妙在,她的蓉蓉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且凌妙那丫头如今不知得了什么道行,一双眼睛竟然能够看透人心一般,叫她感觉瘆得慌。几次试探,都被凌妙化解了。有凌妙一天,只怕她的心愿就一天不会达成。故而,无论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韩丽娘也只好送凌妙个“好夫婿”了。 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这一日,傍晚时分起,京城里便是灯如昼,人如龙,十分的热闹。 早有楚萱华岑媛约了凌妙出去逛灯会,顾氏担心女儿,便叫凌肃跟着。楚萱华身边也有楚子熙相护,岑媛却是带了个十二三岁的弟弟出来。那小孩儿名叫岑朗,挺文雅的名字,偏生人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个头儿倒是比他姐姐岑媛还要高上一些。 一行人在街上走走停停,或是猜个灯谜,或是买个花灯,三个姑娘都挺愉悦。 “你家妹妹倒是少见这样高兴的时候。”楚子熙负手走在凌妙等人身后,看着凌妙裹在火红色狐狸皮斗篷里的窈窕身影,对旁边的凌肃笑道。 凌肃目光沉了沉。妹妹才十几岁,本该快快乐乐的年纪,却因着家里的乱七八糟,时常露出沉郁之色。他在书院里念书,这几年虽知道母亲妹妹的处境,却很少能做什么,都是妹妹小刺猬似的护着母亲的。这,就叫他这个做兄长的,很是无地自容了。 正沉闷间,就听见一声娇婉的声音传来,“二哥哥,竟是巧了。” 抬眸一看,原来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嫡女楚兰华。 楚兰华披了一领鹅黄色底子滚了雪白狐狸皮风毛的斗篷,整个儿人看上去娇艳中又不失温婉,面上泛着光彩,眼睛里带着让人忽视不得的光芒。 她的身边,还有个长身玉立的锦衣青年。这青年眉目俊朗,贵气十足。只是若细细看,便能发现他天人一般的脸上竟有道浅浅的疤痕。正是七皇子,萧乾。 楚兰华快步走到楚萱华跟前,扬了扬手里的莲花灯,“姐姐你看,这是七殿下送我的花灯,可好看不好看?” 她面上似乎有些含羞带怯,然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炫耀。 毕竟,这是皇子送的呀! 楚子熙也知道自家二叔有意让楚兰华嫁给萧乾,但他却嗤之以鼻。萧乾那样的人,不过是个伪君子。他若要娶妃,必定是会考量到身份地位,楚兰华一个国公府旁支的女孩儿,想给他做正妃,怕是痴心妄想。 “不过是盏普通不过的灯,也值得这样显摆?” 又是几个身影走到了楚子熙等人身边,打头的一个,容颜欺冰赛雪,眉目婉转如画,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必定是倾国倾城。然这人玉白的面容上还仿佛带着血海似的煞气,竟叫人忍不住身上一冷,有想要后退的冲动。 “见过郡王。” 楚子熙笑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荣王府嫡次子,新晋的翊郡王,萧离。 第28章 萧离容颜绝丽,一袭墨色出风毛的大氅更是将他一张面容衬得如冰似雪。凤目微挑,剑眉入鬓,嘴角似笑非笑,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回灯市上的姑娘。有大胆些的,甚至隔着老远就将手里的各色绢花往他身上扔——元宵佳节这一日,便是少女们活泼些,也不会有人责罚的。 楚兰华被他方才那一句讽刺弄得眼圈都红了,珠泪盈盈的,只看着萧乾,“殿下。” “确是普通了些。”萧乾柔声安慰她,“只后边看到好的,再送给你。” 楚兰华这才破涕为笑,一双美丽的眼睛波光流转,似是含着无言的情意。 这,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全然就是一副小白花儿的姨娘做派呢? 凌妙不禁看了看身边的楚萱华,果然就见她面色尴尬至极。就连一向温文尔雅的楚子熙,眼中也带了寒色。 “二妹!”楚子熙低声喝道。灯市上人不少,楚兰华这样的模样着实丢人。若只丢她一个人的体面,哪怕丢到白鹤山上去,楚子熙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但,楚国公府尚未分家,一个女孩儿名声坏了,其他女孩必然要受到影响。 “天色晚了,早些回家。” 楚子熙忍着心中怒火,只沉声说道。 楚兰华早就倾心于俊美非凡的萧乾了,从前有卫紫璎珠玉在前,她不敢公然与萧乾有什么,但暗地里却想过,若能伴在萧乾身边,哪怕是做侧妃,也是没关系的。如今卫家女已经不在,她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再说,宫宴上她听说,丽贵妃娘娘正将娘家的侄女接到了宫里,十分的喜爱。若她再不努力些,万一丽贵妃想让萧乾与娘家亲上加亲怎么办? 比不过卫家女也就罢了,若是再输给一个外省来的什么侯府千金,她楚兰华只怕一辈子心里都不平。 因此,听到楚子熙的话,楚兰华虽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却还是摇了摇头,“二哥哥,我只是想多在街上待一会儿。” 说完,就泪盈盈看着楚子熙,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萧乾却心内一动。楚兰华只是楚国公府二房的女孩儿,仔细算来,根本当不起一句公府千金的称呼。她的父亲才是个从四品的官儿,这样的人在京里一抓一把。若国公府两房和睦,当然无碍。但眼下看来,只怕大房二房关系并不好吧?若是这样,自己与她委蛇又有何用? 当下笑道:“楚兄说的也对,女孩子家在外边时间长了,确是不便。不如,咱们结伴而行?堂兄?” 后边一句却是询问萧离的,他笑得十分亲近。 眼前几个人除了楚国公府的楚子熙兄妹外,还有宣威将军府的姐弟二人,更有才封了郡王的萧离,无论拉拢住哪一个,对自己而言都是极大的助力。 想到这里,目光不禁落在了一旁的凌肃凌妙兄妹身上。 凌肃他有耳闻,听说是个文才极佳,有六元之才的。他笑了,对凌肃笑道,“这位是武定侯世子?往日少见,倒是时常听到你的名字。” 要知道本朝从开朝到如今,从未有过六元出现。若凌肃识时务,会试时候自己助他一臂之力也无不可。六元啊,足以令天下文人尽皆俯首。 萧乾只觉得今日运气着实不错。原本只是想着不辜负佳人之约,却不想碰到了这些人。 “呵呵……” 别人尚未说什么,萧离先笑了,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翡翠的扳指,淡淡开口,“本王不如殿下这般闲情雅致,不奉陪了。” 也不等萧乾再说什么,抬脚就走,似乎是全然没有把这位最受宠的贵妃之子放在眼里。 只留给萧乾一个颀长冷厉的背影。 “时候不早了,家里也要我们早些回去,还请殿下恕罪了。” 楚子熙也不愿意和萧乾这样的小人有分毫关联,躬身一礼,身后凌肃等人亦是行礼,一行人竟走了个一干二净。 萧乾哪里想过会有这样不给面子的人? 站在灯市上,俊美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浓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殿下……”楚兰华暗恨堂兄堂姐等人坏了她的好事。本来,她还想着趁着今夜,能与萧乾互通心意呢。 萧乾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愤恨不平,只挑了挑嘴角,“没什么,我们继续逛。” 这边儿楚子熙等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楚子熙年纪最大,将人一一送了回去,才带了楚萱华回了楚国公府。 凌肃站在侯府门前,看着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与凌妙带着护卫进了侯府,到了顾氏的院子。 只一进去,就瞧见八宝琉璃灯下,顾氏正在手握一卷书看的认真。 凌肃打量了一下屋子里,见只有顾氏的几个大丫鬟灯下做针线,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今儿是十五,按照大凤朝的风俗,这正月里,不管家里有多少的侍妾通房,男主人在正月里是须得在正室那里的。此时已经到了亥时,却还不见凌颂的影子,这不是明晃晃打自己母亲的脸面? 饶是凌肃性情文雅,也禁不住怒火涌动。 “回来了?”顾氏放下书册,朝着儿女招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精神还不错,笑道,“只怕累了,快些回去睡吧。我也就安置了。” 凌妙笑盈盈答应了一声,拉了脸色不大好的凌肃出来。 “父亲,太过分!” 凌肃走到顾氏院子外,一拳打在了甬道旁的一株树干上。 他此时只恨自己文弱,竟不能为母亲做主。读书再好又有什么用?有个孝道在头上压着,他竟要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这侯府里吃这样的委屈与轻视! “自从韩家那母女两个来了,他便再也没有踏足过母亲的院子了。”凌妙淡淡道,玉白的脸蛋在月色下显得寒意十足,“哥哥,今晚,请你看场好戏。” 凌肃蹙眉,“你说什么?” 凌妙笑了笑,“我说,如此月光如此夜,若没点儿故事发生,岂不是辜负了这一年一度的大好日子?” 无论凌肃再怎么问,凌妙只不说,叫凌肃先行回院子去歇着,一会儿自有分晓。 凌肃隐隐觉得只怕有大事发生,见妹妹不说,只严肃道:“阿妙,我是你的兄长。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快快乐乐,许多阴私污秽的事情,都该有我挡在你的身前。” “我知道。”凌妙迎上他的视线,心中有些暖意,“但哥哥,你有你的鸿鹄之志,后院之争,不该也不能掺和进来。我,也可以护你和母亲的。” “你……”凌肃竟一时无言了,只得伸手去揉了揉凌妙的黑发。 将凌妙送回了锦绣苑去,才带着担忧回到自己的松青院。 “大爷回来了?”一个极为美貌窈窕的丫鬟见到凌肃,眼睛就是一亮,“奴婢服侍您安寝。” 说着,一双白腻的手就去解凌肃的大氅。 “放肆!”凌肃厉喝,“哪里来的规矩!滚出去!” 那丫鬟是老韩氏塞给他的,只说是给孙儿使唤,照顾孙儿的,其实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样的美貌,这样雨打芭蕉风摆杨柳的风情,无非就是想用来做通房,勾着凌肃心魂的。 只不过凌肃立身颇正,对这丫鬟从来不假辞色,只叫她在二院里服侍,从不许近身。再加上他平常都住在别院,这丫鬟纵学了百般的手段,竟也无处使唤。 好容易今天找到了空子,却被凌肃一声厉喝打断,只捂着脸哭道:“奴婢竟不知道何处碍了大爷的眼,叫大爷这般辱我?” 凌肃的小厮青松快手快脚替他解了斗篷,见凌肃脸色阴沉,自然要为主子分忧,只对着那丫鬟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打的那丫鬟柔细的身子跌倒在地上。 青松指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值得大爷辱你?别往脸上贴金了!” 见那丫鬟两行眼泪滚滚落下,描画精致的妆容竟一丝不乱,梨花带雨十分惹人怜惜,更是冷笑:“大冷的天儿,你穿成了这样凑到爷们儿跟前来,打量着谁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呢?我呸!” “何必与她多说?大爷,这人该如何处置?”另一个小厮翠柏拉了青松一把,“奴才去叫管家?” 就有个面容平凡的侍女送了温热的帕子给凌肃,凌肃接过来擦了擦手,淡淡道:“不必了。只叫她跪在院门前,没我的话不许起来。若有人问起,就照实了说。也叫这府里的人都知道知道,惑主媚上是个什么下场。” 那丫鬟立刻就痛哭流涕地扑过来求饶。 这回是真哭了,鼻涕眼泪俱下来。 正月里,前两天才下了一场大大的雪,跪在院门外一夜,就算不死也得去了大半条命! “大爷饶命,奴婢知错了,求您……” 话没说完,就被青松堵了嘴,着人拖了出去。 处理了这丫鬟,凌肃越发没有了安置的心思。隐隐约约的,总觉得会发生大事。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园子里人声突起,似乎有无数的火把灯笼同时亮起,竟照亮了大半个府邸。 “走,去看看!”凌肃抓起了大氅胡乱披上,快步就往外走! 第29章 所谓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武定侯府原本是前朝一位阁老的府邸,因犯了事儿被充公。后老侯爷屡立战功,先帝便将这处宅邸赐给了他。 府中虽不及王府公府那般恢弘阔朗,却有几处景致也是极为不错的。尤其,花园中那一处每到了冬日便开得如火如荼的梅林。 然而此时,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花园中亮如白昼。 凌肃匆匆赶到,看见的,便是足足二三十个粗壮的婆子仆妇等,围着护住了三太太,正在朝着雪地中间的两个身影没头没脑地打着。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纤细,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让人看不清面容。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却只穿了一件儿雪白的极为单薄的夹衣,衣衫前边儿不知是挣扎中被人扯开,还是原本就松开了,露出里边葱绿色的肚兜。大腿、半掩半露的手臂上,满满的都是青紫淤痕,正将身子死死地地哀声哭啼。 另一个将她死死护在怀里,虽然挨了不少的棍棒,倒也没有推出去。 三太太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得不清,只抖着身子扶着身边的心腹丫鬟,一叠声喊着:“使劲打,给我往死里打!” “住手!” 许是终于受不住了,那人陡然大喝一声,抬起了脸。 借着亮堂堂的光,三太太看清了这人的脸,险些晕厥过去,失声大喊:“大哥!怎么是你!” 天杀的,她是真不知道,这人竟然是自家大伯呀! 好好儿地从萱草堂里回来,原想着女儿凌嫣一整日都不大欢喜,顺路要去瞧瞧。谁知道才走到梅林这边儿,竟听到了假山洞子里有人的声音!还是男人! 大凡富贵人家,每到天色将晚,必会将二门锁住,封了内院。黑乎乎的园子里,冰天雪地的,哪里来的男人呢? 三太太头一个念头,那就是进了贼人! 好在,她生来胆小,每每出门必要多带着人,只强忍住了心中怯意,喝命人将那假山洞子里的人拉出来往死里打——深夜藏在这里的,非奸即盗! 她哪里能想到,居然就打到了武定侯头上? 稳了稳心神,再瞧瞧武定侯怀里那个雪白的身影,三太太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荒唐至极! 这副模样,不用说了,这是武定侯又诓骗了哪个丫鬟,跑到了园子里来亲热了! 三太太颇为看不起武定侯这一点。三老爷虽也纳妾,但好歹尊重嫡妻,也不大干涉女人们的事情。比宠妾灭妻见了女人就腿软的武定侯,强出了一座山去! 若不是武定侯早了两年从老夫人肚子里出来,这爵位,合该是她男人的来着! 想到这里,三太太忽然就福至心灵,本来就很是精明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只忍住了惧怕,仰头对满脸怒火的武定侯冷笑:“好个大哥,深更半夜的,竟在这里呢。” 武定侯纵然无耻,此时被弟媳妇撞破了奸情,也将一张斯文俊美的老脸臊得通红,低声吼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叫人散了!” 他身上没有一处不疼,尤其额头上,热辣辣的难受,伸手一摸,已经有了血渗出来,疼得要命。而怀里的人,柔弱无助的娇躯颤抖不已,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武定侯顿时怜惜起来,只抬头对着三太太皱眉:“是场误会,弟妹不必多想,叫人散了是正经。” 三太太怎么肯就此离去呢? 依着她的想头,趁着这会儿闹将起来,让武定侯的丑事众人皆知才好呢。说不定到时候传到皇上耳朵里,只说他无德不能当这个侯爷,就此将爵位赏了她家老爷也未可知。 “太太,不可。”正扬了眉毛要说话,三太太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便忙低声道,“想想咱们三小姐。” 三太太一惊,才想起来,侯府里的几个女孩子,都住在花园里,虽各有院落,然若是武定侯花园私会的丑闻传出去,影响最大的其实是几个凌家女。 险些害了女儿! 三太太回过神来,脸上笑吟吟的,“是,大哥说得是,是场误会。” 只是终究还是心中不爽,又笑道,“看样子,不日就要吃大哥的喜酒了。” “三婶这话说的,我竟不能认同。” 清凌凌的女孩儿声音传来,凌肃霍然回头,就见凌妙正被一领大氅裹得严严实实,雪白的大氅,雪白的风毛,在月色与灯火下,将她一张张扬绝丽的容颜衬得愈发出色,尤其那双眼睛,在火光中莹莹发亮,竟有一种让人无法直视之感。 “回去!”凌肃此时若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就是白活了这些年。他不欲叫凌妙沾染这些腌臜事情,只皱眉又说了一遍,“回去!” 凌妙摇摇头,指着凌颂笑吟吟道:“父亲尚在,作为女儿,怎么好就这样折转?也忒不像话了。” 此时凌颂哪里有心思追究她像话与否,他堂堂侯爷,被人当做贼人打了闷棍也就罢了,眼瞅着就要描补过去,凌妙竟然来跟着添乱。一转头,才发现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叫儿女看到如今情状,顿时恼羞成怒起来。 “滚回去!” 凌妙原本灿烂的笑脸瞬间凝固,似乎是无法相信这样冷厉的话语是父亲对自己说的,只明艳张扬的脸上一片黯淡,咬了咬嘴唇,只哽咽道:“是,女儿这就走。” 说着,捂着脸便哭着冲了出去。 许是被凌颂的冷漠伤了心,她竟有些慌不择路,只一下子就冲到了凌颂跟前,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啊!” 凌颂常年风花雪月,年纪不算很大,但身体其实亏空不小。又刚刚挨了那一顿好打,更是难以支持。被凌妙一撞,竟是一个不稳,那个怀里的人摔了出去。 那女子一袭白衣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抢眼。 这一摔,便伏在了地上,挣扎了半日爬不起来。突然就有人一声尖叫,指着她仿佛见到了鬼似的喊道:“表姑娘呀!” 只这一声,便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太太不顾什么脸面了,快步上前去揪着那女子的长发就将她的脸露了出来,但见这张尖尖俏俏的瓜子脸上泪痕满布,一双如同秋水生波般的眼睛里潋滟生光,仿佛泛着无限的柔情。虽此时面色惊恐,目光闪烁不定,却更让人有一种疼惜怜爱的冲动。 可不就是那整天里柔软纤弱,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宋蓉蓉么。 “呵呵,原来真的是你!”三太太这会儿可不想着别的了,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宋蓉蓉自从来了侯府,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凌妙凌嫣比肩,这也就罢了。她竟敢在府里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 “果然是天生下流的种子,勾引汉子,勾引到亲戚身上来了!” 表舅舅表外甥女儿什么的,大半夜的在山洞子里幽会! 传出去,整个凌家的女儿,都不用嫁人了,直接送去尼姑庵子里还省事些! “我,我不是……”宋蓉蓉含泪抬起眼,求助地向凌颂看过去,“舅舅,救我……” “还敢当着我们的面儿这样!”三太太劈手就是一个耳光,骂道,“背地里如何可想而知!” 又抬头瞧着仿佛被吓呆了的凌妙,只皮笑肉不笑地挑眉:“二丫头可怜见儿的,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 凌肃走过去,将凌妙挡在身后,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紧紧盯着凌颂,沉声道:“父亲,有什么解释么。” 凌颂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只是耳边传来宋蓉蓉的哀婉哭声,终究还是不忍心,又见三太太还要再打,只皱着眉喝了一声:“住手!” 三太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宋蓉蓉头皮一松,什么都顾不得了,哭着就往前爬,扑进了凌颂怀里放声痛哭。 她身上疼得要命,衣裳单薄得如同没有,又是羞恼,又是害怕,只将双手死死抓住凌颂的衣襟,似乎要从他身上获取些许的勇气。 这样单柔,这样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的女孩儿,叫凌颂心中柔软得如同一汪春水。 “莫怕,凡事,都有我在。” “表哥!” 蓦然间,不远处就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凌妙低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与众人一起扭头去看。 梅林外的九曲回廊上,韩丽娘伸手捂着嘴,露在外边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须臾片刻,似乎是反应了过来,韩丽娘提起裙摆冲到了凌颂面前,一手扯开了他,待看清楚那依偎在凌颂怀里的小妖精居然是宋蓉蓉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你们,你们……”她摇摇晃晃,几乎要晕过去,“你们……畜生,他是你舅舅啊!” 韩丽娘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母女之情呢? 她满心里,都是被人背叛的愤怒。 明明,不久前的时候,表哥还对她柔情蜜意,还曾承诺等过了正月,就会接她进门,叫她做堂堂正正的二房太太,与那顾氏比肩的。 怎么就…… 完全崩溃了的韩丽娘悲愤地大喊大叫,终于,老韩氏与顾氏等人先后赶到了。 顾氏还好,虽然愤怒于凌颂的无耻,但这事实她不是头一天知道,因此倒也不难过。唯有老韩氏,一颗真心疼爱着宋蓉蓉,真是比亲孙女还要好的。她打的主意,就是叫韩丽娘给凌颂做了二房,与顾氏打擂台。谁能想到,儿子一边与表妹卿卿我我的,一边儿又和外甥女有了这样的关系呢? 老韩氏阴冷的眼睛淬了毒一般缓缓扫过花园里的每个人,老三家的,顾氏那毒妇和她生的两个小崽子……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几十口子丫鬟仆妇! 虽然每个人都竭力往后躲,垂着头努力不叫自己看见,然又有什么用!就算是灭口,几十个人,叫她怎么办! 眼前一黑,老韩氏朝后就倒,人就晕了过去。 第30章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萱草堂灯火通明,一圈儿的丫鬟都屏息凝神站在角落里,唯恐一个不慎就被主子发作。 老韩氏斜斜地倚在锦榻上,身后靠着一只大红色的引枕,泪流满面地指着跪在底下的宋蓉蓉,只觉得心痛如绞。 “你,从来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哪,是不是,是不是谁欺负了你,叫你不安了?” 听了老韩氏这等无耻的话,别人犹可,凌妙就忍不住笑了。 本来,这样的时候,老韩氏想着把她和凌肃都赶回去,不叫见凌颂的丑态。然这兄妹两个铁了心要跟进来,顾氏不知为何也没有拦着。 “祖母这话说的有趣。”凌妙似乎是疲惫得很,坐在下首的镂空靠背椅子上托着下巴,洁白的额间垂着水滴形的红宝石,灯下看来华美逼人。 “咱们府里对她还不够好?和我们姐妹一般的锦衣玉食,金奴银婢的使唤着,还要怎样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一时没有让她顺心如意了,难道就是私会男人的借口吗?” “你闭嘴!”老韩氏满腔的怒火正没处发泄,只朝着凌妙吼道。 凌妙挑挑眉,难得听话地闭了嘴。 宋蓉蓉身上雪白的衣衫早就肮脏凌乱不堪,胸前衣襟散开,露出绿色的肚兜,满头秀发披散在肩头,令一张本就不大的巴掌脸看起来更加的可怜。满眼的泪水,薄薄的嘴唇十分苍白,颤抖着抬起头,哽咽道:“姑祖母,不是这样,不是您看的那样。蓉蓉,蓉蓉是清白的……” “我呸!”三太太按捺不住了。她虽泼辣,然而立身倒是很正的,看不得宋蓉蓉这种娇柔造作的模样,只骂道,“瞧瞧你这模样,可别张嘴闭嘴的清白了。好不好的,平白脏了那两个字!” 宋蓉蓉从小儿被韩丽娘捧在手心里长大,来了侯府后又被老韩氏捧得比凌家姐妹还要高,故而一直摆出的姿态就是那么带着五分柔弱五分仙气儿的,就服侍她的丫鬟,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惊着了这位仙女儿似的表姑娘。 除了上回在楚国公府里被翊郡王萧离指着鼻子骂了一回外,何曾听过一句重话呢? 雾蒙蒙的眼睛里登时便流下了两行清泪,只咬着嘴唇不停摇头,哀怨的目光朝着一旁的武定侯看去。 她本就是容貌极为纤巧出色的女孩儿,这样的欲说还休,缠绵哀婉中带着无助和惶恐,怎能不叫武定侯心生怜惜呢? 他抬了抬身子,便站了起来。 “表哥!” 韩丽娘看出了他眼中的爱怜疼惜之色,顿时尖叫了起来,“你竟负我!” 她的眼睛从武定侯身上慢慢移动到了女儿身上,突然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随即捂着脸委顿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说好的自己才是真爱呢?说好的正月后就让自己做侯府的二房太太,风风光光地在府里过日子呢? 萱草堂里一片哭声,有韩丽娘的,也有宋蓉蓉的。 这样的一团闹剧,让顾氏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他们那些个丑态。 就连三太太,也撇着嘴将视线转移到一边儿。 “成了,都闭嘴吧!” 老韩氏怒斥一声,转过头目光灼灼盯着顾氏,“老大家的,你是这侯府里的当家主母,出了这样的事儿,你如何给我个交代!” 这样的无耻,简直惊呆了所有人。 顾氏怒极反笑。 当年她大婚后,就知道府里有韩丽娘这么个与凌颂青梅竹马的表妹了。老韩氏那会儿就没少叫她恶心,告诉自己这韩丽娘与凌颂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不比旁人,明里暗里地想着要将韩丽娘塞给凌颂做个二房姨娘。只那会儿老侯爷还在吗,老韩氏也不敢太过分。后老侯爷发觉了这韩丽娘不是个省油的灯,直接将人嫁了出去。没成想过了十几年,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若是平常,她与凌颂之间早就没了半分的情分,她管他纳谁? 但现下,顾氏已经被凌颂的无耻气得头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了。 与韩丽娘勾勾搭搭,还能勉强说一句旧情难忘。这宋蓉蓉算怎么回事? 表舅表外甥女,弄出个雪夜私会,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顾氏已经不在意凌颂和武定侯府的体面了,但她不能不在意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声。有个行为极不检点的父亲,日后阿肃阿妙怎么说亲? 又有哪个清正的人家,愿意结下武定侯这样的姻亲呢? 顾氏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愤怒的光亮,只淡淡嘲讽道:“我当家,管的是下人,理的是产业,操心的是人情奉往子女的教导。” 她嘴角一勾,笑意冰冷凉薄,“老夫人总说,侯爷就是这府里的天。这天,又岂是我能管的了的呢?” “你放肆!”老韩氏转着眼珠子,目光凶狠。 她的儿子怎么会有错呢?有错的,自然都是别人。 若一般的时候,这过错当然要归结到那勾引了儿子的狐狸精身上。但这回,狐狸精是她极为宠爱的孩子,她,不忍心哪! “老三,你说,今日之事该当如何?”老夫人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处理,只得求助于三老爷。 三老爷讷讷了半晌,只苦笑:“这是大哥的事情,我不好插嘴。” “废物!”老韩氏就是看不惯三老爷这般不堪重用的模样,只转了转眼珠子,就瞧见了从进了萱草堂后便一言不发的凌肃了。 “阿肃,你说……” “老夫人。” 凌肃突然起身,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既无愤怒,也无伤感。但愈是这样,反而倒更令人身上发寒。 “你父亲他,也不容易。阿肃且看在他……” “不容易?”凌肃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姚氏的话,走到了宋蓉蓉跟前,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见这少女曼妙的眼睛一亮,向自己看来,那一汪春水似的横波目中便充满了信任依赖,伸手就拉住了自己的衣襟,颤声道:“表哥……” 凌肃温润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只抬脚就将柔媚水润的少女踢了出去。 “畜生,你敢动手!”凌颂见宋蓉蓉吃了这一脚,纤细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滚到了角落里,长发凌乱纠缠,说不出的狼狈,更有那嘴角,竟已经渗出了嫣红的血丝。他心疼的不成,眼珠子都红了,骂了凌肃一句后竟什么都顾不得,奔过去一把将宋蓉蓉抱了起来。 感受到这无助的女孩儿全身心地依偎进了自己的怀里,颤抖着的小手死死抓住了衣襟,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声叫道:“快去请大夫来!” 他到底是侯爷,是一家之主,就有两个婆子缓缓往门边移动。 “谁敢?” 凌肃头一摆,就有五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萱草堂门口,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是何时来到的。 “你,你这畜生要做什么?” 凌颂与凌肃父子情分很是淡薄,哪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老韩氏也吓了一跳,白着脸,“你……阿肃啊,你这是要做什么呢?怎么叫这些人进了内院?” 便是顾氏和三太太三老爷,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唯有凌妙,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心中却为凌肃暗暗叫好。 原来,她的哥哥,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文雅无害呢。这可真是……太好了哇。 凌肃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身上的大氅,随手丢给了一个护卫,淡淡吩咐:“肮脏了,拿去烧了。” “阿肃,你是个好孩子,心善着呢。你表妹……蓉蓉她命苦,没了父亲,在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无论如何是吃了委屈的。你,就不要计较了。”老韩氏见这往日里和善的孙子突然之间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心头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好。 虽恼怒宋蓉蓉不检点,却也并未真的当回事。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娇嫩的一朵花儿似的,儿子喜欢,也再说难免。只要将事儿抹平了,也就是了。 “依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凌肃忽然笑了,他抬起头,眼睛深处闪动着莫名的光亮,竟叫老韩氏不能与他对视。 “祖母,莫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护着这烟视媚行丧名辱节的无耻之人吗?” “就是哇。”三太太在一旁搭腔,“咱们侯府一向干干净净的,怎么能容下这样不要脸的荡妇呢?” 一句话未说完,就觉得脚上一痛,却是被三老爷踩了一下子。 她挑了挑眉毛,见三老爷朝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她只看热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老韩氏也明白,闹出了这样的事儿,阖府的奴才们都瞧着,又有顾氏母子三个虎视眈眈,若不给宋蓉蓉点儿教训,只怕难以过去。 “好孩子,你说的也是。只是,她终究是你表妹,往远了说,你们身上还有些一样的血脉呢。好歹,别伤了和气。” 凌肃笑了笑,温言道:“祖母,不会伤和气的。” 死人,又怎么会不和气呢。 “那你想怎么样?” 顾氏见老韩氏咄咄逼人,站起身就要说话,被凌妙拉住了。 就听见凌肃轻叹一声,“父亲与宋家姑娘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叫人寒心不齿!只子不言父过,父亲我不敢说什么。但宋家姑娘……”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在宋蓉蓉身上,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头。 “生父过世未到三年,竟就如此放浪形骸,毁的不仅是自己的名声,更是整个宋家的名声。若是我凌家女孩儿,只捆了沉塘便罢了。” “不!”宋蓉蓉听见竟要沉塘,尖叫一声就将身子扑进了凌颂怀里,“舅舅,救我!” 老韩氏惊呆了,就连一旁哀哀哭泣着的韩丽娘也惊恐地放下了捂着脸的手。 这,这一言不合,怎么就要杀人了? “终究是表妹,你可怜可怜她,只……” 老韩氏浑身如同掉进了冰窟窿,她怎么从来就没看出来,顾氏这蠢女人竟养出了一条狼崽子呢? 凌肃摇了摇手,不叫老韩氏继续说下去,“但只她终究是宋家的人。如今,只送回去,是死是活,由宋家人决定吧。” 一个眼神,三四个如狼似虎的护卫便进了屋子,将吓呆了的宋蓉蓉从凌颂怀里扯了出来捆上,见她张嘴欲叫,又有个眼疾手快地随手掏出一块儿帕子塞进了她的嘴里。 宋蓉蓉拼命挣扎,却哪里挣脱的开? 她泪流满面,喉间发出呜呜的哭声,绝望地向凌颂看去。 “住手,快住手!”宋蓉蓉被送回宋家,叫宋家人知道了,她就是个死呀!凌颂冲到凌肃身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畜生,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第31章 凌肃一动不动,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愤怒中的凌颂用了极大的力气,凌肃玉白俊美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凌颂,你才是畜生!” 两个孩子就是顾氏的底线,她可以不在意凌颂,可以看着他做出任何无耻的事情无动于衷了,却不能容忍他伤害到凌肃和凌妙! 当即站起来大步过去,猝不及防,狠狠地将凌颂推了出去。英国公府也是武将世家,顾氏从小跟着兄弟们也学过几招花拳绣腿,虽不算什么高手,却比凌颂这种白面书生强过太多。再加上这一下几乎是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气,只将凌颂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反了反了!” 老韩氏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气得面色发白,指着顾氏骂道:“这就是你的态度?竟然跟自己的丈夫动手!赶明儿,我倒要去亲家那里问问,莫非这就是你们英国公府的教养!” 她老脸上皱纹纵横,眼中带着狰狞狠厉,冷笑,“也该叫这京中都知道知道,英国公府出来的姑奶奶,都是多么的嚣张跋扈!” 凌妙听得这话,便知道老韩氏这是想祸水东引,将流言引到顾氏身上,从而让人忽略掉她儿子与外甥女私通的丑闻! 怎么能,叫你得逞呢? 凌妙起身走过去扶住了顾氏,对老韩氏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外祖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否则,也不会为了点滴之恩,将堂堂嫡女下嫁到侯府来。这京城里,谁不知道我外公的高义呢?祖母想必是忘了,皇帝还曾赞过英国公府的门风。莫非,您是对皇帝的话有所怀疑?这话,可就要好好儿说道说道了。” 言下之意,你若想借此坏了顾家的名声,那就是质疑当年皇帝的称赞。那么,咱们就到皇帝跟前去辩白一番。 皇帝,又怎么会有错呢? 错的自然都是别人。 敢怀疑皇帝,那就是倾族的大祸! 老韩氏当然没有这个胆子,荣华富贵的日子,她还没享受够,怎么可能疯了心去质疑皇帝呢? 脸色发白,斥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怀疑陛下了?” “祖母这样说,那就好了。”凌妙对老韩氏这样的人见的多了,不过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见她被吓到,也就不再多说。只目光流转,将视线落在了已经被拖到了门口的宋蓉蓉身上,叹息:“叫我说,做什么这样麻烦呢?表姐做出这样的丑事,真叫人不齿。直接一通棍子打死,才是正经。” “你!”凌颂万万没想到,儿子只是说送回宋家,女儿直接就要杖毙了。 “父亲,妙儿可都是为了您好呀!”凌妙捂着心口,眼中流露出濡慕之情,“您这样的地位,这样的人品相貌,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呢?” 说到这里,形状优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的确呀,武定侯经历的女色,只怕比宫里那位都不少,府里的姨娘通房,外头青楼里的红颜知己,养着的外室,活泼的端庄的柔媚的清丽的,哪一个不是貌美如花温柔婉转呢? 宋蓉蓉生得再好,终究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呀。 “怎么就为了宋家表姐,深陷这样的丑事里呢?”凌妙叹息,“本朝最注重品行,您难道不知道,当年的镇北侯府是怎么被抄了的?” 凌颂一呆。 镇北侯府,几代的勋贵。这一任的镇北侯元配早逝,所娶的继室乃是原配的庶妹,说是为了照顾原配留下的孩子。然数年前这镇北侯被原配之子一状告到了御前,说是先镇北侯夫人之死乃是镇北侯与继室所害,二人早在先夫人在世时候就已经勾搭成奸。皇帝震怒,命大理寺刑部合查会审,证据确凿,镇北侯府一夜覆灭。 那镇北侯还不过是跟小姨子勾搭的,他可是跟外甥女!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只怕女儿就要恭喜三叔了。” 凌妙长长叹息了一声。 原本坐在一旁看戏的三老爷顿时跳了起来,“二丫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为父亲说说这里边儿孰轻孰重,也并不是说三叔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凌妙笑吟吟道,“三叔莫要多想。回头,我给三叔赔罪!” 赔个屁的醉! 三老爷虽然确实就有那么点儿小心思来着,然而,不也就是想想么?当然,他方才也确实琢磨着,是不是把凌颂这件破事儿跟自己的几个交好说一说来着。 冷哼了一声,三老爷一甩袖子,“真是莫名其妙!我们走!” 说罢就要带了三太太离开。 “三叔还是先坐下吧。”凌妙淡淡道,以目示凌颂,凌颂会意,微微颔首。几个护卫便堵在了门口。 “二丫头!”三老爷又惊又怒,“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叫三叔看一场戏而已。”凌妙侧首吩咐道,“去,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叫来,无论主子还是奴才。” 海棠与木槿齐齐应了,快步出去。 顾氏与凌肃也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却都安静站在屋子里等待。 老韩氏捂着心口哀哀叫唤,直嚷着身上不舒坦,“都给我散了去!蓉蓉……表姑娘就先押到柴房里去,等天亮了再做处置!” 韩丽娘敏感地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虽恼火宋蓉蓉竟敢与凌颂暗中暧昧,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是唯一的血脉,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便扑到了顾氏跟前,跪倒在地上,哭着求道:“表嫂,我知道我们错了,蓉蓉她大错特错了!表嫂一向宽容大度,求看在她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的份儿上,饶过她,饶过她吧!丽娘给你磕头了!” 说着泪水涔涔而下,与宋蓉蓉一般无二的纤柔身子颤抖着,真是说不出的可怜。 “表姑这话说的,我娘若是不饶过她,难道就不宽容,不大度了?”凌妙嗤笑,“可怜我们家里这些日子的吃食衣物,竟都喂了白眼狼!不过一个不顺着你的心意,竟敢指摘人狭隘自私!所谓的忘恩负义,说的就是表姑你了!” “妙丫头……”韩丽娘是个雪为肌肤花为肠的女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呢?只跪在那里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委顿在地上,转头去看凌颂,求助道,“表哥……” 凌颂此时却无暇理会她,满脑子都是懊恼。他与宋蓉蓉这点儿烂事,原本就是从某个夜里,在花园子里的偶遇开始的。宋蓉蓉年纪小,鲜嫩的跟才要绽放的花朵儿似的,眉眼间带着从未经历人事的少女特有的清纯,偏偏又时常嘴角含笑,又多了几分的柔媚。这样的少女,如仰望天神一般看着自己,竟就叫他忘了,他,他其实喜欢的是她的娘呀! 这,这等事情若传出去,自己该怎么办?凌颂简直不敢想了,先前在顾氏母子三人面前怒不可遏的气势早就泄了个一干二净。 “二丫头啊,这,这怎么办?”一时间六神无主,竟开口问自己的女儿了。 老韩氏见他这般无能,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晕厥过去,指了凌颂,“你……” “父亲不必着急,等人到齐了,我自有话说。” 不多时,整个侯府里的人都集中到了萱草堂的院子里。 凌嫣本已经知道了外头的事儿,早就想过来看热闹,奈何她的乳娘和丫鬟死死拦着。这会儿倒是精神得很,裹着一袭大红色的羽纱斗篷,一双眼睛在灯笼映照下闪闪发亮。待见到被捆着丢在院子里,衣衫不整的宋蓉蓉,登时就嗤笑一声,“呦,这不是表姐吗?听说园子里闹了贼人,原来是表姐?不是我说,咱们府里哪里亏待了你呢,叫你要去做贼?” 余下的大姑娘凌如,四姑娘凌婳,五姑娘凌娆等都是庶出,也不大得宠,都屏住了呼吸老老实实垂首站在角落里。至于六姑娘七姑娘两个还小,被自己的姨娘搂在怀里打着瞌睡。 三房里除了凌嫣,另有嫡出的凌风,庶出的凌楠和凌柯也来了。 再有所有的下人,无论丫鬟还是仆妇护院小厮,乌压压只站了一院子。 凌肃已经猜出了凌妙要做什么,他抢在了凌妙之前,站在游廊上沉声道:“宋蓉蓉品行败坏,竟做出令侯府蒙羞之事。这等卑贱之人,我武定侯府不能容!来人,将她杖毙!” “不!”韩丽娘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朝着凌肃就跪,被凌肃让开了。她还不肯罢休,只扯住了凌肃的衣裳,哭道,“大哥儿,你知道姑母只有你表姐这一点儿的血脉,她就是我的命呀!你饶过她,饶过她呀!” “姑母不是说,我父亲才是你的命吗?”凌妙在一旁浅笑,“怎么表姐又成了您的命了?” 只走到韩丽娘身边,伸手将人扶起,却伏在她的耳边低声笑道,“若是叫饶了表姐性命也不难。” “既是与父亲有情了,这想必也是真爱吧,那就对外头说表姐一病不起,人没了。然后叫她改名换姓,给父亲当个红袖添香的侍妾,也就完了。” 见韩丽娘眼中露出愤恨,又继续道,“无论如何,总是保住了她一条性命不是?” “做梦!”韩丽娘咬牙。宋蓉蓉给凌颂做了妾,她怎么办?难道要母女共侍一夫?想想就要吐! 底下被捆着的宋蓉蓉却是眼睛一亮,只呜呜做声,流着泪以目恳求地看着韩丽娘。 她才十七岁,还不想死呀!哪怕是给了武定侯做妾室,只要能保住命,那就好啊! 凌妙好整以暇地看着宋蓉蓉在游廊的台阶上拼命挣扎点头,只幽幽一叹,“可惜了的,姑母似乎并不愿意。表姐,你到了地下,可别怨我狠心。毕竟,这道儿已经指给了姑母,是她不愿意呢。” 说完,只面色倏然一冷,厉声喝道:“动手!” 就有之前的护卫抬了一条凳子过来,将宋蓉蓉拖到上头,另两个分立两侧,手持着碗口粗的木棍,对着宋蓉蓉纤细却玲珑有致的身子打了下去! “唔!” 宋蓉蓉口不能言,痛的面上都扭曲了,月色下看来十分的狰狞。 木棍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剧痛顺着皮肉深入骨髓,凌迟一般。 “啊……”凌嫣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发白。忍不住朝着游廊上看了一眼,见凌肃虽面色冷厉,然眼中终有些不忍之色。凌妙,却是微微垂着眼帘,没事儿人一般把玩着手指头,甚至,嘴角还勾着笑意! “二妹妹,她怎么……”从来都是小透明一般的大姑娘凌如也吓得面色惨白,不知道是和凌嫣说话,还是自言自语,“她怎么……” “住手,都给我住手!” 老韩氏终于是忍不住了,从里屋,扶着两个丫鬟的手颤巍巍走出来。气喘吁吁走到游廊上,就见宋蓉蓉已经被打得晕了过去,雪白的衣服被染得鲜红,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雪后寒冽的气息冲入鼻端,老韩氏险些吐了出来。 蓦然转头,“二丫头,你,你看在祖母的面上,总不能,叫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是真心疼爱宋蓉蓉,饶是这女孩儿不要脸地勾搭了她的儿子,也还是不忍心就这么叫她被乱棍子打死。 凌妙恍若未闻,直到那护卫又落下了三四下,才抬了抬手,示意护卫停下。 此时的宋蓉蓉身上的绳子已经被打散了,浑身上下血人儿一般,面色如同金纸,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32章 “蓉蓉!”韩丽娘悲涕一声,扑到了宋蓉蓉身边,瞧着她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竟不敢伸手去碰,只含泪回头,“妙丫头好狠的心!” 凌颂眼神一变,迅速将凌妙挡在了身后。 凌妙却是丝毫不在意,轻轻扒着他的手臂露了出来,露出一张细致清丽的绝色面孔。 “什么叫做白眼狼呢?表姑就是了。”她叹道,“母女两个,一个记仇不记恩,一个轻浮放浪,还能叫我说什么呢?既说我狠心,那我也只好担下了这个名头吧。” 她披了一领雪白的狐裘,月光下看来,比平时的张扬明媚更多了几分的柔美,眉目宛然如画,笑容可亲中带着无奈。这样的女孩儿,又怎么会是那心狠手辣的人呢? 只是她的目光流转中缓缓扫视着院子里的所有人,每个与她视线的人,都迅速地垂了头下去。 二姑娘的眼神,太可怕! 明明是笑着,可却透出那样的凉薄,仿佛一条人命,根本就不放在她的眼里。 “二丫头……”老韩氏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见凌妙回头,便扯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蓉蓉已经受到了教训,这事情,就算揭过去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一句。否则……” 她亦是看向了在场每一个人,目光中透着凶戾,“一律剪了舌头,卖到关外去!” 凌妙笑眯眯地由着她发狠,也不插言。 一时间众人散去,只留下了萱草堂里的一干仆妇丫鬟。三老爷三太太亦是被突然间发作起来的凌肃凌妙兄妹二人吓了个够呛,只各自扶了丫鬟的手带着凌嫣等一溜烟回了他们的缀锦园。 这边儿老韩氏顾不得别的,叫人将宋蓉蓉抬了进去,瞧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心中着实疼的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只冷声道:“一个千金的小姐,还是宽和良善为要。这样的打打杀杀,传了出去,叫人怎么看我凌家的女孩儿!” “祖母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这事情传出去,会叫别人如何看待父亲,看待整个侯府吧。”凌妙说话极为犀利,瞥了一眼在花厅里失魂落魄的凌颂,只淡淡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侯府名声都没了,我再好,也难有个善终。” 老韩氏狠狠瞪了一眼凌妙,扶着丫鬟的手就往里走,人已经进了屋子,才听到外头凌妙冷冰冰的声音,“我若是祖母,就不会半夜三更去找大夫。横竖不过几棍子,她能挨过去,那就挨着。挨不过去,也只好去怨命。” “阿妙说得对!”凌颂忙道,“不能找大夫!” 他本就是从小绮罗从里混迹的,外事上素无才干,更无甚谋略,这些年风流放荡地过着日子,并没有言官弹劾,并不是因为他做得如何端正,着实是言官也不屑于理会他这样的老纨绔而已。 人家御史言官,那都是奔着青史留名去的。 方才凌妙提起了镇北侯府,凌颂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事儿干的比那个睡了小姨子的镇北侯还不地道,若真的被人抓了把柄,这爵位妥妥就得被削了。因此上,能悄没声息地掩盖了下去,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不能请大夫!”凌颂对老韩氏急急道,“母亲,不能请!” “你……”老韩氏瞪视凌颂许久,终于是败下阵来,颓然道,“罢了。” 韩丽娘哭哭啼啼地拉着宋蓉蓉的手,只觉得冰凉一片,只哀求:“姑母,还是请大夫来吧。蓉蓉这样儿,若没有大夫,只怕不好呀!” “行了,你也别哭了。”老韩氏摆了摆手,“我这里还有极好的补药,先叫人去熬了浓浓的参汤来给蓉蓉喝了。若是不好,明日再去请大夫吧。” 韩丽娘含泪看了一眼凌颂,点了点头。 凌颂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禁被她哀怨的眼神看得有些狼狈,连忙退了出去。 顾氏看了一场闹剧,只觉得满身心都是疲惫。她有些不解,凌颂与宋蓉蓉这样的丑事,老韩氏怎么就还能心无芥蒂地对宋蓉蓉掏心掏肺呢? “我们也回去吧。”她起身,不看那满身血污的宋蓉蓉一眼,只向凌肃兄妹道,“走吧。” 凌肃凌妙二人左右扶住了她,抬脚便往外走。 只临出门时候,凌妙回头看去,还见到萱草堂里一群丫鬟进进出出,有的提水冲洗地上的血渍,有的忙着去找人参熬参汤,更有韩丽娘心肝肉地叫着宋蓉蓉的名字哀嚎。 “自作孽,不可活。”凌妙给了一句总结。 顾氏侧首看她,只觉得这女儿今日叫她如此陌生。 “阿妙,以后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顾氏低声嘱咐。如今她看开了,随凌颂去怎么折腾,她只要一双儿女好好儿的,就满足了。 她的女儿,只该如其他闺阁千金那般安享家族给她的尊贵就好。 “娘,这并不由我说了算的。”她叹气。 “那也该是交由我来。”凌肃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是男人,这个时候就更该挡在你们的身前了。” 只他心中有个疑惑,凌妙是怎么知道,今晚必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说,她早就得知了凌颂和宋蓉蓉之间的丑事,故意布下了这个局? 看了一眼妹妹,见她也抬眸正看自己,绝丽的面容上一如往日的纯净。不管怎样,她是他的妹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将忧心忡忡的顾氏送回了住处,凌妙这才回了自己的锦绣苑。 早有小丫鬟们预备了温热的水,木槿便服侍凌妙净面漱口,海棠整理着刚刚脱下来的狐皮大氅,幸灾乐祸道:“今日可是痛快了!” 从宋家的表姑娘进了侯府,本来就不大喜欢二小姐的侯爷越发地偏心了,每每被表姑娘的眼泪和柔弱骗过去。 “这回,当着那么多的人被打了板子,我看她往后在咱们姑娘面前如何装的仙女儿似的!” 木槿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吧,仔细给小姐惹了麻烦呢。” “现下害怕什么?”海棠颇为不服,“如今咱们小姐又怕过谁呢?” 凌妙将两个人赶去睡觉,自己这时候才觉察出疲惫来。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今日没有要了宋蓉蓉的性命,自然不是因为她圣母。宋蓉蓉柔弱外表蛇蝎心肠,将她嫁给韩丽娘的远房侄子,就是宋蓉蓉暗地里撺掇的。 留下她一条命,后边自然还有用途。另外她也想瞧瞧,这韩丽娘宋蓉蓉母女俩都与一个男子牵扯不清了,到底是会上演母女争夫呢,还是母女同心都踹了这男人呢? 正迷迷糊糊要睡去,却又猛然睁开了眼。 “谁,出来!”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握住了一柄藏在床上的短刀。 因她睡觉素来不喜欢挂帐子,因此将屋子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如水的月色下,卧室里一丝一毫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次,她却丝毫捕捉不到有外人的痕迹。此时她有些后悔了,不该为了掩饰,身边就一个丫鬟都不留了。海棠木槿她们都睡在耳房里,有些许轻微的动静,她们是听不到的。 “呵呵,看你堂堂的侯府千金,竟是个心肠歹毒手段狠辣的。本座,甘拜下风。” 随着一声轻笑,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逐渐走了出来。月色下,就见这人一身玄色锦衣,身材颀长,带着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孔,只露出了一节儿显出刚毅的下巴。 此时那嘴向上勾起,带着几分嘲弄。 “确是要比阁下这种藏头露尾的鼠辈强些。”凌妙面上不动声色,掌心里却已经渗出了汗水。她不知道此人是谁,只看他行事,便能感知到危险。 面具人似乎并不在意凌妙的冷嘲热讽,只将屋子里的陈设之类打量了一番,才自顾自地对着凌妙,在圆桌旁坐好了。 “凌小姐不必这样戒备,本座又不是坏人。” 面具人见桌上摆着的一套四只玉雕薄胎小茶盏,觉得有趣,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眼睛却是盯着凌妙。 “是不是坏人可也不是阁下自己说了算的。”凌妙冷笑。 面具人心情似乎不错,“这话真是叫人寒心哪。早知如此,当日在白鹤山上,本座就不该去救你了。”提到了白鹤山,凌妙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似乎在她被送回白鹤寺之前,确实见过这样的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难道就是他? “阁下上门是要为了听我一个谢字?” 凌妙才不相信。 “本座只是好奇。”面具人慢慢欺近了床边,凌妙的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刀柄,只等何时发难。 “好奇到底什么原因,竟令堂堂的侯府千金昏迷了一次,再醒来,就脾气秉性行事作风,全都变了呢?” 凌妙眼眸猛然一缩,石火电光间便将短刀刺了出去。 也没有见那面具人是如何闪躲的,只不过身形一闪,竟是整个人已经到了凌妙面前。 凌妙只觉得手腕子上一阵疼痛入骨髓,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说是不是呢,凌家小姐?” 第33章 面具人刻意将“凌家小姐”四个字说得极慢,仿佛带着洞察了什么的深意。 凌妙眼皮儿一动,抬眸迎上了那人隐藏在面具后的视线,扬眉冷笑:“若是阁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或许也会令人刮目相看。” “伶牙俐齿。”面具人似乎极为愉悦,松开了擒着她的手,“后会有期。” 不过眨眼间,身子一闪,凌妙只觉得眼前一花,竟然没有看清他的身形,这人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凌妙蹙起了眉头。 到底,这人是谁呢? 她总觉得,这人的身形似曾相识,却全然没有头绪。 这边凌妙苦思冥想面具人的身份,萱草堂里,韩丽娘正指着宋蓉蓉说不出话来。 宋蓉蓉挨了少说有三四十下板子,韩丽娘心中再气宋蓉蓉不尊重,终究也是她唯一的血脉,唤了丫鬟打来热水,亲自给她将衣服解了下来。 衣服已经被血水浸透了,因天气着实寒冷,和肌肤冻在了一处,只轻轻一脱,宋蓉蓉就痛的醒了过来,满头满脸的汗水泪水。 “啊!” 她叫声凄厉,直叫韩丽娘也落下了眼泪,一边儿极为轻柔地替宋蓉蓉脱下衣服,一边儿狠狠咒骂:“心黑透了的小蹄子,竟这般狠辣!” 等衣服脱了下来,宋蓉蓉已是又疼得几乎要晕了过去。 而韩丽娘一看她身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宋蓉蓉原本白皙柔嫩的身体上,从后背到大腿,青紫瘀黑的肿痕足足有半个巴掌那么高,血肉模糊的,令人不敢多看。 “我的蓉蓉哇……”韩丽娘用帕子掩住脸,哀哀哭啼。 “好了!”宋蓉蓉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平日里迷迷蒙蒙的水润眸子闪过恨意,“有这个时候哭的,你早做什么去了?眼睁睁瞧着我被凌妙那贱人打,若不是姑祖母,莫非就要我被打死么?” 她本就是个柔弱的身子,又挨了这一顿,此时说出这许多的话,已经是气喘吁吁了。丫鬟怕触动她的伤口,只在她身上搭了一条极为轻薄的夹纱被子,正月里,虽屋子中拢了好几个火盆又点着熏笼,宋蓉蓉依旧觉得冷的厉害。 身上剧痛,心中愤怒,只将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折磨得难以维持往日的仙气儿了。 “他,他呢?” 韩丽娘一怔,随即明白了,她问的是凌颂。 想到女儿跟凌颂居然背着自己有这样的事情,韩丽娘一股子火气与怨气便升腾了起来,只过去对着宋蓉蓉苍白的脸颊就是一巴掌,骂道:“你是被脂油迷了心窍不成!” “你也打我!”宋蓉蓉费力地抬起头哭道。 “我就打了你,如何!”韩丽娘一摆手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这才红了眼圈,指着宋蓉蓉,“我不惜委身给表哥。在侯府里处处与顾氏那贱人作对,处处讨好老夫人抬着你的身份,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你只觉得侯府就是富贵无双的地方了么?难道没看见,就那楚国公府,就比这侯府里强出几座山去!我想着你是我的女儿,又生得这般的容貌,总会比我的命强一些,不求你当什么皇妃王妃的,但就借着侯府之势,做个勋贵人家的正房太太,难道不好么!你……” 韩丽娘越说,越觉得悲从中来。若不是为了女儿,她又何必非要缠上这凌颂呢? 凌颂除了空有个爵位外,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庶出的二表哥呢?那人,才是实打实的凭真本事当了四品将军,等再过几年,凭战功封爵也不是没可能的呀! 想到这里,韩丽娘只觉得心如刀绞,母女两个都陷在一个男人身上,传出去,她和宋蓉蓉可怎么活呢? 只是现下,她还愁不到往后。只眼前,宋蓉蓉做出了这等丑事,她们母女俩会不会被赶出侯府去? 想到凌颂那般薄情寡义地甩袖子跑了,韩丽娘咬了咬嘴唇。她就知道,男人从来都不能相信,更不能指望。若想继续留在侯府中,她还是要抱住老夫人的大腿才行。 毕竟如今看来,老夫人对她,对宋蓉蓉,还是心有怜惜的。 “你好好儿歇着,叫丫鬟熬了参汤给你喝。这里有上好的白玉化淤膏且先擦上,好不好的,明日以后再给你请大夫。”说罢,也不理会猛然将被子扔到了地上的宋蓉蓉,只用手揉了揉鬓角,将本就有些散乱的头发弄得更蓬乱了些,换了一副悲悲切切的表情,一径往老韩氏的正房去了。 老韩氏也没有说睡着,正搂着心口嚷心疼,叫心腹的大丫鬟替她揉着顺气儿。 一抬眼,就瞧见了韩丽娘抹着眼睛进来。 “蓉蓉如何了?”老韩氏其实也很有些怨宋蓉蓉的。瞧着恁好的孩子,竟做出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连带着她这个姑祖母,脸上都不好看。 韩丽娘擦了擦眼角,低声道,“瞧着并不大好。” 才说了一句,泪水就滚滚而落。 “不是我这做长辈的背地里嚼舌头,妙丫头这次实在是太过狠毒了些。”韩丽娘抹着抹眼泪,“姑母您没看见,蓉蓉整个后背上连一块儿好肉都找不到,全都烂了呀……可怜的孩子,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 老韩氏心有戚戚,“明儿一早我就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太医。” “还是姑母疼我们。”韩丽娘连忙擦了擦眼,又恳切道,“只是这事儿,不好请太医。不如叫人请了城里的名医就是了。到时候蒙了眼来,也不碍什么事儿。” “唉,也罢了。蓉蓉,太过糊涂!”老韩氏恨铁不成钢,喘了一口气,捶着身下的锦榻恨声道,“本来我还想着,叫她嫁给阿肃。阿肃是侯府的世子,又有出息,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谁知道她竟干出了这样的糊涂事!” 经过了今晚,宋蓉蓉哪怕是真的仙女儿呢,也不可能再嫁给凌肃了。 “都是姑母慈爱。”韩丽娘垂头,面上闪过不知是嫉恨还是心酸,只轻声道:“姑母难道还不知道蓉蓉么?她那么善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她一时真的一时糊涂了,表哥,与……与我的情分在那里摆着,难道他也糊涂了么?这事情,从里到外透着蹊跷。” “哦?”老韩氏眯起了眼,“你是说……” 难道是顾氏? 果然就听见韩丽娘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我左想右想的,大概并不是表嫂吧。” 她露出一个很是苦涩的笑容,“当年我与表哥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现下,就算表哥多疼了我一些,可我冷眼瞧着,她倒是并不多管的意思。要我说……” “能做下这个事情的,许是妙丫头。” 老韩氏一想到凌妙那张似笑非笑,仿佛万事皆在掌握中的绝色面孔,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你的意思是说,今夜之事都是她安排的?” 纵然不喜欢这个孙女,老韩氏也还是不大相信。毕竟,从前的凌妙就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草包,一点就着,全然没有一丝儿的心计。 “姑母您想,若不是她安排好了的,方才在萱草堂里怎么就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的护卫?咱们,当时可都蒙着呢,谁能想到叫护卫进来呀。” 老韩氏垂下眼皮,动了动右边的膀子,韩丽娘连忙过去站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替她揉着,口中还在殷殷切切地说着:“您再想想,那丫头使唤起护卫来,连话都不必说,只一个眼神扫过去,人家就都明白了呢。若不是接触多了,哪里就有这样的默契?” “砰”的一声,老韩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小炕几上,“岂有此理!” 没想到,顾氏那样的直肠子,竟养出了这样心思深重手段狠辣的狼崽子来! “姑母莫气,我这也是猜测而已。”韩丽娘赶紧劝,顿了一顿,才涩声道,“求姑母莫要生气。不怕您笑话,我如今是怕了这孩子了。一言不合的,把她表姐往湖里扔,这也就罢了。怎么能凭空毁人清白呢?我只怕,往后她若是哪里不顺心,怕是我们母女俩就得去冻饿死在大街上!您瞧着我的面子,莫要与这孩子纠结了吧。” 她越是这样宽宏大量,便越发显出凌妙的刁钻跋扈来。 “你说的也对。”老韩氏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挑着稀疏的眉尖,“明儿就去寻韩五,叫他过了正月便来提亲。” 韩丽娘连忙道:“姑母,我倒有个主意。” 老韩氏看她。 韩丽娘苦笑:“说到底,我也不是菩萨,妙丫头若只针对我,我必然不说一个字。哪怕是死了呢,也是该当着。可她这样的害表哥失了体面名声,我就不能原谅!” 这话,正合了老韩氏的心思,只点了点头。 “叫我说,竟有个主意,只要行好了,韩五来提亲的时候,不仅表嫂没什么底气了。就连妙丫头自己,往后也只有乖乖听话的。” “你的意思是……” 要说老韩氏与韩丽娘不愧是姑侄,只一瞬间就明白了韩丽娘的意思。 第34章 却说凌妙苦思冥想,也未能想到面具人的身份。只转念又一想,面具人救过自己,虽行踪有些古怪,但终究没伤人,应该没有恶意。想通了这一点,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起来,梳洗后来到顾氏的院子。顾氏也才起来,正由丫鬟们服侍着梳洗。见了凌妙,忙问:“怎么这样早?” 凌妙笑道:“有些睡不着了。” 顾氏有自己的小厨房,叫人送上来了早膳,凌妙看时,便看到桌子上摆了八样儿点心,翡翠烧卖,水晶虾饺,千层糕,小笼包子等都是热气腾腾,再有一盏碧莹莹的碧粳米粥,顾氏的丫鬟又给配了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瞧着,就叫人很有食欲。 凌颂大步走进了这许久未曾来过的院子,看到的就是母女两个正对坐用膳。顾氏穿了金色洒金缎面的对襟褙子,领口袖口俱都绣了精致的兰花纹路,领口边露出了米白色的交领中衣,底下则是柳黄色绣折枝花卉的马面裙,发髻高高挽起,乌压压的头发上横卧着一支三股凤尾钗,凤嘴儿处吐出一溜儿滚圆的珠子,个个圆润饱满,莹然生光,将顾氏衬托得愈发华贵逼人。 顾氏正含笑放下手里的银匙,用手边雪白的杭绸帕子压了压嘴角。她本就生得眉眼明朗华美,又是顶尖的勋贵之家教养出来的,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动作,便带了让人难以忽视的优雅。 凌颂忽然觉得这样的顾氏叫他既陌生又熟悉。 从大婚后,他与顾氏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那会儿的顾氏,整个人身上仿佛都裹着一层幸福的光晕,与自己说起话,明快又体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顾氏就开始变了。 “侯爷怎么来了?”武定侯还在心中感慨顾氏从以前的娇憨明珠变成了如今的鱼眼睛,耳边就传来了顾氏冷冷的声音。 听听,这是与丈夫说话的态度么? 又见顾氏和凌妙两个都没有起身的意思,凌颂有些不满,哼了一声,走到了圆桌旁。只咳嗽了一声,便没话找话:“这是你的早膳的份例?也太精致了些。” 顾氏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各院子里每日在厨房的份例都是有数的,每日里各房里的小厨房只到大厨房里关着领份例。若是想自己加些什么,都是拿了银子去叫小厨房添补。” 换句话,她便是和女儿吃得再奢华,也都是自己掏了银子的。 “父亲,要不要用一些?”凌妙也放下了筷子,很是好心地询问凌颂。 凌颂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吃点心?只忙忙问凌妙:“二丫头,昨天的事……” “侯爷!”顾氏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可以,她宁愿凌颂早早去死!太过无耻,竟还对女儿主动提起那丑事! “阿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您要与她说什么?” 凌妙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安抚了一下,只对凌颂微笑:“父亲想说什么,我猜到了一些。无非就是担心,对么?” 凌颂面上讪讪。 “叫女儿来说,京城中那么多府邸,哪家的事情能瞒过谁呢?父亲若是想撇清干系,不如做出姿态来。” “做出姿态?”凌颂皱眉,还能做出什么姿态?他现下回想起与宋蓉蓉之间有数儿的几次雪夜私会,似乎都是宋蓉蓉主动送上门的。这丫头,摆明了就是要坑自己!哪怕宋蓉蓉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在爵位和荣华富贵面前,也不够看了。凌颂这会儿不但恶了宋蓉蓉,连带着对韩丽娘也有些许不满。 “父亲只说,宋蓉蓉品行不端,您已经教训过了,虽是越俎代庖,然也不想再见到这样的人,只将人赶了出去便是。” 凌颂眉头越发皱的深了。 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宋蓉蓉虽叫他不喜了,然到底与韩丽娘多年的情分在。“这,二丫头啊,冰天雪地的,若是叫你姑母母女两个出去,又能到哪里呢?” “那跟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凌妙面上做出疑惑之色。“叫她们住在侯府这许久,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呀!” 顾氏嘴角抽了抽。她从未想过,原来仁至义尽可以这样用。 只是眼光一扫,便瞧见了凌颂面上的挣扎不舍之色,只冷冷道:“若是舍不得,就别做出这等假惺惺的姿态来。横竖,人还在萱草堂里,侯爷若是着实喜欢,就去瞧瞧,赶明儿我做主给她开了脸叫她服侍您,如何呢?”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就连顾氏的几个大丫鬟,也都纷纷扬起了嘴角。 开脸服侍,这是通房丫头的待遇呀! 看来自家老娘,也并不是对宋蓉蓉这件事情完全无感啊。得了机会,就要将宋蓉蓉的脸面往地上踩一踩了。 “这……”凌颂本就不是个果决的人,一方面觉得凌妙说得对,此时与韩丽娘母女俩划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处理方式。到时候,就可以将黑锅推给宋蓉蓉,只说她勾引自己,而自己则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便是了。面子保住了,爵位自然也就保住了。 正左右为难,就见一个老韩氏的心腹丫鬟珍珠闯了进来,满面的焦急,眼里含着泪水,也来不及给顾氏凌妙请安,只对着凌颂噗通一跪,哭道:“求侯爷去瞧瞧老夫人吧,三老爷三太太方才到了老夫人跟前,定要将表姑太太和表姑娘赶出去。老太太已经被气晕了!” “什么?!”凌颂霍然起身,就要赶去。 “父亲。”凌妙开口了,淡淡道,“三叔与您兄弟情深,竟不用您为难了。” 凌颂一怔,明白过来了。恶人,三老爷去做了。他过去,只要同意叫韩丽娘母女出去便可以了。 想到韩丽娘宋蓉蓉与自己的温柔缱绻,心痛如绞,胡乱答应了一声便往萱草堂去了。 珍珠立刻起身,也要跟去。 “珍珠姐姐,且慢。” 听到这冷然的,不带半分情绪的声音,无端端的,珍珠后背就冒出了一层冷汗。僵硬地转过身子,“二小姐……” “难为珍珠姐姐还知道,这屋子里还有个二小姐。我还以为,跟在祖母身边久了,姐姐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 大凤朝重视孝道,服侍长辈的人在年轻主子面前,都有几分的体面。然而再有体面,也不过是奴才,签了卖身契,生死都在主子手中的。珍珠听了凌妙的话,想到昨儿夜里,就是这年纪尚小的二姑娘,面不改色叫人要杖毙了表姑娘! 腿一软,就跪在了凌妙跟前,颤声道:“奴婢见老夫人晕厥了一时着急,没了规矩,二小姐饶了奴婢吧!” “难得,这个时候还能知道抬了祖母出来压我。”凌妙叹道。 “不不,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啊!”珍珠吓哭了,这回是真哭,方才在凌颂跟前哭得那样,精心描画过的妆容也是一丝儿不乱。这会儿才哭了两声,泪水就糊了满脸的脂粉,哪里还有半分娇美之色呢? “罢了,既然是祖母身边的人,我也不好重罚。去外头领五板子吧。”凌妙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漱口茶,垂着眼帘道。 五板子,着实不多。然珍珠父母也是侯府里的小管事,她又因为嘴甜会来事儿从小就在老韩氏身边服侍,当了大丫鬟后,走在侯府里,谁见了不叫一声“珍珠姐姐”呢?若是被当众打了板子,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不……”珍珠刚要叫,已经被两个婆子过来堵了嘴,拖了出去。 顾氏叹口气,“你又何必如此呢?” 她往常当家,并不多理会萱草堂的事情,无非就是为求个安静。“老夫人知道了,定然又是一场大闹。” “难道就为了怕闹腾,便纵容这些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凌妙摇头,“娘,您退让一步,只会叫人更蹬鼻子上脸。” 顾氏叹息。她如何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婆家娘家,哪里都有不省心的,她竟有些疲累之感了。 看着凌妙细白柔滑的面容,顾氏心中将京中适龄的少年们都扒拉了一个遍。只最后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外貌品行来看,还是文才武功,她娘家大哥的长子顾君辞,都是个十分不错的人选。 看来,她也该往娘家走动勤快些了。 顾氏抿了抿嘴,心中做了决定。 却说此时的萱草堂,正一片乱哄哄的。凌颂赶到的时候,就见老韩氏躺在锦榻上,已经醒了过来,只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喘不过气来,韩丽娘跪坐在她的跟前,抱着她的大腿,哭得梨花带雨。 见到凌颂,老韩氏浑浊的老眼中落下泪来,“老大你过来,瞧瞧你这不叫人省心的弟弟!” “娘莫气莫急,三弟怎么惹您生气了?” 因是一母同胞,凌颂与三老爷之间还是有些兄弟情分的。“等会儿,我说他。” “大哥只将这话憋在心里才好。”三太太便冷笑,“叫我说,大哥亲自将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赶出去,才是正道。” 三太太与丈夫商量了大半夜,一致认为凌颂与宋蓉蓉的丑事太过匪夷所思,恐怕噤口是禁不住的。为今之计,是将那母女俩赶出侯府,至少,不能叫宋蓉蓉的名声影响到他们的儿女。 本想着一说便行,哪里想到三太太才开了个头,就被老韩氏一口啐在了脸上。三太太哪里肯善罢甘休?顶了两句,竟叫老韩氏昏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 心中惴惴,见三老爷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三太太才松了口气。 “大哥,您说,这宋家母女俩,该怎么处置呢?” 第35章 该怎么处置呢? 凌颂十分的为难。 按理说,三老爷三太太和凌妙的意思都是对的,将韩氏母女两个送出去,哪怕侯府出银子供养她们,也比继续住在侯府里要好。可是看到韩丽娘迷蒙的泪眼和哀婉欲绝的神色,这话凌颂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韩丽娘自幼寄人篱下,最会察言观色,见到凌颂一瞬间的沉默,心中便是一沉,只咬了咬嘴唇,含泪道:“表哥为我们母女做主!” 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哭倒在地上。 “丽娘!”凌颂想到二人多年的情分,只觉得心如刀绞,连忙过去扶起了韩丽娘,“你放心,我总不会叫你没了着落的。” 三太太一听这话登时就急了。 什么叫不会叫她没了着落?这是要娶二房,还是要纳新人?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太太跳脚,指着韩丽娘道,“出了昨儿的事情,莫非还要留下这样的人在侯府里吗?不是我口德不修,只是说个大实话——若是宋蓉蓉继续留下,咱们府里的女孩儿子们怎么办?谁不是父母呢,大哥总该也未二丫头她们姐妹几个想一想!” “三弟妹这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吗?”韩丽娘娇柔的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能摔倒,“我们蓉蓉那是被人陷害了!她从来了,姑母怜爱表哥疼惜,不知道被多少的人嫉妒,才想出这种毒计陷害她的名声和表哥的名声!三弟妹就这么信了,岂不是正中人家的下怀么!” 三太太冷笑:“苍蝇不抱无缝的蛋!你女儿但凡没那份心思,大冷天,半夜三更往假山洞子里钻什么?” 只这一句,就叫韩丽娘白了脸,暖阁里边也传出了低低的哭泣声。 “是我的不好。”及其虚弱的声音,宋蓉蓉叫人搀扶着,一步一挪,转了出来。她昨天挨了一顿板子,伤的着实不轻,此时巴掌大的小脸上惨白一片,珠泪盈盈,苍白的唇瓣颤抖着。 进来后,也不看别人,只对着老韩氏跪下,未语泪先流,“姑祖母……” “蓉蓉,好孩子,你怎么起来了呢?”老韩氏心疼的不行,一连声叫丫鬟们抬了软软的锦榻来让宋蓉蓉坐下,又叫人去倒熬得浓浓的参汤给宋蓉蓉。“你只放心去躺着,凡事都有姑祖母呢。如今这样,竟要叫我心疼死么?” 宋蓉蓉含泪缓缓摇头,“蓉蓉一时昏了头,被人所骗,还连累了舅舅。” 她抬眸看了一眼凌颂,目光中有哀怨,也有不舍。 “只如今,再住在侯府里,确实不合宜。姑祖母,您,您就叫我和娘搬出去吧。” 老韩氏便是一声我的心肝,搂住了宋蓉蓉大哭。 韩丽娘摇晃了两下,也倒在了凌颂怀里。 一时间满屋子的哭声。 三老爷三太太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宋蓉蓉以退为进,倒是打的好主意。只是老夫人这般反应,也太反常了吧? 老韩氏哭了几声,忽然就抬起了头,指着三太太咬牙切齿骂道:“都是你这娼妇撺掇着老三。你只想着将蓉蓉赶出去,你那女儿就出头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别说我不同意,便是没有了蓉蓉,凌嫣想要在这侯府里当个姑娘里的尖儿,也是做梦!” 见她偏心如此,竟将个外人看的比亲孙女还要重要,不但三太太,就连三老爷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三老爷霍然起身,直视着老韩氏。 老韩氏被他脸色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随手就将身后倚着的引枕砸了过去,怒道:“你也要反了不成!” “简直不知所谓!”三老爷一甩袖子,转头就走,走到门口一回头,冷笑,“既然娘把外人看的比我们还重要,那儿子就一句话,干脆分家吧!” “不!”这回却是三太太。 三老爷虽然也是嫡子,但既不是长子,也不承爵,这要是分家了,她可就只是一个五品官儿的妻子,外头只能称一句宜人罢了。哪里有做侯府三太太的风光? 再说了,如今住在侯府,吃穿用度都是公中走的,她统统不用掏一个铜板,手里的嫁妆存着做私房。分了家,就三老爷那五品官的俸禄,能做什么? 更何况,眼瞅着凌嫣就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侯府千金和小官女儿的差别,可大了去呢。 所以,这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提分家的事儿呀!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三老爷,只道:“分什么家?难道要为了外人,将咱们武定侯搅散了么?表姐,你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温柔良善,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母亲和老爷母子离心吧?” 最后两句,却是对着韩丽娘说的。 韩丽娘哭声顿时梗在了喉咙里。 她从小就在侯府里长大,知道自己没什么做千金小姐的底气,便一直以温柔纯善的面孔示人。被三太太这样一挤兑,刻意维持的柔弱面孔就有些挂不住了。 “自然,我,我自然是不忍心……”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若是目光能化作实质杀人的话,她那含恨带怨的眼神绝对能让三太太横尸当场。 “母亲您看,表姐也愿意出去。”三太太得意道。又觉得既然韩丽娘退了一步,自己也不好就紧紧相逼,眼睛转了转笑道,“知道表姐最是个懂礼数知规矩的人,也多谢表姐体谅我们,都是做父母的,只是为了孩子好罢了。” 她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垂目不语的宋蓉蓉,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其实表姐就是搬到外头去,难道咱们府里就此撒手不管了?自然还是要照应的,只不过不在一处住着。这……” “这也是叫大哥和蓉蓉不那么尴尬的意思不是?” 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是鄙视不已。 别人不在场,她却看得清清楚楚,昨儿晚上假山洞子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宋蓉蓉身上就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前边衣襟松松散散,连肚兜都露了出来,那脸上还带着红晕。一瞧,就知道在里边正要做什么腌臜事。若是跟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跟表舅,这哪里还是人呀?简直是不顾人伦的畜生呢! 鄙视了一番没有人伦的凌颂和宋蓉蓉,三太太脸上便叹气,“我们老爷和我,可都是一番好心呀!” “你,你给我滚!”老韩氏被这个儿媳妇气得个半死。她平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小儿媳妇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呢?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三太太脸也沉了,有凌颂在,她不敢再与老韩氏顶撞,只冷笑着看韩丽娘。 “娘……”宋蓉蓉忽然咬着牙站起来,跌跌撞撞往韩丽娘那边走,腿一软,就险些摔倒。韩丽娘一把抱住她,哭道:“我苦命的蓉蓉啊!” 趁着这个机会,宋蓉蓉极低地声音喝道:“别哭了!咱们搬走!” “啊?”韩丽娘不明所以。搬出去容易,以后再回来就难了呀! 宋蓉蓉见她这般愚钝,心下气苦,只死死抓着她的手臂,“搬出去!” 韩丽娘吃痛,忍不住叫了出来。 “唉……”凌颂长叹一声,也明白老三两口子将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韩丽娘母女俩确实也不好继续住在侯府。想了一想,过去扶住了韩丽娘,却没敢碰宋蓉蓉,叫人将她搀扶到锦榻上,对老韩氏说道,“母亲,我记得,咱们府里在花枝巷那边儿有个三进的小院子。虽然不如侯府舒服,然而也十分的严谨。不如叫表妹和蓉蓉住过去,咱们多多派人服侍,再多拨几个护卫过去,想来比在侯府里住着也不差什么。” 当然,到时候他也会每个月送银子过去,必然不叫她们母女俩没有着落就是了。 “一应的用度,须得是从咱们这里出。”老韩氏流着眼泪吩咐。 “自然。”凌颂松了口气,“不但如此,往后……往后蓉蓉的嫁妆也是咱们府里的事情。” 凭什么! 三太太张嘴就要质问,被三老爷瞪了一眼,叫她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便只好梗在了喉咙里。 依着老韩氏的意思,宋蓉蓉才受了伤,自然不好就搬出去,再说又在正月里呢。韩丽娘六神无主,倒是宋蓉蓉凭着心里一股子愤恨,只定要今日就走。 凌颂也觉得快些送走这姑娘好些,就立刻叫人去收拾那院子,又命管家套了府里最舒服的马车,亲自将人送去了花枝巷。 忙忙乱乱的,直到下午天色擦黑,才算忙完了。 老韩氏瞧着空荡荡的萱草堂,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将过来请安的三老爷三太太骂走,就连凌嫣也没能幸免,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只还不够,她坚定认为,昨晚上的事情就是顾氏的手笔,就是为了要赶走她的丽娘和蓉蓉。 “珍珠,去梧桐苑叫顾氏来,就说我身上不舒坦,让她过来侍疾!” 叫了两声,不见珍珠上前,只另一个大丫鬟翠玉上来红着眼睛回话:“回老太太,珍珠身上不好,一时无法来服侍,奴婢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老韩氏这才想起来,珍珠打早上去叫凌颂,就再没露过面。 “老夫人,您要给珍珠妹妹做主呀!”翠玉猛然跪在地上,擦着眼泪,“珍珠妹妹奉了您的话去请侯爷,却不想被二小姐发作了一通,打了板子呢。” 第36章 “翠玉姐姐叫祖母为谁做主?” 清婉柔和的声音传进来,就见大红色猩猩毡的帘子打起来了,凌妙穿着一袭大红色羽缎斗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海棠木槿两个丫鬟,外头隐隐约约还有三四个很是粗壮的婆子。 翠玉哪里能想到就赶上了凌妙过来呢?吓得脸色都变了。眼前这位二小姐,那可真是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连亲表姐都能说杖毙就杖毙,她一个丫鬟,想要弄死还不更是轻而易举? “二,二小姐……”翠玉眼泪这次是真的落下来了,哽咽着磕头,“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瞧瞧,这是怎么了?”凌妙脸上笑容散去,露出了诧异之色,“我才来,怎么就叫翠玉姐姐这么害怕了?莫非在翠玉姐姐眼里,我就是那等心黑手狠的的主子,不问青红皂白见到了就要杀人?” 翠玉拼命摇头。 “还是说……”凌妙抬起手,摸了摸腕子上戴着的金镶八宝镯子,慢条斯理地问道,“是翠玉你做了什么错事针对我这个二小姐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呀!” 老韩氏看不过去了,猛然一拍桌子,恨声道:“这就是你的规矩?跑到了长辈的院子里来逞威风,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孝心了?” “赶明儿,”她眼中透出冷厉,“赶明就该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你凌家二小姐的威风!” 凌妙委屈了,“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孙女怎么敢在您这里逞威风?” “你不敢?”老韩氏被她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起来了,冷笑,“我瞧着你敢的很!我且问你,珍珠呢?她奉了我的话去梧桐苑,你凭什么打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凌妙恍然大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原本不想告诉祖母叫您生气的,没想到,倒叫有心人利用了。” 她目光如水,扫过犹在地上跪着的翠玉。翠玉面上一白,身子颤抖了两下。 “虽说长辈身边的猫狗都该有几分体面,可到底尊卑有别。珍珠这丫头,仗着服侍了您几年,就不将母亲和我放在眼里,竟连礼都不行了。这样的狂妄无行,只在府里还好些,但凡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是要笑话祖母调校出来的人没有规矩?” 她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这一颗心,可都是为了祖母呀!” “你!” 老韩氏被她这等颠倒是非的功夫气得几欲晕厥过去,却又见凌妙一脸的惊恐要上来扶着,连忙又定了定神,一挥手:“我用不着你来!” “祖母呀!” 凌妙越发委屈了,“孙女只是担心您呀!” 老韩氏几乎想要骂娘了。只是不知为何,接触到凌妙明明笑着却雾沉沉仿佛不见底一般的眼眸,那粗俗的话就再也出不了口。 “你到底来做什么?”老韩氏咬牙切齿地问道,看着凌妙锦衣华裳明眸皓齿,就想到了凄凄惨惨的宋蓉蓉,眼睛里忽然就落下了泪,“丽娘和蓉蓉已经被你们逼走了,你还要怎样!” “瞧祖母这话说的。”凌妙也敛了笑容,淡淡道,“谁逼了她们?这样住着人家吃着人家还要反过来勾引人家男人的贱人,不赶走留着做什么?” 一连串的话说的老韩氏面色紫赤,“你给我滚!” 凌妙摇摇头,“祖母真是叫人大开眼界。若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宋蓉蓉才是您的亲孙女呢。原来在您眼里,凌家多少的人武定侯府多少年的脸面,都不及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孙女重要?要不要赶明儿我也往外头去说说,您这一颗慈心呢?” “你……”老韩氏险些晕倒。 她之所以敢动不动就嚷嚷要往外头去坏了凌妙的名声,无非就是因为这年头,若是不孝乃是大过,必然要被人指摘。尤其凌妙这种还未定亲出阁的女孩儿,若是背上了不孝的名声,更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但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长辈不慈了。本朝曾有过,一探花郎高中后状告祖母不慈,毒杀亲母,后那祖母被判了重刑,探花虽也被人弹劾称不孝,然当年的泰祖皇帝却道既是长辈先行不慈,晚辈又何须愚孝? 抬着宋蓉蓉,打压凌妙凌嫣等亲孙女,这事儿确实是老韩氏做出来的。老韩氏自己也明白,如果凌妙真的将这事情传到外头,人们笑话的就该是她了。 “你这孽障,孽障啊!”老韩氏老泪纵横,拍着大腿哭嚎,“老侯爷啊,你可睁眼看看吧!你走了,这不孝的子孙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老妻啊!早知道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带走啊?留下我一个,在这世间孤零零……” 她出身边境商户,本身就很是粗鄙,没有什么见识,多年的侯门生活,并没有让她学会怎么做一个高门贵妇,却将骨子里的粗俗保持了下来。这一番哭嚎听得翠玉海棠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凌妙却是笑眯眯的,好似还饶有兴致。 “好了祖母,您歇歇吧。”凌妙终于听够了,开口道,“我叫人在院子外头守着呢,这会儿谁也不会来的。” 老韩氏哭声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挣得老大,“你要做什么?” 凌妙施施然走到了她的跟前,浅笑如花,“珍珠这事儿,叫孙女警醒了。祖母慈心,对奴才也不忍心管教约束,竟是纵得她们不知道轻重了。孙女体谅您,替您担下这恶名,总归是孙女一番孝心不是?” 老韩氏惊恐莫名。从来都是她往各个院子里安插心腹人手,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插手她的院子?凌妙这是要干什么? “你好大胆子!” “只是为您分忧罢了。”说着一拍手,外头几个粗使婆子进来了,凌妙便道,“去叫萱草堂里的所有人都到院子里去,凡我方才写的单子上有名字的,都送到管家那里重新安排差使。其余的,看往后的表现。” 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便大声应了,带着人雄赳赳就往外走。这是顾氏的陪房,最是个混不吝的妇人,且眼睛里只有顾氏母子三人而已。老韩氏颤巍巍指着凌妙,就要晕过去。 “祖母,晕倒这一招用多了,就不灵验了。” “二小姐!”翠玉见老韩氏面色着实不好,到底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心下不忍,只跪着膝行到凌妙跟前,扯着她的斗篷哭道,“求您少说两句吧,老夫人今日身上本就不好,若真有个好歹,您岂不要后悔么?” 我还真不后悔。 凌妙心里如是说。 但看到老韩氏的脸色,自觉还是个孝顺好孙女的凌妙还是决定再说一句便罢了,不然气死了老韩氏,后边的戏唱给谁看呢? “唉,我就是个急性子。竟没想到,许是祖母就喜欢这样没规没据的人呢。”她亲手扶了老韩氏,完全不理会老韩氏的抗拒。老韩氏终于忍不住了,用力甩开了凌妙。别看老韩氏年纪大了额,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竟还真有些力气。凌妙一个不妨,竟险些被甩得摔倒。 她笑了。 微微上挑的凤眼中笑意未达眼底,只轻声道:“祖母累了,多歇歇吧。” 转身就走,人都已经到了外边,老韩氏还能听见她清朗的声音:“好生照看祖母,她老人家身上不太好,若是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我只唯你们是问。” 出了萱草堂,凌妙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耳边就传来了老韩氏恶毒粗陋的咒骂声。 “小姐?”木槿担忧地唤了一声。 “就这样,直接换了萱草堂的人手,真的好么?” 万一老夫人在侯爷面前告上一状,怎么办呢? “莫要担心,都有我在。”凌妙淡淡道。老韩氏韩丽娘宋蓉蓉,这三个人狼狈为奸,心思恶毒到让她想吐。其实韩氏母女是否被赶出去,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但她,就偏偏喜欢看狗咬狗的戏码。 一对儿母女花儿不在侯府中了,想必她那个好父亲又要怜香惜玉。到时候,花枝巷里跑动会更勤快,就不知道是去找那风韵犹存青梅竹马的表妹,还是去寻那鲜美的一朵儿花似的外甥女呢? 想到后边的布置,凌妙忍不住笑得更加欢畅。 木槿叹了口气,海棠却跟着凌妙笑了起来。 正月很快就要过去,凌肃要回到白鹤书院去了。这段时间侯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颇多,他有些担忧顾氏和凌妙,便提出叫母亲妹妹干脆一同住到别院里去。顾氏犹豫,她虽也不想待在乌烟瘴气的侯府里,但过了正月,便是英国公的寿辰了。虽然和这个父亲父女之情很是淡漠,但顾氏还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与娘家走动走动。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罢了。她大哥的儿子顾君辞,是她看好的少年子弟,若是可以,顾氏很想借此机会去与母亲说说这件事,请母亲探探大哥大嫂的意思。 第37章 英国公的寿辰在二月初十。 顾氏已经早早预备下了寿礼,这一日早早起来了,只是不巧凌颂前两天因路滑摔了腿,不能一同过去。顾氏如今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只带了一双儿女回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祖上也是武将出身,府门前两座极为威武的石头狮子虎虎生威,叫人望而生畏。 顾氏等人到的很早,世子夫人柳氏已经带着一干女眷站在仪门处等候。柳氏出身江南大族,是英国公夫人亲自替儿子千挑万选的正室。性情不用说了是极好的,温柔敦厚却并不软弱,行动处事绵里藏针,只穿了一袭绛红色洒金如意裙,发髻高高挽起,虽插金戴银却不见丝毫俗气,只静静站在仪门前,便是十足的大家风范。 柳氏见顾氏携着凌妙的手下了车,便上前笑道:“早就在等候妹妹到来了。” 顾氏脾气虽然耿直,但却不是会刁难人的,因此未出阁时候与柳氏关系极好。许久不见柳氏,也觉得亲密,便松开了凌妙,拉住了柳氏:“嫂子辛苦了。” 凌妙也上前见过了柳氏。 对于这个外甥女,柳氏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不同于凌肃的温润柔和,凌妙便显得孤僻且横冲直撞,偏生哪怕有了错处,也不许人说一句。柳氏娘家书香门第,对子女教导自然要严格一些,见不得凌妙的行事做派。 顾氏心下明白,从前大嫂对凌妙有着很深的成见。只这印象一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她只希望今日柳氏能将目光多放在凌妙身上一些,那样定能发现女儿已经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阿妙倒像是长大了不少,瞧瞧这个模样,真真是天仙一般呀。” 柳氏身后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裳,梳着飞仙髻的美妇人便笑着上前,只拉着凌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才对顾氏说道:“有这么个玉女似的女儿,妹妹真是好福气。唉,这么一比较起来,我那两个丫头都成了摆设了。” 说话这人是英国公次子顾如柏的妻子姚氏。 顾如柏是庶出,年纪只比英国公世子小了不到一岁。因生母周氏是英国公的青梅竹马,因此顾如柏这一房在国公府内颇为受宠爱,甚至隐隐有些要压倒嫡出的架势。 姚氏乃是英国公为顾如柏选定的妻子,不同于柳氏出身望族清流,姚氏是实打实的伯府贵女,如今的南阳伯正是姚氏的亲哥哥。 作为嫡出一脉的顾氏,对姚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淡淡道:“明秋明妍也都是好孩子。” 姚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拉着凌妙一叠声的问寒问暖。 “好了,别都站在门口,母亲已经等了很久了,先进去见过母亲吧。” 顾氏颔首,挽起了凌妙的手便往里边走去。姚氏自觉被忽视了,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换上了笑脸,跟了过去。 英国公府的规制自然比武定侯府大了许多,各处亭台轩榭假山清流更见匠心。虽还是冬日,天气大冷,但府内的花木都用各色的彩绸剪成了叶子花朵儿的形状黏在枝干上,一眼瞧去竟也有些花团锦簇的意思。 “这也太过奢华了。”顾氏低声道。 英国公府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英国公府了,仗着祖上的微末功绩肆意行事,只怕会引来祸事。 顾氏心中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 “唉,妹妹说的何尝不是?”柳氏走在顾氏身边,叹了口气,低声道,“只平南侯府那一位来了信,只说是父亲五十大寿,半百之数,竟是不能草草行事。这不是出了这个主意么,叫府里的人生生忙乱了两三个月,连年都没有过好。” 顾氏闻言,面色就是一变,漂亮的凤眼中布满了冰霜,冷笑道:“普天之下只她一个好女儿,我们都是草芥。” 柳氏口中平南侯府的那一位,正是英国公的庶女顾臻臻。顾臻臻与顾如柏一母同胞,自小生得国色天香,且一岁能言,三岁能诗,长大些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思敏捷,不让男子,曾在京中有着第一才女的美称。 有这样的一个妹妹,自然更显得顾氏粗枝大叶。 英国公极为宠爱顾臻臻,曾经想将顾臻臻嫁给当年京中小有名气的才子凌颂。只不过顾臻臻心高气傲,并看不上凌颂这种白面公子,一场哭诉,这桩姻缘便落在了顾氏的头上。 可以说,顾氏婚姻的不幸,全是英国公与顾臻臻一手造成的。 “横竖她如今也不在京城,许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两次。妹妹有什么,也便都放下吧。”柳氏安抚顾氏。 一旁的凌妙早就从锦儿口中得知了顾氏与顾臻臻的恩怨,这会儿听八卦倒也不觉得糊涂。只是对于顾臻臻这个庶出的姨母,她倒真是很有些好奇。 大凤朝的嫡庶是很分明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能聪慧多艺至此,叫京中少年子弟大多为她痴狂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见见这位昔日的才女姨母。 说话间就到了英国公夫人所在的云水阁。 “母亲!”虽然都在京中,但顾氏这几年很少出门,加上对英国公府始终有口怨气,自然上门就更少了。此时见英国公夫人又比上次见到苍老了些,顾氏心中一酸,抢上前去行礼。 英国公夫人见到女儿,也是险些落下泪来,忙叫柳氏:“快扶你妹妹起来!” “你这孩子,若不是你父亲寿日,你是不是就不上门了?”英国公夫人将顾氏手拉住,含泪道。 顾氏垂首,轻声道:“是女儿不孝。” 当年,她其实可以不嫁。英国公被老武定侯所救,要报答救命之恩,用什么法子不行?英国公那会儿是想给心爱的庶女找个好姻缘,想着武定侯府新贵,比英国公府更得圣心,且侯府终究与公府差了一层,顾臻臻若是嫁过去,那就是低嫁,往后自然能挺直腰背,不至于被婆家人欺负。只可惜他一番慈父之心,顾臻臻完全不愿意。两家婚约本就是口头之谈,老武定侯也没想能让儿子娶到世家贵女,若顾臻臻实在不愿意,只说开了就是。偏偏英国公爱面子,拉不下这个脸,又有顾臻臻的撺掇,便将嫡女嫁了过去。 而英国公夫人为了保住儿子的世子之位,也只能委屈了女儿。 虽有愧疚,往顾氏的嫁妆里塞了不少的东西,然而顾氏这一生婚姻不幸,也都是因此而起。 顾氏心中有怨,她也说不清到底是怨恨父亲无情无义,母亲软弱偏心,还是该怨恨顾臻臻的恶毒了。 凌妙见气氛伤感,便走上前去,对着英国公夫人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口中只道:“给外祖母请安。” 英国公夫人便瞧见了底下跪着的少女眉目如画,笑容竟是带着一种叫人不可直视的明丽华美,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叫她十分的绝色中又带着三分的风流妩媚。 “好孩子,快起来!”英国公夫人对凌妙点头微笑,“快来外祖母这边坐。” 此时的云水阁里并没有外府的女眷,英国公夫人便叫顾氏与凌妙一人一边,做在了自己的身侧。 “母亲这里好生热闹,我总算没有错过。” 外边突然就传来了一个魅惑入骨的声音。 凌妙还好,其余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竟然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顾氏,明媚的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怒火。 随着声音,就走进来一个锦衣的丽人。这丽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肤色如雪,眉若远山,目横秋波,顾盼间神采飞扬,一颦一笑都仿佛蕴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惑人。 正是顾氏的老对头,顾臻臻。 顾氏认为,二房一脉若是没了顾臻臻,只怕就消停了。 “原还以为我连夜赶路进城已经够早,竟没想到大姐比我还要更早些。”顾臻臻伸出手,涂着丹色豆蔻的手指掠过鬓边碎发,无奈笑道,“到底大姐嫁在了京城。” 顾氏风光霁月的一个人,最是看不惯顾臻臻这等装模作样的。听她说话阴阳怪气,便要发作,却别凌妙轻轻碰了碰脚。顾氏醒悟过来,对顾臻臻这种心比天高的人来说,你愈是理会在意,越会叫她们高兴。只没人理会了,这些人自己就好了。 “当年,你也有机会留在京城的。”顾氏垂眸,拿起茶杯来,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忽然就抬起眼来看着顾臻臻瞬间变了脸色,立刻心情大好,说话声音也大了,“只不过妹妹硬是要折腾。” 这话就是明晃晃打脸了。 顾臻臻面色变了几遍,终究没再反驳,只走到了英国公夫人面前,屈了屈膝,含笑道:“给母亲请安。” “几时到京的?可去看过了你们父亲?” 英国公夫人再不喜欢这个庶女,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顾臻臻难看。只抬手叫她坐下,顾臻臻偏不领情,只满屋子扫了一遍,见到不少熟悉的身影,却偏生没有她的生母周姨娘。 第38章 “不知姨娘去了哪里?” 这样的场合,周姨娘却不见踪影,莫非是夫人故意打压不叫出来? 顾臻臻心中有些不悦,脸上却依旧是笑吟吟的。 英国公夫人转着手里的檀木佛珠,淡淡道:“你姨娘前些日子只嚷着身上不舒坦,我叫她好好歇着呢。” 顾臻臻倒是没有想到英国公夫人居然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承认了,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只笑了一下,勉强应道:“姨娘身子还是这样,每到春秋时节总会弱一些的。” 正说着话,外头得知顾臻臻归来的英国公大步进来,顾臻臻一见到他,立刻起身,秀美无双的面容上露出濡慕与激动,上前两步便盈盈拜倒:“父亲,不孝女儿回来了!” “臻臻,果然是你!”英国公大笑,亲手扶起了顾臻臻,上下看了一番,见她服饰鲜明衣着华丽,虽有些风尘仆仆却依旧不掩天姿国色,更是欢喜,“方才老顾跟我说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那老货在蒙我。” 顾臻臻是英国公最心爱也是最得意的孩子,从大婚后便出京了,这些年从未回来省亲,英国公早就想念不已。这乍一见了,竟是欣喜忘形,全然没有看到云水阁中还有他另一个女儿。 顾氏垂着眼帘,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冷淡。 “臻臻啊,怎么这时候就进京了?算算日子,岂不是还在正月里就动身了?”英国公关切问道。 顾臻臻的丈夫平南侯这些年一直驻守在西海沿子,离着京城数千里,大冬天的又无法行船,若是一路马车归京,可要不少的时候。 “父亲,先喝杯茶。”顾臻臻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水,亲手奉给了英国公,“等一会儿来了客人,只怕就顾不上了。” 英国公含笑点头。 “这次不但我回来了,就连我们侯爷,也会很快就进京的。” 顾臻臻笑容灿烂至极,说起平南侯仿佛带着无限的情意。凌妙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她,只觉得这个姨母似乎很会做人,每句话都能说到别人的心坎里——当然,这是对着她愿意去说的人。 “莫非,是姑爷要升调回京了?”英国公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顾臻臻含笑点了点头,面上皆是与有荣焉。 “正是年前才得了旨的。女儿本想着写信与您报喜,只是又想着先行进京收拾宅子,这一回来还能给您个惊喜,便瞒下了。” 英国公大笑,拍了拍顾臻臻的手,欣慰道:“这个惊喜好!竟是比别的寿礼都要来的好!好,好女儿!” 顾臻臻偏头一笑,竟似十几岁的少女般调皮。 只目光流转,就落在了一旁默默无言的顾氏身上,勾了勾嘴角,笑道:“大姐姐今日比我到的还要早些,只不知大姐夫来了没有?” 这就有些挑衅了。 当年,英国公原本是想把她嫁给凌颂的,只是她死活不嫁,这才改了顾氏过去。这么多年,顾氏被凌颂伤的体无完肤,里头又有多少顾臻臻的手笔在? 顾臻臻这句话一出口,顾氏尚未如何,英国公夫人先行沉了脸,只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 “母亲!”顾臻臻仿佛才意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娇美如花的脸上带了些许歉意,“大姐姐,可是我说错了什么,惹的母亲生气了吗?” “怎么会呢?”顾氏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二妹你一向会说话,又怎么会说出叫人不喜的话来?” “好了,臻臻刚回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英国公一如既往地护着庶女,转头对顾臻臻道,“先去见过你姨娘,歇一歇在出来吧。” 顾臻臻颔首,“是,女儿都听父亲的。” 又给英国公夫人福了福,一径往后头去找周姨娘了。 “臻臻千里迢迢的回来,京中老宅必是各色不齐备。你先安排她住下,等天气暖和了,姑爷也进了京再做打算。” 英国公对着英国公夫人吩咐道。 “妾身这段时候身上也很不好,这事儿还是交给周姨娘吧。”英国公夫人面色冷冷的,显然对丈夫方才的举动十分不满。 英国公当着儿媳女儿外孙女被驳了,很是不悦。但转念一想,周姨娘是顾臻臻亲母,安排起来只会比英国公夫人更尽心,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今日是他五十大寿,他不欲多生事端,便一甩袖子,哼了哼出去了。 “母亲您……”顾氏担忧地望着英国公夫人。从前,英国公夫人万事都以丈夫为重的,说好听了就是柔顺,说不好听了就是有些懦弱。如今,怎么会开始冷淡起来了呢? 英国公夫人苦笑,旁边的柳氏轻轻替她捶着肩膀,劝道:“母亲,切莫生气。您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我从前竟是误了。”英国公夫人便叹息道,“当年的我只想着,家和万事兴。他不好,我便劝着让着,毕竟谁家日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呢。这么想着,竟是叫你和你大哥跟着我吃了许多的委屈。” 作为一个男人,英国公也很渣。但与凌颂的风流多情不同,英国公宠爱的始终只有一个妾室,那就是周姨娘。种种行事,说句真爱都不为过了。 周姨娘是个家生子出身,虽然英国公把她一家子都已经放了出去,脱了奴籍,但终归是上不得台面。但她所生的一子一女,都是很有些能为的。顾臻臻不说了,便是那儿子顾如柏,也在京中一干纨绔子弟中很是吃得开,时常被人称一句顾二哥。这一双子女,比英国公夫人所出的顾如松和顾氏,更得英国公的喜爱。 因着周姨娘母子三人,英国公给了夫人多少的没脸?顾氏从小,就看着英国公夫人每每对烛垂泪。为了护着母亲,顾氏便逼着自己成了刺猬似的性子。从小,因这个不知道得了英国公多少的训斥。 此时听英国公夫人提起来,眼圈一红,勉强笑道:“母亲说这些做什么呢?如今,咱们难道又比她们差了不成?” 英国公夫人摇头。 若说她最对不起的,并不是儿子顾如松,而是顾氏这个女儿。 “阿琬……”女儿的婚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顾氏过得并不幸福,更像刀子似的剜着她的心。“是娘对不住你!” 柳氏见她颓然,忙对着顾氏使眼色。顾氏会意,起身上前抱住了英国公夫人,“我却从来不觉得委屈。娘,我有阿肃,有阿妙,这就很好了。” 提到了凌肃兄妹两个,英国公夫人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抬起头,唤了一声,“阿妙。” “外祖母。”凌妙走了过去,蹲跪在英国公夫人跟前,扬起脸,如春日暖阳一般明媚耀眼的笑容,就叫这位伤心的老妇人欣慰了许多。 再想到凌肃小小年纪便闻名京城,英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对顾氏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你要用心教养。” 顾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外头进来个丫鬟,垂首恭敬道:“回夫人,外头大少爷和表少爷过来了,还有几位眼生的客人。” 英国公夫人眼睛一亮,面容上更加慈爱,忙叫道:“快叫进来,这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说着话,外头帘子打起来,便有几位少年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容姿清隽,笑容温和,正是顾如松的长子,顾君辞。 顾君辞身边便是凌肃。与顾君辞俊美又不乏英气不同,凌肃便显得文弱了些,眉目却更加秀美雅致。 二人站在一起,一个清隽如竹,一个淡雅如兰,都是难得的出色少年。 只是他们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楚子熙,以及翊郡王萧离。 作为楚国公府的人,楚子熙来为英国公贺寿,这是再正常不过了。但翊郡王萧离,无论怎么看,凌妙也想不通他怎么会一同出现。 虽只是见过短短的两次,但凭凌妙的直觉,萧离此人绝不是无聊到来给一个落魄的国公府贺寿找乐子的人。 “祖母,郡王,子熙和阿肃来给您请安。”顾君辞微笑道。 英国公夫人人忙起身,她虽上了年纪,又是超一品的诰命,却也不敢在一个王爷跟前摆架子。 “不敢当。”英国公夫人欠身,“王爷大驾光临,竟叫英国公府蓬荜生辉。” 萧离微一点头,“夫人不必多礼。” 英国公夫人又转头看向楚子熙,说话间便多了几分随意与亲近,“子熙回京许久,今日才上门来瞧我老婆子,该打!” 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素有走动,楚子熙未上山学医之前,也时常来到英国公府玩耍,和顾君辞是总角之交。英国公夫人一直将他当做晚辈看待的。 楚子熙当即笑着说了几句赔罪的话,逗得英国公夫人也笑了起来。等到彼此见过,行过了礼,这才彼此都落了坐。 顾氏因存了心事,便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顾君辞。见他目光清明,与凌妙说话时候眉眼俱带着笑,心下便更加满意了几分。 只是,她的表现明显了些,站在英国公夫人身后的柳氏看了,若有所思。 第39章 “臻臻啊,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英国公府后院的一处精致院落里,周姨娘忧心地看着顾臻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顾臻臻端着茶的手一顿,垂下头去,如同二十岁出头的娇艳面容上带了点儿苦涩,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找大夫给瞧瞧?”周姨娘丫鬟出身,却被荣国公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似的,虽给他做了妾,然而除了名分上差了些,竟比正房夫人过得还要滋润。她一生顺风顺水,要说有什么叫她忧虑的,也就是顾臻臻成亲十几年,却还没个孩子了。 顾臻臻如今虽然是平南侯夫人,然却不是原配。当年,她执意嫁给平南侯做续弦,险些叫周姨娘哭死过去。 平南侯的原配留下了二子一女,顾臻臻嫁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儿子年纪已经大了,与她自然不贴心,只有那女孩儿,那会儿才一岁多,是跟在顾臻臻身边长大的。但再好,终究也不如亲生骨肉贴心孝顺。 周姨娘一直担心,万一哪一天平南侯先行过世,留下顾臻臻难道去吃继子的挂落么? “怎么能没找过呢?”顾臻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垂眸看着自己袖口上绣着的兰草图案,“西海沿子周遭的大夫请了个遍,都说我的身子没有任何事情。侯爷倒也不急,尚且安慰我要看缘分呢。” 周姨娘便急了,只冷笑了一声,“他自然不急了。有两个儿子支撑门户,可到底替你想过没有?” “娘莫要这样说。”顾臻臻见她着急,连忙安抚,“侯爷对我极好,便是两个儿子,对我也是敬重的。华姐儿更是在我身边长大,一直拿着我当亲娘呢。” 周姨娘眯了眯眼,挑起眉头,“这就对了。先拢住那几个,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做计较。” “娘!” 无人时候,顾如柏顾臻臻都是直接叫周姨娘为“娘”的。站在一旁的姚氏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暗暗鄙视。 周姨娘虽然是她的亲婆婆,不管多受宠爱,也改变不了奴婢出身的事实。姚氏一个伯府的贵女对着这样的婆婆立规矩,着实很是憋屈的。 周姨娘没有注意到儿媳妇的脸色,只拉着顾臻臻殷殷嘱咐,“你这孩子,心不可太实在了。虽都喊你一声母亲,但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终究隔了一层呢。况且,姑爷的爵位可是有实权的,强出顾琬那个废物丈夫一座山!这样的富贵权势,你能叫别人得了去么?” 抬抬手叫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了,周姨娘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再有一说,你的儿子若能做平南侯,于你哥哥也是大靠山呢!” 妹夫和外甥,自然还是后者更亲近些的。 顾臻臻苦笑,“那也得先有孩子才行。” 大婚多年没有孩子,顾臻臻也是着急。毕竟,平南侯有三个孩子,足以证明问题不在他身上。 虽大夫们都说她的身子也很好,却总不能叫她安心的。 “不怕,不是说往后就留在京城了吗?”周姨娘捏了捏顾臻臻的手,“娘去求你父亲为你请太医,到时候好生调养一番就好了。” 说倒了这里,又不免抱怨,“我早就说过,不叫你同去西海沿子。说不定就是那穷山恶水的的地方,坏了你的身子呢!” 顾臻臻内心里,对周姨娘其实也不大看得上。 听她左一句穷山恶水,又一句坏了身子,只觉得刺耳,便起身:“外头想来也要来人了,我去瞧瞧跟着张罗张罗。” 周姨娘便点头,“去吧。” 又朝着顾臻臻招手,叫她俯身到自己的跟前,“叫顾琬那贱人出出丑。” 顾琬出丑了,就是正房一脉出丑。国公爷焉有不生气的? 顾臻臻笑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顾琬那人脾气太暴躁,耿直得简直到了蠢的地步。 轻声答应了一句,便袅袅婷婷地往外头去了。 “母亲,我也和妹妹同去。”姚氏连忙跟上了。 姑嫂二人一路走过去,就见国公府的园子里,丫鬟仆妇匆匆往来,几处轩榭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影。 “那是谁?” 假山上有座八角亭,亭子里正有几位少年,虽距离甚远,看不清面容,然就看衣着身姿,也能看出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 姚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了一认,便道:“那个绛红色衣裳的,不就是君辞?他旁边的是顾琬的儿子,凌肃。那个墨色衣裳的是楚国公府的二公子,另一个……” 她并不认得萧离,便唤了一个路过的丫鬟过来问了。 那丫鬟年纪不大,圆圆脸蛋,伸着脖子往亭子看了看,红着脸回道:“那是一位王爷。” 却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位王爷。 顾臻臻略一思索,想起年前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莫不是新封的翊郡王?” 姚氏纳罕,“不会吧?听说那位王爷傲气的很,跟咱们府里又没什么来往,怎么会来?” “二嫂,卿辞去了哪里?”顾臻臻皱眉。大凤朝的王爷如此年轻的,必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翊郡王了。这位王爷不同于一般的宗室,出身不必说,身后还站着先荣王妃的娘家梁国公府。且战场上拼杀得来的爵位,那他在军中必然是极有威望了。这种时候,顾君辞在郡王跟前奉承,顾卿辞却毫无踪影? 见姚氏不明所以,顾臻臻暗骂了一声蠢货,低声道:“还不快叫人去找了卿辞过来?这会儿,正是与翊郡王交好的时候!” 若有了翊郡王这个助力,往后她二哥才能更有几分把握与大房相争! 姚氏恍然大悟,也来不及叫丫鬟去,只自己就快步往外头去找顾卿辞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顾臻臻揉了揉眉心,只不知道当初英国公到底为何,会看上这么个蠢货当儿媳妇! 只再一转头,那亭子里竟已经没了人影。 顾臻臻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只见那四人已经联袂往另一侧的行去。眼看着转过了一处假山,便已经看不到了。顾臻臻叹气,机会转瞬即逝,看来以后,她真的得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好好儿地调校一下兄嫂侄子才是。 这边顾君辞陪着萧离一路看着风景,见他欺霜赛雪的容颜俊逸非凡,只神色一直淡淡,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顾君辞不禁在心中暗暗纳罕,正如姚氏所说,荣王府与英国公府素来没有什么走动,是什么使得这位郡王屈尊降贵,来到这里呢? 走动了一段,就见一群俏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位少女迎面走来。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面薄身纤,明眸皓齿,大红色羽缎白狐狸皮里子的斗篷裹在身上,越发显得颜若春花。 “大哥。”少女笑意盈盈,微微福了福身,又唤过了楚子熙和凌肃,最后目光落在萧离脸上,立刻便露出了惊艳之色。 “这位是?” 少女乃是顾如柏的嫡女,名唤顾明珠。因与顾臻臻长得有几分相似,出生时辰又好,顾明珠如今是英国公最为疼爱的晚辈。 “翊郡王。”顾君辞只简单介绍了一下,含笑对顾明珠道,“二妹妹是要往哪里去?好生招待这些小姐。” 顾明珠便偏了偏头,俏皮一笑,“今儿来了不少的姐姐妹妹。她们都在前边的杏花春雨里,说是要展示什么才艺呢。大哥哥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必了。你们小姑娘的玩笑,我们过去倒是拘束了。”顾君辞推辞。别看顾明珠这会儿在外人跟前装得似模似样,其实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蠢货。顾君辞一向觉得,他那祖父能将这种玩意儿捧在手心里,还取个名字叫明珠,真是……瞎了眼吧? 顾明珠倒也不纠缠,只朝着几个人点了点头,便彼此错身而过。 偏偏,才走出几步,她脚下一滑,只惊叫一声,便歪着身子朝一边倒去。 那方向,却正是对着萧离的。 顾君辞面色一变。他就知道,顾明珠就是头猪! 若被她摔倒在萧离身上,下一步怕是就要哭叫着要人家负责了吧? 他动作虽快,却抵不过这事情不过是一瞬间发生。想要阻止,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一瞬间,萧离身形一转,避开了。 顾明珠便结结实实,摔在了鹅卵石头的小路上。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倒是没什么。只是方才倒的一下太急,用力极大的,手肘膝盖等处碰到了卵石,被硌得生疼。 顾明珠“啊”了一声,就绽开了泪花。 “这位顾小姐,没事吧?”萧离难得竟有好心情问了一句。 顾明珠胳膊腿都火辣辣地疼,但见美人发问,咬了咬牙,抬起脸含泪看着萧离,故作坚强,“没,我没事。只是,脚有些扭了的模样。” 眼泪汪汪的模样,热切地看着萧离。 萧离手一动,顾明珠大喜,对着他抬起了手臂。 “呵呵,我看这位小姐不止摔了手,只怕脑袋也被摔的不轻。” 萧离嘴唇形状很是漂亮,吐出来的话,却叫顾明珠身上如同三九天里被浇了一盆凉水。 第40章 顾明珠是顾如柏的掌上明珠,因眉眼酷似当年的顾臻臻,也很得英国公的喜爱,因此在英国公府里一贯是横着走的,真正的嚣张跋扈。不但大房的两个女孩儿,就连英国公夫人,也时常不被她放在眼里。 今日见到萧离天人之姿,便拿出了往日做派发花痴,哪里想到这位年轻的郡王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呢? 怔忪了片刻,回过神来便红了眼圈,落下盈盈珠泪,哽咽着喝道:“你,你说什么?” “明珠,闭嘴!” 顾明珠养在深闺中,对翊郡王萧离可能没有听说过,顾君辞却知道这位俊美无俦的郡王有着怎样冷厉阴狠的性子。这,可是敢刀劈庶母和兄弟的人!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匆匆赶来的顾如柏顾卿辞父子一见顾明珠委顿在地上,眼泪汪汪的模样,都愣了一下。顾如柏心疼女儿,连忙过去抱了顾明珠起来,问道,“明珠这是怎么了?” 最后这一句,却是对着顾君辞皱眉喝问的。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就不对了吧?怎么能瞧着妹妹倒在地上无动于衷呢?”顾卿辞阴阳怪气地说道。 顾君辞被这父子俩的不分青红皂白气得面色一变,正要说话,便听得一声轻笑。 顾如柏这才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了,顾明珠扶着站好,自己弯腰行礼:“见过郡王。” “免了。”萧离闲闲道,“顾大人还是扶好了令千金,以免她站立不住,再往本王身上倒。” 话音一落,顾明珠芙蓉般的面容就胀得通红,泪珠在眼睛里转圈,恨声道:“当本姑娘稀罕你么?” “明珠!”顾如柏立刻转头斥责,“怎么与王爷说话呢?王爷千金贵体,岂是你能够冲撞的?还不快过来与王爷赔礼?” 他这话说得漂亮,明面上是叫顾明珠来认错,实则指出了萧离身份尊贵,与一个国公府的小女孩儿计较,未免有失身份。 凌肃眉尖皱了皱,想要说话,却被楚子熙拉了一下,只示意他瞧着便可以了。 若是一般人,听了顾如柏的话只怕也就将事情揭了过去。偏生,萧离还真不是一般人。 他笑而不语,笑意中却带着寒凉,站在梅树边,一领雪白的狐裘披在身上,整个人恰似一株雪下寒梅,凌寒傲放。 只是可惜,顾如柏的一番苦心,萧离不理会,顾明珠更是不明白。 她只听到父亲叫她给萧离赔礼道歉,立刻就觉得委屈了,跺了跺脚,哭道:“父亲为何帮着外人?我,我告诉祖父去!” 说着,掩面哭着走了。 “明珠!”顾卿辞叫道,嗐了一声,对着萧离一躬身,“舍妹从小被娇宠坏了,竟冲撞了王爷,卿辞代她致歉,还望王爷海涵。” 他年纪比顾君辞稍小些,若单看,也是个极为英俊的少年。只是与眼前这四个男子站在一起,便显得平常了些。尤其,他白皙的脸上,两个浅淡的黑色眼圈很是明显,说话之间气息虚浮,显然,是小小年纪便沉溺于欢爱之中,身体底子并不大好。 萧离淡淡颔首,“成了,本王又岂是那般小气的人?走吧。” 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这国公府的主子了。 顾卿辞本就是接到了顾臻臻的消息,跑来与他交好的。只这样一句,叫他怎么甘心? 当即笑道:“今日王爷大驾光临,我们府中蓬荜生辉。虽是冬日,倒也有几处景致略能入眼。不如,我毛遂自荐做个向导,王爷意下如何?” 萧离垂眸,把玩着自己腕子上的乌金护腕,良久忽然一笑。这笑容犹如天光破层云,华美炫目,竟叫顾卿辞一时间错不开眼。 “知道本王最厌恶什么吗?” 顾卿辞下意识摇了摇头。 “本王最厌恶的,便是认不清自己斤两的人了。” 说罢,也不看顾如柏父子俩骤然变了的脸色,转身便走,但那嘲讽的声音犹自遥遥传来。 “庶出,果然就是上不得台面。” “岂有此理!”萧离的身影转过一道假山,看不见了,顾如柏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翊郡王如此狂妄,竟辱骂朝廷官员!来日,我必要参他一本!” 顾卿辞玉白的脸上忽而青忽而红,恨声道:“父亲,这事情不能这样算了!哪里有这样的人,跑到别人家里来侮辱人的?太过跋扈!” 眼睛一转,便瞧见了旁边尚未离去的顾君辞三人,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烧得慌。他祖母是妾室,父亲便是庶出,他在这国公府里纵然得到更多的宠爱,走在外头依旧不如顾君辞那般如鱼得水。看看顾君辞交往的人,翊郡王,神医,侯府世子……都是顾家的儿郎,他顾君辞难道真的就强出他顾卿辞去? 不过就是胜在了出身! “二叔,侄儿先告退了。”顾君辞在外人面前一向礼数周到,从不会叫二房的人拿到把柄。 “哼!”顾如柏眯了眯眼,看了看顾君辞,又看了一眼凌肃,终究碍于还有楚子熙在场,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甩袖子走了。 “大哥快去追王爷吧。王爷瞧着性子可不大好,去晚了,小心他怪罪。”顾卿辞似笑非笑,讥讽顾君辞只会拍马。 顾君辞微微一笑,“二弟不必担心,我虽然和翊郡王只是初识,然也知道他为人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等轻狂之人。倒是二弟,不去看看明珠?祖父的好日子,她哭哭啼啼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顾卿辞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顾君辞一直嘴角含笑呢。祖父寿辰,做孙女的有天大的委屈,也该忍住。顾明珠哭着跑到外边厅里找英国公做主,岂不是叫客人们都看在了眼里?以后提起她,往轻了说,便是小姑娘不识大体。往重了说,便是二房一脉不会教导子女,说不定还会被扯到庶出的身份上! 想通了此节,顾卿辞狠狠瞪了一眼顾君辞,匆匆往前边去了。 “叫你们看笑话了。”直到顾如柏父子的身影看不见了,顾君辞才苦笑着说道。 楚子熙顺手折了一支梅枝,笑道:“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谁家里没有几个糟心的呢?” 凌肃亦是颔首。与他家里那场丑事相比,这英国公府里还是好的。 三人边说,边往萧离离开的方向踱步而去,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假山后边,转出了两个身影。 “夫人,那翊郡王,也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面容俏丽的小丫鬟扶着顾臻臻,颇为愤愤不平。 顾臻臻沉默不语,眯起的凤眼中却满是疑惑。翊郡王萧离,这样的行事,这样的性子,为何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呢? 到底,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呢? “夫人?”小丫鬟又唤了一声。 顾臻臻回过神,“我们走吧。”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国公府如今虽有些没落,却依旧是超一品的国公府邸,上门贺寿的人自然不少,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在后院子里看戏的看戏,游玩的游玩。 只是今日楚萱华和岑媛都没有来,凌妙便少了两个知心的姐妹。她本性也懒怠应酬,在锦香居里坐了一会儿,见那些不太熟悉的小姑娘们吟诗作画,好不热闹。她的嫡亲表姐顾明兰,正周旋在一群少女之间,偶尔朝她投来一个歉意的笑容,却没有将她带进那个圈子。 凌妙也并不在意。 她头一次来到英国公府,记忆中的凌妙也是不过寥寥来过几次而已。看得出来,顾氏与娘家并不算亲近。而英国公,更是对顾氏这个女儿忽视的很。至于英国公夫人,虽然见到了顾氏和凌妙热泪盈眶的,然而真心亦是有限。不然,都在京中,顾氏这些年在武定侯府的日子这样艰难,为何不见英国公府的人上门讨公道? 想通这一节,凌妙连带着对顾如松这个亲舅舅也并无多大好感,也就更不在意顾明兰的态度了。 “明兰姐姐,我听说,翊郡王也来了?” 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面颊红红地拉着顾明兰问道。 “真的吗?”有人惊叫,“翊郡王?” 顾明兰显然已经听说了,矜持着颔首,“王爷确实到了。” “天哪,我竟能见到翊郡王吗?” 萧离如今名满京城,一是因为他是皇帝亲口夸赞过的大凤战神,二来就是因为他容貌惊若天人,俊美无双了。然而,他大名鼎鼎,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 “你们都没见过?”一个穿着翠绿色锦衣的少女立刻说道,“我早就见过了。” 几个小姑娘笑她胡说,这少女得意道:“年前翊郡王搬师回京,我可是特意叫人将太白居的三楼包了下来呢。哎呀,那天翊郡王一身黑色的铠甲,火一样的披风,骑在高头大马上,那样的英姿我竟从未见过呢!” “小妮子,春心动了!”就有个酸溜溜的声音低声道。 “呸!你懂什么?”绿衣少女啐了一口,面上却红了,“我就不信,你若见了郡王会不动心!” 正说着,就听见一句凉凉的声音,“哦?本王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谈资?” 第41章 少女们回头,就见门口斜斜靠着个少年。少年雪衣黑发,斜斜飞入鬓角的剑眉透出飞扬之色,一双凤目犹若寒潭,璀璨如繁星。 “翊郡王!” 少女们都愣住了,半晌,绿衣少女才惊叫了一声。 萧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凉薄的笑容。分明是能够魅惑人心的眉眼,却偏生叫屋内少女们都大气不敢出了。虽然本朝民风比之前朝开化得多,便是年轻的公子小姐们一同出去骑马游玩也是无妨,但背后谈论陌生男子,显然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好了阿离。”楚子熙从他身后闪出来,笑道,“一屋子娇花软玉的,叫你这模样吓到了。” 又对着一群小姑娘们安抚一笑,“郡王从来都是这样,只言语冷淡了些而已。你们继续。” 少女们齐齐吸了口气。 俊美,英朗,会打仗,冷面,这样的男儿,多有吸引力呀! 当即就有大胆些的少女抬起眼,直勾勾瞧了两眼萧离,又觉得羞涩,红着脸转过了脸。她身边的女孩儿便偷偷推了她一般,掩唇而笑。锦香居里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下来。 顾明兰款款上前,对顾君辞嗔道:“大哥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又对楚子熙和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让到了锦香居中,对着凌肃唤了一声:“表哥。” 凌肃颔首,与萧离等人坐在了靠窗的一处。 许是因有四位极为出众的少年在,少女们愈发有了些表现的欲望。你抚琴,我作诗作画,倒也很热闹。 凌妙对于这些兴致不大,见也无人注意她,便出了锦香居,信步往园子里逛来。 英国公府曾出过一位皇妃,皇妃省亲时候这府邸大肆修缮过。虽冬日有些单调,却并不显萧条,各处的楼阁亭台游廊水榭,皆是匠心独运,假山湖石雕栏画栋,既有南方园林的雅致,又有京中的繁华气派。 “凌小姐?” 凌妙只顾着看一侧的风景,耳边冷不防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只抬头一瞥,眼眸就骤然缩紧。 对面,顾卿辞正陪着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含笑看着她。那青年眉目俊美,面白如玉,身上披着貂裘大氅,神情中带着几分的惊喜。 “只远远看着像,没想到果真是凌小姐。”那青年走到凌妙跟前,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温柔。 只是这副温情脉脉的模样看在凌妙眼中,说不出的恶心。 这人,正是萧乾。 她不禁暗暗纳罕,萧乾的心肝是什么做的?在害死了卫紫璎后,还能对着这样一张与卫紫璎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容做出这样情意绵绵的模样来? “七殿下。”凌妙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恨意。 无论心中有多痛恨萧乾,凌妙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无法报仇雪恨的。哪怕是同归于尽,也难以做到。 萧乾却将她的举动看成了羞涩。毕竟从打探来的消息看,这位武定侯府的小姐从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到的外男少,自然就局促些。 “原来殿下与表妹相识?” 顾卿辞看看萧乾,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凌妙,立刻惊讶道。 萧乾正要含笑点头,凌妙却抬起眼,似笑非笑道:“怎敢随便攀附皇子殿下?只是见过一面,谈不上相识。” 萧乾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顾卿辞怕这位了不得的贵客尴尬,连忙打圆场:“表妹这话就岔了,相逢便是有缘。这不,与殿下又在咱们府上见了面?” 说罢哈哈一笑。 “二表哥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凌妙骤然沉下了脸。 她眼睛盯着顾卿辞,挑眉冷笑:“我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孩子,你东拉西扯什么与外男有缘的话。这是你一个做表哥的人,应该说的?是你二表哥素来行事如此呢,还是说在你眼中,我武定侯府的人便都是这样攀附权贵言行轻浮的?” 她说话又快又直接,偏生声音清朗爽利,有如珠落玉盘,竟叫顾卿辞没一点儿打断的机会。 “我……”顾卿辞脸上挂不住,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细细一想,才发现凌妙这话里竟是给他左右落套,让他根本无从回答。 要么,是承认自己惯于给姐姐妹妹们拉拢外男说缘分,要么就承认是轻视武定侯府才会如此轻贱凌妙。这,叫他怎么回答? 只好摊了摊手,对萧乾讪笑道:“殿下你看,我家表妹便是这样心直口快的人。只她没有坏心,殿下勿怪。” “凌小姐自然是没有坏心的,人家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好好地走着路,都能惹来一身腥。” 凌妙回头,便瞧见了白色狐裘锦衣的萧离。 同样是白色的大氅,穿在萧离身上便多了几分如冰似雪的凛然疏离,锦衣华服之下,仿佛依旧带着战场杀伐裹挟而来的血腥。让人看了,心悸,也心仪。 而萧乾,虽是皇子,身上难掩天家尊贵气势,但终归过于文弱,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凌妙不禁怀疑自己前世的眼光,到底为何会与这样的人有了婚约呢? 萧乾面上不悦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没想到堂哥也在?” 荣王与皇帝是堂兄弟,萧离与萧乾同岁,只略大了几个月。 “若是知道堂兄在,我便早些来了。”如今的萧离正是得圣心的时候,手里又握着大凤朝西南的兵权,萧乾便是嫉妒一个王府的次子也已经封了王爵,这会儿也只有去拉拢交好的份儿。 萧离轻笑:“那倒不必。七殿下心怀天下,日理万机的,哪里能如我这等闲人一般四处游荡?没见前儿在朝上我还被参了一本?殿下若是与我走得近了,仔细也被人盯上。” 萧乾面上便露出了尴尬之色。 说起弹劾萧离,无非就是那御史没事儿找事,将他旧年刀劈叶王妃,鞭打庶兄萧朗的事儿又翻了出来而已。那御史言萧离目无尊长,于亲不孝,于兄不悌,不堪居于郡王之位。皇帝如今正指望着萧离震慑西南,自然轻拿轻放了。如此那御史便倒了霉,才下了朝,便被萧离按在了金殿门口抽了一顿耳光,只将牙都打掉了两颗。 萧离说得嚣张,“老子在西南拼杀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女人的肚皮上使劲,捕风捉影到了老子头上?” 皇帝分明知道,也只摇头无奈地安抚了两句便放过了。 挨揍的御史也并不是别人,是丽贵妃娘家永宁侯府的一个兄弟。按说永宁侯府与萧离素无往来,这闻风奏事也很不必去捅这个老虎鼻子,只是这御史娶了现在荣王妃的一个侄女做续弦,这样一来,便很微妙了。 被萧离这样一说,倒像是丽贵妃一脉与荣王妃勾连了,想要谋这荣王府嫡出一般。 “堂兄想来误会了……”萧乾忙要辩白。 “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萧离摆了摆手,“与其跟我分说,殿下倒不如去与皇上分说明白才是。” 萧乾不明所以,细细思索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皇帝登基二十年,并未立太子。随着数位皇子逐渐长大成人,出宫大婚开府,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然而皇帝今年才过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又岂愿意有人来惦记着自己身下的龙椅? 因此上,对朝中结党之事越发憎恨。 永宁侯府的御史弹劾萧离,其实也不过是为了给荣王妃一脉出气,借机打压而已。但若皇帝以为是丽贵妃授意,目的是拉拢荣王为他七皇子出力,那又该当如何? 分明是冬日,萧乾此时后背竟出了一层冷汗。 第42章 看着萧乾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凌妙头一次觉得,这位翊郡王的毒舌倒也蛮可爱的。 “我听说,凌小姐与萧乾亲手杀了的未婚妻很是相似?” 萧离饶有兴致地盯着凌妙的面庞。 凌妙嘴角勾起笑意,“我以为,如郡王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谈论别人的事情的。” “哦?”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便在人工湖的旁边信步行过。“凌小姐何处此言呢?” 凌妙笑了笑,“郡王乃是大凤战神,难道不是该运筹帷幄,疆场拼杀么?怎么会有闲情去打听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呢?” 萧离也笑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去打探,自会有人在你耳边孜孜不倦地谈论。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这么说,是有人在郡王跟前谈论了我多次?”凌妙挑眉,“郡王不喜别人背后谈论,须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凌妙才说完话,便听见一个尖利的叫声。抬头一看,却是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少女正扶着丫鬟站在对面,正对着自己和萧离横眉立目。明明是个娇婉明媚的模样,却生生带出了几分煞气。 “你又是谁?” 这不能怪凌妙。她的记忆中,真对眼前这位脸上顶着红红的巴掌印的满脸娇蛮之气的少女没什么印象。 顾明珠俏脸气得通红,白皙的手指一指凌妙:“你敢说不认识我?” 眼珠子转到萧离身上,见二人一个雪白大氅裹身,如冰似雪,另一个却是披了一领火红的狐狸皮里子绯红色撒金缎面斗篷,灿若云霞。二人并立,男子清冷俊逸,女子明媚昳丽,竟是说不出的登对。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子难言的怒火——凌妙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的出身,凭什么能和翊郡王站在一起呢?她方才还看到,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萧离,居然对着她笑! 还有那翊郡王,要不是他激起了自己的一腔怒火,自己何至于跑到前边去挨了父亲这一巴掌呢? “哼,我说呢,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啊。”顾明珠阴阳怪气地说道,“怪不得呢,我们这样的算什么身份呢,哪里能让你武定侯的小姐看在眼里呢?” 凌妙皱眉。 虽没有见过这个少女,但看她服色以及言谈,也应该是这英国公府里的小姐。这府里的大姑娘顾明兰在锦香居里招呼客人,那么眼前这个跋扈的十四五岁的,应该就是二房的顾明珠? 果然不负其名。 “原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凌妙点头,“在我眼里,你的确算不了什么。” 萧离轻笑,一双眸子盯在凌妙身上,只觉得对面这女孩儿,似乎很是有趣。 “你说什么!”顾明珠尖叫。她自幼娇生惯养,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呀!当即就命身边的丫鬟,“你们是死人吗?上前,给我掌嘴!” 扶着她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掌嘴? 今日来的都是给国公爷贺寿的客人,哪里有主家掌掴客人的道理? “小姐……”一个绿衣丫鬟就要低声劝,被顾明珠反手一巴掌打在了脸上,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见二人都不敢动,顾明珠越发生气,只甩开两个人,就要自己上前去教训凌妙。只是,脚下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前扑倒,随着惊叫声,直挺挺地就趴在了地上。 “这位姑娘何必这样客气呢?”凌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萧离。若她没有看错,方才就在顾明珠迈出一步的时候,一颗圆溜溜的卵石就突然滚落在了她的脚下。这人工湖旁虽是鹅卵小路,然而那卵石都在地上镶嵌甚牢,怎么可能自己松动呢? 萧离满脸的云淡风轻,仿佛凌妙看到的全都是错觉。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默契地同时往前走去,谁也没有理会趴在了地上的顾明珠。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粉衣丫鬟连忙扑过去扶了顾明珠坐起,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顾明珠娇美的脸上鼻血横流,额头也磕了老大一块儿青紫,片刻之间就肿起了婴儿拳头大小的包,嘴唇也被牙齿硌了个口子,正往外渗血。 顾明珠疼的眼泪都下来了,用手一抹,见手中都是殷红的血色,不禁吓了一跳。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个?当即眼皮儿一翻,晕了过去。 “小姐呀!”粉衣丫鬟明显比绿衣那个更机灵些,看到顾明珠这般惨状,吓得脸色发白。顾明珠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伤成了这样,身边服侍的人自然都会受罚。想到二太太姚氏惩治下人的那些手段,这丫鬟便心中骇然。目光闪烁中,看着萧离和凌妙离开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突然嘶声喊道:“表小姐,你伤了我家小姐,就这么走了么?” 凌妙回头,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便是我家小姐性子直爽些,说话不讨喜,表小姐也不该伤人呀!”粉衣丫鬟满脸泪痕,悲悲切切喊道,“都是表姐妹,您怎么能这样呢?” 说着便呜呜哭泣起来。 “怎么了?”这里离着锦香居不算远,顾明兰正引了那些千金贵女往外边来逛,见到晕倒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顾明珠,都是一愣。顾明兰皱眉,“这是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蹲下去看顾明珠,但见她别处还好,唯有鼻子上擦破了肉皮儿。眼睛紧紧闭着,眼珠子却在转动,便知道她是在装晕。 “明珠!” 姚氏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视线落在顾明珠身上,眼睛立刻就红了,扑过去将顾明珠抱住,尖叫:“是谁,是谁把明珠害成了这样!” 粉衣丫鬟跪在地上哭道:“二太太为小姐做主!” 反手一指凌妙,“是表小姐。” 凌妙眉尖儿一挑,脸上带了煞气,“你说是谁?” 粉衣丫鬟被她瞬间迸发出的寒意吓得低下头去,片刻后又抬起来,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含泪道:“表小姐何必推诿呢?” 凌妙简直被这无耻之言气笑了,“你可看到了我动手?” 粉衣丫鬟咬着嘴唇,身子颤了颤,轻声道:“方才只表小姐和我们小姐有口角,如不是表小姐,又会是谁呢?” 她目光在地上踅摸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一颗圆润的卵石,“那就是证据!别的石头都好好儿地镶在地上,怎么偏偏这块儿起来了?我刚刚瞧见了,小姐就是不小心踩上才摔倒的!” 姚氏大怒,放下了顾明珠,站起身两步跨到了凌妙跟前,怒道:“好个表小姐,就是在人家府上作客的吗?” 顾明珠是她的心尖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顾明珠颜色极好,顾如柏和姚氏都对她抱着很大的期望,眼见女儿伤的这样重,且伤的还是脸上,姚氏的怒气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了。手指几乎要戳到了凌妙的脸上,“今天,我就代大姑奶奶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作客的归咎!” 说着就扬起了手。 凌妙扬了扬眉,就要避开,却见旁边伸过一只白皙如玉的修长的手来,稳稳地捉住了姚氏的腕子。 “怎么,王爷连女孩子家家的冲突也要插手么?”姚氏气急了,口不择言。 萧离甩开她的腕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后随手扔掉了。没理会姚氏,只抬眸看了一眼那粉衣丫鬟,“你说,你可亲眼看见了是凌小姐害顾明珠的?” 他身上穿着雪白的衣裳,然而一身的杀戮之气,竟仿佛整个人是从无边的血腥中走出来的。一个小丫鬟,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威势? 容色变得惨白,想要点头,却又无论如何做不出那动作。 “王爷何必跟个小丫头过不去?”姚氏满脸怒火,眯起眼睛,“您这样的身份,威吓一个小丫头片子,岂不是失了身份?” “本王只是看不过自作聪明的蠢货罢了。” 萧离下巴一指那绿衣丫鬟,“你来说。” 绿衣丫鬟“啊”了一声,身子便瑟缩了一下,欲哭无泪。她已经努力减少存在感了,为什么还是被推了出来? “绿萝,你说!你可要一字一句照实了说。”姚氏眯着眼看那丫鬟。顾明珠的性子她也知道,天生爱惹事。看萧离表情,似乎凌妙与这事儿真没什么干系。她眼中带着威胁,故意将照实两个字说得极重。 小丫鬟绿萝才提上来没多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她张了张嘴,就见地上跪着的粉衣丫鬟拼命朝着她使眼色,示意她顺着她的话头说。 绿萝知道若不顺着粉衣丫鬟的话将过失推给凌妙,事后必然要受到重罚。然而又不忍污蔑那位看起来仙女儿似的表小姐,且站在表小姐身边的那位王爷看上去也很是不好惹。绿萝几乎要哭了。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嗫嚅着说道:“是表小姐……” 姚氏冷笑:“听到没有?凌妙,你这丫头忒也恶毒!” 跟着顾明兰出来的几个少女也对着凌妙指指点点起来了。 “这没想到,凌家小姐竟是这般狠心的人啊。” “你们看顾明珠那张脸,会不会破了相啊?” 就连顾明兰,也蹙起了两道很是好看的眉毛,似乎对凌妙很是失望。 第43章 “凌表妹,真的是你伤了明珠么?”顾明兰柔柔开口,顿了一顿,不待凌妙做出反应,便又忙道,“姐妹间的争执摩擦是难免的,我想,凌表妹你也并非有意。不如,与明珠陪个不是,好不好?” 她温婉的面容上满是无奈,声音里也带着包容,仿佛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谆谆劝导,“二婶也并不是小气的人,定会原谅你的。” 凌妙偏头看她。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明明清澈如水,一片纯然,看在顾明兰眼里,却忍不住生出了退缩的冲动。 “表姐。”凌妙浅笑,“表姐姐妹情深,着实叫我感动。只是,您这话却将我置于何地呢?从一开始,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曾给我,就认定了是我伤了顾家表妹吗?” 与顾氏不同,她对英国公府既没有好感,更没有对以前甚少谋面的顾君辞起什么联姻的心思,说起话来自然不必委屈求全。按照血脉来说,顾明兰与她才是更为亲近的。更何况顾家二房一脉各个虎视眈眈,算计着谋夺世子爵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顾明兰都不该偏帮着顾明珠去。 只是顾明兰既然昏了心,那就别怪她揭她的脸皮。 前世今生,她又何曾去吃过什么委屈呢? 顾明兰被她的话噎得满面通红,心下也暗自懊恼方才行事有些唐突。只…… 她如春水一般柔软的目光忍不住向着萧离看过去,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咬住朱丹色的唇瓣,眼中便蒙上了水雾。 从小时候的惊鸿一瞥,她便深深为这个天人一般的男子所折服。知道他出身王府,为了能够匹配他,自己从小就付出比旁的女孩儿多出几倍的功夫去习学琴棋书画;知道他与兄长在荣王府内处境艰难,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知道他去了西南,战场拼杀,刀枪无眼,她担心得寝食难安,甚至在自己的闺房内请了白鹤寺的高僧开过光的菩萨像日日祈祷! 为什么,他的眼中就看不到自己呢? 知道祖父的寿辰中他也到来了,她是多么的激动! 锦香居里,她看着与兄长相谈甚欢的他几乎要欢喜得失态。这样,她是不是也与他的距离更近了呢? 为什么转眼间,他竟追着凌妙出去了呢? 天知道,当她看到萧离随着凌妙出去的那一刹那,是费了多少的力气才没让眼泪落下来的!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地说出那几句话。但话一出口,她自己就知道,这是个错误。 果然,凌妙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她嫡亲的表姐,便留下一丝的情面。 顾明兰抬眼看去,萧离依旧如青松翠竹一般,身姿挺拔,秀雅绝伦的面上似乎永远笼着一层寒霜。但,他的视线却是停在了凌妙身上。若是细细看去,那黑如曜石一般的眼眸中,还凝聚着一种名为欢悦的情绪。 寸许长的指甲掐入了掌心,顾明兰却丝毫觉不到疼痛。稳了稳心神,她低声道:“凌表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总是亲戚,便是有争端,但情分也还是情分。且,今日是祖父的寿辰,表妹真的要为了咱们晚辈之间的一点点口角之争,便叫他老人家过不好这五十大寿么?” 她言辞恳切,神态温柔而端庄,对着凌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大大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顾小姐说的是。凌小姐,你便是看在国公爷的份上,也不要再争执下去了吧。”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银红色绣五色牡丹花样锦裳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生得极为貌美,肤白如玉,发黑似墨,更难得是那窈窕有致的身形,在冬装下竟是丝毫不显臃肿,反倒显得腰肢纤细,只是满头的珠翠,插金戴银,像是将所有贵重的头面全都插戴到了头上一般。 “明珠这孩子,虽然心直口快了些,然而这也正是她的好处不是?总比那些藏头露尾内里藏奸的人要强些是不是?你陪个不是,咱们二姑奶奶也不是那较真的人,事儿不就过去了么?” 说完,抬起手来稳了稳头上的发簪,衣袖往下落了落,便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腕子,上头三四只金玉镯子叮当作响。 “这位夫人又是哪位?” 凌妙含笑问道。她在云水阁里,可没见过这么个人儿。 那妇人见问,笑吟吟道:“不敢当,我姓赵,是南阳伯府的二夫人。” 南阳伯府二夫人? 凌妙这下知道了,脸上原本还算挂着的笑意登时敛去,只留下了冷然不屑。 说起来,南阳伯府也算闻名京城的。闻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一家子人,传辈儿的宠妻灭妻。 别的人家,譬如说武定侯府吧,当年老侯爷没有发迹的时候娶了商户出身的老夫人,哪怕后来成了侯爷,掌了兵权,虽有几房姬妾,也未曾叫老韩氏落过半分的面子。 凌颂就算再风流薄情,却也没有伸手到中馈里,叫妾室掌家欺压正室的。 再如英国公府,英国公虽然渣了些,纵着妾室与正妻争锋,更有庶子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但英国公世子顾如松立身还是颇正的,只有柳氏一个正妻,房中有那么一两个通房丫头,却没有一个给了名分的,更没有庶子庶女。 但南阳伯府不同。 南阳伯,也就是姚氏的父亲,就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明明正妻出身清流,大度贤淑,却偏宠着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妾室,甚至以正妻无所出为理由,抬了那妾室做平妻。 平妻,大凤朝上到皇室,下到勋贵权贵,哪个有规矩的人家能做出这事儿? 那平妻在南阳伯府中,这些年竟叫南阳伯夫人有好似无了。 姚氏,便是那平妻所出去。说是嫡出,其实身份很尴尬。若不是英国公想为了顾如柏拉拢些靠山,姚氏的婚姻也是很艰难的。 再看这位所谓的二夫人,乃是姚氏的亲哥哥姚子良的贵妾,也是南阳伯平妻大赵氏的嫡亲侄女。姚子良不愧为南阳伯亲子,宠妾灭妻满京城皆知。 但这人偏生有些才干,当年不知道如何得了皇帝青眼,科举入仕,如今已经做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故而,姚氏在国公府内也分外地腰杆子硬。 这小赵氏既是姚子良的贵妾,又是他的表妹,最重要是,她替姚子良接连生下了三女一子,长女去年进了大皇子府做侧妃,听说甚是得宠,故而这两年的小赵氏很是张扬,频频随着姚子良出门走动,竟将那姚家的正妻也完全地抛在了后头。 英国公府里,小赵氏是走动最多的。 姚氏与她关系好,这会儿顾明珠受了委屈,姚氏气愤,小赵氏自然就要出来打抱不平了。 只可惜,她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闺阁少女,凌妙最是看不得这种小人得志的玩意儿了。 她前世出身大将军府,家有祖训,卫家男儿不纳妾,不收通房。她的父亲卫天,更是在她生母过世后,做了多年的鳏夫,连续弦都没有了。 她至今仍旧记得祖母凌阳郡君对她说过的话。男子固然大多风流薄幸,然而也有一种女子,自甘堕落,为了荣华富贵,满口喊着真爱,不管身份去做妾,甚至连往后儿女全都变成了庶出都不在意的。尤其那些做了表哥表弟妾室的,更是如此。 所以小赵氏撞了上来,着实叫凌妙冷笑了。 她凤眸微挑,只用眼角余光斜睨着轻轻瞥了小赵氏一眼,随后便像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移开了目光,只沉下了脸对着姚氏说道:“二舅母,我凌妙从来不跟身份不对等的人说话。只是有一句话,要请教二舅母了。” “什么话?”姚氏咬牙切齿。 “这什么赵姨娘只是个妾室吧?”她下巴抬起来指了指小赵氏,“偏生满嘴里喊着什么亲戚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倒不明白了,您堂堂国公府的二太太,几时要沦落到与个下贱的妾室做姐妹了呢?” “你!”小赵氏因姚子良和侧妃女儿的关系,在京中颇有些横行了,一般的女眷都不愿意得罪她,从出门走动以来,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冷嘲热讽,登时就要跳脚。她本就是出身小门户的,只空有一副好相貌,且会小意讨得男人欢欣罢了,哪里有什么成算筹谋? 当即便窜到了凌妙跟前,“你这丫头好生无礼!我好心劝你,你倒来如此辱我?赶明儿,该叫大皇子府里的侧妃知道知道,她的亲娘是如何被你欺负的了!” “噗!” 她话一出口,就听得一声轻笑。转头一看,却是萧离。 萧离从未见过这样的蠢货,不禁大感有趣,竟比在战场上手刃外族首领还要有意思。 “我若是你,便不会把什么侧妃之类的挂在嘴上说。”凌妙摇头叹息,看着渐渐聚拢而来的人们,带着点儿遗憾,叹道,“口口声声侧妃侧妃的,竟是要仗着做了皇子侧妃的势来欺压勋贵贵女了?人家正妃娘娘的亲母,只怕也没有你这般的豪横呢!” 第44章 凌妙从来都是极为厌恶那种张狂无忌的妾室的,小赵氏若只窝在南阳伯府里耍耍威风也就罢了,偏生充什么长辈来和稀泥,凌妙哪里还有什么好话给她? 她叹了口气,看着小赵氏面红耳赤几欲跳脚的神色,又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我若是你,便不会满京城里嚷着什么侧妃之类的。母女一脉相传,难道很好听么?” 萧离击掌赞道:“凌小姐大善。” 围在周遭的人里有不少的年轻男女,听到凌妙几近刻薄的话,都忍不住莞尔。有几个纨绔些的少年,甚至跟着萧离拍起了手,高声叫好。 能来国公府贺寿赴宴的人,自然都不是一般人家。谁家里,没有几个糟心的妾室呢?如小赵氏这等嚣张跋扈的,还真叫人看不上——也都替南阳伯夫人和姚子良的妻子暗暗不值,更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小赵氏指着凌妙,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片刻间换了多少种的颜色,只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就连姚氏,也怒从心中起。什么叫做母女一脉相承? 这不是明晃晃地讽刺了小赵氏做妾,生了女儿也是个妾室的命吗? 这,这简直是指桑骂槐! 小赵氏是她的亲表姐,她生母大赵氏的亲侄女!凌妙这样说,眼睛里可还有她这个长辈? “我说呢,多少年大姑奶奶不喜欢跟娘家走动,今儿巴巴地带了儿女过来,原来是过来踢场子的么?”姚氏两道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眉毛立了起来,眼睛便斜睨着看凌妙,“怪不得我家明珠被你欺负到晕去,她从来心地简单,表姑娘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明珠哪里是对手!” 凌妙伸手拨了拨额前刘海,很是羞涩地,“阿妙多谢二舅母夸奖。” 她眼波流转,灿然一笑,明媚的容貌昳丽炫目,竟叫人移不开视线。有两个文静些的少年子弟,一时间竟红了脸。 姚氏见此情状,更是心中暗暗气恼。今日是英国公寿辰,她和顾如柏早就商量了,这一日必然有不少的高门子弟上门,顾明珠年华正好,也是该挑选人家了。她知道,柳氏也打了这个主意,故而将顾明珠打扮得异常美丽,颇有些要艳压群芳的意思。顾明兰容貌虽也秀丽,却远远不及顾明珠的妍丽娇娆。 哪里能想到,顾氏带着凌妙来了。这凌妙从一进门,就叫多少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好几家的女眷,都跟顾氏暗暗打听呢。 姚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小小年纪烟视媚行,我不管你有多少的狡辩,只问你,明珠的事,你认是不认?” “明珠表妹怎么了?”凌妙满面的诧异,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她……哎呀,她身下像蛇的是什么?” 话音未落,顾明珠已经跳了起来,尖叫:“什么?” 这一下,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更有一个少年大声喊道:“是啊,是什么啊?” 顾明珠额前鼻尖都有伤痕,嘴唇更是被牙咬破了,肿了起来。一张脸,这时候又是血又是土的,哪里什么平时的娇媚如花呢?她仗着国公府的出身平时又总有些跋扈,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家世与她相当的不喜欢她的性子,不如她的都被她欺负过,这会儿见她如此,厚道些的便忍着笑,那性子尖酸些的便都指指点点,偷笑不已。看向凌妙的时候,却又多了些赞叹。 顾明珠忍着疼痛装晕那么久,没想到被凌妙一句话就诓得露出了马脚,又听周围人都在笑话她,眼泪顿时在眼圈里打转儿,跺了跺脚,哇的一声,捂着脸跑了。 顾明兰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死死掐住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垂下了眼帘,暗暗懊恼方才只顾着一时之快,明明知道顾明珠是装晕,却还是妄想当众踩一踩凌妙。现下,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了,生怕见到一干闺中密友失望的神色。 姚氏面色阴沉如水,目光似淬了毒一般盯着凌妙,咬牙切齿,“表小姐好心机!只可惜,明珠伤在脸上,大家伙儿都瞧见了,你便再如何狡辩,也难推脱!” “二舅母这话差了。我可曾有过一个字推脱?”凌妙睁着清凌凌的眼睛,坦荡荡地迎着姚氏的视线,“明珠表妹明明只是自己摔倒,二舅母却偏生要硬生生地叫我认下,我又能说什么呢?” 她双手一摊,冬日暖阳下十指纤纤,只如用最上好的羊脂美玉雕成,“既是二舅母铁了心叫我认错,我一个晚辈又怎么好违逆?好吧,这事儿,就算在我头上便是了。” 她本就明媚绝伦,此时这两句话却是无奈至极。 “顾二夫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有个夫人一直默默看着,这会儿开口了,“长辈就该有长辈的样子,便是小辈儿之间真有矛盾,也只有调和的,怎么能反倒无中生有?不是白白叫亲戚之间生分了么?” “多谢这位夫人替我张目。”凌妙立刻转身福了福,抬起眼帘,曼妙的目光中带着感激。她认得这夫人,御史冯桥的妻子,最是个好打不平的性子。曾经,与将军府的关系也是不错的。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她十五岁及笄之礼,这位冯夫人还曾送了她一套珍珠的头面。 冯夫人早就见了她的容貌,心下震惊之余,又见她目光里满是真诚与濡慕,稳了稳心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凌小姐,孝顺长辈虽是好德行,然也不能盲从。人们眼里都是雪亮,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夫人说得极是。”凌妙颔首,“阿妙受教了。” 二人一唱一和,竟是将姚氏仗着身份欺负外甥女的行为敲定了。 姚氏气得浑身颤抖不已,脸上犹似开了五色铺子赤橙青黄绿轮番上阵,心中只将凌妙恨了个半死! 身子晃了晃,往后就倒。 “太太!” 粉衣绿衣两个丫鬟齐齐惊叫,抢着上前扶住,哭着喊太太。 这下儿看热闹的都愣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来国公府贺寿,竟比看戏还热闹了。一个一个接着晕倒! “快别动!”凌妙厉声喝道,将小赵氏要扶起姚氏的动作生生喝止。“二舅母是一时气血上涌,不能轻易移动。只用手用力掐住人中,人醒过来才好挪回去!” 小赵氏一愣,回过神来,“对对,这个我知道!” 南阳伯是个老当益壮的人,年轻时候极为宠爱大赵氏这个平妻,临老却入花丛,纳了好几房花枝招展的妾室。这些妾室与大赵氏在后院里每天斗智斗勇,你晕倒,我就受伤,各种手段轮番上演,每天里热闹得很。小赵氏还真干过替人掐人中的事儿。 看着姚氏紧闭的双眼,当下也不再犹豫,只伸出染得通红的指甲,狠狠朝着姚氏唇瓣上边用力一掐。 姚氏身子动了动,眼皮依旧死死闭住。心中却暗骂小赵氏是个蠢货,这个情况下,她偷鸡不成蚀把米,除了晕倒外还有什么脱身的法子?难道真要叫人指着鼻子骂是为长不慈么? “二舅母方才已经有了反应。”凌妙好声好气地建议,“赵姨娘且再用力些。我听人说,若是不能赶紧醒来,只怕影响了脑子呢。” 萧离在一旁忍笑忍的肚子疼,往后靠了靠,靠在了一块儿湖石上。 小赵氏想了想,从头上扒下了一根吃金点翠镶红宝的蝴蝶簪,嘴里说道:“表妹且忍着些。” 心下一横,用力刺了下去。 “啊!” 姚氏只觉得唇上一阵刺骨的剧痛,随即就似是有什么热热湿湿的东西流了出来,再也无法装下去,霍然就张开了眼。 “表妹醒了?”小赵氏大喜,“还是这个管用。” 晃了晃手里的簪子。 姚氏只见那簪子尖尖的头儿上带着血色,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嘴唇上方,指尖殷红。 “蠢货!”反手,姚氏就给了小赵氏一个耳光! 她生母为什么能叫南阳伯不顾脸面规矩,抬了当什么平妻?只是因为有一副娇美的脸蛋。她承袭了大赵氏的容貌,又有顾明珠那样花朵儿似的女儿,容貌可想而知。 这一簪子下去,伤在了嘴唇上,岂不是叫她破相了? 往后,丈夫那里怎么说?她怎么出门走动? 小赵氏这点儿脑子,难道都用在了爷们身上么?怎么就听凌妙那小贱人的话? 姚氏这会儿身子乱抖,这回却是叫小赵氏给气得了。 “表妹你疯了不成?”小赵氏被姚子良宠爱的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分寸了,又有个做皇子侧妃的女儿当靠山,哪里肯叫姚氏打了去呢? 跳起来指着姚氏骂道:“我好意救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什么叫白眼狼?说的就是你!” “你……”姚氏扶着粉衣丫鬟站了起来,努力压下心中火气,低声喝道,“你闭嘴!蠢货,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当了笑话!” 这一下,小赵氏更是不干了。顿时扯住了姚氏的衣襟,哭道:“好不好的,我是你表姐,更是你哥哥的二房,你叫句嫂子也不委屈的。你就这么对我?我这些年一颗心为你着想,在你哥哥和侧妃娘娘跟前替你说了多少的好话,难道好心都喂了狗不成?外人面前一点儿的面子也不给我留?” 她撒泼打滚的,边哭边抓着姚氏肩膀摇晃。姚氏被摇晃的头晕眼花,实在没忍住,用力一推,“你疯了吗?” 小赵氏被推了个趔趄,呆了呆,蓦然间就一声嚎叫,对着姚氏冲了过去。 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两个服饰华美的妇人,滚在了一处。 萧离朝着凌妙一挑拇指,凌妙扬起脸,回头再看小赵氏和姚氏,目光中充满了嘲讽。 她自己动手打人脸算什么?叫她们狗咬狗,自己打自己,才是有趣不是? 第45章 两位女眷在花园里大打出手,英国公夫人与周姨娘等人几乎同时赶来,就看见了偌大的人工湖畔,小赵氏和姚氏你抓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襟,声嘶力竭正滚做了一团。 “住手,住手!”英国公夫人一口气几乎要背过去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就算再不喜欢周姨娘一脉,见到姚氏这般当众出丑,依旧是震怒交加。 “还不快分开她们!”英国公夫人一声怒吼。 她本性情十分的温和,当家理事的时候,有人犯了错,也是得放过且放过,从不会苛责。骤然见到她发火,园子里窝在各处中看戏的丫鬟仆妇们一时间都冒了出来,七手八脚,就将姚氏和小赵氏分开了。 再看看这两个人,姚氏鬓发散乱,头上插戴着的金玉珠翠滚落了一地,不知道是被谁踩了一脚,有支打造精致的金凤钗已经没了模样。更可笑是她鼻子底下一块儿明显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说不出的狼狈,哪里还有往日里明媚张扬的公府二太太模样呢? 当然,小赵氏也不比她好到哪里。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幸好是冬日,里边还穿着粉色的中衣,不然还真是没法瞧了。她脸上挂着个红肿的巴掌印,正是姚氏扇出来的。 “你们……”英国公夫人活了大半生,所见过的大多是高门贵妇,无论性情如何,在大众跟前,行事说话莫不平稳宽和,几时见过这样上演全武行的呢? 捂着胸口,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氏连忙扶住了她。与英国公夫人不同,见到姚氏出丑,柳氏内心里是十分快意的。她出身清流,家世比不得南阳伯府的姚氏。虽当家,但往日里也没少受姚氏的刁难,没少听了姚氏的酸话。更何况顾如柏对她丈夫的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她又怎么可能不幸灾乐祸呢? “母亲且莫要着急。”柳氏目光在姚氏和小赵氏身上掠过,眼底闪动着一丝嘲讽,“不若叫弟妹和这位夫人先行去梳洗一下,换件衣裳吧。这样瞧着,也着实有些不像了。” 姚氏一时头脑发热,这会儿冷静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丢人的事儿。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到一向宽和的英国公夫人脸上已经阴沉似水,特别是看到远处正匆匆赶来的几个身影,顿时惶恐起来。 她晃了晃身子,这回是真的要晕倒了。 “哼,你可得站稳了,再厥过去,只怕没人敢救你!” 小赵氏愤愤不平。 姚氏霍然回头狠狠瞪她,目光淬了毒似的。 “你闭嘴吧!”她低声喝道,恨声道,“若不是你,我早就避开了,哪里用丢这么大的人?你被姓凌的那小贱人给耍了!” 话音未落,脸上一痛,已经着了重重的一巴掌。 愤怒地抬眼,就见顾氏正站在她跟前,明艳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淡淡开口:“你满嘴里污言秽语,骂谁?” 方才顾氏一直跟在英国公夫人身后,她不愿意插手娘家的事儿,但听到姚氏嘴里什么姓凌的小贱人,在场的这么多人,唯一的凌姓女,也就只有凌妙一个了。 顾氏可以容忍娘家人对她冷淡,却不会容忍别人欺辱她的女儿。 “我们好好儿地回来给父亲祝寿,这就是二弟妹的态度?” 顾氏等人赶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园子里的事情,摆明了就是姚氏仗着二房一脉受宠,欺负凌妙。但到了这里,见母亲和大嫂统没有一句话问凌妙是否受了委屈的,心下不禁酸楚,也怀疑自己这次上赶着回来,究竟是错是对。 手上一热,见凌妙无声地走了过来握住自己的手,朝着自己安抚一笑,顾氏心中平静了下来。别人,再冷漠又如何呢?她还有一双儿女,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守望互助,未必就要谁的同情帮扶来! “娘,我们回家吧?” 凌妙很是敏感,早就觉察到了顾氏这次回来,多少带着些小心翼翼和讨好英国公夫人和柳氏。她没往别的上头想,只是单纯觉得,若论对不住,是英国公府对不住被当做了报恩工具的顾氏,凭什么到了如今,还叫顾氏在这里受委屈?英国公夫人只哭了一通对不住女儿,但刚刚英国公的漠视,顾臻臻的张狂,她不是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有的眼泪,都掩盖不了那会儿的虚情假意。 她方才毫无顾忌地打顾家姐妹和姚氏的脸,其实深究起来,也就是想替顾氏出一口气,叫她们知道,哪怕顾氏是泥捏的性子,还有她凌妙护着呢。 “是的,娘,我们回去。”凌肃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氏身边。他方才一直被顾君辞拉着说话,没曾想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妹妹受了刁难,被人污蔑,嫡亲的外祖母家里,竟没有人能说句公道话。既然这样,何必上赶着来找气受? “既是给外祖父的寿礼已经送到,也算尽了娘的一片孝心。”凌肃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拢了一层寒霜,唯有看向顾氏和凌妙的时候方才有些许暖色。“凌家虽不及外祖家里尊贵,却也不是被打了脸还送另一边凑上去的。我凌肃纵然身无寸功,护住母亲妹妹的能为还是有的。” “阿肃你……”顾君辞连忙拉他,勉强笑着劝道,“误会一场。你是我表弟,阿妙是我的表妹,谁敢叫你们受委屈?我便不能答应。” “是啊阿妙,你这孩子气性也忒大了。”柳氏反应极快,今日若是叫顾氏母子这么回去,外头谈论起来,笑话的可不是顾氏她们,而是英国公府了。生生将上门贺寿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挤兑走,这得多糊涂的人家? 虽丢人的终究是二房,然到底顾家人是一体的。她不怕二房被人耻笑,但不能不顾及自己一双儿女的声名。 凌妙垂首不语。 冯桥夫人这会儿上前走了两步,到了凌妙身边,伸手拨了拨她的碎发,笑着劝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我倒是瞧得清楚。只是,今日是国公爷的寿辰,你这晚辈还没磕头,怎么好走?不是叫他老人家心中不自在么?听伯母一言,先忍一忍,我想,你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的。” 凌妙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点了点头。 这么会儿功夫,英国公与顾如柏等人已经到了,顾如松留在了前边待客。 英国公还带着几分年轻时候英挺俊朗的面容上一片阴沉,好端端的寿辰被自家人搅和了,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顾如柏见到姚氏那般狼狈不堪,心中火起,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一巴掌抽到她脸上! 他生性谨慎,这些年做官,处处谨言慎行,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有与大房一搏的资本?偏生遇到了这么个蠢妇! 顾如柏甚至能想象到,明日一大早,弹劾他修身不谨齐家不严的折子飞向了皇帝的龙案! “这都怎么回事?” 英国公瞪了一眼姚氏,开口了,声音里能听出,极力压抑着怒火。 姚氏抽噎了一声,真想干脆再装晕一次。然而不敢,嗫嚅着说了经过。末了,还是努力想要为自己开脱,捂着脸哭道:“两个丫鬟都瞧见了是妙姐儿叫明珠受伤的,我不过是随口问了问,妙姐儿认便认,若说不是也就不是。我一个长辈,还能跟她计较不成?哪知道这孩子性子那般烈,只说我仗着辈分欺负她,又挑唆了我这嫂子,才……” “是这样?”英国公扫了一眼凌妙,目光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厌恶。 顾臻臻从他身后转出,含笑打圆场,“我瞧着这就是一场误会,父亲莫要生气。二嫂一向疼爱明珠,见她伤了,自然心急,难免焦躁了些。阿妙这孩子也是年纪小,想来姐姐也是如珠如宝地疼爱的,一时觉得委屈了,也是有的。都是一家人,说开了也就是了。倒叫大家伙儿看了笑话,竟是我们的不是了。” 说着,向着众人颔首致歉。 顾臻臻当年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再加上本就是个花为容颜月为魄的美人儿,哪怕上了年纪,也依旧赏心悦目。她行事说话落落大方,登时就叫园子里的尴尬气氛冲淡了不少。 但若细细琢磨,却不难听出她的话表面上看来是不偏不倚,实则还是将错处都推到了凌妙的“年少不能受半分委屈”上头。 “姨母这话,阿妙不能认下。” 凌妙抬起眼帘,盯着顾臻臻,“已经向二舅母解释过,顾家表妹的伤与我无关,反倒是她与我路上相遇,欲叫丫鬟来掌我的嘴。丫鬟不敢动手,她便要亲自上来,不小心摔了,难道也要怪罪在我身上么?” “想来……”她目光流转,落在了一直看戏的萧离身上,“郡王爷是能够证明我的清白的。” 她着实很有气了。明明就是萧离惹来的桃花,若没看错,那圆圆的卵石也是他踢到了顾明珠脚下叫她摔跤的,怎么就置身事外这样心安理得? 心下有气,便要先将他也拖下水。 这小丫头,终于是忍不住了。 萧离懒洋洋倚在假山上,忽然就笑了。 第46章 “本王的确可以证明,凌小姐确实是冤枉的。” 萧离乃是在场人中身份最高,也是声望最著者,他一开口,自然不会有人再去质疑凌妙。 唯有姚氏面上顿时紫胀,犹似被人扒下了一层皮一般。 “老爷我……”她见顾如柏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怒火,心下顿时忐忑起来。顾如柏看着和气,实则最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自己一时糊涂,将本来可有可无的事情闹大了,搅合了寿宴,顾如柏岂能轻饶了自己呢? 咬了咬嘴唇,姚氏忽然指着两个丫鬟嘶声道:“你们这两个奴才,好大的胆子!” 她转过头,目光殷殷切切看着凌妙,面上全是懊恼不已的神色,“好孩子,是舅母听信了这两个奴才的话,冤枉了你!我真没想到,她们从小长在府里,看着都是老实的,竟然敢撒谎!” 又大声叫道:“来人,将这两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给我拖出去关到柴房里,明日就找了人牙子来,发卖了!” 两个丫鬟顿时都面如土色。粉衣丫鬟立刻张开嘴要喊,却被旁边的两个粗壮仆妇捉住了手臂往嘴里塞了一块儿帕子堵了嘴,只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本柔软如同一汪春水似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拼命摇头似是求饶。绿萝更是懊悔不已,这件事儿本就不是她惹出来的。若当时她好好劝了苏明珠回去,大不了就是得个护主不力的罪过,顶多一顿板子了事,哪里会落得发卖的下场? 她本娇憨俏丽的脸上这会儿已经一片惨白。她听说过,如她这样的高门里的大丫鬟,但凡得了错处沦落到发卖的地步,那九成九会落到那爷们儿寻花问柳的烟花之地。她抬起眼睛看向姚氏哀求,姚氏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绿萝满心绝望,想到若真的沦落到肮脏的风月场所,那活着又有什么用? 咬了咬牙,心一横,猛然站起来朝着另一侧的假山撞了过去。 这一下太过突然,等到人们反应过来,绿萝的身子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假山上,缓缓流下一股殷红的血色。 在场的有不少年轻的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不知道是谁,一声惊叫,当场就厥了过去。 一时间,惊叫声,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二舅母,你竟是将这丫鬟逼上了绝路?” 凌妙的声音在嘈乱中,显得格外的冷静清晰…… 出了这样的事儿,英国公里的寿宴自然没法子再进行下去,客人们纷纷告辞,英国公强撑着笑脸,将人们一一送走。一转头,就看到了顾氏领着一双儿女,脸便拉了下来,沉声道:“你也要走?” 他与顾氏父女情分淡薄,自从将顾氏许给了凌颂,父女之间更是再无一句话可说。只是这个时候,顾氏竟然如同一般的客人那样,要走掉,就叫英国公很是不满了。更何况,这事情里,归根结底还有凌妙的影子。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抬脚就走?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若是没有,我今日又何必上门来?”顾氏脾气本就直来直去,此刻又哪里有什么好话?“父亲这个问题与其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别人。” 她脸上明晃晃不加掩饰的嘲笑。英国公为了替顾如柏找个助力,当真是千挑万选的,好容易寻到了姚氏。如今瞧瞧,这打脸了吧? “阿琬……”英国公夫人不赞同顾氏这般,朝着她摇了摇头。 后边赶来的周姨娘知道今日二房出了大丑,生怕英国公余怒未消,连忙祸水东引,拿着帕子擦眼睛,“大姑奶奶这是怎么和国公爷说话呢?那是你的父亲呀!” “这位老姨娘倒是怎么说话?”凌妙嘴头一向很不饶人,挑眉上下打量周姨娘。 周姨娘与英国公年纪相仿,也五十来岁的人了。饶是平日里燕窝银耳的保养,这会儿也显出了老态,厚厚的脂粉已经遮不住眼角的纹路了。 “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姨娘虽只是服侍外祖父的,却也算的半个主子了。平日里,更该谨言慎行,以正己身,为底下的人做出表率。否则,可不就是叫人看笑话么?” 周姨娘当了大半辈子的小白花儿,最是精通给人上眼药。听到凌妙的话,心中便是一沉。偷眼向英国公看去,果然就见他脸色有些不好,连忙捂住了心口,身子晃了晃,耳边又听见那小丫头片子格外清楚的话音。 “明珠表妹晕了,二舅母晕了,老姨娘也要晕?”凌妙一脸的悲悯,好心好意地给出了建议,“楚神医才走了没一盏茶功夫,要不要追回来给看看呢?” “很不必!”周姨娘深吸一口气,站稳了,愤愤瞪了一眼凌妙,自己就站稳当了。 凌妙大笑,双手一边一个挽了顾氏和凌肃,头也不回地走了。 英国公夫人嘴唇嗫嚅,顾氏走得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就知道方才又伤了这孩子的心,一句“阿琬”,便哽在了喉咙里。 马车里,顾氏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英国公府大门,叹了口气。回过头,抚着凌妙的头发,眼神黯然。 她知道,凌妙与顾君辞之事,是不能成了的。她那好父亲,摆明了是不喜她,亦不喜欢她的儿女的。 但转念一想,幸而她并没有与大嫂柳氏提这件事,也妨碍不到凌妙的名声。且今日一看,娘家越发的乌烟瘴气了,凌妙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也不舍得叫她去面对这些的。 然而,高门大户的,又有哪家里真正清净? 凌家的马车缓缓往武定侯府行去,没人注意到,不远处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有辆华丽贵重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辕上,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少年见凌家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回头向车中请示:“主子,凌家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咱们是回王府,还是回老宅子?” “回老宅。” 萧离靠在车壁上,身后铺着的竟是一张完整的虎皮! 他手里抱着一个银镂空雕莲花纹样的小手炉,许是手炉里的檀香有些刺鼻,他以手抵唇咳嗽了几声。外头的少年立刻回过头,“主子,可要吃药?” “不必。先去看看大哥。” 他口中的大哥,乃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荣王府的萧容。 据说萧容是胎里带毒,自出生身子便不似一般孩子那般健壮。先荣王妃在世的时候,每每都为萧容的身子操碎了心。 “郡王,您回来了?”荣王府的大总管见到萧离,身上就是忍不住一个冷战。这位三爷,性子可一点儿不似先王妃那样的柔和,满王府里的人怕他怕的要命,毕竟,这位煞星是真的一言不合提枪就刺的。 “我大哥这两日怎么样了?”萧离一向只认萧容一个兄长,至于那个荣王爷宠爱的庶长子萧天赐,谁知道他算哪根葱? 大总管哈着腰回道:“大爷前儿有些着凉,请太医吃了一副药,如今已经大好了。” 萧离嗯了一声,脚下不停,也不去见荣王爷,一径就去了萧容所住的长欣园。 “大哥。” 进了屋子,便瞧见了萧容一袭素色锦衣,正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抬头见了萧离,便笑了,“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不同于萧离容貌中的凌厉凛然,萧容五官温润,眉宇间仿佛永远蕴着笑意,令人见了便有一种春风拂面之感,忍不住心生亲近。 然而熟悉的人却知道,萧容骨子里,与萧离一般的冷淡疏离。所有的温和平易,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 放下了笔,立刻就有两个丫鬟上来替他挽了袖子,送上温热的帕子擦手。 都整理好了,萧容才示意萧离坐下,“有事?” “听说你又病了?” 萧容不在意笑笑,“你该问我,一年到头到底哪一天是没灾没病的。” “有人动手?” 萧离看着自己的指尖,冷声问道。 萧容失笑,摇了摇头,“如今我这长欣园与铁桶似的,哪里还有人敢来不长眼地算计?” 自从那一年,他被一个小丫头下药,险些丧了命,萧离提刀闯了关雎院,险些叫叶王妃做了刀下亡魂,又一脚踹得萧天赐肋骨断了两三根,已经很久没有人敢来长欣园不长眼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个身材高挑,眉目秀致绝俗的少女端了茶上来,萧离接过一盏,淡淡问道:“传话出去,叫惊风惊雷全力寻找卫子枫。” 少女是他身边的暗卫,闻言颔首退出。 萧容皱眉,“卫子枫?卫天的儿子?” “是的。”萧离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卫天戍守西北多年,为大凤立下了赫赫战功,竟落得如此下场。卫子枫虽逃了,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里去?几个月过去,竟毫无音信。” 卫天……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暗叹息。这是个天生为战场而生的男人,说句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也不为过,却死在了皇权纷争下的阴谋诡计中。 皇帝登基二十年,为了兵符,竟令大凤自断一条臂膀,简直是昏君残暴! 无论于公于私,萧离都不希望卫天唯一的血脉被追捕到。 只天大地大,卫子枫到底在哪里?萧离眯起了眼睛。 第47章 “侯爷呢?”顾氏回到了梧桐苑,问锦儿。 锦儿待两个小丫鬟替顾氏解去了身上的大氅,将一只银镂空雕莲花纹样的手炉递给顾氏,又亲手去倒了一盏茶,才回道:“夫人走了不久,就出府去了。” 顾氏听了,眼中闪过讽刺。 摔了腿,无法与自己回娘家贺寿,转眼却出了门。只用脚想,她也能猜到凌颂去了哪里。 “听说,花枝巷里那两位……”锦儿示意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出去候着,自己便替顾氏揉着肩膀,压低了声音,“竟是越发的不堪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母女两个勾着侯爷去了十好几回。不但送衣裳送头面送银子,老夫人还遣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过去服侍。” 说起来,锦儿便觉得愤愤不平。老韩氏和凌颂这是要做什么? 韩丽娘母女两个做出那样的丑事,明明是被赶出了侯府的,怎么如今她冷眼瞧着,倒像是成了多大的荣光似的?更奇怪是凌颂也不以为忤了,还频繁往花枝巷里跑,隐隐竟有些要把那母女两个养起来的模样。 锦儿着实替顾氏抱不平。凌颂风流薄幸,她早就知道。当初她和另外三个大丫鬟,做了顾氏的陪嫁丫鬟。初时还好,但自夫人怀了大爷,凌颂便开始对着她们四个陪嫁丫鬟蠢蠢欲动了。也真是有那等白眼狼的背主之人,芳儿那丫头不就趁着那机会爬上了凌颂的床?正因为这个,夫人受了两个至亲至近之人的背叛,才动了胎气,害的大爷出身后便身体弱,从小吃药比吃饭都要多了。 只是那好歹还是在府里的,如今丢人,竟是要丢到了外头去! 锦儿看着凌肃和凌妙兄妹长大,比之顾氏对他们二人的疼爱之心一点儿不少。 有凌颂这样的父亲,两个小主子的亲事,又有哪个本分的人家愿意呢? 这样想着,锦儿眼泪都落了下来。 “瞧瞧,我还没觉得如何,你倒先哭上了?”顾氏失笑,递给锦儿一块儿锦帕,“孩子都能娶妻生子了,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是个泪包呢?” 锦儿接过来擦了擦眼睛,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猛然扑在顾氏的跟前,抱着她的腿,哽咽道:“我只替夫人不平!凭什么,这世间的艰难,就都叫你赶上了呢?” 顾氏一怔,是啊,凭什么,这艰难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娘家凉薄,婆家无情且无耻。 “许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 顾氏满心的颓然。 “我不信!”锦儿只咬牙切齿,“我只不信,那不要脸的贱人们能快快活活过日子,非要咱们来煎熬!” 顾氏抚了抚锦儿的头发,柔声道:“你知道我的性子并不好,年轻时候一味横冲直撞,得罪了多少人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自问,从没有半点的害人之心。阿妙随了我,看似强横,其实心里软。如今,我只盼着她和阿肃一生顺遂。旁的人,都不放在我的心上了。” 她面上疲惫,眼中却亮,“凌颂那人,天生的凉薄自私。花枝巷里那两个,竟都没有看明白。这会儿他觉得新鲜,自然千好万好,恨不能掏心掏肺地讨好那两个。只那日厌倦了翻了脸,才是那两个喊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 锦儿眼中也闪过厉色,咬牙道,“我只等着那一日,看她们的下场!” 而此时的花枝巷内,一处极为轩敞的三进宅子里,各处的熏笼火盆都点得旺旺的,满院子里都是与这时节不符的暖意。 “表哥,这是我亲手炖的莲子猪脚汤。你伤了脚踝,且补一补。” 韩丽娘亲手端着一只素瓷的碗,袅袅婷婷走到凌颂跟前,用精致的小银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送到了凌颂的嘴边。 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随意,因屋子里暖和,也没有穿厚重的衣裳,只一件儿浅粉色底子绣玉兰花纹样的对襟小袄,底下是葱绿色的盘锦群,满头的黑发挽了个堕妆髻,上边儿插了一根白玉簪,只将整个人衬得柔婉而多情。尤其一双水濛濛的眼睛里,看向凌颂满满的都是情意。 最是怜香惜玉的凌颂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眼神? 伸手握住了韩丽娘的腕子,就着她的手,将汤喝完了,微笑地看着韩丽娘,手指只在她的手上一捻。 韩丽娘娇柔的身子晃了晃,眼瞅着就要摔倒,被凌颂一把搂住。只是手中的汤碗,却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外头奔进来一个丫鬟,韩丽娘依偎在凌颂怀里,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进来,连忙推开了凌颂。 那丫鬟极有眼色,匆匆收拾了碎片,连忙退了出去。 “丽娘……” 凌颂只觉得满屋子里似乎都氤氲着一股叫他全身焦躁的气息,忍不住朝着韩丽娘伸出了手,“过来,叫我抱抱你。” 韩丽娘一张芙蓉面孔瞬间如同染了一层红云,只斜斜飞了他一眼,嘟起嘴道:“表哥且莫要说笑了。” 她莲步轻移,走了过去,曲下了膝,蹲在凌颂跟前,仰起头看他,“表哥脚不是伤了,叫我瞧瞧?我听人说,这伤了腿脚不是小事,多按摩,会好的快些。” 一边说着,纤纤素手便放在了凌颂的小腿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凌颂只觉得一股热气顺着小腿直直冲上了他的全身,酥麻难当。 他久经花丛,韩丽娘这样欲迎还拒的手段,又哪里不知道呢? 当下只“嗯”了一声,放倒身子半躺在了床上,身后靠着厚厚的桃红色绣鸳鸯锦被,手却伸出去摸了摸韩丽娘的脸。 韩丽娘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含笑,伸手替他脱了靴子,又将他的裤腿往上推了推,便露出了脚踝。 看着,也确实有些红肿,然而却是绝对不到难以行动的地步。 韩丽娘便一下一下,轻轻替他捏着,不时抬眼微笑,脸上都是温柔。 许是屋子里太过温暖,不多时韩丽娘的额头鼻尖便渗出了汗珠。似是有些难受,她便解开了最上边的两个盘扣,细白的脖颈露了出来。从凌颂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瞧见她细弱的锁骨,以及浅红色的里衣。 凌颂呼吸急促了起来。 “表妹……” 她暗暗自喜,脸上却露出了惊恐,“表哥,你别这样!” 咬着嘴唇,忽然间泪水便盈满了眼睛,“你快放手!” “好表妹,难道这么多年,你竟不知道我的心?”凌颂只觉得身上燥热难当,唯有抱住韩丽娘的时候才能稍稍缓解些。他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朝着她的脸颊和脖颈不住地亲吻。 自从丈夫死后,她已经久未逢甘露,此刻被凌颂如此对待,哪里还能矜持的住呢?身子如同一汪春水,便软倒在了凌颂的怀里。 只是嘴里,却还在弱弱地哭泣,“若是叫人知道,我和蓉蓉,连这个容身之处也没有了。表哥,求你放手吧……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意,也感动着这样的心!可,我……表哥你快放手,往后,咱们只做兄妹,不好么?” “兄妹,可不是这么做的!”凌颂一腔火按捺不住。他不是傻子,鼻尖细细的甜腻的香气叫他知道,必然是韩丽娘在香料里做了手脚。他也不以为忤,只翻身将韩丽娘压在了身下,扯着她的裙子,哑着嗓子调笑道,“哪里有妹妹,给兄长下这媚药的道理呢?” 韩丽娘心下一沉。 抬起眼,却见凌颂的眼睛里除了情动,没有丝毫的不喜,便又放了心。既不解释,也不挣扎,只在眼角处滑落了两行清泪,颤声道,“是我的不对,可我不后悔!表哥,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呀!可咱们两个终究有情无份,丽娘不求别的,只求表哥疼我一次,就只一次,我便立时死了,也能闭眼!” 说完,伸手勾住了凌颂的脖子,凑了嘴上去。 到了这个时候,凌颂哪里还能忍的住? 两个人抱着,便滚做了一团。 屋外,宋蓉蓉裹着一件斗篷,静静站在窗下,听着里边的动静。 站在宋蓉蓉身后的两个小丫鬟都是满面通红,想要逃开,又不敢。尤其看到宋蓉蓉净白如玉的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都觉得身上发寒。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里边的动静才算平息了下来。 隔了片刻,凌颂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要热水。 小丫鬟看了看宋蓉蓉,见她点头,连忙跑着去厨房里催热水。 宋蓉蓉沉了沉眼帘,转身进了厢房。 屋子中,凌颂怀里抱着浑身绵软的韩丽娘,脸上尽是餍足的笑意。 “表哥……”韩丽娘用头蹭了蹭他的心口,柔声道,“今儿都是二月初十了,你从前应过的,过了正月,就叫韩松上门去跟妙姐儿提亲呢。” 第48章 听到韩丽娘提起凌妙的亲事,凌颂先是一怔,随后想了起来。这事儿,他确实应过。不过,那是在除夕宫宴之前。那会儿凌妙这个女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且性子太过桀骜,眼中连他这个父亲都没有,一味地顶撞,他自然没什么心思去为她找个高门贵婿。 不过,现下却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这……这件事情且先放放吧。” 韩丽娘一听这话,立刻坐了起来,身上裹着的锦被就滑落了下去,露出半截雪白滑润的身子。 “表哥,你应过的呀,姑母也在旁边不是么?怎么能……”她咬着嘴唇,心下很有些不满。 韩松那破落户,年纪又大,人又肮脏,听说除了赌场,还喜欢出入最下等的窑子。凌妙心如蛇蝎,很该叫她落在韩松手里,一辈子活受! “我都和韩松说了,他欢喜着呢,怎么好出尔反尔呢?” 凌颂皱眉,“既没换庚帖,也没请媒人,不过就是你们私下里一提,有什么好不好的?” 韩丽娘垂下了眼帘,颇有些委屈。 沉默片刻,还是有些不死心,试探着问道:“表哥,是不是你觉得松儿的家里……” “之前你只跟我说韩松家里有些贫寒,可没说破落到了那个地步。行了,凌妙的姻缘我自有主意,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快来躺下,看冷着你。” 外边抬了水进来的两个丫鬟听到屋子里娇美的声音再次响起,互相看了一眼,将水扔在了外间,都捂着脸跑了。 凌颂与韩丽娘两个眉来眼去多年,今日终于得偿心愿,虽韩丽娘对凌颂突然就不肯将凌妙嫁给韩松很有些微词,然而到底抵不过汹涌澎湃的情动,两个人胡天胡地一直折腾到了黄昏时分。眼瞅着外头日头渐渐西斜,屋子里的光线黯淡了下去,凌颂才颇有些不舍地起身。 “表哥,不如留下?”韩丽娘柔弱无骨地趴在床上,伸出一条白嫩的藕臂抓住凌颂撒娇。 凌颂摸了摸她的脸,“今儿是英国公的寿辰,我没有过去已经是不妥了。回头顾氏回来见我不在,难免又要闹。等我得空,便来看你。” 他做这事儿毕竟心虚,却不知道这个时候顾氏早就回到了武定侯府,更没想到,如今的顾氏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将他放在心坎上的顾氏了。 也没有洗沐,凌颂只草草穿好上了衣裳,又捏了捏韩丽娘的手,便走了出来。 这宅子有三进,虽不及侯府轩敞气派,但也是十分精致,且跨院里有个小小的园子,不大,里边儿也有个丈许方圆的荷花池子,池子里有假山,边上又种着几株梅树。凌颂一抬头,就瞧见了在那梅花树下,静静立着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她一头黑发并未挽起,披散在肩头,将人衬得更加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蓉蓉?” 若说凌颂此时最怕见到的人,只怕就是宋蓉蓉了。之前两个人之间那点儿事情,确实有些不地道,不管怎么说,宋蓉蓉要叫他一声舅舅的。若是不被掀出来,凌颂倒是很乐意有这么个美丽的少女用那双水濛濛的眼睛崇拜看着自己,也不介意多玩一把暧昧,然而事情暴露了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眼前的宋蓉蓉,瘦的有些可怜,也更加叫人心疼。 她就那么站在远处,沉默着,不言不语。虽光线昏暗,凌颂却发现,她的眼睛仿佛带着水光。 心内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狠了心,落荒而逃。 宋蓉蓉眼中水色一闪而逝,瞧着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勾,缓缓转过身,走进了方才凌颂与韩丽娘欢好的屋子。 韩丽娘叫丫鬟们重新送了水进去,正泡在宽大的浴桶中。忽而就感到一股子寒气进了屋子,将她身上吹起了一层疙瘩,顿时怒了,骂道:“不知道我在沐浴么?” “真是没用,连身子都舍出去了,还没将人留下。” 宋蓉蓉转过屏风,看着泡在花瓣中的韩丽娘,嘲讽道:“娘还是老了。” 韩丽娘皱眉,“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 她与凌颂折腾了大半日,这会儿浑身上下都疲惫的,只想赶紧沐浴了,早早歇着。 “我说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可对他提了那件事?”宋蓉蓉随手拿过凌颂今日送来给韩丽娘的一只金钗把玩,目光却灼灼地看着韩丽娘。 韩丽娘垮了肩膀,叹气:“怎么没提?只他之前答应的好好儿的,这会儿又变卦了。我才起了个头儿,就要翻脸,我还哪里敢再说?” “废物。”宋蓉蓉毫不客气地吐出这样两个字。 韩丽娘气结,“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对亲娘说话?” 自从宋蓉蓉险些被凌妙一顿板子给打死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嘴上再没个顾及,每每出口,不是恶毒的咒骂,就是阴阳怪气。韩丽娘想着她到底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心中有气有怨也是人之常情,初时便纵着了一些,没想到宋蓉蓉变本加厉了。 宋蓉蓉看着她冷笑一声,随手将头发挽了挽,将那金钗插在了发间,站起身来,“凌妙参加了一次宫宴,得了那么多的赏赐回来,他自然要将这贱人放在心上了。说不定,他还想着用那贱人去讨好皇帝皇子的。只是你也想想,如今凌妙就敢对你我下狠手,说赶出来就赶出来。真叫她往后得了势,还有没有你我的活路在!” “那又能怎么样?”韩丽娘眉头皱的更紧,“之前咱们是想着将她嫁给韩松,可到底没有换过庚帖。你表舅如今不愿意,这事儿还有什么法子?” 她眼睛转了转,“要不,咱们叫人往京城里散布一下,就说姑母早就将凌妙那小贱人许配给了韩松,只等着成亲了?” “那又有什么用?”宋蓉蓉嗤笑,“任谁一瞧见韩松那个猪狗不如的模样,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到时候,咱们反倒被动了。” “那你说怎么办?” 宋蓉蓉哼了一声,眼中闪动着疯狂,叫韩丽娘看在眼中,身上忍不住发寒。 “高高在上的侯门小姐自然看不上韩松,若这小姐被一群乞丐夺了清白呢?是嫁给韩松那样的人保全体面,还是沉塘上吊?” 凌妙不知道宋蓉蓉正打着怎样恶毒的主意,她在英国公府折腾了半天,连饭都没吃上一口,也是疲惫的很了。晚间也不去顾氏那里,只在锦绣苑里自己用了晚膳,沐浴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也不穿厚衣裳,只一身浅红色滚边玉白底子的寝衣,外头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熏笼上看书。 海棠木槿知道她的习惯,沐浴后寝室里便不留人了,就是外间,也不用丫鬟守夜。将一切都收拾利落了,便说了一声,都往前边儿的耳房里去睡了。 烛光闪动跳跃,照在凌妙细白的面颊上,更添了几分丽色。 “阁下峭立风中,还不肯出来吗?” 凌妙忽然推开了窗户,凛冽的夜风立刻吹了进来,她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毯子。目光灼灼,盯着院中的某一处。 只有夜风呼啸着掠过的声音。 静默片刻后,果然就在那株硕大的海棠花树阴影后,转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玄色锦衣,银色面具,依旧是看不清他的脸。 “凌小姐真是耳聪目明,这样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本座。是否可以认为,凌小姐随时在关注着本座呢?” 凌妙眸光深处映着明灭不定的烛光,将手支在下颌处,“我很好奇,如您这般尊贵的身份,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拱月被人恭维呢。何必做个藏头露尾的小人呢?” 她唇角上扬,如月下芙蓉一般清丽绝俗的面孔上露出一抹叫面具人心惊的笑意,“您说是不是呢,翊王殿下?” 面具人沉默了许久,忽而缓缓抬起手,摘下了面具。 夜色中,他容貌如冰雕雪砌一般,剑眉斜飞,明眸如星,只静静立在那里,便有一股凛然煞气扑面而来。 不是萧离,却又是哪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离缓步上前,“我以此身份行走数年,从未被人发觉。” 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身份被揭穿的恼怒,反而带着些许的调侃,“你我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到底从何发现了我的身份?” 凌妙微笑,闪身让开了窗口。 第49章 冬日的夜晚寒意十足,屋外北风猛烈,扫过树梢,带起一阵阵呜呜的声响。 锦绣苑的正屋里,却是暖意融融。 屋子的四个角落里,各摆放着两只小熏笼,里边燃着上好的银霜炭。凌妙已经穿好了一件儿缂丝绣兰草纹的浅金色对襟锦袄,袖口与领口处都各自滚了一圈儿白色的兔毛。她头发上还带着沐浴过未干的水汽,只将头发披散在肩头。她盘膝坐在内室正中的大熏笼上,面前是一张紫檀雕花云石面儿的桌子,上头摆着紫砂的茶具,一壶热茶袅袅冒着热气,蒸腾出一片氤氲的湿气。 萧离坐在靠墙的靠背椅上,专注地看着凌妙倒茶,动作舒展优雅,仿佛面对着的不是冬夜不请自来的陌生人,而是已经相知多年的好友。 “凌小姐真是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子。” 凌妙抬起眼,将一盅茶递给萧离,含笑道:“这话,我当王爷是在赞我。” 接过了茶,萧离颔首,“的确是赞美。” 其实萧离一向不大看得上京城中的高门贵女们。这些女孩子,出生便娇生惯养,虽琴棋书画无不精通,风度仪容从不会叫人挑出错处,然而却终究千篇一律了些。且,人前的或温柔,或端庄,或天真娇憨,背过人去便又是另一番的形容。这样的女人,叫他心生厌恶。 凌妙却是不同。 从第一次白鹤山断崖上的悲恸至极以至于要绝了自己的生机,到后来出手处置宋蓉蓉时候的果断狠厉,再到英国公府落拓从容,每每相见,总能叫他感到新奇。 按理说,凌妙的性情该是刚毅的,但为何初次相见,便是她狼狈不堪到自寻短见呢? 萧离眉头一挑,将茶盅轻轻晃了晃,那茶水清亮澄澈,在烛光下更显碧色。啜了一口,便觉得入口清绵,除过茶香,竟还仿佛带着一股子另一种的香气。 “这是什么茶?”放下茶盅,萧离问道。 凌妙也为自己倒了一盅,放在鼻下嗅了嗅,微笑道:“茶只是普通的茶,只泡茶的水乃是年前大雪后收集来的梅花上的雪水另加了些香料而已。” “哦?茶中还能加香料?”萧离征战多年,然终究也不过才二十来岁,听凌妙如此说,不禁好奇心起,“我竟从未听说过。” 凌妙笑容越发灿烂,“饮茶也不过是为了解渴,自然是随着饮茶人的口味改变。就如这熏香……” 她指了指八宝阁上摆着的一只玲珑的白玉小香炉,里边正冒出若隐若现的香气,清远淡雅,如雪下寒梅。 “这香亦是我自己所调,原也只是为了我的喜好罢了。” 萧离点头,“凌小姐高见。人活一世,本就该随心性而为。” 他双掌一合,竟是觉得凌妙这话极对他的心思。 然而心中疑问依旧未曾解开,便向前探了探身子,离着凌妙极近,轻笑:“只不知凌小姐是否能为本王解惑,究竟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呢?” 他身世极为复杂,为行事一直以两个身份行走,从未出过岔子。只没想到,竟被才见过寥寥数面的凌妙一语叫穿。 凌妙托腮看他,面上有笑意,“那么王爷是否亦愿意为小女子解惑,为何堂堂王爷竟要扮作这副强人的模样呢?” 萧离垂下了眼帘,再抬起时候,之前的笑容不复,眼中全是寒意。凌妙只觉得眼前一花,竟未看清他是怎样的动作,人已经被他制住。 他的修长的手扣在她的脖颈上,仿佛只要轻轻用力,便能将她那白皙精致的脖颈捏碎。 “如此,凌小姐是说是不说呢?”萧离眼神中蕴着风暴,整个人气场全开,铺天盖地的杀意向着凌妙袭来! 凌妙的视线迎上他的,丝毫不躲避,定定看了他半晌,莞尔一笑,“王爷不会杀我。” 她对萧离并不了解,却有种很神奇的直觉,这萧离,与她是同一路人。 二人视线交汇,火花四溅般,竟是谁都不肯先行躲闪。 忽而,萧离笑了,如冰雪初融,如天光破层云。 凌妙也笑了,似春花乍开,似明珠生晕。 “我有不得已苦衷。日后若有机会,定不会向你有一个字的隐瞒。” 萧离看着她的如花笑颜,不知为何,话便冲口而出。 凌妙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随即抬起,挑眉:“那么,凌妙期待着那一日。” “那么,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绽呢?” 凌妙不语,伸手指了指那边的白玉香炉。 萧离蹙眉,精致秀雅至极的五官中满是疑惑,显然,并不明白凌妙的意思。 “王爷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么?”凌妙晃了晃手指,“平常的人或许闻不出,然而我从小就喜欢调香,对香气格外敏感。若是细细分辨,王爷身上的,便是这种寒梅香气了。” “寒梅香?”萧离面色难看了起来。 他小时,身上确实带着体香,且愈是练功后,香气便愈发浓烈。 只不过,当年他那师父,从江南找来了鬼医替自己除去了。这些年了,哪怕沐浴后,他也没有再闻出过。没想到,不过两三次与凌妙的接触,便叫她闻了出来。 她既然可以,那么以后遇到与她一样善于调香的人,是不是也会暴露? 萧离眉宇间一片郁色。 “王爷不必担心。”凌妙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香包,“那香气并不明显,且体香夹杂了一股药香,想来,是有人曾用药物除过。只不过,这种体香本就是天生的,再好的药物,也只是能遮掩,却不能根除。两种气味夹杂一起,反倒更加独特了。王爷上次闯入,我便已经留了心。今日在英国公府,才确定了。” “这么说,我竟是将自己的把柄亲自送到了凌小姐跟前。”萧离笑道,目光灼灼,盯着凌妙手里的香包。 凌妙也不矫情,将香包丢给了萧离,“这是我无事的时候做出来的,正经的雪下寒梅香。王爷配着,若是有人问起,也能遮掩一二。” “为何帮我?” 凌妙狡黠一笑,“我若说不求回报,王爷信不信?” “既这样,本王谢过凌小姐了。”萧离见她容姿绝色,在烛光下看来竟有一种耀人眼目的逼人美感,忽而起了戏弄之心,长身而起,将面具覆在脸上,推开窗户飞身掠出,转瞬间便没了身影。凌妙不曾想到他竟不按照套路出牌,目瞪口呆之余,只在耳边听到一个细细声音,却是大笑。 知道这是千里传音的功夫,需要极深的内力才行。她能听清这声音,锦绣苑里其他人却不会被惊醒。心中一动,这翊郡王,竟有如此的身手? 原本以为,这位年轻的王爷会排兵打仗,马背上的功夫了得,竟没想到内家功夫这样好。且数次接触下来,这萧离对自己很有些与众不同。看来,她这个靠山,是找对了。 无论萧乾还是霍芙,亦或是她复仇的最终目标皇帝,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武定侯府嫡女能够撼动的。 若想报卫家的血海深仇,必要找个强大的靠山作为倚靠。 凌妙知道,自己找到了。她站在屋子里,任由窗户大开,凛冽的寒风吹进屋子,吹透了她身上薄薄的绵衣,不过片刻间便遍体冰凉。她只毫无反应,静静站着。垂眼看掌心,那里已经被长长的指甲刺的一片血红。 “霍芙,你且等着吧。第一个,便是你!” 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闭上了眼。 而霍芙此时,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凌妙惦记上了。她正在七皇子府内的一处精致的院落中走来走去,不时往外看去。 “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一个俏丽的丫鬟摇摇头,“外头我告诉了二门,若是殿下回来,必然有人来告诉庶妃的。” 霍芙咬了咬嘴唇,挥手叫那丫鬟出去了。 丫鬟面上恭敬,转过身却撇了撇嘴。这位霍庶妃,也太拿着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庶妃的名分,却摆着比正妃还大的架子。这会儿,连殿下的行踪都要处处知晓,真是个不知道好歹的! 霍芙不知道自己被个丫鬟看不起,只又来回走了几趟,见黑漆漆的院外,根本没有萧乾的身影。 而屋子里,一桌上好的酒席早就不见了热气。 今日,是她的生日啊! 萧乾明明答应过,会早些回来替她庆生的。 为什么,那个什么黎琬偏偏今日生病了! 明明只是表妹,却要寄居在这皇子府,黎琬和丽贵妃的用意简直是路人皆知! 霍芙眼中一热,落下了泪。 她本以为,萧乾是真心喜爱自己的。那会儿,他说的多么真挚! 那些情意绵绵的话,现在还能在她耳边回响。 只是,将军府一倒,他倒是按照之前的承诺将自己接进了皇子府,但却不是以正妃的身份,甚至连侧妃都不是。只一个庶妃,多么叫人难堪! 皇子府了,有些体面的老人,都能看不起她! 第50章 霍芙望穿秋水,却始终等不到萧乾的到来。咬了咬牙,她心一横,扬声叫道:“来人!” “庶妃,什么事情?”方才出去的侍女连忙又走了进来。 “给我拿大毛衣裳,我去掬心院看看。” 侍女吃了一惊。 掬心院住着的,是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女,永宁侯府的黎琬小姐。那是七殿下的正经表妹,年前才从江南上京的。因永宁侯要春日里才能回京述职,故而这位表姑娘便被贵妃娘娘安顿在了皇子府中。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不定,以后这位黎小姐就是七皇子妃了呢。 这侍女可不愿意为了个庶妃去得罪以后的正妃娘娘,连忙劝道:“听说表小姐病着呢,殿下一时走不开也是有的。庶妃何必过去呢,若是过了病气,还不是叫殿下心疼?” 这话说得很是动听,叫霍芙心中好受了不少。然而想到黎琬住在这里已经有段日子了,今日水土不服,明日偶感风寒,恨不能日日身上不适,将萧乾霸在身边。哪怕有天好些,也要缠着他陪着游玩。 从除夕宫宴到如今,她竟没能与萧乾共度一晚! 霍芙忐忑不安。黎琬贵为永宁侯府的嫡女,又是萧乾的表妹,丽贵妃嫡亲的侄女,若她真的嫁给了萧乾,这府中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好歹是这府里的庶妃,若表小姐病了,却连面都不露,也着实说不过去。再说,殿下不是也在么?别多说了,快去拿衣裳吧。” 侍女劝不住,只好拿出了狐狸皮的斗篷给她披上,又叫了另一个侍女一同跟着霍芙往掬心院去。 已经将近亥时,夜风呼啸,寒意十足。两个侍女半夜出来喝风,心中都很不满,暗骂霍芙多事。 霍芙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不悦,只蹙着一双极为秀气的眉毛急步而行。 掬心院离着她的雅荷居并不算远,穿过一道游廊转过几道缓坡也就到了。 远远的,霍芙就瞧见了掬心院里透出橘色的灯光,寒夜中看来,竟是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她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便昂起头,走进了那精致华丽的小院子。 抬手止住了掬心院的下人要通传的声音,霍芙深深吸了口气,举步上了台阶。 进到外屋,却见并没有侍女在候着服侍,心头便是一沉。已经深夜,这孤男寡女连个忌讳也没有了么? 正在这个时候,便听见里边传来一阵细细的笑声,随即便是一个女子娇柔婉转的声音:“表哥,你说话可算话?” “自然。等后日你的生日,便能见到了。” 这含笑的声音,却是萧乾的。 霍芙眼睛中闪过怒气,又强行压制了下去,努力挂了温婉的笑意,柔声道:“殿下要给表妹看什么?” 一掀帘子,进了里间,只一看到眼前情形,便觉心塞的不行。 萧乾和黎琬倒是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然黎琬倚在床上,杏红色的锦被齐胸盖着,露在被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儿玉色滚红边儿的中衣,头发没有挽起来,只拢在肩头上,一张清丽绝俗的脸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却更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新。而萧乾便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俊美无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 见霍芙突然进来,二人都是一愣,萧乾随即皱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表妹身上有些不好,便过来瞧瞧。”霍芙走到萧乾面前,温柔地说道,水盈盈的目光落在黎琬的脸上,十分的关切,“表妹可好些了?前儿有人送来了上等的血燕窝,正适合给表妹补身子。等明日,我就叫人送过来。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表妹也只管与我去说。”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便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萧乾的肩头。 黎琬是个很是聪慧的女孩儿,听她一口一个表妹,动作又如此亲昵,摆明了就是在朝自己示威,告诫自己这七殿下是她的人了。 心下觉得不屑,一个庶妃而已,连玉牒都上不了,也敢称自己为表妹? 她颇看不上霍芙的,不过是个曾经寄居在将军府的孤女,也敢扒着自己的表哥? 这样想着,嘴角便弯起了一抹轻蔑的笑容,嘴里却说着,“多谢霍庶妃了。在表哥这里,我是不会外道的。” 说完,便偏过头对萧乾调皮笑道:“表哥不会嫌弃我,赶我走吧?” “当然不会。你想住多久,我这里也只有欢喜的。” 他们一问一答,竟是将霍芙视作了空气一般。 霍芙有些委屈,看着萧乾含笑的侧脸,温柔缱绻仿佛都给了那黎琬,只觉得心如刀绞。甜言蜜语言犹在耳,只是这般的柔情都给了别的女人么? 那么之前,他到底又对自己有几分的真心呢? 这么想着,眼睛里便漫上了水雾。 “庶妃这是怎么了?”黎琬惊讶,扭头看萧乾,“莫非是替表哥心疼?” 萧乾大为尴尬,连忙道:“怎么会?” 起身伸手揉了揉黎琬的头发,含笑道,“许是累了。我先送她回去,表妹也早些歇着,明日再来看你。” 也不等黎琬说话,扯了霍芙便往外走。 霍芙本是个弱柳般的女子,哪里经得住他的拉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惹得黎琬笑了起来。 霍芙满面通红,既怨萧乾在外人跟前不给她体面,又恨自己这副狼狈被黎琬看了去,咬着嘴唇,被萧乾一路扯回了雅荷居。 “殿下!” 霍芙被萧乾一把甩了出去,扑在了床上,她霍然转过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乾,颤声唤道,“殿下……” “收起你的眼泪!” 萧乾见她眼中又要落下泪,只觉得无比烦躁。 当初,他和卫紫璎婚约在身,他虽喜欢卫紫璎的身份和她那张艳绝天下的脸蛋,然卫紫璎性格太过刚烈,为人也强势,这就叫他不喜了。霍芙不同,虽容貌比不得卫紫璎明艳如火的张扬,但却天生的柔媚,每每瞧着他,便如看着天神一般,这很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虚荣。 只是没想到,自从进了皇子府后,霍芙越来越叫他觉得无法理喻。先是因庶妃的身份哭闹,后除夕宫宴上,更是在许多人面前出了大丑,更叫他对霍芙本就不算多深的情分淡薄了不少。 “殿下,为何这样对我?”霍芙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只颤抖着声音哽咽道,“难道殿下有了新人,便要忘了妾身么?” 话音一落,脸上便着了萧乾一个重重的耳光。 “满嘴里胡说什么?”萧乾对丽贵妃的安排心知肚明,黎琬是他舅舅永宁侯唯一的女儿,从小爱若珍宝的,若是娶了她做自己的正妃,也不算辱没自己。最重要是,丽贵妃偷偷告诉他,黎琬出生的时辰非常好,二月十二,花朝节。只她一出生,满府里的花儿都开了。很多人都说,这黎琬是个有大福气大造化的人呢。 不过,眼下永宁侯尚未进京,他还不想多生事端。因此对霍芙格外严厉地喝道,“黎琬是我的表妹!” “可有表哥表妹大晚上的单独共处一室的?”霍芙被他接连斥责,也心头火起了。她含泪质问,“殿下莫非是将别人都当做了傻子么?” 她哽咽道,“从前殿下对我多少的柔情蜜意呢,如今可还剩下了一丝一毫?” 她一指那桌子上早已冷掉的酒菜,“您答应过的呀,要为我庆生。咱们在一处后,我头一个的生日,殿下都忘了么?” 萧乾过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这就是你闯到掬心院的由头?” “我只是想见见殿下……” “记住你的身份。”萧乾冷笑,放开她,随手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你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个庶妃,从前叫你帮着看顾中馈,是见你还算懂事。如今,却越来越言行无状。从明儿起,你只在这雅荷居里好生地静静心吧。” “什么!” 霍芙尖叫,“殿下竟要将我禁足么?” 她从未想过,萧乾竟会这样的翻脸无情! 萧乾也不理会她的眼泪和不可置信,大步走到了门口,冷声吩咐战战兢兢躲在角落里的侍女:“看好了她,没有我的话,不许叫她出雅荷居。” 丽贵妃已经在提醒他,除夕宫宴那天,霍芙对着武定侯家的小姐一个劲儿发疯,已经叫京城又多了许多的闲话。若要让人忘了萧乾曾经亲自灭杀岳家这件事,霍芙便不能留下。 先萧乾还多少有些顾虑,毕竟这女人也是他喜欢过的,尽管没几分真心。 只现下看来,却是不必顾及什么了,不识大体,不知轻重,这样的女人,他当初怎么会看上? 这样想着,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当初卫紫璎的面孔。只一瞬间,那张脸上便又多出了一颗丹砂似的胭脂痣,变成了那武定侯府的凌妙。 凌妙…… 萧乾眯起眼睛。 想到与凌妙数次相遇,无论宫中还是街上,甚至在英国公府里,她都似乎没有将自己看在眼中。虽面上一直挂着笑,萧乾却还能感觉到她周身那种疏离淡漠,甚至是……轻视? 再想到她与萧离语笑晏晏的绝丽姿容,萧乾冷哼了一声,大步就出了雅荷居。 走到了门外,还能听见里边霍芙骤然响起的哭声。 第51章 Array 第52章 七皇子府上庶妃被人杀死在房里,听说死状极为惨烈,这事情不到一日便传遍了京城。萧乾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惊惧。按照本朝的规制,皇子尚未获封之前,位比亲王,每个皇子府邸中有护卫二百名。再加上里里外外的护院长随等人,他的皇子府里虽然与宫中不能相比,但在京城中绝对是一等一的戒备森严。尤其,丽贵妃野心勃勃,她在宫中受宠多年,却只有萧乾一个儿子。母子两个与皇后一脉势成水火,对萧乾,无论是丽贵妃,还是身在外省的永宁侯,都是格外小心地保护。甚至,永宁侯还网罗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江 湖中人,偷偷养在皇子府内。为的,就是保护萧乾的安全。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皇子府,格杀了之前颇为受宠的霍芙,这就不能不叫萧乾惊慌了。 他阴沉着脸,看着府中下人将霍芙的尸身抬了出来。 霍芙身上还穿着昨儿晚上的那身裙裳,只是上边已经被鲜血浸透。经过了一夜,血色变得暗沉发黑。 跟在后边的,是顺天府的仵作衙役。 “殿下,下官也是职责所在,还望殿下见谅。” 顺天府尹雷鸣恭恭敬敬地对着萧乾躬身,“庶妃娘娘身上伤痕已经验过,还请殿下节哀。” 萧乾摆了摆手,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做出了伤心颓然的情状,只说:“雷大人莫要客气。芙儿横死,哪怕我是皇子,也该好生查验,雷大人何错之有?只是不知……” 他将目光落在了雷鸣的脸上。 雷鸣心中暗暗叫苦。 顺天府尹听着好,其实叫他说,他宁可外放当个七品知县去——好歹,外放后他就是一方父母,一县之中,他说了算。这顺天府尹虽是管着京城一干事务,然而他能管得了谁呢? 京城的大街上,宗室勋贵,权臣清流一抓一把,十个人中倒有五个比他官职高品级高,他能管了哪个?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事小,只安排还有性命之忧! 如皇子府中死了庶妃这事儿,若是悄悄的也就罢了,横竖与他无干,无人报官他也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可谁能想到,大早晨的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呢? 若说百姓们最喜欢什么? 莫过于这些高门大院里的各种八卦了。 哪位大人最宠爱的小妾生了个儿子,却与那大人一点儿不像;谁家的主母是个母老虎,带着人去抄了外室,还提刀追砍了那大人几条街……如皇子府中庶妃横死,这样的事儿简直不要传的太快! 心中几下里思量,雷鸣便已经有了主意。 “仵作,你说说,查验出了什么。” 那仵作跟随雷鸣手下多年,见他朝着自己使眼色,心下便已经明白了。 当下只恭恭敬敬说道:“下官敢问殿下,庶妃娘娘是否,左撇子?” 萧乾一怔,袖子却被那长史抻了抻。立刻反应过来,点头,“正是。” 那仵作便叹道,“庶妃娘娘脖颈上有致命伤,刀口右深左浅,匕首抓在娘娘手中。若依下官浅见,庶妃娘娘该是,自尽的。” 萧乾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雷鸣,明白这是雷鸣不欲多掺和,要卖个人情给自己。毕竟,霍芙自尽,总比皇子府内有人刺杀要来的好些。 “这事情怪我。”萧乾眼圈红了,面上都是沉痛,“昨日是她的生辰,原说好了要为她庆生。只是,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我竟一时忘了。晚间她来寻,我正心情不好,便没有给她好声气。谁能想到……” 说着,便落下了眼泪,只摇头,侧过面去看霍芙那惨白的尸身,“芙儿,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 “想来,也是庶妃娘娘一时没有想开。”雷鸣便叹道,又安慰了萧乾几句,便带人匆匆离开。 “殿下?”长史亲自将人送出去,转身回来就看到萧乾依旧站在雅荷居的院子里,皱着眉头,脸色十分不好。 “庶妃的丧事?” 庶妃,虽也在规制中,却不上玉牒。死后如何发丧,全凭在府中的受宠程度。 长史不敢自专,便请示萧乾。 萧乾挥了挥手,沉声道:“命人好生葬了吧。” 声音中带着些许的苦涩。“奴才晓得。只是……”皇子府的长史为难道,“按理说,庶妃本没有进陵园的资格。但若格外得宠的,倒也不妨。只是,霍庶妃这乃是年纪轻轻的横死……若是贸贸然地行事,只怕是会有冲撞,贵妃娘娘那 里也不好交代。” 言下之意,霍芙竟是死了,也没有个葬身之地了。 萧乾心下踌躇,犹豫了一会儿,“罢了,你去城外的庄子,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她葬了吧。她跟了我一场,如今也没有别的亲人,总不好叫她死后也没个着落。” 那长史应了一声,示意底下人赶紧将尸身抬走。可怜霍芙尚未到花信之期,娇花儿一般的容貌,横死后只被一口薄薄的棺材装了,匆匆送到乡下掩埋了。 “殿下,这是庶妃的身边发现的。”有护卫从屋子里便出来,将白绸子包着的一把匕首呈给了萧乾。 萧乾看着很是眼熟的匕首,脸色阴沉不定,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他眼中闪动着惊惧。 这匕首,是当初他为了讨好卫天,赠与了卫子枫的。 果然,是卫子枫回来了。 他回来,报仇了。 “殿下,这两个奴婢如何处置?”长史小心问道。 萧乾眼中戾色闪过,冷冷地看了一眼哆哆嗦嗦跪在面前的两个侍女。这两个侍女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正是她们早上起来,开了门,才发现了霍芙死在房中。 “说,你们昨晚,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庶妃?”其中一个侍女名叫暖香,只哆嗦着嘴唇哭道:“昨晚殿下走后,庶妃一直在哭。我们姐妹劝了一回,庶妃反而更加伤心,只将我们赶了出来,说要一个人静静。中间我们姐妹去瞧了一回,庶妃也不肯叫我们 进房去,只说叫今日一早来服侍。我们便……殿下,饶命呀!” 另一个侍女冷香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心下既害怕,又存着一线希望,也哭着磕头求。 “罢了。”萧乾舒出一口气,叫人将两个侍女拖了下去。 长史想了想,便问道:“殿下,这两个人……” “庶妃一向胆小,叫她们跟着去服侍吧。” 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生命要结束。 长史眼皮儿都没动一下,低头应了,自去料理。 萧乾便负手站在门口,心下烦躁难安。 “表哥。” 柔柔的女声传进来,萧乾回头,就见黎琬正站在雅荷居门口,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锦裳,外头披着白狐狸皮的斗篷,娇喘吁吁地扶着一个丫鬟,眼中尽是泪光,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安慰,又带着心疼。“表妹怎么过来了?”黎琬是永宁侯嫡女,也是亲表妹,萧乾再烦躁,这会儿也要指望永宁侯的势力替他争大统,对黎琬自然十分的殷勤,连忙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接过了黎琬,责备道,“身子本就病着,为 何跑到这里来?” 雅荷居里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地面上还残留着刚刚尸身被抬出去时候滴下来的血迹。 黎琬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捂着心口干呕了一声。 “表哥。”她抬起头,眼中泪光莹然,“霍庶妃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你且节哀顺变。” 萧乾挤出一丝笑,“有表妹这句话,我自然会好生保重。” 黎琬俏面微红,眉尖去蹙起,“表哥莫要这样说。她……” 她咬着嘴唇,似乎是在犹豫,隔了良久,才抬起颤抖的睫毛,落下泪来。 “我方才听见,那仵作说,她是自尽?” 她面上一片惨然,泣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上,表哥因为我忘了她的生辰……我……” 说着,娇柔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没有的事情。”萧乾忙揽着她纤细的腰身,只觉得软玉温香入怀,比之从前霍芙的娇媚无骨,黎琬便更多了几分的清贵之气。 “其实芙儿是被贼人所杀。”他劝道,“只是,这事情不能如此了,免得父皇母妃为我担忧。害人的是那恶贼,与表妹无关的。” “真的么?” 黎琬掩着口,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在他眼中找到确定的答案。萧乾心头有些烦躁。他其实并不喜欢哄女人,尤其这样的时候。黎琬若是识趣,就该离开,他也要进宫去向母妃讨主意。偏她眼泪汪汪,娇柔无比,仿佛他走了,她也就活不了。这样的菟丝花一样的女子 在平时固然叫男人喜欢,但遇到事情,却终究还是不能撑起来的。 垂了垂眼帘,萧乾心中开始怀疑,到底该不该听从母妃的意思,将黎琬娶进来做正妃了。 黎琬不知道他这段挣扎,只露出一个弱弱的微笑,“那么,我便放心了……” 说着,竟眼睛一翻,软软地倒在了萧乾怀中晕了过去。 跟着黎琬的俏丫鬟泣道:“殿下见谅,我们小姐听到庶妃娘娘的事情,便一直在自责呢。这不是么,连药都没吃,大衣裳也没穿,就急忙忙赶了过来。” 萧乾叹口气,“我自是知道。” 认命地将黎琬打横抱起,亲自送回了掬心院。安排妥当了,只叫人备了马,匆匆往宫里去了。 第53章 萧乾一路打马疾驰进了宫,就匆匆往麟趾宫跑去。 “这不是七皇弟?”萧乾抬眼一瞧,对面走来了几个人。打头一个,二十出头的模样,眉目生得十分俊美,且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但却多了几分阴柔之感。 正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萧祁。 萧祁满面笑容,“七弟这急急忙忙是要去见贵妃娘娘?” “二哥。”沈皇后与丽贵妃在宫中争宠多年,彼此斗得不亦乐乎。沈皇后因是皇帝元妻,且其母家在皇帝登基之初立下过大功,膝下又有萧祁这个皇子,地位稳固;丽贵妃却是仗着出身勋贵,且进宫后多年宠冠后宫 ,甚至生下的儿子都以“乾”字为名,其中寓意不能不叫人深思。一后一妃从后宫斗到前朝,多年来各有胜负,一时之间倒也保持着平衡。 不过,如今朝中请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萧祁是元后嫡子,对于一向注重正统的大凤朝来说,自然是最为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萧乾之前心中着急,才会壮士断腕一般帮着皇帝除了卫天。只可惜,这多方的筹谋后得到的好处,远远不及想象中的。见萧祁一脸的笑意,眼中却难掩幸灾乐祸,萧乾自是明白,萧祁想必也已经听说了他府中的事情。当下只抱拳躬身,将一个彬彬有礼的好弟弟姿态做得十足,口中道:“正是要去见母妃。二哥是从凤仪宫回 来了?” 萧祁点头,含笑道:“这些天忙忙碌碌的,竟是一直没能进宫来给母后请安。趁着今日清闲下来,便过来了。” 这是向自己炫耀? 萧乾心下冷笑,却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嫉妒。 同样是皇子,萧祁早早就入朝参与政务了,皇帝摆明了很是器重这嫡子的。 而他虽也在十八岁后入朝了,但所管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无法与入朝后就进了户部的萧祁相比。 “二哥能者多劳,也是替父皇分忧的意思了。”萧乾挤出一丝很是勉强的笑意,违心道。 萧祁连连摆手,“七弟莫要笑话我了,谁不知道咱们兄弟中,论能为,论气魄手段,七弟才是最出挑的。” 萧乾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容了。 这话,明明就是在讥讽自己! 深深吸口气,“二哥好走,弟弟我先去麟趾宫了。” 扔下一句,萧乾落荒似的疾步走了。 瞧着他的背影,萧祁阴柔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只这点儿的成府,还要与我相争?” “殿下英明。”他身后的一个年纪轻些的内监陪笑道,“凭他是谁,能越过殿下去呢?” 这内监是沈皇后宫里的心腹,萧祁也不在意,摆了摆手,“本殿这就出宫了,你回去,与母后说,咱们稳着些看戏就好。” 那内监“诺”了一声,躬身将他送了出去。 却说萧乾一路来到麟趾宫里。这麟趾宫乃是丽贵妃进宫后便一直住着的,皇帝宠爱她,自从丽贵妃进宫后,已经修缮过数次了。红墙碧瓦琉璃顶,端的是华美无比。 麟趾宫前后两院,因丽贵妃素来喜欢海棠,院子里种着各处搜寻而来的名品花树。此时虽不是花期,然而绿叶茵茵,亭亭如盖,只一进来,便给人一种清凉之感,便是心中的烦躁,也少了几分。 “殿下。”麟趾宫的女官见到萧乾纷纷行礼。 萧乾吸了口气,问道,“母妃呢?” “昨儿皇上宿在这里,如今娘娘在关雎殿里。” 关雎殿,乃是丽贵妃的寝处,也是她最为得意的一个地方了。原本,并不叫关雎殿,而是叫做启祥殿。只不过丽贵妃入宫后,仗着自己受宠爱,便磨着皇帝改了殿名。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当年皇帝亲手提了这三个字,叫人做了牌匾换下了启祥殿,几乎叫沈皇后将丽贵妃恨得牙根痒痒。 萧乾一早起来便积聚的焦躁稍稍散去了些。不管怎么说,只要他的母妃依旧是后宫第一人,一切便都不需要他担忧。 大步迈进了关雎殿,就见数位宫人屏气凝神地侍立在角落里。许是因着前一日皇帝的临幸,丽贵妃此时正慵慵懒懒地倚在一张贵妃榻上,身上没有穿常服,只一件儿绯红色缕金绣五色梅花的抹胸纱裙,外头罩着浅色轻纱的衫子,一头青丝松松散散地挽着,一应的珠 翠皆无,只在耳上坠了红宝石的坠子。整个人看上去妩媚娇柔,眼角眉梢俱是春意,比之平时的张扬妍丽更多了几分丽色。 “母妃。” 丽贵妃抬眼看见儿子,素手纤纤,随意一指,“坐吧。” 用金粉与凤仙花的汁水染成的指甲上,便有细碎的光闪动。 “说说吧,又是怎么了?”丽贵妃了解自己的儿子,一看他脸色,便知道有事情发生。揉了揉眉心,“是府中,还是阿琬?” 她在深宫之中,昨天又伴驾,并不知道霍芙被杀的事情。 萧乾素来有些怕她,只斟酌了一下言辞,才细细将事情说了。末了道,“母妃,您看这事情,究竟该当如何是好?”丽贵妃描画精致的眉毛皱了起来,没了好声气,“我说什么来着?那姓霍的丫头,当初你就该把她和卫家的人一同处理了。你倒好,偏偏被她蛊惑了,与我说什么不忍的话。你喜欢,我也随了你去。只是你 也瞧瞧,那小贱人自从进了你的皇子府,你可有一事顺当的?叫我说,她竟是来克你的吧!”萧乾低头不敢分辨。当初丽贵妃确实是告诉了他,为了永绝后患,霍芙绝对不能留。也是他一时色迷了心窍,总觉得霍芙柔弱无依,一颗心都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必然不会对自己不利。不过眼下听了丽贵 妃的话,细细想来,也确实是的。霍芙做了他的庶妃,他便没有一件事情,能叫自己顺心遂意的。 “母妃说的是。只是……”萧乾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转身对丽贵妃道,“只是如今她也死了,城里头却到处都在传着,说什么的都有。母妃,如今我该怎么做?” 丽贵妃凤眼微微眯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锦榻,冷冷一笑,“你慌什么呢?方才不是说,顺天府尹那边儿已经将事情定为了自尽?这不就是了了么?” “我只是担心父皇……” 丽贵妃含笑摇了摇头,“一个庶妃罢了,掐尖争宠作死了自己个儿,难道你父皇还能为这个责备你?” 听了这般轻描淡写的话,萧乾心中一松,只觉得笼罩在头上的阴云散开了不少。只是随即想到了那把匕首,犹豫了一下,示意屋子里的宫人们都出去了,才轻声与丽贵妃说了自己的怀疑。 “什么?”丽贵妃忽的坐了起来,面色也不好了,“你说,卫天那个儿子回来了?” “那匕首是当日我送给他的。” 丽贵妃闭了闭眼。 数月前皇帝就已经派出了龙禁尉等亲卫去缉捕卫子枫。她本以为,卫子枫独木难支,被捉也好,被杀也罢,只是早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还活着,不但活着,竟还敢进京城来。 只是…… “若真的是他,只怕是来者不善。” 满门尽诛,任是哪个人,也会恨意滔天,更何况是从小长在军中的武将卫子枫呢? 深吸了口气,丽贵妃艳丽的五官上布满了寒色,“这事情,我会找个机会回了你父皇。乾儿,若不然,你倒宫里来住些日子?不然,你一个人在府里,我着实不放心。” 但凭着夜里格杀霍芙来看,卫子枫这次归来,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念头。 萧乾的皇子府里虽然禁卫森严,丽贵妃却还是不放心。 “这不合礼数。”萧乾叹息,“方才进宫时候我碰到了萧祁,他定是已经听说了霍芙的事情,话里话外透着幸灾乐祸。若是我进宫里来住,只怕他和皇后就要抓着把柄了。” 萧乾今年快二十了,早已成年,成年皇子住在宫里,这话也是好说不好听的。 听他这样说,丽贵妃心下大感安慰,只觉得是儿子终于长大了,凡事也有了更深的计较。 “既然这样,那么……”丽贵妃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了两个面容平常的宫女。 “叫清云和彩云跟着你回去。她们姐妹俩从小是你舅舅训出来的,各有本事,且忠心耿耿。带着她们,我也放心些。” 到底是小命重要,萧乾也没有推辞,谢过了丽贵妃,母子两个又商议了一会儿,萧乾便带着二云姐妹回了皇子府。他的府邸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之西,原本是前朝一位阁老的宅子,占地轩敞不说,其间更是各种匠心独运,奇花异草遍种。因有了两个高手在身边,萧乾也不急着了,只一路悠悠然逛着。见到一家银 楼,忽然想到丽贵妃嘱咐他照顾黎琬的话,想了想,抬脚进去,打算替黎琬随便买个钗环之类的。 这家银楼开在朱雀大街,生意极好,来往的都是京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中的女眷。 萧乾一进去,就听到一个声音,“七殿下?!” 转头一看,正有个穿着绿衣的窈窕少女正满面惊喜地看着自己。 “楚小姐?”楚兰华明眸皓齿,颊生红晕,如染了一层红霞,眼中似是能放出光彩,“正是兰儿。” 第54章 楚兰华乃是楚国公府二房嫡女,生得明眸皓齿,一张尖尖俏俏的瓜子脸,雪肤樱唇,乌发如云。尤其她身形纤细,打扮却又十分的华美,便使得她身上既有一种大家闺秀的贵气,又带着小家碧玉的娇俏。 正是萧乾喜欢的类型。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萧乾哪里有心思与她柔情蜜意呢? 当下微笑,“原来楚小姐也在这里。” “是啊,自从元宵一别,与殿下有些日子没见了。”楚兰华轻声细语,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娇羞。天气虽然还有些寒凉,她却已经换上了春衫,微微垂着头,便露出了一段雪白的脖颈。 她偷偷看了一眼萧乾,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只是,他面上虽然含着笑,眼中却似乎有着解不开的哀愁。 楚兰华想到今日一早听到的传闻,不由得为萧乾感到难过。 在她看来,七皇子是个温柔雅致的人,这样的男子,必然用情很深。听闻他府内就只有那一位庶妃,偏偏还红颜薄命,现下的七皇子,又该是怎样的强颜欢笑呢? 这样想着,她的眼圈便红了,只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带了点儿哭腔:“殿下……” 萧乾有些懵。 不过是打个招呼,这位楚家小姐怎么,就和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一样? “楚小姐是要选买首饰?那么我先不打搅了。”萧乾说着,便对着楚兰华一拱手,匆匆出了金楼。 楚兰华看着他萧索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哽咽了出来。 “二妹这是怎么了?”楚萱华从楼上下来,就看见楚兰华正站在大厅的中间,正掩着口泫然欲泣。 旁边,是一脸无奈的小伙计。 楚萱华是按照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行事做派无一不是端庄文秀的。见楚兰华这般当众哭泣,只皱了皱眉,便下楼走过去柔声问道:“可是风迷了眼?”因春日里京城中聚会多,作为楚国公府的小姐们,自然不能穿戴陈旧寒酸。故而,楚国公夫人早早就在这金楼里定制了几套金玉头面,方才楚萱华便在上班试戴。她并不知道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叫楚兰华 见到了萧乾。 楚萱华想着,无论因为什么,楚兰华这样在外边哭哭啼啼总是不妥,传出去,难免叫人说楚兰华气度不足。 因此,她是想要帮忙圆过去的。 不过楚兰华并不领会她这番好意,哽咽了几声,便哭倒在身边丫鬟的怀里,去不发一言。 这金楼分两层,二楼乃是雅间,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一楼便是极大的一间厅,里边设着桌椅等,是为等候的客人们预备的。因要做买卖,一楼的大门是敞开的。 金翠辉煌的楼里,衣着鲜明的少女哭得难以自制,便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得驻足,伸着脖子往里看。楚萱华又是气又是窘,索性也不再问了,只叫掌柜的将首饰包好了,一并送到国公府里去。她给自己的两个丫鬟使个眼色,耐着性子道:“二妹妹想必是身上不舒服,咱们还是快些回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 那两个丫鬟会意,走过去一边假意安抚楚兰华,一边将人架了起来往外便走:“二小姐,咱们快快回去。” 将人塞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楚萱华揉了揉眉心,也匆匆上了马车。 却见楚兰华正扒开车窗,要往外看。 “你闹够了没有!”因到了车上,楚萱华也不怕别人看见了,只沉声喝道,“好好儿的,在外头发什么疯?看看你,可还有一丝一毫国公府小姐的样子?” 她是长姐,性子沉稳,平日里最得老郡主的喜爱。这一板了脸,楚兰华还真有几分惧怕。 只是这惧怕也不过一瞬间,随即便更加悲伤,只将眼泪滚滚落下。 “行了!”楚萱华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皱眉,“这是怎么了?欢欢喜喜出来买头面,就这么回去?” 楚兰华垂头落泪,却不肯说话。 楚萱华凤眸一眯,问楚兰华的丫鬟,“你说,怎么回事!”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偷眼看了一下楚兰华,见她连连摇头,刚要开口,就听见楚萱华冷冷地说道:“你想好了再说。若是有半个字是假的,我管保叫你一家子在国公府里待不下去。” 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娘是楚家二太太的陪房,她爹却是楚家的家生子。虽然现下都在二房里服侍,但毕竟两房没有分家,且当家的是大房,楚萱华的话,几乎就等于大房太太的话了。 当下不敢扯谎,只小声说道:“方才,二小姐遇见了七殿下。” 楚萱华一怔,七殿下?萧乾? “二妹你!”她不由得动了怒,“你是不是忘了祖母的话?” 老郡主是个很聪明的人,经历了三位皇帝,看多了皇室中的倾轧,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叫自己的血脉陷入这种争端中。因此楚国公府近些年来,从不会与皇室联姻。 沈皇后一脉与丽贵妃一脉这几年争斗越发激烈,各个招数频出拉拢朝臣权贵。如楚国公府这种实权人家,两方谁也不会放弃。 这种情况下老郡主更不会叫自己的孙女与皇子多有来往了。 因此,元宵灯市楚兰华和萧乾同游,回来后便被老郡主狠狠训斥了,还罚她抄了几十遍的女戒以示惩戒。 楚兰华想到自己抄经书得手腕子都肿了,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不满。 她就不明白了,祖母出身宗室,说起来,她楚国公府的小姐们,身体里都流着皇室的血脉呢。多么尊贵! 怎么祖母就不肯叫这尊贵,更进一步呢? 还是她娘说得对,祖母的一颗心,都偏在大房的身上,从来就不会叫二房有什么荣耀的。她就不相信,若与萧乾或者其他皇子走得近的是楚萱华,祖母还是那副态度! 楚萱华见她垂头不说话,但面上分明是不服气,便也不再说,这冷冷一笑。二房里的人,从她二叔二婶到几个堂弟妹,都憋着一股子劲与大房较着。 尤其她那二婶,这些日子说话便夹枪带棒的,当着祖母还好些,别过去那就要多酸有多酸。若不是怕祖母生气,她早就告诉祖母了。 好容易车到了国公府,楚兰华下车便要回二房,楚萱华也不拦着她,见她带着丫鬟走出不远,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那小丫鬟的脸上,只摇了摇头,一径来到了老郡主所住的忘忧居。 忘忧居里并不奢华,一应的陈设都以舒适为先。 老郡主正在与楚国公夫人说话,见楚萱华面色有些不好地走了进来,楚国公夫人便先笑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和你妹妹去采买首饰了?是不是式样不合你们心意?” 一连声问下来,老郡主也笑了,“你倒是叫孩子喘口气。” 楚萱华解了身上的斗篷,先给老郡主和楚国公夫人请了安,才坐在了老郡主身边。 心下里几番思量,还是将楚兰华见到萧乾,后便哭了一路的话说了。 老郡主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当即大怒。 带着碧玉镯子的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真是孽障!” 又连声叫人去叫了二房的人过来,楚萱华连忙劝住:“祖母好歹给我留下点儿面子。这会儿您叫了二妹来,虽是一片慈爱之心,但她心中岂有不恨我的?” “她敢!”老郡主气咻咻道。然而终究,还是听了楚萱华的劝说,只是眉宇间难掩怒气。 楚国公夫人觑着她的脸色,便说道:“不是我说,二弟二弟妹也太纵着兰丫头了。虽说如今比前朝开化,然一个未出阁儿的女孩儿,见了个男人便要流泪,这叫谁看,也说不出好话来哪。”这话说的其实有些挑拨了,然而却也是实情。老郡主知道两个儿媳妇明里暗里的谁也不肯服谁,二房心思不少,也难为大房两口子容了下来。因此也不肯十分地苛责楚国公夫人,只淡淡道:“他们两口子不 会教导孩子,你这做大伯娘的,也该尽心。” 楚国公夫人含笑道:“是。” 心里却在撇嘴。 二房两口子的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一门子想着把女儿往贵人身边送,不就是想着压大房一头? 只可惜了,楚萱华和楚兰华这两个姑娘,老郡主早就有了计较。 果然,就听见老郡主叹了口气,对她道:“孩子们都大了,这亲事上头,也该提上日程。萱儿……”楚萱华面上一红便要站起出去,被老郡主示意坐下,“萱儿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按说早该定下来。当初,我瞧着她与卫家那丫头走得近,原还想着将她定给卫家丫头的哥哥来着。那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了,人 口简单,且两三代人里都没有纳妾的。只是没想到,卫家竟被……算了,幸而这婚事没有提起,否则,萱儿便艰难了。”听得老郡主提起卫子枫,楚萱华便低下了头。她见过那如青松玉竹般挺拔的男子,与京城中其他的高门子弟不同,卫子枫随时随地都是极为严谨的,端方,冷肃,永远带着疏离,却叫人看了,有一种莫名 的安心。 心头掠过一丝痛楚,楚萱华连忙掩饰了。 没有忽略掉孙女瞬间变得苍白的面孔,老郡主心生怜惜,她知道孙女心事,但无论如何,卫家已经没了。卫子枫,不管是死是活,都注定了与萱华这孩子无缘。 “定国公府,与咱们家也是世交。他家的二公子,听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这意思,便是想要将楚萱华许配给定国公府了。 楚国公夫人早就听丈夫提起过,并不意外。楚萱华却抬起头,轻声道:“祖母,孙女并不想嫁人的。叫孙女在您跟前,不好么?”“真是个傻丫头。”老郡主笑了,“哪里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你放心,定国公府这些年虽然不在京中,然前些天打发人回京城,来请安的时候说了,回京也就在这两三个月里了。到时候,自然会见上一见。 ” 楚萱华便低头不在多说——横竖,无论说什么,自己的终身,自己也是无法做主的。 老郡主见她温顺,也很是满意,又想着若真的定下亲事,往后便不能如做女孩儿时候那么自在,只对楚萱华笑道:“天气也快暖和了,萱儿可要与你的小姐妹们多走动玩耍了。” “阿媛前几天还说,要请我们一干小姐妹去骑马春猎。” 楚萱华想到岑媛,嘴角露出笑意,“还有阿妙,我们都很是说的来。” 听她提起凌妙,老郡主点点头,“顾氏这个女儿生得极好,小小年纪便有那般的容貌气度。” 说着看了看楚国公夫人。 楚国公夫人面上就是一僵。 老郡主意思她明白,是觉得凌妙容貌性情都堪配楚子熙。只是叫她说,凌妙生得再好又如何?武定侯府那种新荣爆发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配得上自己的二儿子?更何况,这凌家小姐的名声,可不大好呢! 第55章 老郡主是楚国公府的宝塔尖儿,她轻易不会干涉楚国公在外务上的处理,但在中馈,却是一言九鼎。楚国公夫人在外人瞧着风风光光的,实际上却有很多事情自己坐不得主,譬如这儿女的婚事上。世子楚子煦的亲事,她本来看中了娘家的侄女。侄女出身虽不如国公府这般显赫,却也是大家闺秀,论容貌 论行事,并不比京中那个女孩儿差了。然而老郡主只一句话,便越过了她,只与楚国公商议了,定下了陈氏。 当然,陈氏端庄静婉,心思又细密,楚国公夫人对这个儿媳妇说不上喜欢,却很倚重。 大儿子的亲事她做不得主,唯一女儿的亲事她也问不得,就只剩下了二儿子…… 想到这里,楚国公夫人心中不免升起了淡淡的怒火。她一直将侄女和外甥女接到府中来玩耍,其中的意思她可不相信老郡主和楚国公看不出来。 她也不与老郡主拧着,只掩口笑道:“凌家那孩子的确不错,我也是喜欢得很。我冷眼瞧着,京城里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女孩儿,就再没有比她姿容更加出挑的了。”顿了顿,又继续道,“更难得是不矫揉造作。说话行事,透着一股子刚强的劲儿。听说,二月里她外祖父生日,顾家有个姑娘与她为难口角,她反手打了回去不说,还带着她娘直接回去了,给了英国公好大 的没脸。” “母亲!”楚萱华忍不住开口了。凌妙是她的朋友,她不想从别人嘴里说起他的坏话。哪怕,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楚国公夫人虽是讨好老郡主顺着说话,后半截话的意思,老郡主又如何不懂呢?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老郡主摆了摆手,“你不乐意,人家阿琬也不一定愿意的。” 楚国公夫人心思被看穿,只讪笑了一下,心中先便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又听见说顾氏也不一定乐意,便又觉得愤愤。她的儿子,那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从小就聪明,是名满天下的苏神医的唯一弟子,如今京城里谁不称一句“楚神医”? 在楚国公夫人看来,楚子熙是千好万好,再无一丝儿不好的地方。做亲事,只有他挑剔别人的,哪里有别人挑剔他的道理呢? 老郡主看着她的神色,便知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念头不过一闪,倒把你吓着了。成了,阿琬是个要强果决的人,不会扒着咱们府里不放的。这一点,这孩子随了她的亲娘。!” 而此时被老郡主赞了一句坚强果决的少女凌妙,正站在一家临街的茶楼雅间里,眼角稍有些上挑的凤眸微微眯着,看着坐在圆桌旁好整以暇喝茶的美丽青年。她这容貌本就是张扬凌厉的美丽,此刻的目光更是带着霜雪一般的寒素,竟是叫人不敢直视。然对面的青年恍然未觉,手执一盏雨过天青色的茶盅,朝着凌妙举了举,含笑道:“上好的雨前龙井,来尝尝。 ” 他的眉目华美,不笑时候便自带着一股子战场杀敌后沾染的冷厉肃杀。然一笑起来,却又如冰雪初绽,暖阳乍现,天光冲破层层云朵,炫目,又叫人不忍离开片刻。 “听闻郡王虽回了京中,然西南数关兵权尽在手中,难道不是应该日理万机么?怎么倒有功夫来这小店里喝茶?” 萧离只将身子往后一靠,整个儿人懒洋洋地倚在了靠背椅上,脸上便带出了几分失落,“莫非妙妙,竟不想见到我?” 妙妙? 凌妙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自成了凌妙,亲近的人,如顾氏,如凌肃,便都唤她阿妙,却从未有人叫她妙妙的。 萧离却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甚至带着十分的亲昵。 “凌妙当不起王爷这样的一句称呼。”她黑着脸道。 “妙妙这样的绝情,本王可真是伤心呐!”萧离笑眯眯从袖子里掏出之前凌妙给他的香囊晃了晃,“那一日你是何等的温柔,翻脸却又不认人,怎可如此呢?” 凌妙几乎要被他气得吐血——这话说的,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了!索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凌妙走过去,坐在了萧离的对面,一双寒如秋水,明亮如晨星的眼眸定定看着萧离,挑眉道:“原来王爷带着这个。那么,凌妙斗胆就要问一句,我帮王爷遮掩了这个,王爷要如何 谢我?” “这……确是大恩。”萧离做出思索状,随即将身子坐直了,向前一探,华美潋滟中甚至带了几分冶艳的俊脸便于凌妙极为靠近。 凌妙皱了皱眉,往后避了一避。然而身后是一张宽大的靠背椅,又能避到哪里? 萧离一声轻笑,原本清朗的声音压低,带了几分慵懒性感,从唇瓣中便溢出了几个字。 “本王身与心,都交于妙妙差遣,如何呢?” 不得不说,萧离的容貌着实带了太大的欺骗性。 任谁面对这样一张美的不似人间客的面孔,尤其这面孔的主人做出了一副深情款款的温柔状,又有谁能够说一声拒绝的话呢? 凌妙对上萧离含笑的双眼,那黑如曜石,深幽如潭的眼睛里,映出她有着些许惊讶的脸。 她竟不自禁的,心下跳动加快了。“王爷还请自重吧。”甩开心中绮丽的念头,凌妙目光恢复了清明,看着萧离冷笑,“我久居京城,只听闻王爷最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却不想,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以王爷身份,天下美人尽归于你 的王府中,只怕也不难做到,凌妙便不掺和这个热闹了。” “妙妙这话好生伤人。”萧离叹息,“对别人,本王自然是冷心冷情。对妙妙,却只有一颗真心了。” 凌妙眼眸一缩,耳边似乎就响起了另一个人曾说过的甜言蜜语。 “紫璎,我萧乾此生,这爱你一人。” “紫璎,我萧乾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番真心,天地可鉴!” “紫璎……” 萧离与凌妙离得极近,眼见她本好好地,却在忽然间眼神渐渐迷乱了起来,似乎被什么扰乱了心神。 沉了沉眼帘,猛然一击掌,就见凌妙一怔,容色变得雪白,眼神却清亮了起来。 她心口处似乎有腥甜翻涌,忍了一忍,没有忍住,只一侧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眼前一黑,随后身体便软软地向下倒去。 “妙妙!” 萧离不及思索,长臂一捞,将人接住了扣在怀中。凌妙已然晕厥过去,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萧离没有想到,方才还与他说话的凌妙只一瞬间就突然变了神色随即吐血,将手搭上了凌妙的腕子,只觉得她的脉象急乱,似乎是受了刺激,却并不是病弱之状,稍稍放了心。凝神思索了一下,朝着外边 唤了一声,“千钧。” 雅间门口便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主子?” “将凌小姐的丫鬟带去别院。” “是!” 萧离不再耽搁,将凌妙打横抱在怀中,竟是从窗口处直接掠出。他身形动作极快,街道上人来人往,竟没有人发觉。抱着凌妙上了停在后巷中的马车,少年千钧片刻间便已经带着海棠和木槿两个丫鬟从茶楼里走出。千钧一跃坐在了车辕上,海棠木槿便在他的示意下上了车。见到车中,凌妙竟闭着眼睛被人抱在怀里,不 知道有没有意识,两个丫鬟都吓坏了,面色雪白。 海棠胆子大些,喝道:“放下我家小姐!” 萧离冷厉一扫,冷声道:“上车!她晕倒了,我带她去医治。” “啊?”海棠一听这话立刻钻进了马车,木槿一犹豫,也上了车。 千钧一甩鞭子,车便朝着城外冲了出去。 萧离的别院在城外十余里处。从外边看来,便是一处极为普通的宅子。 宅子外边种着各种的树木,此时乃是春初,已经又不少的树木爆青,隐隐有了春意。 马车却在这些树木中七转八绕,绕的海棠木槿头都晕了,才停了下来。 而所用的时间,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萧离刚要抱起凌妙进去,就见怀中佳人眼眸微动,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睁开了眼。 凌妙迷茫了不过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竟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没有片刻的思考,一挥手,啪的一声脆响,萧离俊美如天神一般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哎,你这人怎么……”千钧恰好掀起帘子,见萧离竟被一个小女子打了,顿时叫了起来。 他是从小被萧离收留的孤儿,一向将萧离看成天神一般,哪里能容忍凌妙伤害主子呢? “无妨。”萧离却笑了。 “登徒子!”凌妙右手成爪,迅捷无伦地抓向了萧离的脖子。 萧离眼睛一紧,身子向后一仰,避过了凌妙的招数,双手只向前一送,凌妙略有些纤细的身子便被扔出了马车。 海棠木槿齐声尖叫。 若是从前的凌妙,只怕就要摔个七晕八素。 但偏偏,凌妙身体里是卫紫璎。 纵然这身子并没有习过武,但记在脑海深处的招数还是立刻叫她做出了反应。 电光石火,只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凌妙一翻一转,已经半跪在了地上,却并没有海棠木槿想象中的狼狈。“呵呵,妙妙,我竟不知道,一个侯府千金,是何时习学了这样的功夫呢?” 第56章 凌妙秀眉一轩,显然已经动了气。 她又不是白痴,自然能感觉到方才萧离那一下子只是为了试探。那力道极为巧妙,哪怕她什么都不做,被扔出去也不至于摔到。 只不过,习过武的人都会在危险到来时候有一种本能的反应。 萧离这一首,无非就是在试探。 凌妙眸光微寒。 海棠与木槿两个听了萧离的话,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下车,站在了凌妙的前边挡住萧离的视线。 “倒是忠心的丫头。”萧离赞了一句,摆了摆手,“我对妙妙并无恶意,你们下去吧。”说着,看了一眼千钧。 千钧上前一步,“两位姑娘跟我来。” 海棠和木槿哪里肯走?虽然面对萧离那张美的天怒人怨的脸十分有压力,还是强忍着惧意纹丝未动。 “你们先去歇着吧,我与王爷还有话说。”凌妙心下虽感动于二人的忠心,却不愿叫她们卷入过多。 海棠与木槿无奈,只得与千钧走了。 萧离便做了个手势,与凌妙一同往别庄里走。 这别庄外边看着普通,里面却大有玄机。若凌妙没有看错,就方才别庄外的那些树木,便是合着八卦阵法的栽种的。而此时到了庄内,凌妙便发现,这里边的地方远比从外边看来要大得多。 庄内也有活水清池,也有茂树繁花,也有假山湖石,也有凉亭轩榭。 看着与富贵人家的花园没什么不同,只是凌妙留了心,便发现了这里的许多地方似乎是大有玄机。 “妙妙看出了什么?”萧离见她边走边留意,便含笑道,“要不要我来讲解一番?” 凌妙转头看他,见他面上挂着的笑容真挚又干净,眼中似乎只能看到自己,那份儿直透人心的温柔,绝不似作假。 从冷厉端素的战场煞神,到眼前这样的惫懒中甚至有着些许顽劣的模样,凌妙实在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萧离的本色。 “妙妙,看着脚下。” 凌妙满脸黑线。萧离这玩儿起深情,还玩上瘾了么? 萧离仿佛没有看出她的不快,始终挂着笑意引着她走到了一处小院子前,推门进去,扬声道:“苏老头,来客人了。” 凌妙一惊,这里竟还有别人么? 只是里边却静悄悄的,既没人应声,更不见人迎出来。 萧离不是说,这处别庄是他的?那么住在这里的人是谁,有这样大的底气,叫主人来了都不理会? “这老家伙,是又喝多了还是怎的?” 萧离也不介意,抬脚就往屋子里走。 走到门口,回头示意凌妙跟上来。 凌妙想了想,便也过去了。 这小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中间并未隔断,因此进门后倒是显得很敞亮。两侧各挎着一间耳房,又有东西厢房,院子里种着一株极大的不知名的树。院后又隐隐有水声潺潺,想来后边是活水。 只进了屋子,凌妙便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无他,这屋子里满是酒气,简直都成了酒臭! 她两辈子最讨厌这样的气味! 屋子正中竖着一张黄花梨木缂丝绣美人的六扇屏风,萧离摇了摇头,领了凌妙转过屏风,就瞧见雕花的大床上,垂着桃粉色的纱幔,那颜色就连凌妙的闺房里都没有用,太过娇艳了。 此时正有个白发的人扒着床睡得正香,半边身子都在地上犹自不知。 萧离叹口气,他将凌妙带来,是想叫这老家伙替她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何原因,竟叫她好端端地走火入魔似的吐血。 只是眼下这醉鬼似的模样,能行? 他担心凌妙,心下便有气,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老人,皱眉道:“起来吧。” 那人似是醉的不轻,只腿脚抽动了两下,嘴里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一只手在床上划拉了两下,抓住锦被兜头将自己罩住,便又没了动静。 眼见萧离又要抬脚,凌妙看不过去了,好歹是恁大年纪的人呢,怎么好这样? “王爷略等等吧,老人家多喝两口,哪里就醒的了?” 萧离叹气,“这老东西一向嗜酒如命,我明明嘱咐过他每日不许超过一壶,你瞧瞧。”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凌妙不由得笑了。这屋子里各处角落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壶酒坛子。床后,甚至还露出了一只绛红色的酒缸。 这人到底多爱喝酒哪。“这位老人家到底是谁?”凌妙很是好奇。萧离这样的人,似乎是天生便高高在上的,永远能够俯视众生。她实在想不出,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叫萧离放在眼里,且看他的一眼一行,似乎还与这老人渊源极深 。 “他?”萧离下巴抬了抬,“苏季。” 苏季? 这名字似乎挺耳熟。凌妙凝神一想,“难道是神医苏季?” 萧离颔首。 凌妙眼睛睁大了些,看着那半截身子滚在床下,锦被盖头呼呼大睡的人,无论如何实在不能将他与传说中的神医,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苏季联系到一起。 “很奇怪?”萧离见她脸色,便知道这又是一个被人声名所骗的人儿了。 “这老东西从年轻时候便是如此,嗜酒如命,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喝得醉醺醺。外人面前装得道骨仙风,私下里么……” “你个小兔崽子!” 正在大睡的苏季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下了头上的被子,愤愤不平地叫道:“私下里又怎么了?你说,你说!” 凌妙见他鹤发童颜,一袭白衣明明翩然若仙。只是这衣服上多有褶皱,脸上全是怒色,跳着脚与萧离说话。 “你说说,你们兄弟两个从小到大被我救了多少回?哦,用不着了,就,就开始说什么私下里?” 苏季一只手指头几乎要点到了萧离的脸上,又低头叫萧离看自己雪白的头顶,“就为了你们俩,你看看我这头发,都快掉没了!” 萧离疑惑:“不是醉了?” 苏季呃了一声,挠了挠头,眼神闪动,开始左顾右盼,就是不吭声了。 “哎,这丫头是谁?长得仙女儿似的,瞧着还算机灵。来来来,我老人家见你钟灵毓秀,给你两丸子药回去吃。” 凌妙噗嗤就笑了。这老神医虽颠覆了她的认知,却不难看出是个心思纯然的人。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将医术学得那般出色。 “你别闹了。”萧离拉住了上蹿下跳的苏季,指了指凌妙,“方才好好儿的,她就吐了血。给她看看,是怎么回事。” “咦?” 苏季听闻,将手里抓着的被子扔到了一边儿,朝着凌妙招手,“丫头过来。” 凌妙便走上前去,按照苏季的吩咐,坐在了窗下一张靠背椅上。 苏季也走了过去,先是翻开凌妙眼皮看了看,又坐在一侧,将两根手指搭在了凌妙的腕子上。细细诊了片刻,叫换了另一只手。 “如何?”萧离问道。 苏季瞪了他一眼,没理会,转头问凌妙:“近日,可曾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凌妙一怔,萧离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若是问我,我也说不好。我们的饭食,一向是小厨房里预备的。”顾氏的梧桐苑里,她的锦绣苑里,包括凌肃的院子里,都有小厨房。 “那近日,可有睡得不好的时候?” “确是有。”凌妙眉尖蹙起,“这几天来,每日晚上都很难入睡。一旦睡下,又会噩梦连连。” 她只以为是一时的疲惫才这样。看来,却并非如此了。 “丫头,你这是中了毒。这毒呢,名字就叫‘百日红’。名儿好听,却是能要了人命的东西。” 萧离眉心处皱出了个川字,“说细些。” 苏季没理他,起身开了柜子,从里头找出了一支青瓷色的小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丸药命凌妙放嘴里含着。 凌妙接过来,也没有犹豫,张嘴便吞了下去。嘴里瞬间便被一股子带着青涩草香却极苦的味道占领。 “别吐,也别喝水,先含着。” 凌妙忽然很想哭。 自白鹤寺回来,她便没有再哭过。但此时,眼泪却弥漫上了眼睛。 这味道…… 实在是太过霸道了。 “良药苦口。你身上毒性霸道,解药自然更加霸道,甜的好吃的,那是糖,救不了命。” 苏季手指头点着桌子面,冷笑:“百日红,这名字听着极好,其实是种很阴毒的东西。” 见萧离和凌妙都目露询问,便心下得意了。“这种药,并不是如鹤顶红土豆芽那样的立竿见影,也不如一些毒那般叫人容易发现。这种毒,初时只叫人精神极差,要么无法入睡,要么便噩梦。中毒的人往往只以为是睡得不踏实,不会想到中毒上。百 日之内,每天都受这样的折磨,铁打的人也得虚弱下去。过了百日,真正的毒性便会发作出来。到那时候,凭你大罗神仙,也难救得活——最阴损之处在于,人便是死了,也难以叫人联想到中毒去。” “也就是说,若是中了这百日红,轻易人都不会发觉。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是中了毒?”凌妙眯起了眼睛。 苏季点头,“要么说阴毒呢。” “不过……” 苏季摸了摸下巴,“这种毒虽然霸道,但却从没出现在中原。这是西戎那边的,不知为何竟会叫丫头你中招。” 西戎那边…… 凌妙嘴角扬了起来。老韩氏,娘家正是在大盛与西戎交界的边境小城。 第57章 “妙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萧离见她眼眸微眯,立刻问道。 凌妙嘴角扬起,妍若芙蓉的面容上布满了讥讽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妙妙?”苏季跳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萧离,“你你你……” 他一生未婚,更没有子女,只将几个晚辈看成了孩子。虽则萧离与他说话时候看似十分的放肆,实则乃是与这老顽童一般的神医亲近之处也在于此。 苏季看着萧离长大,知道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东西,既为他自己,也为萧容。 萧容胎中中毒,出生后便奄奄一息,先前的荣王妃在世的时候还好,有亲娘护着。荣王妃生下萧离后过世,兄弟两个不知遇到了多少回的下毒暗算,能活到如今,是命大的。 萧容身体文弱,经不得折腾。萧离从几岁起,便将自己当做兄长,用冷厉无情当做保护色,护着萧容,也护着他自己。 苏季看着他一路长成如今这个冷厉肃然,叫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翊郡王,最是清楚这一路走来萧离吃了多少的苦头。 他从未见过萧离会对哪个女人上心。 那么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会是叫萧离那颗从来都如冰封的心热乎起来的人吗? 苏季的视线在萧离和凌妙的身上来来回回。 这老人家“偷偷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了,饶是凌妙一向从容淡定,也不禁有些发窘。“你们……”苏季见凌妙年纪虽然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生得清丽绝伦,却依旧叫人难以忽视眉眼间的稚气。只是,她五官舒朗而大气,明艳惑人却不带半分媚色,眼神清亮如水,显然是心地光风霁月的 姑娘。 苏季觉得萧离眼光不错,凌妙这小姑娘哪怕知道自己中毒,也是一派从容镇定。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立刻就能痛哭流涕惊慌失措。 只这一点,心性之强便可见一斑。这样的女子,哪怕年纪要比萧离小上那么几岁,也足堪配站在他的身边了。 萧离,是要做大事的人。能与他并肩的女人,绝不应该是一味叫他去保护的拖后腿的娇弱小花儿。 “丫头你过来,苏爷爷再给你仔细把把脉……” 苏季觉得自己很该再用心一点儿照顾凌妙。 话没说完,就被萧离满脸黑线地从后边轻轻踢了一下,“喂!” 苏季不满,自己这是想要做冰人帮他,臭小子居然还嫌弃。 萧离不理会苏季的腹诽,只转头定定看着凌妙,“若是没有记错,你的祖父老武定侯凌峰,便是在西北发迹的?” 凌妙点点头,萧离脸色便越发不好。 听苏季所言,那百日红的毒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到的,必然是要么有钱,要么有势的人才可能。武定侯府在京城中多年,现任武定侯凌颂从未出过京城,他想要拿到这种毒,并无太大可能。 那么最有肯能弄到百日红这种毒药的人,定是要在西北居住过多年的人。老侯爷凌峰,是最有嫌疑的人。 “不可能。”苏季见他脸色,便知道他所想的,只断然否定。“凌峰那人我曾见过,虽有些投机,会钻营,然打仗是把好手,不然也不会从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兵士,一路撅升成了武定侯。他最是会审时度势,行事却有自己的底线。譬如他那个夫人,不过是个边境小城 的商户女出身,他发迹后也不曾休妻冷落。这样的人,绝不至于给自己的晚辈去下毒。” 说着,看向凌妙,眼里带着些惋惜。这样好的孩子,竟然是武定侯府的凌家后人。 “可惜了,凌峰大小算个难得的良将,没想到后人却不济。”苏季摇头叹息。 这个后人,自然不是指凌妙,而是凌妙的亲爹,现任武定侯凌颂。 “谁家没几个不肖子孙呢。”萧离凉薄地笑着,“我祖父还是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呢,不也生出我父王那么个色欲熏心的玩意儿?” 提起荣王,他没有半分的敬重,只用“玩意儿”来代替,可见父子之情何等淡漠。 “哎哎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哪?”苏季怕凌妙对他生出不满,立刻端起长辈架子来教导萧离,“子不言父过,懂不?” “父不慈,还能指望子孝敬?”萧离冷哼一声,转身看向窗外,摆明了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 “这……”苏季嗐了一声,跺了跺脚,转头对凌妙嘿嘿嘿笑。那笑容看的凌妙浑身起了一层疙瘩。“凌丫头哇,你别瞧这个行子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叫谁都不敢亲近。其实哪,他这个人最是重情分。那,就跟那个谁,就他大哥,那从小是再好不过的了。丫头你听说过没有,这小子才十来岁时候就敢刀砍 庶母,鞭打庶兄?” 凌妙看了一眼萧离的背影,不知为何,明明他站在阳光中,身形挺拔如竹如松,明媚的初春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色。但看在她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清冷孤漠,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 萧离刀劈庶母将庶兄打的半死的光辉事迹,她当然听说过。那会儿,她还是卫紫璎。她的祖母乃是宗室郡君,最是看重孝道的一个人,提起这事,却半分没有指责萧离,只叹息摇头,不肯细说。 可见,萧离行事虽然偏激,却不是无缘无故。 “我跟你说……”苏季将凌妙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叽叽咕咕一边觑着萧离,一边倾说往事。 萧离听他将兄长和自己说得比秋日里的小白菜还要凄惨,回头冷笑:“说这些又有何用?知我者,不必多说。不知我者,说而无用。我只恨当初年纪太小,竟叫那对贱人母子逃了过去。” 贱人母子,指的就是如今的荣王妃叶氏,以及荣王府庶长子萧天赐了。 凌妙掩唇而笑,“那荣王爷呢?”听说,那叶王妃可是荣王的真爱来着。出身小官吏人家,本来只是个宫女,被进宫请安的荣王爷一眼看中了,就叫当年的太后赐给了他。这样的事情在皇室中不过平常,便是一般的大户人家里,长辈给儿 孙辈几个可心的女子去服侍,也是常有的事情。 稀罕之处就在于,这位荣王爷完全被叶氏迷了心窍,不但让她生下了王府庶长子,就连后来大婚,新婚之夜也是在叶氏的房间里过的。 荣王妃,成了京城中人人都知道的一个不受宠摆设而已。 哪怕到了后来,荣王妃生下嫡子萧容,也没能叫荣王多看一眼。 萧容胎中中毒,多少的证据都指向了叶氏,荣王妃恨不能生啖其肉,却叫荣王护着而不能。 再到了萧离出生,荣王妃难产而亡,荣王甚至连一年的妻孝都不肯守,便将叶氏抬为了正妃。 种种往事,在凌妙看来,那叶氏王妃固然是个心如蛇蝎的女人,但若没有荣王的宠爱纵容,凭借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官吏之女,怎么敢对堂堂的亲王妃下毒?又怎么敢生出妄念?退一万步说,荣王若真爱叶氏,又何必去娶荣王妃?只守着叶氏过,她凌妙倒要挑大拇指赞一句真情了。分明是觉得叶氏真爱却出身卑微,一个宫女出身的做正妃叫人笑话。先前的荣王妃多尊贵?国公府 嫡女出身,亲妹子还是太子妃,后来的皇后。这样的背景,叫叶氏下辈子骑着马也追不上不是? 就如她那个便宜爹凌颂,说是当年与韩丽娘青梅竹马却被顾氏横刀夺爱,凌妙就要笑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老韩氏把韩丽娘看得眼珠子一般呢,真要乐意结亲,又有顾氏什么事情呢? 归根结底,一味地去怪女人,却不知祸首,正是那些男人罢了。 她眉眼含笑,整个人沐浴在春光之中,就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一般。但那笑容,却是叫苏季打了个冷战。 哎呦这丫头了不得! 苏季心中大叫。叶氏朝着萧容下手,就连萧离也只是气愤之下要杀了那对母子,眼前这小丫头居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荣王! 这,这往后谁要是娶了他,但凡多看别的女人两眼,还不得被活生生阉了啊? 萧离也笑了,看着凌妙的目光就如外边的阳光一样,充满了暖色。 “你说得对。”他将手放在凌妙肩头,见她蹙眉,甚至有些抗拒,便稍稍低了身子,轻笑,“不过妙妙放心,我却不是这等负心薄幸的男人。” 凌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是与不是,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明白这两次萧离为何突然就对她态度暧昧了起来,难道是上回的香囊里她不小心放进了什么不该放的药? 萧离也不计较她的冷淡,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那么说来说去,到底是谁,会对你下毒呢?” “王爷难道心中没有怀疑?”凌妙垂下眼帘,“这人选,不是很好猜么?” “我的祖母,娘家在边城西凉足有上百年了。虽是商户,却很有些名望。” 不然,当年的凌峰已经身为游击将军了,也不会娶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做正妻。 苏季叹息:“说起来你家那个老夫人,我虽没见过,但也听说过,那人啊……”可是个粗鄙不堪,又毒辣的人哪! 第58章 苏季没将后边的话说出来,怕凌妙面子上过不去,又有点儿纳罕,只皱起眉毛:“只是无论如何,那是你的亲祖母。怎么会想要你的命?” 还是用这等歹毒的手段? 苏季想不通。禽兽尚且知道爱护幼崽,一个侯府的老夫人宝塔尖儿,到底什么原因要害死孙女呢? 更何况,那位老夫人是武定侯亲母,又不是后妈,亲祖母毒杀亲孙女,整个京城都没听过! “所谓亲与不亲,又不止是在血脉上。”老韩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顾氏,却从来没有暗下杀手,想来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当初顾氏初入武定侯府,既有国公府作为娘家撑腰,哪怕英国公对这个女儿并不如何看重;再一个,便是因为那时候老侯爷 尚在。凌峰对顾氏相当看重,所以才有了顾氏才一成亲,便能够接手侯府中馈。这些,都是因为有老侯爷的支持。 等到后来老侯爷过世,顾氏已经站稳了脚跟,中馈打理的十分严密,她又有几个心腹人,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叫人暗算了去。 又或许,是当初的顾氏便已经不得宠,老韩氏觉得自己没有下手的必要了。 至于为什么突然对自己下毒,凌妙叹息,果然如她这样的善良之人,最是招人嫉恨了。无非,就是因为她一出手,就将韩丽娘母女赶了出去吧? 外加着她亲爹的名声。 萧离显然也想到了,只是以他来看,凌妙那天出手就要杖毙了那个叫什么宋蓉蓉的,着实在正常不过了。 叫他说,不但宋蓉蓉,应是连凌颂一并打死才算是彻底除了后患。 不过,他也看的分明,哪怕是凌颂和宋蓉蓉这对贱人做了那样的无耻之事,对武定侯府的老夫人来说,却好像依旧是不那么在意的,倒是对着顾氏母子三人,尤其是凌妙,充满了愤恨与杀机。 苏季不知这里边的事儿,见凌妙和萧离目光交汇,面上都有了然,急的抓耳挠腮,“到底是什么缘故,与我说说?” 顿了一顿,又自夸,“不是老头子我夸口,我活了恁大一把年纪,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要多。说出来,说不定我就能帮着你们出谋划策了。” 凌妙忍不住笑了。见面不过一会儿,苏季在她眼里不但已经没了那种绝世高人的形象,甚至已经要沦为一个八卦老人了。 武定侯府的那点儿丑事,都被萧离看在了眼里,她也并不在意再多一个人知道。更何况,后边她还有求于人,便轻声细气地对苏季说了凌颂与韩丽娘母女俩那点儿不好出口的烂事儿。 苏季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随手开了瓶酒喝了一口。 待听到凌妙竟然命人将宋蓉蓉杖毙的时候,突然用力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好!这样才好!” 他站起来手舞足蹈地对着凌妙说道:“凌丫头,只冲你这个性子,便对了我老人家的脾气!往后……” 他拍了拍心口,“我苏季罩着你!” “用不着!” 萧离沉着脸,将苏季的手从凌妙肩头拍下来,“为老不尊!” 苏季嘶嘶吸气,瞪着眼:“人心不古!” 凌妙在一旁瞧得直接扶额。 “不过呢……”苏季不闹腾了,坐在凌妙对面皱眉头,“按常理来说,再疼爱自己的侄女侄孙女,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去毒杀亲孙女吧?”更何况,韩丽娘也就罢了,那个宋蓉蓉居然还和凌颂做出了雪夜被捉奸的事儿出来。高门府邸藏污纳垢的多了去,但表面上必须光鲜亮丽,所谓胳膊肘折了往袖子里藏,但凡哪家有这样的无耻之事出来, 一般都会处理掉,不叫外人知道。 凌妙的处置虽然说狠辣了些,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要么将韩氏母女俩远远送出京城,要么将这两个弄死,这是最好的法子。不然,传到外边去,惹人笑话是小,丢了爵位,乃至于抄家流放,都不是没有可能的。要知道,京城中的御史,那可都不是吃素的。今上不信勋贵,一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御史台里就有不少的言官, 出身微寒。这些人,有闻风奏事之权,又有对勋贵以及高门子弟天然的看不惯,自然是抓着一点儿小辫子,便要大做文章的。 如萧离这般强势冷硬的人,还有不长眼的来弹劾,更何况如凌颂这样的现成的靶子呢? 按照常理来说,只要老韩氏脑子没有被猪啃掉,是不会袒护韩丽娘母女吧?儿子和侄女谁亲谁近,难道不是在那里摆着? 更何况要为这样的侄女侄孙女毒杀凌妙,这已经不是没脑子了。连猪都不会这样愚蠢么! “所以凌丫头啊,莫非你爹不是你祖母的亲儿子,那姓韩的才是她闺女?” 凌妙顿时目瞪口呆。 萧离也皱眉,“这,不大可能吧?” 凌颂是武定侯府长子,怎么可能不是亲的?再说了,还有那个韩丽娘,如果真不是老韩氏的侄女,老韩氏又怎么可能瞧着她跟凌颂往一处凑? 苏季拍了拍手,冷笑:“你们还真别不信。这事儿,虽然是我顺口一说,却也并非胡乱猜疑。我游历多年,别说大凤朝的天南地北,就连西戎北夷,又有那一处我没去过呢?” 他叫萧离也坐下,高声喊了一嗓子,就听见外边的后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青衣小童。这小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慢吞吞地躬身道:“师父。” 苏季点头,“去叫人送点儿酒菜来。这眼瞅着晌午了,再不吃饭,肚子也就饿瘪了。” 小童答应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千钧带着人来送了酒菜,又与凌妙躬身道:“凌小姐身边的两位姐姐已经安顿好了,请小姐放心。” “多谢了。”凌妙颔首一笑,千钧垂头没敢看她的脸,又退了出去。 苏季将那青衣小童唤在自己身边坐下,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便听着苏季讲起了游历时候的见闻。 “那年,我到了一个海上小国,名唤红叶国。这红叶国原是个弹丸之地,也是大凤的附属。谁知道,庙小妖风大,我却正赶上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凌妙饶有兴致地问道。 她哪怕活了两辈子,却也从未走出过京城范围。郊外的白鹤寺,就是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了。对于各地的风俗或是逸事,她是很有兴趣的。 “嗐,说起来话长了。”苏季喝了一口酒,带了那么点儿醉意,开始娓娓道来。“这红叶国虽小,却五脏俱全。这事情呢,就发生在红叶国一亲王身上。这位亲王,据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很是得红叶国国王的看重。只是膝下子嗣单薄,正妃一连生下三位郡主,却并无世子出生。亲王亦有几房侧室,却都未曾有孕。那一年,红叶国国王寿辰,举国同庆,有民间献美数人。国王便将这数位美人赐予了宗室或者功臣,以示恩泽。这亲王,便得了一名最为美貌无双的女子。这女子本是歌姬出身,容色极好,身段又佳,更会小意邀宠,因此一进了王府,竟是叫亲王将正妃侧妃们全都抛在了脑后。不久,便身怀有孕。亲王大喜,亲自许诺,若生男孩儿,便要将这歌姬抬为平妻,与正妃平起平 坐。” 凌妙皱眉冷笑,“这话就很糊涂。一个歌姬,居然要与王妃平起平坐,可见红叶国里宗室也不过如此。” “谁说不是呢。可巧的是,王妃此时亦被诊出了身孕。” 苏季挑眉,“凌丫头,你可能够猜出,往后边的事情如何发展?” 凌妙想了想,“要么,是那歌姬生了女儿,然而换成了儿子坐上平妻之位,害了王妃。要么,是王妃也生了儿子,最终两方相斗?” “非也非也。”苏季觉得可惜,凌妙虽然聪慧,却终究不够阴狠。“那王妃与歌姬月份大致相同,却因多年无子而底气不足。再加上,又有亲王偏宠那个歌姬,更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正妃之位不保。再有太医诊脉,都说正妃孕相为女,而那歌姬孕相为难,因此上,正妃 竟听从了乳娘之言,从民间暗暗寻了几个孕妇养着。只待孩子出生,便玩一把偷龙转凤。”“又想着,歌姬若在,哪怕自己换了儿子来,只怕往后也要有一番争宠,倒不如一了百了。正妃与歌姬面上交好,照顾有加,只在一日里装作被歌姬推了一把,双双落入了水中,都有早产之兆。王妃先行发动,生出了第四个女儿,却在第一时间里便被换成了儿子。而那歌姬,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了个怪胎出来。亲王一面为有世子欣喜,一面又因歌姬产下怪物震怒惊恐,不敢叫人声张,只下令将那歌姬和怪 胎一并了结了。” 苏季的叙说很是平淡,凌妙却听得惊心动魄。 “想必,这怪胎,便是正妃所做的手脚了?” 凌妙问道,又蹙眉,“那么歌姬所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怪胎?若不是,又被弄到了哪里?还有,正妃所生的女儿呢?” 若那歌姬所生的是正常孩子,岂不是,王府里两个孩子流落在外?苏季叹口气,伸手摸了摸那青衣小童的头发,“十八年后,国王驾崩,太子即位。因亲王一向偏帮庶出的皇子,太子与他素有嫌隙,却又忌惮亲王手中兵权不能轻易动他。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知是何人出首,爆出了当年王妃偷龙转凤之事。新国王震怒,命令彻查,又令人追查当日被送出王府的王妃以及歌姬的孩子。世事无常,那二人本是姐弟,却在当年被抛弃后,又分别被好心人捡到收养, 更在后来结成了夫妻,还……蓝田种玉,刚刚诞下一子。” 凌妙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王妃之女,歌姬之子,本是无辜。但身份真相大白之后,且不说国王能否容下他们,单说这姐弟变夫妻,世间又有哪个人能容得下他们? 再看到苏季一手为那青衣小童夹菜,一手抚着他的头发,满脸的怜悯爱惜,不禁心中一动。 莫非这小童…… “事发后,亲王正妃以混淆皇室血统之罪被处以极刑,亲王抄家斩首,可怜那一对小夫妻,亦被迁怒,与世子一同赐了白绫。只留下了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儿。” 青衣小童感受到苏季的目光,抬头对着他一笑,慢吞吞道:“师父。” “嗯嗯,吃吧吃吧。”苏季对着这个孩子,便没有了在萧离跟前的跳脱,倒是很有几分慈父之风。 “阿七那会儿才出生,尚未满月,可怜父母便没了。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也因此事被牵连,相继离世。若不是我恰好游历在红叶国,这孩子只怕也就没命了。” 果然。 凌妙看向青衣小童便也多了几分同情。明明是最无辜的人,却偏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罪。 “他父母乃是姐弟,血缘太近,这孩子脑子不大好用。却好在,他心性纯善,跟在我身边,往后有他师兄等人照拂,这一生应该是能够安然无忧的。” 小童阿七并不知道苏季在诉说自己的身世,他尝了一口鸡腿,觉得很是好吃,便笑嘻嘻地将咬了一口的鸡腿递到苏季面前,“师父,吃。” 苏季含笑咬了一口,又推回去,“阿七吃吧。”咽下了嘴里的鸡肉,苏季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嘴角,“我说这事,只是要告诉你,饶是个弹丸之地,还有这等耸人听闻的事情,更何况大凤呢?你那庶出的二叔,如今的骁骑将军,与你父亲岁数,没差多 少吧?” 凌妙想了想,记忆中,那位庶出的二叔似乎从未出现过。不过她曾经听凌肃提过,二叔与父亲,年纪不过差了几天的。 莫非,苏季一句信口开河的话,竟会是真相? 凌妙在心里仔细计算着,凌颂与她的二叔凌颢,都是在凌峰封侯后出生的。那会儿,老韩氏被留在京城,一方面是照管新的武定侯府,一方面,武将在外,都会留下家眷做人质,叫皇帝放心。 他当时带走的,是一个京城中纳的良妾。 凌妙只觉得好像事情真相就在眼前,但若说这就是真相,那又能如何?难道,叫她去出首凌颂,将侯府颠覆了?她肯定不会这样做。为了顾氏和凌肃,若果然如此,她也只会弄死老韩氏和韩丽娘母女,叫事情永远埋没下去。 第59章 凌妙并不是很在意老韩氏当年是不是也玩了一把偷龙转凤的把戏,她更担心顾氏和凌肃。 既然老韩氏能对自己痛下杀手,对顾氏和凌肃或许也没那么多的顾虑。 “老爷子,凌妙有个不情之请。” 苏季挥挥手,“我知道。” 叫青衣小童阿七去开了柜子,拿了一只通体碧绿盈透的小玉瓶出来丢给了凌妙,“解毒丸,可解百毒的。” 凌妙接住看了看,“百日红也能解?” “百日红的毒并不难解,之所以不好解是因中毒者多数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苏季一瞪眼,“再说我老人家给你的说是解毒丸,那就是解毒丸,百毒万毒都能解,何况个小小的百日红呢?” 阿七在一旁慢吞吞地补充:“师父配药,三年。有用。” 他说话几乎就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神色有些呆呆的,但眼神清清亮亮,叫人看了会不自禁地心生怜惜。 凌妙蹲下去,看着他的眼睛,灿然一笑,“那么,我要多谢阿七将这个送给我了。”阿七眨了眨眼,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从小在苏季身边长大,苏季虽然疼爱他,但是本身醉心医毒之术,极少有时间陪伴阿七。唯一的师兄楚子熙,每次更是匆忙来去。因此阿七长了这么大,与人的交流却 很少。见凌妙笑眯眯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阿七偏了偏头,睁大眼睛看着凌妙,清秀的小脸竟是有些发红了。 “还,还要谢,师父。” 这孩子真是太贴心了。 凌妙想着,便伸手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平安符摘了下来,替阿七戴上,“这是姐姐送给你的,保佑阿七平平安安。不要摘下来呀。” 阿七从没有接到过别人的礼物,这是头一次,兴奋的脸越发红了,小手紧紧捏住平安符,用力点头。 从别院里出来,海棠和木槿两个丫鬟早就在马车边等候。见到凌妙,都是眼睛一亮,快步就跑到了凌妙身边。 “倒是忠心。” 萧离冷冷地赞了一句,直教海棠和木槿身上发毛。 凌妙抬头看着萧离,微微一笑,“今日,要多谢郡王。往后,咱们之间两清了。”她虽然不知道以萧离郡王之尊,为何要隐瞒身份装作面具人,但她能够肯定,萧离这第二个身份,是绝对不能叫别人知道的。她帮他遮掩了身上的气息,他也无意中救了她一命,往后,倒也没有谁亏欠了 谁。 “你说什么?”萧离却皱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了凌妙的手,“什么两清?” 他幽深的双眸里似有火色,周身却泛起了令人忍不住便要退避三舍的冰雪寒意,偏偏凌妙很是纳罕,“怎么了?” 叫她说,萧离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于她而言就是放屁。 连相处数年的未婚夫都能为了个圣宠去杀了她全家,想再让她相信什么真情真心的,还不如叫她再死一回来得快些。 和萧离之间,凌妙更愿意定义为,相互的利用。 萧离定定看着她,忽而满身寒意尽敛,展颜一笑,“上车吧。” 他这忽晴忽雨的态度,倒是让凌妙更加摸不着头脑,眉尖挑了挑,也不再纠结,便上了马车,一路往城里去了。凌妙今日所在的茶楼,本就是顾氏的陪嫁产业之一。她今天坐了马车出门,却从茶楼雅间里消失,将掌柜的急得险些去上吊,四处里找了一回没有找到,悄悄地往武定侯府去了,也没敢直接回顾氏,只叫 小伙计找了凌肃来。 因家中近来事情太多,凌肃便没有回白鹤书院。听闻凌妙竟然不见,忧心如风,想了一下,瞒下了顾氏,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护卫匆匆赶到了茶楼。他心思缜密,并没有走大街,只进了后边的小巷子。才走到茶楼后门处,恰好就碰到了——彼时,萧离那张叫天光失色的脸上正挂着笑意,伸手从车上扶了一位同样姿容昳丽的少女。少女一袭浅色裙裳, 外边裹着夹缎子绣鸢尾兰的斗篷,不是自己的妹妹凌妙,又是哪个? “阿妙!” 凌肃悬在喉咙里的心终于放下,却跟着又皱起了眉头,快步上前。 “哥哥?”凌妙抬头就瞧见了凌肃急匆匆朝着自己走过来,面上眼中不无担忧,便知道他必然是知道自己失踪了半日,为自己担心了。 凌肃过去,沉着脸看了看萧离,勉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一拱手,“见过翊郡王。多谢王爷照拂舍妹,请了。” 萧离挑眉,眼瞅着凌妙那只纤长白皙的手被凌肃拉了过去。 “既然凌世子到了,那本王便先行回去。凌小姐,后会有期。” 凌妙在外边一向礼数充足,颔首屈膝,“多谢郡王今日援手。” 二人话语中的机锋,凌肃不明所以。只皱眉看着萧离离开,便看了凌妙一眼,先行进了茶楼。 这里说是茶楼,其实还兼卖各色点心,前边三层临街小楼做生意,后边的院子占地也不小,足有两进,前边一进与茶楼相连,是掌柜伙计等的住处。后一进,便是一个很雅致的小院子。 “说说,到哪里去了?”凌肃也不往前边雅间去,只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修长的手指敲着石桌,一双眼睛里带着凌妙从未见过的严厉。其实,本朝民风很是开化。如凌妙与萧离这般的少年男女,带着护卫丫鬟们一起出去同游,并不算什么事情。甚至,若是赶上上元节花朝节中秋节这样的日子里,还会有妙龄少女们一起朝着美少年投掷鲜 花果品的事情。人见了,多会笑上一笑,并不会横加指责。 凌妙知道凌肃心内担忧多过气愤,便坐在了凌肃对面,从袖子里掏出那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哥哥,你先吃了这个。” 朱红色的药丸在她白皙的掌心中滚来滚去,凌肃蹙眉,“这是什么?” “解毒丸。”凌妙示意海棠去倒水来,低声道,“方才我在外边突然间吐了血,翊郡王知道苏神医正在京郊,便带我过去了一趟。” 原来是这样? 凌肃自觉方才误会了萧离,倒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凌妙的手,“你中毒了?” “已经没事了。” 凌妙见他秀致无双的面上神色大变,心下感动,忙道:“有苏神医在,又有什么毒解不了?这药丸,是苏神医给你和娘的。你先吃下一颗。” 她问过了,这药名为解毒丸,也可先行服下防身。 凌肃接过来,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只眯起眼睛道,“细细说给我听。” 凌妙只挑拣了百日红那一段儿说了。 “好,好!”凌肃浑身发抖,已经说不出是气愤还是痛恨。“好个嫡亲的祖母,竟然!” 他本就胎中的弱症,这一情绪剧烈波动之下,面色惨白,几欲呕血。 他不明白,在老夫人心里,难道嫡亲的孙女,竟还比不得一个姓宋的外人吗? 退一万步说,老夫人再不喜欢他们这一房的人,无论如何,那做下丑事的宋蓉蓉,难道她就真的,看不出一点儿错处?甚至要为了她,去毒杀自己的亲孙女? 到底,他和妹妹,在老夫人眼里,算什么! “哥哥,你别激动。”凌妙将手按在凌肃的手上,安抚他,“老韩氏那个人自私凉薄,你我都不是头一天见识。何必生气呢?”顿了一顿,她嘴角绽开一朵笑容,“祖母的确是个慈爱的人,只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既然这样,作为晚辈,就很该叫她老人家,清醒一下了。” 第60章 这天夜晚。 萱草堂里,一只三脚的玉雕小香炉冒出袅袅的烟气,上好的檀香味散布在屋子中。老韩氏头上嘞着抹额,病病歪歪地靠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老夫人。”大红色猩猩毡的帘子打起来,一个容貌十分俏丽的丫鬟匆匆进来,轻声唤道。 老韩氏猛然睁开眼,霍然坐了起来,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透出亮色,“如何了?” 那丫鬟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子,只觉得如同被铁紧紧箍住了一般,疼的脸上一白,摇了摇头,“侯爷并没有在府上。奴婢说了许多好话,也没能到外书房去。” 从韩丽娘母女被赶了出去,凌妙就叫人看住了萱草堂,一应吃穿用度与往日一般无二,但萱草堂里的人想要出去,却是不能够。自那日起,不但大房的人一个不见,就连三房的人也不见过来。 老韩氏忧心韩丽娘母女两个,每每想起两个弱质女流孤单单住在外边,还不知要遭什么样的罪,便是心如刀绞,更将凌妙恨得牙根痒痒。 她本是侯府里的老封君,便是凌颂,也只有听从她的话的。顾氏,再如何是高门贵女,还不是同样要在她的手里过日子?她想要叫他们夫妻离心,便能叫凌颂数年不近那顾氏的身! 何时,那蠢如猪的顾氏母女两个,竟变得这般厉害了呢? 想起凌妙那小贱人面不改色叫人杖毙宋蓉蓉的狠厉,便是老韩氏,也不由得身上泛起寒意。 她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狰狞,这丫头,决不能留着了! 否则,这武定侯府中,迟早就要变成了顾氏他们的天下。到时候,更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更何况,若是她们掌了侯府,可怜的丽娘和蓉蓉,只怕就要被磋磨死!原本,她想着蓉蓉在凌妙手中吃了不少的委屈,依着她的主意去将凌妙折磨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看来,却是不成了。凌妙那丫头自从落水一次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猴精猴精的。再不能留着 ! “翡翠,你过来。”老韩氏示意那丫鬟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凑在她的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将纸包塞进了她的手中,末了挑着稀疏的眉毛问道,“听明白没有?” 那个叫做翡翠的丫鬟,娇花一般的脸上早就吓得惨白,抖着嘴唇,哆哆嗦嗦,“老夫人,这,这……”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老韩氏冷笑:“没用的玩意儿!你怕什么?” 她眯起眼,那凌妙,早就中了百日红。 老韩氏没好气地斥道:“你怕什么?” “她自然是怕死喽。” 老韩氏抬起松弛的眼皮,就看到了凌妙竟然笑意盈盈站在门口。 “你!” 老韩氏悚然而惊。 “你这个孽障!竟敢擅闯长辈住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祖母?赶明儿,该叫京城里的人都知道知道,这侯府里的小姐,究竟是个怎么样不孝的人!” 这样的话,凌妙从小听了无数次。每每老韩氏这样说,往往就是顾氏母女们妥协的时候。毕竟,谁愿意有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呢? 只可惜,她是不怕的。 老韩氏越是色厉内荏,她才越高兴。 “翡翠,你出去。”凌妙轻声道。翡翠知道如今这侯府,真就是大太太的天下了。侯爷整日不着家,大爷和二小姐都在府中说一不二,哪怕大小姐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老夫人被表姑太太和表姑娘气得病了,不能叫人多打搅,就连三太太 那边儿都肯听信。 一边是宝塔尖儿,一边是真正的说一不二,翡翠咬了咬牙,心一横,跌跌撞撞就往外跑了。 “你,你要做什么?”老韩氏见凌妙缓步朝自己走过来,眼中闪过惊慌之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凌妙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老韩氏,眼睛里带着打量,半晌才笑了,清丽的容颜一刹那如同春花初绽,丽色无边。 只是这美丽的笑容看在老韩氏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瞧瞧祖母说的,您病着,孙女来侍疾,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呀。除了孝敬您,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一边轻声细语,一边从花梨木大圆桌上执起了素瓷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鼻端闻了闻,只皱眉摇头,“这茶竟不是雨前的龙井?气味太轻,祖母哪里喝的惯?” 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了,将里边清粉色的粉末倒进了茶杯,轻轻晃动,片刻间粉色全消,只剩下了颜色略重了些的清亮茶汤。 抬起眼帘,嫣然一笑,“祖母,请吃茶。” 老韩氏又气又怕,几乎就要晕过去,也不管正在装病了,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喊着:“来人,来人哪!” 凌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住,蹙起两道很是漂亮的眉毛,“祖母这是做什么?难道孙女还能害您不成?瞧瞧您这满头的汗。” 她的手,精准地按在了老韩氏的穴位之上。 老韩氏只觉得身上酸麻难当,竟是再也动弹不得,瘫软在了床上。到底,她在萱草堂里还是有几个心腹的。听见了叫声,都闯了进来。只是一进门,就瞧见了老韩氏半边身子落在了床下,凌妙正满脸难过地蹲下去,费劲地抬着老韩氏的脚往床上放。转头一见几个仆妇, 连忙道:“快来帮我把祖母抬上去。” 又叹息,“祖母也是的,身上不好,何必定要下床去呢。” 丫鬟仆妇面面相觑。然而见老韩氏满头大汗浑身无力的模样,也都知道这两天,老夫人确实躺在床上只说身上不利索,原本以为是在装病,只是看着个情形,难不成是真的病了? 赶紧上前去,将老韩氏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床上放好。 凌妙脸上一寒,冷笑:“母亲信任你们,叫你们来服侍祖母。祖母病的这般厉害,你们倒好,竟没有人往前头去说一声?” 连同翡翠在内,都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去分辨。 有的说是老夫人不叫往前说,有的说已经说了,只是老夫人不肯叫人去请大夫。 这会儿,倒是众口一致——本也确实是老韩氏不叫去的,装病么,请什么大夫呢? 老韩氏气得身上都要抖了起来,几次想要张口说话,只不知道凌妙那小贱人在她身上按了那一下,到底有什么手脚,竟叫她只能张嘴不能出声! 凌妙回头见她这般情形,连忙跨步到床边,俯身下去柔声道:“祖母别急,等明儿,我叫母亲去请了太医来给您细细看看,可就会好了呢。” 掏出雪白的帕子,满目的濡慕之情,替老韩氏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又吩咐一个丫鬟:“祖母定然是口渴了,你去将那茶拿过来。”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端了茶过来送到了老韩氏嘴边,“老夫人请喝茶。” “真是个蠢货,祖母这个样子如何能自己喝?”凌妙从老韩氏身后坐定,叫老韩氏靠在自己的身上,“你来喂祖母。” 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太过真挚了些,那丫鬟不疑有他,只端着茶往前一凑。凌妙便在后边两根指头戳在了老韩氏的腰间穴道上。 老韩氏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那丫鬟手腕子一翻,一杯加了料的茶水,便倾入了老韩氏的嘴里。 老韩氏大惊失色,想要吐出来,却又被凌妙用帕子假意擦拭嘴角,顺势往后一放,将人放倒在床上。那茶水,一点儿不剩,全被她咽了下去。 “你们出去吧,叫祖母好好睡上一觉。” 凌妙挥了挥手。 等众人出去了,才笑眯眯地转过身,偏着头,神色就与一个调皮的普通女孩儿一般无二。 “祖母此时觉得,是否好了些呢?” “你……”老韩氏发现突然就能出声音了,身上似乎也能动了,立刻翻身朝下,将手指伸进嘴里使劲抠喉咙,想要将那茶水都吐出来。 “没用呀祖母。这百日红,您觉得,味道如何呢?” 百日红! 老韩氏霍然抬起头,就对上了凌妙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 她知道了! 完了! 老韩氏脑海里一片空白。“你,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这百日红? 这药,乃是西凉那边独有的。莫说京城中鲜有人知,哪怕是从西凉那边生活多年的人,也未必听说过。 当年,她就是用这个药无声无息地要了老侯爷宠爱的那个二房的性命。就算老侯爷在西凉驻守那么多年,不是也没有怀疑吗? 凌妙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到底如何知道这个毒? “你,你别忘了,你也……” “我可没有吃呢。”凌妙嫣然一笑,在老韩氏面前转了一个圈,身上大红色曲水缕金留仙裙便如绽开了最美的流云。 “您以为,真的就能和从前一样,用这个药来害人了?”她伏在老韩氏面前,一字一句嘲笑道,“这侯府里,早就不是你的天下了。看清楚了,如今这武定侯府里能够决定人生死的,是我,凌妙。” “你,你这……”百日红是怎样厉害的毒,她最是清楚不过。若中毒后及时解毒,自然与身体无碍。但凌妙既然敢对她下毒,又岂会叫她去求救解毒? 老韩氏气怒交加,又怕的厉害,当年老侯爷的二房临死前的模样,猛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啊……” 第61章 老韩氏从来没有想到,凌妙竟有胆子给她灌毒药。 她大半生来骄纵蛮横,尤其沈峰死后,更是在武定侯府内说一不二。哪怕顾氏强势,对萱草堂这边也从未有过半分的怠慢。 “你,你这……” “孽障?”凌妙好心地替老韩氏将话说完,双手抖开了一床桃红色绣牡丹的锦被盖在老韩氏身上,“您瞧瞧您,恁大年纪了,还喜欢这些颜色娇俏的东西。来,春日里天还寒凉呢,孙女给您盖好。” 她越是这般语笑晏晏,老韩氏看在眼里便越是心惊胆战。 “你到底想怎么样?”老韩氏艰难开口,涩声道,“我终归是你的祖母……” “祖母这话说的,孙女只有一片濡慕之心呀,能怎么样呢?”凌妙捂着心口,仿佛受了很大的伤害。若不是实在做不来珠泪盈盈的柔弱模样,定然还是要落下两滴清泪的。 “就算您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孙女也不敢有半分的忤逆呢。哦,对了,还有表姑和表姐,您定然是惦记着对不对?请您放心,我一定会代替您,好好儿地,关照她们的。” 老韩氏目眦欲裂,竭力想要起身去抓凌妙,却被她轻轻巧巧闪身躲了过去。 凌妙笑道:“祖母,您歇着。趁着这会儿还能睡,您还是先睡上一睡。不然等药效上来,您可就再无安眠之日了。” 说完,也不再看老韩氏老泪纵横浑身颤抖的模样,款款走出了屋子。 游廊上,萱草堂的丫鬟仆妇都屏息凝神,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 而院中,正有一少年负手而立,身上的墨色锦衣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眉目秀雅清隽,仿佛自水墨山水中走出,自带一种难言的书香之气。 见到凌妙,他的眉间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哥哥。”凌妙面色不变,笑盈盈走过去,站在凌肃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萱草堂里说话,她虽压低了声音,外边难保不会听到一言半语。且凌肃能追到这里来,必然也能猜到她来的目的。 凌肃轻叹一声,握住凌妙的手,“夜深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一句话没有多问,反而叫凌妙露出了一点儿的忐忑。 她不是原来的凌妙,与老韩氏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所以老韩氏害她,她能够一眼不眨地报复回去。但凌肃不同。 他是武定侯府的世子,十几年来都是叫着老韩氏祖母。在凌肃心里,他是老韩氏的血脉,这一点无论老韩氏怎样偏心薄待,都不会改变。对老韩氏下手,凌肃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他没有阻拦,也没有指责自己,这就叫凌妙很是意外了。只是,凌肃这个兄长,与她从前的大哥卫子枫相比,虽然文弱,但对她的庇护之心却是一般无二。 兄妹二人并排行走在侯府的后园子里,一地的静默。 终于,还是凌妙忍不住先开口:“哥哥。” “嗯?” 凌肃停下脚步看她,见她目光里有些许的不安,忽而一笑,伸手在凌妙头上揉了揉,温言道:“有些事情,你不必都扛在自己身上。” 从茶楼回府,兄妹两个商量好了,这件事不告诉顾氏。但解毒丸却是个挠头的事儿,如何叫顾氏吃下去? 凌妙只说自己没主意,交给凌肃了。凌肃从梧桐苑里与顾氏说了一会儿话,等到再去锦绣苑里看凌妙,见她不在,便知道上了这小妮子的当——她必然是自己往萱草堂出气去了。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凌妙竟给老韩氏灌下了百日红。 “我知道啊。”凌妙弯了弯嘴角,“我自己扛不住的时候,就会交给你和娘了么。” 顿了顿,轻声道:“我没给她吃百日红。” 她给老韩氏喂下去的,可并不是什么百日红,只是普通的香料加了点儿东西,让老韩氏从此后手脚冰冷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了而已。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凌妙就有多么的纯善,实在是因为,百日红那东西她并没有。再者,她一向觉得,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叫老韩氏躺在床上,一天一天瞧着她心爱的侄女,侄孙女受罪,瞧着她看不上眼的大房一脉以后安乐和美,她气恨愤怒却动不得说不出,还有什么,比这叫她更受罪的呢? “就算给她吃了,也……” 也没有什么。 这话,凌肃没有说出口。 他从小看惯了老韩氏对母亲的刁难,对妹妹的冷漠,对老韩氏,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的。 “若父亲怪罪,你便推在我的身上。” 凌妙笑了,“父亲才没有功夫回来怪罪我们呢。” 凌颂好不容易与韩丽娘两个厮混到了一处,正在新鲜头儿上,这几日里恨不能一直化在花枝巷里,哪里还肯老老实实回到侯府里呢? 这一天在花枝巷的宅子里与韩丽娘消磨了大半天,只到了月上中天,还舍不得离开。 “表哥,要不你留下来?”韩丽娘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湿湿的水汽,一头乌油油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人更加的纤细柔软。 她用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凌颂,试探道,“这样晚了……” 每每她用这样仰望的目光去看凌颂,都会叫凌颂无比的受用。韩丽娘生得婀娜秀美,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虽五官不及明艳张扬的顾氏夺人眼目,但却自有一股子楚楚可怜的风情。尤其此时,她刚刚与凌颂胡天胡地了一次,眉眼湿漉漉的,本就白皙的肌肤里透出几分的粉色,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泛着春情。她将手覆在凌颂的手上,这样的欲说还休,叫凌颂实在是爱到了心坎上,哪里 还顾得别的呢? 至于侯府,顾氏,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去。 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凌颂只觉得浑身上下经过这大半日,都舒坦得不行。抓起韩丽娘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凌颂笑道:“那我就不走了。” “真的?”韩丽娘眼睛一亮,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笑吟吟地斜睨着凌颂,“不怕表嫂生气?” 凌颂此时心中哪里还有顾氏的地位? 眼睛一立,“她敢!” 韩丽娘掩唇而笑,伸出两条柔软的手臂圈住了凌颂的脖子,两个人又搂做了一团倒在了床上。 不多时,屋子里便传出了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响。 两个服侍的仆妇在院子里听得脸色通红,都是经历过人事的,又有什么不明白呢?一个就压低了声音抱怨:“这从白日里折腾到了半夜月,怎么还不肯消停呢?” 侯爷的精力,可也太好了些吧? “他们寻欢作乐的,可就苦了咱们。这会儿了还不能去睡觉,预备着烧热水。” 另一个就小声笑着,“嫂子这是嫉妒了吧?要我说嫂子长得也不错,赶明儿往侯爷跟前多露露脸,说不得就有多少的好处呢。” “呸,你个浪蹄子胡说什么呢?”那仆妇立着眼睛啐道,“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嘴里这么说着,脸却红了。 凌颂虽然好色荒唐了些,但人长得风度翩翩的,对女人出手又大方,那仆妇红着脸给了另一个一巴掌。 “害臊什么?”另一个笑的更欢畅,下巴抬着往屋子里指了指,趴在那仆妇耳边极低极低地笑道,“人家母女俩一块儿服侍侯爷,都没见害臊呢。” 这些天凌颂常来常往的,与宋蓉蓉时常见面,反倒没了之前的那种尴尬。宋蓉蓉又病了一回,整个人愈发清瘦了,动不动就晕厥,把凌颂和韩丽娘心疼得不行。 凌颂也不管别的了请医熬药十分尽心。 而韩丽娘仿佛也忘记了之前他与宋蓉蓉之间那点儿龌龊事,甚至有一天还故意将凌颂和宋蓉蓉两个单独留在了卧房里的大半日。 宋蓉蓉呢,也一反刚刚来到花枝巷时候的激愤,又恢复了从前在侯府中的柔弱,时常用一双含着泪水和仰慕的目光去瞧着凌颂。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就只差到了床上去。 凌颂一边儿受用着韩丽娘在床笫之上的风情万种,一边儿享受着宋蓉蓉在床笫之下的柔情蜜意,在这花枝巷里,是越发的流连忘返了。 因韩丽娘和宋蓉蓉大有就要共侍一夫的架势,饶是看在这宅子里的仆妇丫鬟眼中,也是十分的不屑一顾的。 只说次日一早,天才刚蒙蒙亮,这宅子的大门就被人拍的山响。 门房跑过去开了门,就见武定侯府里凌颂的一个小厮滚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那门房气喘吁吁:“侯爷呢?” “没起来呢。”门房连忙问,“有事?” 小厮也不理他,径直就往里边院子跑。这宅子不似侯府那样的重重深院,除了大门二门外,几个小院子里是没有院门的了。小厮冲进了韩丽娘的住处,拍着门喊:“侯爷,侯爷快起来,老夫人不好了!” 里头就听见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人摔了下去,又是一阵乱,门吱呀就开了,凌颂眼皮浮肿,眼圈青黑,一脸的纵欲过度,只披了一件外裳就出来了。 “你说什么?母亲怎么了?” 小厮哭道:“萱草堂那边刚刚闹起来,说是老夫人忽然就中了风,如今不能动,也不会说话了!” “什么!” 里边韩丽娘一声尖叫,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衣裳,“你说姑母怎么了?” 小厮抽噎着又说了一遍,着急地六神无主的凌颂说道:“侯爷快些收拾了跟我回去,三爷他们都在了,一会儿只怕太医也到了呢。” “对对,我得赶紧回去!” 凌颂转了个圈儿,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韩丽娘流着眼泪抱住凌颂的手臂,哭道:“表哥,叫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姑母身子骨一向是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听萱草堂的翡翠姐姐说,昨儿……二小姐去见过了老夫人。”小厮使劲儿垂着头,讷讷说道。 “是她!”韩丽娘凄厉喊着,“妙姐儿心肠从来都是冷硬的!我知道她一向嫉妒蓉蓉比她更得姑母的喜欢,可是,有什么事情只冲着我和蓉蓉来不行么?姑母那么大年纪了,哪里经得起折腾呢?” 一行说着,一行哭得不能自制。凌颂被她吵得头疼,勉强安慰了两句,胡乱穿了衣裳,带上了定要跟着的韩丽娘,坐上马车,在清晨泛着浅浅紫色的薄雾中,往武定侯府跑去。 第62章 凌颂急急忙忙地赶回了侯府,也没敢走正门,只从后门悄悄进了府,一路就往萱草堂来了。 到了萱草堂里,就看见不但顾氏和三老爷三太太等人在,就连凌妙凌嫣等一干小辈也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凌颂脸上多少有些个愧色,忍着窘迫,快步走进里边问道:“母亲怎么样了?”三太太没有似往日那般精心装扮自己,穿戴虽然整齐,却是素面朝天的,发髻也是松松散散的,显然是来的太急。她扫了一眼怯生生跟在凌颂身后的进来的韩丽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低声道:“真是好大 脸,被赶出去的人还有脸来?” 韩丽娘眼里立刻蒙上了水雾,抬头去看凌颂。 凌颂咳嗽一声,不好在这个时候去多说别的,只当做没看见。韩丽娘见状,便垂下头去,隐隐地抽噎了一声。 “大哥。”三老爷凌颇沉着脸,“母亲怕是不大好。里头已经请了太医过来,阿肃正在里头陪着太医诊脉。” 凌颂听了,便点点头,举步进了里间。 转过一道屏风,就见正有一位太医为老韩氏诊脉。旁边,凌肃端着脸侍立在一旁。 再看看床上,不禁大吃一惊。老韩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斜嘴歪,嘴角处不停流出涎水,有个丫鬟跪在床头,正不停地用帕子为她擦拭。 一见了凌颂,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抹亮光,咿咿吖吖叫了两声,却因口齿已经不便,没人能听明白。 老韩氏见凌颂一脸的茫然,急得不行,眼泪都掉了下来。 “老夫人,安静些。”太医皱眉,站起身对着凌颂一礼,“侯爷。” 凌颂见他身上穿着正七品的官服,便知道只是个普通的太医,心下多少有些不悦,脸上也带了些出来,勉强点头应道:“老先生看我母亲这病,如何?” 这老太医胡子都花白了,常年游走在宫中和各个宗室勋贵人家,或许医术算不得太医院里最拔尖儿的,但看人脸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凌颂那一瞬间的神色他看在眼里,便知道这是武定侯爷嫌弃自己不是院判不是院使了。老太医心下冷笑,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虚头爵爷,连实职都没有,哪怕是从五品的官儿,大朝会的时候还得去上 朝呢,这位武定侯从袭了爵位后,就压根儿没在朝堂里出现过,还敢嫌弃自己? 老太医经历多,自然不会像凌颂那般傻,腹诽,脸上却是恭恭敬敬的。张开嘴,说了一堆的症状,又背了一通医书。 凌颂听得头昏脑涨,完全没有领会,只得开口:“老先生只说可要紧不要紧,要如何调养?”“老夫人有了春秋,想必平日里饮食油腻且嗜好咸辣,又轻易不肯走动,本就容易中风。再加上近日许是心内有事,急火攻心,几下里凑在一起,便引发了痰火。如今呢,只能先行吃药通了关窍,再辅以针 灸,且看看能恢复到什么地步吧。只有一样,却是不能再受刺激,只该静静养着为好。不然复发起来,只怕便有性命之忧。” 凌颂看了看床上的老韩氏,叹了口气,勉强拱拱手,“多谢老先生了。阿肃,送了老先生出去开方子。”“老先生,请。”凌肃始终低垂着眼帘,没有看凌颂一眼,只对太医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得不说,凌肃这张秀美雅致的面容,带着多年来浸染的书卷墨香,还是很容易博得外人,尤其是老年人的好感 的。 老太医见他神色十分的肃谨,一点儿凌颂那种勉勉强强说话的态度都没有,顿时就心生好感,捻须一笑,颔首与凌肃走了出去。 这边儿老韩氏一心想叫凌颂知道是凌妙那心狠手辣的小贱人害了自己,无奈手脚动弹不得,只能以目视人,啊啊乱叫。 “母亲莫要激动,太医说了,您得静养才好。”凌颂好声好气地劝。 “呃呵呵呵呵……”老韩氏说不出话,凌颂又不能跟她心有灵犀,只急得疯狂甩动脑袋。 “哎这是怎么了?”三老爷进来,见到老韩氏这样,皱起眉头,大步上前按住老韩氏,“您且消停些,等熬了药来,吃几天就好了。急什么呢?”他是老儿子,一向得老韩氏溺爱,因此在老韩氏跟前说话,倒比凌颂更有用些。老韩氏稍稍平静了一下,还没喘过一口气来,就听见外头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后一个雪白的身影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在了 她的身上大哭起来。 老韩氏被这一下子压得翻起了白眼,还是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了那人,嘴里劝着:“表姑太太且慢些。” 进来的正是韩丽娘。 老韩氏缓过一口气,就见韩丽娘正泪眼迷蒙地看着自己,目光相接,韩丽娘眼睛里就透出了惊喜,只哀哀婉婉叫了一声“姑母”,便落下了两行清泪,只哭道:“姑母,这才几天哪,您怎么就这样了呢?” “呃呃呃……”老韩氏叫了几声,眼角却瞟见了正走进来的一群人,目光落在了那个穿着红衣,明丽无双的少女身上,脸色顿时就狰狞起来。 韩丽娘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凌妙正侧头与顾氏说着什么,绯红色的裙裳上在晨曦中闪动光泽,两只水滴形的红宝石坠子在她耳边轻轻晃动,衬得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更加白皙柔润。 似乎是感觉到了韩丽娘的打量视线,凌妙也微微转头,视线只在韩丽娘身上一扫,便勾了勾嘴角移开了。仿佛,多看一眼,都不屑呢。 韩丽娘手里捏着的帕子紧了一紧,心下暗恨。她与宋蓉蓉之前分析过,正月十五那天的事儿,多半就是凌妙这小贱人在里边搞鬼。 将自己从这富贵荣华的侯府里赶了出去,她倒是金尊玉贵地过着大小姐的日子?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 “姑母身体一向安好,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呢?”韩丽娘擦了擦眼泪,拉住了老韩氏的手,哽咽道,“我听人说,这突然间的痰迷心窍,也是要有因由的呀。莫非,是有人昨天气到或是吓到了姑母吗?” 这么说着,便转身抓住了凌颂的衣摆,“表哥给姑母做主!” 她的眼睛,便如毒舌一般盯在了凌妙的身上。 顾氏眯了眯眼,闪身挡住了凌妙,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一个离着侯府老远的外门子亲戚,竟比我们还知道昨日侯府的事情了。”“表嫂若是问心无愧,又何须这样着急?”韩丽娘亦是冷笑,转头看了一眼老韩氏,只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泣道,“姑母平常身体如何,侯府里谁人不知?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又怎么会躺在这里受 罪?日后,日后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如从前……” 老韩氏听到不能恢复,也呜呜哭了起来。 “真是晦气!母亲病着,心里头本就不好受,表姑奶奶不说宽她老人家的心,倒来给她添堵?” 三太太虽然一向对顾氏有些个不满,但是相比之下,更是看不上韩丽娘。尤其韩丽娘母女如今跟凌颂搅和得越来越紧,更叫她憎恨——这种事情于男人来说只是风流轶事,但连累的可是家里的名声! 她的凌嫣,生的那般美貌,若是因凌颂韩丽娘的破事儿连累了耽误了花期,她找谁去哭? 因此,她先挺身而出了。 韩丽娘并不和三太太争论,只是擦眼泪,低声道:“我也是听人说,昨晚上姑母还好好的,可巧就妙姐儿来了一回,就叫她老人家病了,心下着急而已。”她抬起泪眼,逼视着凌妙,“妙姐儿可承认,昨日自己来过这萱草堂?” 第63章 “韩丽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妙尚未来得及说话,顾氏先就怒了。韩丽娘个委委屈屈地说道:“表嫂问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表嫂是什么意思呢?萱草堂里的人都说了,昨儿就只妙姐儿一个来过,她走了以后偏偏姑母就病了,怎么就这样巧呢?表嫂如此着急,莫非是知 道些什么?” 她的话音落下,凌颂三老爷三太太等人便都转过去看向了凌妙。 顾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就不善与人打口角机锋,气怒之下更是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语来。 忽然觉得手上一阵温热,抬眼就看到女儿正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对着她安抚一笑。 凌妙今年尚且不足十五岁,五官生得极好,却终究还带着些许的稚气。但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容,顾氏便觉得心里安定了下来。 安抚了自己的母亲,凌妙便将目光缓缓移到了韩丽娘的身上,“我来过,又怎样?” “你承认了是不是?”韩丽娘眼睛一亮,连忙道,“说,是不是你过来故意将姑母气成了这样?妙姐儿,你好毒的心思!” 老韩氏在她身后呃呃两声,似乎在传递着自己的意思。 凌颂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眯着眼,眼眸里寒光闪动。 三老爷三太太两个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一旁的凌嫣面上却隐隐有着幸灾乐祸。余下凌如几个庶出的姑娘都低着头所在一边儿,也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凌妙失笑,“晨昏定省,难道不是晚辈该当做的?若我来给祖母请安,便要落下这样的怀疑,那么……” 她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勾起,“是不是往后,大家伙儿就都不能来萱草堂了?也好洗净这气病了祖母的嫌疑不是?” 她声音清婉动人,却又带着叫人一听便能明了的讽刺之意。屋子里众人,就都有些心虚地别过了头,不好意思再看她。自从韩丽娘母女俩被赶出侯府,老韩氏便开始装病,每天都捂着心口喊心疼。顾氏凌妙不理会她,就如凌妙所说,每天礼数半分不少,晨昏定省非常准时。但老韩氏不肯消停,叫人传出话来只说自己谁都 不想见,不必去请安。 自那以后,三房的几口人,便真的没有出现在萱草堂里。 听凌妙这样一说,三老爷便先咳嗽了一声,“二丫头如此却是有心了。”他瞪了一眼韩丽娘,觉得这女人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他不能不承认,大嫂顾氏脾气固然急了些,但对两个孩子教养的那是极好的。老夫人不待见凌肃和凌妙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孩子从小却都是很孝敬 的,该有得礼数从来不会缺了,对老夫人一直是敬重有加的。当然,这份敬重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三老爷觉得并不是那么重要——就算只是面子情分,也得人家愿意做出来的不是? 正要继续说,就觉得脚上被人踩了一脚。一侧头,就见三太太垂着眼皮面色平静,马面裙底下的脚却往回缩了缩。 韩丽娘咬了咬嘴唇,冷笑着对凌妙道:“妙姐儿不必这样伶牙俐齿,人在做天在看呢。” “表姑这话说得深得我心。”凌妙似笑非笑盯着她,“祖母向来身体安康,为何过了年后,却沉疴病榻屡屡晕倒呢?到底,这段日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她老人家受不了打击呢?” “你!”韩丽娘没想到凌妙竟然将矛头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过年后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在暗指元宵那天,凌颂和宋蓉蓉被抓了奸么? 老韩氏固然气得够呛,韩丽娘提起这件事来又何尝好过? 明明,凌颂答应过她,只等她孝期一过,就会给她名分,叫她堂堂正正做侯府的二房太太。谁成想……韩丽娘晃了晃头,将微微的怨愤放到一边,专心针对凌妙。 “二小姐,你这是左顾而言它么?” 嗤笑一声,韩丽娘从床边站了起来,掠了掠鬓角处有些散乱的头发,眼带讥笑,“不管怎么说,姑母是在你走后才发病的吧?这一点,你就算再怎么巧舌如簧,也难以推脱责任。” 她转过头,很是痛心地看着床上的老韩氏,含泪道:“姑母,这件事里,您最是英明的。您说,是不是二小姐将您气成了这个样子?” 老韩氏一点头,韩丽娘立刻挑起细细的眉毛,怒道:“二小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对着凌颂喊道:“表哥,你要为姑母讨个公道!” “凌妙!”凌颂怒吼,“你这孽障,给我跪下!” “父亲!”凌肃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方子,见到凌颂正横眉立目对着凌妙,立刻上前挡住了凌妙,也挡住了凌颂犹似要杀人的目光,冷声道,“父亲这要做什么?” “凌妙这小畜生害得你祖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难道我骂不得她?” 凌肃如今年纪渐长,在京城里又是颇有才名的少年子弟,府中人对他是日益看重了。凌颂对着这个儿子,总有些底气不那么足。 “太医都说,祖母这病多半的原因是从饮食上来的,又有祖母喜静不喜动,这才引发了痰火。至于引发痰火的缘由……”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正洋洋得意的韩丽娘,唇边便绽开了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意,“阿妙虽然伶牙俐齿了些,但父亲难道认为,连上元节的丑事都不能气到祖母,几句是不是存在的顶撞的话,就能叫她老人家中 了风?” 凌肃与人的印象,一向是温和润雅,翩翩如玉的。但此时说话,犀利处丝毫不逊于凌妙,直将凌颂堵得面红耳赤,呼呼喘气,胸口处剧烈起伏,伸出两指指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表哥!”韩丽娘见状,连忙过去抱住凌颂的手臂扶住了他,厉声道,“大哥儿,表哥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这样与他说话?简直是忤逆!”顾氏见她眼中分明透出了得意,脸上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再看看韩丽娘那穿着雪白色孝服的纤薄身子紧紧贴在了凌颂身上,脸上还带着纵欲过度的春情,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对着 韩丽娘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韩丽娘不曾想到顾氏会动手。从前,无论她如何挑衅,顾氏会暴跳如雷,却从不会打人——人家高门贵女的,才不屑于和她这样的人亲自动手。 一怔之下便没有躲开,顾氏用力又极大,仿佛将隐忍许久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韩丽娘生生挨了这一巴掌,人站立不稳,朝着床就摔了过去。老韩氏生性奢华,便是这萱草堂中,一应的床铺幔帐桌椅摆设,都是极好的东西。她所睡的床,是一张黄花梨木雕福禄寿喜的四柱床。韩丽娘这一倒,腰间便狠狠撞在了床围上,疼的她哎呦一声,便捂住 了腰眼。 “丽娘!”凌颂吓了一跳,到底刚刚有过鱼水之欢,见韩丽娘疼得脸色都白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里早就盈满了泪水,连忙过去扶起了她,转头怒斥顾氏,“你疯了不成,竟敢打人!”“打了又怎样?”顾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手,顺手甩到了凌颂身上,冷笑,“这么个玩意儿,亏你当成了宝。从死了丈夫进侯府以来,除了调三斡四就再不会做别的。我劝侯爷,看得严实些,免 得哪日换了纶巾的颜色!” 话一出口,三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觉得不对,便又掩住了嘴唇,但露在外边的两只眼睛,却是充满了笑意。 凌颂被气得几欲晕厥,韩丽娘便哭倒在了他的怀里,口中只道,“表嫂这是嫉妒我们么?” “我嫉妒你们?”顾氏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了两声,冷下了脸,直直盯着韩丽娘,“嫉妒你什么?是死了丈夫,还是女儿做出浸猪笼的事情?” 凌妙一旁听得皱了皱眉。顾氏有些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了。 她走过去站在顾氏身边,轻声道:“娘。”顾氏低头,便见到女儿关切地看着自己。许是觉得自己这般情状在儿女面前也并不好看,顾氏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第64章 顾氏不愿在儿女面前丢掉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偏偏凌颂却不这样想。他心疼地看了一眼怀中珠泪盈盈的韩丽娘,再看向顾氏的时候,眼睛都已红了。 “顾氏!”凌颂的手指几乎戳到了顾氏的脸上,怒声斥道,“这就是你高门出身的教养吗?张口闭口,且说的是什么话!” 他在花枝巷里,折腾了一天又半夜,早晨起来连口水都没喝就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吼出了这两句后,便有些气喘吁吁了。韩丽娘被他护着,自觉压过了顾氏一头,便面色中带出了得意来,只抹着眼睛,一下一下抚着凌颂的胸口给他顺气,嘴里柔声道:“表哥莫要生气。气坏了自己,岂不是正中了某些人的意?叫亲者痛仇者快 呢!” 她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顾氏母子三人,眼中透出一抹戾色。天可怜见,今日竟叫她抓住了这凌妙的把柄!凌妙这小贱人是顾氏的心头肉,只要毁了她,顾氏就完了,剩下凌肃一个外男,成日里在外头行走,对付起来并不困难。到时候,顾氏这三个眼中钉肉中刺一 除,凭借她如今与凌颂的关系,侯夫人的名分,对她而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样想着,看向顾氏母子三人的目光便越发不善起来。尤其落在凌妙身上,想到女儿宋蓉蓉与她商议好的事情,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总算可以出来了。 到那时候,凌妙这小贱人失身失名,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自己跟前叫嚣! 她自以为掩饰的不错,但眼中的一抹恶毒早就被顾氏等人看在了眼睛里。顾氏虽不知她与宋蓉蓉定下毒计要害凌妙声名,但她见韩丽娘不怀好意地不停扫视凌妙,便知道这毒妇必定是没有安好心。 顾氏本是火爆脾气,这个时候却忽然平静了下来。眯了眯眼睛,只心中冷笑了一声,便垂下了眼帘。 “啊啊……” 老韩氏忽然叫了起来,众人都朝着她看过去。但见老韩氏横眉立目的,看向凌妙的时候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可见这心中是有多恨。 “姑母,您且安心!”韩丽娘扑过去,哭喊,“表哥定会为您做主,害了您的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老韩氏泪流满面,吃力地点头。 韩丽娘便抱住了她呜呜哭了起来。 凌妙颇感有趣,想到苏季讲的故事,心内一动,便偏着头细细打量着姑侄二人。 从前她并没有注意过,这样存了心思去看,便发现韩丽娘与老韩氏的眉眼,还真的有那么六七分的相似。 平心而论,韩丽娘是个柔弱的春柳一般的美人儿,一张尖俏的瓜子脸,白白净净的。至于老韩氏,虽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几分影子。尤其脸型和眼睛,与韩丽娘简直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韩丽娘的桃花眼中总是含着一汪春水,仿佛天生就带了一股子勾人的媚意。而老韩氏 ,眼中更多的豪横之气。 这样一来,就使得姑侄俩的气质南辕北辙,韩丽娘一看便是姨娘风,娇柔造作;而老韩氏,怎让人看了便知道是个粗鄙不堪的泼妇。也正是因为这个,凌妙从来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细看之下竟是如此相似。 若说都是韩氏女,侄女肖似姑母,倒是也能说得过去。不过,因苏季的话在前,凌妙便要忍不住往别的地方去想一想了。 “凌妙!”凌颂咬牙切齿地打断了凌妙的沉思。 凌妙皱眉,淡淡道:“父亲,祖母生着病,受不得这样的喧哗。” “你还好意思提你祖母!”凌颂吼道,“说,你这孽畜昨日都做了什么!” 只一会儿工夫,凌妙在他的口中,已经从孽障变成了孽畜。 凌颂胸口急速起伏,显然怒到了极点,也不给凌妙解释的机会,只大喊着:“来人,来人!给我请了家法来!今日,我必要好生教训这孽畜!” “你敢!”顾氏厉声道,“单凭韩丽娘几句挑拨的话,你便要拿着亲生女儿煞性子?凌颂,今日你敢动我的阿妙一根指头,就试试看!” 她神色凶悍,心中却难掩酸苦。这就是她的丈夫?为了个外三路的女人,连骨肉亲情都不念!阿妙也是他的女儿啊,他竟要请家法来对待她! 凌家不过发迹两代,所谓的家法,便是当年老侯爷在军中时候用来惩治那些贪生怕死或是贻误军情的兵士的,碗口粗的木杖,别说凌妙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身强体壮的兵士,也受不得几下子! 顾氏对凌颂越发失望,甚至隐隐升起一股子怨恨之意。 凌颂被她顶得面红耳赤,一叠声喊着“反了反了”,又连声命人去取了家法出来。 三房里的人都站在一旁,三老爷皱着眉,几次想要说话,都被三太太暗中拉着袖子拦住了。 凌嫣,与大房的几个庶女,除了凌如外,见凌妙要受罚,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透出幸灾乐祸之意。 只可惜,凌颂跳着脚叫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去取家法来。 “父亲且消停些吧。” 凌妙淡淡道,扶着顾氏在老韩氏床头的一只粉彩束腰鼓凳上坐了,自己便走到床边,伸出手去。 “你要做什么!”韩丽娘尖叫一声,啪的一声将凌妙的手打了下去。 凌妙委屈地看她,“祖母半边身子都露在外边,这样的天气里难道不凉不冷?” 她看着韩丽娘,只摇了摇头,叹息,“韩家的表姑口口声声说是心疼祖母,怎么进门这么久,就没注意到祖母身上只穿了中衣躺着呢?倒是撒泼打滚架桥拨火的做了不少。”“你别含血喷人!”韩丽娘也不顾什么柔弱美人的形象了,跳了起来指着凌妙叫道,“你以为你如今当着人面表表孝心,便真是孝顺了?姑母已经说了,就是你气得她老人家病倒,你再怎么口灿莲花也难以推 脱!” “我为何要推脱?”凌妙纳罕,“我来萱草堂给祖母请安,莫不是倒错了?” 她转头看向老韩氏,目光如水般清亮,却叫老韩氏无端端地身上起了一层寒意。 “我只是来这里问了祖母是否睡得安稳,没想到竟招到了这样的怀疑。真真是叫人寒心。” 她刻意将睡得安稳四个字咬得极重,又轻柔地替老韩氏将被角掖好。 老韩氏不傻,顿时便明白了,这是拿着百日红的事情来威胁她呢! “祖母您说,真的是孙女将您气到的么?” 老韩氏静默了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 “姑母啊……”韩丽娘就愣住了,方才不是这样的呀!她想整治凌妙,老韩氏的态度太重要了。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凌妙忤逆了自己,哪怕说到大理寺去,凌妙也难逃个不孝不敬的名声啊。 “您别怕,我和表哥都在这里呢。”韩丽娘顿了顿,眼角余光扫到了三老爷几人身上,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表弟和表弟妹,咱们这样多的人,终归不会叫您受委屈的。” 老韩氏还是缓缓摇头。 韩丽娘咬着嘴唇,将老韩氏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用力捏了捏。 “还是祖母慈爱,不肯轻易冤枉了自己的孙女呢。”凌妙假意擦了擦眼睛。 凌颂被气坏了,他袭爵这么多年,一向以侯府当家人自居,却没想到今日不过叫人请个家法,居然无人敢动! 可见,往日这顾氏当家是多么的酷烈,叫人畏惧至此! 面子上下不来,越想,凌颂便越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何在呢? 便冷笑一声,对凌妙道:“你不必这样指桑骂槐说我冤枉了你。我是你老子,便真是冤枉了你,你也只好受着!更何况,你往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莫非我这做父亲的,不能管教?” 言下之意,竟还是要请家法打凌妙。 三太太适时站了出来,笑道:“说来说去,都是误会一场。大哥莫要生气,二丫头你也不要再跟你父亲顶着说。都退一步,也就没事了。”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母亲还病着呢,大哥和二丫头父女两个吵起来,岂不是叫她老人家难过?” 凌颂哼了一声,总算得了个台阶,狠狠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三太太便笑道:“我那里还有一根上好的老山参。虽不是千年百年的那种稀罕物,却也有几十年了。我这就回去,寻了来给母亲煎汤补一补吧。” 对着凌嫣使了个眼色,便急急忙忙出了萱草堂。“娘,你为什么替凌妙说话啊?”凌嫣颇有些不满。她从小到大,与凌妙之间的关系都不大好。凌嫣觉得同样是凌家的女孩儿,凭什么凌妙不过是占了个出身大房的便宜,一走出侯府便被那么多的人喜欢呢 ?不管真假,凌妙能吃点苦头,凌嫣便高兴了。 “傻丫头。”三太太没好气地伸手点了点凌嫣的额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没脑子的?” “你只想着叫凌妙吃瘪倒霉的,就没长眼去看看么?” “看什么?”凌嫣不解。 三太太长叹一声,只觉得自己半生精明,唯一的女儿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往后出了阁,可要怎么办。 “你大伯父为何要请家法打凌妙?”三太太冷笑,“摆明了,这就是韩丽娘在背后挑唆的。” “那又有什么干系?这件事难道不是越闹大越好?” “糊涂!” 三太太斥了一句,见前后无人,才低声对凌嫣细细讲了起来,“你只道凌妙必然要挨家法?有顾氏和凌肃在,怎么可能叫凌妙吃亏呢?你没见你大伯父喊了那么多,也没人敢出去?”这也是三太太暗暗心惊的地方了。 第65章 “娘的意思是说……”凌嫣蹙起眉尖,“大伯父说话没用?”三太太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从前,只怕是我小看了你大伯娘。她出身英国公府,想来即使不受宠,又怎么可能没点儿手段呢。呵呵,只怕从前那些个没有心机只一味强势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如今她 儿女长成,自然没有什么顾忌,原形毕露了。”“那又怎么样?”凌嫣颇为不服气。从小,她就听多了三太太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什么论起才学能为,三老爷都要甩出武定侯一条街去;什么顾氏空有一张美丽的脸蛋,若不是出身国公府,哪里能做得侯 府的当家太太云云。再加上从前的凌妙也是一味横冲直撞的性子,因此在凌嫣的认知中,大房里除了一个病歪歪的凌肃会念书,有些脑子外,其余几个人根本不值得一提。 听了三太太的话,她心中便满不是滋味,“无论如何,家主也还是大伯父。大伯娘再能,也只是在内院里罢了。大事上,还不是要听大伯父的?” 三太太就笑了,“我的傻姑娘呦!咱们侯府里,可不是当年你祖父在世的时候了。” 回忆起从前的荣光,三太太一脸的怀念,“那会儿,才真是新荣勋贵的人家呢。门前车水马龙,圣眷不衰的。哪里像如今……”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哪里像如今这样门庭冷落呢。” 若是还有当年的风光,她又何须为儿女的前程百般筹谋? 不说别的,只说凌嫣,若是老侯爷尚在,这战功赫赫武定侯的孙女,身份可比庸碌无谓的武定侯侄女强出几座山去! 别说找个勋贵人家的出色子弟,便是嫁入宗室甚至皇室,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是如今说不得了。 现下侯府这样子,三太太只能感慨一下凌颇命运不济了。谁叫他比凌颂那个无能之辈,晚出生了几年呢? “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凌嫣被三太太娇养着,虽不至于蠢笨,但从未当家理事,很多东西看的并不如三太太明白。“娘的意思是,如今咱们侯府说句没落也不为过。外事,还能有什么外事呢?”三太太叹道,“你没见你大伯父一年到头都不必上一次朝?只怕这时候,皇上连武定侯是谁,都不记得了呢。可是你大伯娘却不同了。她本就是公府的嫡女,当年未嫁之时,与京中一干贵女关系都是不错的。你没见楚国公府的老郡主,都对她另眼相待?也就是她这些年龟缩在府里不爱走动,不然,以她手里的人脉关系,你大伯父 拍马都赶不上呢。好孩子,往后啊,你得多往你大伯娘跟前说说话才是,跟二丫头也别总是对着干,你大伯母就她一个闺女。” 凌嫣心下气愤,“娘是要我去讨好凌妙那个蠢货吗?”“哎呀我的好姑娘!”三太太连忙掩住了她的嘴,斥道,“人家现如今可还蠢?快别这么说了。瞧瞧,国公府千金,将军府大小姐,如今都肯跟她好呢。就连皇帝皇后,也对她另眼相看。真蠢,能在京中一露 面,就这样?”见凌嫣还不服气,三太太意味深长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傻丫头,怎么就愿意争一时长短?你别忘了,你大伯娘只二丫头一个女儿,往后凌妙连个助力都没有。难道,叫她去指望那几个庶出的下贱秧子守望相助?你也是侯府嫡出,是她的堂妹,虽从前多有争锋,但小女儿家家的,谁会放在心上?你愿意亲近凌妙,你大伯娘正是求之不得呢。不说别的,她当年出阁的时候,英国公府十里红妆,还有 不知道多少的私房银子。再加上你祖父当初直接将内院的库房交给她了,她又善经营,这会儿手头只怕都有一座银山了!你跟凌妙好了,她自然看在眼里,往后哪怕手里漏出一点儿,你的嫁妆也就有了!” 凌嫣当然懂得这个理儿,只是一时还别不过面子来。从小到大的,谁不是夸她强过凌妙许多呢? 转瞬间就叫她去讨好凌妙,她还真做不出来。 “我的嫁妆,凭什么叫大伯娘来出。”她嘟哝。“又不是叫你低三下四,只是以后多与凌妙走动走动么。”三太太知道女儿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笑着与她向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你娘我不如她出身好,你父亲又是个不把银子放在眼里的,手头散漫,咱们一房的家底儿,只怕还不如你那个庶出的二伯父呢。若是叫我给你预备一全抬的嫁妆,往后叫你弟弟们吃风去?当然,娘能给你的,也会尽着给你。只是,到底不如你大伯娘的东西金贵体 面,咱们唾手可得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再一个,哪怕不为嫁妆,你看看你大伯娘走动的人家,但凡你跟二丫头好了,往后她出去能不带着你?娘再跟她说说,叫她替你看一门好人家,岂不是好?” 再有一个凌肃,多好的人才?三太太再不愿意,也不能不承认,凌肃才学聪慧高出自己儿子不少。人家中了解元的年纪,她儿子还在家塾里顽劣呢。 往后,这不也是凌嫣的一个靠山? 三太太本就是个极会趋利避害的人,这会儿心思转动极快,早就将几年后的路都想好了。 凌嫣勉强点头,“那,我就试试看吧。” 这边母女两个算计着顾氏和凌妙,萱草堂里,韩丽娘被顾氏冷厉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只好泪汪汪地往凌颂身后躲。 凌颂脸上挂不住,瞪了一眼顾氏,朗声道:“表妹莫怕,有我在这里,没人敢对你如何!” “嗯,我信表哥呢。”两个人四手交握,哪怕是三老爷,也看不过去了。使劲儿咳嗽了两声,心不在焉道:“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母亲这病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只好生静养才是。我有个兄弟,与太医院左院判关系不错, 我去找他问问可有没有上好的方子来给母亲用。” 说完,一溜烟儿走了。 偌大的萱草堂里,只剩下了大房的几个人,外加上一个躺着的老韩氏,一个站着泪眼朦胧的韩丽娘。 顾氏垂眸不说话,凌肃与凌妙都站在她身边儿,凌颂的几个庶女,更是缩在了一旁。 一时之间,屋子里除了老韩氏粗重的喘息声,便听不到别的了。 韩丽娘看看老韩氏,又看看凌颂,张了张嘴,却又不敢说话——这会儿,她的两个靠山一个倒下了,一个明显不是那母子三人的对手。 她本是满怀着问罪之心来的,没想到连萱草堂的丫鬟都没来得及询问,就被凌妙躲了过去。这叫她如何甘心? 心下暗恨间,便觉得腰眼儿处生疼,忍不住便捂着哎呦了一声,弯下了腰。 “丽娘你怎么了?”凌颂吓了一跳,连忙一把将人抱住。 就连老韩氏在床上,也哀哀叫了两声,努力朝着韩丽娘的方向伸脖子看。 “我身上疼,想来是方才撞得厉害了。”翰丽娘是真疼,脸色都煞白了。她捂着腰眼儿,将身子靠在凌颂怀里,哭道,“表哥救我!” “别怕别怕,我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凌颂大急,安抚道。 又转过头朝着凌肃吼道,“没看见你表姑伤了?还不快去请那太医回来!”凌肃静静砍了他片刻,忽而一笑,秀雅的笑容竟如月光一般清辉。他淡淡道:“太医从来只为皇族宗室勋贵看诊,她算哪一个?” 第66章 凌肃的性子不同于顾氏和凌妙,他从小便是个安和温润的人,说话做事沉稳又令人如春风拂面。在外提起凌肃,人多是要赞一句公子如玉,雅致天成的。 甚至,京城中有些个千金们无事可做,品评京中一干勋贵子弟,暗中将几位出色的子弟并称“四公子”。 凌肃容貌秀美绝伦,气质又静雅出尘,如兰似麝,便被那些千金们暗暗称作“幽兰公子”。他以文雅示人,言语之间从来不会如此犀利。 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在俯视着地位卑贱的蝼蚁。 凌肃扫了一眼韩丽娘,见她眉尖紧紧蹙起,眼睛里水意朦胧,虽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做出一番豆蔻年华的小女儿姿态,心中便升起了淡淡的厌恶,移开了视线。他很是不解,自己的父亲,明明有了出身高贵,心地如光风霁月一般的妻子,为何还会喜欢这种柔弱如菟丝的女人。说是看中了韩丽娘的容貌?不能否认,韩丽娘是个美人儿,然自己母亲容貌却也不输与她。那么,韩丽娘是父亲心之所系的真爱?也不见得。两个人一起长大,若真是情比金坚,又哪里会娶了母亲?又怎么会收了那么多姨娘侍妾?且,若真是爱重她,又怎么舍得叫她名声扫地,外室一般名 不正言不顺地跟着自己呢? 凌肃了然地笑了,所谓的真爱,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色令智昏,一个利令智昏,倒也般配。 “你不是与那楚国公府的二公子关系极好?”凌颂忽然想到,之前神医楚子熙,不是还在府里住过,专门给凌妙看病么? “去,把那个什么楚神医请来就是了。” 这回不但凌肃,连顾氏都忍不住笑了。 楚子熙什么身份?神医苏季的嫡传弟子,楚国公府正室嫡出的二公子,老郡主最喜爱的孙儿,这样的身份,来给一个外室看伤? 凌颂这梦做得不是一般的大。 “表哥,莫要为我如此费心。”韩丽娘强自忍着疼痛,咬了咬牙,含泪道,“我没事儿的,又不是多么金贵的人,哪里配请神医呢?”“这话说的我爱听。”顾氏款款起身,接口道,“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没那么多不该有的念头。侯爷若是心疼你这心尖儿上的人,就叫人到外头库里去找找,咱们府里从军出身,活血化瘀的膏子一向是不缺的 。” 说毕,面上浅笑,走到床边俯视老韩氏,“老夫人只管好生将养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着人告诉我去。” 面子上的话,谁真的不会说?看着老韩氏躺在床上嘴歪目斜的模样,顾氏心里倒是没有多少的痛快。从前,老韩氏给她添了不少的堵,叫她这十几年来没几日是舒坦度过的。但眼下,那么豪横刻薄的一个人,就这么突然倒下了,顾氏 多少有些唏嘘——人生无常,也不过如此了。 “祖母,我那里还有一枝新得的老参,据说有几百年了呢,回头就叫人送来给您。”凌肃忽然说道,做足了一个乖顺孝敬的孙子的模样。 凌妙闻言,看了一眼凌肃,但见他目光清澈,面色诚恳,不带一丝异样。 人参大补,这谁都知道。但凡人参,年头越久效力越强。几百年的老参,那得什么样的效力? 老韩氏乃是痰火之症,若真的用了这数百年的老参,那不是补身体,那是要命了。 “哥哥,我们先回去吧。” 凌妙眼睛有些发酸。她知道,凌肃是个很正统的读书人,在他心里,孝之一字远比自己看得重要。他并不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并不是老韩氏的血脉。他的认知中,老韩氏就是他嫡亲的祖母。纵然这祖母偏心多年,哪怕只是苛 待他,凌肃也不会多抱怨一个字。如今这样做,无非是因为老韩氏想要谋害自己性命,凌肃,在为自己报仇。见凌肃舒出了口气颔首应下,凌妙笑了笑,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头就叫海棠想法子用普通的老参换了哥哥那支来。不管老韩氏做过什么,都不值凌肃去脏了自己的手。凌肃少年成名,行事光明磊落, 他这一生,不该沾染这样的阴私之事。 至于报复,死人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还有什么,比活受更叫人痛苦呢? 顾氏母子三人携手而出,留下了一个气得几乎要跳脚的凌颂,和一个面色青白交加的韩丽娘。 以及床上那不停流着涎水的老韩氏。 “阿妙,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瞒着我?” 天气渐渐转暖,侯府的花园里终于见了些许春色,远处梅林的缓坡上,已经透出了薄薄的一层鲜嫩的绿意。 走在回梧桐苑的小径上,顾氏忽然问道。 凌妙挑了挑眉,“娘说什么?” 顾氏站住了脚步,脸色沉肃,“萱草堂,你祖母是怎么回事?” 凌妙眨着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昨晚确实只是去请安啊。” 见顾氏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笑嘻嘻道:“娘啊,您还不相信我么?” 顾氏真想相信她。但,她心中明白,如今的凌妙,与从前变化有多大。 “好吧,只是祖母见到我便不高兴,骂了我一个狗血淋头的。”凌妙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极小的缝隙,“我只是小小的反驳了两句,就出来了。这个,哥哥可以作证啊。” 凌肃在一旁气笑不得,却只能点头,“确是如此。” 对儿子,顾氏还是十分信任的。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仿佛放下了老大一段心事。“这便好。无论如何,她是你的祖母,只有她偏心偏宠的,没有你不敬着她的道理。你别看我,这世道就是如此。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忍气吞声这许多年?”顾氏叹道,“孝道大过天,但凡有了不孝的名声,凭 你千好万好,也是白费了。” 凌肃凌妙对视一眼,都连连称是。顾氏见他们兄妹二人受教,这才放了心。 凌妙却知道,顾氏劝他们讲孝道,但若是知道了老韩氏居然给自己下了百日红,想要无声无息害了自己的性命,只怕头一个就要冲进萱草堂去杀了老韩氏。眼中微觉酸涩,凌妙便垂下了眼帘,遮去了眼睛里微微的水光。她上一世母亲早逝,纵然祖母与父亲兄长对她呵护有加,但每每午夜梦回,总也难掩失去母亲的遗憾。如今的顾氏,凌肃,叫她竟感到了一 种久违的被人呵护疼宠的感觉。 再抬起眼睛,她已经笑靥如花,抱住了顾氏的手臂巧笑若兮,“娘,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你能有什么呢?”顾氏笑着摇头,正要再说话,就见两个婆子从后边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顾氏皱眉。 其中一个婆子喘了口气,捂着心口,脸色却是忐忑,“回太太,侯爷叫我们收拾了原先姑太太的院子出来,说是姑太太受了伤不宜挪动,叫留在府里养着呢。还说……” “还说什么?” 凌妙笑了笑,“还说,要将宋蓉蓉也接回来是不是?” 她对那婆子吩咐道,“成了,你就按照父亲的话去做吧。” 婆子生怕顾氏气怒,她们两头受气,听了凌妙的话当即大喜,行了一礼赶紧跑了。 “真是岂有此理!”顾氏气得面色都变了。 宋蓉蓉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这府里谁不知道? 这才几天呢,就要巴巴儿地接回来?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顾氏只觉得眼前发黑。莫非,凌颂与那宋蓉蓉已经……已经做出了什么,才叫凌颂不顾脸面地要接了人来? 第67章 想到凌颂方才还在和韩丽娘卿卿我我,那韩丽娘满脸的春情荡漾,显然是二人已经苟合在了一起。但明显的,凌颂又对宋蓉蓉念念不忘…… 这…… 这无耻至极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凌肃与凌妙有着这样一个毫无人伦的父亲,他们往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顾氏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娘!” 凌妙抢上一步将她扶住。 顾氏抓住她的手臂,手指关节处都泛白了,咬着牙,从唇间挤出几个字。 “去接她回来!” 如果可以,顾氏真想叫凌颂带着韩丽娘母女死到外头去! 但眼下竟是不能! 顾氏并不是为凌颂这个男人的薄幸无德,而是单纯为凌肃兄妹两个感到心酸。 有这样的父亲,叫这两个孩子情何以堪! 心头剧痛,顾氏只觉得胸口处似有一股甜猩之气翻涌欲出。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凌妙骤然变得惊骇的脸色,勉力压下了那口血气,强笑低声道:“娘没事。” 一语未了,人便失去了知觉,缓缓软倒下去。 “娘!”凌肃与凌妙兄妹两个大急。 凌肃文弱,凌妙力气也并不大,眼看着顾氏的身子就要软倒,蓦然间斜刺里跨出一个人影,只双手一抄,便将顾氏打横抱起。 凌妙惊呼一声,目光顺着那人脚上皂色的方头靴向上看去。 只见来人生得格外高大,猿臂蜂腰,面色微黑,五官却颇为俊朗。这人浑身颇有些风尘仆仆,但一身精悍杀伐之气,凌妙一望之下,竟觉有一股浓郁血气扑面而来,直教人不敢与之直视。 “二叔?”凌肃惊愕。 凌妙睁大眼,这就是传闻中自己那个庶出的二叔凌颢? 凭借一己之力,在军中打拼,功至骁骑将军的凌颢? 便见那人颔首,“先送了……你娘回去。” 凌肃神色恭谨,躬身道:“是。” 凌颢淡淡地扫了一眼有些目瞪口呆的凌妙,大步向前走去,挺拔宽阔的背影叫人看了说不出的安心。 本能的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凌妙摸了摸鼻子,快步跟了过去。 凌肃不放心一般的太医,一路疾走回到梧桐苑,立刻吩咐自己的小厮去请楚子熙。 叔嫂有别,凌颢将晕厥过去的顾氏送进了梧桐苑,便没有进屋子里去,只在游廊地下负手而立,面容沉肃,目光冰冷,浑身上下的气势竟叫梧桐苑里的一应仆妇丫鬟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阿肃!” 楚子熙来得很快,进了梧桐苑就瞧见了站在院中,身姿挺拔笔直如同长枪的凌颢。他一怔之下,想起前两日得到的消息,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对着凌颢一礼,“凌将军。”与凌颂在京中并不大好的名声不同,凌颢是武定侯府这一代中最为出色的人才。他长于军中,少年时便同老侯爷一同出战。如今这样的地位,完全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因此,就叫绝大多数的 人很是佩服了。 凌颢虽然甚少回京,然而对楚子熙,也并不陌生。楚子熙的父亲,现任楚国公,担着兵部尚书的实职,凌颢与他接触颇多。见楚子熙神色恭敬,便微微颔首,“有劳了,多谢。”“将军不必多礼,都是晚辈应尽之事。”楚子熙觉得挺奇怪,他是来给武定侯夫人看病的,怎么倒是这位凌将军来道谢?不过,他长了一张云淡风轻的脸,纵然心内有疑惑,外表看来依旧是一副远山白雪的 淡漠模样。 凌肃从里边迎了出来,见到楚子熙大喜,“子熙,快进来!” 顾氏已经醒了过来,但是脸色着实不大好,且嘴角处隐隐透出了血丝,这叫凌肃极为担心。 楚子熙点头,快步进了梧桐苑的正房里。 凌妙正静静地站立在床前,背对着外边的光线,正低头与顾氏轻声说着什么。从楚子熙的角度看去,就只看能看到她略尖的下巴,以及浓密的刘海。 听到脚步声响,凌妙抬起头,潋滟如冰的眼睛里地上了一丝急切。 楚子熙心内微微一动,对她微笑颔首,来不及说话,便先行走到了床边。 他与凌肃年纪差不多,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避讳。顾氏半靠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玉色锦被,脸色很是苍白,看上去与平日里爽快犀利的模样大有不同。 “凌伯母。”楚子熙上前行礼,坐在了丫鬟搬过来的椅子上。 “请伸出手。” 顾氏勉强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又麻烦你了。” “伯母哪里话。”楚子熙将两根手指搭在了顾氏的腕子上,片刻后轻轻“咦”了一声,抬起头看向凌肃,“阿肃见过我师父?” 他师父苏季乃是天下人尽皆知的神医,不但大盛之中,便是周边几个蛮夷小国,提起苏季来也多是敬重的。 只是,苏神医一向不慕名利,只在天下四处游历,如闲云野鹤一般。凌肃,又是怎么见到的? 顾氏也不禁带着疑问看凌肃。 “只是昨日幸运,得以见得苏老爷子一面。”凌肃只微一犹豫,便点头,又对顾氏道,“幸得老先生青目,我竟有几分的薄面。昨儿晚上,我与母亲的药丸,便是苏老爷子所赠。” 顾氏又惊又喜。她倒是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只单纯相信了凌肃的话,只当凌肃果然在苏神医那里得了欢喜。 但转念之间,又皱眉嗔道:“你这孩子,苏神医与你的东西,怎么倒给了我?” 她想着,苏神医必然是看出了凌肃这孩子从小体弱,给的必然也是补身子的上佳补药。只是,昨日却被她糊里糊涂地吃了! 楚子熙抬眸扫了一眼凌肃,只觉得几日没见,自己这位挚友好像有不少的事儿瞒着自己,便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必要去追问一番的。他微笑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对顾氏道:“伯母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导致血不归经,一时血气上涌,这才会晕厥过去。这口血吐了出来,便无大碍了。这里头的药,伯母愿意吃,便吃一丸。若 是觉得身上并无不适,不吃也没什么,饮食上精心些即可。” “我就说自己无事,可惜这两个孩子不肯听,非要去劳烦你跑了这一趟来。阿肃,子熙辛苦了,你好生陪他吃茶去。” 凌肃放下心来,叫凌妙陪着顾氏,自己便于楚子熙一起走了出来。 院子里,凌颢已经不见了。 “阿肃,凌将军何时回京的?”楚子熙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凌颢身影。 凌肃摇头,“之前并没有听说。” 方才凌颢突然出现抱起顾氏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哪个强人闯进了后院。不过……凌肃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总觉得,二叔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与你说。” 楚子熙与凌肃并排走着,轻笑,“你别皱眉了,你们凌家,只怕这回又要多个侯爷了。” “莫非是,我二叔这次回京,是要封侯?” 楚子熙神秘点头。 “凌将军之前在西凉戍边,战功赫赫的。听闻之前一场硬仗,将西凉人向大漠赶出了上千里,这可是旷世的奇功啊!” 他一脸敬仰,“好男儿,当如是!”感慨了几句,见凌肃目光中透着了然,便也不再卖关子,“我听父亲说,这回凌将军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必然会封爵。之前,皇帝想要封伯爵,后又不知为何,改封了侯爵,至于封号,倒是还没有定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爵位是跑不了的了。到时候,你们凌家一门双侯,也是难得的显耀了。” 凌颢出生入死换得爵位,凌肃自然为他欢喜,便也点头叹道:“二叔,乃是人中俊杰。可惜我这身子一直不争气,不然战场杀敌,才是痛快!” 他本是个温和的性子,但哪个男儿没有过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的心呢? 想到如同凌颢一般跨马杀敌,纵横沙场,安和如凌肃,也不禁有些热血沸腾。 “哈哈哈,你哪,那支笔杆子与凌将军的长枪相比,也不遑多让了。”楚子熙大笑。 别看凌肃为人温柔,但他的文章,却是言辞犀利,字字珠玑直插要害的。一些同窗私下里开玩笑,都叫凌肃“玉笔阎罗”。 凌肃禁不住也笑了。 随即敛了笑意,正色问楚子熙:“我娘身子骨一向不错的,突然间晕厥吐血,真的没事?” “自然是真的。”楚子熙顿了顿,终究还是有些好奇,“恕我造次,伯母这是怎么了?” 凌肃便叹气,摇了摇头,“家丑而已。” 楚子熙摊了摊手,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此时的萱草堂里,凌颢站在老韩氏床前,正神色冷淡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嫡母。 “我回来了,太太。” 他没有叫母亲,也没有叫老夫人,而是将“太太”二字咬得极重,一字一字仿佛从喉咙里压抑到了极点后方才吐出来。 “如您所愿,从此后我便留在京城了。太太,可喜欢?”老韩氏目光里充满了惊恐,张大嘴想要呼喊什么,只是她如今口不能言,只发出了如蛇一般的嘶嘶声。 第68章 老韩氏才被凌妙吓病了,这两日一闭上眼睛,便是当年的梅姨娘临死前枯瘦如骨的惨状。 而眼前的凌颢,身材高高大大的,一脸风霜,但五官中却不难看出当年梅姨娘的影子。 老韩氏大骇,尤其对上凌颢那双仿佛一切事情都了然于心的眼睛,她只吓得肝胆欲裂。 “你怎么回来了?” 凌颂扶着韩丽娘,小心翼翼迈了进来。 因韩丽娘腰间疼的厉害,着实无法走动,他只得将人先行安置在了萱草堂的耳房里——便是之前宋蓉蓉被杖责后住过的那间屋子。命人寻了活血化瘀的药来,亲自查看韩丽娘的伤势。 韩丽娘有个习惯,便是每日里沐浴过,要用上好的茉莉粉搽身子。多年下来,将一身肉皮儿养得娇嫩雪白不亚于十几岁的少女。 褪去衣衫,那雪堆似的身上有巴掌宽的一条淤青。凌颂心疼的不行,正亲手替她上药,便听见有丫鬟来回说有个高大的外男,号称府里的二老爷进了萱草堂。凌颢常年居于关外,自从老侯爷过世后,他回京城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住在外边的宅子里。莫说萱草堂里的小丫鬟,便是武定侯府里年轻些的仆人,都只知道有位二老爷,却不知道二老爷到底 长了个什么样子。 因此凌颂听说凌颢归来,头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 凌颢乃是武将,无旨不得擅离职守,这些天,可也没有听说有圣旨召武将入京啊。 来不及细想,便要起身过去看看。韩丽娘听说了凌颢回来,眼珠子转了转,理了理衣裳,也跟了来。 凌颢转头瞟了一眼凌颂,浓密的剑眉便皱了起来。 十余年未见,凌颂面容已经变了不少。最明显的,便是从前还有些意气风发的青年,已经有了些纵欲过度的虚浮。 “我回来了,大哥不欢迎?”凌颢军中养成的习气,不耐烦拐弯抹角地说话。他与凌颂之间本就是隔了母的,从小又不在一起长大,兄弟情分淡薄的很。 他一身的沙场杀伐之气,凌颂这个温柔乡绮绣丛里滚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呢?被凌颢冷声一问,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里能呢?”韩丽娘轻声细气地开口了。她用自己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凌颢,“二表哥回来,姑母,表哥,定然都是欢喜的。一家子的亲骨肉,早就想念得厉害呢。” 她声音极是好听,虽早就没有了少女黄莺出谷般的清润,却另有一段柔媚入骨的风情。尤其那“想念”二字,更是说得低婉缠绵,竟有一种魅惑之感。 这就是自己的二表哥?韩丽娘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她从小住在侯府里,却只见过凌颢两三次,还是远远看着他跟在老侯爷身后。她原本以为,凌颂已经是男子中难得的人物了,容貌俊美又有些文才,风流之中又带着一股子高门 府邸的贵气。然而此时见到凌颢,韩丽娘觉得自己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看他就那么站在屋子里的正中,明明什么都没说没做,偏偏就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那腰身,那宽肩,那长腿…… 仿佛,只要跟着他,哪怕是天涯海角,吃糠咽菜,也全然的心甘情愿!“二表哥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叫人去收拾了院子出来?”韩丽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老韩氏苍白的,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脸,捏着帕子,腰间也不觉得疼了,款款上前,柔声道,“二表哥就住在松涛苑可好?那个院 子最是宽敞不过,前边不远处还有姑父当年练功用的小校场,正适合表哥呢。” 说着便已经走到了凌颢跟前,抬起头,崇拜地看向凌颢。 “滚开!”凌颢不像凌颂,从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且单凭韩丽娘方才的几句话,就可知道她在侯府里有多嚣张——正经的女主人还没有发话,她算个屁! “烟视媚行的玩意儿,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啊,表哥?”韩丽娘懵了,颤声道,“二表哥是在说我?” 声音里充满了哀怨。 “不说你说谁?”凌颢冷笑,“真的打量我不回京,就不知道你们那点儿龌龊的事情?滚,别在我跟前晃,否则,宰了你!” “表哥!”韩丽娘伤心极了。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不懂风情的狠心男人?她一拧身子,便倒在了凌颂怀里,哽咽着叫道。这次,表哥二字却是在叫凌颂了。 “我是一片好心呀!” “我知道,我知道。”凌颂拍了拍她的肩头,抬头怒道,“老二!你回来,就是要在家里逞威风?” “哪里。”凌颢视线越过凌颂,看向了床上的老韩氏。不出意外的,就看到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二人目光相对时候又心虚地闭上了眼。 “我只是来与太太说一声,圣上召我进京,往后就长留京城了。当年太太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将我留在身边?如今,正是心愿得偿的时候了,也叫太太高兴高兴。” 凌颂便不说话了。当年,老韩氏为何要将凌颢留在京城,他那会儿还小,想不通。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作为嫡妻,自己的母亲容不下这个庶弟。更何况,凌颢生母虽然早逝,但父亲却是一直将凌颢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这份儿待遇,不但他这个长子,便是老三这个小儿子,也没有。母亲,焉有不气不恨? 留下凌颢在京城,无非是要磋磨他,甚至说,想要了他的命而已。 “你……圣上为何召你进京?”凌颂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莫非,你在西凉战事不利?” 本朝武将三年一次述职,其余时间并不许回京。若是战事不利,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何凌颢这时候便回来。 凌颢只觉得好笑,这位兄长,到底是吃了什么长到这样大,还成了个侯爷的呢? 这会儿,他倒是能明白,为何老侯爷过世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逼着他立下誓言,不会去为难凌颂凌颇兄弟两个了。 “圣上召我进京,自然有圣上的用意。大哥,妄揣圣意,可是大罪。” 吓唬了一回老韩氏和凌颂,凌颢心中痛快了些,大笑着走出了萱草堂。 外边,日头已经升起了老高。蓝天之上如同水洗,碧色天成,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彩静静浮在空中。春日里的阳光很是有些耀眼,凌颢不禁眯了眯眼。 这般的景致,是西凉所没有的。那里只有大漠风沙,只有马蹄声响,却叫他心中更加安宁些。 “二叔。” 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凌颢回过神来,便瞧见对面炫目的阳光里,缓缓走来一个少女。 这女孩儿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高挑,眉目如画,笑靥如花,竟不知道是春日暖阳夺目,还是她的笑意更加灿烂。 “阿妙?” 看着少女与那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凌颢缓和了脸色,微笑道。 虽是初见,但凌妙很是喜欢这位骁骑将军。从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卫天的影子。 “二叔一路回京,想必路上辛苦了。母亲叫侄女来问,是否住在府中?侄女好去安排。” “多谢……”凌颢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多谢你母亲惦记。你去跟她说,我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就不劳她费心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吧。” 你娘? 凌妙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从凌颢一出现,在称呼顾氏的时候,似乎就没有叫过一声大嫂! 正寻思间,便觉得头上一热,梳好的凌虚髻已经被凌颢的大手揉了几下,全都乱了! 凌颢还不自知,只慈爱笑道:“等我宅子收拾好了,你和阿肃一起过来玩。” 说完,大步离开了,留下了凌妙一个抓狂。 没过几日,凌颢陛见入朝。皇帝因他战场有功,特封了他为定远侯,并留京执掌禁军三营。一时间,凌家一门双侯的话,果然便在京中流传开来。 第69章 禁军三营戍卫京城,能够出任禁军指挥使执掌禁军的,历来都是皇帝心腹。 凌颢这次归京,不但封爵,而且高升。不是空头爵位,而是实打实的手握戍京大权。这位新晋的定远侯,如今也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尚未不惑,说句前程无可限量也不为过了。 最妙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爷,还尚未娶妻。偌大的侯府里,竟是没有女主人的。一时之间,这有些活络的人便动了心思,开始纷纷往武定侯府里走动起来——无论如何,武定侯府的老夫人,都是定远侯的嫡母啊。从前侯爷不在京中,这婚姻大事耽搁了。往后就在京中了,必然要娶亲 生子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那位京城中传闻有些粗鄙的韩老夫人,还有谁能更有资格过问定远侯的婚事呢? 当然,惦记着定远侯终身大事的人除了一些想要攀附的人外,还有深宫中的沈皇后。沈皇后正位中宫,与皇帝一向相敬如宾。她所出的二皇子如今也已经入朝参政,看上去地位是稳稳当当。然而,沈皇后却深知这份儿安稳不过是表面上的。她的儿子乃是大盛朝唯一的嫡出皇子,虽不居长 ,但占着大义正统,按说这储君之位,该是名正言顺手到擒来的。 但皇帝登基多年,却从来不提立储之事。甚至有朝臣上折子请立储君,也被皇帝直接无视。作为夫妻,沈皇后深知皇帝的忌讳——他如今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哪里容得别人来觊觎皇位呢? 皇帝不急,沈皇后却不能不急。如今她年纪不小了,皇帝对她从来是敬重多过爱宠。朝中,她娘家根基浅薄,比不得丽贵妃等勋贵出身的宠妃母族。宫里,又有丽贵妃、珍昭仪等先后得宠,育有皇子的嫔妃不止一个。这些人,哪个不是 乌眼鸡似的盯着那尊贵的位置?沈皇后深知,若皇位旁落,日后她与二皇子,就是死路一条! 故而近几年来,沈皇后不声不响地,也在拉拢着朝臣。而这拉拢最为简单,也是最为牢固的一条路,莫过于联姻。 凌颢一回京,便已经被沈皇后盯住了。沈皇后的娘家,正有个桃李年华的妹妹。这姑娘乃是皇后母亲的老来女,出生的时候,亲姐姐已经高居后位。小姑娘被千娇万宠地养大,生得更是极好,眉目如画韵致天成的,平日里养在深闺中,除了沈 府和偶尔来宫里小住,基本就不在京中露面。 当然,沈皇后不会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就做什么小动作。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虽不能干涉朝政,但是作为帝妻,还是能够关心一下臣子的。 十五,皇帝例行该宿在凤华宫的日子,处理完了奏折,到了凤华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沈皇后早已沐浴完毕,正披着一头还有些水汽的头发,站在寝宫里修剪一盆水仙盆景。 见到皇帝到来,便笑容满面地起身迎驾,亲手服侍着皇帝脱去了繁重的龙袍。 皇帝心情还算不错,拍了拍沈皇后的手,“这些事情叫宫人做就是了。” 沈皇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为皇帝穿上了透气的寝衣,夫妻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觑着皇帝脸色,沈皇后便提起了凌颢。 “说起定远侯,倒是有个笑话了。” 皇帝如今正是要重用凌颢的时候,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哦?凌卿回京还没有几日,闹出了什么笑话?” “可不是凌侯闹出来的。”沈皇后抿着嘴笑道,将一盏滚热的茶端给皇帝,“凌侯不是尚未成亲?这两日,往妾身这凤华宫里头递折子请安的内命妇可是不少。话里话外的啊,都是打听着凌侯的终身呢。” 皇帝失笑,“倒是会钻营。” “要妾身说,也是长者的一片慈心了。” 她坐在了皇帝对面,语笑晏晏的,就如同平常的夫妻之间话家常一般,一样一样细数凌颢身上的种种好处。“凌侯虽说年纪稍大,然既是得了皇上您的青眼,想必这能为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况凌侯也不算很大,年纪轻轻已然有了这样的爵位,往后定是要从武定侯府里分出去的,生母早就不在,嫡母……好似是病 了?嫁给了凌侯,过门便是一品的侯夫人,又不用侍奉公婆,进门便当家。可着满京城里,哪里还有这样可心的夫婿人选呢?” 皇帝大笑,“这么说,皇后也很是看重他哪!” 他脸上笑着,眼睛却紧紧盯着皇后,似乎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些真实的心思。 沈皇后早就料到了这个,知道如今皇帝疑心很重,对几个年纪大些的皇子都防备着。与其藏着掖着说些虚话,最后惹的皇帝不喜,倒不如摆在明面上大大方方地说。“皇上果然是知道我的。您知道,阿蕊今年都十六了,桃李之年呢,我父母为她的婚事没少操心。只是,到底是娇养在家里这么多年的小女儿,挑起人家来便格外的挑剔。到如今都没定下来,妾身倒是觉得 ,凌侯是个不错的人选,您看呢?” 正如沈皇后所想的,若她私底下去促成凌颢与沈蕊的婚事,皇帝只怕就要动怒。但放在明面上说且还请教着他的意见,便叫皇帝很是满意。 皇帝自然明白,沈皇后此举不仅仅是看中了凌颢家里不用侍奉公婆直接做诰命这些,更重要,是要为了二皇子拉拢人脉。 二皇子才能还是有些的,纵然不出彩,却也轻易不犯错。可以说,是个能守成的中庸之人。对于这个唯一的嫡子,在不涉及储位的前提下,皇帝还是愿意给些体面的。 “阿蕊与凌颢……这年纪差得大了些,未免委屈了阿蕊。”小姨子皇帝见过,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配给凌颢那个大老粗,的确是有些不合适。 沈皇后便哎呦一声笑了,“妾身听人说,年纪大些的男人才会疼人呢。阿蕊被我父母养的太过娇气,寻常年纪相当的少年倒是有,只是相处的时候,都年轻气盛,谁又能处处迁就阿蕊?” 见皇帝沉思,沈皇后起身将手搭在了皇帝肩膀,难得用了一种撒娇似的语气叫道:“皇上!” 皇帝一笑,“凌卿这多年未娶,说不定也有些缘由。虽是联姻,也要两人愿意才行。若是阿蕊和凌卿乐意,我是没有话说的。到时候,还可以赐婚,给他们增些体面。” “那妾身就代阿蕊多谢皇上了!”沈皇后大喜,屈膝就福了下去。“再过些日子便是春狩,妾身安排一下,叫他们见上一见。” 皇帝很是满意她这样的放低身段,捏住了她的手,低声调笑:“那就让朕看看,兰卿是如何谢朕的。” 这样的情意款款,这些年少有。沈皇后不禁红了脸,面上带了些娇羞。皇帝看着她垂下头去,目光中便有冷意闪过。皇后连春狩都惦记上了,可见是早就有所准备。也罢了,叫沈蕊与凌颢见面并算不得什么,凌颢这么多年未娶,也未必就会被一个尚未长开的小丫头迷了心窍 。当然,他若是有心娶妻,那一日,见到的就未必只有沈蕊一个了。凌颢并不知道自己要成了帝后二人博弈的棋子。归京多日,除了往武定侯府里去见老韩氏彰显一下自己的“孝心”,每每将老韩氏吓得几欲晕死过去外,便是住在禁军大营里。他成了侯爷,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器重,特意又另赐了侯府——乃是前朝一位老勋贵的宅邸,后那位老勋贵一家子犯了事,便被充公了。礼部工部已经有人按照侯爵规制重新修缮了一番,凌颢也不怎么回去,只叫自己从西凉带回 来的那些亲兵住了进去。他驻守西凉多年,打仗弄到了不少的好东西,又有皇帝这些年的赏赐,因此家底儿也是颇为丰厚。只不过,这里头也还有许多的诸如未曾打磨的宝石成匣子的珍珠上好的各种绫罗锦缎等一类的东西,他自 己用不到,从前在西凉干放着。这一回京,倒是有了用武之处,全都打包命人给凌妙送去了,美其名曰,给侄女儿留着赏人用。 这些东西直接送进了凌妙的锦绣苑,凌如等几个庶女倒是还好,心下不满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凌嫣却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在自己的品兰轩里砸了一通东西,趴在床上大哭。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又是怎么了?”三太太进门就瞧见了满地的狼藉,皱眉问道。 “二伯父也太过分了!”凌嫣从床上坐起来抹眼睛,“都是一样的侄女,他怎么能这样偏心?从回了京城,连块儿手帕子都没叫我见着,就那么明晃晃给凌妙那些好东西!” 她按照三太太的叮嘱,这几日一直忙着讨好凌妙。方才都瞧见了,那一箱子一箱子宝气生光的,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 “哪怕,他做做样子也好啊。莫非在他眼里,只有凌妙是亲侄女,我们都不是凌家的孩子不成?”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三太太心中固然也埋怨凌颢厚此薄彼,不过她另有一个念头。凌颢未婚,也没有子嗣,身上偌大的爵位,往后传给谁? 说不定,就得过继!大房只有凌肃一个,绝不可能过继给凌颢。那么,就只有三房里的几个孩子中选了。她和凌颇共有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庶子。当然,这样的好事那几个庶出的下贱玩意儿地别想了,她的长子次子,无论哪 个有这段大福气,她都是愿意的! 所以这会儿,三太太自认为往后还有大好事,自然不会为了区区几箱子珠宝衣料就与凌颢置气。“你呀,来,听娘跟你说。”三太太朝凌嫣招手,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眉飞色舞地低声说了起来。 第70章 “那些东西,都只送了你一个?”顾氏对凌颢的做法很是不解。凌颢与武定侯府里的人,关系都很是疏远。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便连面子情分都说不上。到了如今,凌颢功成名就,怎么倒对着这边儿表示出 了善意? 凌妙点头,从荷包里掏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珍珠,笑道:“这样的珠子,也算是少见的了。” 珠子个头儿大且圆润,莹莹泛出宝光,一看便知道,必然是进上后又被皇帝赐给凌颢的。 “等明儿叫人磨了粉,给娘敷脸。”凌妙笑眯眯道。 顾氏便嗔怪地瞪了她一眼,“瞧把你轻狂的。既然是给你的,你自己收好了便是了,别拿出来碍眼。”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儿浅黄色立领对襟绣牡丹的上襦,底下一条豆青色的罗裙,满头青丝上只插了一支珠钗。这身素淡到了有些敷衍的装扮,叫她原本明媚的容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韩丽娘打着受伤,且要 照顾姑母的旗号赖在了侯府里不肯走。凌颂这一辈子的孝心都用在了这些日子里,每日里都住在萱草堂中——只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挂羊头卖狗肉与韩丽娘鬼混去了。 而宋蓉蓉,却没有回到侯府来。 这一切,都叫顾氏胆战心惊。顾氏从前对凌颂那点儿情分早就被他消磨光了。如今只是担心,一旦与母女两个同时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凌颂固然名声扫地,却会牵连这侯府里的所有人!别人她不放在心上,唯有凌肃凌妙兄妹两个,却 不能不在意。 看着沐浴在春日明媚阳光里的女儿,顾氏垂下了眼帘,脑海中蓦然就浮现出了当日凌肃劝她的那句话。 不如,和离吧。外边不知哪个丫鬟一声嬉笑传了进来,顾氏倏然而惊,想到方才自己的糊涂想法,不禁有些心口发紧。她是怎么了?大凤虽有和离的额,然和离后女方便不能再见自己的子女,哪怕是高贵如前朝的婉仪长 公主,和离后也只能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了夫家。她一个不被娘家重视的公府贵女,又有何底气和离呢? 唇角溢出一抹苦笑,顾氏神色黯淡。随即,目光又冷了起来。她要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不能叫凌肃和凌妙被无耻的凌颂连累了。 只她不知道,韩丽娘母女两个早在侯府的时候便开始算计着她和凌妙了。而凌妙,也早已经安排了一场好戏,只等着那母女二人来作死了。 凌妙回到了锦绣苑里,就见海棠迎上来,接连对她使眼色。 “是不是花枝巷那边有动静了?”凌妙将荷包里的珍珠都倒在了圆桌上撞着玩,随口问道。海滩点头,低声道:“我哥哥刚才进来说,原先那边儿的表小姐几乎足不出户,就只缩在宅子里。这几日却是频繁出入,就今天一早起来,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宅子的后门处。后来里边走出来一个穿着丫鬟衣 裳的人来,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是表小姐无疑的。马车走得挺快,我哥哥追着跑了一段儿,便不见了踪影。” “哦?”凌妙抬起了眼帘,“有人接走了宋蓉蓉?” 海棠点头。又补充道,“我哥哥说,那车看着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虽然没有什么标记,但车身极宽。花枝巷的后巷很狭窄,这车勉过得很是勉强。” “有意思。”凌妙也不玩珍珠了,抬起眼帘,托着下巴,“会是谁呢?” 宋蓉蓉坚决不肯回到侯府来,无非是怕进来后就被死死看住了,万事不便。她与韩丽娘如今一里一外,有什么阴谋诡计的倒是更好安排一些。 只不过,先前这母女俩拉着老韩氏定下毒计,现下老韩氏已经瘫在了床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是谁,会去接宋蓉蓉呢? 凌妙坐在武定侯府里纳罕的时候,城外的驿路上,正有一辆马车,拉着宋蓉蓉疾驰。这车正如海棠哥哥所说,外边看着普通,却绝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有的。宋蓉蓉坐在宽大舒适的车厢里,面色有些不好。她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甚至并不知道是谁要见自己,只因那传话的人一句“ 想要叫凌妙名声扫地,便来”,她就换了装束,坐上了这辆车。万一…… 宋蓉蓉握紧了拳头。万一,这是凌妙安排的人呢? 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行事莽撞了。 正在出神间,就觉得马车停了下来。 眼前一亮,车帘子被人打开,车夫低声道:“宋小姐请了。” 宋蓉蓉向外看了看,很是陌生的地方,没动,“这是哪里?” “家主人正等候着宋小姐,请下车。”车夫没有理会宋蓉蓉的话,只又说了一句。 宋蓉蓉咬了咬牙,提起裙摆弯腰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极为茂密的竹林,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弯弯绕绕伸向竹林深处。 透过密密的青竹,隐约可以看见里边有座竹屋。 “宋小姐请。”车夫做了个手势,示意宋蓉蓉往里走。 宋蓉蓉深深地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不安,顺着鹅卵小路朝里走去。 路并不算远,这片刻之间便到了这竹屋前。竹屋外边有竹篱环绕,屋后有一条小溪。此刻冰雪已经融化,那溪水正潺潺向前流去。 “宋小姐。”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叫宋蓉蓉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就见身后站着一个女人。这女子身形纤秀而柔媚。只静静地站着,便仿佛将天地间的风华尽数敛在了身上。她一袭华衣,在春光映照下裙裳间流光溢彩,乌发如云,高高挽起飞仙髻,却偏偏没有插戴任何的首饰,只在发鬓中别了 一枝早春时节绽放的迎春。她面上覆着雪白的面纱,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只有一双微微挑起的眼睛露在外边。 此刻,这女子正用这双眼睛看着宋蓉蓉,目光里竟似是流动着无尽的温柔。 宋蓉蓉自认容貌不差,但在这女子面前,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你是谁?”她定了定神,努力叫自己镇静下来。 那女子眼中便透出了笑意,“这很重要么?” “自然。”宋蓉蓉道,“你将我骗到了这里,却连真容都不敢露出来,我怎么能相信你,会帮我叫凌妙名声扫地呢?” “你相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只有我能帮你,愿意帮你。” 女子浅笑,“你的母亲正在武定侯府里乐不思蜀,早就将你忘到了脑后。你们从前定下的计策迟迟不能着手,韩五已经有了退意,你难道不急么?” 宋蓉蓉面色大变,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随即咬住了嘴唇,神色间颇为懊恼。 那女子便轻叹一声,款款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抬起了宋蓉蓉的下巴。 宋蓉蓉明明可以退后一步让开她的手,不知为何,接触那女子的眼睛,她忽然就生出了满身的寒意——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呀?明明带着笑,却叫人如同看到了毒舌的眼睛一般,冰冷又危险。 “可怜的孩子。”女子叹道,“这般的容貌,竟是叫人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叫人心疼。” 宋蓉蓉听她这样说,似是对自己并无恶意,只是要针对凌妙吧? 心下恐惧褪去了一些,宋蓉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与凌妙有仇?” “凌妙?”那女子失笑,“一个黄毛小丫头,我还不曾放在眼睛里。”不是凌妙,那么就是……顾氏? 第71章 是夜,锦绣苑里,凌妙倚在床头,无奈地看向窗户处的黑色人影,皱起两道未经修剪却形状极为优美的黛眉,“君本佳人,奈何为贼?” 夜闯深闺的事情做起来,莫非还上瘾了不成? 看看你那样子,黑色夜行衣,银色暗纹的面具,明明自己早就知道了他是谁,还扮作这副模样来,真是掩耳盗铃! 萧离心中本有一股无名火气,此时见到凌妙,半轮月光洒进室内,昏暗的光线里佳人如玉,懒洋洋地调侃着他。那些下午听到千钧的回报后没来由升起来的焦躁与怒火,似乎一下子又湮灭了。 “我若为贼,倒是更愿做个……采花贼。”萧离轻笑。 他在外人面前多是一副如冰似雪的疏离清冷,偶尔带着些叫人几欲吐血的毒舌。但在凌妙跟前,却总有着不自觉的放松。 凌妙却是沉了脸,眸中闪动寒意,“你说什么?” 萧离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立刻说道:“是我说话造次了,妙妙别生气。”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说话造次生气?”凌妙仿佛是气极反笑,下了床走到萧离跟前,秀美一轩,冷笑,“你说这话,是在轻浮我,还是在糟践你自己?” 堂堂的郡王,战场上另蛮夷闻风丧胆的战神,居然自称采花贼?! 萧离静静看着她愤愤的秀色容颜,半晌后忽然笑了,“妙妙,你是在为我着想。” 声音一反从前的清冷,压低了,有些嘶哑。 凌妙目光闪动了一下,轻咳一声,干巴巴道:“说罢,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情?” 莫不是来要香囊的? 提起来的目的,萧离脸色沉了沉,俊美的面容上透出冷意,对凌妙道:“真不知你是不是被霉神附体,不然怎么会好好儿的招惹那么多的仇家对头?” “这话怎么说?” 凌妙纳罕,“我自然是心地善良的好人,旁人那都是嫉恨我的。” 她这般自夸,倒是叫萧离好笑不已。伸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透出十分的亲昵,“对,妙妙良善,惯做那些斩草不除根的事情。反过头来,便会给自己留下多少的祸患。” “你是说宋蓉蓉?” 凌妙心中立刻明白了,“你见到了她?” 宋蓉蓉被一辆不知名的马车接走,凌妙已经听海棠的哥哥回报过了。宋蓉蓉她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想要在背后帮衬着宋蓉蓉来对付自己,那她就不能不小心了。 “千钧无意中发现的。”萧离不客气地坐在了窗前那张透雕玫瑰纹的靠背椅上,挑眉道,“他只是见到了一个背影,觉得很是眼熟,发现是从前那位客居在你们府上的表小姐。她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上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千钧多 了个心眼跟上去,才知道,这位是与人相见,商量着要来对付你们。” “对付我们?” 凌妙皱眉。之前宋蓉蓉也好韩丽娘也好,都是把毁掉自己当做首要目标的,这一次还想加上谁?是顾氏还是凌肃?萧离便眯着眼,说了千钧隐在竹林里,听到的那些话,末了沉声道:“宋蓉蓉去见的那个,始终蒙着面,看不清楚真容。但千钧所言,她但凡提到侯夫人的时候,似乎都是极为痛恨的。你且想想,侯夫人可 有什么仇人?” 母亲的仇人么? 会是谁?要说如今最恨顾氏的,难道不是韩丽娘?又或者……她脑中灵光一闪,“千钧并未看到那人的面容?但是,一个人的特点,并非只在脸上。身形,气度,每人都会不同。每个人细细看来,都会带着他们各自的不同之处。千钧可曾说过,那人有何不 同?” “该是个,极美的女子。”萧离笑了。“妙妙是不是想到了谁?” “郡王心中不是也已经有了人选?” 极美的女子,宽大到勉强才能进后巷的马车,与顾氏有旧怨…… 顾臻臻。 “千钧是我的贴身护卫,与我一同进过英国公府。也是巧了,无意中,曾扫过一个与今日这个极为相似的背影。” “是平南侯夫人吧。” 凌妙淡淡道。 作为姐妹,本该是守望相助。然而这并不适合与顾氏和顾臻臻身上。 顾氏嫡出不受宠,顾臻臻庶出却名扬京城,原本该被英国公顾栩当做报恩嫁进武定侯府的人,该是顾臻臻。 但当年顾臻臻有着京城第一才女的美名,又岂能看得上绣花枕头的凌颂?只不过落了几滴眼泪,便将顾氏推了出去。堂堂的国公嫡女,下嫁一个新荣爆发的侯府世子。 “当年我娘是替她下嫁侯府的,这才有了这半生的不遂。要说恨,也该是我娘恨她才是。顾臻臻,呵呵,若不是她便罢了。若是她,我早晚要扒下她那层仙女的皮!” “仙女皮?”萧离愣了下,想起在英国公府中看到的顾臻臻,似乎喜欢穿着飘逸宽大的裙裳,面上一直带着叫人觉得春风拂面的笑意,眼中也似乎总带着那么点儿多情,“这话送她倒是准确。” “顾臻臻此人心计极深。” 萧离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靠窗的长案,沉吟道,“你外祖府上,嫡庶两房如今斗得十分热闹。庶出一支,计策多为顾臻臻所出。阴狠,毒辣,说句毒蛇也不为过。” 就在前几日,大房的顾君辞在外头险些着了人的道,这里头就有顾臻臻的手笔。 “这我知道。若是没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会将顾栩哄得那般团团转。”顾栩,就是凌妙的外祖父了。 此人最是刻板,哪怕是为了脸面,轻易也不会叫人说出宠妾灭妻的话来。但偏偏,他对章姨娘一脉偏心的不得了。而这份偏心,便是从顾臻臻出生后才开始的。 凌妙侧面想了想,问萧离:“你可知道,平南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南侯燕戍,乃是顾臻臻的丈夫。他原本有一发妻,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可惜那位平南侯夫人红颜薄命,生下小女儿后便撒手人寰了。 一年后,平南侯回京述职,不知怎么偶遇了上山进香的国公府千金顾臻臻,成就了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顾氏曾经含含糊糊地对凌妙说过,那时候,顾臻臻在京城里的名声有些不大好。昔日里络绎不绝上门求娶京中第一才女的人都恨不能从来没有登过门。为心爱女儿忧虑终身的英国公,甚至动过叫顾臻臻也 嫁入武定侯府,叫顾氏与她娥皇女英的念头。至于是什么事情,使得美貌才情冠绝京城的顾臻臻一下子从云端堕入了泥潭,顾氏没有细说。但凌妙暗地里与锦儿打听了,锦儿很是幸灾乐祸地告诉她,顾臻臻打着仰慕的旗号,想与人做个真爱,向着一位极尊贵的人物表白了。许是没有想到会被拒绝,她这表白还很是高调,宗室勋贵云集的宴会中,国公府贵女自降身份,众目睽睽之下一曲凤求凰,一支霓裳舞,叫整个儿京城都被顾二小姐的胆大妄为惊 吓了。 只不过她一厢情愿,那大人物却是对妻子忠贞极了,一丝儿脸面都没有给顾臻臻留下,直言此女心术不正鲜廉寡耻的。 从此后,顾臻臻的名声一落千丈,被恼羞成怒又心疼女儿的英国公送去了城外的落梅庵里避风头。这一避,便于平南侯偶遇了。 凌妙追问那位大人物是谁,锦儿却不肯说了。 现下想来,那位平南侯真乃人中豪杰,心胸宽广哪,英雄救美,直接捡了一顶绿帽子戴上,这份真爱也是感天动地了。萧离见她笑的诡异,很有些纳罕,但还是说道:“我与平南侯虽然都是戍守南疆,但他在东南沿海,我在西海沿子,两地差着数千里,彼此并不熟悉。但此人很会用兵,是大凤少有的几个善水战的将领。他 的两个儿子,都随着他在水军中长大,也是极佳的良才。”这样的人,怎么会娶了顾臻臻呢? 第72章 燕戍为何会娶顾臻臻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女子,凌妙不得而知。或许,人家确实就是真爱了。 “平南侯已然奉调回京,大概不日便要到京城了。”萧离淡淡道,“南燕北卫,如今,就只剩了燕戍一人。” 南燕北卫…… 凌妙掩在宽大的寝衣袖子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燕戍,卫天,这两人年纪相当,二十年前便已经名扬沙场,各自戍守一方,堪称大凤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时候,先帝尚在,二人极得帝心,兵权大握。如今,父亲卫天英魂已远,大将军府风 流云散,兄长不知所踪……而那齐名的燕戍,在新朝似乎更加如鱼得水了。 心中剧痛,凌妙垂下了眼帘,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萧离静静看着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 “燕戍这次回京,很可能出任兵部尚书。” 萧离嘴角绽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凌妙蹙眉,“兵部尚书?” 更何况,兵部虽然是六部之首,兵部尚书更是阁臣,然而对于手握二十万大兵做了半辈子封疆大吏的平南侯来说,只怕未必是好事。 凌妙沉吟了一会儿,面上便泛起了冷笑。大凤朝的先帝,谥号为武,据说是个暴戾善战的人物,尤其喜欢御驾亲征开疆拓土。后来,更是死在了亲征回京的途中。这位武帝在史官中的风评并不好,但在武将中威望极高。哪怕已经驾崩二十来年, 其余威犹在,大将军卫天,平南侯燕戍,都曾经是武帝麾下重臣。 她祖母在世的时候,曾隐约说过当今的皇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那么,对于武帝曾经的心腹,他自然不会信任。大将军府的覆灭,就是一个前例。如今燕戍也被召回京中,难道他,会是另一个卫天? 凌妙没有见过燕戍,哪怕是前世,将军府与平南侯府也素无往来,对于燕戍没什么兔死狐悲的悲叹。尤其他的妻子还是顾臻臻,就更叫她没有什么好感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我记得是楚国公吧?”楚国公也是个能吏,小时候是皇帝的伴读,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本身能为又高。他若卸任,又到哪里去? “许是会外放吧。”萧离见凌妙托腮思考的时候,明若秋水的眼睛里亮晶晶的,虽光线昏暗,依旧是令人炫目,却又不舍移开目光。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手指动了动,很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最终,没有抬起,只是浅淡地,又带着无论如何掩饰,也化不开的一抹温柔,轻轻地说道:“妙妙,春猎中,你要小心。”凌妙上次中毒后,便彻底清查了一遍锦绣苑,一个三等丫鬟和一个粗使的仆妇就此消失。内院防范严了,顾臻臻和宋蓉蓉想要从里边害她,很是有些困难。但是春猎,历来是京中宗室勋贵们的一次盛宴, 尤其是少年子弟和适龄千金,大多会被邀请,凌妙也在其中。 到时候,围场里人多且杂,凌妙也不过是个不入流侯府的女孩儿,能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想动手脚,这个时候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我还不至于叫人当做鱼肉。”凌妙垂眸。 “小心为上。”萧离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将心中的打算说出来,长身而起,“春猎我也会去,自会护你周全。” 转身便要离开,只是走之前,还是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凌妙披散在肩头的秀发,闪身便不见了人影。 大凤朝从马上得江山,当年的泰祖皇帝为表不忘根本,每年的春猎秋狝都办的很是盛大。 凌家如今也算是个风光的所在,凌妙背靠着武定侯府,又有个定远侯做叔父,自然也接到了谕旨参与其中。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她已经去过了几次,到没有觉得如何。海棠和木槿却是兴奋得不得了。 “这是小姐头一次参加春猎,太太叫人请了锦衣坊的人来了,要给小姐赶出几套骑装呢。”海棠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可是咱们府里的头一次呢,多荣耀!” 凌嫣她们身份不及凌妙,都不在邀请之列。凌如几个人便罢了,听说凌嫣又气得哭了一场。三太太开口求顾氏,想叫凌妙带了凌嫣一同去。顾氏觉得好笑,“这是怎么话说?春猎那是有规矩的,每个人只能带一个服侍的人。三丫头没有收到谕旨,跟了去,且不说抗旨不抗旨的话,难道叫她扮作服 侍的人?就算能混进去若是被人发现,少不了就是个包藏祸心的罪过。” “我也只是心疼嫣儿。”三太太抹眼泪走了。顾氏说的虽然是实话,三太太听了进去,却也恼怒。都是一样的凌家女孩儿,只是因个身份,凌嫣便要处处被凌妙压制! 回到三房里,也与三老爷哭了一回,便没了动静。 凌妙没心思理会三房哭闹,转眼间便到了春猎的日子,她带了木槿,凌肃带了自己的一个护卫,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西山脚下的围场。 西山一带绵延数十里,林茂水丰,山高谷幽,重峦叠翠,虽不及秋狝时候的围场占地大,然而地势起伏跌宕的,其中围猎的趣味,却比一眼望不到边的秋狝围场更加浓厚些。 因离京城不近,春猎中要在围场中住上几日。 这次春猎,凌颢负责戍卫,拜他所赐,凌肃与凌妙兄妹两个都分到了很是不错的营地。帐篷早就支了起来,凌肃仔细嘱咐了一回凌妙,才带人回了自己的帐篷。 凌妙这边倒也不寂寞,还没有收拾好,便有楚萱华和岑媛找了过来。 三人要好,见天色尚早,便索性携手信步游逛。不知为何,凌妙觉得楚萱华并不似往常那般云淡风轻,虽然还是一脸的端雅温婉的笑,但却十分勉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楚萱华都是她的挚友,凌妙自然担心她。 “楚姐姐,你怎么了?” 楚萱华转头,夕阳的余光照在她的脸上,在那张秀美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金色,更为楚萱华增添了几分柔美。她挂着浅淡的笑意,“怎么了?” 凌妙偏头看她,目光中充满了关切。 “阿妙你不知道,萱华呀,是要定亲了呢。” 定亲么?楚萱华对自己哥哥卫子枫的心事,凌妙不是没看出来过。她原先也一直以为,两家人也算的门当户对,走动又是极好,楚萱华成为自己的嫂子,那是早晚的事儿。她也曾私底下与卫子枫打趣,卫子枫表面 不动声色,但眼中的一闪而逝的喜悦,又怎么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妹妹呢? 可惜,天意弄人。再没有想到,卫家凋落,如今的楚萱华,也要另择佳婿了。 当然,凌妙并不觉得楚萱华做错了什么。毕竟,楚卫两家并未明面上提起过这门亲事。 但,无论如何,想到依旧没有消息的哥哥,凌妙心中都十分的不是滋味。 “是哪家的公子这样有福气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凌妙轻声问道。 “定国公府要回京了,是他们家的二公子。”楚萱华低声道,“从前在京里,也见过的。” 岑媛便笑嘻嘻道:“是个文弱的书生,听说念书好的不得了。” 她又摇着头,“不过我是不喜欢这种小白脸的。我若是要嫁,就要嫁给一个如我爹爹那般的大英雄!” 如镇远将军一般?凌妙和楚萱华都不约而同想起了镇远将军那高大魁梧,能顶两个文弱书生的身材,以及一脸的络腮胡子。顿时便都感觉,这岑媛的审美,还真是与众不同! 第73章 三个人一起说话,觉得累了,便走到一株树下席地而坐。楚萱华看着凌妙与记忆中好友极为相似的容颜,心下一酸,便将目光移了开去,望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峦,神色空茫,又带着点儿从未有过的无助 。 此时春意已渐浓,天空明净而可爱,晚霞如同流火一般染红了天际。偶尔,有几只归巢的鸟儿掠过,只留下一道残影。“哎你若是不喜欢定国公府那位,就和老郡主说啊。她那么疼爱你,怎么舍得你这样呢?”岑媛与楚萱华年纪相当,就算是平日里大大咧咧,却并不愚蠢,当然看得出这些天来楚萱华的心不在焉。不过她之 前随父亲在边城驻守,并不知道楚卫两家彼此都曾动过结亲的念头。 楚萱华黯然摇了摇头。她被祖母疼爱,是祖母眼中孙女辈儿中的头一个,然而这份疼爱,比起楚国公府来,便要差远了。在祖母心中,守住祖父留下的楚国公府,比什么都要重要。“哪里那样简单?”楚萱华叹了口气,将鬓边被晚风吹乱的发丝别在了耳后,“自来女孩儿,又有谁能自己做主婚姻呢?大抵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我们这样的女孩儿,生来便被家族庇护,享尽荣华富贵 的。长大后,自然也要为家族舍弃一些儿女情长的。” 岑媛对她这番话颇为不赞同,扬声道:“你说这个我便不爱听了。难道你不嫁那个定国公府的人,便没了你们家里不成?明明安安稳稳的,又不是要和亲,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说完便气咻咻转过了头。 楚萱华并不生气,相反,她很是羡慕岑媛这种明朗而又爽快的性格。然,她也只能羡慕了。她从小受到的教养,便是一切要以家族为重的。 视线掠过远处忙忙碌碌的一队侍卫,楚萱华突然身子一震,站了起来。 “怎么了?”岑媛吓了一跳,连忙也起来抓住楚萱华的手臂问道。 楚萱华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急切地向着远处看去。凌妙也起来了,顺着楚萱华的视线望过去,除了暮色夕阳,却什么都没看见。 “楚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岑媛喜欢刨根问底,“见到熟人了?” “没!”楚萱华下意识地叫道。方才,那背影一闪而过,分明就是……不,不可能是他! 楚萱华心头如惊涛骇浪翻滚,怎么可能是卫子枫呢?他就算是逃过了龙禁尉的追捕,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春猎中? 她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艰难道:“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着。” 说完,也不等岑媛和凌妙,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岑媛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了啊?” 凌妙却是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方才楚萱华看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边儿,似乎也正有人在盯着她…… 春猎尚未开始,这一日晚间便没有安排任何饮宴——毕竟皇帝也是累了的,需要歇一歇。 “小姐,你说,明天谁能头一个猎到猎物呢?”木槿虽然性格沉稳,然而头一次走出侯府来到这样大的围场里,不远处又住着皇帝和许多的皇子和王爷,她怎么能不兴奋? 躺在被子里侧着身子问凌妙。 “谁?”凌妙闭着眼,唇角勾起,“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哪位皇子。” 无论春猎还是秋狝,谁能那么不长眼,去抢这个头筹的风头呢?且第一批被放出来的野兽里多有鹿,取其逐鹿中原之意。又有谁,胆大包天地猎这个东西?所以其实每年下来都是差不多的把戏,皇帝若是有兴致,那自然是他头一个猎中——就算箭射不准,不是还有其他的高手暗中帮忙么?不过,皇帝与武帝不同,尚文厌武,凌妙跟着参加了几次春猎秋狝, 也只见他出手过一次。剩下的几回,或是二皇子拔得头筹,又或者是七皇子萧乾。 次日,天色才亮,外边便有号角鸣起,木槿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匆匆服侍凌妙梳洗。 凌妙看着她从包袱里抖出来的几套崭新的骑马装,指了一件大红色的,“就是这套。” 衣裳尚未穿好,外边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凌小姐可曾起来了?奴婢送了早膳过来。” 早膳? 凌妙看了看木槿,示意她过去看看。木槿点头,打了帘子出去,片刻后引着一个青衣婢女进来。 那婢女看着才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甚是出挑,肤白貌美,若不是穿着丫鬟的服饰,说是哪个府里的千金也是有人相信的。 “凌小姐好。”婢女神色恭谨,“属下清云,奉我家王爷的话,来给小姐送早膳。” 说着,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又示意外边候着的一队侍女进来,放下了各自手里的食盒。 她虽没有说到底是哪个王爷,但凌妙看她态度不卑不亢,进门时候走路根基稳健,半分声响没有,便知道必然是有功夫在身的。这样气度的少女,又自称属下,除了萧离那人,还有谁能使唤出来? “替我多谢你们王爷,有心了。”清云见凌妙丝毫没有受宠若惊,心下倒是有些淡淡的惊讶。要知道,翊郡王萧离,哪怕传的再如何可怕,什么天煞孤星杀人如麻,什么身带煞气克人克己,但那战神之名,那副天人一般的容貌,已经足以 令天下所有女子趋之若鹜了。 谁若是能够得到郡王青眼,只怕做梦都要笑出来。 偏偏这位凌小姐,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之前她听千钧说,郡王似乎对武定侯府的小姐极为上心,心下还有些不服气——王爷那样的人,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武定侯凌家的名声,可是不大好呢。 只这一见,这位凌小姐,只怕也真的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吧? 正沉思间,便觉得身上一冷,抬起眼帘,却看到凌妙清冷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的不满,却叫她忍不住身上发寒。“属下僭越了,请凌小姐责罚!”清云躬身下去。她在军中长大,虽长得如花似玉,性格却是格外的大气,没有一般女子那般腻腻歪歪。方才她直勾勾盯着凌妙看,自然是越了规矩,立刻便行礼致歉,做的 没有丝毫勉强。 凌妙歪头看她,笑了,“清云姑娘不要如此,你是王爷麾下,可曾上过战场?” 她问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而是眼尖地在方才清云放下早膳的刹那,看到这女孩儿右手虎口处厚厚的茧子,想来是握惯了兵器的。 提起这个,清云便也笑了,挑起两道颇为英气的眉毛,“是,曾随王爷上战场杀过敌。” “也是一位巾帼英雄了。” 清云得了这样一句,更加欢喜,抱拳道:“多谢凌小姐夸奖。王爷说了,小姐在围场这几日,便由我们来保护小姐。” “我们?” 清云拍了拍手,外边甲胄声响,竟从外边进来了一队六个服色鲜明的女子侍卫,个个容色清凛,比之京城中高门贵女,另有一种傲岸。 这…… “这些姐妹,都是当年随着王爷在西海沿子打仗的娘子兵。如今王爷归京,新到的将军容不得我们这些女子在军中,咱们姐妹没有去处,便随了王爷回来。” 清云这话里有些水分,她与千钧一般,并不在军中建制里,是被萧离从小当做暗卫来培养的。与这一队女兵,还是有些不同的。 凌妙从未听说过本朝如今还有女兵之说。 当年泰祖打天下,其妹凌阳公主便曾建女兵,守关隘杀强敌,为泰祖立下了战马功劳。凌妙从前听祖母提起凌阳公主的故事,只觉得心向往之,想着那必然是为英姿飒爽傲视天下群雄之人。 没想到,如今竟还能看到女兵!她看着那几个面上有着风霜之色的女子,不禁心生敬仰。 第74章 号角声起,春猎正式开始。 不出凌妙所料,皇帝今年兴致高昂,亲自射出了第一支羽箭,冲进了围场。随后,便是二皇子七皇子以及勋贵和少年子弟等。 不多时,围场里就有人喊道:“皇上万岁!” 却是皇帝射中了头只猎物,果然就是一只梅花鹿。 万岁山呼,响彻林场。 这一次,沈皇后与丽贵妃都随驾来了。 丽贵妃见皇帝拔得头筹后便策马归来,两道长及入鬓的柳叶眉挑了挑,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前奔着迎了过去。 “皇上好英姿!” 她本就生得明艳而又不失娇媚,此时一袭红色骑装穿在身上,一头秀发高高挽起,素日里最是喜欢的珠翠全都卸下,只在额间垂着一只硕大的红宝石,更将她整个人衬得肤白如雪,妍丽绝伦。 一笑之下,更是犹如春花初绽,璀璨之至。皇帝素来喜欢丽贵妃真性情,不似别人那般小心翼翼,只知道侍君,却丢掉了自己的真实。 当即也不怪丽贵妃唐突失礼,哈哈大笑,在马上便携住了丽贵妃的手,二人并肩回到营地前临时搭建的教场里。沈皇后亦是穿了骑装,只不过她自持身份,不好如丽贵妃那般张扬无状,骑装乃是杏黄色,正与她的身份相衬。沈皇后容貌本就不及丽贵妃出色,服饰上颜色又被丽贵妃压了下去,再见到皇帝竟不顾礼法 拉住了丽贵妃的手,当下便皱了皱眉,心头火气渐起——贵妃轻狂也就罢了,偏偏皇帝如此,岂不是叫这里的人都看着贵妃受宠?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见皇帝已经到了近前,沈皇后的面上已经摆出了端庄柔雅的笑容。 “恭喜皇上。” 皇帝一笑,放开了丽贵妃,翻身下马。 “皇上!”丽贵妃一声娇嗔,朝着皇帝伸出了手,刻意描画过的眼睛眨了眨。皇帝微微一笑,很是给贵妃体面,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这教场里如今都是京中女眷,这些女眷或是出自宗室,或是出自勋贵人家,当着这些人的面,皇帝肯如此行事,自然是恩宠无边。丽贵妃得意地朝沈皇后看了一眼,娇艳的脸上满是笑容。 沈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挂着很是牵强的笑,与皇帝并排坐在了教场的高台上。 不多时,围场中有人高呼一声“皇恩浩荡”,一骑带着滚滚尘烟飞奔而来。 “父皇!” 来人催马直接进了教场,在高台前下马单膝跪地,昂起脸,露出一张俊美英朗的面容。 这一次,轮到了沈皇后笑了。来人正是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继皇帝之后,二皇子率先猎了一头麂子。 麂子不同于鹿,又肖似鹿,不管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二皇子凭真本事猎来的,这件猎物,很是符合他的身份。 皇帝很是欢喜,立刻叫人将自己方才用的那只雕花大弓拿来赏了给二皇子,二皇子大喜过望,磕头谢恩。 沈皇后亦是满脸的与有荣焉。 而这一次,轮到丽贵妃笑得勉强了。 紧接着,就陆续开始有人不断骑马赶回。楚国公府世子楚子煦,锦乡侯府世子蒋子宁,英国公府顾君辞等人都在其中。凌妙注意看了看,自己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倒是并不担心,楚子熙也来了,二人肯定是在一处。这两个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这会儿不定晃悠到哪个安静且安全的地方去了。有善医术会用毒的楚子熙 在,凌妙很是放心。 只不过,萧离怎么也不见踪影? “王爷定是往围场深处去了。”清云侍立在凌妙身侧,轻声道,“这边的围场太小,不及秋狝时候的。王爷定然觉得无趣。” 她没说的是,萧离之前一反常态,擦箭擦刀的,说是要打几只大东西。京城冬天干冷,若是遇到虎熊才好。 王爷习武之人,当然不惧什么寒冷的。这虎皮熊皮什么的,不用说了,要么是要给大公子的,要么是要给眼前这位凌小姐的。 就清云看来,只怕还是后者居多呀。“皇上呀,您看,这些小姑娘们干坐在这里,多无聊?”丽贵妃见皇帝与沈皇后轻声笑着说什么,而皇帝含笑的眼睛抬起来,便看向了沈皇后身边坐着的一个明眸皓齿,绝色无双的少女,心里一沉,顿时就 如同浸了一缸子老醋,水波潋滟的明眸转了转,娇声道,“既然是春猎,自然也该叫她们也显显身手呀!”沈皇后正和皇帝低声商议着找个时机宣了凌颢过来,叫他与沈蕊见上一面。丽贵妃插言,她很是不满,当下蹙起眉头,“丽妹妹虽是一片好意,但都是些娇嫩的小姑娘,哪里能跟皮小子一样拉弓射箭的?划 破了丁点儿的肉皮儿,可就是一辈子大事。” 女子容貌为重,若是有什么意外留下疤痕,往后夫家都会挑剔的。沈皇后这话说出来,便是比丽贵妃高明出许多去。丽贵妃却笑吟吟反驳:“皇后姐姐太过小心了,妾身虽进宫多年,也还记得当初咱们京城里的女孩儿们,可都是能骑善射的呢。除了春猎,每到清明前后骑马出游的女孩儿不在少数。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伤到 ?再说,您瞧瞧,这些女孩儿里,那位岑小姐,父亲是镇远将军吧?家学渊源呢。还有那边的凌小姐……”她目光落在凌妙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这丫头,容貌太像卫紫璎了。虽然丽贵妃觉得她身形比卫紫璎矮了不少,一个人容貌可以改变,但身高却无论如何变不了。但就凭着这相似的模样,她也断然 不会对凌妙心怀善意。 “凌小姐祖父乃是武定侯,老侯爷当年军功赫赫,凌小姐想来也有乃祖之风……”她的纤长的手指一个一个点着在场的千金们,语笑晏晏,既夸奖了她们各自的家族,又将对这些女孩儿的欣赏之意表露无遗。虽然知道这大多是些客套话,然而这些涉世未深的十几岁女孩子,依旧是心里 生出了欢喜。 皇帝似乎也很是感兴趣,挥了挥手笑道:“贵妃所言甚是。朕准了。” “皇上,这男子里猎物最多最快的都有赏赐,这些小姑娘们是不是您也要赏呢?”丽贵妃娇笑起来,“若是赏赐丰厚,臣妾手里也痒痒,想要下场一试呢。”丽贵妃出身永春侯府,未进宫前也是十分喜爱骑射的。她圣宠最隆的时候,皇帝甚至特旨许她在御花园里跑马。只是后来因她策马奔驰的时候惊到了一位才怀了龙嗣的小贵人,硬生生叫龙嗣落胎,小贵人 一命呜呼。那会儿皇帝也有些怪罪她,便收回了这个特权,丽贵妃行事也低调了不少。 这会儿提起来,显然皇帝也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丽贵妃纵马驰骋的英姿,便点头:“这个自然。” 丽贵妃笑容越发灿烂,明眸潋滟生光,轻轻瞟了皇帝一眼,眉尖一动,突然就扬鞭策马奔出。皇帝挥了挥手,随即一队护卫跟着贵妃疾驰而去。 “皇上,这……” 沈皇后蹙眉,嗔道,“太过轻率了。” 往年后妃女眷并不会参与到狩猎中去,就是怕伤了碰了,热闹的事儿反而不美。 “放心。”皇帝拍了拍沈皇后的手,“贵妃别的不成,骑术甚是精妙。宫里关了她这么些年,只怕早就心里痒痒了。叫她去吧……” 又低声笑道,“她若是在这里盯着,朕与皇后说句话,都不得舒坦。”明知道这话只是皇帝信口说出,沈皇后却还是心中一阵甜蜜,当下掩唇一笑,不肯再说。她转过头,对着凌妙等人微笑道:“既然有贵妃建议,你们也不用只坐在这里了。有喜欢骑射的,尽管下场一试。皇 上说了,猎物多者重重有赏。” 她将话说在了前边,这让女眷狩猎的事情乃是贵妃提出。若一切相安无事还则罢了,若是这些小姑娘们出些什么意外,那么过错,自然也都是贵妃的。 这些藏头露尾的话岑媛听不明白,但她自小边疆长大,见人家都冲了出去,早就受不了了。当下对楚萱华和凌妙说道:“萱华姐,阿妙,我们也一起去吧?” “我从来不擅长这个,就不去丢人了。”楚萱华摇头。凌妙也不大想去。正要推辞,便听得旁边有人嗤笑一声,“岑小姐,这你可找错了人。人家凌小姐娇养深闺,身娇体贵的,怎么可能会骑马射箭这种事情呢?” 第75章 这话里的敌意太过明显,凌妙岑媛侧头看去,就见说话的乃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面薄身纤,楚楚动人,一袭白色骑装将她衬得如同早春的第一朵绽放的娇花儿一般柔弱可人。偏偏,那双含着春水一 般的明眸里闪动着刻薄,樱红色双唇更是勾着一抹冷笑。见凌妙看过去,挑了挑两道极为纤细的眉毛,娇声道:“莫非我说错了不成?” “姐姐这话自然没有错。”这少女旁边又有人开口,“凌小姐长到如今十几岁,连侯府的门都没有出过。哪里就像我们这样的粗人呢?” 说话的这个女孩儿,与方才那女孩儿容貌竟是一模一样,亦是雪白色骑装,只不过右眼角下多了颗美人痣。 很明显,这是一对双生姐妹了。 凌妙眨了眨眼,就知道了这对姐妹花的身份。 南阳伯府,姚子良的一对庶出女儿,乃是贵妾小赵氏所生的。据说这姐妹俩乃是夏日里出生,故而一个名叫姚碧莲,一个叫做姚碧荷。 姚子良乃是英国公府二太太的嫡亲兄长,而英国公府二房一脉与长房虽然没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却也接近于撕破脸了。 凌妙是长房的血脉,姚氏姐妹自然会针对一些。更何况,之前英国公寿辰日,凌妙狠狠打了小赵氏的脸面,又将顾明珠害得到如今不敢出门,新仇旧怨的,姚氏这对姐妹花,当然没有不针对凌妙的道理。 “我当是谁乱吠,原来是你们。”岑媛撇了撇嘴,想要再说两句,楚萱华暗暗看了她一眼,又朝着帝后那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闹事。岑媛抿了抿嘴唇,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她偃旗息鼓,姚氏姐妹俩却不肯。因姚氏姐妹的姐姐姚碧云如今在大皇子府里做侧妃,且已经有了身孕。大皇子府里姬妾不少,但除了王妃生下一位小郡主外,竟是没有别的孩子。若姚碧云这一胎生下男丁,那就是大皇子的头一个儿子, 也是皇帝的头一个小孙儿,那可是皇长孙啊! 请脉的太医们都说,脉象是男!仗着这一层关系,姚子良最近极是春风得意。小赵氏更是张狂的不行,这次春猎,南阳伯府本来并没有接到谕旨随驾,但姚碧云仗着身孕得宠,硬是与大皇子软磨硬泡,将两个妹妹塞了过来——小赵氏和 姚碧云都想着,姚家的姐妹花名扬京城,若是趁此机会得到宗室甚至是皇帝的青眼,往后小赵氏一脉岂不是在伯府里地位更加稳定? 姚氏姐妹俩平日里在纨绔子弟中颇有些名气,这会儿哪里肯将凌妙岑媛等人放在眼里? 听到岑媛阴阳怪气说了一句,姚碧莲登时便不干了,立起眉毛,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当我们是狗吗?” 话音未落,她身边的女孩们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岑媛一怔,随后噗嗤就笑了,脆生生道:“我见过捡吃捡钱的,还头一次见到捡骂的。” 转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对凌妙道:“阿妙,敢不敢跟我一同比一比?” “你自己要去便去,拉着阿妙做什么?”楚萱华知道凌妙从前确实不出侯府一步,只怕骑射上也并不精通,连忙拦着。 “哼,不敢就是不敢,找什么借口?”姚碧莲已经先行上了马,斜睨着凌妙,“当初你挤兑我表姐和我娘的威风哪里去了?若是你有种,就跟我来比比,输了的人,跪下认输,如何?” 姚碧荷也上了马,姐妹俩一色的白马白衣,虽不说话,却眼睛盯着凌妙,挑衅之意十分明显。 “凌家妹妹,你就同她们比上一比,看她们还能嚣张么?”后边有人大声道。 皇帝便被这声音吸引着回过了头。 说话的女孩儿穿着桃红色骑装,也已经上了马,对皇帝笑道:“舅舅,凌小姐要与两位姚家小姐比试一番呢。” 楚萱华便皱起了眉头,在凌妙耳边低声道:“香怡县主,是长乐长公主的女儿。你怎么得罪了她?” 凌妙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头一次见到呢。”长乐长公主母女两个,在京城里名声都不大好。无他,都是十分的风流放荡之人。长乐长公主驸马早逝,她也没有再嫁,当然也不可能守着,只在公主府里养了无数的面首。听说,前几年还曾看中过一个 探花郎,想着纳为自己裙下之臣,吓得那探花连忙请出京城,带着妻子往一处极为偏僻苦寒的地方去做个七品小知县了。香怡县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爱美貌男子,见到美男便受不得。有一阵子,她看上了七皇子萧乾,日日上门纠缠,还曾找过当时还是萧乾未婚妻的卫紫璎,叫她将七皇子让与自己。卫紫璎脾气火爆,也 不管她身份如何,直接给了她一顿鞭子。因这个,长乐长公主将将军府恨得牙根痒痒。 或许,正是这张与前世相似的脸,叫香怡县主记恨了她? 楚萱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轻轻叹了口气。 皇帝没有理会这些小姑娘之间的暗潮涌动,目光落在一干妙龄少女身上,缓缓扫过。见到姚碧莲姐妹时候,微微露出惊讶之意。 姚碧莲姚碧荷在皇帝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就已经下了马,姐妹俩心意相通,都拜了下去,动作一致,如同风摆杨柳一般,出奇的好看。 “皇上,我和妹妹只是头一次见到凌家表姐,想要亲近一番而已。” 姚碧莲柔柔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敬慕。她本生得纤纤弱质,又正是豆蔻年华,这样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对着任何一个男子露出这样崇拜的神色,只怕那男子都要动心的。 姚碧荷也随着姐姐抬起了头,一般无二的面庞,一般无二的风情。 皇帝微微一笑,“原来是亲戚。” 便转开了目光,沈皇后见姚家姐妹俩竟敢当着自己的面,对皇帝暗送秋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怜丽贵妃,为了叫皇帝另眼相看,早早冲进了围场。却不知道她一走,就另有佳人入了皇帝的眼。 见皇帝虽然不再看姚家姐妹,但嘴角处明显带着一股颇为感兴趣的微笑,沈皇后心中一动,不禁细细看向姚氏姐妹。视线扫过,心头就转了多少的念头。南丰伯府从前已经落入了三流世家的行列,但如今出了个姚子良,据说是个能吏,且也得皇帝的重用。若是拉拢过来,未尝不能成为二皇子的助力。姚氏姐妹严格说来 算是庶出,根基浅薄的很,看样子也够愚蠢,若是皇帝喜欢,召进宫来与丽贵妃打打擂台,倒也不错。 这么想着,仍觉得有些酸楚。郁闷无处发泄,便笑着说道:“既然是亲戚,你们且点到为止,可不要伤着了。不然,本宫可是不答应。” 她是笑着说这番话的,就如个慈爱的长辈叮嘱晚辈。 楚萱华脸色却是一变。 皇后这样说了,哪怕凌妙真的不会骑射,也得硬着头皮与那姚家姐妹比试了。这围场里,比骑马比射箭?哪一样不危险? 岑媛也眯了眯眼,然后带着一派无邪笑容上前一步,对着沈皇后拱手:“娘娘,姚家两位小姐,阿妙只有一人,这可不大公平。臣女不才,想与阿妙一起,和这两位姚家小姐比一比。” 不过是小女孩儿间的话,沈皇后毫不在意,颔首笑道:“自然可以。” 香怡县主在一旁看着凌妙笑道:“凌小姐,你可要稳着点儿,别跌破了这张脸,不然哪,以后还得关在侯府里不能出门见人。” 凌妙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她一个,只从清云手中接过缰绳。清云低声道:“小姐放心,这马不是随行的,是王爷亲自挑出来给小姐的,脾气温和得很。” “温和?”凌妙翻身上马朗声笑道,“我凌妙倒是愿意驯匹烈马。姚碧莲,不是要和我来亲近吗?” 她看不上姚家的人,更厌烦香怡县主这般阴阳怪气,心口处烦闷,马鞭一指姚碧莲,“还不上马?” 姚碧莲姐妹俩正努力朝着皇帝抛媚眼,听她点名,见皇帝饶有兴致看过来,便咬了咬牙,齐齐上马。“那咱们就比一比看,谁先猎到猎物!”她们两个被姚子良精心教养,能歌善舞的,骑马打猎其实稀松的很。小赵氏因为要替这姐妹俩养出一身好肉皮儿,好笼络男子,自然不会让她们过多接触这些粗俗之事。但两姐妹想来,从没听说过凌妙学 这些,她们无论如何,总比不学无术的凌妙要好吧? 姚碧莲说完这句话,与姚碧荷心意一致,都冲了出去。 “真是狡猾!”岑媛气得在地上使劲跺脚,翻身上马接过自己侍女递过来的一把长弓,叫道:“阿妙,咱们走!”二人一同疾驰而出。 第76章 凌妙与岑媛到底出来的晚了一步,二人进入猎场后,姚氏姐妹两个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猜她们去了哪里?”岑媛站在林子边儿上,四下里看了看,皱眉问道。她自认为将门出身,弓马娴熟的,若是输给那俩娇滴滴的拿腔拿调的姐妹,不用人笑话,自己先得呕死了。 “谁知道呢。”凌妙手里提着长弓,仔细看了看脚下的痕迹,抬头示意,“咱们走这边。” 率先走进了林场。 岑媛挑了挑眉毛,也跟了上去。二人一路寻猎物,一路前行。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走出了老远。 两个姑娘,一个从小就将弓箭当做玩具,另一个上辈子更是个中好手,虽这一片林场的猎物已经被人惊扰过一次,但半个时辰后,还是被她们猎到了一头不算太大的麂子。 二人拖着猎物往回走,没走出多远,抬头就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模一样的浅色衣服,一模一样的容貌,可不正是姚家姐妹么? “哼,看来,你们也有了收获?”姚碧莲哼了一声,面上带着几分倨傲,伸了伸脖子,看到岑媛手里的犹自滴血的猎物,皱起两道细细的眉毛,“你们真是够冷血,这样温顺的小鹿也要杀死。” 岑媛不禁睁大了眼,这东西脑子里是水吗? 来猎场打猎,还分什么猎物温顺不温顺? “我说姚碧莲啊,你这么好的心肠,莫非是没打到猎物?”岑媛嗤笑。 姚碧莲眼中显出得色,“谁说的?” 她一指身后的两个跟来的劲装侍女,“叫她们瞧瞧。咱们姐妹才不会向你们那般残忍,春日里可是万物繁衍的时节,咱们只将猎物活捉回去就好。” 姚碧荷掩口笑道:“姐姐跟她们说这个做什么?兵家子出身的粗人,哪里会懂什么是宅心仁厚呢?” 这会儿身边也没有别人,姚碧荷说起话来便少了在皇帝跟前的娇媚可人,很是尖酸刻薄。 当今皇帝尚文厌武,连带着武将们也时常被文官轻视。但轻视归轻视,却也没有人敢当着面说什么不好听的。毕竟,人家抡大刀的,总比玩笔杆子的拳头硬。 姚碧荷当着岑媛面说什么兵家子,这就是那些文官文人们闲来无事,暗地里拿着武将们取笑的话。岑媛听了如何不怒? “你找抽是不是?”撸起袖子就要过去。 “等一下!”凌妙拦住了她,目光落在姚家两个丫鬟怀里抱着的四只小动物身上。 抬起头,问姚碧莲,“你们这是哪里弄来的?” 姚碧莲娇笑:“怎么,羡慕吗?这几只小狗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轻易拿到的。你们猎物虽然好,终究是死物,咱们带着各自的猎物到皇帝跟前去比一比,到底是谁的更出彩。” 猎物什么的,只怕这会儿都快堆满了,又有哪个人,能如自己姐妹一般找到这样的活生生的,胖嘟嘟的小野狗呢? 姚碧莲连如何回皇帝的话都想好了,只说姐妹俩见到这野兽幼崽,深感到底是繁衍之际,心中不忍。到时候,这一番柔软的心肠,想必也能叫皇帝另眼相看呢。 “羡慕个屁!”凌妙气急败坏,骂了一句粗俗的话。“这是狼崽子,狼崽子知道吗!你从哪里找到的,赶紧放回去,不然母狼回来,循着气味就会追来!” 她们所处的这片林子,要走出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母狼最是护崽,且多为群居,若是真把狼或是狼群招来,几个人的性命只怕都要丢在了这里! “你胡说什么?”姚碧莲看看丫鬟怀里的四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姚碧荷大声道:“姐姐可别信她。你看这小东西这样可爱,明明就是小狗崽子,怎么可能是狼呢?定是她也看上了咱们的猎物,想哄着咱们放手,她好捡便宜呢。” 凌妙气得笑了,这俩白痴! 岑媛看了看那四只小的,骂道:“姚碧荷,你把你那点儿龌龊心思收起来吧。这东西耳朵竖立,尾巴下垂,嘴宽牙大的,分明就是小狼!” 说完丢开了手里的猎物,一拉凌妙,“咱们快走!” 至于姚氏姐妹,既然要作死,那就留下吧! “晚了。”凌妙跟着岑媛奔出两步,便又停了。 空气中传来隐隐的腥臭气,正是狼身上特有的。若是细听,似乎还有压抑着的野兽的低声呜咽。 林子上空,飞鸟扑啦啦被惊了起来,向着远处飞去。 岑媛也变了脸色,从靴筒里抽出一柄短刀。凌妙也弃了长弓,拔出了短剑,与岑媛背靠背站着,二人神色严峻,戒备着四周。 姚碧莲与姚碧荷见到她们这般,不禁面面相觑。 “难道,这真的,是狼?”姚碧莲颤着声音问道。 “你自己看!”岑媛吼道。 幽深的林子深处,已经可以看到缓缓接近的十几只绿油油的眼睛。 “啊!”姚碧莲惊声尖叫,腿一软,竟然已经跪在了地上。而她的身下,渐渐弥漫出一股水迹。 岑媛闻到一股子骚气,低头一看,不禁啐了一口,“呸,真是好胆色!”“阿媛!”凌妙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缓缓而来的土狼,此时已经能看清那群畜生的身影。许是过了一个冬天的缘故,这十几只狼并不算壮实。但就这样,才更叫她担心。按说,这林场已经清场多次,留下的大 多是些鹿兔等温顺的猎物,这狼群是怎么回事?况且饿狼凶残,己方这边加上姚家那几个,也才六个女孩子,只怕都不够给狼填牙缝的! 这会儿,她十分后悔和岑媛两个将马屁留在林场外了。 “这里有四匹马,你们快丢了小狼,再留下一匹马给狼拖一拖。咱们两个人骑一匹冲出去!”凌妙对姚碧莲喝道,“你快起来!” “不成!”姚碧荷尖叫,“你心太狠了!这马是我家的,我不同意!” 就在这时候,一侧的林子里忽然飞出一匹大狼,只一口便咬住了一匹马的脖子。那马长声悲嘶,瞬间便已经被咬死。 林子深处的狼群也开始往外狂奔。 姚氏姐妹与那两个侍女又是一阵凄厉的尖叫。 突然间,一抹青色身影从暗处冲出,厉声喝道:“闭嘴!” 伸手将姚碧莲扔上了一匹马,又将姚碧荷如法炮制地扔了上去,对那两个侍女喝道:“上马!” 两个人多少都会几下拳脚,虽然害怕,还是自己爬上了姚氏姐妹的马。 “清云?!”凌妙大叫,声音未落,人便被清云扔到了马上。 岑媛睁大眼,“好身手!” “岑小姐上马!”又将岑媛扔了上去,用力一击马屁股,三匹马狂奔而出。清云见到群狼越来越近,飞身上树,一路施展轻功,追随着凌妙等人的身影。 狼的报复心远远超过了凌妙等人的想象。 方才姚碧莲姐妹俩在寻到小狼的时候,共是五只。姚碧莲觉得有趣,用手去逗弄,结果被其中一只咬了一口。她一时气急,将那只小狼生生摔死了。 正因为这个,狼群竟不顾留下的小狼,以及那匹被咬死的马,紧紧追了下去。 林子里跑马不易,狼却极为矫健灵活,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姚碧莲吓得脸色煞白,缰绳几乎握不住,摇摇晃晃地挂在马上,全仗着身后的侍女护住她。 姚碧荷远比她聪明,也更加心狠,眼见这狼就要追上,眼里闪过一丝的狠厉,抓紧了缰绳,忽然间手肘用力向后撞去。她身后的侍女吃痛,瞬间滚落下马,被追上来的群狼为住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姚碧莲见了如法炮制,也将自己马上的侍女扫了下去。 马身上一轻,跑得便快了起来。 凌妙和岑媛都没想到,看着柔弱的姐妹俩,竟是这般的心冷手黑。只是这会儿也没有功夫去多想,此刻她们落在了姚家姐妹后边,成了群狼攻击的首选目标。 蓦然间,一匹已经接近她们的饿狼腾空而起,落下时候在马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抓痕。马屁吃痛,人立而起。岑媛和凌妙没有防备,双双落马。 幸而二人反应极快,就地一滚减了摔下来的力道。迅速站起来,发现已经被群狼围住了。 “阿妙……”岑媛声音有点儿颤抖。她再彪悍的性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危险,哪里会不怕呢? “别怕,我在。”凌妙脸上也是一片惨白,不过她的性子便是如此,愈是危险,便越发冷静。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距营地不算太远,有人看到姚碧莲她们那般狼狈而回,一定会来救咱们。” 清云已经赶到,抽出腰间软鞭卷住了树枝,落下的随手一扬,就见一道白光,带着尖利的哨音冲天而起。“凌小姐……”清云话音未落,就有一匹饿狼扑来,她长鞭挥出,鞭子裹挟着凌厉的风声打在那狼的身上。那狼就地一滚,再站起来时候脸上伤处深可见骨。一双凶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清云,嘴里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第77章 凌颢玄色铠甲裹身,将英挺的身姿展现无遗。此时正站在帝后的营帐里。进门的时候,他便看到了皇后身边,立着个绝色的少女。那少女眉如远山,眼含秋水,微微一笑,清媚潋滟的容貌中便透出了几分 的温婉,又带着那么点儿羞涩,逼人的容光直叫人移不开眼。 沈颢便微微垂了眼帘,视线避过那少女,心中多多少少有个些了然——回京这段日子,这样的情形实在经历的太多了。 沈皇后含笑地看着自己妹妹偷偷打量了一眼凌颢,便晕红了面容,情知她这是对凌颢满意了,有些忐忑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嘴角上扬,面上没有半分的不愿,沈皇后心下稍安。 便示意沈蕊先行避出去,自己带着端庄的笑意询问凌颢回京后是否习惯云云。不过几句话,便笑问:“定远侯多年为国征战,竟是误了婚期。如今归京,不知可有什么打算?”皇帝很是有些慵懒地靠在龙椅上,只觉得有些可惜——皇后,还是有些亟不可待了。堂堂国母,竟连一点儿身份都不顾了。不说与他的嫡母文睿皇后相比,便是与先帝的纯懿皇后,也是拍马不及的。果然 这出身,无论如何是个硬伤。只怕她今日满怀希望,都要落空。 果然就听见凌颢似是十分的不懂话中话,朗声道:“臣在边城一人已然习惯,此时尚未有成家的打算。”沈皇后一怔,她相信自己将沈蕊留下见了凌颢一面,只要凌颢不傻,便该知道自己的意思了。这般直愣愣拒绝,是真的不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没有看上沈蕊?亦或是,他不想与自己,与二皇子沾上任何关 系?她心中转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国母的风范,轻蹙眉尖道:“侯爷这话叫本宫不得不说了,成家立业,乃是男儿立世之本。侯爷如今已经是光耀门楣了,也该考虑成亲生子,为 凌家延续血脉了。” “且,”她脸上转眼间又笑,“偌大侯府,怎能没有主母打理?本宫也愿意,早些能有位贤惠温婉的侯夫人,日日进宫与本宫说话呢。”这话就只差明说要把自己的妹妹塞给凌颢了,着实不大符合皇后的身份,凌颢已经黑了脸色,只垂眸道:“臣是个武将,舞刀弄枪的惯了,那些说话细声细气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子,着实进不了我的眼。若哪 日臣要娶亲,只怕也要娶个胭脂虎才是,那会儿,倒怕惊到了娘娘。” 皇帝轻咳一声,开口了:“朕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凌卿,便是这般光风霁月磊落直爽。多年过去,凌卿倒是保持了一颗赤诚之心。” “皇上过奖,臣这半生恣意妄为惯了,实在不耐有人来拘束。”凌颢抱拳。 皇帝挥了挥手,“朕自然知道爱卿,去吧。” “皇上!”见凌颢出了营帐,沈皇后气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颇有些不甘地咬着嘴唇。 若不是看他手里握着京畿戍卫大权,且在边城很有些威望,她沈家又如何看得上一个不过发迹两代的区区侯府?还是个兵家子!要知道,为了要叫父母同意将妹妹嫁与凌颢,她从中费了多少的口舌? 凌颢不识好歹也就罢了,竟敢明着落自己的面子! “这定远侯狂妄,请皇上为妾身做主!” “皇后哪。”皇帝淡淡开口,“你太心急了。” 接触到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沈皇后心下一沉,忙要分辨:“妾身不是……” “好了,是与不是的,你心知我肚明。”皇帝顺手拿起案上摆着的一把镶嵌各色宝石的短剑把玩,“去歇歇吧,回京前,且不必出来了。” 沈皇后大惊,这,这是要禁足?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凌颢与沈家联姻,难道不是皇帝先前也支持的吗? 难道……心下发凉,沈皇后才发现,皇帝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会支持这门亲事。否则,他在自己提出的时候,大可以直接赐婚!而他,心中并不愿意叫沈家与凌颢这等手握兵权的重臣有牵连,也笃定了凌颢不会同 意,竟是眼看着自己带沈蕊一起出丑…… 猛然伸手捂住了嘴,沈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斑驳的光线下,皇帝即便是人到了中年依旧英俊的脸有些看不清晰。但整个帐中,却无处不弥漫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与寒意。沈皇后浑身冷汗淋漓,想到这几日因皇帝晦暗不明的话很有些张扬的行事 ,竟是有些腿上发软,晃了晃身子,被旁边的心腹宫人扶住了。缓了两口气,沈皇后颤声道:“臣妾,谢皇上。” 跌跌撞撞地往后边去了…… “侯爷!” 凌颢出了营帐,信步往马场走,忽听得身后一声叫,回过头,便看到方才站在皇后身边的绝色少女正朝着自己快步奔过来。她跑得有些快,冲到了凌颢跟前,一个站立不稳,便向前摔了过去。 挑了挑眉尖,凌颢很是利落地闪到了一边。 沈蕊尖叫声中,幸而后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拍了拍心口,很是有些后怕地吐出了一口气,沈蕊抬头看向凌颢。她玉白的脸上依旧带着红晕,明媚的容颜如明珠流晕,美玉生光。见凌颢看过来,面色忽然一白,眼中迅速弥漫了一层泪水。凌颢颇为不耐烦。他是真的很不明白这些贵女千金的,锦衣玉食的,动不动就流眼泪,很好看?叫他说,这样的菟丝花似的女人,生得再美,也不如边城那些被风沙吹粗了肌肤,吹老了容颜,却在大敌围 城时候能抓着菜刀冲到前边去杀敌的女子来的顺眼。 “沈小姐有事?” 他的口气很是生硬,这就叫沈蕊越发伤心起来。本来,皇后传信回家,要将她嫁给凌颢拉拢他的时候,她是十分的不愿的,父母也并不情愿。毕竟,她生得这般容貌,又是皇后的亲妹,哪里愁嫁呢?别说小小侯府,便是皇亲宗室也嫁得了。只是沈皇后 将父母召进宫里,细说这门亲事的种种好处,父母才算点头。这两日凌颢随在皇帝身边奉命保护,她见了这样一个英武俊美的,完全不同于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的男子,想到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了,一颗芳心竟然就此沦陷下去了。尤其,从挂着纱帘的马车里,看到 这位定远侯骑着马,背脊挺直,长枪在握的背影,更是痴痴地不舍得离开半分视线。就连随着她来的几个丫鬟,都偷偷笑话她! 可他,他怎能这样对自己呢? 沈蕊纤长的手捂着心口,含泪道:“侯爷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不明白。”凌颢很是干脆地说道。 沈蕊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身后的丫鬟都很愤愤不平,自家小姐如花似玉的,若不是皇后娘娘的话,下辈子这大老粗也高攀不上呢。 “我,我恋慕侯爷,一颗心……”沈蕊咬着牙,鼓起勇气就要表白。 凌颢浓重的两道剑眉紧紧皱起,正要转身离去,忽然转头向围场方向看去。从那里,正有两匹马冲进来,上边似乎还挂着两个纤细的身影? 不及细想,也不及理会这莫名其妙的沈蕊,凌颢立刻朝着那两马纵身跃了过去。姚碧莲的手心被粗硬的缰绳磨得血肉模糊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勉强挂在马上努力不叫自己掉下去,却再也无力控制这被饿狼惊了的马,眼睁睁看着它带着自己往营地里冲,连叫都叫不出来 了。 蓦然间这马头一歪,似乎是被什么人重重击下,前腿瞬间跪地,姚碧莲凄厉大叫,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幸好这是春日里,营地里一片茸茸碧草,姚碧莲接连翻滚,除了擦破的皮肉,倒也没有重伤。 姚碧荷比她姐姐要好些,起码能够抖着手勒住马,自己掉了下来。 凌颢见是她俩,眉间更是皱的深了。他记起来了,这就是方才那两个对着凌妙阴阳怪气的女孩儿。好像是南丰伯府的? “凌妙呢?”向外看了看,并不见凌妙和另一个姑娘的身影。再见姚氏姐妹两个狼狈不堪的模样,凌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一把将姚碧荷从地上提了起来,厉声道,“凌妙呢?” “狼……”姚碧荷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一路奔逃回来也已经到了极限。骤然遇险,拼命奔逃,此时见已经安全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只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个字。 凌颢刚硬的脸上一片杀机。 狼? 一起出去狩猎,遇到了狼,两个回来了,令外两个不见踪影,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姚氏姐妹害了凌妙! 扔下了姚碧荷,又抓起正蜷缩着身子哀哀哭泣的姚碧莲,吼道:“给老子说清楚,凌妙在哪里!”“凌侯爷!”留在围场的人不少都出来围了过来,见凌颢正揪着个纤细柔弱的少女怒吼,那少女被他紧紧抓住,满脸苍白,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立刻就有人上前扳着凌颢铁箍似的手臂,劝道:“侯爷 有话慢慢问,这姑娘已经要厥过去了。” 凌颢松开手,冷冷盯着姚碧莲,“你最好与我说实话,你们提出要比试,一起出去,为何只有你们姐妹俩回来了!” 姚碧莲哪里敢说实话? 捂住脸哭道:“她们从林子里抓了几只小狼,被狼群追了上来。若不是我和妹妹跑得快,也断然出不来的。侯爷若是去的快些,说不定还能……”话未说完,凌颢人已经转身,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营地外拴着的一匹骏马边,翻身上马就往凌妙出去的方向冲去。不过片刻,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78章 凌颢赶到的时候,萧离派来的几个女兵已经赶到,正在与群狼搏斗。凌妙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岑媛大腿被狼咬了一口,伤处被一条布巾紧紧勒住,背靠着一株大树脸色煞白,人已经晕了过去,手里依旧死 死抓住了短剑。清云伤势更重,右手臂上连皮带肉被撕扯下去一大块,半边身子几乎被血染红,长鞭握持不住,疼的整个人发抖。 凌妙更是全身大小伤痕无数,却依旧与另外几个女乒并肩,不肯丝毫退缩。 凌颢见她全身浴血的模样,几乎是睚眦欲裂,腾身而起,人在空中便抽出了佩刀,刀锋裹挟着风声力劈而下,登时便将一头悍勇无比的饿狼毙在了刀下。他带来的二十来人都是禁卫三营里的好手,见状纷纷冲入战圈。头狼见势不好,一声长嚎,群狼便欲退去。凌颢哪里会叫这些畜生逃走?一声长啸,冲入狼群,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竟将这群饿狼全部杀尽 了。 “妙丫头。”凌颢抹了一把脸上被喷溅上的狼血,走过去将已经脱力的凌妙抱起,不及理会别人,上马往回就走。 “二叔,还有阿媛她们……”凌妙声音已经嘶哑了。 “知道,不会丢下她们!”一路疾驰回到了营地,找了太医来看。狼嘴最毒,被抓挠伤了还好些,若被咬上一口,那伤口处不一会儿便会被腐蚀进去。外边看伤口不大其实里边已经成了血洞。岑媛伤在了腿上,凌妙浑身上下被狼抓 了无数道的伤口,太医不好亲自动手处理伤处,又忙找了医女来。 威远将军也随驾来了围场,听闻女儿受伤,急急忙忙带着儿子岑朗便赶了过来,看到被扔到了营帐外的血浸透的衣裳,这粗豪的汉子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地上。 “你是什么人?” 清云手臂的伤处已经上药包扎好了,才走出营帐,便被凌颢拦住了。 凌颢看似粗豪,实则眼睛极为毒辣,一眼便看出了清云几个人不是一般的侍女或是女护卫,那种临危不惧的悍勇之气,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淬炼出来。“清云乃是翊郡王属下,奉王爷命保护凌小姐。”清云忍痛低声道答道。眼前的人是与王爷齐名的边城大将,听闻将蛮夷人从西凉赶出数千里,二十年内西凉边境再无战事。这样的人,值得她敬重,因此即 使身上疼痛难忍,也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凌颢低声道。“多谢了。”凌颢见她脸色苍白,细看之下那伤臂微微抖动,显然伤的也是不轻。想到方才太医说她这一条手臂被撕咬的血肉模糊,怕是要留下极重的伤疤。凌颢又道,“清云姑娘舍命维护妙丫头,这份人情 凌某记住了。” 清云吓了一跳,忙躬身:“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当侯爷这样说。” 凌颢点头,“且要问你,妙丫头好端端捉了小狼做什么?” 清云纳罕:“何人与侯爷说是小姐捉了小狼?” 随即明白,便嘴角带了冷笑,“是那两位姚家的小姐,为了赢小姐便捉了狼崽子。小姐曾劝她放回去,尚未来得及,便有群狼将我们围住。”想到姚碧荷姚碧莲毫不犹豫地将跟随她们的侍女推下了马,任由饿狼啃噬,清云心里便说不出的厌恶。又想到这二人脱险回来后竟敢撒谎说是凌妙才是祸首,更是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打算一会儿就去打听 了这两个住在哪里,亲自去给她们点儿教训。 凌颢明白了来龙去脉,示意清云去歇着,自己便在帐前沉思。又过了许久,医女从帐子里出来,见到凌颢与威远将军,福身行了礼。威远将军抓住她连声问女儿如何了,医女答道:“下官已经将两位小姐的伤口清理干净,上药包扎了。先生说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 ,岑小姐伤势重,凌小姐伤口多,只怕往后会留下疤痕。再有便是今晚要提防着发热。” 说完不敢看这两个人男人脸色,快步就走了。 凌颢沉着脸,一把撩开了帐子走进去。威远将军愣了一下,也忙跟了进去。 两个姑娘都沉沉睡着,脸色都没有血色。 威远将军看见往日里活蹦乱跳的女儿虚弱地躺在那里,转身就抖着络腮胡子,揪住了凌颢的领子,“猎场里怎么会有狼?你不是这次春猎负责戍卫的?为何会这样!” 凌颢甩开他,冷冷道:“禁卫三营只负责围场戍卫,你要质问这林子有什么,便去找该找的。” 威远将军被他噎了一句,虎目圆睁,忽然就有了亮晶晶的泪花儿闪了出来,抹了一把泪,“阿媛是我的命哪!”他妻子已经逝去,留下岑媛岑朗一双儿女。他是个重情的人,与亡妻情深,又怕续弦苛待这俩孩子,竟是一直未曾再娶,自己一个粗豪的汉子,又是当爹又是当妈地将儿女跌跌撞撞带大了。“还不如伤在我 身上,我这皮糙肉厚……” 凌颢垂眸看着凌妙与顾氏十分相似的面容,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半晌,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诶诶,你这是干嘛去?”威远将军叫道。 “给俩丫头报仇去。”凌颢头也没回。 威远将军愣了一下,睁大眼,攥紧了拳头,嗷嗷叫了一声,就跟了上去。 凌颢出了帐子,揪了个人,问清了姚碧莲姐妹俩的住处,大步就往那边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除了冲进猎场深处的人外,已经开始有人不断归来。几个与凌颢走了个对面的少年见他和威远将军阴沉面容,周身都是要去找茬的模样,纷纷都让开了道路。 凌颢走近姚氏姐妹的营帐,远远的,便看到那两个姐妹已经换了衣裳,被人扶着坐在营帐前,都是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正与数位少年说着什么。 他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略一凝神,便将姚碧莲的话听了个清楚,心中便是一怒。 姚碧莲正在委委屈屈地哭诉自己姐妹险些被凌妙和岑媛害死,又吞吞吐吐地说二人为了逃命,竟将姚家的两个侍女推入了狼群。旁边便有个少年义愤填膺道:“岂有此理!世间焉有如此恶毒的人!” 凌颢眯了眯眼,嘴角勾起冷意,正要上前,忽然就见人影一闪,随后就听见了凄厉的尖叫,随后两道纤柔的身影一前一后飞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萧离满面寒霜,缓步而出。 斜阳如血,火一般的流霞布满天际,在他的雪亮轻甲上镀了一层金色,令他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更加迫人,细看之下,眼底竟似有隐隐的血光闪动。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去害她污蔑她?”萧离走到姚氏姐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摔在了地上的两个人,看着她们的目光犹如看死人。这片猎场里,深处还是有猛兽的。他一心想猎两只虎熊之类的来,往里走的远了些。回来,便见到清云和那几个留下的女兵个个带伤,待听清云回说了事情始末,又抓了太医过来问,知道凌妙伤势于性命 无碍,但一身上伤口大大小小的起码几十道子,不说留不留疤,这些日子只怕要受些罪了。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杀意。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姚碧莲柔弱的身子颤抖了两下。姚碧荷眼角余光扫到有不少的人围了过来,便含泪泣道:“你是谁?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便来殴打我们姐妹?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双目紧闭,似乎是 晕了过去。 她生的如同娇花儿一般,又是罕见的双生,旁边与她容颜一般无二的姚碧莲便伏在她身上低声哽咽起来,似乎连哭,也不敢放出声音。然就是这样的无声凝噎,才更叫人听了心生怜惜。 就有个少年子弟上前打抱不平了,指着萧离质问道:“郡王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与两个柔弱女子过不去,不觉得丢人吗?” 他身边有人连忙拉他,这少年是个牛性子,甩开同伴的手大声道:“郡王为何不说话?莫非也知道自己无理吗?”他嘴里质问萧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倒在地上起不来的纤柔少女,见那醒着的一个,正用一双水意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与求助,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大步走到萧离跟前,伸 出手去要将萧离推开。 “滚!”萧离在凌妙跟前的时候很有些无赖,但一个血洗了西南蛮夷一十九族的人,能有什么好脾性?一个敢刀劈继母,鞭打庶兄的人,又岂是在意什么名声的人呢? 抬脚就将那少年踹了出去。 少年身体横飞而出,撞倒了一顶营帐。他的同伴跑过去看,便看到他捂着心口不断咳嗽,嘴角也流出了一丝殷红。 凌颢眸光闪了闪。萧离方才问姚家姐妹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联系到那个叫清云的护卫,和那一队女兵,便对他口中的“她”有了肯定,必是凌妙。 见他神色,分明是在凌妙出气。然而,他回京这么久,也从未听人说过这位翊郡王,与自己侄女有何干系。 凌颢深知,以凌颂那个功利的性子,若是知道翊郡王对凌妙有这样的心意,恐怕要恨不能立刻便用小轿子将凌妙送到郡王府去。只是……这位郡王,出自荣王府吧? 只这么闪神的瞬间,萧离已卡着姚碧莲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他身形颀长,姚碧莲却是娇小玲珑,双脚离地,面孔迅速紫胀,眼皮向上翻,露出了眼白。 “王爷。”凌颢见此情景,不得不上前去阻止。他虽然也想教训这姚氏姐妹,然而这到底也是勋贵人家的小姐,跟着帝后而来,给些教训无所谓,若是直接弄死了,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 “王爷想想阿妙。她死了,阿妙的名声还要不要?” 凌颢低声道。本就是小女儿之间争锋,姚氏姐妹两个虽然是惹来群狼的罪魁祸首,又在回了营地后将过失推给了凌妙,但终究罪不至死。若是萧离杀了她们,别人不敢指摘萧离,但却一定会将凌妙当做他冲冠一怒为红 颜的祸水。萧离眼睛死死盯着姚碧莲,眼中血色褪去,缓缓松开了手。 第79章 凌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浑身上下伤口无数,有些疼痛,却比想象中要来的轻些。 守在一边的木槿听到响动,转头见她醒了,立刻扑到了床边,秀丽的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小姐,你醒了!” 凌妙见她原本挺漂亮的眼睛红肿一片,烂桃儿似的,知道这丫鬟定然是一直哭到了现在,便勉强抬起手,戳了戳木槿的脸,虚弱道:“哭什么呢,真难看。”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木槿忍不住抱怨:“早知道会伤成了这样,说什么也不叫小姐去。” “阿媛和清云她们呢?” “岑小姐在自己的帐子里,清云姑娘就在后边的小帐子里。小姐昏睡的时候大爷和楚公子都来过了,楚公子给开了药方子,岑小姐也还没醒来,清云姑娘那边我已经送了过去,眼看着她喝下去的。” 闻言凌妙稍稍放了心。 “哥哥已经回来了?”“是啊,原本二老爷和大爷都在这边守着小姐来着。后来皇上叫人把他们召走了。”木槿絮絮叨叨说着,从角落里的小火炉上端了药下来,将凌妙扶着坐起,“这是楚公子给开的方子呢,说是有些苦,不过喝 了以后会好的快些,晚上也不至于发热。还有小姐身上,也是楚公子给的药膏,说是涂了以后能够止痛。” 怪不得呢,自己醒来后倒是觉得伤处有些隐隐的凉意,比初受伤时候还要好些。原来,是有楚子熙的灵药。 端起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果然是苦涩难咽。 她这边喝了药又是昏昏欲睡,皇帝那边,在营帐里颇为头疼地看着底下站着的数人。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略显得有些臃肿的青年,满脸的愤怒,正是他的大皇子。大皇子母妃是跟着皇帝时候最久的,皇帝还在潜邸的时候,就是皇子府中的庶妃了。不过,这位庶妃容貌并不是多么出挑,性格也有些木讷,着实不是皇帝喜好的那一口。哪怕给皇帝生下了长子,在他心 里也没有多重的地位。皇帝登基后,还是看在长子的面儿上,把这位庶妃封了个贵嫔,好歹,算是一宫主位。 只不过,如今人老珠黄了,更不入皇帝的眼了。她谨小慎微,也将大皇子教导的碌碌无能。然而,大皇子再无能,究竟也是天潢贵胄。他有个极为宠爱的侧妃,就是姚碧莲姚碧荷的亲姐姐。姚侧妃身怀有孕,便仗着这个求了大皇子将两个妹妹带到围场这边来见识见识。哪里能想到,才来了一天 ,就被人打了呢? 大皇子想起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姨子脸都被人抽肿了,眼中便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毒。 他是不敢跟皇后生的二弟争,也不敢跟丽贵妃膝下的七皇子比,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哪! 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父皇,翊郡王目中无人,无故伤人,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大皇子义愤填膺。 皇帝揉了揉眉心,看着冷着一张俊美的脸,嘴角却溢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的萧离,温言道,“阿离可有什么话说?” “该。”萧离十分的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掩饰。 他微微上挑的凤目扫过大皇子,冷然的目光竟叫大皇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更是看不上这位所谓的皇长子了。 只冷笑道:“我打了两个贱人,不知大皇子叫皇上为你做什么主?想告本王的御状,等你当了御史再说。多管闲事!” 大皇子就算不受宠,但顶着皇长子这个名头,又有谁敢当面落他的脸面? 一张俊脸胀得通红,叫道:“若照你所说,我那两个姨妹,又何须你来教训!” “殿下慎言。”一旁沉默的凌肃忽然开口了。 萧离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从回到营地开始便听到了。平心而论,凌肃并不大相信这个。谁都知道萧离脾性古怪而偏激,谁知道他是不是正巧了心下烦躁,才惩治了那姚家的姐妹俩? 不过,不顾怎么说,萧离这等于是变相替凌妙出了气。眼见大皇子这不依不饶的劲头儿,凌肃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他容貌秀美绝伦,如芝兰玉树一般,此时刻意躬身,“自古以来,何曾听说过堂堂的男儿,与妾室的妹妹称姨妹的呢?这,不合礼法。” “你!”大皇子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从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你,又是谁?” “学生凌肃。”他尚未入仕,也未袭爵,如今只能自称一声学生了。 “凌肃?好,好哇,本皇子记住你了!” 凌肃微笑,笑容如皓月清辉,一派的从容淡雅,“多谢殿下厚爱。” 大皇子被他气得险些晕过去。 这凌家二元,是个傻子不成?不然为何听不懂他的话呢?“父皇,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是意外。我那……遇到狼群,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姚家两位妹妹,也受到了惊受了伤,甚至连最贴身忠心的两个侍女,都被武定侯府的小姐推到了狼群里……回到营地后 还要被翊郡王羞辱,都是才过了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啊,如今哭的什么似的,还求父皇为她们做主!” 想到营帐里那两个被萧离打的凄凄惨惨的姐妹,大皇子觉得心都要碎了。明明是两个如水佳人,叫人呵护还来不及,萧离怎么下得去手? 皇帝有些生气了。 他这大儿子,脑子一向不大好用。但这回,格外没脑子!堂堂一个皇子,还是长皇子,竟然要沦落到替两个三流世家里的庶女求情的地步。他府里那位侧妃,是要叫皇后去好好敲打敲打了。再看看人家萧离,还有凌肃人物生得出彩不说,便是应变能力也远远甩 了大皇子几条街去! “父皇!”大皇子还不甘心,又要继续喊,却发现皇帝脸色不好,心下一慌,连忙闭了嘴。“成了,不过是两个庶女,也值得你这样着急么?”皇帝摆手,“回去吧,今日你几个弟弟都有斩获,你呢?这做兄长的反而不及弟弟们骑射精通,难道你自己面上好看?你既然这么闲着,就回去好生练练。 下回再输了,叫人如何笑话?” 说到最后,难得的和颜悦色。 大皇子恶狠狠瞪了一下萧离几个人,带着怨毒转身就走。 这边皇帝便做出了慈爱状,对萧离笑道:“你这孩子,何时能不这样冲动?” 说到底,姚家姐妹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与萧离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哪。莫非是……皇帝垂了垂眼帘。 他自己这皇位来的不那么名正言顺,当年他从一个只掌管宗人府的王爷,一跃而成为皇帝,不知道多少的人不服气。也正是因此,他格外注意各个王府。 荣王府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荣王从小与他交好,然而叫皇帝来说,还是给那位堂兄找些事情做,才能叫他安安稳稳不起不该有的心思。 萧离与荣王父子之间愈是不合,才能越叫皇帝放心。 若萧离真是看上了武定侯府的丫头……皇帝仔细想了想,似乎除夕宫宴,他还见过那女孩儿来着? “你这一动手倒是不打紧,叫整个营地都知道了。便是阿离你并不在意,凌家的小姐的体面,又怎么样呢?” “无妨。” 到底又劝了几句,才叫凌颢凌肃和萧离出去了。 走出皇帝的营帐,凌肃便对着萧离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王爷为阿妙张目。” “甘之如饴,不必世子多礼。”一句话,就叫凌肃如清辉朗月一般的脸,顿时黑了。 第80章 “王爷这话何意?”凌肃面沉似水,冷声道。 他怎么不记得这位号称大凤战神,名声却并不大好的玉面王爷与妹妹何时有过接触?有数儿的见过那么两次,就叫他甘之如饴了? 萧离垂眸,复又抬起,墨色眼眸中仿佛盛满了漫天璀璨的星光。 “我想,凌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论年纪凌肃比他还要小上两岁,然而想到这是凌妙的兄长,萧离这句凌兄说起来便没有一点儿的犹豫和压力。 凌肃张了张嘴。他自认也算是能言善道了,此刻竟感到无言以对。 映着清辉月色,凌肃只觉得萧离那张天怒人怨的冰雪美人脸,似乎脸皮厚了些?“王爷万人之上,自是可以为所欲为。舍妹不过一介女流,人言可畏……”凌肃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管王爷真心还是假意,还请王爷谨言慎行。否则,但凡于舍妹名声有碍,凌某虽只是一介白身,也必 要护她到底!” 萧离忽然嘴角勾起,“如今我说什么,只怕凌兄也不相信。你,只看以后吧。” 一拳打在棉花团上是什么感觉? 凌肃终于感受到了。 他纵起眉头,还要说话,肩头一沉,却被凌颢止住了。 凌颢眯起眼睛,月色下,目光如刀如剑,一身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之气毫不掩饰。萧离的视线,坦坦荡荡迎上他的,既不退缩,亦不躲闪,坚定中带着傲岸。 “希望王爷能够记住今日之话。”半晌后,凌颢收敛了身上煞气,携了凌肃的手一路回去。 萧离负手站在原地,良久后微微一笑。 “二叔!” 凌肃走出不远,停下脚步,皱眉,“阿妙什么时候……”和翊郡王这般熟悉?还是说,只是翊郡王一厢情愿?作为兄长,他当然希望是后者。但若是前者,他就要好好地与妹妹谈一谈了。翊郡王虽是宗室,且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郡王之尊,他日晋封亲王也未尝可知。且又战功赫赫,在大凤的皇族宗室中,绝对是个 不可小觑的人物。但,他到底出身荣王府。荣亲王宠妾灭妻,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 比之他自己那个父亲,也并不遑多让。且荣王府内两脉之争轰轰烈烈,传闻中,先荣王妃所出的二公子乃是胎中带毒,所以出生后病弱不堪。长到如今二十出头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次数寥寥无几。甚至,弱冠已过尚未成亲,很多人都在暗地 里传说,这位公子体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只怕是荣王并不在意他。萧离为了护着这位兄长,早就与生父继母庶兄撕破了脸。往后,荣王府里为了爵位一事,怕是还有的撕扯。 如此的人家,纵然萧离多少的真心,凌肃也不愿意叫妹妹卷进去。“莫要想太多了。”凌颢没有凌肃那么多的担心。在他看来,萧离着实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荣王府再乱又如何?萧离已经有了自己的王府,若是凌妙嫁给了他,进门后更不用看公婆脸色,只这一条,就不 容易。且他虽没有和萧离共过事,然而就从传闻中看来,这位郡王是个很重情的人,不然,又岂会因此背负不孝之名,只为了为兄长立威出气? 至于什么冷心冷情,翻脸无情一类的流言…… 凌颢一笑,用脚来想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至于这人是谁,除了那位侧妃上位的叶王妃,还有别人?哦,对了,或许也有荣王的手笔吧。 “阿妙是个心性颇为开阔坚定的女孩儿,遇事有自己的主意。若她看重,别人劝也无用。且你也要相信她的眼光。” 凌肃默然。 “好了,现下忧虑这些,还早了些。翊王不是也说了,且看往后吗?”凌颢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含笑道,“若是翊王真心便罢,若是假意,阿妙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总还有……还有我。” 最后一句,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口。 凌肃眼中一热,低低嗯了一声,垂下了头。这些话,本应是他们兄妹的父亲说出来的。然而从小他就知道,这一生里,想要父亲庇佑他们兄妹,只怕是做梦了。武定侯府这样根基浅薄的家世,在京中着实算不了什么。更何况,父亲名声一向与风流 肆意联系在一起,除了个空头爵位外,一无是处。 他没想到的是,明明与家中关系并不亲近的二叔,能说出这样的话。 二叔如今是皇帝的心腹人,只凭着这份军功与君宠,妹妹便能多了几分底气。 “成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什么这种娘儿们的情状?回去看看阿妙吧。” 凌肃抬头,眼中带着感激的笑意,“是。” “侯爷!” 叔侄二人才要继续往前走,便有一道声音低沉却急切地叫住了凌颢。 一侧营帐的暗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正是沈蕊。沈蕊此时已经换了一件浅浅的月白色衣裳,袖口与衣襟处疏疏落落地绣着几枝梨花,长长的留仙裙摆拖在地上,上边有银线合着绣线绣了云水纹,行动之间,便有光华闪动。她这身裙裳裁剪极为精心,尤 其是腰部刻意收敛了进去,纤细柔软的楚腰盈盈一握。她本就是个容貌极为出色的女子,此时杏核大眼中含着十分的仰慕与情义,在月色下看来,别有一番柔媚的风姿。 这样的女子,尤其还是皇后亲妹的身份,在这样的夜晚,带着这样情意绵绵,是个男子,怕是都要心醉了。 可惜,凌颢丝毫不懂风情。 他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带着几分疏离,也带着些许不耐,“沈小姐,这里不是京城,亦不是沈府后花园子。营地里,各种不便,大半夜的还是请待在自己的营帐里。” 沈蕊清亮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随即忙又掩饰住,只垂下了头,低声道:“过半晌的时候,我还有话未与侯爷说。” 凌颢挑挑眉,“哦?” “我……”沈蕊抬头看看凌肃,见他虽然沉默,眼睛也没有看自己,但却很没眼色地回避,不禁咬了咬嘴唇,柔声道,“凌世子可否回避一下?” “天黑了,孤男寡女怕是不合适。”凌肃微笑,秀美的面上都是令人心醉的笑容,“沈小姐名声要紧。” 他自然是看出了沈蕊对凌颢的心思,若是凌颢也有意,自己有个年轻的,身份高贵的二婶,倒也是件好事。然而凌颢神色中明显带着不耐烦,只怕这位沈小姐一腔柔情要付诸流水了。 既然这样,他当然不会傻到让二叔与沈蕊孤身相对——不说别的,营地里巡逻的人一队又一队,万一这沈小姐弄出丁点儿的动静,孤男寡女的,二叔说都说不清楚。 沈蕊没想到看似秀雅如兰的凌肃竟然说话这般犀利,眼圈就红了,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转投到凌颢身上,目光又瞬间变得柔情似水。 “我的心,侯爷竟真的不懂吗?” “不懂。”凌颢很是干脆,“沈小姐若是没有别的话,还请早些回去。” 说罢,竟对着不远处的巡逻队高声叫了一句,“来人!” 巡逻队都是禁军三营的,每队的队长更是凌颢从西凉带回来的心腹。听到他叫,立刻就带着人过来。 “沈小姐找不到营帐了,你们送她回去。”凌颢还算给了沈蕊面子。 那队长看了看沈蕊,眼中闪过了然——自家侯爷英俊又有能为,在西凉时候就引得多少的姑娘芳心大动了。没想到,才回京没多久,这又有了送上门的。 “沈小姐,请了。”沈蕊忍不住了,她本是个金尊玉贵长大的,父母兄长多少的娇宠,在沈家可以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一缕柔情系在凌颢身上,本以为凌颢必然会受宠若惊,上门提亲,将她捧在掌心里的,哪里能想到,连 衷情都没能表述出来,就被人堵住了呢? 悲伤涌上心头,她就觉得心疼的厉害,捂住嘴哽咽了一下,迷蒙的视线落在凌颢英挺的身影上,忽而就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 她抬起眼直直地看着凌颢,凝噎道:“侯爷为何这般无情?是嫌弃阿蕊容颜不够出众,还是性情不够温婉?阿蕊哪里不入侯爷的眼,侯爷明说,我都能改!”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是抛开了女孩儿所有的矜持与尊贵,紧紧咬住嘴唇,倔强地看着凌颢,定要让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凌颢揉了揉眉心,他的心肠一向冷硬,眼前少女哪怕是皇后妹妹,不入眼就是不入眼了,哪里还有什么理由? “难道是,侯爷心中有人?” 想到这个可能,沈蕊悚然而惊。也许,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吧? 不然,以凌颢的身份地位,又何须孤身到如今呢? 周围一片寂静,那小队长也不催她了,竖起耳朵听着,准备回去告诉兄弟们侯爷的八卦。 凌颢沉默片刻,手不自觉攥起,低垂的眼帘挡住了他甚至带着些忐忑向后扫去的视线。 半晌后,还是点头,“是。”沈蕊猛地一捂嘴,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第81章 “二叔?” 凌肃等那一队人追着沈蕊而去,才轻声唤道。 “嗯?”凌颢回头。 凌肃默然,半晌抬头,“无事,夜已经深了,二叔劳累一天也该歇息了。” “好。”凌颢知他心细如尘,也许,自己的表现有些明显了? 只是那又如何呢?凌颢本就是个性子粗豪,并不将些规矩礼数放在眼里的。在他看来,那些就是个屁。这么多年了,他对顾氏念念不忘,看着她欢喜,他便欢喜了。看着她为凌颂那混蛋苛待,他心疼,甚至想过杀了凌颂—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顾氏做了寡妇,凌颂未亡人的身份便一辈子跟着她,再也摆脱不了。因此竟是留着凌颂风流快活到了如今。 他这次回京,已经看的明白。顾氏对凌颂,那是已经死了心,浑然一点儿不在意。既然她这个武定侯夫人做的不快活,那为何不能快活地来做定远侯夫人呢? 总归都是侯夫人不是吗?凌颂那厮将明珠当做鱼眼,他却不会。他只会疼她敬她,叫她一生安康顺遂,快快活活的。 作为一个武将,凌颢最擅长的便是排兵布阵。如今,将兵法用在替自己赢回一个妻子上,似乎也并不过分? 他安排了许多的后路,除了顾氏,和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外,旁的,都不在计划中。 凌肃便是看出来,又如何呢? 叔侄二人沉默着往回走,先去看了凌妙,见她吃了药后已经睡得沉沉的,才又出去各自回了帐子休息。至于说谁能安然入睡,谁又将辗转难眠,便只有他们各自知道了。 凌妙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似乎又走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漆黑,沾染着血色,她看不到一个人,却能够听到许多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响,冷厉的甲胄声,长剑交错时候的叮当声,以及无数人绝望的尖叫,被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紫枫,紫璎,快走!” 父亲卫天带血的怒吼似乎就响彻在耳畔,她睁开眼四处焦急地寻找,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父亲,哥哥!” 她凄厉大叫,倏然惊醒,发现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冷汗。 或是因为起来的动作猛了些,伤口处有些隐隐做痛。但…… “怎么了?做了噩梦?” 萧离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满意点头,“没有发热。楚子熙还算有几分本事,也不枉苏老头儿精心教导那么多年。” 轻轻舒出一口气,凌妙往睡在角落里的木槿看去。这里不是侯府,除了皇帝皇后等人外,各人带来的侍从都是随着主子一同住的。木槿一向睡觉警醒,这么个大活人悄悄潜进了帐子里,没道理不察觉。 见木槿睡得香甜,便知道必然是萧离动了手脚,就着帐子里火盆里微弱的火光,狠狠瞪了萧离一眼,“你对她做了什么?” “点了睡穴而已。” 萧离看着她,哪怕有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那张平日里明媚而生动的面孔也显得苍白了许多,此刻看去,竟有几分虚弱。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姚家的那姐妹俩,今天捡了一条命回去又如何呢?还真以为有大皇子护着,往后自己便拿她们没法子了?若不是顾及到凌妙名声,今日他便会将那两个贱人毙在掌下! “你受了苦,往后,这笔账我自会替你讨回来。” 凌妙纳罕,“你替我?” 你凭什么替我呢? “我还是跟喜欢自己动手。”姚碧莲姚碧荷抛下了她和岑媛自己逃命,她并不生气。她气愤的是,明明是她们引来了群狼,若是从开始就听她的,抛下小狼逃命,或许她们能安然逃脱。但她们惹下了祸事,逃命便罢了,害死了那两个 侍女,还反手一盆脏水泼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凌妙又不是圣母,自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俩人,总要叫她们知道,做错了事情,便要付出代价不是? 萧离含笑摇头,早就知道这丫头会这样说。他便是喜欢她这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直爽粗暴的可爱。 “那好,你自己动手,我替你掠阵。” 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宠溺。 “真的?”凌妙偏头看他,笑了。跳动的火光下看来笑容明艳不可方物,眼中似乎满满的都是萧离,“那我可也不会谢你。”在她睡下前,木槿与她说了很久的话,虽然那丫头狠狠感叹了一把楚子熙又是为自己开药又是忙着调制了止痛膏只为了不叫她醒来疼痛难忍,但她的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萧离为她险些杀了姚家姐妹的 事情上。她又不傻,萧离对她的心思,她明白几分,却不敢确定这样的心思究竟是一时的兴起还是别的,也不敢确定,日后这番心思会不会变。故而,她不远不近地与萧离相处。但萧离将自己麾下的女兵给了她, 叫清云这样的女侍卫保护她,甚至为了她完全不顾名声,以王爷之尊去亲手教训两个弱女子。 这样的心意,是真的吧? 至于会不会长久……她嘴角勾了起来,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 她的笑容太过明粹,竟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目光之感。萧离怔了怔,忽而心中涌起一股柔情,竟是忍不住,伸出手臂将她抱住了。 软玉温香,月华如水,怀中佳人是自己心爱的姑娘,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样的情景更叫人心醉呢? 他低头,见她苍白的面上染了淡淡的红云,绝丽的容颜犹若美玉生晕明珠流光,惑人至极。他垂眸看着她的薄薄的带着些玫瑰色的红唇,缓缓俯下了头。 “唰!” 长剑裂空之声自萧离背后蓦然响起,将初通心意的两个人从温情脉脉中惊醒。 萧离背后犹似生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将凌妙往床帐里一送,借着被褥等物掩住了她。他修长的身形倏然一转,腰间软剑出鞘,迎上了来人。 眨眼间,在这不算多么宽敞的帐篷里,二人已经过了数招。 萧离凤眸微眯,紧紧盯着来人,那人一袭黑色夜行衣,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二人似乎是心有灵犀,彼此都不说话,只片刻间便已经杀招迭起。 二人战做一团,萧离眼角余光扫到凌妙正如吓傻了一般,目光紧紧追随着来人,手抓着胸前衣襟,只穿了白色寝衣的身子似乎在发抖,眼睛里竟然满是泪光。 心中一动,这人,难道凌妙认识? 来人武功不低,且招招狠辣,萧离这一分心,来人觑了个破绽,长剑裹挟着风声便往他的胸口刺来。 “小心!” 突然间,凌妙从床上飞身而起,迎着那长剑,素手轻拍,竟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将那长剑拍得偏了过去。身子一转,便挡在了萧离身前。 “妙妙!” 萧离大骇,揽住了她的腰往后疾退。 帐子中并无可靠之处,他一手护住凌妙,一手平举软剑,冷冷看着来人。 黑衣人长剑垂下,默不作声,露在黑布外面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凌妙,目光中,有着惊喜,也有着审视。视线落在凌妙眉间的胭脂痣上,本来明亮的眼睛,却又似乎是带了失望。 “大哥……” 凌妙捂住了嘴,颤声轻唤。 萧离心中,便有了确定。凌妙叫凌肃,从来都是叫哥哥。这一声大哥,应是叫,眼前这位黑衣人。 “卫、子、枫!” 他一字一顿,不出意外的,感觉到了怀中凌妙的身子一震。黑衣人亦是震惊,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缓缓抬起了手,摘下了黑色的布巾,露出了一张极为俊美英朗的面容。只是这脸上,从左边眉骨到嘴角,斜斜地躺了一道疤痕,紫色,狰狞,硬生生给他出色的容貌 上添加了几分的狠厉鬼魅。 “你是,小妹?”凌妙瞬间泪如雨下。 第82章 萧离眼睁睁瞧着凌妙推开了自己,扑进了对面卫子枫的怀里。 她的身形比同龄人要高挑纤细一些,但远远比不得高大颀长的卫子枫。卫子枫手中长剑早就落地,一手将她紧紧抱住,一手却轻抚她的背脊以示安慰,一如小时候。 这般情形,在萧离看来,却是说不出的碍眼。 忍了忍,没有忍住,过去将兄妹二人拉开。 卫子枫眯了眯眼,萧离挑眉,目光交汇,电光石火。 “大哥,这段时间,你都在哪里?”凌妙心神剧动之下,犹自未能平息下来,声音中罕见地带了颤抖。 卫子枫没有回答,眯了眯眼睛,以目视萧离,冷声问道:“你是谁?” 为何半夜里,在自己妹妹的营帐里? 后一句话他没有问出口,也是怕妹妹难堪。 “萧离。” 卫子枫眸光猛然一紧。 萧离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京中赫赫有名的煞神。但因他从小随父亲在西戎边境长大,而奉调回京的时候,萧离已经领兵去了西南,二人竟从来没有见过。 “卫兄,就打算这样说话吗?” 萧离含笑问道,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将凌妙揽在了自己的身边。 卫子枫皱眉。 这二人,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只眼下,这问题并不重要。他很想知道,为何自己的妹妹突然就变成了武定侯府的小姐? 眉眼自然是相差无几的,就方才她的反应,足够叫卫子枫肯定,这就是那个从小缠着自己喊大哥的妹妹。但,胭脂痣可以作假,这身形怎么又突然矮了下去? “这里说话不便,不如去我的帐子。”萧离位高权重,所住的地方自然比凌妙这里要安全得多,负责守卫的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另外还有数名暗卫。卫子枫是朝廷钦犯,凌妙身上更有不能叫人知晓的秘密,一时之间只怕难以说尽。自然,还是 到个安全的地方为妙。 凌妙随手披了件外裳,三人瞅准了空子,一路小心翼翼来到了萧离的营帐中。 守在帐子里的,是少年千钧。 “主子。” 千钧本坐在营帐里,见到三人立刻起身。 萧离摆摆手,“外边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千钧应声出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卫子枫挑挑眉,这孩子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倒是有副好身手。 想到自己身边以前也有这样的四个少年侍从,可惜都在那场意想不到的婚礼屠杀中送了命,他的目光不禁黯淡了下去。 随即,便打起了精神。不管怎么说,他一直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还在眼前,这就是意外的惊喜。 “紫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哥,你为何在这里?” 兄妹两个几乎同时发问。 凌妙凝眉。 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 怎么说? 说她已经是个死人,如今是夺舍占了凌妙的身体? 不自觉的,她抬头看向了萧离,一双纤白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紧紧攥了起来,身体也有些发抖。 他,会相信?还是会将自己当个妖怪? 萧离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失措,迎上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刚好能够包裹住她的柔荑,指腹间因常年握着兵器而形成的薄茧与她柔细的肌肤相接触,竟叫她没来由的感到了心安。 “我想,我能猜到七八分。”萧离开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张他早年打来的虎皮毯子。 “还是我自己说吧。” 凌妙沉默片刻,轻声道。 将自己当日卫家被灭门后如何被萧乾和霍芙关到了皇子府中,如何威逼虎符等种种一一道来。末了惨然一笑,“霍芙那一剑,让我送了命。等我睁开眼,就在了武定侯府里,成了凌妙。”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眼,“大哥,郡王,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说的太过匪夷所思?”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谁能相信? “不管你说什么,你都是我的小妹。”卫子枫好容易寻得了她,哪怕真如她所说的,换了一个身份,那又如何?“我感激老天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凌妙眼泪落下。她就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大哥总是她的大哥! “傻丫头。”卫子枫眼圈亦是红着,却伸出手去,替她拭去了眼角泪花。 “大哥……”凌妙在他掌心蹭了蹭,也如小时候犯错被卫天罚了后委屈得与哥哥撒娇的模样。 萧离轻咳,“妙妙……” “住口!”卫子枫看着他那张深情款款的脸就觉得来气,更何况他还姓萧,是那狗皇帝的堂侄? “紫璎的名字,阁下还是不要放在嘴边随意乱叫的好。你姓萧,不管你对她有什么心思,你们都不可能!” 说毕,他霍然起身,一手携起了凌妙,冷笑,“往后,姓萧的人,离我妹妹远一些!” 他翻脸太快,凌妙竟一时呆住了。 带着点儿歉意看萧离,自家大哥这是迁怒了。 萧离长叹一声,摇头苦笑,“只凭我姓萧,便不能接近妙妙?” 他亦站了起来,与卫子枫面对着面,静静看着他,“若我说,我与那狗皇帝,亦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此言一出,不但卫子枫,就连凌妙也愣住了。 半晌,卫子枫才冷笑:“这话,也只好骗一骗小孩子。” 皇帝对萧离有多少的看重与荣宠,不用人说。年纪轻轻便手握兵权,更位至郡王,这样的荣耀尊贵,他会与皇帝有仇? 那萧乾还是正经的皇子,尚且不及他,要靠着出卖岳父一家换得些帝心。 这样的恩宠,又岂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会给的? 皇帝脑子又没有被猪啃掉!知他必然不信,萧离去看凌妙,见她正睁大了一双妙目,很是好奇的模样。萧离不禁心中泛酸,凌妙本是个很有主意,很坚韧的女孩儿,哪怕是在顾氏与凌肃跟前,也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万事自己做主 。但此刻到了卫子枫的身边,却似是不经意地便放松了,便似普通人家里在兄长们跟前娇养的少女一般无二。 他将兄妹二人带到了营帐里间,这里更加严谨些。 从脖子上解下了一枚玉璧,双手一错,玉璧变作了两枚。借着跳动的火光,凌妙看出来那两枚玉璧一枚龙,一枚凤,雕工并不算十分的精致,甚至可以说,那雕刻的线条给人一种武人粗犷豪迈之感。 “卫兄,可认得这是什么?” 萧离面色平淡,淡淡问道。 这是什么? 卫子枫将眉头紧皱,不明白萧离壶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是两枚玉璧罢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离浅淡一笑,将一枚放到了凌妙手上,“妙妙认得吗?” 玉璧入手,隐隐有股暖意。凌妙垂眸看去,便见这正是那一枚刻着凤纹的玉璧。她看了一眼萧离,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眼中透出几多柔情。 细细看去,玉璧上似乎还带着字。 “再试试这枚。” 另一枚在掌心中握住,凌妙不禁轻呼,“这是寒玉?” 这刻着龙纹的一枚正与凤璧相反,透出寒意。 这样的两枚玉璧,一寒一暖,分明是两个极端,却又说不出的相配。将两枚玉璧对接在一起,便自成一个世界,竟是严丝合缝,令人无法找到一处可分离之处。 “这是……” 萧离嘴角勾起,本如盛着璀璨星光的眸子却透出了无尽的悲苦孤寂,又似有难以掩饰压抑的仇恨。“这是先帝与纯懿皇后的定情信物,里边,刻着他二人的名字。” 第83章 先帝与纯懿皇后的遗物? 凌妙与卫子枫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疑惑和惊诧。 先帝谥号为武,听说是个开疆拓土,文武双全的帝王,真正的上马能安邦,下马可定国。然而闺中少女们提起来,对他更为仰慕的,却是他对纯懿皇后的一片痴心。 这位天下至尊至贵的帝王,终其一生,后宫只有纯懿皇后一人。曾有人上书要求广选秀女进宫,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却被武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在大朝会中明言,自己不纳后宫,不选美。 这样的痴情与衷情,便是一般的民间夫妻间,都难见到。 不知道有多少的女子,羡慕纯懿皇后的幸运。 然而,天妒英才,二十年前幽王联合北寒谋反,武帝御驾亲征,本是大胜,活捉了幽王和北寒皇族。然班师回京的途中,却忽然时疫,未能支撑到京城,便驾崩了。 彼时纯懿皇后已经身怀六甲,听得噩耗,动了胎气,难产后产下了一枚死婴后,自尽殉情。 这一代帝后的似海深情,竟成了一段传奇。如今的护国寺里,还供奉着武帝与纯懿皇后的旧物。多少的闺阁少女前往拜祭祈福,希望自己这一生也能如纯懿皇后般,遇到那样顶天立地的深情男儿。 但凌妙前世,她的祖母因卫天父子二人常年征战,时常带着凌妙往各处庙宇庵堂去许愿,却从未去过护国寺,似乎是对那里十分的避讳。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然而,武帝与纯懿皇后的遗物,为何会在萧离手上,随身佩戴? 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凌妙不禁骇然。 “你……”卫子枫显然,也和凌妙想到了一处。 “没错,我便是先帝之子,那个本该在纯懿皇后难产时候,便死了的孩子。” “不可能!”卫子枫斩钉截铁道,“若你是先帝血脉,当年又怎么会是宁王登基?” 当今皇帝,在先帝登基时候便受封了宁王。 他只是先帝的庶弟,若是先帝有子,无论如何轮不到他上位。正是因为纯懿皇后之子出生便没了气息,先帝无子,这才兄死弟及,由曾经养在文睿太后身边的宁王继位登基。 卫子枫盯着萧离,见他面色虽如常,然眼中的恨意却是掩饰不住的,不自觉皱了皱眉。莫非,萧离所言都是真的? 他确实是先帝遗腹子? 但…… 卫子枫身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一段,只怕是皇室的密辛了。“萧靖竖子,养在文睿太后身边数年,养出了一份狼子野心。”萧离冷笑,“我父皇乃是归京途中中毒而亡,与时疫毫无干系。萧靖为掩人耳目,暗中遣人将父皇身边侍卫诛杀殆尽。彼时我母后才十九岁,身 怀有孕接近临产,得知我父皇死讯,悲痛欲绝。萧靖那禽兽,却遣了沈皇后入宫,给了她三日时间考虑,两条路,要走哪一条。” 说到此处,狠狠一拳砸在了柱子上。营帐竟是晃动了两下,可见他心中愤怒仇恨。 “什么样的路?”凌妙犹豫了一下,将手放在了萧离的手上,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他,里边满满的都是忧心和关切。 萧离腕子一翻,将她的手裹在掌心中。 卫子枫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要纯懿皇后,要么带着胎儿生殉武帝,母子同亡。要么……” 萧离牙根咬紧,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做他的皇贵妃,他便容下那孩子,还将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叫他享受皇子之尊,一生荣华富贵无忧。委身于他,母子俱活!” “啊!” 凌妙掩口惊呼。 “萧靖逼宫,无耻至此,难道皇亲宗室中便没有人为皇后说一句话?”卫子枫见萧离悲愤难言,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同仇敌忾。“宗室?”萧离笑了,“当时,萧靖自己便是宗人令,掌管了宗人府。武帝为人清明公正,看不得宗室中绮靡颓废的做派,更看不得宗室子弟嚣张跋扈,曾下过几次狠手整治。萧靖借着这个机会,暗中也拉拢 了一些宗室中人,譬如,荣王。”荣王的元配嫡妻,乃是纯懿皇后的堂姐,姐妹二人感情极好。荣王宠妾灭妻,抬着侧妃给荣王妃没脸,甚至赶在王妃之前生出了庶长子,在萧容出生前,更是屡屡上书为庶长子请封世子位,被武帝狠狠斥 责过。因此怀恨在心,萧靖篡位,荣王是鞍前马后冲在了最前头的。 “纯懿皇后……” 才十九岁的弱女子,刚刚失去了丈夫,便被贼人逼迫至此。那时候,她又是如何在深宫之中度过那样痛入骨髓的三天呢?“萧靖满以为,纯懿皇后不过一介女流,他已经掌了大势,那点儿肮脏不堪的心思必能如愿。却没有想到,纯懿皇后终究不是一般女人。当时,萧靖为控制宗室,以吊唁先帝之名将各王府女眷公主郡主等招 入了宫中,其中便有同样有孕的荣王妃。” 凌妙掩住了嘴。 “真正生下死胎的,是荣王妃。” 萧离眼睛里带了湿意。“荣王妃在头次孕中,便被人下毒,以至于我大哥生下来后便先天带毒,若非苏季用心替他调养,只怕也活不到如今。王妃身体也在那次生产中被拖垮,第二胎便怀的极为艰难。萧靖突然逼宫,王妃受到惊 吓,早产下来一个死婴。她伤心欲绝,却也为我寻得了一线生机。”“彼时纯懿皇后身边尚且还有些人脉心腹可用,荣王妃生产的消息被瞒了下来,她将自己落胎时候所喝的催产药通过宫人送到了凤仪宫中,纯懿皇后本已接近了临产,喝下后忍着疼痛半声不吭,就在那个夜 里生下了我。多少的宫人掩护,将我与母妃的孩子调换。这才有了今日的我。纯懿皇后将我托付给了荣王妃,立即便自尽而亡。萧靖震怒,杖毙了凤仪宫中所有的人。” 他说得平淡,然而卫子枫和凌妙却不难想象,二十年前宫中血染,萧靖踏着先皇和纯懿皇后的鲜血走上龙椅。“正因为他这皇位名不正言不顺,更有多少的人猜到了其中内情,这二十年来他才终日惴惴,疑神疑鬼。我父皇为太子时候,便在军中度过数年,冲锋陷阵,开疆拓土,军中威望极高。平南侯燕戍,还有卫 大将军,都曾是他麾下。尤其卫大将军,数代戍边,震慑西戎,统领精兵十几万,怎能不令萧靖心惊?”“这么说,他并不是单纯为了虎符才发难将军府?”卫子枫眼中蕴着风暴。正因为他父亲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所以才不容易皇帝。也就是说,无论他父亲是否主动上交兵权,萧靖都不会允许他活在世上。那 么,曾经指着卫紫璎与萧乾笑称佳儿佳妇,也不过是为了遮掩杀机的手段罢了。在皇帝心里,卫家人,统统都该死! “但,萧靖若是忌惮将军府,为何过了二十年才动手?” “你以为他不想早早铲除了你们?”萧离冷笑,“二十年,他抄了多少人家?革了多少的爵位?便是宗室里,也有未能幸免的。他一向谨小慎微,正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才更不想在史册上留下丁点儿的瑕疵。你瞧瞧他,人都说当今皇帝勤政, 便是批阅个折子,也要到三更天,事必躬亲,兢兢业业的。我父皇留下的忠心臣子,遍布朝中,他又哪里能一一铲除的过来?只能慢慢筹谋。” 说到此处,萧离眼中透出嘲讽。他的父皇,有着大凤朝最为尊贵的嫡出血统,是真正的帝王。哪怕故去二十年,余威犹在。又岂是萧靖这等阴险小人能够抹杀的?终有一日,他会叫萧靖血债血偿! 第84章 这一日过得太过起伏跌宕,被狼围杀,寻到兄长,得知了萧离天大的秘密,凌妙心情激荡之下,便有些支撑不住。 萧离与卫子枫将她护送回营帐,木槿犹自酣睡着。 “妙妙,可是身上疼?”萧离见凌妙脸色着实苍白,便伸手在她额头摸了摸,“这里万事不便,不如将你送到别院去,有苏老叶子在,你好的也能快些。” 卫子枫皱眉,闪身将他隔开。想了想,又用袖口在凌妙额头上抹了两下。 见妹妹目光闪躲,颇有几分心虚的模样,卫子枫更是心里如同堵了团棉花一样。勉强扯出几分笑意,叫凌妙好生休息,便要拉着萧离出去。 “大哥……”凌妙半边脸都遮在了被子里,忽然开口叫道。 卫子枫回头。 “你要小心。”凌妙眼里发酸,轻声道。 卫子枫回转身子,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才将带着不舍之意的萧离带出了帐子。 “你跟我来。”卫子枫沉声道,率先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萧离挑了挑眉,跟了上去。 “殿下,卫某不管你身份如何,都不会答应你继续接近紫璎。”卫子枫十分的直截了当。他称萧离为殿下,其实已经承认了萧离先帝之子的身份。 “哦?”萧离唇角弯了弯,眼中却无笑意,“为何?” “难道殿下不解?”卫子枫目光灼灼,冷冷看着他。“若只是王府内斗,以皇帝如今对你的宠信,他日不难安享尊荣。但,你身负血海深仇,只怕已经筹划多年,你与皇帝之间,迟早有一场恶斗。谁输谁赢,尚无定数。我不可能叫紫璎,与你有任何的牵涉。 ”他与皇帝亦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可以帮扶萧离复仇,但皇帝登基二十年,步步为营,朝中如今多有他的心腹。萧离若想复仇,决不会如他一般找了机会暗杀皇帝那么简单,必然要有一番血雨腥风。卫子枫 不愿,也不能叫妹妹再次落入险境。若是可能,他希望她今后的日子能够平安顺遂,不再沾染一丝的血腥,不再有任何的危险。 “殿下若是真心,想必,便会有与卫某一般的心思。” 萧离摇首,“我既要她,便能护她。卫兄,你并不懂妙妙。” 骄傲如她,一旦自己放手,哪怕只有片刻,哪怕万千理由,只怕她也会对他弃如敝履。 “你能护她?”卫子枫打了个哈哈,冷笑,“你若是真能护她,她这一身的伤哪里来的?” 这话就戳人心了。 萧离今日无数次后悔为何要深入林场,若他在她身边,又怎会叫她受了这样的伤?想到清云所说的,纵然她伤痕累累,依旧持剑与她们并肩恶战群狼。 闭了闭眼,萧离亦冷笑:“那你又以什么立场与我说这话?别忘了,她如今是武定侯府的凌妙,不是你卫将军府的卫紫璎!这几个月来,你又知道她是如何过的?”他死死盯着卫子枫痛苦的脸,一字一句,缓慢又清晰:“一步一叩首,步步染血,磕头上了白鹤寺,只为给你将军府枉死的人,以及你这不知道死活的兄长祈福!雪夜心魔,跳崖自尽……那时候,你在哪里?她在武定侯府步步维艰,多少的艰难,甚至于被人暗中下毒,你又在哪里?明明早就潜回了京城,你宁可冒险去皇子府中诛杀霍芙,也不敢到她的面前去问一问她究竟是谁……卫子枫,不要告诉我,你回 京后便没有听说过,武定侯府有个与卫紫璎容貌一般无二的小姐!” 他嘴角笑意凉薄,“你以为,这流言是如何传得沸沸扬扬呢?她宁可拿着自己性命冒险,不过是想告诉你,她还在,还活着!卫子枫,你辜负了她这一番的心意!” “别说了!”卫子枫全身大震,低吼,猛然转身一拳狠狠砸在了一株大树之上,惊起了树上栖息的飞鸟。 萧离冷笑:“被我说中了?” 卫子枫蓦然回头,蹂身而上,又是一拳挥出,“我叫你别说了!” 萧离眉尖轻挑,挥臂相隔,“别以为你是她的兄长,我就怕了你!” 他早就想过,若是有一天见到了卫子枫,必要狠揍一顿! 二人都是高手,此刻就在这林子里,借着夜色的掩映,竟是斗在了一起。也不用兵刃,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于是,萧离次日出现在凌肃和楚子熙面前的时候,二人惊讶地发现,这位俊美如谪仙的郡王,下巴上竟有一片青紫。 “王爷这是怎么了?” 萧离的狠厉霸道整个京城谁人不知? 凌肃实在是想不到,谁能在这位脸上留下个记号。尽管他问的关切,萧离还是觉得凌肃温文尔雅的面容上带着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笑。 楚子熙从自己的药箱了翻出了一只小瓶子,递给萧离,“这是上好的外伤药,活血散瘀。”“不必了。”萧离眼睛都不眨,随口道,“不过是一时没注意磕到了,用不着这个。我来是与凌兄商议一下。妙……凌小姐身上带伤,在这里到底有诸多的不便。我的一处别院就在围场不远处,如今神医苏老 爷子正在那里小住。不如,就叫我护送她过去。” 凌肃之前听凌妙提起过,她身上中了百日红的毒,正是苏季苏神医相救。闻言大喜,“当真?苏神医还在京城?” “喂!”楚子熙在一旁叫了一声,“神医徒弟就在你跟前,你还信不过?” 凌肃对他歉然一笑,“对不住,子熙,一时忘情。”“你医术自然不错。”萧离冷声道,“但这里是围场,无论如何条件要艰苦些。不说别的,便是每日擦洗伤口,便诸多的不方便了。让凌小姐住到别院去,也能得到更好些的照顾。且那里清净,也可安心调养 。” 楚子熙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摊手耸肩,“这话也对,这里到底不如别院。不过……” 他抬头看萧离,“昨日受伤的不止凌小姐一个,你单单送她一个过去?那岑小姐怎么办?” 收拾好了药箱子,楚子熙又笑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带着阿七在别院里想必也寂寞,不如这样,我送几位伤者一块儿过去。总不好厚此薄彼,再者,也得提防流言不是?” 萧离听他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楚子熙温润的眸子便含着笑,与他对视。 二人目光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却谁也不肯退却。 良久,还是楚子熙动了动下巴,颇带了几分挑衅意味,“如何,郡王?” 他从小与萧离相识,二人交情比与凌肃的还要早些。楚子熙从来没有叫过萧离郡王,这一句出口,就是凌肃,也听出了里边的不对劲。 略一思索,便明了,自家妹妹无辜当了一次红颜祸水,竟是要叫两个至交好友翻脸?萧离自是不愿,却也知道楚子熙所言不假。昨日他出手教训了姚家姐妹,已经叫凌妙处于风口浪尖了,若是再单独送她到自己的别院,那不知会有多少的流言加诸到凌妙的身上去。他既心悦她,便不想叫 她因此受到困扰。 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楚子熙的话,回禀了皇帝后,将凌妙岑媛以及清云那一队的女兵一同送往了自己的别院。 苏季见到伤痕累累的凌妙,十分的诧异,大叫一声:“我说丫头,怎么我见到了你,便没有个全须全尾的时候?上回中毒,这回倒好,直接是红伤?”“老爷子,麻烦您了。”凌肃躬身便是一礼。 第85章 “诶?”苏季瞧着眼前这雅致如竹的秀美少年,“这又是哪个?” 楚子熙上前笑道:“师父,这就是我时常提起的阿肃。凌小姐的兄长。” 武定侯府的后人?苏季上上下下打量凌肃,又瞧瞧凌妙,不禁啧啧摇头。这兄妹两个,一个温润清朗,一个明艳灼然,容貌上并不大像,然却又都有一双十分澄澈的眼睛。只一眼看去,苏季便知道这两个孩子心地磊落。所 不同是,凌肃或许是个更为淡然稳定的人,而凌妙…… 这丫头怎么跟上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呢? 苏季摸着下巴,眯起眼睛,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满身伤,分明是该狼狈虚弱的,怎么眼睛里就透出这么多的欢喜呢? “见过老爷子。”凌肃很是恭敬地对着苏季一揖到地,“舍妹与岑小姐在围场被狼所伤,要来叨扰老爷子几日了。” “狼咬的?”苏季一皱眉,两个小姑娘坐在软轿上头,凌妙看着还好些,另个女孩儿脸色却是苍白得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瞧着自己,瞧着就爽利。 苏季当然知道又到了春猎的时候,围场离着这边说不上太远,骑马有小半日的路程,不过怎么就有狼咬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得了,先进来吧。”虽有些迷惑,不过苏季对楚子熙的医术还是很相信的——自己的嫡传弟子,早将自己的本领学了个八九分走,狼伤虽重,却也算不得什么。 看了一眼跟在后边一直冷着脸的萧离,苏季就笑了。 徒儿方才说起凌妙的时候,眼神很是微妙哪! 凌妙的伤口看起来多,其实并不大碍事,岑媛的大腿被狼险些咬断,清云的手臂被生生撕下了一条皮肉,论起来,这两个人伤势比她严重得多了。 一行人将凌妙几个人安顿在了别院后,还要回到围场去。萧离与苏季关在屋子里说了很久,临走时候,留下了一名身材颀长挺拔却面容平凡的侍卫。 在别院里住了几日,有苏季的照看,凌妙身上的伤就好了个七七八八。岑媛还不能自己下地行走,但精神是好了许多,被狼群撕咬扑杀带来的恐惧消退了,又可以与凌妙嘻嘻哈哈玩闹。几日后,春猎结束,凌肃赶到别院来,接了凌妙回城。扮作侍卫的卫子枫,却留了下来——前一阵的逃亡与追杀,令他身上暗伤颇多,凌妙求了苏季帮着他疗伤。苏季已经从萧离那里得知了他的身份,感 慨一声卫天英才天妒,调养起卫子枫来不予余力,令卫子枫暗暗怀疑,是不是萧离要透过这老爷子报复自己了。 这边按下不表,单说凌肃兄妹两个回到了武定侯府。 顾氏早就等的眼睛都直了,遣了人专门在大门前等候。一见儿女平安归来,才算放了心,先是喜上眉梢,随即便掉下了眼泪。 她已经得知了凌妙受伤的事儿,一把抱住凌妙,哭道:“这哪里是什么体面,竟是要人命了。” “娘,我这不是没事吗?”凌妙张开手转了个圈,身上流云缎的裙子便如春花般绽开,衬得人婀娜生姿。 “你快别转了!”顾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忙叫锦儿拿了垫子来垫了椅子,让凌妙坐下,“还瞒着我,我昨儿听到,唬得魂儿都要飞了!” 锦儿也红着眼圈,“二小姐可是受了罪了。” 凌妙见这主仆两个眼睛都是红肿的,显见就是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心下感动,“我只是皮肉伤,不敢告诉娘,就是怕娘忧心。” 顾氏哪里不知道这个呢?用帕子压了压眼角,才要说话,外头丫鬟便高声通报:“三太太三小姐来了!” 话音未落,外边儿三太太和凌嫣已经走了进来。 “呦,阿肃和二丫头回来了?”三太太未语先笑,脸上挂满了慈爱的笑,“听说二丫头遇到了狼很是吃了些苦头?我昨天听见后,一夜都没有睡着。怎么这样险哪?” 说着,手肘碰了碰凌嫣。 凌嫣自从知道凌妙能跟着去春猎后,心里就跟浸了一坛子老醋似的,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听到了凌妙受伤后,她的头一个反应就是幸灾乐祸。 狼呢,天底下最凶残的动物了,凌妙遇到了,还能有个好? 就算没有丧命,那狼爪子狼牙的还不得在她身上豁上几个口子呀?最好,能够毁了她那张叫人见了就心神酥软的妖精脸才好呢! 故而,今日三太太提出来梧桐苑,凌嫣想都没想就跟来了。 本想着,会看到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凌妙,没想到,这人竟好好儿地站在屋子里呢。不但没有虚弱没有破相,脸色甚至比没去春猎前更好了几分,她不禁呆住了。 直到三太太轻轻碰她,示意她说几句关心的话,才反应过来,虽然心中不大情愿,勉强扬了扬嘴角,“是啊,娘没睡好,我也成宿没睡呢。” “有心了。”如凌嫣不喜欢凌妙那般,凌妙也并不喜欢这个堂妹。 凌肃向着三太太行礼后,便出去了。 三太太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半晌转头过来,问凌妙:“去过萱草堂没?” 凌妙摇摇头。三太太便对着顾氏抱怨道:“不是我说,老夫人行事也太不讲究了些。韩丽娘那什么人哪,竟还留下了。那也是个不要脸的,没得就赖在了咱们家里。每日孩子们晨昏定省的,她就大剌剌站在母亲床边,也 不知道避讳,孩子们行礼也不闪开。真不愧是那边境粗鄙人家出来的,再怎么着,也改不了那股子小家子气!” 顾氏怎么会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挑拨之意? 当先便微微一笑,端起丫鬟端来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三弟妹若是看不惯,少去两回就是了。” “那怎么行?”三太太忙道,“母亲病着呢,咱们做晚辈的哪儿能躲闪呢?” 顿了顿,觑着顾氏脸色,试探道:“大哥就没说,什么时候送她回去?老夫人这病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了的,若是她一直这么赖着,咱们家孩子的名声还要不要呢?” “这话,我不好说。”顾氏放下茶,“不过叫我想着,她没嫁人前是韩家人,嫁人后就算丈夫死了,那也是宋家人,倒也害不着咱们什么事儿。她有那个孝心去服侍老夫人,这不是挺好?”哪怕是亲侄女呢,老韩氏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说话倒是能出声,奈何舌头捋不直,没人能听懂。韩丽娘打着照顾姑母的幌子留下来,顾氏就将萱草堂里服侍的人撤了两个出去——既然有人愿意当丫 鬟,抢着干丫鬟的活儿,她又有什么不能成全的? 这主意还是凌妙给出的呢。 老韩氏动弹不得,但大夫嘱咐过了,愈是这样,就愈要勤擦洗勤翻身,以免生了褥疮。 萱草堂里的人被顾氏撤走了两个,使唤的人便不大够。顾氏只略在请按时候挤兑了两句,韩丽娘便不得不亲身上阵,接过了给老韩氏擦身的活儿。 她花儿似的人,哪里会伺候人? 每次给老韩氏擦身不是水凉就是水热,要么用力重了要么下手轻了,总之每每擦洗一处,她必要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老韩氏被她揉搓的心头有火气,脾气自然算不得好,那一天,竟然用唯一还能动的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韩丽娘的脸上,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打的脸上红肿了老大一块儿。韩丽娘这些天是苦不堪言。想干脆回到花枝巷去,又被外头宋蓉蓉传话进来,叫她务必留在侯府中,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呢。 第86章 见顾氏似乎并不理会自己的挑拨,三太太挑了挑眉毛。这可不是顾氏的一贯作风呢。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韩丽娘哪里有进门来耀武扬威的机会呢?只怕多少场口舌都已经吵了。这回,韩丽娘和侯爷都明目张胆地暧昧了起来,怎么顾氏倒无动于衷了呢? 感觉到了顾氏对这个话题有些不耐,三太太聪明地闭了嘴,见凌妙懒懒地靠在了贵妃榻上,脸色有点儿苍白,没什么精神头儿的模样,想来是确实伤着了,就是没那么严重而已。 虽这么想着,还是殷殷切切地拉起了凌妙的手,用帕子拭了拭并没有什么泪痕的眼角,一副心疼的模样。 “好孩子,你受苦了。小姑娘家家的,最是怕留下什么疤痕了,三婶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燕窝呢,回头给你送来,叫人每天起早熬了给你吃,最是滋补,且还能叫肌肤润泽。” 又心肝肉儿地叫了一阵子,这才拉着凌嫣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三婶什么时候跟咱们这样要好了?” 凌妙纳罕,问顾氏。 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找出这位三婶对自己有多慈爱的证据来。相反,从前,她为了讨好老夫人,可是一直与大房不对付啊。还有凌嫣,处处掐尖要强,哪次不是取笑从前的凌妙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哪! 顾氏冷笑:“眼看着萱草堂那位倒了,她不是得上赶着讨好咱们吗?” 三房最大的依仗就是老韩氏了。 有老韩氏在一日,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住在侯府里,就是侯府里正经的三老爷三太太。若是没了老韩氏,两房分家是肯定的。到了那会儿,就算银钱上不亏待他们,但三老爷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这样的芝麻官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三房,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官吏人家,哪里有住在侯府里体面 呢? 就是凌嫣说亲,这侯府的小姐,和五品官的女儿,说出去身价能一样吗? 顾氏心思其实很是精细,倒也把三太太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人家打的主意可不光是长长久久地住在侯府里,还有她的嫁妆和私房银子呢。 见凌妙很有些疲倦,忙叫她回去歇着,又心疼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一个劲儿说往后再不叫她去什么春猎秋狩的了,这才亲自送了凌妙回到锦绣苑。 海棠见到凌妙,免不了也是哭了一场。她性子直,边哭边埋怨凌妙:“我就说我也跟去,小姐偏不肯。若是带了我去,哪怕拼着叫狼撕了我呢,也不能让小姐伤着半分。” 凌妙挑起眼帘扫了她一眼,海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去看木槿,果然已经是满面通红,眼圈里泪珠儿不停打转了。 “对不住木槿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海滩讪讪。 “你说的没错。”木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本来也是我护主不利的。” 她之前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忐忑——毕竟,她自己好好儿的,小姐却伤得满身,放到哪个府里去,也不大可能再留她在小姐身边服侍了。 只没想到,回到侯府里,夫人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小小的斥责了两句,嘱咐她日后当差要用心就没有了后话。这叫她怎能不难过自责呢。 海棠更是窘迫,也红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你们一起陪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彼此吗?”凌妙无奈,“木槿先去歇着,我有话要问海棠。” 木槿点点头,出去了。 “小姐……”海棠揪着衣襟,“我,真是你有口无心的。” 凌妙微微颔首,“我知道,木槿也知道的。你们一起陪了我这么多年,彼此难道还不熟悉?她不是小心眼的人,回头你去与她好好儿陪个不是,就没事了。” 海棠轻轻舒了口气。 “我不在的这几天里,韩丽娘和宋蓉蓉可有什么不对劲吗?”海棠立刻正了脸色,小声道:“花枝巷那边我哥哥一直盯着,说是宋蓉蓉又出去了两回,但都没有上回的马车接送。她最近似乎是手面挺宽裕,去了几家银楼衣坊,置买了不少的东西。我哥哥暗暗去打听过 ,两处花销不下三千两银子了。光是采蝶轩的一套海棠花步摇,就花了一千三百两银子呢。” 凌妙眉尖动了动,“哦?” 宋蓉蓉的父亲去世,满打满算的其实还没有过了一年。韩丽娘之所以带着她回到武定侯府来,一来固然是因为不想守着,二来,就是日子有些艰难了。 宋家不是世家望族,但人丁也很是兴旺,祖上出过一任尚书,近两三代来却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孙了。但这宋家底蕴是很足的,说句书香传家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人家,清贵,也清贫。 别看宋蓉蓉到了武定侯府后装的跟个仙女儿似的,其实背地里,不少的下人都说她上不得台面。原因么,无非就是这位仙女表姑娘从来不知道打赏为何物,又或者说,是这位表姑娘舍不得打赏。 老韩氏能用公库里的东西贴补她吃穿用度,但也不可能给她多少的私房钱。不是没有,而是老韩氏爱财如命。 那么这宋蓉蓉,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财大气粗呢? 难道是凌颂? 凌妙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别看凌颂是朝中一品侯爷,品级高,但本朝的空头爵位可不值钱,每个月那几两的干饷,都不够他一身儿上好的云锦衣裳的。 武定侯府没什么根基,不过是仗着老侯爷打仗时候攒下的家底儿,又能有多少? 用脚想,也知道凌颂不可能一掷千金给宋蓉蓉的。 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凌妙嘴角勾起。能这样大手笔给宋蓉蓉的人,或许,是自己那位庶出的姨妈吧? “韩丽娘这边呢,有什么动静?” “她?”海棠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太太说她既然打着孝敬老夫人的幌子留下来,这份心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拘着她在萱草堂里每天服侍老夫人呢。” 凌妙一怔之下,畅快大笑起来。 她是真没想到,一向耿直的顾氏,会弄出这样个神来之笔。 笑的够了,才示意海棠继续说。 “不过,她自己出不去,也还是收买了萱草堂里一个眼皮子浅的婆子给她跟表小姐传话。只是,都说了什么,没有打听出来。” 那婆子嘴头还挺紧。 凌妙点头,“叫你哥哥歇歇吧,这段日子也辛苦他了。” “不辛苦的!”海棠连忙道,“哥哥还是在那边继续盯着吧。我总觉得,表小姐那里没安好心!” “也好。” 这边凌妙好不容易回到侯府细细安排,却说萧离进了城,本想先回自己的郡王府,已经到了大门前,就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满脸焦急地迎上了自己。 “翠柏?” 萧离骑在马上,皱眉,“你怎么来了?可是大哥有事?” 跑来的是萧容的贴身小厮,也是萧离亲自为萧容选出来的,很是忠心。他轻易不会离开萧容半步,这会儿急急而来,必然有事。 “王爷,您快去看看吧。那府里出事了!王妃的娘家侄女昨儿落水了,就在长欣园外头的明心湖里。大爷好心叫人救了上来,这会儿,王爷听了王妃挑唆,正在长欣园里逼着大爷,叫他娶了那人呢!” 萧离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叶氏的侄女? 亏她敢想! 不及多想,他调转马头,直奔着荣王府奔去。 到了荣王府大门前翻身下马,王府的门房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三四个围上来又是牵马又是打千问好。有个机灵些的,就要顺着墙根往里跑去报信。 萧离眼角余光看到,一扬手,腰间的长剑就掷了出去,直直砸向了那门房。 门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人事不知了。“哎呦我的爷啊!”王府大总管跑了出来,见到萧离满面寒霜,知道这位煞神这是知道了什么,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堆满了笑,点头哈腰,“您这是随驾归来了?哎呦还是您孝顺,才进城吧就过来了……哎 哎,二爷,郡王诶……” 萧离懒得跟他废话,身后将人巴拉到了一旁,冷声道:“顺子,看在你当年对我母妃多有敬重的本分上,我给你几分体面。你自己,最好接住了。” 大总管一愣,回过神来,萧离已经大步往长欣园去了。 “哎呦,这可要了不得了!”大总管一拍大腿。今日王爷带着王妃和县主,还有叶家的表小姐,都去了长欣园,这会儿那边闹腾正厉害。这个煞神回来,可别闹出人命吧! 萧离怒气冲天,一路上见到他的无不退避三舍。 进了长欣园,离着正房老远,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叫声。 “二哥,你要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这么缩头缩脑的,算个什么?我表姐也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莫非你还觉得配不上你这个病秧子吗?” 正是叶王妃所出的县主萧眉的声音。萧离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大步进了屋子。 第87章 “眉儿!”叶王妃坐在荣王身边,眼圈红着,斥责了萧眉一句,“怎么和你二哥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了?” 这话听起来是在教训萧眉,然而话中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果然,坐在正位上的荣王脸色更加阴沉。 萧眉跳了起来,指着萧容:“母妃,你怎么能这样说?谁没有长幼尊卑?父王都说叫他娶了承欢表姐了,这可是父母之命呢!他一口就拒绝,眼里还有没有父王?他才是不知道长幼尊卑呢!” 她的长相承袭了叶王妃,尖尖俏俏的瓜子脸,皮肤雪白,一双桃花眼在笑的时候顾盼神飞,总能透出一股子别样的婉转多情。 然而此刻,她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眉毛挑着,斜着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不屑看着笑容,本来甜美娇俏的容貌中便带了尖刻。 “还真当自己有多抢手不成?”萧眉冷笑。 “表妹,你别说了……”一旁站着个穿着清秀的少女,她眼皮红肿,给秀丽的容貌更添了几分柔弱,只掩面哽咽,“是我没有福气,不敢高攀王府呢。只是……” 她抬头看向一脸疏离冷漠的萧容,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 “我……多谢二表哥昨日相救。只我这身子竟被人看了去,叶家女儿,不能不清不白地活着,我……” “表姐你说什么呢?”萧眉又是一声尖叫,指着萧容恨声道,“就他这副病歪歪的模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眼花目眩之下,人已经飞了出去。待得回过神来,便觉得左边脸颊火辣刺痛,喉咙里更有一股子腥甜,嘴一张,“哇”的一声,便吐了一口殷红的鲜血出来。 “眉儿!”叶王妃惊叫,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萧眉,哭道,“我的孩子!” 荣王爷大惊之下,也拍案而起。 目光扫到门口,就见萧离周身泛着冰雪般的寒意,缓步走了进来。 荣王心下微惊,他怎么来了? 不是说,今日才伴驾回京么? “孽障!”荣王回过一口气,见萧眉那边被叶王妃抱住,一张俏丽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来。 “你竟敢这样伤你的妹妹!” 萧离也不理会他,只走到了多宝阁旁边,俯身将萧眉从叶王妃怀里提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叶王妃见他眼中带着红丝,全身杀气腾腾,顿时就吓得不行了,攀住萧离的手臂,哭道,“郡王这是要做什么?眉儿,她可是你的妹妹呀!” “妹妹?”萧离右手掐在里萧眉纤细白嫩的脖颈上,将她整个儿人都提了起来。萧眉呼吸顿时被阻,拼命挣扎起来。只是,效力的手如同铁箍一般,又哪里挣脱得开? 不过转眼间,萧眉的脸就憋得红肿起来。 这,这是要活生生掐死萧眉的架势啊! “畜生,还不住手!”荣王骇然,厉声喝道,“放开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萧离手上用力,一字一顿,“我萧离在这府里,只有一位兄长。至于她……” 他唇边绽出一抹残忍的笑,“算个什么东西呢?贱人!” 叶王妃见女儿眼皮上翻,舌头也吐了出来,护女心切,嗷地嚎叫了一声,从头上拔下了一支金簪,对着萧离的手臂就用力刺下! 只尚未碰到萧离的衣衫,小腹上一痛,便被萧离一脚踹倒。她忍住胸口处翻涌的腥甜,耳边便传来了萧离冷漠而又残忍的声音。 “我记得,我曾说过,你若再敢来算计我大哥,我便活劈了你,对不对?” 叶王妃泪流满面,回头向荣王嘶声求助:“王爷为我们母女做主!” 荣王此刻已经被这个周身杀气蒸腾的儿子惊呆了。 谁家,谁家的孩子能在父母跟前这样? 早知道这孩子天生反骨,他就该在他出生的时候溺死了他! “放开你妹妹。”无论心中如何憎恶痛恨萧离,荣王此时也不能不放软了声音。“她年纪还小,不懂事,难道你们做兄长的便不能包容一二?” 回头看一直云淡风轻的萧容,“阿容,难道你真要看着你弟弟亲手弑妹?” 萧容笑了,眉目之间温润而俊雅,只叫旁边的叶承欢看得呆了。 “父王,母妃过世的时候,只留下了我和阿离两点血脉,我们又何来的妹妹呢?” 先荣王妃一脉,与叶王妃一脉,这些年是早就已经撕破了脸的。不但在荣王府,就是在京城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叫萧容所不明白的,是他的好父王,与叶氏那贱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要将那叶承欢塞给自己呢? “嘶……”那边萧眉眼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就在她心肺剧痛,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忽然萧离就松开了手。 “咳咳……”萧眉颓然落下,委顿在地,纤纤玉手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拼命喘气,又被呛到,咳嗽不停。 “眉儿你怎么了……”叶王妃被萧离踹了那一脚,自己浑身也疼痛,还是强忍着抱住了萧眉。萧眉喘过一口气,刁悍的性子发作,嘶哑着嗓子就哭喊,“萧离你这个天煞孤星的贱人!” 萧离原本还带着些许冰冷笑意的脸,瞬间敛了所有的神色。 他一步一步走向萧眉,轻声问道:“你说什么?”“我说你天煞孤星,你克死了你亲娘,你就是个煞星!”萧眉是荣王和叶王妃唯一的女儿,从小被这两个人当做眼珠子心尖子来宠爱的。不但王府里的其他几个庶女被她欺凌,就连萧容萧离这两个元配嫡出 的兄长,也并不被她放在眼里的。 再加上叶王妃私下里谈论起萧离来,左一句煞星又一句孤星命的,被她听在了耳朵里,此刻激怒之下,便叫嚷了出来。 荣王此时恨不能亲自去堵住了萧眉的嘴。萧离又不是萧容,发起疯来,他这个亲爹也拦不住啊! “眉儿住嘴!” 只是这话已经说晚了。 萧眉啊的一声惊叫,没人看出萧离究竟是怎样出手的,只剑光闪过,便有青丝随之飘落。 她伸手在头上抹了一把,满手鲜血,却是连头发,带头皮都被萧离削了一块儿下来。 这力道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见血,却于性命无碍。 萧眉面无人色,眼睛翻了翻,便晕了过去。叶王妃哀叫一声,也软软倒在了地上。 “你这……”荣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离颤抖着,“你这……”“孽障?畜生?”萧离好心替他补全了。冷笑,“你还是省省吧。从小被你这样骂到大,你骂的不累,我听得都烦腻。想教训我,只管朝我来。横竖你是亲王我是郡王,你是父我是子,于情于理,我能杀了萧 眉,却不能跟你动手。” 他本就毒舌,两句话噎得荣王只捶胸口,却还不知足,冷笑,“只不过,带着你的这些心肝宝贝滚出长欣园去。往后她们谁敢再踏进长欣园一步,我就活剐了谁。不信,你只管纵着她们来试试。” 荣王一口气没上来,往后就倒。萧离眼疾手快,踢了一张椅子过去接住了荣王,嘴里犹自嘲讽一笑,“叫你一声父王,总要有些许不同。坐着晕吧。” 这三个晕倒的,萧眉是吓的,荣王是气的,至于叶氏…… 萧离冷笑,看着她的眼皮不时抖动一下,便将视线投向了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叶承欢。 “叶承欢……”“不不,你别过来!”叶承欢惊声尖叫。她是想嫁进王府来享福,可不是想来送命的呀!哭着向萧离解释,“三表哥,欢儿并不是要赖上二表哥呀!只是,昨日欢儿被人救起时候浑身湿透,叫表哥看了身子去 ,姑母说这就失了清白,若是表哥不娶我,就叫我去一死保住名节啊!三表哥,你饶了欢儿吧……” 说罢大哭。 “原来,救了你就会害你失去名节。”萧离叹道,声音中居然带了几分的悲悯。 叶承欢抬起泪眼,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面前俊美如玉,凛然又如雪下寒梅的男子。见他眼中果然有着同情,且点头道,“却也如此。既然这样……” 耳边萧离的声音清朗低沉,听得人心不免一跳,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残忍无比。 “既然这样,是哪个人救了你呢?你的清白,该由他负责才是。不如,你就嫁了那个人,如何?” 萧容在一旁含笑点头,“此言甚是。昨日救了叶姑娘的,乃是长欣园的门房,郭三。” 叶承欢呆了。 谁是郭三? 郭三又是谁? 她随着姑母表妹来大闹长欣园,可不是要嫁给什么郭三的呀!她,她是要嫁给那个元配王妃所生的王府嫡子的呀! 眼角余光就看到外边颠颠儿地进来了一个人,五短身材,面容黝黑,脸上还带着几点儿麻子,进门就跪下了,“大爷,二爷,唤小的何事?” “郭三,你可有婚配?” 萧容笑问。 “父母走得早,小的尚未成亲。” 萧容点头,“极好。眼前正有一门好亲事给你。你昨天在水中与叶小姐肌肤相亲,虽是为了救人,然却也污了小姐的清白。不如……”“不!”叶承欢凄厉尖叫,“我不要嫁给他!” 第88章 郭三一脸茫然。 怎么一进来,就要给他个媳妇了? 瞧着一旁几乎要崩溃的叶承欢,郭三黑黝黝的脸上难得看出了几许红晕。这叶家表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哪! “你看什么!”叶承欢尖声大叫起来,“狗奴才,再看本小姐就挖了你的眼!” 她几乎就要哭了。她是什么人? 就算叶家并不显贵,但她姑妈可是荣亲王妃呀。她好歹也是千金小姐,怎么能被一个低贱的门房这样看着呢? “叶小姐是不是忘了,这是荣王府,不是你父亲的知府家。”萧离冷笑。看着眼前佳人掩面哭泣,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对于叶家人,他就两个字评价,贱人。无论男女,不论老少。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故去的荣王妃,他也是真心当做母亲的。 他无数次想过,若不是在宫中突然早产,又为了救他连自己孩子小小的尸身都丢在了宫里,荣王妃是不是就不会背负这么大的秘密,拖垮了她自己的身体,早早香消玉殒呢? “就凭你,也想攀附我大哥?”萧离嘴角笑容要多刻薄有多刻薄,“说句白日做梦都高抬了你!叶承欢,你以为你们那点儿不入流的手段,真就能瞒过别人去?” 落水落到男人面前,借口被人救了的时候肌肤相接了,要么喊着以身相报要么喊着清白没了,总之是要赖上个男人不是? “你,你别冤枉人……”叶承欢捂着心口,忽然心一横,奔到了萧容跟前,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我对表哥的一颗心,表哥竟是不明白吗?”“所以呢?”萧容身体不好,极少将情绪外露,即便是方才被荣王严厉地呵斥,或是被萧眉那般挑衅,也不见他动怒。叶承欢心里便存了希望——叶家的女儿生得都十分出色,不然,她的姑姑当年也不会被荣王一眼看中,荣宠至今。她自认容颜就算不能说是倾国倾城,至少在京中,也是很出挑了。萧容极少出王府,身边见到的除了他的姐妹便是王府中的侍女,又有哪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对他如此表白 过呢? 叶承欢抬着泪蒙蒙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仿佛不是人间容色的文弱秀雅的男子,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我仰慕表哥……” 她带着女孩儿特有的羞涩,颤声道。“我……欢儿想要陪着表哥,照顾表哥,哪怕……” “你是不是想说,哪怕是做个小猫小狗的,都愿意留在我大哥的身边呢?”萧离笑了,摇头啧啧道,“这话,得有多耳熟?” 当年的叶王妃,不是也这样跪在荣王妃跟前,哭求自己别无所求,只因爱慕荣王,甘愿在他身边做一只小猫小狗的。 到头来,这小猫小狗化身成了饿狼,变作了蛇蝎。害了荣王妃,更害了荣王妃的两个孩子。 “只是你要知道,便是我兄长身边的猫狗,也决不会是你这样的蠢女人能做的。”萧离抬了抬下巴,示意郭三,“往后这叶小姐就是你的妻子了,你倒是如何呢?” 郭三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小的什么身份敢去玷污金枝玉叶?且叶小姐乃是千金贵体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话中之意,竟是看不上叶承欢。 这神来一笔叫萧容也忍不住掩口轻笑了。 叶承欢气得浑身发抖,玉白的脸蛋更是青一阵红一阵,“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向外跑去。外边随后响起了一阵惊叫声,都是叶王妃带来的丫鬟仆妇。见叶承欢奔着院外的人工湖便掩面疾跑,都来不及反应,叶承欢已经冲了出去,只听得噗通一声,人已经跳进了水中。隐隐约约的,似乎还传来 了她哽咽的声音。 “我不活了……” 叶王妃大惊,无法再继续装晕,猛然张开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盯在萧容萧离身上,咬牙冷笑:“好,你们好啊!” 她抹了一把眼泪,一字一顿,“你们两个,就是狼崽子,就是毒蛇!且别张狂,这荣王府里,还轮不到你们来嚣张!” 放完了狠话,快步跑了出去,只一声哀嚎,“欢儿,我可怜的孩子呀!” 萧离示意郭三:“去,再救她一次。”郭三能被他放在萧容身边,自然不是真的如长相那般粗鄙愚钝,相反,他是内秀,长了一颗玲珑心。听了萧离的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喜滋滋从地上爬起来,大声答应道:“大爷,二爷,您们就瞧好 儿吧!” 大呼小叫地就跑了出去。 萧离不再理会外边的喧嚣,走过去将昏迷着的萧眉一把提起来走到门口扔了出去。 萧眉尖叫一声,睁开了眼。纤细的身体在院子里滚了几滚。虽然萧容这院子里被打理的十分整洁,然而还是叫萧眉身上胭脂色缕金绣百花穿蝶的裙袄变得十分的凌乱。 这一下扔的重了些,萧眉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眉儿!” 这下荣王也不装晕了,站起来冲到萧离跟前,对着他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萧离偏头避过,伸手就抓住了荣王的腕子,眼里充满了嘲讽,“你还以为是我小时候,随着你打骂?” 荣王怒吼:“我是你老子!” “所以,只能是你打我,我绝不会还手的。”萧离压低了声音,叹息,“只是……” 他猛然高声叫道:“千钧!” “在!” 千钧的声音在外边儿响起。 “荣华县主行为不端,替我这做兄长的掌她的嘴,叫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是!” 千钧朗声道,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你,你敢!”荣王人到中年,依旧十分的俊美潇洒,只此刻面容狰狞生生破坏了他的好皮囊。 话音未落,萧眉凄厉的哭叫声已经伴着清脆的巴掌声响了起来。 荣王用力挥开萧离,朝着外头冲了出去。 只是去的晚了些。 萧眉披头散发的,白嫩的两颊红肿一片,细看之下,那嘴角竟都有些开裂,隐隐冒出了血丝。 荣王一向疼爱这个女儿,说句放在心尖子上都不为过了,哪里见得自己心爱的孩子被这般对待呢? “下作的奴才,你该死!”荣王奈何不得萧离兄弟,但对一个侍从还是毫无压力的,吼道,“护卫何在!” 作为个亲王,荣王自然有自己的护卫。按照大凤朝的规制,亲王可以有一百六十人的甲胄护卫。 这一百六十人不算在王府规制内,乃是兵部统一调拨,每年轮换,职责便是保护荣王安全。这样的规制,也是当今皇帝萧靖登基后改过的。从前,这些甲胄护卫都归王府自行管理。萧靖自己皇位来的不正,当年能够逼宫成功,他王府内正规的,以及私自豢养的甲胄护卫功不可没。为了避免叫自 己和自己儿孙重蹈覆辙,他登基之初便下令各宗室王府都不得私自豢养护卫,所有甲胄护卫均有朝廷调拨。 方才闹得厉害,但终归是王府家事,荣王不说话,这些甲胄护卫不会露面。此刻荣王一声大叫,就有兵器铠甲声响,二十四名护卫冲了进来,大声应喏。 “将这奴才拿下!”荣王指着千钧小少年吼道。 “杀了他!”萧眉肿着脸颊含混不清地喊,抓着荣王袖子哭道,“我要他死,父王,我要他死!” 荣王心疼得不行,抱住萧眉连声安慰:“好,父王就叫他死。”又转口吩咐:“格杀勿论!” 第89章 千钧见到如狼似虎的王府护卫,对着荣王父女俩咧开嘴一笑,飞身而起,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荣王气了个倒仰,一叠声叫人去追拿千钧。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萧离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千钧身上带着军职,五品的游击将军。” 五品的游击将军,品级不算高,但却是实打实的上过战场,朝廷直接统辖。 王府护卫,对上游击将军,确实还不够看的。 荣王脸上阴测测的,目光若是能杀人,只怕萧离早就死了千百次。 一声哀嚎,全身上下水淋淋的郭三,抱着也是全身上下水淋淋的叶承欢跑了进来。 “二爷,小的将表小姐救了上来!” 说罢,嘿嘿傻笑。叶承欢恨不能这个时候自己能死过去,但又不能。感觉到郭三那只短粗的大手紧紧抱在自己的腰间,她恶心的几乎就要吐出来了。挣扎着从郭三怀里出来,扑进了追着进来的叶王妃怀里,全身瑟瑟发抖, 哭道:“姑妈为我做主啊!” 叶王妃保养极好的,如白玉一般的脸已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了。 她并不傻,知道有萧离这个六亲不认的在,今日万万是占不到任何的便宜了。她晃了晃身子,便抓着荣王的宽袍大袖倒了下去。 “菡娘!”叶王妃闺名叶菡,终归是荣王最心爱的女人,这一倒下,荣王忙弃了女儿,伸手将叶王妃捞住。见她面色雪白,眼角处泪痕斑驳,嘴角甚至还隐隐地带着方才被萧离踢出来的血渍。荣王大感心疼,顾不得 别的了,将人打横抱起就要走。 “父王。” 萧离忽然开口了。 荣王脚步一顿。 这个称呼,他有多少年没有从萧离嘴里听到了? 好像,是那次萧眉偷偷跑去长欣园,往萧容的药里加了点儿东西,害的萧容险些吐血? 还是那回因着天赐几句挑拨的话,便叫萧离跪在雪地里反省? 不记得了。 这个儿子打小儿便于自己不亲,父子俩不说是仇人也相差不远了。 忽然间听到这一句,荣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往后,看好了你的人,别叫她们再来长欣园。”萧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带半分温度,“不然,活剐了人这种事情,我也不是没做过。” 本是春日,荣王却感到如坠冰窖。 萧离在西南征战数年,军功卓著,圣眷隆渥,用西南十九族王室的血,给自己铺就了一条锦绣青云路。 荣王就是在京中,也听说过,萧离曾活捉了西南最大也是最为厉害的一个蛮夷首领,并且当着王室人的面,亲手将那首领凌迟了。 后来,京中还曾有御史因此而弹劾了萧离。但荣王对此事,一直将信将疑,毕竟凌迟,三千六百鱼鳞刀,是那么好割的吗? 萧离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耐性! 但此时听来,他便霍然回过了头,却见萧离如珠似玉的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父王最好信我。”萧离目光扫过容色变得惨白的萧眉和叶承欢,含笑道,“百夷族长,设计令我的兄弟惨死,叫我连兄弟的尸首都没能囫囵地找回来。没法子,我也只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叫那族长也死无全尸才能告慰兄弟 的在天之灵。我这人,没有别的长处,只护短,父王能明白吗?” 若是算计了他,他或许还会叫人死的痛快些。算计萧容,他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至于这位没了清白的叶小姐,父王不妨送回叶家去,问问叶家的家主,是要送这叶小姐进庵堂里保全她性命,还是嫁给长欣园的门房郭三保全名声。若他不知如何选,我倒是可以替他做个主。” “不!”叶承欢忍不住惊呼悲涕,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颓然倒在了地上。进庵堂,嫁郭三,这两个选择,哪一个对她而言都是生不如死呀! 最叫她绝望的是,叶家的家主现在是她的祖父。 祖父年纪大了,本就是靠着女儿钻营上来的,当官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四品的知府而已。姑妈原想着叫他进京来,凭着荣王府的关系,不难高升。祖父胆小,竟然不敢来,给推辞了! 这样的长辈,一生奉行的都是谨小慎微。若萧离真的将自己送到祖父跟前,叫他选择自己的命运,只怕祖父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大凤朝的战神,翊郡王呢!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孙女去得罪呢? 仿佛就看见了暗无天日的未来,叶承欢哭得更加伤心绝望。 “真是聒噪。”萧离叹息,唤道,“紫玉。” 一直跟在萧容身边的绝色侍女迈步而出。 “扔出去。往后不管什么时候,见一次扔一次。” 紫玉扳着的面孔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和清云一般都是被萧离的暗卫,后来被派到了萧容身边。这萧眉每每生事就不说了,叶承欢更是屡次跑来一口一个表哥,其用意不言而喻。 依着紫玉的意思,早就该教训这种不知身份的人了。然而萧容不许。忍了许久的紫玉终于有了出气的机会,连应喏都忘了,过去一手提了叶承欢,一手从地上提起了萧眉,快步就走到了长欣园外,也不管多少的下人躲在暗处围观,双臂一扬,在二女的尖叫声中将人扔在了 地上。 “你……”荣王深深吸了口气,多少的怨恨,在萧离冷漠疏离,又危险的目光里,转身就大步走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要收拾这儿子,往后有的是机会! 见叶王妃始终没有醒来,娇弱的身子似乎是没有半分的力道,只软软地伏在他的怀里,荣王焦急不已,回到了特意为叶王妃所建的怡心园,就吩咐了总管去请太医院院判。 “不……”叶王妃星眸微张,死死抓住了荣王的衣襟,流泪道,“不能找太医。妾身,无事的。” 说完垂泪不已。 “怎么没事呢?”荣王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那小畜生心狠手辣的,踢那一脚你怎么受得住呢?叫人瞧瞧,好不好?” 对上叶王妃,荣王早就没了分毫的戾气和怒火。 叶王妃缓缓摇头,热泪滚滚,哽咽道:“王爷叫人去看看咱们的眉儿吧……可怜的孩子,咱们捧在手里长大的女儿啊……” “都看,都看!”“王爷……”叶王妃伏在了枕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真的只是关心容哥儿啊。他都二十出头了,还定不下个亲事,我这心里,跟火烧似的。我不能说没有半分的私心,想叫他娶了欢儿,一个固然是因为 我真心疼爱欢儿,容哥儿兄弟两个从来与我不亲,为了故去的姐姐,他们都恨着我呢。叫容哥儿娶欢儿,到底也是想着,借此机会来向两个孩子低头。毕竟,他们是您的亲骨肉啊1” “我都知道,你有心了。”荣王大为感动,拍着她抖动不已的肩头,“是他们不识好歹。”叶王妃坐了起来,摇头道,“欢儿有何不好?不过是出身不高,不是高门贵女罢了。我知道容哥儿眼光高,只是,他这身子……京城里谁人不知呢?真正的高门贵女,又有谁会愿意嫁给他?难道我不是一番 好意么……” 她猛然爆发,捶着床哭喊道:“他们怎么就能这样对我呢!” 要说叶菡从十几岁就认识了荣王,多年来独宠不衰,固然是因为她容貌生得不错,但,更重要是她能拿准了荣王的心思。 该柔弱的时候梨花带雨楚楚动人,该强硬时候蹙眉横目却风姿楚楚,做侧妃时候艳媚入骨,做了正妃后白日里端庄贤惠,夜间便花样百出勾着荣王。 这些,叶菡做起来得心应手。被荣王心疼不已地搂在了怀里,叶菡鼻息抽动,眼中却闪过了狰狞的戾色——有萧离在,萧容就不是她能掌控的。既然这样,那么萧离,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了! 第90章 叶王妃与荣王哭诉了一通,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走去探望了女儿和侄女儿,看到萧眉红肿的脸颊,侄儿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不免又落了一回眼泪。 荣王觉得好没意思,好言安抚了萧眉几句,也没理会叶承欢——若不是为了她,他又何苦和王妃跑去长欣园受萧离这番气受? “姑母……”看着荣王挺拔的背影出去,叶承欢眼泪就落了下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儿衣裳,雪白的纱料短襦,抹胸长裙,露出一抹精致的锁骨,很有些柔弱无依的模样。 再加上那对水意盎然的眸子,话语旁边面容红肿,槽牙都掉了一颗的萧眉一比,硬生生就多出来几分叫人忍不住嗷疼惜眷宠的心意来。 瞧着她这般的意态,就算是叶王妃一向疼爱她,也不免心下不快——她疼爱叶承欢,固然因着这是自己的侄女。更重要是,她想将叶承欢塞给萧容。先王妃和萧离不是都看不起叶家的出身吗? 那她就叫他们最重视的人一辈子与叶家女绑在一起,叫他们膈应,难受,去又无可奈何。 因着这个她在王府里格外抬举叶承欢,但这种抬举,却决不会叫叶承欢生出比萧眉更出色的心思来。 “行了,哭又有什么用?”叶王妃没好气地斥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把王爷的心攥在了掌心里。人人都说你长得与我很是相似,怎么我的本事你倒没有学到半分呢?真是给叶家丢人!” 见叶承欢捂住脸,哭都不敢出声,又觉得方才说的有些过了,叶王妃放软了声音:“你也别哭了,萧容那里,估计是不行的了。你的亲事,我再好好想想。” 眼下看来,要把叶承欢嫁给萧容,只怕是不行的了。有萧离在一日,萧容就有仗腰杆子的。萧离那就是个混不吝的,真惹恼了他,哪怕是荣王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的。 “那怎么办?”叶承欢拉着叶王妃的袖子哭道,“我今儿掉在了水里,被多少的人看见了啊?翊王还放出话来,说那个什么郭三救了我,肌肤相接的,叫我以身相许……我,我死也不要嫁给那种让!” 想到郭三那五短身材,难看之极的麻子脸,叶承欢几乎要崩溃。 “怎么可能叫你嫁个奴才?”叶王妃皱眉,“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这事儿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哭什么哭!成了,回你自己的房里,收拾一下东西,明日我叫人送你回叶家,先去躲躲风头。” 叶承欢哽咽着答应了。这边儿萧眉一直没说话,等叶承欢走了才起身扑进叶王妃怀里,“母妃,你要替我报仇!” “好孩子,我知道!”叶王妃拍着她的被安抚,“总有一天,娘叫萧离那个小畜生跪在你跟前请罪!”萧离并不在乎叶王妃与萧眉如何盘算报复自己,他在意的,是这长欣园里,明明自己安排的很是妥当了,伺候的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因从前有过萧眉借着年纪小给萧容下药的事情,他曾狠狠吩咐过, 这长欣园里,决不许荣王那几口子进来。 今日,这些人却长驱直入。若不是他回来的早,谁知掉萧容会被他们挤兑成什么样子? “你啊……”萧容摇头轻笑,“难道你心里,我就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人欺负不成?” “你不是无力,你是根本无心与他们争论。”萧离一针见血,“你心里,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被她们说几句,你不理会不放在心里便没事了对不对?” 他冷笑,“你这烂好人的性子,我也是看得透透的了。成了,别的我不管,只是要看看,这长欣园里,到底哪个奴才胆子肥了。” 萧容知道,萧离一旦动怒,必然见血。这也是为何多年来萧离都背负个煞神名声的原因。动了动嘴角,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别的——这个弟弟从来都是对他多有维护。萧离本是个清冷疏离的性子,若不惹到他,他却也不会生事。细细算来,萧离与荣王父子之间十几年的冲突,每一次,都是为了 他。 萧容不禁汗颜。 他和萧离之间,明明是他的年纪更大一些,但扮演着兄长角色的,却是萧离。 而他,龟缩一角,得过且过,甚至到了如今依旧抱着那份渺茫稀疏到可以忽略的父子亲情,隐隐期待着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哪怕一点点的温情。 自嘲地一笑,萧容抬起头,“不,这一次,叫我来吧。” 萧离挑眉。 “被你护了这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来了。紫玉。” 紫玉从门外走进来,清丽的面庞上是清冷肃厉。 “叫长欣园的人都到院子里来。” 紫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反应过来后立刻躬身出去。长欣园名为一处院落,实则占地极大,且与先荣王妃的住处安澜院相邻,两处院落挨得很近,中间有活水逶迤而过。后来萧离命人将这两处的围墙打通,改作了一处。为这,叶王妃还与荣王哭诉过——安 澜院在王府正中线上,这样一来,她所住的怡心园就显得偏僻了。作为王府的女主人,这无疑是被萧离隔着空狠狠抽了一巴掌。 都知道萧离回来了,长欣园里的仆从没有敢耽搁的,从丫鬟到仆妇到粗使婆子再到门房小厮等,不一会儿便都到了院中,乌压压的足有百余人——这还只是内院当差。 “我瞧着,人多了些。”萧离难得见兄长愿意走出一方小天地,亲自整治刁奴,自是千肯万肯,轻飘飘扫了一眼院中的人,分明不带半分怒色,却叫人不由得身上一寒。 “是了,人多了,难免便鱼龙混杂。所谓人心叵测,不过如此。” 萧容叹道。 “你知道便好。如今只教与你自己处置,我可是要走了。”萧离说完,举步离开,留下后边萧容无奈摇头苦笑。 萧离出了荣王府,千钧早就在大门外等候。见他出来,忙牵着马过来,笑嘻嘻道:“主子,我做的如何?” “不错,给你记一功。”萧离翻身上马。 “往后有这好事儿,您还想着我呗?”千钧喜滋滋道,“往常战场上杀几个大头兵都捞不到功劳呢。” 萧离笑着在马上踢了他一脚,策马回到了自己的郡王府。他离京多日,如今归来,积攒了许多的庶务等待处理。这些他并不耐烦,尤其郡王府的总管沈城命人搬了一箱子的账册过来给他看——这些都是他的产业,如今到了春日里要盘点的时候。萧离极少关注这 些,但见满脸的不赞同,想了一想,笑道:“你放下吧,我自会处理。” 沈城今年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白无须,原本是宫中内侍,也是故去的纯懿皇后的心腹,曾身受纯懿皇后的大恩。纯懿皇后被逼殉情后,正是沈城冒着性命危险抱了才出生的萧离送到了荣王妃那里。 荣王妃念他忠心,便命他一直打理着纯懿皇后留给萧离的暗中的产业。 沈城也是个能人,二十年来,尽心竭力,竟将纯懿皇后原本就不菲的产业,足足翻了五倍不止。 如今的萧离,身家比之龙椅上那位的私库还要丰厚些。“莫不是您转了性子?”沈城看着萧离长大,转眼间当初那个被催产出来的,小小的红红的婴孩儿,便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文韬武略,沙场征战无人能敌,已经是大凤朝人人称道的战神。只有这样 的人,才是大凤朝最尊贵的嫡出血脉哪! 抹了抹眼睛,沈城泣道:“奴才瞧着殿下这般,只想到先皇和纯懿皇后……” 书房里并无他人,沈城说起话来便没有什么避讳。 “若娘娘泉下有知,定是要以殿下为豪的。” 是么?萧离看着西窗外漫天的红霞,沉默不语。 第91章 却说春猎结束,凌颢自然也随着皇帝回到了城里。简单地处理了一番公务后,便做了个孝子,带着自己此行的收获来到了武定侯府。 这一路,鲜血淋漓。 韩丽娘正坐在老韩氏的床前,轻声细气地跟老韩氏说着什么。 忽然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尖叫声起,韩丽娘皱起了眉头,抱怨道:“真是的,这萱草堂里的奴才们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也不知道大表嫂是怎么当家的!” 老韩氏喉咙里呵呵两声,能动的那只手挥了挥,示意韩丽娘出去瞧瞧。 韩丽娘满心不愿意地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先是一喜,随后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反应过来后便捂着心口干呕了起来。 “啊啊……”老韩氏看到韩丽娘呕的腰都弯了下去,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大为着急,用那只还能动的手使劲儿拍打着床沿,叫了起来。 “姑母!”韩丽娘缓过一口气,快步奔回到床边,一张芙蓉般鲜嫩的面孔都变得煞白煞白的。 “怎……么……”老韩氏一着急,居然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掀开了帘子,转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来人一袭墨蓝色锦衣,皂色方头靴,周身上下并未佩戴任何的玉佩荷包等物,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 正是凌颢。 “老夫人,我来瞧瞧你。” 凌颢既不叫母亲,也不称您,这所谓的过来瞧瞧,显然是带着水分的。 要说如今老韩氏最怕见到,也最痛恨的人,莫过于凌颢。 她从未想到过,当年那个在自己手底下辗转求生的落魄的庶子,如今竟成了手握二十万禁军的侯爵。甚至,哪怕是同级的爵位,也将嫡出的兄长稳稳压了一头。 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她就该哪怕忤逆凌峰那老狗,也要弄死了这小贱种! 心里发狠,眼中便带出了几许狰狞。 “瞧瞧,这心里是骂着我啊,还是要弄死我呢?”凌颢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黄花梨的桌子上。老韩氏眼眸一缩,本就松弛显出了老态的脸上亦是显出了惊恐之色。 “叫我说,这些都是白费力气。你半句话说不出来,心里骂我我也听不着。想弄死我的话更是晚了三分,小时候你都没能得手,到了现如今你觉得还可能?” 凌颢摇头,指着桌子上还带着血迹的猎物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等老韩氏回答,便自己一笑,说了,“这东西,叫豺。豺狼,与狼齐名,却比狼更加凶残。皮子不错,叫人硝了做条褥子给你冬天铺着——这东西,与你配得很。” “你……混蛋!”老韩氏被气得浑身发抖,抬起左手颤巍巍指着凌颢,“不……孝……忤逆,告你!”凌颢哈哈大笑,迎上老韩氏阴毒狠厉的目光,讥讽道:“好哇,本侯等着。莫说这一路京中多少人瞧着,我回京后就来探望你这个嫡母了,大车的猎物赏赐送进了你们府里,你以为,你说的那些有人信?便 是信了,你以为哪个御史敢弹劾我呢?嗯?” 老韩氏又惊又怒,只觉得胸口处一阵腥甜翻涌,哇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口黑血,直将自己和身上的锦被都喷的狼藉一片。 “姑母!”韩丽娘惊呼,扑过去,转头含泪对凌颢道,“二表哥且少说两句吧!” 她擦着眼泪站起身,风摆杨柳一般走到了凌颢跟前,深深福了下去。 “虽说二表哥并不在姑母膝下长大,然而到底要叫她一声嫡母的。我知道姑母往日多有对不住表哥的地方,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韩丽娘柔声劝着,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昂着头看凌颢,目光热切,充满了敬慕——凌颂算个什么!凌颢,才是真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最坚实的倚靠啊! “表……” 不知为何,对上极具侵略性的凌颢,韩丽娘只觉得心旌荡漾,竟是无法抑制。 她忍不住朝着凌颢伸出了手。 凌颢如何能叫这样的女人沾到自己的身? 很是干脆地抬起了脚,轻轻将人踢开,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韩丽娘啊呦一声,人就往后倒去。 一句表哥救我尚未出口,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老韩氏的床边。 凌颢不屑道:“凭你,也配叫我一声表哥?” 韩家的女儿,一样的粗鄙,一样的心术不正!“你……”韩丽娘自认天生丽质,哪怕是如凌颂这般的身份,还不是为她神魂颠倒?却接连在凌颢这里受挫,她咬着嘴唇,怒火升腾,嘶声道:“你以为你又是谁?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庶出身份!我 肯唤你一声表哥,你就该偷笑了!” 横竖她有凌颂撑腰,此时竟毫无顾忌起来,言辞尖刻。 果然,凌颢听到下贱,庶出的字样,面上便闪过寒冰戾色。 他眼睛盯着韩丽娘,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让韩丽娘身上忍不住一冷,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蠢话。 不过,凌颢却意外地没有理会韩丽娘。他看着床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神色的老韩氏,轻声问道:“不错,我是庶出,这身份天生便下贱了。只是,造成我这等境地的人,是谁呢?老夫人,您不如给我说说?” 老韩氏瞪着眼,薄薄的、带着清晰的纹路的嘴角往上扯动,费力地一字一顿,“你娘……那狐狸精……” “呵呵呵……”凌颢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韩丽娘的脸上。 “你……住手!”老韩氏见韩丽娘被打懵了,竟都不知道躲闪,心中着急,努力想要抬起身子,试了几次却不成,急的眼睛都要红了,“不许打……” 凌颢很是好笑,没想到这老夫人自私了一辈子,老了瘫了,反倒有了在意的人吗? 他摇头轻笑,过去抓住了老韩氏扬起来的手腕子,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杀气腾腾,“老夫人,咱们不妨说说,我为何会沦为庶子呢?” 他的母亲梅氏,与老侯爷乃是青梅竹马。后来他从军走了,二人再度相遇时,他已经功成名就娇妻在侧,她却命运多舛,父母已故,守着望门寡,依附兄嫂过活。 原本,这样的重逢也并不代表什么,小时候的情分终究会散去。偏偏是老韩氏,故作大度要替老侯爷纳妾,成全这一对昔日的有情人。 梅氏的父亲乃是秀才,她虽家贫,却自带着一种清高,是无论如何不会与人做妾的。只无论她如何分说,老韩氏只不信,反倒是认定了她是欲擒故纵,要借此博得丈夫的爱怜敬重。老韩氏原本也没有安好心,她是觉得梅氏若在外边,海阔天高的,她无论如何没法防备,更无从说拿捏了。那会儿老侯爷为了梅氏的际遇,很是感慨了几次,就叫老韩氏心中更加痛恨,便生出了歹毒的心 思。 她买通了几个地痞泼皮,将梅氏掳了去。等到老侯爷救出了人,梅氏已经被那几人夺了清白。 这事儿,做的并不机密,老侯爷没两天便查到了幕后主谋。然而,除了对梅氏的愧疚外,他竟不能为她做主,将伤害她的人绳之以法。 为了弥补,他提出了迎娶梅氏。 想到这里,凌颢不禁冷笑。这就是他的父亲的弥补,——将无辜受害的母亲纳为贵妾,叫她一辈子对着害了她的女人伏低做小,这就是他的弥补! 有时候凌颢甚至怀疑,那个在战场上果断杀伐的男人,是不是被什么脏物附体了,怎么会在家事上懦弱糊涂至此呢? 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多年来凌峰看重他,刻意栽培他,是不是也因为心中对母亲的那一份愧疚? 可惜,凌峰死了,他没来得及问。 老韩氏没想到凌颢竟然知道这件陈年往事,骇然睁大了浑浊的眼睛。 他怎么会知道?他竟然知道! 难道是那老狗告诉了凌颢的? 老韩氏身子本无知觉,此刻却不自禁地抖了起来。一旁的韩丽娘虽不明所以,然而只从这两个人的表现,便能看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大秘密,掩住了口。 “你……” “你放心,不是凌峰告诉我的。”凌颢冷笑,“他巴不得这件事永远没人提起。只是他不知道,我娘,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胡说!” 老韩氏嘶吼,“贱人怎……” “啪”的一声,凌颢手一挥,掌风送出,便在老韩氏的脸上留下了个鲜红的掌印。 韩丽娘猛然一捂嘴,惊恐地看向凌颢。他,他怎么敢跟嫡母动手?就不怕背上个不孝的名声吗?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也都使劲儿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一开始就知道了。这就是她的报复,叫你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她怜惜爱重,叫你日日看着她的孩子强过你的孩子,叫你和你的血脉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下。你害了她性命,她叫你一生再无宁日,老夫人,你说,你们俩谁更狠一些呢?” 第92章 眼见老韩氏惊惧交加,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凌颢终于很是心情不错的出了萱草堂。临走前,他没忘了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请了太医院的左院判过来。 老韩氏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就死了呢? 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自己的血脉一点儿一点儿地过上痛苦的日子,这才是对她的孝顺不是? 出了萱草堂,也不用人带着,自己便一路到了锦绣苑。凌妙身上伤处其实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顾氏严令她不许出去见风,生怕她留下一点儿的疤痕。木槿和海棠得了顾氏的吩咐,自然是兢兢业业地看着她。不过一两日,凌妙就觉得自己在屋子里闷得发软 。顾氏这两日除了睡觉几乎就长在了锦绣苑里,此时正拿着账册一页一页翻看,木槿海棠等丫鬟们有的坐在脚踏上做针线,有的端茶倒水的服侍,凌妙却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地看着外头一株开得正好的花树 发呆。 凌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岁月静好。 “二叔?” 未曾听到人通传,还是凌妙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凌颢,连忙就翻身起来,“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老夫人。”凌颢笑着说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后的顾氏身上。顾氏素来喜欢明艳的颜色,今日穿着一件胭脂色的春衫,配了条浅黄色月华裙,衣襟袖口裙摆处都绣着极为精致繁复的花色,满头的青丝挽作了凌虚髻,插戴着一整套的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若是别人做 这样的打扮,必然显得俗艳。偏顾氏容色妍丽,肤色更是白皙,春日暖阳透过鲛绡纱照进屋子,落在她的身上,更显得肌肤莹润如玉,虽年过三旬,却依旧丽色夺人,华美中透出勾魂摄魄的魅丽。 “二叔来了。”顾氏款款起身,含笑问道。心中却是纳罕,凌颢怎么有这个闲心跑到了锦绣苑来呢? “来了。前几天打了不少的东西,给老夫人送来些。” 凌颢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将那一声大嫂叫出口。见顾氏目光清澈看过来,忽然有些心虚,忙避开了,伸手揉了揉凌妙随意挽起的头发,温言道:“还有些狐狸的皮子,都是白狐的,都给你留着。等硝好了就给你送过来。不过,春日里皮子算不得好,熬了 一冬已经单薄了,倒是可以做些垫子来铺地。等到秋狝的时候再打了出来,才是好的,皮光毛厚,且还软和。” 顾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她对凌妙算是娇养了,却也没有能奢侈到让她用上好的狐狸皮去铺地的。 “二叔莫要惯着她,小姑娘家家的,哪里就能如此奢侈了?”又不是皇上的金枝玉叶。“若是传出去,叫人说她骄奢,往后……” 当着凌妙呢,她没好意思说往后不好看亲事的话。 但这话里的意思,谁能听不出来? 凌颢便笑着摇头:“咱们凌家的女孩儿,自然娇惯的起。妙丫头这样好的孩子,有什么东西不能用?至于旁的人,你管那许多作甚?连她这些寻常用度都不能容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家?” 他说的理直气壮,叫顾氏忍不住也笑了。 二人说话语笑晏晏,凌妙瞧着顾氏脸上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笑容,摸了摸下巴。 “二叔!”清朗声音响起,打破了满室的温馨,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他眉目清俊如画,身姿颀长如竹,穿一袭浅黄色长衫,腰间系着同色的玉扣带,外边罩着碧青色宽袖锦袍,整个人看上去温润儒雅,又不失侯府世 子特有的贵气。 “阿肃如今不去书院了吗?”见到这少年玉面寒霜,凌颢不禁挑了挑眉,自然能够看出凌肃身上的疏离。 “书院以后不会去了。”凌肃开口道。 顾氏在一旁皱眉,“阿肃说什么?为何不去书院了?”凌肃与她说过了,打算明年春闱。这满打满算还有一年的功夫呢,儿子虽然聪慧,她也是不敢怠慢的。 白鹤书院历来是京城学子翘楚汇聚之处,凌肃在里边,只有好处的。 凌肃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只笑道:“娘,老师说,我的火候已经到了。在哪里备考,其实差别不大。我更想留在家里,看顾你和妹妹。” 武定侯府里乌烟瘴气的,他不放心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且,凌颢,萧离,这两只大尾巴狼一个明晃晃登堂入室,一个暗搓搓狼子野心,他怎么能不留下呢? “今日天气不错,没想到二叔来了。正好侄儿前两年在梅树底下埋了几坛子陈酿,如今正得喝,请二叔往园子里去小酌几杯如何?” “甚好。” 叔侄二人携手而出。 顾氏蹙眉问凌妙:“他们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去喝酒了么?”凌妙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顾氏摇摇头,总觉得凌颢和凌肃之间有些诡异,只是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叫自己的丫鬟青竹去小厨房里吩咐预备几样菜蔬果品送到梅林那边去,便丢开了手不管。 春日的侯府花园里有些景致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梅林,数千株名品梅树被疏落有致地种在了一处缓坡上。一片春梅正在竞相开放,粉白一片,如火如荼,饶是隔着条活水,也能闻到丝丝幽香。 在加上整个花园里碧草如茵,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雪白的涌动在天际的云彩,春和景明,令人心旷神怡。 顾氏的人手脚极快,听闻世子请了二老爷在水榭里小酌,都很是麻利地送了酒菜到水榭里。 凌肃的小厮过去梅林,按照凌肃说的位置果然挖出了几坛酒来。朱红色的酒坛子,上边有古朴的花纹。凌颢伸手取过一坛拍开了泥封,一股清冽又不失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不错。”凌颢赞道,随手将酒液倾在了酒盏中,又抛给了小厮。 小厮脸都白了,险险地接住,差点儿被砸得坐到地上去。 灌了酒壶,给凌肃倒了一盏恭敬送上。 凌肃接过来朝着凌颢举了举杯,“二叔,侄儿敬你。” 说完,一饮而尽。他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口酒灌下去,就有些呛住了,连声咳嗽。 凌颢笑笑,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将酒盏放在鼻端闻了闻,这才轻品,点头:“醇而不烈,清而不寡,正是梅子酒中的佳品。” 见凌肃一张俊脸都被呛得通红,摇头笑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凌肃挥挥手,叫在水榭里服侍的几个小厮都退了出去,眼睛直直看着凌颢,冷笑:“二叔何必装傻?你我心知肚明。” “我从来就没打算瞒着谁。” 凌颢往椅背上一靠,多年战场生涯里养出来的匪气便遮掩不住,慵懒笑道,“你知道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你大嫂!” 凌肃大怒,重重将拳头砸在了石桌上,低吼,“你如此妄为,将她置于何地?莫非,让她身败名裂,就是你的目的了?” “怎么可能?”凌颢满面诧异,“我爱重她尚且来不及,怎么会这样?阿肃,你认为,你的母亲是在这死气沉沉的武定侯府里困死终老幸福些,还是在我的身边更加快活呢?” “你!”凌肃突然语塞。 他不能不承认,凌颢是个极会寻找人的软肋的人。只这一句,便叫他有再多的怒火,都无从发泄。 顾氏嫁入武定侯府十几年,真正快乐的日子只怕从来就没有过。婆婆的刁难,丈夫的薄情,都叫她无法真心展露出笑容。恐怕,在这里,只有他和妹妹,是她唯一的慰籍了。 “你狼子野心!”“过奖了,我的侄儿!”凌颢笑吟吟道。 第93章 论起脸皮之厚,凌肃远不是凌颢的对手。 凌颢与萧离都是军中出身,萧离在杀伐果决之外丝毫没有损了皇族子孙的尊贵与文雅。而凌颢,却是典型的兵匪,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若一句话来说凌颢,大概就是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口舌之争,从小奉行君子之道的凌肃,又岂会辩得过? 狠狠瞪了凌颢一眼,凌肃给自己斟满了酒,又是一饮而尽。 凌颢笑吟吟看着他,亦是斟酒,与凌肃二人你来我往,竟是拼起了酒。 凌肃的那点儿酒量,放到凌颢跟前来哪里够看的?没多会儿,就已经酒意上头,俊脸微醺,倒不会胡言乱语,只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嘟囔了两声,便没了声响。 “来个人。” 凌颢摇头,这侄儿很有些赤子之心,比他那个老子强出几座山去。 凌颂那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凭什么有这样好的儿子呢? 两个小厮应声而入,见了凌肃已然醉倒,都露出了惊讶之意。凌肃从小身子文弱,顾氏管他很是严格,尤其教他要惜福养身。凌肃也很是自律,平日里与同窗偶尔小酌,却绝不会喝醉。 “送了你们大爷回去歇着,叫人预备醒酒汤。” 俩小厮不敢怠慢,忙叫人来抬了软轿,又对着凌颢行礼,然后才将凌肃扶到了软轿上送了回去。 等顾氏在锦绣苑里得知消息,凌颢已经走了。顾氏又忙不迭去看凌肃,凌妙本也想去,被顾氏拦住了。 无奈之下,凌妙只好叫海棠替自己走了一趟,知道只是喝醉了,睡了一个时辰还没醒,不禁心中暗暗笑话这哥哥酒量不成——若是卫子枫,别说几杯梅子酒,就是来一坛子高粱烈酒也没事儿。 想到卫子枫,又不禁想着,哪一天去苏季那里看看。上次苏季说卫子枫身上暗伤不少,须得好生调养才行。也不知道,就这一两天里,有没有什么进展?东想西想的,很快便天黑了。用过晚膳,听说萱草堂那边儿又闹了起来,却是凌颂回来发现了凌颢来过,将老夫人气得吐了血,还打了韩丽娘,怒火压制不住,很是怒骂了并不在的凌颢一通,又跳着脚说 着要去大理寺告凌颢个忤逆不孝。结果被三老爷拦住了,三老爷只有一句问到了凌颂脸上:“这挤兑了嫡母几句,和与母女同时通奸比,哪个罪名更重些?” 一句通奸,叫凌颂的脸皮被扒的干干净净。 兄弟两个就在老韩氏的病床前大打出手了。 据说老韩氏又被气得厥了过去。 “真是有趣。”凌妙一边儿轻轻啜着温热的牛乳,一边听笑话。 海棠掩着嘴,轻声笑道:“还有呢,听说韩家姑太太还要上前去拉偏架,又被三老爷一巴掌抽了,这会儿脸上白里透着红,好看的紧呢。” 这话说的刁钻刻薄,凌妙险些将嘴里的牛乳喷出去。 “说什么呢?”木槿白了海棠一眼,递了一块儿帕子给凌妙,低声纳罕,“说起来,三老爷和侯爷才是亲兄弟啊。按说,不是该和侯爷同仇敌忾,对二老爷不满吗?” 且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呢,怎么胳膊肘反倒往外拐呢?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 凌妙放下手里的素瓷小盏,眼中闪过讽刺。 “别忘了,二叔如今是定远侯,手握京城戍卫大权,正是皇帝的心腹臣子呢。皇帝正当壮年,这份儿宠信起码还能延续十年。” “那跟三老爷又有什么干系?” 木槿更糊涂了。 难道是三老爷还在指望着二老爷能在皇帝跟前为他说几句好话,提拔他么? 看二老爷的行事,可不像呀! “傻木槿。”凌妙点了点木槿的额头,“说了二叔已经是侯爵,不说世袭罔替吧,哪怕是降级袭爵,这份儿爵位也能再传两三代的。别忘了,他可还没有成亲呢。” 木槿眨眼。 海棠在旁边推了她一下,着急道:“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呢?二老爷没有成亲,那就没有子嗣。可三老爷有啊。” 嫡子就两个呢,庶子也不少。 “海棠想的明白。”凌妙赞道。 海棠吐了吐舌头,没敢说自己从前就听人私底下说过,若是大爷身子一直不好,那肯定是没法承袭爵位的,说不定,大房就得从三房过继子嗣呢。 有了这个话头儿,所以她才一下子就想到了过继上。 “可是,”木槿皱眉,“我老家也有人过继孩子,那一般都是要捡着一周儿往下的小孩子来呀。不然,十几二十岁的过激了,哪里养的熟呢?” 凌妙笑而不语了。 人家三房满眼的爵位,哪里在意这个? 只怕,越大的孩子过继了,于三房来说才是最合心意的呢。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叫凌妙说,凌颢可不是那任人算计的。这份爵位是他血汗换来的,哪里就会便宜了老韩氏的后人呢? 横竖这些与她无干,她就静静看三房上蹿下跳的笑话就好。 到了晚间,她就笑不出来了。 萧离又来了,居然还带了少年千钧,以及一只硕大的箱子。 “这是什么?” 凌妙好奇。箱子还锁着,能是什么? 萧离没说话,对着她很是温柔地一笑,甚至还是伸手揉了揉她还带着水汽的发丝,“等我走了你再看。” 留下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便飞身跑了。 凌妙很是纳罕,不知道这位又发什么疯。 等到打开了箱子一看,立刻就觉得,或许是自己要疯一疯了。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账册!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不禁为里头的账目咋舌。萧离暗中竟有这么多的产业,还真是叫她另眼相看了。然而,他送这些来干嘛? 正在郁闷呢,窗户边儿被人敲了敲,她过去开了窗户,就见少年千钧倒挂在窗前,对她笑嘻嘻道:“主子说了,知道凌小姐在家里闷得慌,这些东西给您解闷。” 凌妙木着一张脸,啪的一声关了窗户,险些夹到千钧的鼻子。 千钧在外头摸了摸鼻尖,飞身走了。 凌妙在屋子里,看着一箱子账册郁闷不已。 这算什么呢? 站了一会儿,才愤愤然将这一箱子藏在了自己的拔步床上的抽屉里。 只是后边接连几日,都没有见萧离过来。倒是这天,清云来了。 “伤好了?” 清云含笑道:“是,已经好了。” 凌妙不大相信,清云手臂上的伤比岑媛还要重些呢,被狼硬生生撕了条血肉下来。 岑媛现下还住在苏季那里,清云怎么就能好了? “伸出手来我瞧瞧。” 清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凌妙将她黑色的夜行衣袖子往上一撸,就见洁白如玉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隐隐还从疤痕里透出血来。 “回去,养好伤再来。” 凌妙声音冷了下来。 清云摇头,“从前在战场上,伤的哪次不比这个重?我又不是那娇气的人。” 再说,苏神医那里虽然好,但是那老爷子也真心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好姑娘,叫我留下来吧。王爷说了,往后我和那几个姐妹就留在您的身边保护您。您若是不收,我们可就无处可去了。” 凌妙气笑了,“我要你做什么呢?留下来看着你这样自伤吗?” 清云心中却涌动了一股暖意——别看凌小姐嘴里说的生硬,实则却是担心自己呢。 也不辩解,只笑着看凌妙,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无辜。“真是的!”凌妙受不得了,她最看不来的便是女孩子受苦受委屈,虽知道清云这是完全的示弱叫自己同情,也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在外头找个宅子住下来——并不是不叫你们贴身来,而是过 几日,我有事情要交给几个侯府里没有的人去做。”清云点头,“都听小姐的安排。” 第94章 原本,凌妙想将清云几个人安排到平安巷的一处两进小宅子里,那是顾氏的一处陪嫁。没成想叫顾氏知道了,先是问了她这几个女兵是从何而来的,凌妙很不厚道地推到了凌颢的身上,只说是他送给自己 ,保护自己安全的。 顾氏便道:“既然是这样,安排到府外去,一来辜负了你二叔的一番慈心。二来,又怎么保护你?我看,你那锦绣苑后边的萃晓楼就极好,把里边的东西都腾出来,几个人都能住的舒舒坦坦的。”又亲自到锦绣苑里见了清云,见清云容貌出挑,清丽绝俗,但眉宇间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反而多了一股英气,却又并不倨傲,心中便很是喜欢。清云见顾氏神色和蔼,也并没有丝毫轻视她的意思,自然 也很是欢喜。 两个人倒是投了缘,清云说了不少自己在战场上的见闻,叫顾氏听了既觉得新鲜,又很是心疼这个比自己女儿没大了多少的女孩儿,因此上特特叫了锦儿带着人过去收拾了萃晓楼给清云她们住。 因是女兵,并不是卖身到侯府的奴婢,顾氏又嘱咐了凌妙好生照顾几个姑娘,更是叫清云几个人心生感激了。 几人就在萃晓楼里住下。 萃晓楼本就是在锦绣苑的后院里,这下,倒是真的方便了就近保护凌妙。没两日凌颢又来例行“探望”嫡母,凌妙悄悄跟他说了自己推锅给他的事儿,凌颢顿时明白,这几个女兵,必定是萧离给的,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妙不说话,直到将人看得不好意思了,才点头表示 自己明白了。 打着他的名义留下了清云等人,虽然免了顾氏的许多疑惑,却也叫别人心怀不满了。 头一个,就是凌嫣。 凌嫣如今是满心的羡慕嫉妒凌妙。虽然听了三太太的话,这些日子没少往大房这边儿跑,然而她从小就被三房夫妻两个捧着长大,哪里真的做得来小意殷勤讨好人的事儿呢? 往往是到了顾氏跟前,没话找话说上两句就冷着脸坐在一边儿。顾氏又不圣母,没得人家跑到自己的地盘来给自己脸色看,还要上赶着的。因此,也并不怎么理会凌嫣。 凌嫣碰了几次冷场,就更加的委屈,觉得自己金玉一般的人,却要被顾氏这样对待,简直就是红颜命运多舛。满府里的女孩儿,无论嫡出庶出,凌颢只看重凌妙一个,心中只妒意难以抑制。先前凌颢送宝石送自己在战场缴获的贵重战利品,就已经叫凌嫣摔了一通东西。如今又见他竟然还给了凌妙几个英姿飒爽的 女兵,只在锦绣苑里一站,就叫人不敢小觑,凌嫣只觉得一团火在心里烧得慌,与三太太恨声道:“你还说叫二弟他们去讨好了他,叫我说,有什么用呢?人家眼里,压根儿就没咱们。” 三太太也气,都是一样的侄女,怎么能这样厚此薄彼呢? 却也无法,只好安慰凌嫣:“等明儿,你二伯父来府里,娘去与他说道说道。” 凌嫣撇了撇嘴。 再一个对凌颢大为不满的人,就是韩丽娘了。 她从听说了凌妙身边多了几个护卫的女兵,就是大吃了一惊,又着急——不为别的,若凌妙身边有这样的人,那她和蓉蓉的计划怎么进行下去?因此,凌颢来到萱草堂的时候,韩丽娘很是柔情似水的服侍了一回。等到凌颂餍足地躺在床上时候,才依偎在他怀里,装作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二表哥给了妙姐儿几个女兵?我见识少,还从未听说过有 女兵一说呢。就是不知道,这女兵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呢?” “提他做什么?” 凌颂不满,推开她坐了起来,“一个粗俗的玩意儿,也配你叫一声表哥?” 韩丽娘才不在意他的怒气,他越是生气,才对她越是有利。当下伸手在凌颂胸口一下一下滑着,娇声轻笑,“是我不对,不该顺口就叫了出来。表哥说得对,二……凌颢就是个粗人,从小长在兵营里头的,哪里能指望他斯文有礼?可不就是鄙陋了么。只是他也好笑 ,自己个儿喊打喊杀惯了,还把女兵给了妙姐儿,难不成是想着叫妙姐儿也变成他那样儿?” 凌颂皱起了妹。“说来也奇怪呢。”韩丽娘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蹙起两道长长细细的眉毛,托着腮道,“凌颢对妙姐儿倒是亲近,对别的侄女儿可就冷漠了。我听说呀,上回他还送了一车古董玉器什么的给了妙姐儿呢,就连 三姑娘都没有,气得三姑娘又哭又闹的。” 凌颂眯起了眼。 韩丽娘的小心思他不是不懂,凌妙数次给她没脸,她当然会告状。 但,这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他也听说了,凌颢那厮对府里的人都像仇人似的,唯有凌肃凌妙兄妹俩叫他另眼相看。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当然,这会儿的凌颂绝对没有想到凌颢狼子野心,他只是觉得,哪怕凌肃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他也没瞧出他比人强在了何处啊。凌妙更好笑了,好好儿的侯府千金一点儿高门贵女的样子没有,还不如三房 的凌嫣。为什么凌颢偏生对这两个孩子高看了一眼? 左思右想,凌颂认定,这里头的缘由,无非就是凌肃凌妙有个好外家。 英国公府就算这一两代里没有出色的子弟,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不是他们这种才发迹了三十年的侯府可以比的。凌颢此举,定然是要讨好英国公府——或者说是在讨好京中的老勋贵们。 也不过如此! 凌颂冷笑。凌颢每每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背地里还不是这样的龌龊?怎么想的,借着俩孩子去讨好顾栩? “表哥,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呢。” 忽听得韩丽娘软语娇声,凌颂回过神来,“你说。” “你也知道,妙姐儿性子本就有些个野,心机深,手段狠,蓉蓉差点儿被她要了命去,你可见她眨了一下眼睛么?” 韩丽娘披着件儿红色蝉翼纱的外衫,雪白的肩膀若隐若现的,葱绿色的肚兜半挂在身前,叫凌颂忍不住将手放了进去。 “你甭理她。凌妙那丫头随了顾氏,你不理会她,她就不屑与来找你的麻烦。你看你这些天,在萱堂里不是也没事?” 凌颢一句话,叫韩丽娘几乎要吐血。 强压下心中升腾而起的火气,她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我知道,我恁大的人,又是做长辈的,还能跟她一般见识不成?只是呀……”她手指在凌颂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圈儿,“她行事本就很是霸道了,再多了几个女兵,还有凌颢给撑腰,往后还不更加的横行无忌呀?表哥您想想,京城里可不比别处,出门就能遇见王公贵族呢。叫她这 样下去,得罪了人,还不是要记在表哥你的头上?” 说着,她嘟了嘟嘴,“我可不想看到你因顾氏她们受什么无妄之灾呢。” 凌颂大为感动,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还是你心中惦记我。” 哪里像那个顾氏,他住到萱草堂这么久,她不说过来问候就罢了,甚至连晨昏定省的,都与他错开了。摆明了,就是一副相见争如不见的架势! 谁稀罕呢?“我这一颗心里都是为了表哥,只要表哥好,叫我做什么,都再没有不愿意的。”韩丽娘红着脸,桃花眼里带着水意,勾魂摄魄的,手却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况,我也有些私心的。这里,说不定就有了表哥的孩儿。表哥,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不能叫妙姐儿这样下去呀!” 第95章 “孩子?” 凌颂有点儿傻了。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譬如刚愎自用,那是在顾氏跟前的。再譬如风流而耳根子软,那却是在小妾姨娘以及如韩丽娘这样的女人身上的。再比如说,他与凌肃父子情分十分淡薄,也很是看不上只靠着会念书就名满京城的这个儿子,然而心底里,却又认同凌家要再起来,凌肃是不可或缺的。故而哪怕这么多年来他再没有奋斗出一个儿子,却 也并不感到多遗憾。 故而乍一听到韩丽娘提及居然有了孩子,他首先一个反应,就是懵了。 怎么可能呢? 他最小的庶女今年也都有九岁了吧?是府里一个不大得宠的姨娘生的,那姨娘本是个庄户里的姑娘,因长得好,又有几分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都没有的野性,叫他看上了,纳进了府里。只不过,那不是个知道好歹的,不懂的讨好他也就罢 了,还占着个小院子拔了花草种菜! 比顾氏还粗鄙呢! 话又说回来,自从那个姨娘生了他最小的女儿凌婳后,他膝下就再没添过子嗣了。 韩丽娘觑着他的脸色,见他并无意料中的惊喜,心中不免有些惴惴,推了凌颂一把,哑声道:“表哥不高兴了?” 她捂着脸,泣道:“莫非表哥是嫌弃这孩子吗?我知道我出身不及表嫂,可我是真心对表哥的呀,这孩儿,难道表哥就不期待?” “不是这个意思。”凌颂忙道,忽而便心生欢喜,握住了韩丽娘的手,深情道,“丽娘,我得谢谢你!你知道我膝下空虚,若是这一胎你能为我生个儿子,我便娶了你做平妻!” 平妻…… 韩丽娘眼中迸发出了光彩。 她虽然一直和凌颂勾勾搭搭,但从来没有敢生出取代顾氏的奢望。毕竟,顾氏是国公府的出身,兄长侄子都算是有能为的人,就算两方不亲近,但收拾一个自己也是绰绰有余了。 平妻,虽然说起来在高门大户里并不真正被承认,但有个妻的名分,总也比现下这种不明不白的身份要强吧? 她欢喜的眼里都要落下泪来了,嘤咛一声投进了凌颂的怀抱。 当然,也没有忘记继续给凌妙那边上上眼药,又扒着凌颂的肩膀,絮絮叨叨说了另一件事儿。 凌颂头脑一热,到了晚上便来了梧桐苑。 “凌妙,你那几个女兵怎么回事?”看到凌妙也在,凌颂便沉了脸,眯起眼睛,“你见满京城里谁家养着女兵了?就你要出这个风头还是怎地?明儿,立刻将人遣走!” 顾氏冷冷哼了一声想说话,被凌妙压了压手,便没开口。 凌妙面上纳罕道:“人才进来的,父亲都不见过来一趟,耳报神倒是快的很呢。” 别人家的女儿就是三从四德,到了自己这里,就是个刺儿头! 凌颂顿时就怒了,大步迈过去来到凌妙跟前,尚未有所动作,就见凌妙身后无声无息闪过一个清丽曼妙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脚步。 美色当前,凌颂满腔怒火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见这少女眉眼带着煞气,却又有一种别样的风姿,凌颂不禁心中一动。又见她身上穿着青色衣衫,却不是府中丫鬟的服饰,也从未在府中见过,忽而明白过来,莫非这就是凌妙身边的女兵? 倒是好相貌。 只是可惜,五官生得不错,脸上肌肤却是太过粗糙了。 带着些遗憾的视线在清云因常年习武而显得格外匀亭的身子上扫了一扫,便挪开了。 然而哪怕只是这一眼,也叫清云心中暗暗恼火。她长得出挑,又一直在军营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凌颂这种自认为隐晦的眼神,能骗的过她? 强压住火气,总算没有动手将人扔出去——好歹是夫人的男人,且看着夫人面子吧。 “我不管谁给你的人,咱们侯府里不养女兵。听见没有?” 凌颂很是有些威严地坐在了凌妙的对面厉声道。 “听见了,然而她们早就不是女兵了。如今就是我养着的几个护卫罢了,父亲有意见?” 见凌颂刚要说话,便又笑吟吟加了一句,“那您委屈些,别与我一般见识了。我被狼咬成了重伤,如今是吓破了胆子的。没这几个人在跟前,我夜里都不敢睡呢。所以,叫她们走是不可能的。”“你别狡辩!”凌颂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府里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孩儿,你大姐姐三妹妹她们,一样是府里的姑娘。难道只有你特殊地尊贵些?要么,你将人送走,要么,就分开了,叫你大姐姐她们都有 !” 他还真就不信,连个女儿都拿捏不住了! 提起凌如她们,凌妙便又笑了。“清云她们都不是卖身到府里的,是自由身,我花了大价钱雇来保护我。这钱和一应的用度,都是我娘的私房钱。就连住的萃晓楼,也是我娘前几年为了我特意建的。父亲与其在这里挤兑我,倒不如去问问 大姐姐她们的娘,还有三婶,肯不肯出这笔银子呢。” “你!” 凌颂气得眼前发黑。 “顾氏,你来说!”他猛然转身对着顾氏大吼,“你是不是大丫头她们的嫡母了?她们要不要叫你一声娘!” “这一声我可不敢当。” 顾氏慢条斯理摇了摇手里的纨扇,冷笑,“这多年,你见过她们谁肯往我跟前多走一步来着?” 她在凌颂跟前不受宠,老韩氏又是个刻薄尖酸的人,每每对她多有为难。那几个庶女更是被老韩氏拘在身边儿,不叫亲近她。 既然这样,她也不是圣母,自然也不会将那几个庶女看作是女儿。“你……好,好哇!”凌颂被堵得无言以对。顾氏所说也确实是实情,他当然这几个庶女都被母亲养废了,不但这些庶女,就连那几个生了孩子的姨娘,也都是对顾氏并不那么敬重的。每日不说来站规矩,最 起码的晨昏定省都少。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真不能苛求顾氏什么。 因在顾氏母女俩面前接连碰壁,他不禁就有些怪韩丽娘了——好端端的,提什么女兵呢?凌妙愿意养着,就叫她养着呗! 又想起另外的一件大事,便冷笑了,“罢了,随你们吧。只还有一件事情,下个月,就是母亲的五十五岁的寿辰了。虽然她老人家并不康健,然而也要大办一下。这事儿,你可操持的起来?” 顾氏与凌妙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奇怪。 “大热天里,又不是整寿数,怎么想起要大办了?” 凌颂很是理直气壮,“大丫头她们如今一天大似一天,亲事都没定下来。趁着这个空儿,叫几个丫头都到人前露个脸。”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顾氏点点头,“我近来也有些身体不适,只怕有心无力。” 她才不会劳心劳力,说不定还要破财去给老韩氏做这个体面。 “那也正好,就叫三弟妹操持吧。另外……”凌颂顿了一顿,“叫丽娘帮衬着她。” 顾氏手上摇扇子的动作一顿,半晌才溢出一抹笑意,“随你。” 凌颂总算有一件事情满意了,连句别的话都不再有,立刻匆匆离开。 “如今这梧桐苑里,怕是有老虎要吃了他似的。” “您又何必为这种人伤心?”凌妙亲手倒了水给顾氏,心道,二叔可比这男人强多了! “不过娘啊,您不觉得奇怪?”凌妙托着腮,“说起来,凌如今年都有十六了吧?我记得她比我大一岁。有这份慈父心肠,早干嘛去了?” 高门里的人往往女孩儿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相看人家,凌如这般年纪还没定亲的,着实是没几个的。 顾氏也觉得奇怪,凌颂是个很寡情薄意的人,从前对几个庶女都是可有可无,怎么一下子就关心起来了? “这里头,恐怕有别人的撺掇。”凌妙浅笑。 顾氏便立刻明白了,“你说韩丽娘?” 想了想,又皱眉道,“只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好处?” 凌颂再不要脸,也不可能明晃晃地叫她去操持这次寿宴吧?还不是要交给三房! “我倒是觉得,她另有所图。” 韩丽娘不算什么,关键是外头的宋蓉蓉,以及在英国公府里藏头露尾的顾臻臻。 凌妙几乎就能肯定,若有针对自己或者顾氏的什么阴谋,那这次寿宴怕是最好的机会了。 只不过,她很有些好奇,究竟韩丽娘是怎么说服了凌颂,要办这么一场寿宴呢? 要知道,武定侯府如今在京城里,勉勉强强能挂在二流勋贵的尾巴上,又能有多少上门的客? 记忆中,老韩氏的五十大寿倒是热热闹闹地操持着办了,然而来的客人都是小猫三两只,大多数人家,都只是遣人来送了礼而已。 那一次凌颂面子大跌,能叫他再出头说办寿宴,真是不容易! 她这个疑惑,在回到了锦绣苑后便解开了。 “你说的是真的?” 凌妙惊讶地抬起眼看海棠,韩丽娘,居然怀孕了?她,丈夫死了,还不到三年吧? 第96章 韩丽娘竟然怀孕了? 凌妙摸了摸下巴,叫了清云过来,低低地嘱咐了几句,清云面上露出了诧异之色,随即点头。 老韩氏的寿辰在四月底,正是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来了不少的人。如英国公府等姻亲就不提了,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勋贵都有男宾女眷亲自上门。三太太看着陆续到来的女眷们,又是激动又是懊恼。毕竟,这么多的高门贵人上门,于府里来说是件再荣耀不过的事情了。凌嫣如今年华正好,不定就有哪位夫人相中她,亲事有望。就是她自己,能与这 些国公夫人侯夫人世子妃等说上几句话,与她家老爷的前程说不定也有些帮衬呢。 只是,她是按照五年前老韩氏做五十大寿的例预备席面。那会儿什么光景,今日又是什么光景?虽不至于说席面不够,只没有能叫人惊艳的了。看在别人眼里,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心思百转之间,又见顾氏笑意盈盈地周旋在各府女眷中间,不禁心生嫉妒——顾氏才是侯夫人,这寿宴的事儿本该她来张罗的,她倒好,做了甩手掌柜,这会儿却来显能了! 暗中抱怨着,脸上却不露半分,反倒是挂着亲和至极的笑意,也忙凑到了顾氏身边。 正说着话,外边又来了人,这次却是英国公世子夫人柳氏,携着女儿顾明兰到了。 顾氏在闺中时候与柳氏一贯交好,虽上回英国公寿辰闹得有些不快,然而她也并没有怪到柳氏身上去。毕竟,国公府里,柳氏上有公婆,下有周姨娘一脉虎视眈眈,日子也不好过。 “嫂子怎么才来?” 娘家人上门,顾氏不能不表示出十分的喜悦,否则在外人眼中,她便是个不重母族的人了。 柳氏了解她,知道这小姑其实心中是怨着国公府的,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地小姑表示一点儿亲近罢了。 当下拉住了顾氏的手,笑道:“倒是早就到了,你们府外边一条街上乌压压的都是马车,被堵在了巷子口了。” 目光流转,见到花厅里不少熟悉的人影,楚国公夫人,汝阳侯世子夫人,凌阳县主,左相夫人秦氏,甚至连皇后娘娘的母家,承恩公世子夫人也都赫然在座,不禁有些诧异,随即明白了过来。 如今这些人,可不是冲着武定侯府来的。人家是瞧在了定远侯的面子上,才走了这一遭的。 怪不得,她的夫君早早就嘱咐她这次的寿礼务必要隆重些。 轻轻叹了口气,柳氏不知道是该为自己丈夫的趋炎附势感到羞惭,还是该说他眼光毒辣了。 “见过姑母。”顾明兰今年十七岁,身条儿已经长成,她穿了一袭烟霞紫色流云纱的对襟短襦,配着条米白色绣竹纹的月华裙,浅淡的颜色叫她整个人都仿佛被裹在了一层薄薄的云雾之中,更兼着她肤色白皙如玉,眉眼更是秀美,满头的青丝挽做了低低的凌虚髻,发间没有过多的珠翠,只用了一支碧玉雕成的玉兰型的紫玉簪子插在了发髻中,令有一溜儿指甲盖儿大小的圆润珠子压住了鬓角。低调中透着奢华,将她温婉 的气质更是衬托得玲离尽致。 便是顾氏看了,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明兰也来了?你表妹她们在后边的水榭里玩耍呢,你去找她们说话可好?” 顾明兰偏头一笑,端庄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丝调皮之色,“我也正要找表妹说说话。” “青竹。” 顾氏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吩咐道,“送表小姐去找阿妙。” 青竹应了一声,笑道:“表小姐请随我来。” 顾明兰便对着屋子里的一干女眷福了福身子,与青竹走了出去。一路缓步而行,顾明兰便含笑问着青竹:“今日都有哪些的人来?后边儿有谁家小姐在?” “回表小姐,除了咱们小姐外,水榭里还有楚大小姐,三小姐;岑家的大小姐,还有秦家四小姐五小姐,沈家三小姐……” 青竹不愧是顾氏调校出来的大丫鬟,边走边将水榭里的人介绍的清清楚楚。 顾明兰听了,便又笑道:“这么多的人,今日贵府可真是热闹。不知道外边又有哪些客人?”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大剌剌地询问男宾不大合适,忙又加了一句,“我哥哥也来了呢,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他的好友。” 青竹走在她偏后的位置,闻言飞快地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笑道:“表小姐这可为难奴婢了。奴婢今日都在内院当差,并不知道外边的客人呢。” “是我问的造次了。”顾明兰柔声道,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若青竹细看,就不难发现,她笑的似乎有些失望。 水榭里早就聚了不少的人。这个时节,无论桃李还是海棠,诸多的花树早就过了花期,唯有水榭对面的珍珠梅却开得正好。玉白轻盈的花瓣,衬着翠绿欲滴的叶子,横亘在缓坡之上。透过一弯活水,隐隐就有悠远清香伴着少女们的 欢声笑语袭来。 “表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水榭外头,另有一处小小的凉亭,里边几个一样服饰的丫鬟正忙着烹茶。青竹便引着顾明兰顺着游廊,走进了水榭里。 凌妙正懒洋洋地坐在一处与楚萱华姐妹说话,她旁边是重伤初愈的岑媛。 到底是伤了一回,便是有苏季这个国医圣手在,也难免受了些苦。岑媛身上消瘦了不少,昔日里的圆润脸蛋竟然隐隐能看出鹅蛋脸型,比平时少了些英气,多了几分甜美。 “你家那三妹妹倒是活泼。”冷眼看着打扮得金碧辉煌娇艳动人的凌嫣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府的千金之中,一会儿一句“沈家姐姐且喝茶,我叫人去与你折了梅花来”,一会儿一句“秦家妹妹快别取笑我了,我的琴技哪里能与你相比呢” ,一会儿又是招呼着丫鬟们上茶倒水,一会儿又是蹙着眉头去叫人来换了桌子上“不大新鲜了的点心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这府里的少奶奶呢。”岑媛在凌妙耳边小声笑道。 “你又胡说了。”楚萱华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仔细被人听到呢。” 她也不大看得上凌嫣这种故意造作的姿态,事实上细细看去,就不难发现水榭里的女孩儿们,虽与凌嫣说笑,然而彼此之间的眼神都微妙的很。 楚家三姑娘,今年才八岁的楚芳华一手托着腮,明亮的大眼睛在凌嫣身上扫来扫去,见凌嫣似有察觉回头看她,便笑眯眯地朝着凌嫣招招手。凌嫣今日大出风头,自以为压过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凌妙,心情大好。见楚芳华对自己示好,更是得意。然而楚芳华到底年龄还小,并不被凌嫣看在眼里,只矜持着对着楚芳华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招呼 其他的闺秀了。 顾明兰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水榭里的。 她在京中闺秀中素有贤名,一走进来,便有熟识的姑娘们笑着问好了。顾明兰是个很周全的性子,与人一一说了话,便来到了凌妙跟前。 因上次在英国公府里顾明兰的作为,凌妙便知道这顾明兰绝不是外边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婉无害,她,对自己有着敌意。 “明兰表姐。” 感觉到楚萱华碰了碰自己的脚,凌妙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你来了。”顾明兰自然能够感受到她的疏离,却并没有当回事,只嘴角一扬,面上竟带上了几分轻快的笑意,叫她整个儿人都变得活泼生动了起来,“早就想过来看看你的。上次见到你,还是祖父生辰的时候呢。你这 小没良心的,竟也不回去看看,叫祖母日夜牵挂着。”这话出口,楚萱华和岑媛就都是面上一沉。凌妙却挑了挑眉毛,笑了。 第97章 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凌妙与顾明兰并无接触,只是听说过她素有端庄贤良之名。那会儿,她的祖母便对她说过,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儿,天真烂漫也好,文雅端秀也好,温顺的活泼的,哪一种都讨人喜欢。 只是这没出阁儿的姑娘,贤良算怎么回事?人们口中的贤良,无非就是为丈夫开枝散叶看着他纳妾收小的装大度罢了,好端端的女孩子,竟要这么个名儿,也不知是蠢还是傻了。 正因为这个,凌妙从最初就对顾明兰无甚好感,哪怕她是顾氏唯一的亲侄女。听到顾明兰自作聪明抹黑她的话,凌妙只是挑了挑眉毛,尚未说话,岑媛便忍不住了,冷笑:“瞧顾大小姐这话说的,怎么像是说阿妙不孝呢?谁不知道,我们随驾春猎,遇到了狼群,阿妙一身的伤口呢。这才好了几天?有心无力的,怎么去看望顾老夫人呢?我虽然没有见过顾家老夫人,然而就是凭心想象,也必然是一位极为和善慈爱的老人家,外孙女这样重的伤势,想来她老人家是能够理解阿妙无法前 去的。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像是老夫人在指责阿妙不孝呢?” 她伤了一回,倒像是将口齿练得伶俐了,几句话将顾明兰挤兑的面红耳赤。 顾明兰暗恨岑媛多管闲事,然而又能怎么说呢? 说老夫人就是日夜想念外孙女? 那岑媛立刻就会追问既然想念,为何不亲自到侯府来看望一下重伤初愈的凌妙呢?连外孙女伤成了那样都不来,说什么想念,谁信呢? 若说不是老夫人日夜想念,只是自己提着老夫人的名儿说了这样一句,水榭里的人又都不是傻子,难道还能看不出她有意无意地抹黑凌妙? 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眼睛里便蒙上了水雾。 她求助地看向凌妙,带了点儿颤抖地轻声说道:“阿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对不对?” “表姐光风霁月,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凌妙含笑回了一句,打了自己一棒子还想叫自己帮着她洗白白,真当自己好性儿么? 正话反说,谁又不会呢? 一旁的楚萱华摇着把精致的纨扇,也笑着说道:“京城里都说顾家姐姐是闺秀中的翘楚,从小就温良恭俭,定然不会是心怀奸诈之人。阿媛,还不快跟顾姐姐道歉?”岑媛很是听话,站了起来对着顾明兰笑吟吟地福了福,朗声道:“都是我以小人之腹度居君子之胸,以为顾姐姐和那些心里阴暗见不得人比自己个儿强的人一样呢。这是我的不对,顾姐姐贤良之人,不会与 我一般见识吧?” 若不是水榭里还有很多的人,凌妙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脸,不忍去看顾明兰青白交错的脸色了。 顾明兰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展颜一笑,勉强说道:“楚家妹妹言重了,哪里就用的这样呢?岑妹妹与我并不熟识,有些误会也是难免。不如改日咱们去打马球,也好亲近亲近。” “好啊,我也许久没活动拳脚了呢。”岑媛便挑眉大笑。 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沈蕊突然开口,柔声道:“说起马球,我倒是也能打,我家里在京郊有一处马场,不如就约个日子,在座的姐妹们一起过去可好?”沈家的马场京中闻名,乃是皇帝登基后赐给承恩公府的,不但占地极大,更是草木丰美,里头还有一座美轮美奂的别庄。听说,这原本是一位犯了事的郡王名下产业,后来不知为何这郡王获罪被贬谪成了 庶民,这偌大的一处产业也就落入了沈家的手里。 以沈家如今之势,承恩公世子夫人能带着沈蕊一同来侯府贺寿,显然是给了凌家十足的面子。甚至花厅里还有些夫人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何一向低调的承恩公府会突然如此行事。凌嫣不懂这些,然而她却知道,若说承恩公最出息的女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的话,那么最受宠爱的女儿莫过于沈蕊了。沈蕊以前从来没有在京城交际圈子里露过面,只是风闻,她的一应吃穿用度精致奢华 ,竟是王府贵女也难以比拟的。 偷偷地打量了几眼安静温柔的沈蕊,凌嫣便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她也是个美人胚子,然而到了沈睿面前,却被衬得小丫鬟一般。沈蕊今日乃是作客,并没有金碧辉煌地打扮起来,然而却依旧能够看出,是十分用心打扮了的:一袭碧色绣海棠吐蕊的月华纱裙裳随着水榭中的轻风微微摆动,更显她身姿婀娜纤细,一半青丝看似随意地挽了个堕妆髻,又将另一半用一支打造极为细致的金发箍捆了一束拖在胸前,耳上是树叶形的坠子,腕子上笼着初春碧水似的两只碧玉镯子。稍远处看去,她整个儿人仿佛都被裹在了莹润的翠色之中,轻 灵飘逸,秀美绝伦。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家世,叫凌嫣不自觉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了。听得沈蕊相邀,也不等别人说话,连忙就拍手笑着说道:“沈家姐姐的主意好,别人我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去的。沈姐姐,到时候你可别 嫌弃我聒噪。” 沈蕊笑容微微一顿,心下生出了几许不快。 自从春猎里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向凌颢表白被拒绝后,反而越发生出了势在必得。这一点不得不说,沈蕊与沈皇后不愧是姐妹,骨子里都有一种狠劲儿。凌颢不肯接受她,哪怕皇后出面都断然拒了婚事,沈蕊无法,竟生出了壮士断腕的主意。这一个多月来,京城里已经慢慢传出了她属意凌颢,承恩公欲将心爱的小女儿下嫁定远侯的消息。她抛了女儿家的 体面和尊贵,做出了这样的牺牲,本以为能够叫凌颢明白自己的一颗心,哪知道那人就如同冰山一样,冷硬无情,竟是毫无反应。 沈蕊愈是求而不得,便愈要将凌颢征服,故而这次凌颢嫡母寿辰,她说服了母亲,叫自己的大嫂带着来侯府贺寿。她便不信,皇后娘娘的试探凌颢装傻混了过去,那么父母之命呢? 只要老夫人应下这门亲事,凌颢便是再不愿意,也得认! 正因打着这个主意,沈蕊对凌嫣唤她做姐姐很是不满,往后,辈分不是要乱了? 然而她的城府比顾明兰要深得多,依旧带着春风拂面的微笑,端雅娴静,对凌嫣道:“三小姐肯去,我自然是欢迎的。二小姐,届时望你也一同来才好。”顿了一顿,又对众人笑道:“上次春猎之时,凌小姐和岑小姐在马上的英姿叫我至今难忘,佩服得很。那会儿,我就有心相请了,只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叫二位小姐受了苦了。姐姐每每提起此事, 都是要愧疚一番。” 她提起了沈皇后,岑媛和凌妙两个都不好再坐着,齐齐起身颔首:“皇后娘娘太过恩慈了。” 沈蕊一笑,亦是点头。她的话里半真半假的。沈皇后的确叹息她们倒霉,愧疚却是没有的。相反,她更可惜姚家那一对儿姐妹花——可惜了的,生得那般的绝色,更难得是一模一样的容貌,若是召进后宫,只怕丽贵妃的盛宠就 要被分出去不少了。 沈皇后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两个姐妹来分丽贵妃的宠,为自己的儿子铺路。谁能想到,一场看似玩笑的比赛,竟叫那姐妹俩与凌妙岑媛结了仇呢?翊郡王亲自动手将人抽飞,后来的定远侯凌颢和威远将军更是丝毫不肯怜香惜玉,还当着皇帝的面儿呢,就叫人赏了姚家姐妹一人二十个耳光。那动手的都是粗爷们儿,好端端的两张绝色面孔被打的猪头 一般,别说进宫服侍皇帝了,就是好一些的人家,谁又能叫孩子娶了被多少个男人摸过脸的女孩儿呢? 当然,这些凌蕊不会说。她笑盈盈看着凌妙,这是凌颢最为喜爱的侄女,与凌妙交好,也能叫凌颢对自己更欢喜些吧? 第98章 沈蕊刻意亲近,凌妙却不大耐烦。她近来出门虽然少,然而并不像凌嫣那般关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沈蕊看中了凌颢一事她早就有了耳闻。若是凌颢也中意沈蕊,她自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凌颢明显是 不愿意与承恩公府结亲,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沈蕊再这样百般纠缠,甚至大剌剌直接上门,都叫凌妙觉得有些厌恶。 家世再显赫,容貌再出众,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幸而也没有忍耐多会儿,花厅那边儿顾氏着人来请这些女孩儿前去赴宴。 凌妙起身,她是正经的侯府嫡出千金,自然由她引路。一路回到了花厅里,凌妙一进门,便眯了眯眼。老韩氏已经被换上了金红色绣流云百蝠的对襟褂子,绛红色马面裙,额头上嘞着条镶翠玉的抹额,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戴了一整套的碧玉头面,瞧着又是华丽又不显得粗俗。她这些日子一直在 用银针刺穴的法子治病,身体倒是可以稍稍动弹一些,不似之前那样的;连坐也不能自己坐着。且嘴眼歪斜的模样也好看了许多。 她的下首,赫然坐着个妩媚生姿,妍丽无双的少妇,这少妇肤白如雪,莹润如玉,眉眼精巧秀丽,尤其那双眼睛,顾盼流转间熠熠生辉,仿佛不经意间就能够叫人沉沦其中。 不是顾臻臻,又是谁呢?原本,英国公顾栩最早就是想将顾臻臻嫁给凌颂的,只是顾臻臻自己看不上纨绔无能却又刚愎风流的凌颂,将顾氏退出去做了她的挡箭牌。这种情况下,她本不该来侯府——实在是太过尴尬了。然而,想 到了今日就能见到顾氏狼狈不堪的模样,顾臻臻还是没有忍住,打着平南侯夫人的名义,来到了凌家。 她的一旁,正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明眸皓齿修眉俊目,只是肤色微黑,与京城这些白皙细腻的闺秀相比,便有些不大显眼了。 “阿妙,过来。” 见到凌妙从外边走进来,顾臻臻连忙朝着她招手含笑道:“来,姑妈给你引见个人。” 说着推了身边得女孩儿出来,“阿灵,快去见过你的凌家表姐。”那女孩儿是平南侯唯一的女儿,名唤燕灵,今年才十二岁。顾臻臻做了平南侯的续弦,她嫁进侯府的时候平南侯元配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懂事了,因此与她并不亲近。然而燕灵却几乎是从出生便没了娘,无 论是顾臻臻刻意为之要贤名,还是真就是真心疼爱燕灵,总之这些年放在燕灵身上的精力竟比对平南侯还要多些。 燕灵偏着头看了凌妙几眼,扭头就凑到了顾臻臻的耳边要说话,顾臻臻美艳的面庞上都是慈爱的笑容,柔声道:“傻孩子,这屋子里都是你的长辈,有什么话要这样说呢?可是对长辈无礼了。”她的话似乎显得平淡,然而燕灵却听了出来她的不满。常年与顾臻臻相伴,燕灵有意无意间,就知道了顾臻臻的性子,那真不是一个好招惹的人,平时看着总是一副悲悯的模样,其实背地里惩治人的手段 又多又很。 燕灵连忙起身,对着老韩氏等人福身屈膝。 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是凌妙方才进了花厅的那一刻。 凌妙并没有理会顾臻臻。 顾家两房血脉如今正斗得你死我活的,京中众人早有耳闻。今日见到果然哪怕是为了顾氏的婆婆贺寿,然顾氏却仿佛病不欢喜,两姐妹个更是只彼此点头示意了一下的,又听说英国公寿辰那日,也是那位平南侯夫人的亲侄女与凌家小姐都几乎要上演全武行了。这 种情况下,凌妙态度就算有些冷漠,也就没有人认为凌妙无礼了。 顾臻臻有些尴尬,妍媚的面上稍稍红了。 幸而很快就有人来说,汇锦楼里的西面都已经摆好了,请诸位的夫人小姐们过去吃宴看戏。 顾氏便站起身来,与三太太一同请了众人移步。 汇锦楼是府里看戏的所在,一共三层楼,今日只有两层摆了席面,男宾在下,女客则在二楼。 学府 天井之中,又有个戏台子,小戏班子是从外头请来的。三太太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会来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就该不惜那点儿花费,请了京中最有名的班子来才是。 众人在丫鬟的引领下上了楼,分别坐下。桌子上摆着各种时鲜果品,各色精致佳肴。锣声一响,好戏便开场了。 虽是请来的是个新班子,然而这戏班子里的小戏子们个个扮相俊美,身段儿不错,嗓子也好。在座的都是听惯了戏的,一时倒也听了个新鲜。凌嫣一袭大红色缕金裙裳,头上飞仙髻,额间垂着硕大的红宝石——这样的装扮是她从凌妙那里学来的,只不过凌妙五官生得舒朗大气,明艳绝伦,再加上自身的气质,自然是能够压得住这样的颜色与头 面。凌嫣却是随了三太太,长得小巧玲珑,瓜子脸只有巴掌大,天生的柔媚生姿,与这样的装扮却有些不大合适的。 幸而她肤色极为白皙,又正是豆蔻年华,无论怎样穿着打扮,也都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活泼朝气。 她端坐在女孩儿们的中间,雪肤樱唇,巧笑嫣然,小小年纪便能看出以后必然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一旁的奉安伯夫人生了五个儿子,最想要个女儿却多年未得,此时就有些羡慕了,对三太太笑道:“还是你有福气,有这样出挑的女儿。” 三太太很是谦逊,“您可谬赞了。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太爱说笑了。您看她,半日里就没闲着。” 奉安伯夫人哪里听不出来她是在自夸呢? 话又说回来,谁家的女孩儿,谁不愿意夸赞呢? “我瞧着就很好,女孩儿们能有几年的自在日子呢?能说说笑笑的,心性就阔朗些呢。” 说到这里不禁心中一动。她的五个儿子里,前两个已经娶妻生子了,三子则定了她娘家的侄女。老五年纪尚小,老四今年十七了,这孩子前两年就中了秀才,如今一直在国子监里念书,立志说不考出功名来就不成亲。这亲事就一 直没有定下来。如今见到凌嫣,奉安伯夫人便有些心动了。 凌嫣生得好,瞧着性子也很是开朗,虽然有些爱显能,然而她家老四的性子太沉闷,又除了念书万事不关心,正需要有个能顶门立户的妻子呢。 最重要的是,凌家一门双侯。 虽然凌嫣的父亲只是个五品官儿,然而架不住她有两个侯爷做伯父啊。尤其是定远侯,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若是娶了凌嫣,看在姻亲的面子上,凌颂凌颢两个人也得多加提拔关照老四呢。 这样想着,奉安伯夫人便小心翼翼地试探:“三姑娘这样的容貌性情,只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呢。”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样的话三太太听得不多,然而也有过几次,当然知道奉安伯夫人的意思了。 只不过,她可看不上奉安伯府。 嫁女嫁高,一个小小的伯府,还是没甚大前程的伯府,也敢来肖想她的女儿? 当下,嘴角便忍不住垂了垂。虽然脸上还带着笑,然而叫人怎么看怎么勉强。 “说起这个来,我倒是不急,横竖孩子还小呢,我有心多留她在我身边几年。” 这么一说,奉安伯夫人便明白了,这是没看上自家的儿子。抿了抿嘴,勉强笑了笑,“也对。” 一桌子上的人见气氛略有尴尬,连忙帮着岔开了。 凌妙坐在旁边一桌,耳聪目明的,也听到了这边的话,只笑了笑,对三太太这种心比天高很是无语。说白了,凌嫣不过是五品官的女儿,能够嫁入伯府,已经是高攀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她的在意范围内,她的视线落在了二楼的楼梯处,清云穿着与府中丫鬟们一样的服侍,正对着她缓缓点头。 凌妙便扫了一眼老韩氏,以及自从来了汇锦楼后就突然出现的韩丽娘母女,见她们三个人不失低声说一句什么,面上偶尔露出或是焦虑或是得意的颜色,便心中冷笑,垂下眼帘去轻轻品了品果酒。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外头就有人匆匆进来,与凌颂回说外头来了个游方的和尚,说是白鹤寺忘尘大师的师弟。 忘尘大师乃是国僧,轻易都不露面。他的师弟?那在白鹤寺中得有多高的辈分哪? “当真吗?”凌颂皱眉。 就有人点头附和,“早年确实听说忘尘大师同辈共四位,其中一位一直在外游历。” 凌颢想了想,便命那个小厮,“快请进来。” 忘尘大师是见都见不到的高僧,那么他师弟来了,自然要以礼相待的。 小厮领命而去,不多时果然引了一位穿着海青的僧人。这僧人白眉入鬓,慈眉善目,进门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之后便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微风拂过,缁衣轻轻摆动,好一派高僧气派! 凌颂慌忙起身迎过去,也不知那和尚与他说了什么,凌颂居然一路领着他上了二楼。 “阿弥陀佛,老檀越一向可好?” 老韩氏自己坐着还是有些不稳,全仗着身后翠玉扶着,点着头含含混混地说道:“大师好。人老了,谈不上好与不好,混着日子罢了。” 话说的很是萧索,这样的日子里,未免有些不吉利。 凌颂大为尴尬,连忙描补:“母亲前段日子病了,太医每日来针灸,也不见大好。” “病了?”老和尚纳罕,又是一声佛号,“老衲正是为此而来。” 他的目光在凌家的女眷们身上一一扫过,胆子小的凌如凌婳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老檀越这并非是病,乃是被人冲撞了。既非病,又怎能医好?” 第99章 这老和尚精神矍铄,声若洪钟,话一出口满楼皆静。尤其是老韩氏,自从病后便花白了头发,脸上更是皱纹丛生,此刻眼睛睁得大大的,身子颤抖,用那只尚且可以抬起来的手指着和尚,满脸的惊恐愤怒 ,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是……谁?” 老和尚满面的悲天悯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却是不肯再说,只走过去伸手在老韩氏头顶轻悬吗,口中念念有词,便如同白鹤寺了尘大师摸顶赐福一般。 不知是不是确有作用,老韩氏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处不那么堵得慌了。然而想到自己在侯府里,竟然被人冲撞了,又哪里真能消了火气呢? “我说呢,姑母身体一向康健,又注重保养,怎么会一下子病倒。原来是被冲克着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丽娘在旁边捏着帕子,悲声呢喃道。 忽然,她撩起裙摆,款款跪了下去,流着两行热泪哀求:“大师,您是有德的高僧,一定能救我姑母的是不是?求您救救她老人家吧!” 说着便深深磕了头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再抬起来,雪白的额角已经青红一片。 “丽娘!”凌颂皱眉,目光中透着不赞同。这丽娘是怎么回事?虽说是孝心,然而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孩子,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表哥,你不用管我。”韩丽娘侧头看了一眼凌颂,缓缓摇头道,“姑母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看着她老人家受这份罪。” 凌颂看她坚决的模样,唉地叹了口气,对着老和尚拱了拱手,“大师,烦劳您瞧瞧,到底是何人冲撞了我的母亲?” 话音才落,从楼梯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说这个和尚,你这话可有准没准?”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凌颢正举步上楼,一张俊朗粗犷的脸上没有半分担心忧虑,倒是身后的凌颇抢上前几步,走到了老韩氏身边。 老韩氏一见到小儿子,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攥住了凌颇的手腕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娘,你别急,大师既然能看出来,自然也能找出冲撞您的人。到时候,您就好了,啊?” 老韩氏浑浊的眼睛里一亮,连连点头,看向老和尚的目光里便立刻带上了急切和恳求。 凌颢索性抱着双臂倚在了栏杆上,瞧着老韩氏等人做戏——他从来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事儿,再说老韩氏在府里住了多少年,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被冲撞了。 这么想着就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眼角余光一瞟,就看到了一个轻盈曼妙的身影,不是沈蕊是谁? 皱了皱眉,凌颢索性又下了楼。 坐在酒席上的沈蕊原本亮晶晶的眼睛不禁黯淡了下去,掩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她旁边的承恩公世子夫人看了她一眼,很是气闷心塞。这小姑子不知道被什么迷了心窍,一门心思就看上了定远侯。这门亲事倒是不错,可问题是人家定远侯不乐意啊。连皇后娘娘的美意都能当面驳回, 这门亲事压根儿就不可能成了!小姑子暗地里叫人出去散布那些流言,也不知道公公婆婆是怎么想的,居然也不阻止不教训,还叫自己带着人来武定侯府贺寿,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吗? 可惜,人家还不要! “阿弥陀佛,老衲……”老和尚面上露出难色,“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老韩氏便挣扎着要从椅子上下来,却又有半边身子无法动弹,只急得又落下了眼泪,连连对着老和尚单手作揖。 “大……师……”她在京中的名声原本并不大好,实在太过尖酸刻薄,且为人又粗鄙无知。然而今日乃是她寿辰,生病以来又苍老憔悴了许多,此时这样的苦痛急迫,看在人眼中,倒叫二楼的许多女眷忍不住心生怜悯,便 有人开口了。 “这位大师,莫不是忘尘大师的师弟,法号忘机?” 老和尚微笑。那妇人便道:“果然是忘机大师。当日白鹤寺中四位忘字辈高僧,都是素有仁心的。虽说天机不能泄露,然而凌老夫人已经这般年纪,却要遭受这般罪受,您看是否能够点拨一二呢?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 浮屠不是?” 老和尚忘机长叹一声,面上似有挣扎之色。 凌颂凌颢对视一眼,都忙道躬身:“大师!” “罢了。”老和尚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看向凌家众人。 方才他还是一派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此刻眼睛大亮,竟是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凌妙垂了眼帘,只觉得这和尚的眼神说不出的令人厌恶——凌如和凌嫣等人或许因为有些胆怯而避开了他的视线,然而从凌妙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这所谓的高僧目光中竟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淫邪之色。 嘴角勾了勾,也不知宋蓉蓉她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位高人。 老和尚忘机双手合十,背了一大套经文,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含糊其辞,却始终未曾说出到底是谁冲撞了老韩氏。 韩丽娘连忙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恳切道:“知道大师您并不是为这些,只这是我们对佛祖的一点儿微末心意。” “咳咳……女檀越……”老和尚接过来袖了起来,又吭吭唧唧说了几句,末了才影影焯焯地表示,老韩氏本是有福之人,但这福分,被不洁之人的污浊之气冲克,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劫数。 凌颂大怒,一拍桌子,“简直一派胡言!” 先别说他信与不信,哪怕这就是真的呢,有没有当着这许多的客人胡说八道的? 什么不洁之人? 侯府里有不洁之人? 不管真与假,往后人们怎么看武定侯府。 方才帮着说话的那妇人也露出了懊恼之色,讪笑:“这……嗐,都怪我一时嘴快。” 话这样说,心里却颇为不屑。果然就是爆发的毫无底蕴的人家,连不洁之人都出来了! “赶出去,赶出去!”凌颂气得喊道,“亏我拿你当高僧,你就这般辱我侯府之名?可见是个骗子了!快拉了出去,着人送到应天府去!” 立刻就有三四个小厮冲上楼来抱腿的抱腿,抬手的抬手,将老和尚四脚朝天抬了起来就要往下走。 老和尚用力挣扎喊冤,“老衲本待不说,是你们一定要我说。老衲说了,你们不信便罢,这是作甚!” “大哥……”凌颇眉头深皱,他心里也后悔一时头脑热了顺着母亲的意思追问了一句。这事儿,本该是暗地里询问的。 朝着凌颂使了个眼色,回身朝女眷们正中间那两桌作下揖去,正色道:“我们兄弟一时为母亲的病心急了……”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得楼下又是一阵混乱。 凌颂凌颇兄弟两个面上都是一变,匆匆下楼。就连顾氏和三太太等人也都诧异,虽然不下楼,却都走到了栏杆处观看。 楼下的宴席中间,正有个眉目周正,然而气质很是瑟缩猥琐的青年,被凌肃的两个护卫架住了往外拖。 那青年扎手舞脚地挣扎,一不留神手里攥着的一件儿红色的东西便飘落在了地上,青年如同疯了似的喊着:“快放开我,快放开我!那是阿妙送了我的,若她知道被我丢了,定会气我,不再理我了!” 阿妙…… 二楼的女眷和千金闺秀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凌妙。 顾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楼下那人,颤声道:“这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 这里所有的人都算上,能被叫一声阿妙的除了自己的女儿,还有谁? 待得看清了地上那件儿红色的东西后,更是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去。 那,是一件儿绣着精美图纹的肚兜!她霍然转身。若说开始她还有些不明白,此时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是有人要借着这场寿宴,毁了女儿哪!先有老和尚说什么不洁之人将老夫人冲克得重病,再有个不明身份的青年拿着不知哪里来的肚兜 说是女儿之物,这不洁之人指向了谁,还用说么? 是谁? 是谁这样恶毒,竟设计了这样狠毒的连环计来害女儿? 三太太? 韩丽娘? 还是…… 顾臻臻! 顾氏的目光灼灼,一一落在这几个人脸上。却只见到三太太眼中亦有愤怒之色,略一沉吟,便知道这是怕连累了凌嫣的名声。凌妙乃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她若是名声受损连累的将是所有侯府的女孩儿,这般玉石俱焚的招数,不是三太太会 用的。 韩丽娘却是眼中透出些得意与兴奋,见顾氏看过来,连忙就垂下了头去,装作擦眼泪。而那顾臻臻,娇美无双的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神色。她的手搭在了燕灵的肩头,迎上顾氏探究的视线,不躲不避,竟还挑了挑嘴角,朝着顾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她顾氏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过 如此。 顾氏顿时大怒,几乎就要冲过去大耳光子抽死这顾臻臻!忽而觉得手上一紧,侧头,却见凌妙正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安抚地笑了。 第100章 接触到女儿带着安抚的目光,顾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当然相信女儿,然而所谓的人言可畏。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诸多的严苛,名节声誉更是来不得半点儿轻忽。哪怕你是被人陷害,是无辜的,一旦沾染 上与名节有关的事情,那也会弄得一身的狼狈,甚至名声扫地,毁去一生的幸福。顾氏记得,她曾经便有一个手帕交,因被继母陷害,上香的路上遭遇了贼人。贼人欲将人掳走,却阴错阳差之下掳走了服饰更加鲜明华美的继母所出的妹妹。次日,她妹妹被寻回,哪怕那继母哭到了杜鹃啼血,手帕交的父亲依旧冷硬着心肠,亲自用白绫绞死了那妹妹,以保全家中其他女孩儿的名声。手帕交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似乎还在顾氏眼前晃动,这是谁,用如此毒辣的诡计来陷害她的女儿?甚至于 ,要置女儿于死地吗?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底线,谁若是想伤害他们,那必须先要从她顾琬的尸身上迈过去! 楼下,看着那青年手中翩然落地的红色肚兜,满座哗然。 “这……” “简直是无耻,竟让这种东西暴露人前!” “是啊,这到底是什么人?”先还是窃窃私语,渐渐便变成了大声的喧哗。人人都在指指点点,事情是发生在武定侯府里,那青年方才似乎又大声地喊了一位小姐的闺名,就有人立刻想起,这武定侯府里的小姐,不就是有一位闺名中 带了个“妙”字吗? 投向凌颂的目光便都微妙了起来。 凌颂只觉得如针芒在背,刺得他面皮生疼。 “站住!”他厉声大喝,止住了凌肃的两个小厮,“将这无赖放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捣乱!” 凌肃的眼睛眯了眯,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凌颂,见他满面的怒火,显然是气得狠了。然而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看样子应是确实不知其它。这一茬子明显是奔着凌妙去的,凌肃心中很是清楚。他之前在宴席间隐约听到这男人嘟哝了一句“阿妙怎么还不来找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又见这人虽穿着体面,然满脸的猥琐卑劣之气是掩饰不了的。他 本想着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人无声无息弄出去,却没想到这男人一杯接一杯喝酒,更是对着二楼嚎了一句阿妙。 这一下子想不叫人注意都不行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男人居然敢当众玩这样一手,扔出一件红色的肚兜来! 明明白白,他这是要将淫本无耻与人苟合的名声扣在阿妙的头上! 凌肃一向温润的眼睛里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带上了杀机。 挑了挑眉尖就要说话,却觉得肩头被人按了一下,侧首看去,却是凌颢。 凌颢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为何,对上凌颢胸有成竹的眼神,凌肃冲到了头顶的火气也消退了些。 凌颢对他点点头,叫他继续往后看。 “你,过来!” 凌颂满面寒霜,指着那男人喝问:“你是谁家的人,又是谁请了你来的?” 这男人面生的很,长得虽然不错,然而瑟缩猥琐,完全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不像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出来的。故而凌颂喝问起来毫无压力。 岂料那男人裂开嘴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隐隐就有一股子臭气喷出来。他恰好就对着凌颂,凌颂被恶心的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表叔……” 不料那男人张嘴就叫了这么一句。 凌颂一怔,“你叫谁表叔?” “表叔您怎么不认识我了?”男人一双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彩,“我是韩松啊,是您的表侄子。我姑祖母,姑母如今不是都在楼上吗?” “韩松?” 凌颂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不过这人姓韩,想必是母亲娘家的远房亲戚——不然,若是真亲近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你既然是老夫人的亲戚,就该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胡闹些什么?还不快快下去!” 既然叫自己一声表叔,凌颂便很不客气地对着韩松呵斥道。无论如何,将人先弄走,不然这么个人与这满楼的勋贵们在一起,简直是得罪人呢!韩松嘿嘿一笑,暧昧地朝着楼上看了看,仿佛就看到了许多绫罗裹身珠翠满头的美女。想到之前姑母对自己承诺过的,今日一过,自己就会成为这侯府的女婿娇客了,登时就心花怒放。不过他总算还有两分理智,知道楼上有不少自己惹不起的人,没敢多看,眼珠子转了转,就猫着腰过去捡起了那肚兜,心疼地吹了吹上边并没有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嘴里小声嘟囔:“幸亏没有脏破了,不然阿 妙非生气不可。” 他左一句阿妙,右一句阿妙,语气之暧昧,神色之猥琐,叫人想忽视都难。 “你给我闭嘴!”凌颂气得眼前发黑。阿妙阿妙,这韩松满嘴的不离阿妙这两个字! 来的宾客都是有头脸的人,其中有不少素来与侯府都有走动的人家。阿妙这个名字,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俏立在二楼栏杆处,冷冷地朝下看着的凌妙。“表妹你……”顾明兰对凌妙没有丝毫的好感。从前的凌妙横冲直撞,就是个野丫头。如今的凌妙虽然明朗了不少,但是总给人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感觉,仿佛在她面前任何的小心思都瞒不过去。顾明兰很不喜 欢这种感觉。 若说从前是单纯的厌恶凌妙,然而春猎之中,翊郡王萧离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害的凌妙受伤的姚家姐妹花痛殴的消息传出后,顾明兰对这个表妹,就只剩下了满腔的嫉妒。 明明,是她先认得翊郡王的,明明,是她对翊郡王一往情深!论家世论品貌论才情,凌妙究竟哪里配得上翊郡王呢? 女人的嫉妒心,再加上方才凌妙在水榭中对她的冷漠,使得一向以稳重端庄著称的顾明兰完全顾不上别的了,只掩住了嘴惊叫,“表妹,他是不是在叫你?” 声音虽然轻,然而那惊恐的神色,颤抖的腔调,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出了众人心中的怀疑,又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她,瞧着一副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的凛然模样,谁知道是这样的货色!” “你别胡说,说不定是那人胡乱攀咬呢。” “我胡说?她的肚兜不是都给了人家?” 方才替凌妙辩解的小姐便不再出声。毕竟,肚兜这东西太过私密,这样贴身的衣物连浆洗房都不会送过去,都是小姐们的贴身丫鬟来洗的,就算晾晒,也都是要找了背人背阴的地方。 哪怕是小了穿不得,也都要一一收好,但凡少了,必然要查到底的。这,也是为了府中小姐的名声着想,防着有人借这种东西来生事。 岑媛听得这个,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凌妙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妙,别理她们。” 楚萱华也要站起,只是才一动,腿上便多了一只手。她惊讶抬头,就见她的大嫂,楚国公世子夫人陈氏满脸的不赞同,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过去。 “大嫂……”楚萱华低声道,“阿妙是我的朋友。” “你安分些!”陈氏压低了声音,“且先看看再说。” 楚萱华目中带了哀求,陈氏别过了脸不看她,但手却愈发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腿,无言地诉说着自己的坚持。 无法,楚萱华满心愧疚,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站在栏杆处的一对至交。 凌妙将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理解楚萱华的做法,却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而此时楼下的凌颂见到韩松一双眼睛居然不停地往楼上瞟,顿时就大怒,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话?喝多了,就滚出去醒酒!” 韩松似乎极为害怕,连声称是,转身就往门口走。 凌颢笑吟吟看着他,凌肃却大感奇怪。这,铺垫了这么多,就没了下文?这分诧异不过转瞬即逝,因为韩松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仿佛在犹豫挣扎着什么。蓦然,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凌颂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嘴里喊着:“表叔,侄儿与阿妙妹妹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今 日是姑祖母的好日子,侄儿斗胆向您提亲,将阿妙妹妹许配给侄儿吧!” 说着用力磕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儿。 满室哗然。 凌颂更是脑袋里嗡嗡的。他终于想起来,为何韩松这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了! 这人,不正是老夫人和韩丽娘,当初竭力要保媒配给凌妙的人吗? 他霍然抬头看向二楼,韩丽娘因兴奋站得十分靠前,冷不防就被凌颂看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随即,手便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看到她这个动作,凌颂闭了闭眼,勉强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毫无疑问,这韩松的事情,必然是与韩丽娘有关的。他有些怨恨韩丽娘,好好儿的在寿宴上搞这么一出,不是故意叫侯府丢人吗? 第101章 凌颂终于头脑清明了一次,他愤怒地回过头去看向二楼的韩丽娘。怪不得,怪不得她那般热心地劝自己要大办这次寿宴,原来是为了这个! 还有宋蓉蓉!也跟着劝,这母女两个这是拿着自己当枪使了! 凌颂出奇地愤怒了。 他往楼上一看,便瞧见了正站在栏杆处的韩丽娘母女两个。二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眼中的幸灾乐祸都来不及掩去。 韩丽娘对上凌颂恼火的目光,身子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小步,眼中漫上了水雾,有些哀求地看向了凌颂。 手,却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如今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她的依仗了。 果然,凌颂看到她的这个动作后神色缓和了不少,但眉间依旧深深皱起。他记得自己早就跟韩丽娘说过了,凌妙的亲事是不会落到韩松身上的。毕竟,凌妙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女,随着年龄的增长,容貌愈发出挑。凌颂自认为他这个女儿,哪怕单凭着一副好相貌,便不输与任 何一位名门闺秀。至于她的火爆性子,换个角度看,未必不是叫人新奇的地方。 除夕宫宴里,皇帝还特意将她叫到了跟前去看。若能入了那一位的眼,凭借凌妙的品貌和出身,难道还争不来一个后宫主位吗? 若真有了那一天,不但他自己,便是对整个儿凌家,也是个天大的际遇! 就算不能进宫,如今几位皇子都已经长大,尚有三四个未曾大婚的。好生运作一下,皇子正妃的位置不行,侧妃的名分还是大有机会的。 就算这两条路子都走不通,京中宗室或勋贵的子弟多了去,哪个不比韩松强? 凌妙唯有嫁入高门,才能给凌家,给他带来好处。不,不光凌妙,往后凌如凌婳姐妹也是一样。女儿,不就是用来联姻巩固家族的吗? 只他没想到韩丽娘竟这么大胆子。韩松虽然是韩家的人,但没有请帖他是进不了侯府的。能进来,帖子谁给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韩丽娘。 心中暗骂韩丽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在琢磨着将凌妙从这丑闻里摘出来的可能性。这么多人在场,若真是传出半点儿对凌妙不利的流言,那么不光是凌妙,凌家几个女孩儿的前景,只怕都不会好。 凌颂有些发懵,头脑里一片空白,迎着同僚们或嘲讽或是同情的眼神,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说,你和谁两情相悦?” 一直一言不发的凌颢忽然开口。韩松抬头看了一眼凌颢,见他虽然身着锦衣,然而身形高大魁梧,一双眼睛幽深乌黑,眸光中仿佛透出无尽的嘲弄。只是懒懒站着,那人分明只是懒懒地站着,韩松却觉得一股无言的气势扑面而来,竟叫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是表妹啊……”韩松结结巴巴,“阿妙,就是凌妙表妹。” 说了两句,便不那么害怕了,话也说得流利起来了。“我跟阿妙妹妹是真的两情相悦,还求表叔就成全了我们吧。”说话间韩松对着凌颂一笑,“侄儿知道,侄儿如今是白身,没有功名,家里也万万比不得侯府的富贵,然我对阿妙妹妹一片真心。今生今世必将 她捧在手心儿里头疼爱,不叫她受一丝儿的委屈。表叔,您就看在我这一片痴心上,允了亲事吧!” “你闭嘴!”凌颂胸脯起起伏伏,眼前都发黑了,不禁有些怪凌颢多嘴。 凌颢呵呵一笑,“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说你是癞蛤蟆,都叫蛤蟆委屈了。”“您哪位啊,怎么说话哪?”韩松不满了,也不跪着了,弯腰就要爬起来。才直起了腰,就觉得眼前光线骤然一暗,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脚——却是凌肃听他句句不离凌妙,摆明了就是要 来毁掉凌妙的,再也忍耐不住,大步过去将人踹了出去。 他本是个温润儒雅的人,但此时怒极,竟也一脚就将韩松踹了个四脚朝天,挣扎了半天没起来。 韩松只觉得脸上剧痛,痛到了发麻的地步,伸手一抹,掌心里全都是鲜红的血。“啊,你打人,你竟然打人!侯府世子了不起吗,居然当着这么多人动手打人,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他将脸上的血摸了摸,整张脸变成了一片肮脏的红,转着圈儿对一楼的勋贵们大声喊着,“各位老爷啊 可都要替我做主哪,这就是侯府要杀人灭口啊!”喊了一会儿又抱着头蹲下去呜呜地哭,“我知道我家里贫寒,表叔是看不起我的。我也不想在这么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啊,但阿妙说得对,表叔你就是个嫌贫爱富的的,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我们俩亲事的 。呜呜……阿妙妹妹我对不住你呀,是我不争气啊,我配不上你,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忘了我吧……” 楼上的顾氏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楼下撒泼打滚的韩松恨声道:“拉出去,快拉出去!” 凌颢哈哈一笑,抬头朗声道:“二丫头,这小子说得话,你认是不认?” “二叔别闹。”凌妙笑吟吟从楼梯上缓步而下。散坐在一楼中的众人,便看到一个容色绝丽的女孩儿款款走了下来。她不过谁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窈窕,肤色雪白,五官生得舒朗大气,又不失女孩儿的精丽细致。尤其一双眼睛,仿佛盛满了漫天的星 光,熠熠生辉。 但她的身上,却又丝毫没有心虚,也不见怒火,好似韩松说的人与她无干。 “凌妙见过各位长辈。” 凌妙走下楼来,盈盈一礼,动作舒展而优雅,哪怕是最讲究规矩的翰林院大学士魏千山魏老爷子,也挑不出一丝儿错处,只捋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 这孩子目光清正,不卑不亢,完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私定终身的事儿的人。 “你下来做什么?”凌肃难得的对凌妙低声喝道,“回去,有我在。” 凌妙嫣然一笑,“事关我的名声,我怎么能不下来呢。大哥,你陪我问他呀?” 说到后边带了点儿讨好的意味。 她走到了韩松跟前,含笑问道:“你说,你与谁两情相悦?” 韩松早就看呆了。韩丽娘告诉他,凌妙是个绝色美女。他那会儿还不大相信,只以为宋蓉蓉那样的女人已经是绝色了,就算比她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没想到,凌妙居然是长得如此秀美! 宋蓉蓉算个屁,她哪里比得上凌妙? 韩松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裂开嘴笑了,甚至开始幻想日后成亲,凌妙在他身下任他搓弄的媚态了。“阿妙妹妹,你怎么能这样问呢?”韩松神色黯然了一下,似乎整个人的骨头都塌了下去,头垂在胸前就跟个虾米似的。然随后便又抬了起来,脸上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我知道了,你定然是怕他们为难我 ,才故意这样问的吧?” 他挺了挺胸,“你放心,这点儿担当我还是有的。好妹妹,你快来,跟我一起求表叔!” 说着,因方才吃酒而沾染了不少油腻的手便去拉凌妙。 凌肃眉间一皱,便欲挡住凌妙。 而凌妙目中寒光一闪,纤腰一转,已经避开了凌肃,迅疾无伦地飞出一脚。若说方才凌肃那一脚是故意地踹到了韩松脸上,凌妙这一脚就是毫不犹豫,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踢出的。 “啊!” 随着韩松嘶声惨叫,在场的男人,无论大的小的,都下意识地夹紧了腿——太凶残了,这还闺阁小姐呢,竟然往男人子孙根上踢? “大嫂,这,这……”三太太大惊,“这,这妙丫头也太……她怎么去碰男人的那里呢?”她暗骂凌妙不安于室,狂悖无行,却抓着顾氏的袖子急道,“你快把妙丫头叫回来啊,哪里有女孩儿这么大喇喇去到外男面前去打人的?不是要叫人笑话咱们府的女孩儿不知规矩和礼数吗?她要作就作自己 的,别连累我家嫣儿!” 这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顾氏本就满心怒火了,闻言更是大怒,眼里犹似喷出火。 三太太被骇得松开了手了,脚下往后蹭了蹭。 本以为顾氏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顾氏深深了口气后,竟压住了火气,反而嘴角弯了上去,笑中带着不屑:“怕连累你们?好哇,你们三房从武定侯里搬出去,就连累不到了。” “姐姐即便着急,也不该这样伤了韩家姐姐的体面。” 顾臻臻忽就柔柔开口。她容色昳丽,眉眼盈盈,说话行事完全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儿,哪里有半分从前在英国公里当庶女的时候那份卑微讨好嫡母的样子呢。 “有你说话的地方?”顾氏怒目,顾臻臻聪明地闭上了嘴,伸手抚了抚燕灵的头发,脸上神色变换莫名。 楼下。凌妙笑眯眯看着捂着下边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韩松,很是好心地随手抄起了最近处酒桌上的一壶酒,对着韩松浇了下去。 第102章 韩松被凌肃一脚踢在了脸上,口鼻之中都破了,就连脸颊上青紫一片的地方也擦破了皮肉,烈酒当头浇下,剧痛难忍,不禁长声惨叫。 凌妙笑意盈盈,明如秋水亮如晨星的眸子里闪动着叫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光华。她左右看了看,走到凌颢身边伸出玉白纤长的手,“二叔,借东西一用。” 凌颢挑眉,弯腰从靴筒中拔出了一把短刃。 “真是好东西!”凌妙接过来,便觉得一股寒意入体,细看这短刃,只见它通体乌黑,不见半分光芒,把手处雕纹古朴,刃身之上隐隐有血腥气息透出。看得出,必然是沾过血气,甚至是人命的。 她握住短刃比划了一下,从鬓边摘出了一根头发,发丝缓缓落在短刃之上,断作了两截。 吹毛立断。 “真是不错呢!”凌妙爱不释手。 凌颢瞧着她欣喜的小脸儿,摇了摇头,笑道:“叫我看看你的本事。若还能入眼,这玩意儿归你。” “真的?”凌妙惊喜,这短刃不过半尺来长,用来防身最是合适不过了。不过嘛,二叔说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她低头看了看捂着脸嚎叫的韩松,嘴角就扬了起来。 “阿妙,我也来帮你!”岑媛是将门虎女,从楼上看着凌妙竟然得了把好看的匕首,心痒难耐,也不及走楼梯,竟然单手一撑栏杆,直接从二楼翻身跳了下来,引得二楼女眷们惊声尖叫起来。 同来贺寿的岑将军捂住了自己黝黑的脸,绝望地想,这闺女在京城里,似乎是找不到女婿了。 岑媛小跑到了凌妙身边,看着她手上那把短刃,她是识货之人,顿时就羡慕的不行。 “阿妙,这人狼子野心,居然在今天来这么一出,明显就是来给你泼脏水的么。还真是把谁都当成了傻子呀,啧啧……”岑媛绕着韩松转了一圈,摇头叹道。 凌颢哈哈大笑,“可惜,上赶着当傻子的可不在少数。” 方才窃窃私语损毁凌妙的那些人,顿时就脸色涨红了起来。 凌妙见岑媛一双大大的杏核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又转头看看岑将军不忍直视自家闺女的表情,笑着拦住了想要教训一下韩松的岑媛。 她蹲下去,用短刃在韩松脸上比了两下,“你认得我是谁吗?” 感到脸上掠过森森的寒意,韩松吓得又是一声大叫。这会儿他可有点儿后悔了,韩丽娘找他的时候只说了这凌妙长得天仙国色,世间难寻的美貌,可没说是个母老虎啊! 谁见过大家闺秀拿着只匕首玩儿的呀? 他哭丧着脸,往楼上看去,就看到了宋蓉蓉正站在栏杆处,俏丽柔美的瓜子脸上此时没有什么表情,黑沉沉的眼睛却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韩松只觉得她那眼里阴沉的吓人。 事到如今,他再说别的只怕也没人信了,只好一条路走到底。 吞了吞口水,韩松努力叫自己青青紫紫的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阿妙妹妹,你说笑了吧,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你忘了,前几日咱们还见过……啊你把刀拿开,拿开,救命呀有人要杀人!” 真是个怂包。 凌妙完全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她用短刃压住了韩松的脸,手一扬,岑媛立刻送上一壶烈酒。 “你,你要干什么?”韩松大骇,慌忙向四周求救,“救命,救命,她要杀我!” “你不是对她一往情深吗?”凌颢十分喜欢凌妙这种粗暴的手段。遇到事情,哭哭啼啼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如凌颂那般六神无主更是个废物。凌妙自己动手,就对了他的脾性了。 “既是钟情至此,叫阿妙开心开心有什么问题?不过多几道口子淋两壶酒,又不会真把你弄死。”岑媛满脸不屑,悠悠然道,“我跟阿妙玩那群恶狼,被咬得浑身是伤也没见嚎过一声啊。” 玩,玩恶狼…… 韩松欲哭无泪。谁家正常人玩恶狼?韩丽娘这是要害死自己吗? “阿媛你说这么多干嘛?”凌妙不顾韩松哭爹喊妈,在他脸上轻轻一划,嫣红的血迹渗了出来。韩松还没来得及呼痛,又是一壶酒浇在了伤口上。 这一次,可比方才疼痛的多了。 韩松捂着脸抽搐了两下,眼睛一翻,露出了白眼,居然就晕了过去。 “我还没做什么呢。”凌妙站起来委屈地说道。 顾氏在楼上看的分明,蹙起了眉头。联想到方才凌妙胸有成竹的模样,她隐约感觉到了这件事似乎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人要借着韩松的手来害凌妙是真的,而凌妙看起来,是早有准备的。 稍稍放心的同时,又不免起了另一层忧虑——这般动辄叫人见血的女儿,谁还敢上门提亲呢? 凌嫣捂着心口,就看见楼下的凌颢刚冷肃厉的脸上居然带着和蔼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凌妙的头发! 凭什么呀! 这个二叔才回京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凭什么就只对凌妙青眼有加呢?都是一样的侄女呀! 再看看凌妙,居然就那么坦然地受着了! 凌嫣嫉妒得眼睛发红,忍不住就含着眼泪说道:“二姐姐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就这样走到外男跟前去呢,不管她跟那个男人有没有关系的,交给大伯父和大哥哥去处置不好吗?还是说,她……”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连忙捂住了嘴。然而话中的未尽之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三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胡说什么!” 这女儿明明很是聪明伶俐的,只一遇上与凌嫣有关的事儿,就立刻变成了一根筋。给凌妙定上个与人私通的罪过,难道她就不受影响了? 真是愚蠢! 一眼瞥见顾氏脸上阴沉,三太太连忙赔笑:“嫣儿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儿,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吧。”顾氏冷冷道。三太太母女俩一个虚伪一个狂妄,都叫她恶心的不行。既然凌嫣撞上来,她也不必照顾她的脸面了,转头对自己的丫鬟青竹青萝说道,“送三小姐回去,叫她在房里 为老夫人抄抄经书祈福,今儿不必出来了。” 凌嫣睁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着这么多人,大伯母这样做,不是明晃晃将自己的脸面往地上踩吗? “我不……”话没说完,就看到顾氏一双眼睛里仿佛蕴着暴风骤雨,竟叫她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只是也不愿意就此离开——若是这个时候走了,叫她往后怎么在京城里走动呢? 眼里泪花儿滚来滚去,委屈的什么似的。 “三……丫头,过来!” 忽然就听到了老韩氏沙哑的声音,凌嫣眼睛一亮,奔过去,伏在老韩氏腿上,委委屈屈叫道:“祖母!” 从前,老韩氏也是真心疼爱凌嫣的,只是后来宋蓉蓉到了,这份宠爱硬生生便被分走了一半。 老韩氏枯瘦的手吃力地抚着凌嫣的头发,抬起浑浊的老眼,已经松弛下垂的眼皮却遮不住眼中狰狞的寒芒。 “二丫头……淫荡……不洁……就是她……冲撞我!叫她……嫁了那人!” 她断断续续,却又异常执拗地说道,“不然……就沉塘!” 淫荡,不洁,沉塘! 顾氏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浑身发抖,这,这是一个祖母该说的话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韩松是受人指使来的,目的是什么一目了然,老韩氏竟然给自己的孙女,直接栽上了这样的罪名! 第103章 顾氏垂眸,想要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但那团火气却在胸口里翻涌沸腾。想到这些年老韩氏给一双儿女的冷漠苛待,甚至,为了个什么侄孙女,叫自己的女儿落水受苦!那一次,冬日里,宋蓉蓉就敢仗着她 的宠爱,把凌妙推到了湖里!若不是凌妙命大…… 再也忍耐不住,顾氏猛然出手。 老韩氏跟前的紫檀木卷头雕百蝠的长案就被掀翻了,桌子上盘碗尽数落地,淋淋漓漓的汤水菜肴飞溅而起,在凌嫣的惊叫声中落到了地上。 “你……你!” “表嫂,你怎么能这样!” 老韩氏的怒吼和韩丽娘的尖叫同时响起,其他的女眷不由得都站起了身,大家面面相觑,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惊讶。谁能想到,来贺寿,竟然赶上了这么一出呢? 来的人,都是各府里的当家人,浸淫后宅多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只是,到底是侯府家事,谁也不好出面多说什么。 唯有顾臻臻抱住了受惊的燕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顾氏越是怒火冲天,她就是越是欢喜。她就是喜欢看顾氏这种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你,放肆!跪下!”老韩氏一气之下,竟然连说话都利落了起来,“跪下!” 她病了多日,已经消瘦了不少,松弛的肌肤遮不住高高耸起的颧骨,因气怒而眼睛发红,看上去无比骇人! 三太太连忙奔过去,为老韩氏一下一下抚着心口顺气,转头哀声道:“大嫂,就算你担心妙丫头,也不能跟母亲撒气呀!这将母亲气出了好歹,你可能担当得起吗?”她是正义凛然,韩丽娘则换了个路数,娇滴滴的身形一转,就跪在了顾氏面前,含泪道:“大表嫂,你怎么能这样呢?姑母被人冲撞了身体不好,就算说话严重了些,你也要宽容些呀!你快别叫姑母再生气 了,我求求你,跪下吧,跟姑母认个错,能有什么呢?” 楚国公世子夫人将欲要出头说话的楚萱华用力一拉,扯到了自己的身后,低声道:“你安分些,不许掺和!” “大嫂!”楚萱华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眼睁睁看着好友被人污蔑,又看着她的母亲陷入不利的处境里,怎么能,连一句话都不说呢? “想想定国公府吧。”陈氏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儿起,你就不要再出来了。”楚萱华垂下了头,终于有两滴水从上而落,掉在了她穿着的珍珠蝴蝶鞋上,滚落到了地上。她与定国公府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只等过些日子定国公府回京就要过小定,最迟到明年春天,就要成亲了。这 个时候,她若是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不说别人,家里的老祖母,便头一个饶不了她。想到至今仍然被关在家里不得出门的楚兰华,楚萱华终于还是退了回去。 楼下众人也都听到了动静,凌颢站在韩松面前岿然不动,凌颂凌颇齐齐跑上了楼,凌肃犹豫了一下,给凌妙使个眼色,也追了过去。 凌颂一上了楼梯,就瞧见了韩丽娘满脸泪水,正跪在顾氏面前苦苦哀求。而老韩氏跟前长案翻了,地上一片狼藉。 “表哥!”韩丽娘见到凌颂,泪萌萌的眼睛里就是一亮,凄声哭道,“你来劝劝表嫂吧!姑母再有不对,也是长辈,她怎么能……怎么能跟姑母计较呢?” “顾氏!”凌颂怒吼,“你给我跪下!” “跪下?”顾氏气极反笑,冷冷看着凌颂,“凭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你这恶妇!”顾氏居然还敢顶嘴,凌颂火气冲到了头顶,指着她厉声喝道,“与母亲顶撞,就是大罪!我就可凭着这一条休了你!” 这话一出口,顾臻臻先就笑了,柔声道:“姐夫这话是在气头上了,夫妻吵架,可不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凌颂一回头,就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顾臻臻。当年英国公最初是要将顾臻臻嫁给自己,这事儿他也听老韩氏提起过。对这个名满京城的美女才女没能做成自己的妻子,他还真就感到过遗憾。此时见了顾臻臻,多年过去,竟还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臻首娥眉,笑意盈盈,站起身对着自己款款一礼,说不出的文雅,又带着成熟妇人特有的风流韵致。只这般的风姿,便将楼上楼下一干贵贱女子全部 压了下去。 凌颂连忙回礼,对着顾臻臻却是温和了许多,只道:“你看看你这姐姐,哪里有半分侯府当家夫人的模样!” 顾臻臻颔首微笑,“都是为了孩子。” 二人你来我往,简直将顾氏等人视作了无物。 顾氏只冷笑看着,韩丽娘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姑母还在那边儿气得不行,表哥怎么就跟人语笑晏晏了? “表哥……” 韩丽娘怯怯地叫了一声,“快去看看姑母吧!” 顾氏容色已经是难得,顾臻臻的风仪竟还要胜出顾氏许多。尤其,顾臻臻身上有着凌颂最喜欢的女子的柔美,韩丽娘心中顿时警惕了起来。 凌颂回过头,看到顾氏嘴角居然挂上了讥讽的笑意,怒火又升腾了起来,狠狠瞪了顾氏一眼,大步走到了老韩氏身边,关切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凌颇咳嗽了一声,有些为难。 他刚刚问了,这事儿,真不能怨他大嫂。任谁把一盆脏水泼到人家闺女头上,又是骂人淫荡又是要沉塘的,也不能不动气啊。只是…… 他眼皮儿一动,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莫非那韩松,是母亲…… 他深深皱起了眉,探究地看向了老韩氏。 老韩氏正用那只能动弹的手拉住凌颂呜呜地哭,“凌妙……不洁,叫她……嫁人!” 凌颂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这老太太,是要做什么! “阿妙不洁?老夫人,这么多年我一直敬着你,阿肃阿妙没有一个对你不孝的。你这做祖母的,就这么容不下孩子吗?” 顾氏怒道,“只因为他们是我生的,你就这样容不下!”她只觉得心中悲愤难当。这么多年她忍着老韩氏,只要不超过自己的底线,那么随着老韩氏在侯府里折腾。凌颂的姨娘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收了一个又一个,这里头,哪个没有老韩氏的手笔?这些她忍 了。侯府里光景不好,她搭上自己的嫁妆,维持着这一家子,哪怕再寒心,也未曾委屈过他们一个人。 但就这样,她和她的孩子,在这些人眼里算什么? “顾氏,你给我闭嘴!”凌颂斥责道,刚要再说,被凌颇拉了一下。他讶然看向低低,凌颇便在他耳边极低地说了几个字。凌颂面上僵硬,一点一点低下头,皱眉看向老韩氏,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老韩氏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只用手遮住了眼,呜呜装哭。 “大伯父,您就听祖母一句话吧!”凌嫣巴不得凌妙被打落到尘埃里。韩松那样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配给凌妙,简直就是绝配! “住口!”凌颇伸手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低声斥道,“滚回你的屋子里去!” 凌嫣愣了,迎着父亲的怒意,哭都不敢哭了。 老韩氏的模样看在凌颂眼里,他也就明白了。这出闹剧,就是老韩氏和韩丽娘她们一同设计的,就是要叫凌妙名声扫地!他知道,自从上次宋蓉蓉和凌妙冲突以来,老夫人和韩丽娘她们就开始恨上了凌妙。只是没想到,这几个人,竟要用侯府的名誉来报复! 第104章 “大哥,妙丫头还在审那个韩松!”凌颇提醒道。 凌颂悚然而惊。凌妙心肠冷硬手段狠辣,韩松那种人,能经得住她折腾?不成,不能叫外人看着侯府的笑话! 对着楼上女眷们拱了拱手,他挤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家门不幸,叫夫人小姐们看笑话了。今日之事是我侯府不周,来日,我亲自上门致歉。” 话里的意思,众人都明白,巴不得立刻离开呢。就立刻有人站起来,微笑道:“侯爷客气了。这寿也贺了,酒也吃了,我瞧着,咱们不如就撤了吧。” 一旁沉默的凌肃忽然闪身站到了前边,青衣黄杉,面容秀美,身形颀长,只站在那里,便如玉竹般挺立。他年纪尚未及冠,却带着一股子当下的纨绔子弟们所没有的沉稳大气,叫好几位小姐都红了脸。 “不急。今日舍妹被人污蔑,眼下就要真相大白。凌肃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各位夫人小姐略留一留,和楼下诸位大人,为舍妹做个见证。”这些人若是走了,就算再从韩松口中得到真相,凌妙的名声也要大大受损。他不会,也不能叫妹妹落入那样的不堪境地。至于旁的人——他看了一眼满脸怒色中又带着惊恐的老韩氏,冷笑,又与他有什么 相干呢? “阿肃你……”凌颇满脸的不赞同。这事情其实明摆着了的,但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哪里有将家丑外扬的道理? 凌肃摆摆手,“三叔且不必说了。阿妙是我唯一的妹妹,谁要想害她,就得掂量掂量后果。我虽然没什么本事,然这京城里,也总还有说理的地方的。” 众女眷面面相觑,只得又坐下。 只才挨到了椅子,就见一道身影从楼下倏然而起,凄厉尖叫,被扔到了楼上,不偏不携地正砸在了老韩氏的面前。 那人固然摔得七晕八素,老韩氏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啊啊大叫。 众人一瞧,可不就是韩松吗? “好个韩家的人啊!”凌颢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随后,便大步上了楼。他身后,凌妙,岑媛,以及一楼那些勋贵官吏等乌压压跟在了后边。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 凌颂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凌妙做了什么,韩松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子?一脸的鼻涕眼泪,裤子上还有可疑的水渍,眼神惊慌错乱,嘴里叫着:“不是我,是她,是她指使我的!” “说清楚,是谁!”凌颢作势就要踹过去。 韩松吓得大叫:“是她,是韩丽娘!” 韩丽娘在他被扔了上来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得惨白。她心中还有些侥幸,无论怎么说,她好歹是韩松的堂姑姑,这韩松但凡有点儿担当,总不能将她供了出去。 听到韩松的话,感受到无论男人还是女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韩丽娘面无人色,慌忙挥着手摇头叫道:“不是我,我不认得他!” “表姑太太说不认得他?”凌妙从人后闪身而出,“你看好了,他可是韩松,韩家的人。”“我,我知道他是韩松,但,这都是快出了五服的了,我又怎么认得呢?”韩丽娘眼圈一红,泣道,“好妙姐儿,你若是不喜欢我住在侯府里,往后我只每天早晚来给姑母请安,白日里再不敢进来一步,好不 好呢?表姑胆小,你莫要吓我啊!” 说着,便委委屈屈地跪在了老韩氏跟前流泪道,“姑母为我做主啊。” 手上,便捏了捏老韩氏的大腿,示意她为自己说话。 老韩氏一拍椅子的扶手,“拖下……去!” 她眼见这么多人来了,也没敢再提让凌妙嫁给韩松或是沉塘的话。 “拖下去,岂不是听不到真相了?”顾氏冷笑,转身就走到了韩松跟前,居高临下俯视他,厉声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坏我女儿名节的?” “你实话实说,我保你不再受皮肉之苦。否则,刑部衙门里的十八般苦刑,你就过去一一尝个遍吧。” 凌肃亦是冷声道。 十八般苦刑!韩松吓得又要遗尿,趴在地上拼命磕头,“我说我说,就是韩丽娘指使我的啊!她去年就寻到了我,说要给我谋个好媳妇,是侯府的二小姐。我那会儿还说,人侯府的小姐,哪里能下嫁给我呢?她说不是个受宠的,但二小姐亲娘手里有钱,往后陪嫁必然丰厚的很,足够我这辈子吃香喝辣的了。我不信,她说二小姐的祖母和父亲,也就是我的姑祖母和表叔,都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的。这父母之命,由不得二小 姐不嫁。她还给了我五两银子,说叫我置办两身体面衣裳,往后去侯府走动呢。”“你别血口喷人!”韩丽娘惨白着脸尖叫,就要扑过去打韩松,被清云拦住了。她便哭道,“你真是胡说八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说亲也不看人?二小姐什么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会把她说给你?还姑 母表哥都同意,他们又不瞎,能看上你吗?”“他们是看不上我啊,不是你说的吗,你说二小姐的娘不是个得人心的,姑祖母和表叔都恨她呢。把人说给我,就是要叫她娘伤心,最好我能日日折磨二小姐,叫她娘没白天没黑夜的哭,你才高兴?这话是 不是你说的,你拍着心口凭良心说!” 韩松也急了,知道若是被韩丽娘脱了身,今日之事就都得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刑部也好,这侯府也好,他没个活路!想到这里,他端端正正跪好了,举着手发誓:“皇天在上,我韩松说的没一个字假话。今日的混蛋事,也是韩丽娘吩咐我这样做的,从前是她把我叫到了花枝巷她的小宅子里说的,近几次都是叫她女儿宋蓉 蓉来跟我见面!那个肚兜,也是宋蓉蓉给我捎来的!我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也叫我死了的爹娘成孤魂野鬼不能投胎!” 韩丽娘嗷的一声,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前边天打五雷轰什么的,没人会当真。但韩松居然拿着死去爹娘来发誓,只怕就无人不信了。 手腕子上猛然剧痛,被人捏在了手里。她抬起眼一看,正是凌颢。 “二表哥……” 话都没说完,就被甩了出去,一个跟头摔在了韩松旁边。 韩丽娘只觉得胸腹剧痛,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她猛然跳起来,朝着韩松没头没脸地挠了过去,骂道:“我对你不薄啊,你就这么报答我?”“不薄?”韩松躲不开凌妙岑媛,但韩丽娘向来跟娇花儿似的,还是可以轻松闪开的。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对我不薄就是把我往死路上送?我呸!你跟你女儿,一个货色!先前不是你说,这主意都是她出 的?” 始终没有说话,因而叫人并不注意的宋蓉蓉一下子被抛到了人前。 她靠在栏杆上,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满是惊恐,连连摆手,“不是我,跟我没关系啊!” 猛然间,她转头看向韩丽娘,凄厉大叫,“娘!你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为什么要拉着我来挡箭?我还是不是你的女儿啊!” 她捂住嘴,哭着滑坐在了栏杆前,满头青丝滑落在她的颤抖的肩头,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许,跟这位姑娘没关系?” “人急了,胡乱攀咬也是有的。”听着这样的议论,凌妙冷笑。这宋蓉蓉真是桃李面,蛇蝎心。当初她就是这样,一边哭着说自己无辜,一边狠狠将原来的凌妙推到了冰冷的湖中。如今,就要大义灭亲了? 第105章 凌妙抬眸看向了跟在顾氏身后的海棠。 海棠不愧是她身边第一的丫鬟,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使劲儿揉了揉眼,将眼圈揉的通红,越众而出,奔到了宋蓉蓉跟前,抓起了她的头发,对着那张芙蓉一般的娇美面容便是狠狠一巴掌。“表小姐,我们小姐怎么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害她!”海棠嘶声哭喊,做戏十分的投入,“去年年底,你就是这样!我们小姐拿你当亲姐妹看待,你却趁着她不妨,将她推到了湖里,险些害得她没命,直病了 好些天才痊愈!如今你不但要害她性命,还要害她的名节吗?你好狠的心啊!我可怜的小姐,小姐呀!”海棠越说越是悲愤,这本也都是实情。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着来贺寿的人们砰砰地磕起了头,哭着叫道:“求求各位大人夫人们给我们家小姐做个主!我们小姐一向礼让姐妹,孝敬长辈的,怎么就 有人能这么狠心,设了这样恶毒的局来害她呢!” 她哭得简直如同杜鹃啼血,再加之本也是个俏丽的姑娘,几下磕头,将雪白的额角撞得青紫一片,隐隐都渗出了血迹,叫人看了不免心生不忍。 “海棠!”凌妙吓了一跳,没想到海棠竟会这样做,她忙过去拉住海棠,见她眼中泪水莹然,额头已经起了个拳头大小的青包,忍不住眼中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你太傻了!” 海棠摇摇头,抱住凌妙泣道,“奴婢不傻,是小姐你太傻了!你把谁都当做亲人,但……” 凌妙捂住了她的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主仆两个,一对豆蔻少女,竟叫亲人逼到了这份儿上,许多人都既是怜惜,又对韩丽娘等不屑。 “啊,我记起来了!”有个女孩儿便惊叫,“去年冬天,咱们在楚国公府赏梅花的时候,这个宋蓉蓉也去了吧?”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我也记起来了,她去了。不但去了,还假模假样地摔了一跤,说是凌三小姐害她呢。” “原来是这样。可惜她长了这样一张叫人可怜的脸,原来是蛇蝎心肠啊!” “就是就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这做娘的可想而知!” 韩丽娘母女,便在这样的一重又一重的指责中,渐渐失了血色。 宋蓉蓉咬了咬牙,蓦然起身,手一撑栏杆,就要往楼下翻。 “蓉蓉!”韩丽娘惊呼。方才宋蓉蓉的话,虽然叫她震惊,更叫她伤心,然而宋蓉蓉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韩丽娘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寻死呢? 女眷中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韩丽娘身边的清云一跃而出,抓住了宋蓉蓉已经跌下去的脚踝,硬生生又将人提了上来。 宋蓉蓉一落地,便委顿了下去,掩面泣道:“为何要救我?我被人误解到了这个地步,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表姐这又是何苦?”凌妙淡淡道,“若说误解,到底哪一件误解了你呢?你是没有将我推进了湖里,还是没有在国公府里设计陷害三妹妹?” 凌嫣也想起了这茬儿,登时便冷笑,“可不是吗,当初是谁,自己摔倒了哭哭啼啼说是我推的?又是谁,看着外男过来了就往人家怀里撞,被人一脚踢了回去?” 不得不说,最后那一句真是神来之笔,叫众人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只是看宋蓉蓉的眼神,便更加的不屑了。 有几个年轻的子弟,不免摇头晃脑地叹息,如此佳人,内里竟是如此污秽不堪。 宋蓉蓉脸色苍白,柔美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冷汗,已经浸透了发丝,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嘴里喃喃道,“我没有,没有……” 虽狼狈,但也更加惹人怜惜。 至少凌颂,便觉得有些心疼了。 韩丽娘设计凌妙,他能想得通。但若说是受了宋蓉蓉的挑拨,这都是宋蓉蓉的主意,他是不相信的。在他心里,宋蓉蓉就是个菟丝花般的小女孩儿,说话都会面上染了红晕,又怎么会有这样狠辣的心呢? 张了张嘴,想要替宋蓉蓉说几句话,却被凌颇见机拦住了。 若不是地方不对,凌颇简直要给这兄长几拳头。 这会儿,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吗? 还得防着那韩丽娘再攀咬,万一把火引到了老夫人身上,往后凌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谁都甭出门了!几个小辈儿,不管男女,都甭想着亲事了! 凌颇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正百般着急时候,眼角余光一瞟,就见方才凌妙身边那个身手非常好的丫鬟,趁着人不注意,绕到了老韩氏身后。只伸出手指一点,老韩氏便软软地垂了头,晕过去了。 这……凌颇刚要喝斥,突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凌妙的意思。 “母亲!”凌颇亦是很有些唱戏的天分,抹了一把脸,悲声大叫,“您怎么了!” 众人随着这一声看去,就见老韩氏头歪在了椅背上,身子也往椅子下滑,凌颇已经扑了过去,又有两个丫鬟反应过来,哭叫着去扶。 凌颂顾不得别的,连忙也过去,摇着老韩氏肩膀大喊。 “大哥,不要再摇了!”凌颇一把攥住了凌颂的手,一字一句道,“母亲是一时怒火攻心,快去请太医!” 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 凌颂哦哦两声,忙吩咐人去请太医来。恰好宾客中就有个太医,忙越众而出,上前自荐,凌颂大喜,叫人抬了老韩氏回去,又请太医跟过去诊脉。凌颇自告奋勇,带着三太太和凌嫣跟过去照料。 这边儿,留下的众人既然都知道了真相,也不便再留下,一一告辞,有相熟的女眷们临走时,便安慰了顾氏和凌妙几句。 “阿妙,我……”楚萱华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不敢抬眼看凌妙。 凌妙只笑笑,轻声道,“楚姐姐你先回去,我都明白。” 楚萱华难堪地点了点头,领着楚芳华追上了陈氏。“哼,你还跟她好言好语!”岑媛看着楚萱华的背影气呼呼道。既然是朋友,自然就该两肋插刀。阿妙是什么人,楚萱华又不是不知道,哪怕她能在别人诋毁凌妙时候,站出来说一句话呢,也不枉费了这朋 友一场不是? “我真是看错了她!” 凌妙拍拍她的肩膀,“我都不气,你气个什么?楚姐姐不比咱们两个自由。” 楚国公府规矩大,对女孩儿更是严苛,别看老郡主慈眉善目的,管教起家中晚辈来,却是从不手软的。楚萱华又是快定亲的人了,自然会有诸多的顾虑。 “来人,将韩松这狗东西的腿打折,送到刑部去。” 客人都走了,凌颂便冷冷说道,“敢觊觎我侯府千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韩松一听还要往大牢里送,哭喊起来,只是还没叫出声音来,已经被凌肃的两个护卫堵了嘴往外拖。 “我去看看母亲。” 凌颂便抬脚要走,顾氏闪身挡住了他。 “你做什么?”凌颂皱眉,“将母亲气晕了,也有你的一份!你还敢生事?” 顾氏掠了掠鬓边碎发,冷笑,“韩丽娘你怎么处置?” “丽娘?”凌颂皱眉。他气她胡作非为,可是……她腹中,还有自己的骨肉啊。 “表哥,你饶了我吧!”韩丽娘最是了解凌颂,见他眼中似有不舍之意,立刻爬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哭道,“都是我一时糊涂,往后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表哥你饶了我,你想想我肚子里……” “啊!” 一声闷响,韩丽娘纤柔的身子便飞了出去,撞到了栏杆上,软软倒了下去。 凌肃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凌肃,你大胆!”凌颂大怒,“当着我的面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心慈手软,哥哥替您分忧,难道不好吗?”凌妙便笑眯眯道。 “来人,将韩丽娘母女拖出去,每人五十板子。打不死,关到我的别院去。” 凌肃不愿意叫凌妙身边再有这样的蛇蝎,过日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母女俩就是毒蛇,留在京城里,不定哪天就被她们咬了。放到别院里,他自有法子整治她们。 “不,你不能这么做!”韩丽娘喊道,她看向凌颂,眼中带着哀求,“表哥,求求你看在我们孩儿的份上,饶了我吧!” 说完,捂着小腹嘤嘤做声。 孩子? 顾氏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 她当然不是怕凌颂再多个庶子庶女,而是…… “娘,没事的。”凌妙扶住她,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你信我。” 顾氏长长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你,有了孩子?”凌颢见到顾氏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明明是个大气爽朗的女人,偏偏被凌颂韩丽娘这对无耻男女气到了极点也伤到了极点,冷笑着盯着韩丽娘,“你有了孩子?是凌颂的?” 韩丽娘此刻只为了保命,忙不迭点头,“是,是大表哥的。这是你们凌家的血脉,你们不能伤害他!” “凌家的血脉?”凌颢哈哈一笑,“谁知道真假?” 见韩丽娘急急举起了右手,不等她说话,便又接着说道,“你这等轻浮无德的女人,在花枝巷里住了那么久,谁能证明,这孩子就是凌家的呢?” “你,你不要污蔑我!”韩丽娘几欲吐血,挣扎着爬到凌颂身边,抓住他的衣襟哭道,“我对表哥的心,表哥难道不知道?我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人,表哥信我!” “你不是谁是?夫孝未满,便与别人有了孩子,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 凌颢很是毒舌,没耐心再跟个女人浪费口舌,一抬手,“来人,将韩丽娘母女拖出去,每人五十板子。打不死,就赶出京城去!” “不!我是兴城宋家的人,你们凌家人没有权利处置我!”眼见几个护卫如狼似虎地冲上来,韩丽娘大声喊道。 “凌家人没权利处置你,那我们呢!” 怒喝声响起,楼梯口处走上来几个人。一见这几个,韩丽娘睁大了眼,眼神里流露出了绝望之色。 来人里打头的一个,正是兴城宋家的家主,按照族谱,她得随着死去的夫君唤人一声堂叔的。“心如蛇蝎,说的就是你!”宋家主走到韩丽娘跟前,见她一身水红色装扮,哪里有为亡夫守孝的意思?那宋蓉蓉虽然衣着颜色素淡,但是满头的珠翠,面上更是妆容精致,虽花了些,也依旧能看出胭脂口 膏都是涂了的,更有那双手,染着通红的丹蔻,衬得手如春葱。恐怕,也早就忘了她父亲过世尚未满一年! “不孝的东西!”宋家主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宋蓉蓉,吩咐身边带来的人,“将这两个不贞不孝的东西捆了,带回兴城。” 韩丽娘这女人,竟敢在夫孝期间与人私通还有个孽种……宋家主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凌颂,凌颂一惊,阻拦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了。 宋家主蔑视地挑了挑嘴角。自家的五堂弟也算个人才,好歹也算个小有名气的才子,却在死后被这种人戴了绿帽子!若不是……他凌颂就算是侯爷,宋家也不是好惹的! 既然目下无法动凌颂,骑木驴,浸猪笼,韩丽娘就都受着吧! 至于宋蓉蓉,白绫,毒药,不急。母女俩同时死了,难免惹人怀疑。过个一年半载,一条白绫就结了。 朝着凌颢凌妙拱了拱手,宋家主带人翩然而去。至于那哭喊着的韩氏母女,除了脸色苍白的凌颂外,谁又在乎呢? 第106章 “侯爷,老夫人乃是气急攻心,才会晕厥过去,并无大碍。只是老人家有了年岁,又有这痰火之症,日后万万不可再受刺激。” 太医开了方子,起身告辞离开,凌肃很是有礼貌地将人送了出去。 萱草堂里,就只剩下了凌家的三兄弟。 凌颢慵懒地靠在窗下的长案旁,双手抱胸,不时抬头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老韩氏,讥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凌颇坐在床前,满面阴沉。老夫人偏心贪心且目光短浅,眼睛始终就只能盯着跟前三寸远。他知道老夫人不喜凌妙这个孙女儿,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报复那孩子,居然被韩丽娘挑唆着使出这种下三 滥的手段来。这次是侥幸没欧叫韩丽娘咬出来,不然,这武定侯府里不管男女,有一个算一个,谁都甭出门了,实在是没脸! 凌颂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皱着眉头,满室压抑。 清云下手不算重,不多时老韩氏就悠悠转醒。睁开眼,哼哼了两声,见到凌颂和凌颇都关切地走到了床边,凌颢没动,她眼珠子转了转,却不见韩丽娘母女的身影,顿时就急了。 “母亲,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凌颂还是个很孝顺的人。 话音未落就觉得腕子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老韩氏那只能够活动的手死死攥着他,两只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吃力地问道:“丽娘……蓉蓉呢?”凌颂一时语塞,想到韩丽娘母女俩被如狼似虎的宋家人带走,顿时就觉得心痛如绞。韩丽娘骗了他,又叫侯府在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丑,平心而论,凌颂气恼。但,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却是在夫孝未满一 年的时候,这时被宋家带走,结局可想而知。 总算还记得方才太医的嘱咐,凌颂勉强挤出一丝笑,安抚道:“表妹身子不舒服,跟蓉蓉回去了。”“真的?”老韩氏狐疑。她在京中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出身并不高,为人也粗陋,但总还是有些脑子的。韩松那个事儿,说小不小,不说别人,只说事情败露后,顾氏母子三个怎么可能放过丽娘和蓉蓉?那 母子三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啊! “真的,您别惦记她们了,只安心静养吧。”凌颂劝道。 “大哥,你先躲开。”凌颇实在忍不住了,将凌颂拨到了一旁,自己正视老韩氏,目光灼灼,沉声问道,“母亲,这里也没有外人,您跟我说句实话,韩松的事情,您到底知不知情?” “什……”老韩氏心虚地避开了凌颇的视线,“什么……松?” 凌颇闭了闭眼,心中其实早就确定了。不然,为何老夫人听到韩松咬出了韩丽娘的时候就晕了呢?她老人家的性子要多蛮横有多蛮横,怎么会轻易晕厥呢? “母亲,您,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凌颇忍不住了。 虽然跟韩丽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他一向看不上韩丽娘妖娆矫情的模样。但母亲喜欢,凌家这一辈儿又没有女孩儿,他也就不说什么。去年,韩丽娘的丈夫过世,母亲不顾她新寡的身份,才将将出了热孝,就把人接了来,只说心疼这侄女,为此将兴城宋家都得罪了。宋家虽然在京城不显,但好歹也是一方大族,人脉还是有些的。这也就 罢了,凌颂跟宋蓉蓉的丑事一出来,他就说这母女俩都是祸水,不说撵出去,只叫住在外头或是送回兴城,不要往来就是了。但母亲大哥都不肯听,到底闹出了这样的丑闻! “您知不知道,您这是拿着凌家的脸面给韩丽娘那娘们儿踩着玩?” 太过气愤,凌颇忍不住说了句粗话。 “你,你……滚!”老韩氏气得在抓起床上一块儿帕子就朝着凌颇扔了过去,转头就对凌颂道,“叫,凌妙,嫁韩松!” 她气喘吁吁的,枯瘦的脸上颧骨凸起,眼中闪动暴戾的光芒,“她不洁,冲撞我。嫁了,就没事了!” 哪怕是说话断断续续的,也依旧不难听出,她的话中对凌妙是厌恶甚至痛恨到了极致,恶意满满。“祖母可真是疼爱我。”不知何时,凌妙站在了门口。她已经换过了衣裳,此时穿了件儿珍珠白色的抹胸长裙,外边儿罩了月白色色轻纱,纱衣上绣着几只翩翩起舞的蝶儿,与裙子上绣工精致的蔷薇花相映 成趣。凌妙喜欢浓烈的色彩,平日里衣物大多是大红绯红海棠红等鲜妍的颜色,甚少选这样清浅的。为了衬着这裙裳,将高高的飞仙髻换做了堕妆髻,留了一把青丝拖在胸前,清丽中带着一丝俏皮。 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歪着头看老韩氏,笑吟吟道,“我是不是该跟祖母说一句,多谢祖母的一番慈爱之心呢?” “二丫头。”凌颇面上颇有些愧疚之色,对凌妙强笑,“你祖母病了,心里糊涂着,并不是真心话。” “三叔这话说的,我虽然年纪小些,可也不是好坏不分的孩子了。祖母是真心还是假意,到了今日我若是再看不出来,那哪怕有朝一日真的被她老人家送出去,也是活该了。”“你这孽障,怎么跟你三叔说话?”凌颂先按捺不住了。他本就不喜欢凌妙这个处处不把他当回事的女儿,更觉得今日之事皆有凌妙而起,再看凌妙一身白色装扮,更是恼火,“今日是你祖母寿辰,你穿成了 这样儿给谁看?”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丝毫没有被父亲责骂的伤心,笑容明朗又灿烂。“二叔,三叔,你们看,父亲偏心比之祖母有过之无不及呢。”她巧笑嫣然,但笑意中却透出一丝的凉薄,叫凌颇看了暗暗心惊,只道是她被老韩氏和凌颂气得狠了,连忙道,“阿妙,你是个好孩子。你祖母 你父亲心里都是疼你的,只是不会说出来。有道是子不言父过,你莫要……” “三叔,我可曾说了什么么?”凌妙眨眼,一脸的不解和委屈,“分明今日我才是个受害的人啊,怎么一个一个都觉得我才是祸头子呢?”她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就譬如说,祖母疼爱了宋蓉蓉一场,她今日寿辰,宋蓉蓉一身雪白的衣裳就来了,祖母喜欢得紧。我呢,就觉得大概祖母喜欢女孩儿这样浅淡些,也学着打扮了过来,却被父亲骂 了。多不公平是不是?既然这样,那我又何苦要什么孝顺的名声呢?横竖今日一过,我在京城里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了。” 虽然今日都知道韩松是被人指使了来故意毁坏她名节的,但终究也会有人拿着这个来指摘与她的。凌颇心有戚戚然,不光是凌妙,今日后,凌家的几个女孩子,都要被影响。念及于此,他更是怨老韩氏,但又不能当着凌妙的面说老韩氏的不是,只好劝道:“你父亲只是见你祖母病着,心里着急而已。阿 妙,你先回去,等过两日你祖母好些,再过来看她。” “我怎么能回去呢?”凌妙叹息,“祖母都把放荡不洁的帽子扣到了我的头上,我当然得跟她老人家解释清楚啊。”说着也不管凌颇的阻拦,走到了老韩氏的床前,迎着老韩氏愤怒又痛恨的目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野和尚说祖母是被不洁之人冲撞了以至于身体不好,这话虽然没有什么依据,我倒是觉得说得很对。 只不过,这不洁之人可不是我,祖母您老眼昏花看不清,心里可不能不清楚啊。”说着,便斜着眼角扫了一眼凌颂,眼中轻蔑之意尽显。 第107章 “不顾孝道人伦,母女共侍一夫,更有在孝期珠胎暗结,这不洁之人是谁呢?父亲,您知道吗?” 凌颂面色紫胀狰狞,气得几欲晕去,扬起手对着凌妙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便要打下去。凌颢立刻站直了,眯起了眼,却见凌妙十分敏捷地抓住了凌颂的手腕,清丽的眉眼瞬间便拢了一层寒霜。分明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但在凌颂面前气势却丝毫不低。她抓住凌颂的手腕,迎着他惊怒交加 的目光,一点一点将那手按了下来,嘴角微扬,笑意凉薄而犀利,“父亲,您在动手前,最好能够想一想,是不是能打得起我。”“这世间的事情,大凡是人在做天在看,你便能堵住一人之言,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年前你跟祖母被韩丽娘挑唆,要将我嫁给韩松,真以为这事情做得机密我不知道?如今看着我奇货可居,便想反悔,韩 丽娘母女俩急了,使出这样的下三流手段,你倒是猜猜看,明天会不会有人弹劾你呢?” “弹,弹劾我什么?”凌颂色厉内荏,目光却变得闪烁起来,不敢与凌妙相接,只嘴硬道,“我行的端做得正!” “好一个行端做正,您是不是真以为,花枝巷那点儿烂事谁都不知道?要不要我给你数一数,你去过多少次,留宿多少次,每次去了多长的时候呢?” “你,你……”凌颂瞬间满脸的惨白。他确实自认为做的很是机密了,凌妙怎么知道?还是说,她竟然一直找人在盯着自己的行踪? “别你了。不怕告诉父亲和两位叔父,宋家的人是我找来的。父亲不必吃人似的瞪着我,若不是我找了宋家人来替你出去韩丽娘这个隐患,早晚有一日,你会因她没了爵位性命。” 除了凌颢,屋子里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凌颇费力地吞了吞口水,犹似看着什么怪物似的看着凌妙,半晌问道:“阿妙,你说,是你送信给宋家人的?” 这丫头……凌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去看凌妙了。兴城宋家,乃是诗书传家的一方大族,族中无再嫁之女,亦无作奸犯科之男,最是讲究规矩与礼数的。韩丽娘在夫孝之内与人有染还珠胎暗结,回去后能是个什 么下场? 只怕最好的结果就是一条白绫了事。若宋家再狠一点儿,浸了猪笼也不是没可能——总之,是绝无活路的。至于宋蓉蓉,只要将她在侯府里与凌颂雪夜被捉奸的事儿透过去一星半点儿,亦是同样下场。 今日凌妙的安排一环扣一环,绝不会想不到这个结果。然而她竟然能够不眨眼地说出来……这孩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冷硬至此,无情至此? 凌颂震惊地看着凌妙,已经无法思索。他想过可能是顾氏插手可能是凌肃出手,然而就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凌妙! “你的心,怎么这样恶毒?”凌颂简直不能接受,这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怎么能够这样恶毒地出手就要人命呢?“恶毒?”凌妙把玩着手腕上莹润澄澈如同一汪春水的碧玉镯子,浅浅地笑了,“我叫她们两个痛痛快快地上路,这也叫恶毒?父亲,您知不知道,若不是我早有防备,以后我的后半生会是怎样的凄惨潦倒痛 不欲生?” 她盯着床上已经满脸涕泪交流的老韩氏,冷漠地一笑,“或许,叫我跌落到尘埃里泥潭中,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才是她们最终的目的吧?您说是不是呢,祖母?” 老韩氏泪流满面,枯瘦的手就朝着凌妙抓了过去。若是可能,她想挠烂了这张脸,撕碎了这个人! “祖母该感谢我。”凌妙轻轻拨开老韩氏挥过来的手,淡淡道,“不是我叫你及时回来,韩丽娘若是咬出了你,少不得祖母就要来表一表自己的清白了。” 表清白? 老韩氏有点发懵。 她怎么表清白?她本来就不清白啊,翰丽娘干这事儿前,就与她通过气,甚至于要办寿宴好行事的主意,还是她出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丽娘到底怎么了? 宋家,宋家又是怎么回事? 老韩氏心如刀绞,丽娘被宋家带走了?那她往后岂有好日子过吗? 凌妙很是欣赏她痛苦的模样。 这样的痛苦,十多年来老韩氏给了顾氏多少? 如今,也不过是还回来九牛一毛罢了。 “你……贱人!”老韩氏虽瘫在床上,骨子里依旧豪横,指着凌颂颤抖着叫,“赶出,家门!没有她!” 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意思很清楚,这是要将凌妙逐出家门的意思。 凌颢冷笑,“老夫人还是冷静些吧。我瞧着,这不但有痰火之症,竟还有点儿疯魔了?来人哪,去找个药铺子,寻一些清心去火的药丸子来给老夫人吃。” 外头就有人答应了,脚步声渐远。 老韩氏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一阵的头晕,哪怕是躺在床上,胸口处也有一团火似的烧得慌。她浑浊中带着愤怒和恨意的视线扫过凌颢,又扫过凌妙,最后又落在了刚刚进来的凌肃身上。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喜欢的这一脉,凌颂不成材,空有爵位没有实权,凌颇有才却无运至今只是个五品芝麻官,丽娘母女俩被那小贱人害的离开了京城。而凌颢,梅姨娘那贱人生的儿子,也能当个定远 侯,甚至还成了皇上眼中的红人!还有顾氏跟她生的两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活的滋润熨帖,这是为什么? 自己争气要强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成了这样么? 老韩氏悲从中来,只觉得胸口那团火直冲喉咙,张开嘴,哇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黑血。人也软软倒在了床上,又人事不知了。 “母亲!” “母亲!” 凌颂凌颇同时大呼,纷纷抢上前去。 “来人,快去找太医!”凌颂大吼,愤怒地看向凌妙,却被凌肃挡在了凌妙身前。 凌妙从哥哥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偏着头,“快去追吧,兴许这会儿太医还没走远呢!” “阿妙!” 凌肃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太过火。他方才在外边听了半天,这丫头一句一句伶牙俐齿的,老夫人血气再大些,能叫她直接气死了。只是这样做虽然痛快,却也……不大好吧? “阿肃,你不是和楚神医很有些交情?你祖母这样了,你快去请他来看看吧。太医,只怕也没什么好法子。” 见凌肃冷着一张俊脸,并不说话,知道他对今天的事儿有了心结,只好劝道:“且不说从前,好歹这还是你祖母。从小到大,你祖母可没有亏待过你。” 凌肃是长房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儿子,老夫人虽然不大待见,但是也没有像对凌妙那样,苛待过凌肃吧?最多,也就是无视而已。 “三叔可真是干大事的人,心胸宽广无人能及。”凌妙冷笑着从凌肃身后走出来,“说起我哥哥……” 她的目光竟像是霜刀雪剑一般,凌厉得叫人心里发寒。 “您最好还是问一问,哥哥当年为何会早产,又为何多年来在府中调养却不见好,去了别院与楚神医交好有才有了起色吧。” 话一出口,不但凌颇,就连凌颂凌颢都是大吃一惊。 难道…… 凌颂缓缓垂下视线,看向床上的老韩氏。 难道,这也与他母亲有关? 不,不会的! 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承认,他的母亲,会去害他的子嗣!但……凌颂抬头看凌肃,见他面色平静,无悲也无惊无怒,心下便是一沉。 第108章 凌颂痛苦地看着老韩氏,希望她能果断地否认凌妙的话,但却看到她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惊恐,过后便转为了嗤笑与狰狞。 他的心,慢慢往下沉。凌肃是他的嫡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顾氏过门不久便怀上了凌肃,那会儿,他们夫妻感情正好,顾氏明丽端雅,性情爽朗大方,又不做作,他也正是风度翩翩的侯府世子,说一句如胶似漆,也并不为过 。顾氏身体一向很好,但怀上了孩子以后,却是每况愈下。他记得,那时候,她每日里精神萎靡,总是渴睡,不到四个月的时候便已经腿脚浮肿了。自己只道他是因有孕而起的正常反应,莫非,那个时候老 夫人就已经对顾氏和她腹中的胎儿动手了? “母亲,您,这是……真的吗?” 凌颂猛然抓住老韩氏的肩膀,摇晃着吼道,“您,您这是为什么啊!” 凌肃自出生后便身体羸弱,顾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将他养大。若是没有这孩子,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绝户?而要害他成为绝户的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凌颂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老韩氏本就是病歪歪的身子,哪里禁得住被他抓在手里用力摇晃呢?不过片刻之间便双眼向上翻着,露出了眼白,喉咙里也开始呵呵作响。 “大哥,你快放手!”凌颇大吃一惊,连忙过去用力掰凌颂的手。凌颂正是心旌荡漾之际,哪里掰得开呢? 凌颇大急,回头朝着凌颢吼道,“二哥,你还在看着做什么?莫非真要看大哥亲手弑母吗?” 这话说的便严重了,凌颂又哪里有这个胆量呢? 凌颢撇了撇嘴,走过去在凌颇后颈重重一掌。凌颂双眼一翻,松开了手,软倒在地上。 凌颇:“……” 他只是叫他将凌颂拉开,没有叫他将人打晕啊! 当下也来不及计较这个,凌颇将老韩氏放在床上平躺好了,见她脸色渐渐恢复过来,气息也平静了些,才放下了心。 “母亲……” 老韩氏喘过一口气后,无神地转了转眼珠子,见到床前静静站立的凌肃与凌妙兄妹俩,立刻吓得大叫一声,眼中露出无尽的惊恐之意。 怎么会!当年,她因一己私心,不愿意叫顾氏生下孩子,所以在她进门之初,就收买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来给她下药。那些药,有的揉在了她的衣服里,有的在她随身佩戴的荷包里,甚至是她和凌颂卧房的被褥中 。可就是这样,还是叫顾氏那个贱人怀上了孩子。她本想着直接一副落胎的药下给顾氏,然而终究是担心她背后的英国公府。故而,特意花了大价钱,买来会叫胎儿畸形的药物,叫那人暗暗下在顾氏每日喝的安胎药里。原想着,只要顾氏生下那身体残缺的莺儿,那不但在凌家会是罪人,便是顾家,也不会再帮她出头。谁能想到 ,磕磕绊绊到了七个多月,顾氏竟生下了一个健全,只是有些瘦弱的孩子呢? 当时被她收买的那个小丫鬟,她早早就灭口处理了。此事除了她,便只有身边的心腹知道。凌妙和凌肃这般了然的模样,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韩氏用手捂住心口,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他们知道了,顾氏是不是也知道了? 这侯府里,如今是顾氏当家,她会怎么报复自己? 越想越是害怕,老韩氏一把抓住了凌颇大哭起来。 凌颇只好好言安慰她。 “走,走!”老韩氏流着泪舞着手嘶声大喊。 凌颇无法,只得转头对另外三人道,“二哥,阿肃,阿妙,你们先回去歇一歇吧。母亲这里,有我。” “那多不好,祖母好像有些不大好呢……” 眼瞅着凌妙不把人气死不算完的架势,凌颢直接将人提了出去,凌肃跟在后边。 “二叔!” 凌妙颇为懊恼。 凌颢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嘴边露出一丝冰凉笑意,“丫头,过犹不及。有些事,慢慢来才有意思。” 凌妙抬头看了看天,天色碧蓝如洗,涌动着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彩,光亮耀眼,叫人无法直视。时有微风伴着飞鸟划过,为初夏平添了几分趣意。 好吧,那就慢慢来。 三人相携而出,走到了萱草堂外,凌妙才想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仔细琢磨了一下,掩唇轻笑,忙叫人去里边抬了凌颂出来。 “送去……”送去哪里呢? 梧桐苑肯定不行。就今日的事儿,顾氏恨不能生撕了凌颂。 “送去花姨娘那里吧。叫她好生照应一下。” 说完,也不再关心这个便宜的父亲到底何时能醒来,自己直接回了梧桐苑去看望顾氏。凌颢凌肃互相看不对眼,各自分开。武定侯府老夫人寿宴的新奇事情是根本瞒不住的。当然,碍于如今凌颢之势,倒也没人去攀扯凌家的人,沸沸扬扬的流言,都是说韩丽娘贪心不足,与女儿寄居在侯府中身受侯府大恩不说,竟还要害正经 的侯府千金的名声,何止是狼心狗肺,简直是人神共愤不能忍。后又知道这二人夫孝父孝在身便进了京,便又多了不贤不孝的罪名。不过两天,这流言便已经传遍了京城上下。甚至,还有那落魄的说书人,即兴编了书来在茶楼酒肆里说。消息传到了侯府里,老韩氏又被气了个倒仰,结结巴巴地叫凌颇出去查是谁在传,又让抓了人立时 送去应天府。 凌颇这两日都在她跟前照应——凌颂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萎靡不振,都在花姨娘那里软玉温香疗伤。至于凌颢,他不来气老韩氏,便已经是庆幸了,哪里会来照顾尽孝? 故而凌颇疲惫不已,老韩氏这要求他自觉办不到,随便两句话便糊弄了过去。 凌妙顾不到这些,因为顾氏病倒了。老韩氏的嘴脸,凌颂的无耻,她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老韩氏竟会使出这样下流的手段来害凌妙。更没想到,韩丽娘跟凌颂私通不算,竟还搞出了孩子。若不是凌妙机警,如今又 该是个什么情势? 想到其中的惊险,顾氏悲愤,伤心,恨不得过去掐死那一对无良的母子。又想到凌肃凌妙何其无辜,竟有这种血脉至亲,而这样的人,他们终其一生,也甩不开抹不掉,顾氏便无法释怀。 大惊大怒之下,当天便病倒了。 这一次,凌肃十分迅速地请了楚子熙过来看诊。顾氏主要是心病,楚子熙也并无灵方妙药,只是开了寻常清心散火的方子,又叫凌妙时常陪伴安慰顾氏一些。 “阿妙,这次……” 楚子熙走后,顾氏拉着凌妙的手泪如雨下。她说不下去,作为母亲,她竟没有能够保护好女儿,这叫她如何能够心安? “娘啊,不怨你。”凌妙将头枕在顾氏肩头。她是真的不怪顾氏无能,顾氏心地光风霁月,做个当家主母绰绰有余,然而对付韩丽娘顾臻臻那样的阴私手段,便远远不够了。 “是她们太过狠毒,任谁也想不到不是?” “可是,你的名声……” 顾氏心如刀割。虽然那放荡之名落不到凌妙身上,然而她和岑媛两个竟当着那么多的人审问韩松,手段心思一个狠一个辣,往后,只怕就要落得个悍名。尤其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对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 ,险些将人割的血肉模糊,往后谁会来求娶呢?这,这就是两个胭脂虎啊! 第109章 “大哥,你要走?” 凌妙坐在别院的八角亭里,急急地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男子。见他转过头对自己微笑,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兄妹相聚,这世间,他是她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见证,唯一的血脉亲人。“哭什么呢?”卫紫枫蹲下来,一如小时候,轻轻为她拭去了眼泪。“殿下说得对,我留在京中,只能躲躲藏藏苟且偷生。卫家大仇,祖母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将军府百余人的冤魂,都不允许我这样继续逃避 下去。” “但是……” 卫紫枫双手按在凌妙肩头,温柔地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不舍与担忧,目光中便透出了安抚之意,“我此去西南,有殿下从前的旧部照应,不会有什么危险。”凌妙也知道,卫紫枫留在京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皇帝登基二十年,朝中多有心腹,京城戍卫更是严密。尤其是他手中有一支心腹的暗卫队,这些暗卫神出鬼没,之前卫紫枫逃亡之际若不是遇到高人 相救,也是早已丧名在这支龙禁尉手上了。 “大哥……你要万事当心。”凌妙哽咽,“你要记得,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看着一向心性刚强的妹妹哭得伤心,卫紫枫心中也不好受,抚着她的发丝,勉强笑道:“我自然记得。你放心,大哥会照应好自己的,况还有殿下的人在我身边相助,一定不会有事。大哥,还要背着你上花 轿,看你凤冠霞帔,风光大嫁,看你快快乐乐地过了这辈子。”说到这里,他将凌妙搂在怀里,“我虽与殿下相识日短,却也看得出,他待你乃是一片真心。然而他身世坎坷离奇,日后必然是要与那一位有一番生死拼杀。你……你要心中有数。若你无心,不必顾及与我 。” “卫兄此言,岂不是让人寒心?” 亭外,萧离缓步而来。他身着雪色锦衣,宽袍广袖,笔挺飞扬的剑眉之下凤眼上挑,清亮凝静,仿佛装载了满天璀璨的星光,在初夏的耀眼阳光下熠熠生辉。视线落在凌妙身上,身上如冰雪般凛然的气势便陡然化作了一腔的柔 情。 将凌妙从卫紫枫怀中拉出来,温言道:“我才出京几天,回来后就听说侯府里的事情。” 卫紫枫微微一笑,不似上次那般护住凌妙,而是选择放开了手。 二人目光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紫璎,我走了。”卫紫枫深深看了一眼凌妙,转身大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凌妙死死咬住了嘴唇,泪如雨下。 “对不起,妙妙。”萧离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学了卫紫枫的样子,将她揽在了臂弯中。凌妙身形较同龄人稍稍显得高挑些,但却清瘦。她的腰肢仿佛不足伊沃,纤细而柔软。她光洁的面颊上热泪两行,泪眼朦胧,紧紧盯着卫 紫枫远去的背影。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离便看到卫紫枫的身影,消瘦挺拔,初见时颓然绝望中夹杂着的戾气已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坚毅果决。 “别担心,你大哥,不会有事。”萧离心下轻叹,安慰凌妙,“我安排了四名暗卫在他的身边。这几个人都是跟了我多年,熟悉西南情况的人。” 并不是因为这样。 凌妙推开他的手臂,走到亭子边。卫紫枫的身影转过了一道缓坡,再也看不见。她深深吸了口气,狠狠擦去了眼中泪水。同是卫家人,卫家人的血性是刻在了骨子里的。若她是卫紫枫,她也会选择离开,哪怕战场九死一生,也要拼杀出一条血路。卫家的根基在军中,远去沙场,并不只是为了逃命,更是为了静候时机,他日 给卫家仇人致命的一击,重拾卫家荣光! “我没事的,只是想到大哥要远行,西南不稳,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她转过身看着萧离,认真道,“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你。” 她眼中泪光莹然,嘴角却已经弯了上去。 明丽的初夏阳光中,笑容中带着叫人迷醉的诱惑。 萧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姐姐!” 小少年阿七突然从远处喊着,打破了亭子里的旖旎氛围。 萧离皱眉,凌妙却是朝着阿七挥了挥手。阿七跑过来,笑嘻嘻看着凌妙。他心智宛若七八岁的孩子,苏季虽然怜惜他,但心性使然,并不知道该如何带孩子。楚子熙有自己的府邸,也并不常见。阿七在这别院里,多数时候都是替苏季捣药背医书 ,寂寞的很。 上次凌妙岑媛来这里养伤,阿七便与这两个姐姐相处极好。尤其是凌妙,不但会陪着他玩耍,心思更比岑媛细腻些。还有岑媛的弟弟岑朗,也与小少年结下了很是不错情谊。 “怎么跑了来?”凌妙替阿七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柔声问道,“热不热?” “热。”阿七笑眯眯道,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给姐姐。” 凌妙接过来一看,忍不住笑了。素白色的小瓷瓶,打开后便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你又偷了老爷子的灵药?”这味道凌妙挺熟悉。她受伤后萧离从苏季那里抢了一瓶子过来给她,说是生肌祛疤的。结果后来苏季就来找她哭诉,这药膏乃是他耗费了极大的心血调制出来的,什么雪山的百 年雪莲,南海深处千年的珍珠等不知道加了多少进去呢。 老爷子抠门着呢,剩下的两瓶都藏了起来,没想到被阿七翻出来了。 “给姐姐。”阿七偏着头,认真地说道,“姐姐是好人。” “好你个头!” 苏季的暴怒从远处传来,气喘吁吁地追到了亭子里,一看到凌妙手里拿着的瓷瓶,眼睛都红了,往阿七头上弹了一下,骂道:“小白眼狼!白瞎了我这么疼你。”“姐姐是好人。”阿七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又重复了一遍。他心思单纯良善,能感受到凌妙对他的善意,但却不知如何表达,翻来覆去地说着这一句话,甚至为了表示对凌妙的喜欢,还伸手抱住了凌妙的手 臂,执拗地看着苏季。 萧离忽然觉得这孩子碍眼极了。 苏季也这傻徒弟没什么法子,本就是很心疼怜惜,哪里舍得真的去骂他罚他。至于那灵药……心疼地搂住了心口,苏季一把揪住了萧离,叫道,“这一瓶子药叫我费了好几年才配了出来,一瓶万金,赔我!” “我身上伤早就好了。老爷子,这还你!”凌妙颇为不好意思,将瓷瓶递到苏季面前。苏季睁大眼,“丫头,这可不行。我这可不光是跟他要这一瓶子药的银子啊,好么,一声不吭的就把你们送过来,不说你跟岑丫头了,就那个男人,内伤多少?耗了我多大的心力?不成,这得跟他要银子。 ” 凌妙抱歉地看了一眼萧离,才要说话,就见萧离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发黄的书册,在苏季面前晃了晃。 苏季眼睛就好似黏在了那书册上,脑袋也随着萧离的动作转来转去,神色焦急,几乎就要扑上去抢了。 晃了几圈,萧离终于停了下来,苏季一眼看到那书上的墨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这,这是……” “没错,这就是你找了大半辈子的逍遥子老前辈的毒经和药经。想要?” 苏季点点头。 萧离大方地递过去,“够不够赔给你的?” 苏季一把抢过来,也没工夫理会萧离了,就势坐在了亭子里,迫不及待开始翻看那两本书。 “走吧,他见到这个,只怕半夜都不会回过神来的。” 萧离带着凌妙与阿七一同出了亭子,信步往别院里走去。 凌妙惦记着家中顾氏身体尚且没有痊愈,并不能久留,便要回去。萧离遣人护送她回去,又有清云在身边,自己便留了下来。 回过头再去找苏季,果然还在亭子里。 “说吧,想要我做什么。”苏季席地而坐,头也没抬。他太了解萧离了。如今萧离暗中掌握着西南二十万兵力,然真想拉下龙椅上的那一位,远远不够。 定远侯,平南侯,永春侯,定国公等陆续迁调回京,无论朝中还是京城戍卫中都被打乱了。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呢? “我要你配一剂药。”萧离垂着眼帘,淡淡道。 苏季抬起头,皱眉,“什么药?” “一种不能叫人死,却可以叫人失眠,噩梦,心性大变的药。” 苏季眉间纹路越发深了,他站起身,看着萧离正色道:“你该知道,我是个大夫。” 大夫,只救人,不杀人。 “所以我说,不能叫人死。”萧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亭中的石桌,俊美无俦的脸上平淡无波,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年,我母妃和我外祖母临死前所受过的一切苦痛,理所应当的,该叫萧靖和沈佩容都尝一遍,不是吗?” “你又查到了什么?”苏季沉声问道。 萧离沉默。他的母妃,先荣王妃,纵然在王府中过得艰辛,但膝下亲子体弱多病,萧离又身负血海深仇,幼童稚子,她怎么可能放得下,为了荣王那个王八蛋忧思成疾一命呜呼? 萧容和他都不肯相信。 查探了多年,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这里,竟与沈佩容,当今的皇后,有着莫大的关系。夫妻一体,这笔账,自然该记在萧靖身上去。 第110章 凌妙回到武定侯府里,先去了梧桐苑里看顾氏。 顾氏本就是心病,将养了数日,又有凌肃和凌妙兄妹在跟前照应,也便渐渐好了起来。 一路进了梧桐苑里边,凌妙就觉得气氛很是有些不对。 连忙快走几步到了屋子里,转过一道屏风,便看到顾氏正倚坐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满面愁容外,还有着十分的愤怒。 “娘,怎么了?” 凌妙走过去轻声问道。 顾氏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这两天闷热,身上有些不大舒服。” 见女儿关切地看着自己,眼中明晃晃透出不相信,顾氏强笑,岔开了话题。“你这是去了哪里?” “去了苏神医那里。” 说着将袖子里的药瓶拿了出来给顾氏看。 顾氏连忙问道:“可是身上伤口又疼了?” “有点儿发麻。”凌妙笑着说道。这话倒是真的,狼口污秽,她身上虽然看不出疤痕,但是这两天确实有些麻痒。 正好,拿来当做借口。 顾氏放了心,又嘱咐她按时涂药,只是眉宇间终究还是难掩愁闷。 “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凌妙看旁边的青竹,“青竹姐姐你说。” “算了,她哪里敢说。” 顾氏叹口气,将原委告诉了凌妙。原来,老韩氏寿宴后一连几天,外边都没有什么传言出来,她还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前天夜里韩松居然就死了,且死相极惨,据说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一张脸都被老鼠啃得血肉模糊,看不清原先的 五官了。 韩松一死,不过一天之间,竟有流言传出,矛头隐隐指向了武定侯府,坊间有人说,这是武定侯府为了保全小姐的脸面而杀人灭口了。 至于保全哪位小姐的脸面,自然是那位被韩松指认与他私定终身的二小姐了。 再深想下去,至于为何一定要杀韩松呢?韩松不是已经在刑部里头受了刑,被打断了腿了吗? 这里边儿的事儿,大家伙儿就相视一笑,不能宣之于口而彼此心知肚明了。 “这是什么怨什么仇?”顾氏狠狠捶了一下身下的锦榻,心口急速起伏,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我叫人去查,一时之间竟然查不出这流言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还不容易?”凌妙微笑,叫青竹倒了茶来给顾氏喝了,这才说道,“那边虽然在场的人不少,但是能来贺寿,那就是看着侯府的面子,或是有求于侯府的。一般来说,没人愿意徒惹事端。” 尤其凌颢如今在京城里正是炙手可热,谁闲的发慌了,去散步凌家的谣言? 当日在场,又不怕凌家之势,敢于传流言,且事后有能力抹平这痕迹的,除了顾臻臻,不做他想。 顾臻臻是平南侯夫人,又有英国公府撑腰,还有顾如柏父子等人相助,想做这件事情,简直是太容易了。 不过这股流言没过两日便被另外一件丑闻所取代了。 原来,吏部侍郎姚子良在大皇子府做庶妃的大女儿,为大皇子诞下了长子。大皇子大喜之下,为姚庶妃请封了侧妃,且满月宴上大肆宴客。 这丑闻,便出在了满月宴上。 姚侧妃那一对儿双生妹妹,京中有名的姐妹花儿,竟不顾身份亲情和体面,就在皇子府的一处水榭中,与大皇子以及七皇子厮混到了一起。 一对亲兄弟,一对亲姐。 据说,当时场面极其的香艳。 据说,这丑事还是姚侧妃最先发现的,一声凄厉中夹杂着愤怒的尖叫响彻了皇子府的上空,也成功地将不少的宾客吸引了过去。 据说,这事情在街头巷尾已经流传开来了,两位皇子联手都没能压下流言。待要追查始作俑者,一时之间却又无从入手——参加满月宴的人何其之多?就算没有走到水榭亲眼见到,听到的也不在少数。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能去查谁盘问谁?大皇子戚戚然惶恐不已,他不似萧乾那般有个宠冠后宫的生母。他生母出身本就低微,因为生下了皇长子,才被封了个嫔位,临死时候又被提到了妃位上。但是说是妃,却不在四妃之列,只是个庶妃罢了 。 萧乾也是满头包,完全没了头绪。也不敢耽搁,连忙就进宫去向丽贵妃讨主意。 丽贵妃听后又怒又气,狠狠抽了萧乾一个耳光。然而儿子还是要保住的,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被沈皇后一系抓住了大做文章,那多年来的筹谋计划,只怕就要泡汤。 平心而论,丽贵妃能够在入宫一路走到贵妃的位份,凭的绝不止是出身和容貌,更多的是靠她的聪慧与果决。 几经思虑,丽贵妃命人绑了萧乾,自己换了素淡的棉布裙裳,摘去了头上的钗环,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素面朝天,跪到了御书房外边请罪。彼时皇帝尚未收到消息,听闻丽贵妃和七皇子前来请罪,尚且不明所以。将人唤进了御书房,就见丽贵妃一反平常的富丽华贵装扮,也没了往日的张扬明媚,反而是一张素淡的面孔上眼睛通红,显然是哭 过,不禁吃了一惊。 在这后宫之中,丽贵妃位份只稍稍低于皇后,且她既有盛宠又有皇子,谁敢给她委屈? 亲自将人扶起,皇帝便问何故。 丽贵妃未语泪先流,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又一次跪倒将额头磕在了地上,哽咽道:“臣妾有负皇上厚爱。” 皇帝急了,几次追问,丽贵妃才跪着说了萧乾之事。她绝口不提姚家姐妹如何,只说萧乾的不是,又是醉酒误事,又是太过没有城府云云。对于萧乾,皇帝还是有几分偏爱的。一来,因为丽贵妃受宠。二来,萧乾长得相貌堂堂,且眉眼间与皇帝很有些相似。这第三,萧乾出生后,皇宫里很久都没有婴孩儿诞生,对一个小儿子,皇帝总是要宽 容更慈爱些。 听到他居然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皇帝头一个反应便是气怒,直接就是一脚踹在了萧乾的心口处,将人踹了出去。 萧乾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登时便吐了一口血出来。 丽贵妃也不劝皇帝,只跪着流泪喊道:“皇上打得好!” 她越是出声,皇帝便越怒,叫人拿了自己年轻时候用过的长鞭,亲手将萧乾抽得上半截身子血肉模糊的。 丽贵妃心疼至极,却又不敢也不能劝,只跪在一旁匍匐下去,哀哀悲哭。 她知道,若是不叫皇帝将这口气出去,那么来日若叫别人揭破这件事,等待萧乾的将是更重的惩罚,甚至会就此失了圣心。她可是知道,御史台里颇有几个沈皇后的人。 皇帝打累了,见萧乾也晕了过去,这才疲惫地挥挥手,叫人抬了萧乾送到了麟趾宫去。 “臣妾替皇儿谢皇上的教导……”丽贵妃这才放了心。能叫人留在宫里,说明皇帝心中还是有这个儿子。这样的一顿暴打,谁又能说不是在保护皇儿呢? 毕竟,人都被皇帝亲手打晕了,那些御史们再能闻风奏事,还能就叫皇帝因此杀了皇子不成? 倒霉催的大皇子没有丽贵妃这样能筹谋的母妃,皇帝认为他还没有叫自己亲手抽一顿的资格,命内侍大总管带了人去,就在大皇子府里给了三十廷杖,又叫人看管了起来,竟然形同圈禁了。 大朝会的时候,御史台里三十六名御史联名弹劾吏部侍郎姚子良养女不教,治家不严。至于两位皇子……没有人提起一句。姚子良登时便跪在了金銮殿上,五体投地,不敢去看龙椅上皇帝的表情。 第111章 姚子良无力地走出金銮殿,背后一阵冰凉,这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冷汗淋漓,已经浸透了朝服。 “姚大人养了一对好女儿啊。”有跟在他身后的人便笑着对他拱拱手,“不声不响地自己个儿找了好夫婿,半点不叫姚大人费心。这样的孝女,满京城里,不,可着大凤朝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是啊,姚大人。我记得令千金就有一位在大皇子身边服侍吧?这下好了,娥皇女英,又是一段佳话。” 嘲笑声此起彼伏,姚子良只觉得胸口堵住了什么东西,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就栽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了。 再睁开眼,人已经回到了南丰伯府里。 身边儿,姚碧莲姐妹的生母赵姨娘正站在床边抹眼泪,妻子和一双嫡出的子女并不见人影。 “老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他睁眼,赵姨娘擦了擦眼角,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水濛濛的,饶是已经三十多岁了,还娇柔如同少女。“早起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 姚子良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碧莲姐妹呢?” 面对铺天盖地的弹劾,皇帝虽然没有当场就发落他,然而作为皇帝的心腹之人,他又怎么会看不出皇帝这是在逼迫他?皇帝,这是怒了啊…… 想到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姚子良气便不打一处来。好好儿的,跑去勾引自己的姐夫!这也就罢了,还搭上了七皇子。一次把两个皇子带进了丑闻里,皇帝焉能饶过她们?只不过帝王之尊,若真是亲自下旨发落两个女孩子,未免叫人诟病。所以皇帝,把这 把刀交给了自己。 姚子良深信,若明日自己还做不出个决断来,皇帝的雷霆手段就要落下。 赵姨娘想不到这么多,只听见姚子良问起,顿时就是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问道:“老爷找她们作甚?莫非……” 想到心中的那个猜测,欣喜若狂,“莫非是皇上那里有旨意了?她们姐妹,给了什么名分?” 侧妃大概是不成的,很可能是庶妃,应该不会再低,再低那就是侍妾了。“碧莲碧荷乖巧又懂事,一定会得到殿下们的喜爱的。我想着,碧云去大皇子府里的时候,我和姨娘给预备了一万两银子的私房。这两个姐妹比不得姐姐,也不能太委屈了。毕竟,皇子府里不同别处,都是 ……” 赵姨娘犹自做着美梦,话没说完,就被姚子良一茶杯砸到了头上。 她顿时就愣住了,看着姚子良,颤声道:“老爷?” 伸手摸摸额头,倒是没破,但肯定起了个包。 姚子良缓缓吐出一口气,忍住怒火,“问你话,就好好说,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们,她们在房里呢,不是老爷说,这些天不叫她们姐妹出去么?” 赵姨娘委委屈屈地说道。 姚子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眼中就闪过了几分的戾色。 “我过去瞧瞧。” 赵姨娘只道他是要亲自将喜讯告诉女儿,连忙亲自扶了他一起,来到了姚碧莲姚碧荷姐妹两个的住处。 这对姐妹花儿自从出了丑事后便被姚子良关了起来,两个人心里自然也惴惴,一见到父母来了,立刻都哭了起来。到底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看着泪如雨下的小姐妹俩,花朵儿一样的容貌,姚子良只觉得心痛如绞。抚着二人头发,半晌才狠下心来,说道:“你们惹下了大祸,父亲如今保不住你们了。这十 几年来,叫你们锦衣玉食地长大,姚家也算对得起你们了。你们,去吧……” 去吧……姚碧莲姐妹俩被吓得脸色惨白。去哪里? 尚未反应过来,姚子良一声叫,外边已经涌进了四个人高马大的护院。 “送两位小姐上路。” 姚子良不忍看,又闭上了眼。 赵姨娘见到那护院手里的白绫,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没有什么叫女儿进皇子府的好消息,而是催命啊! 她如受伤的母狼一般挡在了姚碧莲姐妹跟前,嘶声裂肺地哭喊:“老爷好狠的心!她们做错了什么?老爷啊,你不能呀!” 说着楼主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姚碧莲姚碧荷,死死地护着不叫人动。 “糊涂!”姚子良怒道,“你怎的如此不懂事?她们两个同时……总之,这样的毫无廉耻的女孩儿,我姚家不认!” 说着吩咐粗使婆子,“把赵姨娘拉开。” 几个仆妇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姚子良怒喝:“难道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这才有三四个人上前去拉扯赵姨娘。赵姨娘护女心切,又是踢又是咬,一时之间哪里拉得开呢? 姚子良看着状似疯狂的赵姨娘,又看看哭成了一团的姐妹花,怒从心中起,大步过去一巴掌扇在了赵姨娘千娇百媚的脸上,喝道:“你疯了不成!” 赵姨娘被这一下打的嘴角开裂,流出了血来,人也摔倒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四个护院一拥而上,奔着姚碧莲姚碧荷就过来了。 姚碧荷被吓得只会大哭,姚碧莲要大胆一些,咬着嘴唇挣扎站起来就往外边跑。她要去向老姨娘求救,老姨娘是她的亲祖母,从小最是疼爱她,一定不会叫她死! 还没跑到门口,脖子上就是一紧,回头看去,却是姚子良亲自抓着一条白绫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爹爹……”姚碧莲泪如雨下,“饶了我,饶了我啊!” 她不想死,她还不到十五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舍不得死,她怕死! “爹……” 姚子良咬着牙,闭上眼,双手用力,将白绫越勒越紧。姚碧莲手努力想伸进白绫和脖子之间的空隙,又哪里有空隙呢? 她拼命挣扎着,不过片刻间,纤细的身子便软软倒下,再也不动了。 那边儿,两个护院也同样勒死了姚碧荷。 赵姨娘捂着脸,整个儿人都好像傻了一样。她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女儿从挣扎到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一声悲号,扑过去抱住了姚碧荷的身子,哭叫:“碧荷,你醒醒,醒醒,别吓唬娘啊!碧莲哪……” 放下了姚碧荷的失身,又去抱姚碧莲。 两个女儿,都已经绝了气息。 “我跟你拼了!” 赵姨娘疯了似的去抓挠姚子良,却被人架住了,哪里够得到? 正在这时候,外头颤巍巍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回事?” 却是姚子良生母老姨娘扶着南丰伯进来了。一进门,就瞧见了横尸当场的姐妹花。老姨娘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南丰伯也吓得不成,抖着嘴唇问姚子良:“这,这是怎么回事哪?” “伯爷啊,老爷太狠心了,伯爷给孩子们做主啊!”赵姨娘哭喊。 南丰伯还不算傻,忍着心疼问姚子良:“是皇上的意思?” 姚子良沉痛点头,“事情没瞒住,今日早朝上弹劾我,弹劾咱们家的折子几乎要淹没了龙案。” 南丰伯掉了几滴眼泪,“罢了,总不能为了她们两个,连累了整个伯府。”再瞧瞧鲜花一般,如今已经成了落花的两个孙女,“在咱们家托生了一场,不能再委屈了,给备上两口好棺材,叫人好生葬了。对了,她们都没及笄呢,又没个婆家,祖坟是不能进的。就在郊外农庄子里找 个安静些的地方吧。” 赵姨娘闻言,心疼得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不入祖坟,就没有供奉,两个女儿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啊! 当下又是一场大闹。 姚子良恼了,命人将她拖下去关了起来,对南丰伯说道:“这等小门户出身的还是不行,遇事除了撒泼外就不会别的了。” 南丰伯爷点点头,也没什么心思看还晕倒的真爱老姨娘,附和道:“所以,遇事还得是正房的。对了,你媳妇儿哪里去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她过来?” 姚子良也觉得纳罕,遣人去找,不多时人回来,回话说:“太太两天前就带着少爷和小姐回了娘家,屋子里只留下了这个。” 接过来一看,姚子良顿时勃然大怒。 那是一张薄薄的和离书。 姚家本来也不算什么一流世家,然而借着与两位皇子那点儿不能说的丑闻,还是不少人关注的。很快,姚子良亲手绞杀女儿,姚太太带着儿女将他告上了应天府,要与之和离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如何,这口气可出了?” 萧离踏月色进锦绣苑偷香,懒洋洋靠在凌妙香闺的墙上,笑吟吟道。 凌妙才沐浴过,头发上还带着水汽。她身上只穿了米白色的轻纱寝衣,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面白如玉,明丽不可方物。 姚家的事情她也听说了,此刻再听萧离提起来,纳罕道:“莫非这是你的手笔?” 可这是为什么?若说还是因为春猎的事情,他不是在围场里就教训过那两个姐妹了吗? 萧离张开双臂,笑道:“过来,我就告诉你。” “随你。”凌妙没兴趣投怀送抱,从妆奁里翻了翻,拿出一只荷包掷给了萧离,“这是新的。”清冷幽远的寒梅香传出,萧离笑容越发灿烂。 第112章 月华如水,灯如昼,萧离的笑容温柔而缱绻。 凌妙看着他秀雅无双的容颜,忽然间觉得耳畔有些发烫。 “你看着我做什么?”她佯怒,伸出手去,“不给你了,香囊还给我!” 萧离一挑眉,将香囊递了过去。 真,真就还了回来? 凌妙顿觉心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气鼓鼓就伸手去够那香囊,却被萧离顺势抓住了腕子。 “你松手!”凌妙瞪他,“登徒子!” “对着妙妙,便是做了登徒子又如何呢?”萧离笑吟吟看着凌妙,见她肤色如玉,白皙的面颊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与平时的强势大不一样。 心中一动,便凑过去,在她耳边印下了一吻。 凌妙大惊,一把推开他,捂着脸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萧离满意地看着她羞涩中带了些惊慌的神色,将香囊别在了自己的腰间,轻笑:“既是送了我,便是我的了,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不过,投桃报李,过几天我带你去看灯。” 看灯? 凌妙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了。再过些天,可不就是七夕了么? 每到七夕,城里必然会有灯会,热闹得很。 “还早着呢。”凌妙哼哼一句,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去看来着。 萧离很是喜欢她这种口是心非的小模样,趁着她不妨,又一次偷香成功,在凌妙恼羞成怒前闪身飞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这人……” 凌妙一手捂着面颊,哭笑不得,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老韩氏因受了惊怒,病情越发严重了些,从前还能含含混混说出几个字来,如今就只剩下了呜呜咽咽,什么都听不出,喝了多少的药汤子,也不见好。凌颇初时还告了假照应了几天,后来见实在没什么效 果,便也放了手——横竖是痊愈无望,总不能一直耽搁着差事吧?至于凌颂,自从知道了老韩氏给他的妻儿下毒后,每每看到老韩氏,便觉得背脊发凉。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老夫人不喜欢他了,或者说更偏心兄弟了,会不会也给他一剂药吃下去。借口身子不好,凌 颂便连晨昏定省都不大过去了,每天只在几个姨娘那里轮流住。 这一天晚上正歇在了花姨娘的房里。花姨娘是商户出身,被家里人送到侯府来的。她生得容貌自然不错,虽不是绝色,但肤色极为白皙,且身形丰润有致,比之凌颂另外的姬妾们更多了几分成熟风流的风韵。一番云雨过后,又替凌颂清理了 ,才躺在凌颂身边垂泪。“这又是怎么了?” 凌颂对花姨娘情分一般,原因么,就是他并不大喜欢花姨娘这种秾丽的类型。凌颂喜欢的,是那种纤巧婀娜,柔弱无依的美人儿。 因此见到花姨娘一哭,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 花姨娘也不蠢,马上擦了擦眼睛,柔声道:“又快到了七夕了,妾身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别转弯抹角,有话就直说。” 花姨娘忙道:“眼瞅着又要到了七夕了,今日妾身去给太太请安,还听太太与二小姐说,要给她去选两套过节的头面呢。妾身就忽然想起来,大姑娘可怜见儿的,是不是也该……” 她吞吞吐吐的,就只差明说顾氏苛待庶女了。 大姑娘? 凌如? 凌颂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个女儿,还真是不够关心,竟有点想不起来她的容貌了。 好像是个不言不语,无论什么时候都安安静静坐着的。 花姨娘觑着他的脸色,叹息:“大小姐真是个好性子,又温柔又可人。只是少了个亲娘,没人替她打算。如今都十七了,这亲事可还没有着落呢。侯爷,您呀,可得替大小姐做主呢。” “这是嫡母的事情,你明儿去梧桐苑,就说是我说的,让太太赶紧给大小姐定下来。” 想了一想,凌颂又道,“算了,还是我去看看吧。” 凌如好歹也是侯门的小姐,记忆里这丫头生的还是不错的,好生打算一下,亲事上说不定能给侯府找点儿助力来。 这么想着,便觉得花姨娘提醒了自己,很是对心思,拍了拍花姨娘的手,温言道:“这事儿我放在心里了,你是个好的,往后叫大丫头多孝顺孝顺你。” “啊哟,妾身算是什么名牌儿上的人呢?”花姨娘掩口而笑,娇声道,“有侯爷您这句话妾身就知足了。大小姐就算要孝顺,也该是去孝顺太太啊。” 提起顾氏,凌颂便沉了脸,哼了一声。 从寿宴后,顾氏便不再理他。那天初一,他想着按规矩去梧桐苑歇息,却被那悍妇叫人关了大门,厚重的门板险些拍到了他的脸上。 这样的不通人情,叫凌颂越发的不喜。 花姨娘见他气愤愤的,连忙起身去倒了茶给他喝,又充当了解语花,柔情蜜意地劝解了一番。 凌颂由着她去说,直到烦腻了,才硬邦邦来了一句,“睡吧。” 花姨娘的许多明里劝解暗中挑拨的话,便都哽在了喉咙里。这事儿没能瞒过凌妙,也没能瞒过顾氏。从老韩氏倒下,府里的风向便彻底变了。先前的墙头草,如今上赶着往梧桐苑来讨好。几个姨娘的院子里,任是什么动静,不必顾氏凌妙刻意找人去询问,就有人 来说的清楚明白了。 “韩丽娘一走,倒是把她显出来了。”凌妙冷笑。侯府里的小姐们,衣裳首饰都是有份例的。顾氏给她买头面做衣裳,那是从私房里出的银子,花姨娘居然也敢拿出来挑拨,胆子倒是真的不小。 顾氏对她摇摇头,“你不用插手。”无论花姨娘做过什么,总还是凌妙的庶母。尤其,花姨娘是良家妾,不同于韩丽娘那种近似外室的存在。凌妙出手没轻没重的,如今本就有个彪悍之名了,再要被人说一句插手父亲房里的事儿,总也不像 话。 “锦儿,你过去说一声,老夫人总也不见好,叫花姨娘去小佛堂里替她老人家念念经,尽尽孝心。” 锦儿在一边答应了,立时便点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仆妇跟着自己一同去了。 “她说的倒是也对,你大姐姐也该找人家了。”顾氏叹道,“这几年她在萱草堂的时候居多,三四年前,我就提过她的亲事。老夫人不叫我过问,我也放手了。倒是把这孩子给耽搁了。” 十七岁了,还没有相看好人家,没有定下亲事,在大凤朝可以说是有些晚了。 凌妙对凌如毫无同情心。 说她冷清也好,凉薄也罢,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凌如凌婳都是养在老韩氏跟前的,从前的凌妙被老韩氏冷待,被凌嫣欺负的时候,可没见这两个亲姐妹哪怕暗中安慰一声的。 既然这样,凭什么叫她为她们如今的境遇付出同情呢? “娘啊,您还是关心关心我跟哥哥吧。至于凌如她们,父亲不是说了么,他有主张的。” 顾氏想了想,叹口气,“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没有什么好处,怎么会把女儿许出去?” “那又怎么样?哪怕有一天卖了她们,也是亲爹的主意,跟您又有什么相干?” 凌妙不以为然。 “你呀,真是……”顾氏气笑不得,伸手在凌妙额头一点,“凌婳还罢了,凌如可是咱们侯府头一个姑娘。虽然是个庶出,总也是你们大姐姐。她的亲事若是不好看,你们几个做妹妹的都会受到影响。”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顾氏也不想叫凌如的亲事被凌颂左右了。 凌妙腹诽,自己的亲事?凌如还真没那么大的面子去影响呢。 转眼间就到了七夕。 凌妙本来以为,萧离还会如从前一般,深夜进门,带自己出去。没想到,这位郡王竟大大方方地上门,正大光明地向顾氏请求,同意凌妙与他一同出游。 因是七夕,他穿了一袭应景的绛红色锦衣,墨色腰带上用红色与金色丝线绣着云水纹,金冠束发,本就俊美的眉眼中更带了迫人的气势。 顾氏捏了捏眉心。 自从寿宴过后,她就一直为女儿日后的亲事着急。但再没有想到,竟有堂堂的翊郡王亲自上门,来邀约凌妙同游! 少年男女七夕同游灯会,在大凤朝不算什么出格儿的事情。但这种邀约本身就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意思。 平心而论,萧离人物俊美,地位尊崇,实在是一个极好的联姻对象。但…… 一想到荣王府里的那点儿烂事,顾氏便觉得头疼了。凌妙是她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侯府里本就这么多的糟心事了,难道以后嫁了人,还要去看婆家的更糟心的事情? 一个能叫堂堂亲王宠妾灭妻到人尽皆知的婆婆…… 顾氏都不敢想凌妙怎么能去过那种日子。与叶王妃比起来,老韩氏那点儿手段,简直就要被比到了泥水里。 “这……”顾氏纠结不已,十分想直接拒绝了尊贵的郡王殿下。 但得到了消息的凌颂已经赶了来,对着萧离好一通的巴结讨好。顾氏看着他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吩咐了青竹赶紧叫了凌妙出来,将人亲自送到萧离跟前,叫他带着女儿避了出去。 不然,凌颂说不定还会露出什么丑态来! 出了侯府的大门,凌妙才忍不住扑哧一笑。夕阳下,笑容清丽绝伦,叫萧离便看得呆住了。 第113章 东飞乌鹊西飞燕。盈盈一水经年见。大凤朝的习俗,七夕这一天夜晚,会开夜禁,街上放烟花,水边放河灯,更有商家为招揽顾客,举行的各种猜灯谜赢彩灯等游艺活动。再有那些摆着小摊卖胭脂水粉,卖各种彩线,乃至于热气腾腾的各色 小吃的。 这一天,不但已经成亲的夫妻,少男少女们也可结伴出游。 故而,太阳落山后,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挂在当空,明朗如洗。街上各色花灯闪动,与月交辉。 马车在街上行驶不易,萧离往外边看了看,吩咐道:“离着饕餮楼不远,把车赶到那里去罢。” 车夫应了一声,往饕餮楼去了。 凌妙好奇:“饕餮楼?”饕餮是京城中最为出名的酒楼了,也不知道背后的东家是什么人,但生意做得极大。出入饕餮楼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一方巨贾。据说,一道最为普通的菜肴,也要十几二十两的银子,足以够平常人家 富富裕裕地过上一年了。 不过,能够进入饕餮楼里,如今俨然是身份的象征。哪怕价格再贵,也依旧是宾客盈门。寻常人不是预定,根本不会接待。 “嗯,饕餮楼的四楼,视野更开阔些。” “饕餮楼里不是先要预定?”凌妙好奇。 这样的日子,恐怕早就客人爆满了吧? 萧离微微一笑,“我们就不用。” 挑了挑眉,凌妙没有再追问。 到了饕餮楼,萧离扶着凌妙下了楼。早就有人迎上来,将马车赶到了后边。 “王爷,小姐,四楼的包间已经打开了。请随小的来。” 小二瞧着年纪不大,但干净清秀,说话也得体,引了萧离和凌妙往楼上走。 才迈出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妙?” 凌妙抬头一看,楚萱华正与一名丰神俊朗的男子站在一起,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自从老韩氏寿宴后,凌妙便再没见过楚萱华,岑媛每每与她说话,也刻意避开关于楚萱华的话题。 “萱华姐姐。”凌妙立刻露出笑脸。她对楚萱华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毕竟当时那种情况下,楚萱华并非不想帮,而是楚国公世子夫人看得严密,不许她帮。当然,她与楚萱华之间,再想回到之前那种亲密无间的时候 ,是不可能了。 楚萱华面上稍稍有些尴尬,倒是她身边的男子笑着开口:“华妹,这两位是……” 他的视线从萧离身上扫过,又落到了凌妙的身上,眼中不掩惊艳之色。 不得不说,今日的萧离与凌妙都选择了红色衣着。萧离的暗红色,凌妙的胭脂红,一个颀长挺拔,一个纤细婀娜;一个俊美飘逸,一个明丽绝伦,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这位是翊郡王殿下,这是武定侯府的凌小姐。”楚萱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这位,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 那青年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翊王殿下,殿下战功赫赫,收服西南十九族,威名远扬。徐二佩服之至!” 萧离微微颔首。 徐二公子又朝着凌妙一礼,凌妙亦是颔首还礼。 这位徐二公子,就是楚萱华的未婚夫婿了。 因从前一直以为楚萱华会成为自己的大嫂,凌妙便多看了徐二两眼。这徐二一袭青色锦衣,高挑的身材,虽略显清瘦,却并不文弱。相反,整个人给人一种十分强悍的感觉。 不知为何,凌妙并不太喜欢这位徐二公子。并不是因为他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大哥的楚萱华,而是因为他眼中总是精光闪烁,仿佛随时在算计着什么。 也不知老郡主到底为何替楚萱华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夫婿。 楚萱华显然也没有多喜欢徐二,面上虽然挂着得体温婉的微笑,但凌妙与她熟悉,便能发现她对徐二很是疏离。 “相约不如偶遇,今日有幸见到殿下和凌小姐,也是缘分。不如,由在下做东,咱们小酌几杯,如何?” 说着,挽起了楚萱华的手,十分亲密。 楚萱华面上一红,带着些歉意看了一眼凌妙,才仰起头对徐二轻声道:“不是说要同我一起去放河灯?” 徐二见萧离与凌妙都未曾出言,倒也很有眼色,立刻笑着说道:“见到翊王殿下,一时竟忘了。” 说着便朝着萧离拱手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与殿下陪个不是。过几日在下饕餮楼设宴,邀了京中一干故友。若是殿下赏脸,不如一同来热闹一日?” 萧离点头,“若是有空,自当前来。” 徐二得了这句话已经是欢喜不已,又寒暄了几句,带着楚萱华往街上去了。 萧离和凌妙这才上了楼。 饕餮楼共有四层,一层乃是大厅散座,散座并不多,多是靠着墙的。二层到四层都是雅间,其中四层最是古雅精致,非达官显贵不能进来。 小二将萧离二人直接引到了四层的春华轩里,陪着笑下去,不多时便带人进来,各色清茶细点等摆了一桌子。 凌妙走到窗前,果然视野极为开阔。 天边弯月,城外的护城河,都一一在目。 街上,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夜空中繁星点点,护城河中更是已经飘起了无数盏河灯,璀璨恍若银河。 一阵夜风吹过,散去了白日里的燥热,凌妙顿觉身心舒爽,回头笑道:“这里真是不错。” 视线一低,便看到了方才走出去的徐二和楚萱华。 萧离走到她身边,二人并排而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徐二正走在楚萱华身边,侧首说着什么,而楚萱华的神色虽然看不清楚,却能看到她偶尔的点头。 看样子,二人相处礼貌有余,亲近不足。 “我不喜欢那个徐二。”也没有别人,凌妙便很是直接。 “为何?”萧离笑看她,“你很少直白地表示对一个人的不喜。” 只不过是看不过眼的直接上手抽而已。 凌妙想了想,“我不喜欢他的眼神,总感觉在算计着什么。”若不是地方不对,萧离很想揉一揉她的头发。明明平日里是个四平八稳的性子,这会儿说的话却又带着几分的孩子气。不过,他很享受她的这种放松。能够在自己跟前放松,那么,自己对于她来说,终究 是个特别的存在吧? 楼下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突然之间,楚萱华被人撞了一下,徐二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忙又回去扶住了楚萱华。 萧离摇了摇头,“老郡主太过精明了。凡事,都要先行考虑到国公府利益。其实若单从人品行事来考虑,徐二并不是良配。” “这话怎么说?”凌妙连忙问道。楚萱华就算做不成她的大嫂,她也不希望她所遇非人。萧离也并不藏私,说道:“定国公这几年外放,政绩不错。这次回京,若我所料不差,该是要入阁了。他膝下五子二女,其中世子二子,四子,长女都是嫡出。世子文弱平庸,并不甚得定国公的喜欢。倒是 徐二,多有名声传出。此人有才,但从他们府中传出来的话,不难看出是个冷心薄幸的人。对女子,不是十分看在眼里,名利心重了些。”对女子不看重……凌妙也不知这样的夫婿,对于楚萱华来说是幸还是不幸了。既是名利心重,可能为了好名声,也会敬重嫡妻,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然而,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又有几个不希望夫君 将自己放在心中呢? 看着楚萱华远去的背影,凌妙不禁叹了口气。 想到远赴西南的兄长,又有些黯然神伤。 “不知道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别担心,他的身边有我安排的暗卫。妙妙,不出三年,我必定还你一个荣耀加身,威名赫赫的大哥!” 窗外,不知从哪里开始,烟花冲天而起,四散乍开,宛若朵朵盛开的繁花,华美耀眼。 街道上的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夹杂着笑声,如沸如腾。 凌妙再是老成持重,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见到漫天繁花,眼中便透出惊喜,玉白纤长的双手也不自禁地合在了一起。 萧离看着她如玉雕琢而成的侧面,见到她的笑颜,便觉得心中一热,忽然伸手拉住了凌妙的手,轻笑:“妙妙,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个惊喜。” 凌妙尚未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萧离揽在了怀里,两道身影便顺着窗户掠了出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萧离的动作迅捷无伦,凌妙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依旧能感受到夜风打在身上,完全不同于方才在楼上的拂面感觉。 “放心,不会带你去卖。”萧离难得说了一句俏皮的话,几下起伏,已经离着饕餮楼老远。街道上看烟花的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了一道残影飞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妙才感觉到萧离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上。 “到了。”萧离轻笑,手却不忍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凌妙从他怀里退出,立刻睁大了眼睛! 第114章 夜空辽阔,银河浩瀚,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光阴。时有风儿吹过,带着夏日特有的草木香气。远处,隐隐传来潺潺的水声。放眼看去,无数盏荧光如流光飞舞,欢跃跳动,为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趣。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水声。 点点荧火围绕在萧离与凌妙周围,凌妙目光追随着萤火虫,欢喜道:“这里真美。” “喜欢么?”萧离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指腹间有着常年握住兵器造成的薄茧,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然而若是细细感知,便不难发现,他的手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妙没有甩开他。 萧离的眼睛望着夜空繁星,嘴角扬了起来,原本的那些惴惴不安一扫而空。 突然,一道耀眼的弧线闪着银光,从广袤的天际划过,消失在长天中,天空复又变得幽蓝如墨。 “流星?” 凌妙如同大凤朝的许多少女一样,都听过见到流星许下愿望,便会实现的传说。见那颗流星迅速地消散在了夜空里,她不禁有些遗憾。 “等一会儿,还会有更多的流星。妙妙,你要许什么愿望?” 萧离在她耳畔问道。 许什么愿望呢? “我也不知道。”凌妙诚实地说道。她的愿望太多了,想报仇雪恨,想现世安稳,想家人康泰平安,想叫身边的人都遂心如意,还想…… 她想转头看萧离,却不料萧离离着她极近。这一动作,便犹似将自己的面颊送了过去。 娇嫩的面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凌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顿时大感羞窘,向旁边挪动了一小步。 萧离对她的逃避大感不满,立刻也凑了过去,同时手指着天边叫道:“妙妙,又一颗!” 凌妙怔怔地看着天空。夏夜的流星被就多些,然而今天似乎格外的多。一颗又一颗,先还是稀稀疏疏,渐渐地竟变成了一场流星雨,那些流星铺天盖地地朝着地面涌来。一时之间,凌妙竟看得呆了。 她清亮的眼眸里透出无尽的惊喜,俄而便双手交握放在了胸前,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便看到了身边的萧离含笑的俊容…… 直到这一场流星雨过去,萧离才带了凌妙回到了饕餮楼。虽已经到了亥时,然而因是七夕,街上依旧是有许多的人。萧离送了凌妙回去,也并不算突兀。 到了武定侯府,便看到大门口站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青衣黄杉,负手而立,显然已经等候了多时。 正是凌肃。 见到王府的马车过来,凌肃板着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些。 “阿妙。”等马车停稳了,凌肃大步过去,将凌妙先扶了下来,没有理会先行下车的萧离。 凌妙很有些心虚地叫了声大哥。 “回来的晚了些。”凌肃淡淡道,见妹妹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自己,便和缓了脸色,这才转身对着萧离一拱手,“王爷,日后行事且请稳妥些。王爷位高权重,自是不怕流言蜚语,阿妙却是女子。” 萧离点头,“今日是我唐突了,以后定然会多为妙妙考虑的。” 凌肃如同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只好冷笑一声,“王爷请了。” 说完也不等萧离说话,携着凌妙的手便进了府,吩咐了一声,“关门。” 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缓缓关闭,萧离站在大门前,静立了一会儿,才颇为愉悦地转身上车回府。 凌肃将凌妙送到了锦绣苑的院子前,皱眉道:“阿妙,翊王和你……” 猎场之上萧离便已经对他表白了心迹,但那时候凌肃只以为是萧离一厢情愿罢了。今日看来,妹这明显就是两情相悦啊。但……一想到荣王府那点儿糟心事,凌肃就忍不住想做一个棒打鸳鸯的小人了。 “大哥,就是你想的那样啊。”凌妙大大方方承认。“你真是……”凌肃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为何是他呢?你知不知道,他在京中名声一向不好,多少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转世?亲情凉薄。如今御史正在弹劾他,说是在西南时候太过暴戾。再有他家里的情 形,莫非你不知?” 他按了按凌妙的肩膀,正色道:“大哥并不是说就不许你们之间……算了,我不知道如何说,但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总之,大哥希望你仔细思量。” 顿了一顿,才又轻声叹息,“无论你如何选择,大哥总是支持你便是了。” 至于说荣王府那边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一个威名赫赫的王府,一个没落的侯府,这门亲事,无论他凌肃认为妹妹有多出众,只怕在别人看来,也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但既然萧离心悦妹妹,这点儿小事,想来他能搞定吧? 轻轻拍了拍凌妙的肩膀,示意她先进去休息,自己踏着月色悠然而去。 凌妙瞧着他如松如竹的背影,童心忽起,吐了吐舌头,提起裙摆跑进了院子。 一进了屋子,便愣住了。 不但顾氏在,凌颂也在。 夫妻两个分坐在圆桌的两边,凌颂面上颇有些怒气,顾氏却是端着茶盏,正一脸云淡风轻地品着茶。 “父亲。”凌妙对凌颂敷衍地叫了一声,便过去抱住了顾氏的手臂,“娘!” 只这两个称谓,便能看出与谁更加亲近些了。 “怎么这样晚呢?”顾氏放下茶盏责备道,“幸而是七夕,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凌颂皱着眉头,斥道,“翊王殿下什么身份,难道还能将女儿卖了不成?” 又挤出几分自认为慈爱的笑容,对凌妙道,“阿妙啊,今日与王爷都到了哪里?” 凌妙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无论是记忆中对待前身,还是她来了以后的经历,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凌颂这样慈眉善目地跟她说话呢。 “只是在饕餮楼里看了看夜景,楚家姐姐可以作证的。”凌妙丝毫不心虚地将楚萱华扯了出来当挡箭牌。 “是萱华?”顾氏问道,“可见到了楚神医?” 凌妙点头,“是萱华姐姐。她是和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一同去的,楚神医并未跟着。” 定国公府? 凌颂立刻精神了起来,笑道:“我听说,定国公府与楚国公府两家定下了亲事。阿妙,这位萱华小姐还是你的小姐妹吧?等到小定时候,你别忘了去给添妆。到时候,父亲替你出分大礼。” “多谢父亲。”凌妙知道他这是又想着巴结两个国公府了,但送上门的好处她可不会推出去。 顾氏轻瞟了一眼凌颂,目光中不乏不屑之意。 “萱华那丫头,只比你大一些而已。也不知道,你的姻缘,将来落到哪里去呢。” 凌妙觉得这段日子顾氏已经有些疯魔的势头了。 “娘!”她捂住脸,装作羞涩。然一想到萧离在漫天星光中的温柔笑容,面上还是忍不住一热,漫上了红晕。凌颂便捻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眼中精光闪动,心中暗暗决定,要将凌如尽快嫁出去,免得误了凌妙的好事。这嫡女到底与庶女不同,同样是待字闺中,凌如便无人过问,凌妙便有堂堂的郡王殿下亲 自来接出游玩。凌如那丫头,真是个没用的! 见凌妙有些疲惫之色,顾氏先行起身,“你先好好歇着吧,明儿我再跟你说话。” 凌颂也不好再留着,站起来嘱咐了凌妙几句,彰显了一下自己的父爱后,才匆匆离去。 凌妙简单洗漱过后,便歇了。 要说凌颂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在京中虚耗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得个哪怕是品阶低些的实职。然而,给凌如挑选人家这事儿,倒是很有效率。不过三五日,便真的找了个自以为再合适不过的。 这天,凌妙窝在顾氏的梧桐苑里,因为天热,顾氏正叫人去多多地从地窖里切了冰出来送到各个院子里去,尤其是萱草堂那边儿。作为当家主母,顾氏是很合适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听见外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还没等丫鬟们通报,就冲进了一个粉色的身影。这人进了屋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顾氏面前,哭道:“母亲救我,求母亲救命!” 凝目一看,正是凌如。 “这是怎么了?” 顾氏示意青竹,“去把大小姐扶起来。” “不!”凌如哭着摇头,拼命磕头,“求母亲救命,求母亲救命!” 凌妙看了一眼清云,清云会意,走过去一提,便将凌如提了起来。凌如一路奔过来,哪里还有力气站着呢? 清云一放手,她便双腿一软,险些委顿在地上,幸而青竹青萝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凌如满脸又是泪又是汗,目光已经有些散乱,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丫鬟,忽然就悲从中来,泪珠一对一对地掉下来。 “好了,这成了什么样子?”顾氏叫人送了水进来,“先洗洗,有什么话,慢慢说。” 凌如不敢违拗,只得草草洗了脸,才用手捂住脸,哭道:“母亲,父亲要将我嫁给晋阳侯。我……求母亲救救我吧。那晋阳侯府,就是个火坑啊!” 晋阳侯?顾氏想了想,心中立刻就是大怒! 第115章 晋阳侯? 凌妙也皱起了眉,心中真是佩服了凌颂,真难为他能在满京城的勋贵中挑了这么个人家。 “晋阳侯,今年有六十来岁了吧?” 凌妙记得,她几次参加京中的宴会,都碰到过晋阳侯的孙女,那比她年纪还大呢! “母亲,您救救女儿,女儿做牛做马报答您!”凌如哭得喘不上气来。 晋阳侯不但年纪大,此人在京中赫赫有名,连她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儿都听说过。那名声,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据说晋阳侯前后已经娶过三房正妻了,就没有一个得了善终的! 凌如根本不能想象,平日里对她漠不关心的凌颂,这两天难得的慈爱,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看着凌如哭成了这样,顾氏心中也不免叹息。这个庶女,平日里依附着老夫人,与她并不亲近。在老夫人的挑唆示意下,对她这个嫡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敬的。毕竟,谁家庶女敢不来给嫡母请安? 但终归,顾氏不是个心狠的人,看着只比凌妙大了一岁的凌如哭成这样,也不好受。 “大丫头,你先别哭。”顾氏叫青竹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啜了一口,觉得喉咙里润泽了些,才又道,“你姨娘没了以后,老夫人便把你养在了萱草堂里。照理说,你的亲事,她老人家倒是可以做主的。” “不!” 凌如哭着摇头,想到她方才去萱草堂里跪着求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居然含含糊糊地吐出了几个好字,叫她听话去嫁给晋阳侯,心都凉了。 这么多年她讨好老夫人,不就是为了能够得一份好姻缘么?她姨娘过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到现在还记得,姨娘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流泪,告诉她一定不能给人做妾。凌如想过老夫人会把她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是个有点儿前途的寒门士子,又或者是对侯府有帮扶的高门纨绔。可是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亲生父亲啊!会要把她嫁给一个行将就木,还死了好几个妻 子的老头子!“母亲,二妹妹,不怕你们笑话我,来这里之前,我是先去求了老夫人的。”凌如咬了咬牙,一五一十说了自己在萱草堂里的经历,又泣道,“祖母……我想着,哪怕她老人家没有生病,只怕此时已经急着将 我送到晋阳侯府里去了。” 晋阳侯府也是几代的老勋贵了,先前沉寂过,只是仗着当今皇帝的生母,乃是晋阳侯府的旁支所出,这些年才又抖了起来。 凌颂也好,老夫人也好,只怕都是看中了晋阳侯这么一份儿与皇家的联系吧? “糊涂!”顾氏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凌如一惊,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就连昔日红润的唇瓣,也失去了血色。她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哀声唤道:“母亲……” “你坐下,我说的不是你。” 顾氏冷声道。 凌如却心下松了一口气,垂下头坐了,不敢再哭,也不敢再抱怨,只拿着帕子不住地擦去眼角的泪珠儿。 顾氏看着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她能怪凌如吗? 不能。 凌如是庶出,从小就没了生母。父亲呢,生来就是一副凉薄的心肠,祖母更是粗鄙卑劣,极尽挑拨之能事。不过是个孩子,想要过的松快些罢了。 将心比心,若是此时换了凌妙,顾氏觉得自己的心可能都要生生疼碎了。 且凌如乃是侯府第一个女孩儿,她的婚事虽不至于影响凌妙的,若是太差,终究是不好看。 将十几岁的孩子嫁给晋阳侯,亏凌颂想得出来! “好了,你先回去。这件事情,我会和侯爷说的。” 凌如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果然么……连夫人也不愿意干涉了么? “是……”她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整个儿人都仿佛失去了生气,站起身,僵硬地往外边走。 “大姐姐。”凌妙忽然唤住了她。 凌如回头,红肿的眼睛里茫然一片。 “大姐姐放心,母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跳进火坑里的。”凌妙轻声道。 虽然声音小,然而听在凌如耳中,却犹如仙音。她嘴唇颤抖着,猛地捂住嘴,泪水汹涌而下,对着顾氏深深福了下去,起身便掩面冲出了屋子。 “奴婢替大小姐谢谢夫人!” 跟着凌如来的小丫头巧儿跪下去就磕头,顾氏摆摆手,颇有些头痛,“去瞧瞧你们小姐去。” 等巧儿走了,顾氏才怒色上脸,对凌妙气道:“你父亲做的好事!” 凌妙摊手道,“您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么?” “怎么说呢”顾氏又嗔怪地瞪了一眼凌妙,“那是你父亲,子不言父过。” “我才不管。他没个当爹的样子,难道还指望我对他满腔濡慕?” 正说着话,凌颂来了。 多少日子了,他都未曾踏进梧桐苑。顾氏跟凌妙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为了凌如的事儿来的。 “阿妙也在?” 凌颂进了屋子,先就看见了凌妙,眼睛顿时一亮,大步走到凌妙身边,脸上挂满了慈爱的笑意,“都长这么大了……” “难得侯爷踏足梧桐苑。有什么事么?” 顾氏冷冷问道,她如今见到凌颂,一丝丝的悸动都没有,只觉得相看生厌。 “正是有事要与你商议。”凌颂见顾氏今日穿着橘色流云纱绣兰草图案的半臂短襦,配了一条浅色曳地裙,依旧是明丽照人,不禁心中一动。 走到顾氏身边笑道,“再说,难道无事,我就来不得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轻浮,顾氏皱了皱眉,示意凌妙出去。 凌妙有点儿担心,然而见顾氏频频使眼色,只好起身先行离开。 这边顾氏便冷笑:“侯爷,到底是为何而来?” “阿琬。”凌颂声音里带着无奈,“咱们夫妻之间,难道就要这么说话吗?” 说着,就伸手去拉顾氏的手。 顾氏拿过方才做过的针线,继续做着,刺出的针尖险些扎在了凌颂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恼我……恼我不能一心一意对你。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那些女人,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我的心里,我的妻子始终是你。”凌颂缩回了手,黯然道。 不得不说,凌颂说起甜言蜜语来,丝毫不用考虑。 只这话听在顾氏耳中却是如此可笑。他每一次纳妾室,收通房,乃至于外边有了红颜知己,不是这样说的? “我知道了。侯爷还有话吗?” 顾氏神色清冷,不知不觉间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不耐。 “我给如儿看了一门亲事……是晋阳侯府。” 顾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似笑非笑看着凌颂,“晋阳侯府?倒是个好人家。晋阳侯有九个儿子,不知道侯爷要定给如儿的,是哪位公子?” 闻言凌颂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你只说,这门亲事如何?”作为武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庶女的亲事本就该握在顾氏手中。若是老韩氏还好好儿的,或许凌颂不会来询问顾氏。但老韩氏倒下了,定亲也好,成亲也好,都需要当家的女眷出面。凌颂只能来硬着头皮与 顾氏商量。 顾氏只觉得凌颂此人叫她恶心欲吐。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不敢跟自己说真话。日后凌如嫁出去,京中的人谁会想到,是凌颂亲手卖了女儿呢? 只怕叫谁说,也得说一声嫡母心思狠毒,不拿着庶女当人了。“侯爷这话叫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顾氏垂着眼帘淡淡道,“手指伸出来,尚且不一样长。晋阳侯的九位公子,嫡出只有一位。剩下八位中,二公子文才好,三公子好武,四公子打理庶务是一把好手。只 不过这几位,都早就成家了吧?其余几个,不说也罢。侯爷到底想着将如儿许配给哪位呢?还是说,是晋阳侯的孙少爷?”“是晋阳侯。”凌颂只得说道,见顾氏冰冷冷的视线扫过来,连忙解释道,“如儿是庶出,性子又太软和了些。如实嫁给年纪相当的,说不定就要被人欺负了去。但晋阳侯就没有这个后虑之忧。年纪大些,便 会疼人不是?更何况,如儿进门就是一品的侯夫人,品阶都能与你比肩了。等到晋阳侯归了西,那侯府里还不就是如儿说了算?” “侯爷!”顾氏被凌颂气得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门亲事,还是您的一片慈爱之心了?” 她猛然站起来,一扬手,就将跟前的茶杯朝着凌颂砸了过去,热茶险些淋在凌颂身上。 “你干什么!” 凌颂也怒了,吼道,“发什么疯!” 顾氏怒目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凌颂,你不要脸,我还是要的!晋阳侯府的这门亲事,我不会同意!” “我也是为了凌如好!”凌颂叫道,“她一个庶出的,能去做一品的侯夫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呸!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已!”顾氏冷笑,指着凌颂,眼中就是明晃晃的讥屑,“你不过是看着晋阳侯府跟皇上沾了亲,便想着将女儿送过去攀附关系而已!凌颂啊凌颂,枉你自认聪明,难道你就没想过,把 个十几岁的女儿嫁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会叫人怎么看你?” “妇人之见!”凌颂恨铁不成钢,眯着眼问顾氏,“按照辈分,皇上都要叫晋阳侯一声舅舅。这晋阳侯府,是一般府邸?旁人想进,那还进不去!谁有什么话说?我告诉你,那都是嫉妒!” 紧接着,凌颂开始数说这门亲事带来的种种好处,越说便越是兴奋。再一想到那冠绝京城的翊郡王,似乎又对凌妙有些意思,便更是情绪高涨,竟有些口沫横飞的势头了。顾氏忍无可忍,尤其听到凌颂竟然恬不知耻地说什么早早将凌如嫁出去,也是为了给凌妙腾地方的话来,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第116章 多年来,因凌颂的风流薄情,夫妻两个时常发生些争吵,这在整个侯府里都不算是什么秘密。 然而动手,却是头一次。 尤其,还是侯夫人把侯爷给打了! 凌颂捂着半边火热的脸颊,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他伸出手指着顾氏,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憋得满脸的青筋凸起,只能用愤怒的目光狠狠地瞪着顾氏。 顾氏浑然不惧,只觉得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痛快。 她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便充满嫌恶地扔到了地上,仿佛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凌颂,我早就想打你了。”她浅笑,声音中却是冰冰冷冷的,“你这小人,凡事只为自己着想。你若想丢人现言,便去丢自己的,若是叫我知道了你敢拿着儿子女儿的名儿在外边胡乱攀附,你便试试看。” 凌颂只觉得心口处都气得生疼,就连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你这恶妇!”他上前一步,立刻就有青竹青萝也跟着上前挡在了顾氏跟前。 “我要休了你!” 顾氏冷笑,“休了我?好啊,我等着你!” 凌颂愤怒到了极点。 这还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呢,顾氏这女人竟敢跟自己动手,简直是眼里都没了他这个丈夫! 然而凌颂再愤怒,在这梧桐苑里,都是顾氏的心腹人,莫说打回去,就连顾氏的身,他都靠近不了! 盛怒却又憋屈,凌颂狠狠地将桌子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大步就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正碰上一个探头探脑往里看的小丫头,一脚就将那小丫头踢了出去,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滚开!” 小丫头被踢得滚下了台阶,哇的一声就吐了一口血出来,惹得院中其他的丫鬟仆妇惊叫起来。 凌颂连头都没抬一下,气咻咻离开了梧桐苑。 顾氏听到他的脚步走远了,才仿佛卸了浑身的力气,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夫人……”两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都十分担心顾氏。 顾氏摆摆手,“我没事,去瞧瞧外头是谁触了霉头。” 青竹应了一声出去,看到那小丫头正被人扶起来,连忙过去仔细看了看,又低声告诉别的丫鬟好生照看,明日一早去请了大夫来。 再回到屋子里,就见青萝已经在外间了,朝着她摇头,轻声道:“你在这里,我去请二小姐过来吧。” 顾氏与凌颂之间的事情,她们做丫鬟的不敢插嘴。但夫人明显是气愤又伤心的,或许二小姐过来,能劝慰夫人一番。 青竹还没有答应,里边顾氏已经听见了,唤了二人进去,嗔怪道:“你们傻了不成,妙儿还是个没出阁儿的姑娘,” “可是夫人……”青竹声音里有点儿哽咽,在床边的脚踏上跪坐下来,眼泪就往下噼里啪啦地掉。 她和青萝虽然名为奴婢,但是从小也是在夫人身边长大的。夫人虽然说脾气急了点,但对下人们一向很好。这些年来,夫人护着她们,不叫吃一点儿的亏。她们也早在心里将夫人看做了母亲一般。 侯爷这般地对待夫人,谁能服气?“你这孩子,哭什么呢?”瞧着哭成了泪人一般的青竹,顾氏心中也是酸涩。伸手替青竹擦了擦眼泪,才轻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你们跟着我,这样的场面看的少么?他,不过就是个薄幸之人,我早就习惯了 。” “可是……”可是从前,侯爷再如何与夫人争吵,也没有说出过休妻的话啊! “放心吧,他不会的。”顾氏自嘲地一笑,“英国公府还在,他怎么可能休妻呢?” 还有阿妙这个可待价而估的女儿…… 虽然顾氏不叫人去告诉凌妙,然而这梧桐苑里的事情,次日一早还是传遍了侯府。 凌妙才一起床,海棠就急急忙忙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娘打了他?”凌妙觉得甚是奇怪。顾氏这些年受了多少的委屈,顶多是争吵。这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她动手呢? 难道是为了凌如?梳洗了一通,跑去梧桐苑里看望顾氏。不过一进门,发现顾氏并没有想象中的颓然,正坐在妆台前也才梳妆利落。今日的顾氏穿了件儿水蓝色绣缠枝花纹的半臂褙子,碧青色缕金挑线百褶裙,头发挽了起来,用了金丝八宝攒珠钗固定了,两鬓各自压着一串儿打造极为精致的赤金镶红宝海棠花样的发针,整身装束既清雅又不失华美。顾氏本来就是五官极为明丽出色的,这样的打扮,竟让她看起来又年轻了 好几岁。 “娘,今日你倒是像我的姐姐了。”凌妙笑嘻嘻地走过去。 顾氏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额角,“胆子越来越大,拿着你娘来打趣。”凌妙偏头,带着促狭笑意打量顾氏。顾氏平日里喜欢秾丽华贵,一应服饰也多是此类,能将她明艳张扬的五官衬得光彩照人,然而也便显得有些强势。如凌颂那种只能靠着父亲拼死挣下的基业的男人,自 然在她面前有些气弱,便格外喜欢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了。 不过清媚也罢,明丽也罢,顾氏精神很是不错,就叫凌妙放了心。 至于凌颂,被顾氏狠狠扇了一巴掌后,除了发怒踢了个小丫头外,竟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了。凌如也听说了梧桐苑里发生的事儿,满心的惴惴不安。她是想要得到顾氏的帮助,却没有想到会叫父亲和嫡母因此发生了争吵,以至于动了手。对顾氏,她又是羞愧又是感激,羞愧于自己从前糊涂,不分 是非,又感激于顾氏的相护。再加上昨日听说要将自己送去晋阳侯府后的惊恐愤怒绝望等种种,凌如便一下子病倒了。先还拦着丫鬟不许去告诉顾氏,只是次日一早,丫鬟便发现她烧的满面通红,身上犹如火罐子一般,嘴角都烧得干 裂了,人也昏迷不醒,昏迷中还满嘴里一会儿喊着不要,一会儿又喊娘。丫鬟不敢再瞒着了,哭着跑去回禀了顾氏。顾氏和凌妙一起过去看了一回,见到床上的女孩儿不过两天就瘦的有些脱了相,顾氏心中很是不好受。命人持帖子去请了太医来给凌如看病,自己便带了凌妙离 开。凌如不过是心里的病,吃了两天药,烧退了,人也就好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弱。然而战战兢兢地又在屋子里躲了几天,也没听见说有人来府里提亲的,心便先放下了大半。因从小没了亲娘,老夫人把她养在萱草堂只是为了跟顾氏争锋,实际上根本不重视,得脸些的丫鬟仆妇凌如都不敢得罪,养成了一副温吞懦弱的性子。但她心里并不糊涂,不管最终能不能摆脱了晋阳侯府的亲事,顾氏也是做得仁至义尽 了。 这么想着,便要为顾氏做点儿什么。她的女红不错,便用自己平日里攒下的料子,亲手做了一双鞋送到了梧桐苑里。 梧桐苑里,凌肃凌妙都在。凌如从前很少见到凌肃,兄妹之间很是生疏。 “身子可好些了?”顾氏见凌如有些局促,便先开口问道。 凌如回过神,连忙说道:“吃了太医的药,已经好了。” 顿了一下,将手中的小包袱端起来,轻声道:“这几天,叫母亲替我出头,又为我费心,我……女儿做了双鞋子,想,想孝顺给母亲。” 顾氏笑了,这孩子还算是有点儿良心,与其余几个凌家人的凉薄还是不同的。叫青竹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双绛色绣蝴蝶穿花的高底绣鞋,花心中缝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珍珠。对于顾氏来说,这样的珠子个头儿既小,成色也差,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这只怕也是凌如攒了不知道多久 的东西了。 “这针线真心不错。”顾氏笑着赞了一句,叫凌如坐下。 凌如看了看凌肃和凌妙,低头坐在了他们的旁边。 “大妹妹。” 凌肃忽然唤了一声,凌如手足无措又站了起来,“大哥哥。” “你坐下说话。”凌肃含笑说道,边说,边细细看了一下这位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凌如这几天穿的都很是素净,今日也不例外,米白色绣玉兰花纹的对襟绫袄,素色长裙,鹅蛋脸,纤眉秀目,虽不如凌妙的清丽,也不及凌嫣的娇媚,但却有一种温柔可人的亲切。她垂头不语,气质也柔 和。想了一想,便问道:“大妹妹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只放心,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不会叫你嫁到那等人家去。却要问问大妹妹,晋阳侯府好歹是勋贵之家,若是错过了这门亲事,往后,你或许再也不能找 到这样的人家了。你可后悔?” “大哥哥!” 凌如忽然站起来,白皙的脸蛋胀得通红,含着眼泪道:“我并不是那等虚荣,贪恋荣华富贵的女子。晋阳侯府纵然是高门又如何,我不愿意!” 咬了咬牙,忍着羞耻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不图别的,只想嫁到平常一些的人家,做个正头娘子,就知足了。” 这番话倒叫凌肃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像凌如这样的侯门庶女,身份上说高不高,说低又不低,亲事多有为难。一般来说,嫁人做妾室,或是入高门甚至宗室为妾,是很平常的,再不然,就是嫁入商户,为家族拢住些财势。 凌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很不简单。 他笑了,“平常人家?大妹妹甚少出府去,想来不知道,在这侯府里你纵然是姨娘所出,却也锦衣玉食,有丫鬟婆子伺候着长大。平常的人家,每日里为温饱发愁,荆钗布裙的,你愿意?” “只要……”凌如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还是鼓起勇气抬起眼,声音很低,却坚定,“只要阖家人心往一处使,日子便是再艰难,又能难到哪里去呢?” 凌肃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凌妙始终懒洋洋托着腮,见凌肃问的细致,心中便有了隐隐的猜测。 凌如本就胆小懦弱,强自撑着说了这么多的话,再也坐不住,匆匆向顾氏告辞离开。 “阿肃,你说这些,莫非……” 顾氏疑惑问道。凌肃一笑,“我在白鹤书院里有个同窗,本也是个乡绅之子,但自从他父亲死了,家道中落,原先定好的未婚妻也退了亲。今年他都二十一岁了,亲事尚无着落。他家里人又简单,只有一个寡母,一个幼妹 ,如今都在京中一个小宅子里住着。” “这,会不会有些不合适?”顾氏虽然也知道凌如亲事有些棘手,但这人家也未免太低了些。传出去,难免叫人说她这个嫡母不慈爱。 “什么是合适呢?”凌肃摇头,“大妹妹的身份,嫁到晋阳侯府倒是高嫁,过几年就能成了老夫人了。” 凌妙听得一向端正的凌肃竟说了一句俏皮话,没忍住,就笑了出来,被凌肃伸过手揉了揉头。 “说到底,她自己也并不愿意去嫁个老头子。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却看得明白,哪怕家里寒素些,只要人心在一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他家里倒是侯门呢,不也是红眼鸡似的?“我那同窗,虽说是家道中落了,然而还是有一处宅子,几十亩地的。且他学问也是极好的,因他父亲的孝,没能去下场。今年已经出了孝,秋天便去下场了。据我看,是必然会中的。便是春闱,也很有些 把握。” “这么说,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 顾氏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晋阳侯府那边到底怎样了。到底是你父亲一厢情愿,还是已经与人说好了,也没有说清楚。” “官媒没来,庚帖没换,哪里有什么事情呢?”凌肃冷笑,颇为大逆不道地想着,若是可以,他还真想给那父亲一拳,再问问他有这么卖女儿的没有。“就算是两边都通了气,那又怎么样?”凌妙把玩着手腕子上的赤金八宝镯子,垂着眼道,“晋阳侯那老东西为老不尊的,害死了好几个夫人,还想着再娶年轻鲜妍的女孩儿?真惹恼了,干脆叫清云去弄死他 。” 清云在一旁点头,“可以。” 她本就是萧离的暗卫,闯个侯府,弄死个把人,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凌肃难得抬起了眼,看了看这位容色中仿佛蕴含着冰雪煞气的少女。见清云敏感地转过头,眯起了眼,他就收回了目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阿妙!”顾氏到吸了口冷气,不赞同地瞪了凌妙一眼。这女儿是越来越没有个闺阁女孩儿的模样了,竟然张嘴闭嘴的要人性命!“娘啊,我就是这么一说。”凌妙朝着戏谑看向自己的凌肃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想说,要解决掉晋阳侯府的麻烦事,其实简单的很。再不行,不如去告诉二叔。晋阳侯这种人,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 理的事儿呢,叫二叔查一查,找人弹劾了,保管他焦头烂额再没心思娶新人。” 顾氏直揉额角。 越说越不像话了! “二叔么?”凌肃笑道,“只怕没工夫。” 凌妙这几天没出侯府,消息不通,便问道:“为何啊?” 仔细想想还真是,原先凌颢是一天一趟往侯府跑,按时来气老夫人,比吃饭还规律,这几天都没见了人影呢。 “说不定咱们就要有个二婶了。”凌肃端起一杯茶来放在嘴边,雨过天青色的茶杯将他修长的手指衬得格外好看。 自从老夫人寿宴后,沈皇后的那个妹妹,索性已经抛开了女孩儿家该有的尊贵矜持,每天都追在凌颢的后边。京城里已经传开了,承恩公府的小姐对定远侯是势在必得。照这么下去,哪怕只是为了沈家的脸面,皇帝也得赐婚吧? 第117章 顾氏不知道凌颢在之前已经拒绝了沈蕊,想了一想,似乎从前并没有见到过这位沈小姐。但她是皇后的妹妹,沈皇后一向有贤良之名,做妹妹的应该也不会差了。 当下就点头笑道:“这倒是一桩好姻缘。” 凌肃凌妙面面相觑。对凌颢那点儿狼子野心,兄妹两个都心知肚明。所不同的是,凌妙是觉得凌颢比凌颂强出千百倍去,这么多年了都没成亲,前段时候还在君前拒绝了承恩公府的亲事,这份心意可想而知。若是顾氏与凌颂 和离,能嫁给凌颢,在她看来却是一件大好事。至于凌肃,则是别别扭扭的。一方面,他不否认凌颢的优秀。然而另一方面,他能叫母亲和离,但若说叫母亲二嫁叔父,还真有些难以接受。 因此上,对着顾氏说起凌颢,便不免加了些幸灾乐祸。 凌妙有些无语地看着明明一脸无辜,但眼神里有闪动着诡异的光芒的哥哥,默默地垂下了头。 如今顾氏还是武定侯夫人,说什么都是太过遥远。 至于说凌颢会不会就娶了沈蕊,她几乎可以肯定,不会。 再说到皇帝会不会真的一道圣旨赐婚?便是皇帝并不想赐婚,有沈皇后在,难道还会叫自己妹妹受委屈么? 凌妙不知道的是,如今的沈皇后,完全没有精力去考虑沈蕊的终身大事了。 从在围场开始,她便被皇帝禁了足。回宫后,皇帝又说她身上有些不好,叫丽贵妃等人一同协理宫务,只说让沈皇后静养一段日子。 沈皇后知道,这是自己与二皇子的算计,被皇帝猜透了。 初时,她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夫妻多年,她自问对皇帝还是了解的。 皇帝此人,从做皇子的时候便善于做表面功夫,一直都是。否则,这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做。她本以为,皇帝过几日便会将宫务从新交回到自己的手上。哪知道,这一等,便等了数月。 宫里的人,大多是捧高踩低。哪怕是贵为皇后,一时失宠了,也能体会出人情冷暖来。 更何况,如今宫里做主的,乃是沈皇后的老对头丽贵妃?丽贵妃本就是盛宠在身,虽然皇帝指了她与淑妃惠妃一同处理宫务,然而那两个宫妃本就是皇帝潜邸时候的侧妃,资历虽老,奈何家世不行,又没有儿子傍身,气势上便都输了一截。因此,这段日子丽贵 妃格外的张扬。 她当然不会笨到明着去给沈皇后使绊子,自然有无数的人讨好她。 故而这些日子以来,沈皇后的日子便有些不大好过。她母仪天下多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被那些平日里看做蝼蚁一般的下贱宫人这样苛待。当然,这种苛待,并不是在表面上。甚至于表面上,她比从前最风光的时候也不差什么,但什么送去浆洗的衣服拿回来时候依旧是潮湿的,饭菜虽按着份例来,食材却与从前天差地别,她一向只喝雪顶云 雾,内务府那里的新茶从来只供奉自己,如今也没了新的,都是隔年……如此种种,叫心高气傲了多年的沈皇后简直无法再忍受。 幸而皇帝并没有禁止承恩公府的人进宫探视。 这一天,沈老夫人带着承恩公世子夫人一同进宫,来看望沈皇后。 见了母亲和嫂子,沈皇后顾不得身份,将宫人们都遣了出去,好好儿地哭诉了一番。“娘娘。”沈老夫人见殿里只剩下了沈皇后带进宫来的两个心腹,也就不再有什么避讳的,先是劝了几句,然后便道,“娘娘的处境,我们都知道。这人哪,都难免遇到一时的磋磨,女子更是。只有句话,娘 娘须得记住。” 沈皇后擦了擦眼泪,低声道:“母亲,有话只管直说。” 沈老夫人便道:“您是潜邸时候便伴在了皇上身边的正妻,这一点,皇上放在心里呢。只要娘娘稳住了,便是皇上,也不会因些许小事,便对娘娘如何。这一回,原是娘娘行事太急躁了些。” 皇帝春秋正盛,哪里能容忍皇子就开始拉拢重臣了呢?“本宫……我这也是为皇儿着急啊。”沈皇后颇为委屈,“丽贵妃那贱人从进宫开始,就比我更得宠爱,她那儿子,更是为了讨好皇上连岳父一家子都灭掉了。皇上心里能不记得吗?那贱人日日吹着枕头风, 想给她儿子结一门助力强劲的亲事,还把自己的侄女安排到了皇子府里住着,我听说还有楚国公府的三姑娘也看上了老七……母亲,您知道我这心里多急!”“急不得!”沈老夫人用拐杖杵了杵地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皇后,“娘娘,您要知道,您是中宫皇后!只要没有大错,便是为了朝堂稳定,皇帝也不会轻易动您!您的地位稳固,就是二殿下最大的 助力了!” 沈皇后原本也是有几分小聪明的人,只是因身在局中,看不清而已。沈老夫人一句话,便点醒了她。她恍然大悟,中宫嫡出的身份啊,岂是什么公府侯府能比的? 当下点头,“母亲说的是,我是皇后,只要我在,皇儿便是嫡出,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沈老夫人见她通透了,欣慰笑道:“这就是了。旁观者清,娘娘之前也是一时迷住了眼。娘娘只要记住,不说不动,便不会错。” “可是……”沈皇后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涩声道,“之前,皇上已经恼了我了……”沈老夫人看着贵为皇后的女儿,哪怕被皇帝冷落了数月,依旧穿着杏黄色常服,年少时候最为得意的一头秀发高高挽着,佩戴着象征皇后身份的九凤朝阳大凤钗,额前垂着一溜儿拇指大小的珍珠流苏。虽 然依旧华美,却难掩眉眼间的憔悴。 心中忍不住一酸,女儿容貌不错,心性手段都有,只是入了宫,便身不由己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便看向了一直沉默着的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也不知为何,低头垂眸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对婆婆的示意丝毫没有看到。 沈老夫人轻咳一声,斟酌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女儿说来意。 “母亲,可是有什么事情?”沈皇后善于察言观色,自己母亲的欲言又止当然没有错过,连忙问道,“可是小妹的事儿?”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心一横,便拉住了沈皇后的手,轻声道,“娘娘,后边的话,娘娘可能不爱听。然而,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娘娘只当是为了二殿下吧。” 沈皇后见她神色间既有无奈,又带着些愧疚,心下一沉,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便听得沈老夫人低声道:“之前娘娘叫宝琴那丫头传出讯儿去,说是皇帝已经两三个月再未踏足凤仪宫了,我和你父亲心里急的不行。娘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说您的位子如今还稳,然而麟趾 宫那位现下风头太劲,永春侯已经回京任职,七皇子也开始参政。娘娘却始终不能得见君颜,凡事,都要防个万一。” “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 沈皇后隐隐猜到了沈老夫人的来意,声音冷了下来。 沈老夫人见她面色不虞,也自为难,但话还是要带到。 “老爷的意思,是娘娘须得想法子能留住圣心。娘娘,宫里,该进新人了。” 皇帝对女色上并不算太上心,这几年宫里一直没有进新人。 他自己不亲近女色,沈皇后自然不会上赶着去帮着他纳妃。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乍一听到这话,沈皇后还是难免心中苦涩。 “娘娘,身为女子,我自然知道娘娘的感受。只是,这也是无法的事情。便是外边的普通人家,这样做也是寻常。” “那,是父亲那边有了人选?” 既然要借着新人邀宠,自然是要选对沈家有利的了。 沈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大哥家的慧儿,今年十五岁了……” “什么!”沈皇后霍然起身,尖声打断了沈老夫人的话。 “母亲,慧儿是我的侄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老夫人,受伤道,“慧儿,是我的侄女,按照辈分,她得喊皇上一声姑父!” 姑侄共侍一夫……想想她都觉得恶心! 沈老夫人老眼中通红一片,只静静看着沈皇后。 平复了一下心情,沈皇后才低声道,“这也是父亲的意思吗?”“正是。”沈老夫人苦笑,“原本想着,从外边找两个绝色,又身家清白的女孩子来。然而皇帝……你也知道,寻常女子是入不得皇帝的眼的。想想受宠的丽贵妃,这两年也颇有些风头的柳贵嫔,要么是勋贵 的贵女,要么是书香门第之后。若是人选的不好,咱们这一步就白白地走了这步棋。” 其实,若是没有沈皇后自作聪明的请皇帝为沈蕊赐婚,承恩公倒是想叫沈蕊进宫来。 沈蕊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若是单论容貌,便是丽贵妃也不及。她人又被养得单纯了一些。因娇惯着长大,她的脾性与丽贵妃很有些相似。皇帝能宠爱丽贵妃这么多年,想来沈蕊也能入了他的眼。 再者与沈皇后相比,沈蕊没有太多的心机,也不担心有朝一日姐妹两个起了龌龊内讧。 只可惜了,有前边请求赐婚的事情在,沈蕊是万万不可能送进宫来的。否则,不是要拉拢皇帝,那是上赶着给皇帝找不自在呢。 万不得已,承恩公只得舍出了嫡出的长孙女,沈慧。沈慧与沈蕊是同样的年纪,却小了一辈儿。她与沈蕊不同,从小跟着世子夫人出入各个场合,待人接物,言行举止,都是十分出色。原本承恩公想着,叫沈慧入二皇子府。虽然二皇子已经有了正妃,但沈 慧乃是嫡亲表妹,这样的情分又岂是个区区正妃能比的? 有朝一日,二皇子上位,皇后的位置,可不一定是正妃的!便是一时顾及悠悠众口,沈慧也少不了一个贵妃位,稍微借势,便是皇贵妃也可做的。 到时候,沈家荣华,便可继续绵延数十年。 眼下,顾不得了。皇后失宠,二皇子在前朝一人独木难支。承恩公一狠心,便要将沈慧送进宫,助沈皇后争宠。 沈皇后满脸受伤的表情,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娘娘,您若是心里难过,便哭一哭吧。”沈老夫人抹着眼睛,“但凡有点儿法子,谁愿意这样呢?” 送沈慧进宫,便是真的得了圣宠,外边传言也不一定好听。 “大嫂也愿意?”沈皇后只觉得有一簇火在自己心口里燃烧着,灼得她肺腑剧痛,却又无处宣泄,便对着世子夫人冷笑,“你们真是打的好算盘啊!” 一直垂头沉默的世子夫人听得这话,猛然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愤怒。 “你,你竟敢失仪!”沈皇后被世子夫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退。沈老夫人忙道:“你大嫂心中也不好受,慧儿是她的心头肉,若不是为了娘娘,她怎么忍心送进宫来?”又转头对世子夫人斥道,“老大家的,你是沈家人,万事该以沈家为重。娘娘,就是咱们沈家的支柱, 沈家的天。你岂可如此放肆?且出去等候吧。” 世子夫人心口起伏几下,勉强笑了笑,起身与沈皇后赔礼:“臣妾有些失态了,娘娘见谅。” “娘娘,您的意思呢?”沈老夫人问道。 沈皇后苦笑,“我的意思,还重要吗?” 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都是为了二殿下。” 眼见得世子夫人已经出了寝殿,便凑到沈皇后耳边轻轻说道:“娘娘放心,慧丫头那里,断然不会有威胁到二殿下地位的事情。” 沈皇后眼皮儿一动,惊疑地看向了沈老夫人。“娘娘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我焉有叫娘娘伤心的道理?只不过是万不得已罢了。”沈老夫人有些枯瘦的手按住了沈皇后,“然而,慧丫头终究远了一层。若叫我在你们中选一个,做 娘的,自然要站在你这边。” “母亲!”沈皇后没想到沈老夫人会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她那意思,分明是说,会绝了沈慧以后生养的可能! “我……” 心下感动,沈皇后便落了泪下来。 “唉,如今我倒庆幸你妹妹不能进宫。否则手心手背都是肉,才是剜了我的心哪!”沈老夫人也不禁掉下了眼泪。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沈老夫人又殷殷嘱咐了沈皇后几句,才带着世子夫人出了宫。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沈老夫人见世子夫人面容始终淡淡的,有心要教导几句,又想到世子夫人到底是心意难平,好好儿的当皇子妃来培养的女儿,却要送进宫当争宠的棋子,心情也是可以理解。抿了抿嘴 唇,沈老夫人闭上了眼睛。 这些事情,凌妙当然不知道的。一连几日,她怕凌颂挨打后回来与顾氏算账,便一直没有出去。奇怪的是,凌颂却好像忘了这事儿,不但没有来找回场子,连人影都不见了。 过了几日,乃是楚萱华和定国公府的二公子小定的日子。顾氏自然要前去道贺,凌妙是楚萱华的好友,自然也会跟着去。 这次,三太太和凌嫣也一同去了。 顾氏和三太太自然有女眷们招待,凌妙凌嫣便去了楚萱华的闺房里。 楚萱华的身边已经围了不少的闺秀,都在笑语盈盈的说着话。只是凌妙进门的一瞬间,却敏感地发现,楚萱华似乎并没有欢喜之情。便是笑容,也带着几分僵硬。 “阿妙!”一袭红衣的楚萱华见到凌妙,立刻站起来迎着。 “萱华姐姐。”凌妙连忙笑道,过去握住楚萱华的手,“恭喜姐姐了。” 说着,将一只锦盒塞到楚萱华手里,笑眯眯道,“这是给姐姐的添妆,姐姐可别嫌弃。”楚萱华接了过来,打开看时,见是一整套碧玉的头面,上边刻着采蝶轩的标记。采蝶轩的首饰,在整个大凤朝都很有名。不光是用料上乘,最重要是样式极为新颖,且许多款式都是仅仅一两套。凌妙送她 的这一套,钗子发簪坠子等都是雕成了兰花状,且不说价值如何,只这式样便是很衬她的温婉气质了。可见,是用了心的。 心下感动,更有些对前些时候的愧疚,楚萱华将凌妙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凌嫣送的是一只双面绣的小挂屏,一面绣着百蝶穿花,一面绣着百子贺寿,寓意也是不错。 彼此都落了坐,便有个女孩儿,看着凌妙,一双杏核大眼波光流转,掩口而笑,“凌家妹妹真是出手大方,我们是比不得的。” 这话说的很是有些酸意。 这女孩儿是户部尚书的孙女儿,叫做孙芳仪。 孙芳仪说完后,就有几个附和着的笑了起来。 凌妙放眼一看,楚萱华这处闺房乃是三大间打通了的,因要待客,便将屏风等物撤了下去,因此很是阔朗。 屋子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坐了不少人,但细细分辩便能够发现,如凌妙这样的勋贵家的小姐们,与孙芳仪那样的权臣家的女孩儿,是分作了两派的。 “凌家妹妹,前些天听说你被人构陷了?”孙芳仪眼中不乏幸灾乐祸,“竟还有人说与你有私情。真真是吓坏了我了。” 说着便故作姿态地捂住了心口,眼珠子一转,放低了声音,“你们……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楚萱华皱眉道:“孙家妹妹,慎言!阿妙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 “楚姐姐说的也是。”孙芳仪便笑道,“不过,为何武定侯府里那么多的小姐,人家只说她呢?” “说不定呀,有人真是人前装作冰清玉洁,人后做……” “孙小姐!”楚萱华怒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若是来贺喜,我欢迎。若是来胡言乱语的,就请立刻离开!楚国公府,不欢迎你!” 她骤然发怒,却叫众人都大吃了一惊。尤其是孙芳仪,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堵在了喉咙里,噎得满面通红。 听着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更是难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站起身来,梗着脖子道:“楚姐姐这是要赶我走?” 她才不想走啊! 今天祖母她们带她来到楚国公府,目的可不单单是为了给楚萱华添妆啊!楚子熙,才是她的目标! 第118章 楚萱华本不是个善于针锋相对的人,见孙芳仪面色通红,眼神里又是羞恼又是惶恐,知道真要将她逐出去,国公府和尚书府结仇不说,往后孙芳仪在京城里也别想再露面了。微微一犹豫,孙芳仪已经瞥到了她的神色,知道楚萱华这是忌讳着自己的身份,登时便有些得意——自己祖父可是当朝的一品尚书,实打实的权臣,一个没有根基的,已经没落的武定侯府的女孩儿,凭什 么与自己比家世呢?贵女又如何?没见宗室里还有闲散的呢,京城里落魄得连一般人家都不如的勋贵多了去了!当下便梗着脖子,昂起下巴,一副特别不屑与人为伍的神色瞥了一眼凌妙,大声道:“无风不起浪,若不是她真的品行有差,人家怎么会专门去败坏她的名声?听说那人被送进了刑部大牢,放出来后就不见 了踪影,焉知不是有人心虚,被灭口了呢?” 楚萱华气得浑身发抖,她对这门亲事并不是很放在心上,然而无论如何她小定的日子,孙芳仪但凡有些体统,便不该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来。现下,显见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也没把国公府放在眼中! 凌妙却不怒反笑,端起丫鬟送上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与旁边的人赞道:“真是好茶。” 那小姐尴尬地笑了笑,没言语。 “孙小姐果然不愧是尚书的孙女,明察秋毫,这份儿眼力不让大理寺卿吧?”凌妙浅笑道。 话音一落,好几个姑娘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京里的人都知道,大理寺卿是个干瘦老头儿,御史出身,性格耿直,脾气是又臭又硬。在御史台的时候,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皇上,都没少被他指着鼻子弹劾。人家还不是抓着点儿无关紧要的错处图自 己青史留名,而是每次弹劾都能弹到了点儿上,引经据典,引古论今,先后两位皇帝都曾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 言官闻风奏事不为罪,哪怕是前朝末代昏君,暴戾昏庸到了极点,也没杀过御史,本朝的皇帝当然更不会杀。今上被念叨的多了,索性将这位从御史台调到了大理寺。老爷子头发胡子已经都白了,颤颤巍巍的依旧上朝,哪怕是已经不在了御史台,也依旧不改多管闲事儿的性子。虽是得罪了不少人,但这位正直到了有些迂腐的老爷子,也还是很得人敬重的,说句德高望 重也不为过。 凌妙把孙芳仪比作这位老爷子,明显是在反讽。 孙芳仪脸色涨得通红,尖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明察秋毫啊。”凌妙笑吟吟道,“我与外男有私,外带着杀人灭口,孙小姐不是说的头头是道么?若不是明察秋毫,怎么能知道这么详细呢?”她双手一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分明是你跟着我一同做的啊。我私会外男时候,不是孙小姐望风么?我杀人灭口的时候,不是孙小姐递的刀子么?哎呀,孙小姐,这种事情怎么好大喇喇往外说呢 ?” “你,你!”孙芳仪简直要气疯了,胸膛急速起伏,听着周围低低的嗤笑声,眼泪围着眼圈儿打转儿,“你胡言乱语!谁跟你一起了?臭不要脸!” 凌妙见她连粗话都冲口而出,一点都不及大家闺秀的体面了,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愈发满意了起来。只是脸上却敛了笑意,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冷笑:“亏得孙小姐还知道‘脸’这个字。” “我还以为,自己做梦时候确实和孙小姐一同做过这些事呢。不然,孙小姐怎么就能说的仔仔细细的呢?说起杀人灭口,真不是孙小姐怕连累到你,才去做的?” 孙芳仪恼羞成怒,险些晕过去。 “这里好生热闹。” 如出谷黄莺一般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来,环佩叮当,楚国公夫人等一群贵妇簇拥着一个宫装贵妇进来了。这贵妇看上去不过三旬年纪,穿了大朵绣大朵牡丹的橘色抹胸,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烟翠绿纱。身量不算高,颇有几分娇小玲珑之姿。肌肤细白如玉,在晨光下莹润生光,一双杏核眼,眨 动间竟还带着些少女的风姿,举手投足却又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若说顾臻臻是明媚妍丽耀人眼目,这贵妇便是糅合了天真和媚态。凌妙见到她,脑海中便只有一个词浮出——天生尤物。 楚国公夫人进门后,脸上有些不好,然而飞快地便收敛了。对着屋子里的女孩儿们笑着说道:“这位乃是荣亲王妃,快都过来参拜。” 荣亲王妃? 那不就是萧离的后母?凌妙垂下眼帘。这位王妃上位手段很是高抄,侧妃扶正,别说宗室里,便是勋贵人家里,大多也都是暗中讥屑。凌妙前世的祖母更是十分看不上这种小妾上位的戏码,故而都在京城,对这位颇有名声的王 妃,凌妙是一次都没见过得。 随着众人上前,敷衍着福了福身子,便退到了一边儿。 荣王妃叶氏咯咯娇笑起来,掩口道:“不必这么多礼。我也只是来为楚小姐贺喜的,都是客人。” “礼不可废。”楚国公夫人含笑道。要说叶王妃过来,她也没想到,只是人都来了,老郡主拿着架子不肯陪着,她若是再撒手不管,那可就真的得罪了王府了。没奈何,只能亲自陪着来见楚萱华。 将叶王妃让到了上首坐着,叶王妃便叫了楚萱华到跟前,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回,对楚国公夫人笑道:“令千金真是好相貌,好气度!可惜了,我没有这个福气,叫这么好的姑娘承欢膝下。” 她出身不算高,哪怕嫁给了荣王多年,但因一直窝在王府里,甚少有真正的高门贵妇交流,说话依旧是不伦不类的。楚萱华小定的日子,哪里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 楚国公夫人心下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好陪笑道:“王妃谬赞了。” 楚萱华低头不语。 叶王妃便笑着朝身后一伸手,立刻就有个侍女上来,捧着个锦盒交给她。叶王妃接过来打开,里边是一支打造精致的八宝凤钗,耀眼生辉,珠光宝气的。 一看便知道,是宫造的。 楚萱华细声谢过,接了交给婢女。 叶王妃如秋水一般顾盼生情的眸子波光流转,盈盈一笑,柔声道:“方才,我怎么听着像是在争论?” “只是我们小姐妹说笑而已。”楚萱华忙低声道。 “哦,是这样么?”叶王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目光就落在了还在抹着眼睛的孙芳仪身上,“这位小姐,好似不是这样说呢。”孙芳仪吓了一跳,然后就是狂喜。她在尚书府里,是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儿,平日里被宠爱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通人情世故。听到叶王妃问,自以为机会来了,连忙上前两步,委委屈屈地福了福身子, 煞有介事地抹着眼睛,“见过王妃。” “你是谁家的女孩儿?”叶王妃亲切问道,“大好的日子,怎么哭了呢?” 孙芳仪掉了几滴眼泪,抽抽噎噎便将方才与凌妙的争论说了。一众千金听着她颠倒黑白添油加醋的话,都有些尴尬。凌妙更是觉得,这姑娘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莫非是带了胎盘出来而没有带脑子? 叶王妃听了便哦了一声,看向了凌妙。 楚国公夫人忙笑着说道:“原来是小姑娘家家的口角,没事的,过几日说不定又玩到了一起去。”她心中恼怒孙芳仪没事儿找事儿,又暗怪凌妙——便是看在楚萱华好日子的份儿上,哪怕受了些话又能怎样呢?针锋相对地争辩,何必!这样不知道宽和谦让,不懂大局的姑娘,幸而当初没有顺着老郡主 的意思,去求了给老二回来做媳妇! 她还记着,当初老郡主对凌妙青眼有加,有意将她和楚子熙凑成一对儿呢。 叶王妃却笑道:“这可真是的了,孙小姐也别哭了,口角么,哪里就能这样较真儿?凌小姐,你说是不是?” 凌妙本来想安安静静地来贺喜,哪里能想到遇见了这么多的事儿呢?虽然,她也并不怕事情罢了。歉意地看了一眼楚萱华,见她目光中露出关切,便安抚地一笑,上前两步,对叶王妃笑道:“王妃说的是。若是一般顽笑,自然该当让着些孙小姐。不过,涉及家门声名体面, 凌妙自然不敢任其妄言。不然,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欺到了我的头上?”从她一走出来,叶王妃的视线便没有离开她的身上。饶是叶王妃,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孩儿,乃是她所见过的一干女子中十分出挑的了。容貌明艳绝伦,站在窗前,身上被外边照进来的阳光镀上了一 层金边,眉目聪颖,又带着一股子其他女子没有的桀骜之色。 难怪……萧离那贱种被她迷了心窍!她当了王妃这么久,自然也有些心腹人脉。萧离在围场里冲冠一怒,只为了这位武定侯府的小姐,这事情叶王妃早就听说了。一直便想着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叫那个煞神动心。今日看了,便眯起了眼睛——果然是个狐狸精一样的容貌! 第119章 叶王妃打量凌妙的同时,凌妙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这位京城中大大有名的王妃,从一个六品小官吏之女,到宫中女侍,再到皇子侍妾,一路顺风顺水地就成为了亲王继妃,叫国公府出身,有着皇后做靠山的荣王嫡妃成了全天下的笑话。独宠多年,风光无 限,甚至连她的一双儿女,也都因为这份儿宠爱在京中横行无忌。这叶王妃,是多少侧室梦寐以求的奋斗目标!然而若说她真的倾国倾城,也并不是,只是眉眼间带着股子难以形容的风姿,柔到了骨子里,媚到了骨子里。楚国公夫人与她年纪差不多,保养也是不错的,然而二人在一处,二人便如同相差了十来岁一 般。 叶王妃见凌妙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便抿着嘴一笑,“你这孩子,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久闻娘娘美名,凌妙只是好奇。”凌妙偏头笑道,全然一派小女儿天真作态。 叶王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又不是傻子,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在京城中,或者说这大凤朝来说,自己哪里有一点儿美名?一个一个的,都拿着她当妖妃呢。 她十分怀疑,这武定侯府的小丫头,是不是在讽刺自己了。 可看凌妙神色,明丽的眉眼间分明又是天真无邪的。 压下心中的疑惑,叶王妃微笑道:“常听人提起凌小姐,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出挑的。我瞧着啊,莫说我那个眉儿,便是见过的一干女孩子,都不及凌小姐呢。楚夫人,您瞧着是不是?” 楚国公夫人暗骂叶王妃奸诈。当着一屋子的高门千金,叶王妃这是给凌妙拉仇恨呢!虽不喜欢凌妙,然而楚国公夫人却知道自己的婆婆十分喜欢这孩子。更何况,只要这凌家的丫头只要不和儿子扯上关系,楚国公夫人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为难凌妙去。当下便笑了,指着一屋子姑娘说道:“娘娘说的竟是叫我不知道如何答言了。娘娘可别笑话我,我瞅着啊,这些女孩儿真是各有各的好处呢。凌小姐天真烂漫,孙小姐直爽,赵小姐细致,黄小姐端庄……就连我这萱华,也是个温柔的性子。哪个 都是春葱儿似的人,竟比我们当初强了太多了。” 她一一点过去,将屋子里的每个姑娘都赞了一遍。先还有听了叶王妃的话心里生出几分不快的小女孩儿们,便都羞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就算是凌妙,也不能不说,楚夫人这个围,解得真是很聪明。 这个情,她承了。 叶王妃眼中有些不虞,然而也便没有再说什么,站起身来,轻笑道:“本王妃来的突兀,打搅了楚夫人,还望不要见怪。” “娘娘言重了。”楚国公夫人忙道,“娘娘肯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成了,夫人不怪我做了恶客就好。这便不打扰夫人了。”她来的也快,走得也快。楚国公夫人看了一眼楚萱华,示意她继续招待这些小姑娘,连忙跟了送出去。 有了叶王妃这一出,孙芳仪也不好再抓着凌妙吵下去,狠狠瞪了一眼凌妙,凌妙便回了她一个昂起的下巴。 孙芳仪跺了跺脚,跑了出去。楚萱华连忙叫一个丫鬟跟了出去,引着孙芳仪去寻她的家人。 今日岑媛没有来,凌妙与那些千金之间并不合群,楚萱华又不能只顾着她一个人,便很有些寂寞。百无聊赖地等到用过了午宴,便与顾氏等告辞一同回了侯府。 回去的马车上,凌嫣抓着三太太添油加醋地说着凌妙与人的冲突,“……娘你是没看到,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厚的脸皮,人家都那么说她了,竟然还笑嘻嘻的,混没有一点儿的羞臊!” “你这孩子!”三太太恨铁不成钢,伸手就照着凌嫣的额头使劲儿一戳,“遇到这种事儿,你就该一巴掌抽过去,问问那孙家的小姐,怕不怕往后入了拔舌地狱!” 凌嫣被点的往后一歪,坐稳了后噘着嘴不干了,“娘你干嘛啊!凌妙名声都臭了,我躲着还来不及呢,还往跟前凑?你是没看到,当时可没有一个替她说话的,都看着她笑话呢!”三太太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养了这样的一个蠢女儿,深吸了口气,掰开揉碎了跟凌嫣解释:“傻孩子,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开了?外人眼里,你和凌妙,还有凌如她们,甭管嫡出庶出,甭管大房三房,都 是凌家的女孩儿!凌妙那事儿大家伙儿其实心知肚明,都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哪怕是真的,你也得咬死了她是清白的呀!你们姐妹,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 “我知道,只是……” 凌嫣还要争辩。 三太太笑了,“我的孩子,你那点儿心思娘都知道。你想着看她笑话是不是?你呀,傻了!” “她被人嘲讽,你出面,是姐妹情深。别人出面了,你却躲在一边不言不语,你让人家怎么看你?姐妹被人构陷你都不说句话,岂不是要让人说天性凉薄?” 凌嫣“啊”了一声。她还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再说,我不是跟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要跟大房好一点儿,亲近一点儿么?不提前边咱们说过的,就眼下……”三天叹息,“你祖母成了那个样儿,别说能挨上几年了,就一直活着,不能说不能动,还有什么 指望呢?往后啊,说不得了,侯府就是你大伯母的天下了。在凌妙面前卖个好,咱们有什么亏吃呢?” 这个道理,凌嫣也不是不懂,只是不服气。 凭什么就要低三下四去讨好大房的人?不就是因为大伯父是侯爷么?若自己爹爹是承爵的人,这会儿是不是就轮到凌妙来讨好自己了? “娘!”凌嫣低声道,“我就是不服么。” 三太太抚着她的长发,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掀开了纱帘,顺着缝隙往前边看去。 前边的朱轮八宝车,华丽得很,按照规制,是侯夫人的品级才能乘坐的。而她所坐的这辆,谁也宽宽大大的,却是普通。不过就是身份的差别罢了…… 她眼眸黯淡了一下,才又打起精神与凌嫣说话,慢慢地劝解着她。 前边马车里的顾氏和凌妙母女俩都不知道三太太母女俩那边的话,也正说话解闷。因说起楚萱华放了小定,不日便要出阁,顾氏便叹息:“定国公府出京多年了,那位二公子也不知是个什么人品。” 凌妙想了想,轻轻笑道:“金玉其外。” 下一句就是败絮其内了。 顾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嗔道,“哪里有这样说话的?”“真的啊。”凌妙坐的不舒服了,马车宽大,便将头枕在了顾氏的腿上,把腿伸直了,“七夕那天我见过的,人倒是生得一表人才,只是眼睛不大老实,言行举止也不是个稳重的。萧离也说,徐二野心不小。 ” 顾氏皱皱眉,拍了她一下,正色道:“郡王的名字岂是能随意叫的?你这孩子,越来越大,也该有些分寸了。” “我只在娘面前叫。他是我救命恩人,想来也不会怪我这点儿小小的冒犯。”顾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多问。凌妙与萧离之间,她能察觉到绝不是凌妙说的那样简单。就连凌肃也只是告诉她,翊郡王曾经无意中发觉了凌妙中毒的事儿,又请了苏季神医出手,才救了凌妙。二人便是 熟悉些,也很正常。 但顾氏就是明白,这里边有什么瞒着她的。可她也看的清楚,女儿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自己交给她的那些店铺,她以前从未接手过,却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上次韩丽娘之事,她明明早就知道那母女俩,不,再加上个老夫人心怀不轨,硬是不动声 色,眼瞅着那几个人钻进了套里,才悍然出手。如今…… 想到宋家那边传来的消息,韩丽娘回去便被沉了塘,对外只说是暴毙了。宋蓉蓉也被剃了头发,送进了尼姑庵里,顾氏心里便一阵阵发冷。 这女儿,她好像越来越无法看明白了。 感觉到腿上一阵乱动,就见凌妙躺着不舒服,在那里晃来晃去的。见她低头看,也不怕教训,反而吐了吐舌头,难得的娇憨。 顾氏也笑了。不管怎么说,儿女都在自己身边,又都那么懂事,这便是极好的了。 一路无话,回到了侯府里,就见锦儿迎了上来,说老夫人那里有请。顾氏蹙了蹙眉,“可有事情?” 锦儿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顾氏脸色便冷了下来。 三太太下车见了,好奇心起,凑过来问道:“大嫂这是怎么了?” “侯爷给大丫头找了门好亲事,我这里拒了。谁料着,今儿竟然有官媒上门了。” 顾氏冷笑。这些天了都没见凌颂有什么动静,她还真把晋阳侯府这事儿给忘了。 “官媒?”三太太叫了出来,“这是谁家啊,这不是看不起咱们吗!” 别说高门大户,便是小家子结亲,一般也都是两家子事先说好了,然后请了德高望重的全福人来做媒走个样子而已。请官媒人的,要么是嫁娶不易的,要么就是纳妾纳小的。 “是哪家子?”三太太气坏了。大姑娘凌如嫁给什么人,她当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大姑娘好歹是侯府头一个女孩儿,她嫁的太低,或者是被人轻视了,那往后凌嫣也肯定受到影响的。 “走吧,弟妹跟我一同去萱草堂去瞧瞧就知道了。” 三太太气愤愤,吩咐凌嫣先回去,自己便跟着顾氏往萱草堂来了。才进了院子门,便听见里边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凌如的痛哭声传了出来。 第120章 “啊,大小姐!” “快,快拦住她!” 几声惊叫从萱草堂里传出来,顾氏和三太太面上都是一变,对视了一眼,快步就迈进了屋子。 一进去,就瞧见了正倒在了墙边的凌如。凌如脸色惨白,她方才一头撞在了墙上,虽然冲出来一个丫鬟拉扯了她一下,却还是撞破了头。雪白的额头上一片血色,血迹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眼神空洞,浑然没有了几天前的如释重负,就如同个活 死人一般。 “哎呦,大丫头这是怎么了!”三太太大呼小叫起来,一叠声叫人,“都愣着干什么哪,还不赶紧着将大小姐扶到椅子上,再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啊!” 萱草堂里的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 三太太见这些丫鬟居然敢伤了自己的面子,顿时就气了,劈手就给了旁边的丫鬟一个耳光,喝道:“还不快去!” 那丫鬟穿着二等丫鬟的服饰,挨了这一下,眼泪都下来了,这回不敢愣着了,捂着脸哭道“是”,便一溜儿烟跑了出去。 顾氏看着凌如毫无生气的模样,有些心软,回头命青竹青萝,“去扶了大小姐起来。” 青竹青萝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了凌如。 只是凌如双腿软的混没有一点儿的力气,哪里站得住? 直接就委顿到了地上。 但她眼珠儿总算动了动,茫然的视线落在了顾氏身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发出一点儿声音,眼泪却滚滚落下。 她是真的绝望了。本以为,嫡母相护,自己一定不会嫁给那个晋阳侯。哪里能想到,那家子直接找了官媒来到了老夫人跟前呢? 想到自己的苦苦哀求,老夫人眼里也没有半分的怜爱,竟对着那官媒点头应允的冷漠,心里如刀绞一般。 顾氏一向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见到凌如这般,便叹了口气,劝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糊涂?我早就说过,你的终身大事,是落在我身上的。” 凌如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氏。莫非,嫡母还是愿意帮着自己的吗? 她不敢想象。 顾氏见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活气儿,便不再理会她,转身看着那已经吓得有些哆嗦的官媒,冷笑道:“这位太太贵姓?” “奴,奴家夫家姓霍。” 上门说亲,险些逼死了人命,这官媒人哪里还敢坐着?求助地看了看床上的老韩氏,却见那老太太已经闭上了眼。 这老不死的! 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陪着笑脸对顾氏道,“这,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夫人您看这……” “大好的喜事?”顾氏款款坐下,三太太见状,也跟过去坐在了一侧。 “来人,将这个心怀不轨的东西捆了扔出去。”顾氏淡淡吩咐。 如今侯府后院顾氏独大,她一开口,立刻就涌上来七八个仆妇,七手八脚便将那官媒按到了捆上。官媒人疼的嗷嗷乱叫,扯着嗓子喊:“哎呦,要出了人命了!” 也没人理会她。“侯府人,我受人之托,好心上门来提亲,愿不愿意的你们也好说,如今这算什么!”官媒见求饶不成,便唤了一副嘴脸,态度强硬起来,冷笑道,“贵府大小姐,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晋阳侯府看上了她, 愿意结亲,难道还配不上她吗?晋阳侯亲自叫我来提亲,你们不说敬着便罢了,还捆人喊打喊骂的,莫非是要与晋阳侯府作对不成!” 顾氏气得笑了。 “哦,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原来是晋阳侯府派来的。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们这样的侯门府邸,有意做亲的,哪家不是请了德高望重的诰命夫人来说和?用得着官媒人?”“哈哈哈!”官媒人眼中就露出了几分不屑,“夫人可别怪老身说话直了,都是侯府,你们武定侯府是什么底子?人家晋阳侯府又是什么根基?当今的圣上,论辈分还得喊晋阳侯爷一句舅舅呢,您这大小姐也 不是什么金贵人,婢妾庶出的罢了,嫁到侯府里去就直接有诰命,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这人哪,还得有些自知之明才好!” “你放屁!”顾氏尚未说话,三太太先跳了起来,突然就骂了一句粗话。“嫌弃我们门第低根基浅薄,谁又求着你们上门来了?又要求我们家的姑娘,又要狗眼看人低,倒真是做的一手好梦!”官媒人地位虽低,然而一般找到她们的人家,都是不好嫁娶的,一般都有些上赶着的意思。她自恃是晋阳侯府派来的,哪里肯将三太太放在眼里?刚要说话,顾氏一挥手,有个机灵的仆妇抽出了汗巾,团 了团就塞进了官媒的嘴里。 正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这仆妇每日里做着粗活儿,汗巾子早就一股子酸臭味儿了。官媒被恶心的几欲吐出,直翻白眼。“好了弟妹,犯不着生气。这样的愚人,哪里会是晋阳侯府遣来的呢?”顾氏眼中透出狠色,侧头吩咐,“将这招摇撞骗,意欲挑起两个侯府争端的妇人送到晋阳侯府去,问问可真是的是他们府里派来的不是 。若不是,便送到刑部去。” “是!” 两个婆子过来拖了那官媒就往外走。官媒拼命挣扎,也还是被拖了出去。 这边儿顾氏便又叫人抬了春凳来,送了凌如回去,又吩咐去请大夫给她看诊。一一安排利落了,三太太便起身回去了。 顾氏这才慢条斯理站起来,走到了老韩氏床前。 老韩氏双目紧闭,原先保养得不错的脸已经瘦成了一条儿,青白的脸色,高耸的颧骨,嘴角处深深的两道法令纹,都叫她看起来无比的尖酸刻薄。 见她眼皮儿微微动着,顾氏不禁好笑。 “老夫人,您是不是该睁开眼了?”顾氏冷声道,“这样装晕示弱,可不是您老人家的做派。” 淡淡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不屑,老韩氏霍然睁眼,目光愤怒怨毒。 “瞧瞧,您这是恨着我?” “滚……” 老韩氏愤怒地叫了一声。 “我自然会滚,只是有句话要与您说说。”顾氏浅笑,“您这身子呢,是一天比一天更不中用了。太医说了,要想熬着的日子长些,那就少操心些。大房里的人,无论是谁,就都不劳您费心了。”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老韩氏啊啊地叫了几声,使劲儿往前伸着那只尚好的手臂,似乎要抓住顾氏的背影撕个粉碎。 只是又哪里抓得到呢? 老韩氏又气又急的,呃呃呃地哭了起来。 正哭着,感到眼前一暗,抬起松弛的眼皮一瞧,正有个明眸皓齿,姿容昳丽的少女笑眯眯看着她。 是凌妙! 若说老韩氏如今最恨的人是谁?只怕顾氏都要排到后边去,头一个当属凌妙。 她安排下了好计策,想叫这个小贱人身败名裂,没成想她没事,反而倒是害了她最心爱的丽娘和蓉蓉。 那苦命的母女俩被送回了兴城,如今还不知道受着什么样的磋磨呢! “祖母呀,孙女来看您了。” 凌妙偏着头,一派天真无邪的娇憨模样,“您可好些了呢?” “啊啊啊啊啊……”老韩氏呜呜出声,却是一个字都无法叫人听清楚。 她心里怨毒了凌妙,忽然间两眼一眯,用力咳嗽了一口浓痰出来,朝着凌妙就啐了过去。 凌妙可没想到这个,闪身躲开了,恶心得不行。 “您看看您,知道您不喜欢我,孙女轻易也不敢到您跟前来不是?”凌妙掏出帕子掩住了鼻子,皱眉道,“孙女是想问问您,要不要听听表姑的消息呢?” 兴城来信儿了? 老韩氏睁大了眼,目光中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凌妙只感到好笑。韩丽娘果然是这老韩氏的心头肉吧?她也不凑过去,轻轻叹了口气,“想必您也知道表姑干的那些事情。未出孝期便与人私通——哦,我倒是忘了,那私通的对象还是我的父亲呢。表姐与她一脉相承,也没什么清白可言了。这些丑事,兴城宋 家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老韩氏胸膛起伏,眼睛红了。 这年头,对女子多有严苛。韩丽娘新寡不到一年,宋蓉蓉父孝在身,这样的消息传到宋家去……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看看您,果然是心疼了。”凌妙语气中带着惋惜,“若是表姑表姐没有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我也要为她们流几滴同情泪了。可惜了呢,几个蠢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竟妄想着将我娘挤出侯府去,想着取代 我的位置,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能够消受呢。” 她笑着,“可惜了,红颜薄命。表姑已经是去了的,暴毙。其实,是被关到了猪笼里沉了塘……” 老韩氏心如刀绞,伸手出来朝着凌妙就打。 凌妙站直了身子,笑容敛去,冷冷俯视着她,“祖母,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为何您对母亲那么多的不满呢?便是母亲乃是外姓,我们总是您的亲孙子亲孙女,为何就不死不休的仇人一般呢?”老韩氏忽然觉得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她惊恐地看着凌妙,哆嗦着嘴唇。眼前少女不过十四五岁,面容绝色,却不见分毫豆蔻少女该有的稚气,那双亮如秋水的眸子如暗夜寒星,光芒闪动,透出了然,也透 出了讥讽。 “别以为你当年做的事情便没有人知道。韩丽娘的身份,叫我恶心!”凌妙冷肃着脸,盯着老韩氏的眼睛,“她该死所以死了,死的干干净净,死前被宋家人休了,死后被扔到了乱葬岗,往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没有供奉,更没法投胎转世。老夫人,这都是拜你所赐。你的阴 狠毒辣全都传了给她,对不对呢?” 老韩氏使劲儿喘着气,眼睛越张越大,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就厥过去。 凌妙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样子,心满意足了。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临出门时候吩咐站在院子里的丫鬟们:“祖母身子不好了,好生伺候着。”她不会叫老韩氏死,她要她看着,活受,才算对得住当年给兄长下毒,给自己下毒的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从萱草堂里出来,凌妙想了想,一路去了凌如所住的明月阁。 明月阁,乃是她生母原先的院子。  凌颂自诩多情,其实最是个凉薄的男子。凌如的生母珠姨娘,曾经是凌颂的贴身丫鬟。高门之中,贴身服侍少爷的丫鬟们,总有一两个会被主人收用,成为通房。原本,这些陪伴着男主人一同长大的 女子,大多会是男子的第一个女人,无论是否能成为姨娘,总会在男子心中留下些不一样的痕迹。 只不过可惜,珠姨娘遇到的是凌颂。  凌颂自诩风流多情,其实最是个凉薄的人。所谓的多情,也不过是遮掩他贪花好色的借口而已。珠姨娘被收房后,也确实受过几天宠爱,只不过这份宠爱终究抵不过别的女子的妩媚新鲜,不过一段时 间后便被凌颂抛到了脑后。 凌如出生后,珠姨娘没几年便过世了。 老韩氏将凌如接到了萱草堂,也并不十分的在意。后来凌如长大些,老韩氏见她跟个没嘴葫芦似的,懦弱无用,便不耐烦了,指了珠姨娘住过的小院儿,叫她搬了进去。 人多是捧高踩低的,武定侯府里也不例外。 下人们见凌如既不得老夫人青眼,也不受侯爷宠爱,嫡母不亲近,生母已过世,根本无人庇护,对这位大小姐,自然也敷衍的很。 虽然不至于欺负她,克扣份例,但以次充好,或是偷偷贪墨,却是少不了的。  明月阁位于侯府花园的西侧,位置挺偏僻,小院子周围有一道活水,倒是将周围的花草树木滋养得极为茂盛。数百杆翠竹中,掩映着一个不大的院落,有些陈旧的粉墙,月洞门上黑漆斑驳脱落,看上 去起码几年没有修缮过了。 凌妙皱了皱眉。  虽然侯府里的人都知道,老韩氏霸道不讲理,从来不许顾氏插手庶女的事务,但外人却不知情。凌如就算是庶出,也好歹是侯府的大小姐,若是被人看到了凌如竟住在这样的地方,恐怕都要说一句顾 氏这个做嫡母的不慈了。 “小姐?” 跟在凌妙身后的海棠最是了解她,见她皱眉,便轻声道:“要不要去叫了管家过来?” “不必了,先进去瞧瞧。”  走进院子,凌妙眉头皱的更深。明月阁,正房乃是一座小小的二层木楼。院中也有抄手游廊,也有厢房耳房,只是无论是楼柱,还是厢房耳房甚至游廊的栏杆,都陈旧斑驳。茵茵夏日里,竟透出几分 的萧索之意。 这样的地方,不说与凌妙的锦绣坊相比,便是下人的住处也不及了。 “二小姐?” 正有个丫鬟从屋子里走出,见到凌妙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大姐姐呢?”凌妙黑沉沉的眸子里不见喜怒,只淡淡问道。 那丫鬟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大小姐在楼上,方才夫人那里遣人送了她回来,说是大夫一会儿就到。” 凌妙点了点头,便上了楼。从楼梯上,便听到了凌如低低的哭声。  凌如住在二楼,屋子挺宽敞。凌妙四下里看了看,幸而,外边虽然破旧了点儿,但是里边的一应用具摆设倒是还不错的。六扇的山水屏风,鸡翅木的拔步床上垂着海棠红色的纱帐,多宝阁上摆着的各 色小摆件,靠窗户的位置摆着一张长案,上边有只雨过天青色的美人耸肩瓶,里头插着新鲜的荷花。 “二妹妹?”凌如正躺在床上,额间覆着一块儿雪白的帕子,脸色也与帕子一般颜色,嘴唇更是浅淡无色,显得十分虚弱。 凌妙看着她,良久才冷笑,“大姐姐真是本事,竟将母亲的话都抛到了脑后么?” 凌如一怔,“什么?” “母亲分明对你说过,你的亲事她自会做主,叫你安心。可你呢,转眼听见那些没半分关系的人几句话,竟自己去寻死?你可真有出息!” 在凌妙看来,这种自杀的行为简直就是懦弱到了极点! 别说之前顾氏已经承诺庇护与她,哪怕就是无人可靠,走投无路,起码也要先拉几个垫底的再死! 凌如倒好,听了官媒几句话,直接撞了墙! 凌如惨然一笑,“二妹妹,你不知我的难处。我……” 说着,就掉下了眼泪。 “好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凌妙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床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白玉雕莲花的小瓶子,“这是祛疤的灵药,等伤口愈合,每日涂上一些,用不了几天便看不到伤疤了。” 苏神医亲手做的,小少年阿七偷出来的,再没有不好的。 当初她身上被狼咬伤,那么重的伤,那么深的伤口,也不过是十来天便好了。 凌如愣住了,再没有想到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当然她也从来未曾亲近过的嫡妹,会将这样的灵药给了自己。 “我不能要……”她连忙推辞,“还是二妹妹留着……” “得了,我有的是。给你就拿着,说不定过几天母亲就要给你定下亲事了。” 凌如僵住了。  “若我没有猜错,哥哥那里大概会有些消息。”凌肃之前提起的那个同窗,在凌妙看来就是非常不错的人选。不管凌肃出于什么心态帮助凌如,总之凌如亲事该是落在了那位同窗身上。当然,也得看人 家同不同意。 正在说话间,外边凌如的丫鬟引着一位老大夫进来了。 老大夫须发皆白,倒也没什么可避讳的。见凌如头上伤痕,老大夫也没多看,显然是很聪明的人。侯府内院里大多阴私事情,多看多问,性命就堪忧了。 细细看了伤势,又把了脉,老大夫抛了几句医书,便开了方子告辞离开。 这边凌妙见凌如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颓靡,眉眼之间有了几分活色,便带了海棠出了明月阁。 站在院门口,才道:“去告诉管家,明日一天,将明月阁修缮一新。” “一天?”海棠张嘴结舌地看着明月阁外边破落的墙门,咽了咽口水,“里边也要修缮?” 凌妙回头看她,纳罕:“平日里还聪明,怎么今天傻了?自然是要的。” “恐怕一天功夫紧了些。” 凌妙冷笑,“你只管告诉管家,若是一天之内修缮不好,叫他将这位子让给能人吧。” 海棠吓了一跳,要知道管家可是侯爷的心腹人,据说是从小的伴读呢。见凌妙脸色冷厉,也没敢劝,连忙就去找管家了。 凌妙在侯府里的时候,叶王妃也已经回到了荣亲王府。 她本是个娇花儿似的人,大热天里往外走了一趟,回到自己的掬心院后,就觉得身子乏累。 换了轻薄的纱衣,懒洋洋地躺在了贵妃榻上,就立刻有侍女端着冰盆和新鲜的果子等物进来。打扇的,捶腿的,都忙得不亦乐乎。 “娘娘。” 叶王妃的心腹,也是她的乳母孙嬷嬷走了进来,使了个眼色,叫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出去了。 “娘娘,可见到了人?” 苏嬷嬷见叶王妃闭着眼睛,眉头轻蹙,知道她必然是又犯了头疼,走到了叶王妃身后,替她揉着额角。 叶王妃嗯了一声,声音娇媚无比。 “见着了。” 孙嬷嬷轻声问道,“那,您瞧着那位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什么样儿?”叶王妃睁开了眼,回想着凌妙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模样儿长得倒是好,若单论长相,莫说承欢,就连萧容身边儿那个绝色的丫鬟,都要逊色几分。” 她没提自己的女儿萧眉,倒不是因为萧眉生的不好,只是下意识便觉得,凌妙还不配与萧眉相提并论。 孙嬷嬷手上动作慢了下来,纳罕道:“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萧容的长欣园里,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容颜绝丽,武功高强的侍女,就连王爷看见了,都有几分心动。只是碍于那是自己儿子的丫鬟,不好收房而已。 能比那丫鬟更出挑,得长成了什么样?  “不过是个狐狸精似的罢了。”叶王妃抬了抬手,孙嬷嬷便退后了几步。坐起身来,叶王妃端起圆几上的茶抿了一口,想到凌妙在自己跟前伶牙俐齿的模样,便觉得十分堵心。“没想到,萧离那小贱种表 面装得跟座冰山似的,内里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 若说这王府里她最痛恨的是谁?并不是对她儿子威胁最大的萧容,而是从小就离了府上了战场,如今又分府别居的萧离。 萧容自小孱弱,在叶王妃看来并不是什么威胁。毕竟偌大的王府,怎么也不能交给一个病秧子不是? 她的儿子乃是长子,虽然那帮朝中的老不死总说他出生的时候,她还只是侧妃,认真追究起来萧天赐只能算庶出。但眼下,她已经是正妃了呀! 又有王爷宠爱,叶王妃始终坚信,假以时日,这王府世子之位,日后的荣亲王,必然是萧天赐的囊中之物。 但这前提,是要除去萧离。 那贱种自从立下战功,封了郡王后,在朝中声威日重,且皇帝还喜欢他。若是有他在,萧容就有强大的靠山。 若是可能,叶王妃都想亲手去弄死了萧离。 但这显然是不能的。 萧离自己武功高强,身边又有护卫,说不定还有暗卫一类的保护,再加上他在军中那些下属……叶王妃实在没有胆子直接向萧离出手。 然而孙嬷嬷却给她出了个主意。 萧离为了武定侯府的千金冲冠一怒,七夕又亲自上门接人游灯会,京里的消息传得飞快。 这位孙嬷嬷认为,凌妙必然是萧离极为看重的人,若是能够从她身上下手,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这也是为何今天叶王妃会出现在楚国公府的原因——手帕交小定,凌妙一定会去。 “除了长相外,那凌家小姐又是个什么性子呢?” “伶牙俐齿,横冲直撞的。”叶王妃嗤笑,“亏得还是侯府出身,叫我看来,没什么规矩礼数,且冲动,易得罪了人去。” 孙嬷嬷抚掌一笑,“这就好了!娘娘,这门亲事,您可要大力促成才是!”  叶王妃不明所以,皱眉看她。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见叶王妃不明所以,孙嬷嬷便笑道:“如今萧离那贱种仗着战功和圣宠,目中无人,不说娘娘您,就是王爷,何曾放在他的眼中了?若是再叫他结下一门好亲,有个更得力的岳家相助,娘娘您可还能制得住 他?” “自然不能叫他再结贵亲。只是……”叶王妃想到凌妙伶牙俐齿的模样,便皱了眉头,“也不一定非要是凌家的丫头吧?那小丫头片子看着便是个刺猬似的,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呢。” 她往后可还是要在萧离的妻子面前摆着婆婆的架子,拿着孝道去好生拿捏一番的。让萧离心痛却又无奈,她便开心了。凌妙……只怕不会叫自己如愿。  “正是要她这样的性子才好!”孙嬷嬷神秘一笑,附在叶王妃耳边悄声道,“娘娘您想,武定侯府什么门风?这几天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府里的老夫人,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眼皮子又浅,为人又粗陋无比。听说原先还捧着个新寡的侄女跟自己的儿媳妇打擂台,如今叫人送走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武定侯更不用说了,空有一副好皮囊,文不成武不就,把好好儿一个侯府弄成了三流人家都不如。前些 日子那府里老夫人寿宴,更是出了个大丑闻,虽然后边被人盖住了,然而去赴宴的人谁不知道?” “哦?什么丑闻?”叶王妃颇感兴趣地坐了起来,“说说看。” 孙嬷嬷便眉飞色舞地将自己打听来的传闻细细说了,惹得叶王妃掩口而笑,“没想到小小的武定侯府里,花样儿倒是不少。” “可不是么。那凌家二小姐本就没什么美名传出来,这一下子更是名节有损。哪怕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人陷害了,又有什么用呢?”孙嬷嬷笑道,“若是将她聘给萧离……” 她双掌一合,叶王妃便笑了,“可不就是给萧离扣了顶绿帽子?” 说着便掠了掠鬓角,冷笑道:“倒是没想到那小贱种东挑西选的,竟选中了这么个人。”  “越是不堪,对咱们就越有利啊。”孙嬷嬷笑道,“据娘娘所说,那丫头性子如此冲动,往后必然会得罪人。哪怕是郡王妃,别人表面不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可是难免搞些小动作的。到时候啊,这笔账 可是都要记在萧离的头上的。” “只是……”叶王妃颇为心动,却还是有些犹豫,“我听说,她的外祖家是英国公府?”  孙嬷嬷转到她正面,更是得意,“不消娘娘说,我已经查过了。如今的英国公顾栩,宠爱的是一个妾室。平南侯夫人就是那妾室所出。至于武定侯夫人,那是可有可无的,都在京城里,那武定侯夫人却 是长年不回娘家一次的!” 叶王妃吁了口气,缓缓躺下,眯起了一双桃花眼,“这么说,竟是个不错的人选。” “什么人选?” 外边传来荣王的声音,片刻间,荣王便走了进来。他年过不惑,却依旧俊美逼人,身居王位,尊贵无比,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皇族中人特有的贵气。 “妾身正和孙嬷嬷说,孩子们都大了,除了天赐成了家,竟都还没有定下亲事呢。如今呀正要趁着快到了秋日里,京城里走动频繁起来,给孩子们看几个好人选呢。” 叶王妃起身迎了过去,巧笑嫣然,亲自替荣王脱下了外边的白色罩衫,又朝着孙嬷嬷使了个眼色。 孙嬷嬷会意,连忙告退出去——哪怕再不喜欢萧离,荣王也不见得就愿意给自己的儿子结下一门武定侯府那样的亲事。这事情,绝对不能在荣王面前露出口风来! 装作出去唤人来倒茶服侍,孙嬷嬷赶紧就走了。 荣王浑然不觉自己的妻子正要坑害嫡子,还满心感动地拍了拍叶王妃的手,叹道:“难为你了。” “都是妾身该做的。”叶王妃柔声道,看侍女端了茶过来,便接了过来亲手递给荣王,又叫人拿了温热的帕子来给荣王擦汗。 荣王喝了口茶,见叶王妃面上似有疲色,便将她拉着坐在了腿上,笑问:“今日做了什么,怎么这样疲累?” “王爷,丫头们都看着呢。”叶王妃娇嗔地瞥了一眼荣王,秋水一般的眸子里便荡漾出了无尽的柔情,“年纪都一大把了,怎么还能这样孟浪呢?” 说着就伸手去推荣王。 荣王哈哈大笑,捉住了那只细白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谁爱看谁看去,本王行事向来如此!” 叶王妃将头枕在了荣王的肩头,示意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出去。 侍女们都知道这夫妻俩相处一向肉麻,白日宣淫的事情也没少做。近来王爷又收了个爱宠,已经数日没歇在掬心院里了。这会儿来了,王妃娘娘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将人留下的。 机灵些的侍女,便去要热水预备着。  屋子里荣王细细摩挲着叶王妃那只纤细柔白的小手,直觉的入手处细腻软滑,再看叶王妃,眉眼含笑,水汪汪的眼睛里已经有些春意,心中一动,便将人揽得紧了些,凑到她白皙优美的脖颈处一下一 下地蹭着,轻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用力,叶王妃嘤咛一声,便软倒在了他的怀里,浑身上下犹如被抽了骨头一般,伸出细长的双臂勾住了荣王的脖颈。她眼睛里水汪汪的,漾出一片柔情,荣王最是受不了她这样的情 态,将人打横抱起,也不往里间走,只按在了窗前的榻上,便欺身压了上去…… 晚间,凌妙正要睡去,消失了多日的萧离突然来了。依旧是一袭墨色锦衣,依旧是玉面青丝,但眉宇间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疲色。 凌妙知道他有大事要做,然而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萧离倚在窗前的榻上,俊美的面容上透出几分随意,几分洒脱,见灯下凌妙容色清丽难言,一双如晨星般的眸子关切地看着自己,便觉得冷凝了多年的心头一阵发热。朝着凌妙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 凌妙眯了眯眼,这动作,在唤小狗么? 这样想着,还是走了过去。见萧离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是消失的这些天去办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微微一犹豫,转到了他的身后,替他轻轻地揉着额角。  萧离出去多日,原本就已经身心俱疲了。他从懂事起便开始为复仇多方筹谋,虽有先皇后留下的人脉,然而此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他殚精竭虑,多方布置,又因当年靖王谋害先帝和纯懿皇后后 将知情人杀的杀贬的贬,他又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去取证。为了得到兵权,更是以身试险,少年时候便走上战场,多年拼杀,才得到了今日的地位和权势。如今快到了收网之时,他绝对不会有半分的松懈。 西南兵马大元帅,翊郡王,看似光鲜的背后,是他透支了自己才有的局面。而这,也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的隐疾。如这头痛,一旦发作起来,便是欲裂欲死。 但凌妙纤细柔滑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上边,或轻或重,鼻端是她身上沐浴后传来的阵阵少女馨香,萧离不禁心中一动。反手过去,握住了凌妙的手腕。 “妙妙。” 他低声唤道,声音黯哑,带了浓浓的情意。 “嗯?”凌妙将身子前倾,从侧面看他,颇为嫌弃地说道,“眼底老的青色,比挨了一老拳还要难看。” 萧离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凌妙继续叹道:“现下也就是这张脸还能看了,若是毁了,可怎么办呢?至少,我这锦绣苑里的窗子,是要钉死了的。”  说罢,自己忍不住便是一笑。若是前世,老祖母教导她极为严格,虽然她是个火爆的性子,但规矩却是一丝不差。哪怕是与萧乾定亲数年,也未曾越雷池一步。重活了这一回,倒像是将从前的自己也 抛了开去。不说别的,从前她可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天允许一个男子夜入香闺。 萧离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中透出无尽的愉悦。忽然间,就手上一个用力,将人抱住了,脸埋在凌妙的肩头,笑的浑身颤抖。隔着薄薄的衣衫,凌妙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劲瘦的腰。 正要推开萧离,只觉得面颊上一阵温热的触感,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便印在了她的脸上。 凌妙愣住了,待明白过来后,面上发红,心头跳的加速,伸手将萧离推开,站起身来瞪着他,如同炸了毛的小猫一般,水意盎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萧离顺势倒下,闷笑不已。随后便被凌妙扔了一只靠枕过去,正砸在了脸上。 “来,听说今日叶氏特意跑去楚国公府见你了?”萧离笑够了,终于说到了正题。 正是因为听说了叶王妃着人打听凌妙之事,又刻意跑去了楚国公府见凌妙,萧离才不顾刚刚归京的疲惫赶来。 凌妙挑了挑眉,看来萧离在叶王妃那里也是埋了眼线的。昂起下巴,颇带了几分得色,“只怕她后悔了这一遭。” 上赶着去找没脸,可不是后悔么? “妙妙。”萧离忽然严肃起来,正色道,“你要小心这个女人。她能从一个宫女到王府独宠,甚至成了亲王正妃,可不光凭的是一副好皮囊。” 那个女人出身不高,所以全然不顾高门贵妇们该有的礼仪风范,说不定就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他,担心凌妙。  凌妙却笑道:“我身边有清云,有苏季神医,这些还吓不到我。若是她惹到了我的头上,我自有法子对付!” 第一百二四章 公主府赴宴 “妙妙……”潇漓低低地唤道,出尘绝艳的凤眸中带着叫人心醉神迷的浅笑,“妙妙,你嫁我可好?” 凌妙一怔。 “妙妙,嫁我可好?” 萧离重复了一遍,凌妙怔怔地看着他。 是你嫁我可好,而不是我娶你可好。 我心悦你,但我不会只为了自己便罔顾你的意愿。我心悦你,但我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妙妙,嫁我可好? 凌妙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嫣然一笑,跳动的烛光下,如花一般的容颜便胜似春日繁花齐绽。 “好。”她点头应允,就看到了萧离眼中瞬间迸发出的璀璨光芒。 “妙妙!”  萧离脸上迸发出了无尽的光彩与喜悦,将他本就是俊美如同天神一般的容颜衬得更加光芒耀眼。窗外漫天的星光,映入他的眼眸,如浩瀚银河,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光阴,却都在一瞬间凝结成了专注 的眸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星光浩渺,日月穿梭,都不及他此刻的欢愉无限。 “妙妙,你等我!”萧离将凌妙揽在了怀中,第一次感受到这少女没有了往日炸毛小猫一般的挣扎。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胸膛之前,乖巧地点着头,“妙妙,我明日便去找人来提亲!” 凌妙明白他的意思。  以萧离明面上的身份,新晋的翊郡王,荣王府的嫡次子,他的婚事,要么该是皇帝萧靖赐婚,要么该是由荣王夫妻做主。然而无论是皇帝还是荣王夫妻两个,萧离必然都不愿意。他珍爱凌妙,便不欲 这桩亲事上,有半分的瑕疵。 凌妙含笑点头。感受到他坚实的胸膛传来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只觉得前世今生,竟没有如此这般安乐的时候…… 次日睁开眼,外边天光已经大亮。海棠一边挽起红绫帐,笑着说道:“小姐昨日睡得倒是香甜,方才叫了一回,小姐都不知道呢。” 凌妙有些心虚。昨夜萧离过了子时才离开,她与他心意相通,自己一人翻来覆去竟是睡不着,直到了四更天后,才沉沉睡去。 这起来,可不就晚了么? 洗漱了一番后,略略用了点儿早膳,便往顾氏的梧桐苑去。 因中秋乃是盘账的日子,顾氏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是格外的繁忙。 “娘!”凌妙欢快地叫了一声,才迈进了里间,便看到了顾氏正坐在窗前的黄花梨木大圆桌上,低头看着什么。清凌凌的日光透过绿纱窗照进屋子里,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顾氏穿着橘色对襟轻纱短襦,底下一条浅黄色的八幅裙,裙摆上绣着大朵大多的芍药花,而短襦的衣襟上则是几只起落翩飞的蝴蝶。满头青丝就只挽了一个圆髻,发鬓间只插了一支碧玉簪,却又别出 心裁,在耳边簪了朵含苞欲放的鲜花儿,看上去清爽而不寡淡,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娘,您今儿真是好看!” 顾氏就笑了,嗔道:“真是贫嘴。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时候!” 凌妙凑过去,顺手拿了顾氏妆台前的菱花镜,将头枕在顾氏的肩头上举起了镜子。 镜子里,便映出了两张极为相似的如花容颜。 “您看,说您是我的姐姐,都有人信呢。”凌妙朝着一旁抿嘴偷笑的锦儿眨眨眼,“锦姑姑,你说是不是呀?” 锦儿对顾氏忠心耿耿,凌妙凌肃都很是敬重她。 锦儿点着头,“小姐说的是。夫人这些日子,果然是越来越显得年轻了。” “好了!”顾氏是个明朗而爽利的女子,平日里对自己的容貌虽然很有些在意,然而被女儿这样的夸赞,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阿妙,你看看这个帖子。” 一张精致的请柬递到了凌妙面前。 凌妙接过来一看,原来是长乐长公主府的。 长乐长公主是圣祖皇帝的第五女,与皇帝乃是亲姐弟,在前朝时候只是个庶出的公主,并不大得宠。圣祖那会儿,真正得宠的乃是另一位贵妃所生的安乐公主。  圣祖死后,两位公主都晋升为长公主。然而安乐公主性情平顺温婉,先帝对她也颇为照顾,对这两个庶出的妹妹,并没有此薄彼厚。然而长乐长公主心里却是对此不满,因为她的亲弟弟养在了皇后的 膝下,说起来也算的半个嫡子。她自认为,身份无论如何要高于安乐长公主才对的。  等到了先帝也驾崩,当今皇帝登基,长乐长公主终于扬眉吐气。她本就是个性情你乖戾的人,又有了皇帝亲姐姐的身份,不但抓住安乐长公主一句无心之言,硬生生地逼着皇帝将安乐长公主降为了公 主,更在未婚夫死后,悍然出手,求了皇帝的赐婚圣旨,将原本属于安乐公主的未婚夫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安乐公主郁郁寡欢,被逼得进了护国寺去祈福,不过两年香消玉殒,驸马为了家族勉强娶了长乐长公主,然而听闻了安乐公主死讯后,自觉对不住安乐,也自英年早逝。 皇帝原本想着自己只有这一个亲姐姐,想要为她再次指婚。然而长乐长公主倒是贤惠了起来,婉言推辞了。  当然她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这些年在公主府里收罗了不少的美貌青年少年,面首无数。在前几年,还曾看中了一个春闱高中的探花郎,甚至不顾探花郎已经有了妻室的事实,想请皇帝下旨叫那探花 郎休了糟糠妻,自己下降。 探花郎被她吓得半死,先一步请旨外放,带着妻子就跑了。 长乐长公主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香怡县主。  香怡县主与母亲同出一辙,从十二三岁起便追逐着京城里的青年才俊,风流之名满京城。若是男子,这样的名声倒也无所谓,人最多说一句少年轻狂。然而风流一词落到女子身上,便不是什么好事儿 了。 凌妙一想到香怡县主,唇角就带了些许的冷意。  当初香怡县主看中了萧乾,长乐长公主也很是满意。但是皇帝早就为萧乾和她赐了婚,香怡县主竟然在一次闺秀聚会中挑衅,叫她将萧乾让给她,并出言辱及卫天。叫她大怒,拿出长鞭狠狠地教训了 香怡县主一顿。 长乐长公主进宫哭诉,却被皇帝训斥。那会儿,她还想着皇帝果然公正。可现在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太过傻了。 自己的姐姐,未来的儿媳,尤其是要除去的儿媳,这两者之间谁轻孰重,难道还用比较么? “娘,咱们家和长公主府素来没有什么来往,她们怎么回想着给咱们下帖子?” 粉紫色印花儿的桃花笺上,写着邀请武定侯府的女眷们过去赴宴。 顾氏摇摇头,“我也说不好。从前我倒是也与长公主见过多次,然而两个人并不算投缘,因此上连交情都说不上。” 她想了想,又轻笑一声,“当年她名声也并不算好,太过嚣张跋扈,京城里也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她。” 不过,长乐长公主与顾臻臻倒是极为要好。顾臻臻最是会察言观色,十分会讨上位者的欢欣。 长乐长公主虽然跋扈,然而却没什么脑子。不然也不会将自己闹腾到了公主之尊,女儿却没人求娶的地步。 “那我们过去么?”凌妙打心眼儿里不想去。 顾氏想了想,“这帖子上写着的是邀请阖府女眷,便是托病不去,也不能所有人都不去。” 说着叹了口气,“这样的机会,想来你三婶是不会放过的。” 看着女儿明丽无双的面庞,顾氏怜惜地摩挲了几下,心下有了决定。 “不如到时候,就借口说我身子不好,你留在家里侍疾了。”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这样一张脸,偏生长得与那卫将军的女儿一般无二。听说那姑娘曾经打过香怡县主,香怡县主能不迁怒? 顾氏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叫女儿避开香怡县主。 她想的倒是不错,然而在中秋节前,长公主府的一位管事嬷嬷来了,专程来请凌妙。 “咱们县主说了,在春猎的时候,就极为佩服凌小姐的胆色,十分的想结交。奈何凌小姐并不喜欢出门,竟是一直没机会。这次,长公主说了,还请凌小姐务必赏光。” 这位自称姓许的嬷嬷很是会说话。 以宗室县主之尊,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说是真诚相邀了。 若是凌妙再拒绝,显见就是在刻意地驳县主和长公主的面子了。 许嬷嬷走后,顾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不去是不行了的。 凌妙倒是无所谓,香怡县主和长公主一般,张狂有余,头脑不足。只要小心些,并不用怕她。 三夫人那边儿早就得到了消息,她问过了顾氏,得知凌妙不去的时候还曾欢喜了许久,想着这次去长公主府,只有凌嫣一个是嫡出的。凌嫣又是那样的容貌性情,不怕在公主那里不出彩。 然而这回听说长公主竟然遣人亲自再来请凌妙,便只觉得心下气愤,却还要忍着心里的不满,替凌嫣打点衣裳首饰。  到了赴宴这一天,顾氏与三夫人一起,带着凌妙姐妹几个,分坐三辆马车,来到了长公主府。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公主府占地极大。几乎整整一条街。  这是凌妙第一次来到长公主府,出人意料的,长乐长公主那般放荡多情的一个人,府邸中景致却是轩阔朗润之中又见文采风流。后边巨大的花园子,取名为抱秀山庄,其中亭台楼阁零散分布在各处, 假山湖石疏落有致,虽然已经到了八月里,然而各处花树环绕,正是金桂盛开之际,空气中便裹挟着一股子细细润润的桂花香气。 荷池石桥,白玉回栏,明净的水面上倒映着园中的各种景致。柔软的金丝垂柳将细嫩的梢头垂在水上,随着金秋之风微微摆动,漾起一抹别样的风姿。 水边一座极为轩敞的水榭之中,正有隐隐的欢笑声中传来。  跟着公主府的迎宾进入了水榭,就看到上收出高高地坐着一个华服锦裳的美丽贵妇。但见她墨玉似的头发梳成了高高的飞仙髻,插戴着金碧辉煌镶珠嵌宝的朝阳五凤挂珠钗,钗为六尾,凤尾处缀有小 珠,凤钗当中一颗大珠引出凤头和流苏,旁边各有中等珠子一粒,又引出小流苏各一,凤翅采用了镂空雕法,整支凤钗富贵大气又不显沉重,展翅欲飞,与长乐长公主微微挑起的凤眼相映成趣。  长公主身上穿了橘红色镂金宫装,披了一袭浅橘色披帛,明黄色的如意流苏凤仙裙及裙前的逶迤落地,上边绣着大朵大朵的富贵牡丹。这样的装束,叫她本就明艳的面容显得更加的艳光四射,不可直 视。  她坐在上首的位置,顾盼间眉眼间便透出了些许的张扬之色。水榭中珠围翠绕,贵妇与千金们来的不少了。长乐长公主凤眼微微眯起,看着那些低声说笑,或是奉承她的人,眸光里便有一种掩饰不住 的得意。 “见过公主殿下。” 顾氏虽然并不喜欢这位长公主,然而毕竟是皇帝的亲姐姐,本朝之中最为风光显赫的公主,顾氏也不能不按照品级上前行礼。 “原来是凌夫人。”长公主便笑了起来,眼睛中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多年未见了。” 顾氏微微一笑,“妾身甚少出门,算起来有十来年没见过长公主了。” “不错。”长公主红润的嘴角翘了起来,“说起来,虽然是与你相识甚早,但本宫与平南侯相见的机会却更多一些。” 听了平南侯夫人几个字,顾氏脸色便有一瞬间的僵硬。 顾臻臻当年名动京城,是京城里人人追捧的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女。她虽然是庶女出身,然而国公府的庶女,谁又能小瞧了去?  况且顾臻臻心思极为灵透,比一味耿直,动不动便如炸了毛的刺猬似的顾琬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总是以温婉柔顺示人,又不失一派才女的爽朗明媚。因此上,顾臻臻当时的闺中密友,可是比顾氏多得 多了。 其中一个,便是眼前这位长乐长公主了。说起来,长乐长公主与顾臻臻交好,还是因为两位公主驸马之争。 当时,长乐长公主仗着自己与皇帝乃是亲姐弟的关系,硬生生地将先帝已经赐婚的驸马从安乐公主手里夺了过去。这事儿,京城里的人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没有人认可长了长公主的做法。 顾氏为人耿直光风霁月,也是十分看不上长的长公主了——竟然抢夺对自己妹妹的未婚夫,便是天之骄女,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些!  然而顾臻臻正好相反,她对长乐长公主这种做法很是推崇,并且劝慰当时有些众叛亲离的长乐长公主,说是爱情本无罪,既然爱了,便要去争取。安乐长公主与驸马只是有婚约,却并未成亲,长乐长 公主自然有机会去为自己争取幸福。  正因为这几句话,使得长乐长公主对顾臻臻青眼有加。而顾臻臻,之前因为向一位有妇之夫表白被拒,名声很是有些狼藉,却在此后因为有长乐长公主撑了腰,又回到了京城的贵女圈子里。并且,最 终嫁给了平南王。 听到长公主提到了顾臻臻,顾氏心头便是火起。英国公府嫡庶之争,在京城里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人尽皆知的。 她与顾臻臻更是势同水火,长公主偏生这个时候提起了顾臻臻,说不是故意的,傻子都不会相信。 不过顾氏此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激便起火的火爆少女,心头虽有不满,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这正是长公主与她的缘分了。我记得当年,你便与平南侯夫人极为说得来,” 顾氏只差明说物以类聚了。  长公主身边正坐着一位身形纤细柔软的妇人,这妇人身着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浅黄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 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她掩住樱唇轻轻一笑,金凤嘴里衔着的两串珠子便发出了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 分明看上去已经三十来岁的年纪了,却偏生还有些小女孩儿爱娇的做派。 不是荣王妃叶氏,又是哪个? 凌妙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心下只觉得好笑。 说人以群分,果然是没错的。 如顾氏,虽然交好的人不多,然而如楚国公府的老郡主等,对她都是青眼有加的。 再如她自己,便与楚萱华,尤其是岑媛很是亲近。这里边,不仅仅有着生死与共的情分,更多的是性情相投。 叶王妃掩口轻声娇笑,眨动着一双明如秋水的横波目,对长乐长公主笑道:“姐姐您瞧,今日可是来了不少的小姑娘家呢。一个一个的如花似玉的,叫我看了可真是喜欢!” 眼波流转间,视线便落在了凌妙等人身上。 不得不说,凌家的姑娘们生得都是不错的。今天跟着顾氏和三太太来的三个,凌妙清媚潋滟,凌嫣眉目如画,还有个凌颂的庶女,与凌嫣同岁的四姑娘凌婳,也是娇俏可人,笑起来很是甜美。 长公主居高临下地坐在上首,眼神扫了扫凌家的三个姑娘,再看到凌妙的脸庞时候,眼眸猛然一缩。 明艳如盛放牡丹一般的脸上,I便沉了下来。 凌妙感受到了那两道带着怒火与惊恐的视线,却只敛目不语。  这辈子的凌妙虽然没见过长公主,但作为卫紫璎的时候,她可是见过的。那时候因香怡县主的挑衅,她曾经用长鞭结结实实地抽了香怡县主一顿鞭子。长公主只有这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地宠 爱,见被打了,哪里肯答应? 一状告到了皇帝面前,不过那会儿大凤和西戎战事正在紧张之际,卫天作为大将戍守边疆,皇帝正需要他,也不会为了个嚣张跋扈的外甥女去出头为难卫天的女儿。 因此只是安抚了一番长公主,此事便揭了过去。 卫紫璎已经不在,凌妙却又偏生长了一张与卫紫璎一般无二的脸。 见到这张脸,长公主焉能不想起曾经受过的屈辱? 当下冷笑一声,“这位可是凌家二小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 这话像是在夸凌妙,然而,在座的谁也不是傻子,长公主话说的酸溜溜的,有些心思通透的,就想到了当初卫紫璎和香怡县主之间的那场大闹。 顾氏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死死攥了起来。 这会儿,她有些自责了起来。接到了请帖的时候,她就该想到,侯府和长公主府素来没有交往,长公主怎么会好心的送了请帖给她们? 现在看起来,不过就是想借机来侮辱一下自己的女儿! 叶王妃瞥了一眼长公主,秀丽的眉毛拧了起来,娇嗔道:“姐姐!人家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经得住你这般顽笑呢?” 说着连连给长公主使眼色。 长公主别过了头,总算记起来这是自己请来的客人,对着顾氏示意了下,“本宫平日里冷清惯了,一时之间竟不会说话了。凌夫人,请坐吧。” 顾氏深深吸了口气,也不道谢,便携了凌妙的手,坐在了一旁。 长公主向来任性妄为,自然不会去操心顾氏是否怒了,与身边几个坐得近的贵妇说得眉飞色舞,片刻间便将顾氏忘到了脑后。 不过,她身旁的叶王妃却是频频向着凌妙看过去。 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凌妙侧过头去看,就看到叶王妃对着自己点头微笑。叶王妃本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将荣王的心拢的死死的。她这一笑便如春花绽放,柔美而又多情。 见到凌妙看自己,叶王妃笑的愈发慈爱。凌妙皱了皱眉头,转过了头。  叶王妃想起了自己的心腹嬷嬷对自己的话,便不将凌妙的态度放在心上,相反,见到凌妙冷淡疏离,心中反而更加高兴——武定侯府根基本来就浅,这一辈除了凌颢外,凌颂凌颇两个兄弟更是无能之 辈。凌妙的家世,绝对说不上好。萧离那个小贱种,既然看上了凌妙的皮囊,那她这个做继母的,就该成全了他才是。  凌家愈是没落,凌妙愈是张狂,叶王妃才是愈发满意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凌妙不知道叶王妃所打的主意,见她频频看向自己,还总是带着一抹和蔼又慈爱的微笑,心下纳罕之余,又觉得有些恼火,便只偏过了头,和顾氏低声说话。 旁边的三夫人因身份原因,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见到了长公主,周围的女眷们要么是出身高贵,要么是丈夫有为,个个谈笑风生。三夫人便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又怕说错了话惹来笑话,便垂着头吃茶。 偶尔一抬头,正好看到叶王妃的视线扫过来。 那目光中带着深意,却也并不难猜——三太太为了给凌嫣想看亲事,这种眼神可是见的太多了! 她心中一紧,忍不住便侧头去看旁边的凌妙。 见她如玉一般的素手正端着一只雕花儿碧玉盏,比桃花还要鲜妍的唇瓣落在了一泓秋水般的茶盏上,明明只是及笄之年的少女,却又自带了一股子明媚绮丽的风流旖旎之感。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虽也是眉眼精致如画,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却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了。然而到了凌妙跟前,一样的妍丽一样的年轻娇嫩,却生生地就被比了下去。  三夫人自然是不忿的,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凌妙是长房嫡女,顾氏手里又有银子有东西,三夫人纵然千百个不服气,也不敢在面儿上露出半分。毕竟,她还指望着凌嫣出阁的时候,顾氏能帮 衬着一副丰厚的嫁妆呢。 只是眼下,看到叶王妃带着相看意味的眼神,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在心里盘算了——这边的人里,只有自家的三个女孩儿。那么叶王妃,到底在看谁呢? 凌妙么?  三夫人皱眉。叶王妃是荣王的继王妃,妾室扶正的。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荣王府的长子,早就成亲了,娶的是翰林院掌院周清原的女儿。至于荣王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一个体弱多病,一个已经受 封了郡王爵位,都尚未成亲。 但是这两个,都是先荣王妃所生。 难道叶王妃是在为他们相看? 三夫人暗暗摇了摇头。  听说,这位继妃与那两个元配嫡子的关系,可是不大好呢。尤其是翊郡王,还曾经提着大刀闯进叶王妃的住处,口口声声要活劈了这位继母。正因为这个,翊郡王还被御史弹劾过。他的亲事,很显然 ,叶王妃不会管吧? 那么剩下的,只有大公子和二公子了。 大公子有了正妻,若是再相看,难道是看侧室的?这倒是有可能。那位周氏,进门好几年,连个蛋都没能生出来。叶王妃为儿子谋划,纳几个良家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那二公子,听说从小病弱。长到了二十多岁,都没有在京中的贵族圈子里露过面。看来,是真的太弱了。 这两个…… 三夫人眉尖微动,便觉得有股子火热热的东西从心底升腾而起! 如果是为了这两位公子相看,无论是给大公子看侧室,还是给二公子看正妻,都不可能再看凌妙! 凌妙是武定侯府的嫡长女,不管顾氏与英国公的关系如何,她总也是有一个国公府作为倚靠的。 这样的身份,定然不会屈居人下,给人做妾。以顾氏爱女心切的样子,也不大会答应叫女儿嫁给个病秧子等着守活寡。 再说,人们都传言说凌妙和当初大将军府里的大小姐,也就是七皇子萧乾的未婚妻容貌一般无二,荣王府里的人除非傻了才会去求娶她——摆明了叫皇上和七皇子丽贵妃心生不满的事情,谁会做? 而凌婳……婢妾所生的庶出,且才十三岁,年纪也太小了些! 那么,唯一的可能…… 三夫人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若是可能,真想跳起来大喊一声,来提亲吧,我愿意! 她转头看了看一旁坐着,正和凌婳说话的凌嫣,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 “娘?” 凌嫣回过头,诧异道。 这一声声音不算小,至少,顾氏和凌妙都看了过来。 三夫人连忙轻咳了一下,挤出两分笑容,“没事儿,娘不小心碰到了你的。” “是么?”凌嫣觉得方才那下不小,不像是无意中碰到的啊。 正打算不理会,再去和凌婳说话,却被三太太在耳边轻声道,“注意你的举止,王妃看着你呢。” 凌嫣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叶王妃。 她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高高地坐在上首的长公主和叶王妃。 这两位贵妇,是她从前出门走动的时候都不曾见过的。 她们的服饰如此华贵,耀人眼目,又都是那样的美貌,一个张扬妍丽,另一个柔媚可人,单只坐在那里的气质,言笑晏晏的模样,就叫凌嫣羡慕不已了。 可是,娘为什么说王妃在看她? 探究地看了一眼三夫人。 三夫人暧昧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凌嫣与她不愧是母女,当下就心有灵犀,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有些吃惊,涂着上好的玫瑰色唇脂的唇瓣,便微微张开了些,一双明媚潋滟的杏核眼,也瞪得圆了。 见她这般的沉不住气,三夫人心下大急。 今日来章公主府赴宴的夫人们可是不少,哪怕只有一半带了女儿来,可也是能装下了一屋子! 凌嫣若是表现不好,不能进了叶王妃的眼,那机会岂不是就要被人夺走了? 大急之下,便在桌下狠狠拧了一下凌嫣的大腿。凌嫣吃痛,眼泪险些掉下里,连忙低下了头。 从叶王妃的角度看去,凌嫣这一低头,倒是真的有些像是羞涩了。 “今日,各位夫人小姐们肯大驾光临寒舍,叫本宫受宠若惊。”长公主很是谦逊,“这些日子,本宫训练了一班小戏出来。如今,就叫他们出来唱上几出儿,给各位解解闷。” 说着,便请众人移步到另一处楼阁,名字叫做赏月楼的地方。 赏月楼也是建在了水边,正对着一处高高的戏台。戏台背后,乃是一道缓坡,缓坡下有活水,上有数百株正开得热热闹闹的桂花。 借着水汽,桂花香气幽远清淡,叫人闻了不禁精神一振。 “这里如何?” 众人落座,长公主便笑着问了一句。 叶王妃娇声嗔道,“姐姐惯会这样说,你这里若是再不好,京城还哪里有好去处呢?” 底下便是一片的附和声。 长公主得意一笑,命人开戏。 锣鼓声响,好戏开台。 紧接着,便有无数的身姿纤细,容貌秀美的侍者鱼贯送上了酒水果品点心等物。 这些侍者一出现,便有低低的议论声响起。 一般人家宴请宾客,自然都是要用干净利落的丫鬟们招待。然而长公主这里,却是一水儿的少年郎。 这些少年,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也就是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梳着一模一样的发髻,都用了银冠束发,看上去竟也都有些眉目相似。 上完了酒菜,这些少年便都整齐划一地站在了每桌的后边,等待着服侍。 “这……” 就有个贵妇人有些看不惯,“殿下,您这是……” 话没说完,长公主便横了那贵妇一眼,“怎么了?” 那妇人面上一红,还是忍着陪笑道:“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里还有这么多的闺阁女孩儿,您看是不是换了丫鬟们来服侍?” 长公主哈哈大笑,美丽凌厉的凤眼中满是鄙夷,“我就说你们迂腐!只一群奴才,分什么男女了?” “算了,姐姐,我也用不惯这些。”叶王妃依旧是扮演着善解人意的角色,“您叫上回的那几个丫头过来,倒是也机灵得很。” 那贵妇见她出言相助,便感激地看了一眼。 叶王妃回以微笑。 凌妙坐在顾氏身边,按住了顾氏几乎气得颤抖了的身子。 若不是她,顾氏几乎想要掀桌而起! 长公主自己名声狼藉,设宴招待京中的贵妇千金,却将这些少年送来,莫不是要叫大家同她一般吗? 传出去竟叫十几岁的少年人来倒酒服侍,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名声扫地了! “娘!”凌妙低声道。形势比人强,就知道长公主的酒不好吃,必然会出波折。只是没想到,这位长乐长公主大胆至此。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果然就看到了其他的夫人们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无一眼中不带着怒火和忧虑。 “一群蠢人!”长公主嘟哝了一句,“若不是香怡出去了,她必然会理解我这个做娘的。” 今日来,香怡县主并不在。听说,是去了什么地方给故去的驸马祈福了。 长公主这样说着,到底还是拍了拍手,那些少年便都寂然无声退了下去,另外换了几十个貌美的丫鬟来服侍。 闹了这么一出,气氛有些沉闷了。 不过,叶王妃长袖善舞,又有几个心思灵活会说话的人一起活跃气氛,总算是将一场酒宴吃完了。 坐在回府的车上,顾氏犹自有些不解,“到底长公主,为什么请了我们这一遭?”  凌妙也有些不明白。“谁知道呢,或许,真的只是普通的宴请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秋过后,很快又到了重阳。秋意,便渐渐地浓厚了起来。 京城地处北方,每到秋日,景致都是出奇的好。尤其是城外落云山上,也不知道山上都是何种树木,深秋时节,便如层林尽染,遍山的树叶深黄橙红,分外好看。 春秋二季,京城里的聚会格外多。 顾氏虽然不爱走动,但有些走动却也推脱不了。譬如这天,乃是安阳侯府老夫人的寿辰。 说起这位老夫人,乃是英国公夫人的嫡亲妹妹,也就是顾氏的亲姨母。 京城里勋贵众多,安阳侯府算不得拔尖,今上这些年有意无意地打压世家勋贵,安阳侯府和武定侯府半斤八两,倒很是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 不过安家素来看不上凌家这种新荣爆发后又跌落的,自认为底蕴要深厚的多。 顾氏嫁入武定侯府后,与安家走动并不多。但今年是安阳侯老夫人整寿日,顾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推脱的。 凌妙这天着了凉,身上不舒服,留在了家里。顾氏走后,凌妙只觉得心里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午饭后吃了药,凌妙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猛然之间,挺身坐起,额头上满是稀稀碎碎的汗珠,几缕秀发紧紧地贴在了两颊,眼神中竟然透出几分惊恐。 “小姐,你怎么了?”海棠大步走进来,伸手摸摸凌妙的额头,还是有些滚烫。 凌妙捂住了心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想到方才噩梦之中,竟梦到了母亲被人所害,便再也躺不住,一把掀开被子下床。 “海棠,叫人备车!” 她沉声吩咐道,“快!” 海棠连忙劝道,“大小姐还发着烧,怎么能出去呢?” “快去!”凌妙厉声喝道,吓了海棠一跳。 海棠从未见过凌妙这般的疾言厉色,情知这是有了什么重要的事儿,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跑出去叫人备车。 这边木槿也走了进来,她在外边的时候听到了凌妙的吩咐,知道小姐不会无端端这样做,也不多言,赶快拿出了干净的衣裳给凌妙穿好,又找出了一件浅紫色缎面绣缠枝秋菊纹的斗篷给她系好了。 海棠跑回来说,外边马车已经备好了。凌妙不及多想,匆匆就往外走。 海棠和木槿面面相觑,连忙都跟了上去。 坐在前往安阳侯府的马车上,凌妙两道如远山一般的黛眉始终紧紧蹙起,若是细看,她的手一直在微微地发抖,可见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安阳侯府在勋贵云集的清华巷里,而武定侯府则是离着远了些。但终究都是在京城里,若是顺畅,也不过是需要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凌妙双手交握,嘴唇发白,显然是还没有好。 海棠担心的劝道,“小姐看上去着实不大好,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凌妙摇了摇头,忽然扬声向外边问道,“老顾,还能再快些吗?”  这车夫原本就是顾氏的几家陪房之一,自然对顾氏很是忠心,听见她问,在外边大声回道:“回太太的话,这几条街乃是闹市,顺天府有明令规定,在这几条街上,无论是马还是马车,都不准惊扰百姓 。” 凌妙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定,然而想到母亲可能会在安阳侯府遇到什么危险,她便只觉得心急如焚,只是却也不敢再催促老顾了。 老顾的马车赶得非常好,平平稳稳地向前驶去,凌妙坐在轿子里,不断安慰自己梦里见到的都是假的。 正出神间,外边老顾一声大吼,马儿嘶鸣,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以及许许多多人的惊呼声。 车子猛地一顿,便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凌妙没有坐稳,险些被摔了出去。 海棠和木槿连忙拉住了她。 “老顾,这是怎么回事!”海棠大声问道,“差点摔着小姐!” 过了好一会儿了,老顾才将马车稳住,气喘吁吁地回答,“不是我,是对面的巷子里突然冲出了一辆车,撞到了一个小孩子!” 凌妙皱起了眉,闹市之中不准快马疾行,这是好几辈子的规矩,怎么又有什么撞人的事情了?” 虽然有这样的好奇心,凌妙却不敢再耽搁,自己打起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前边的路口处,一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正躺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看来,是受伤不轻。 “天哪,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啊!”  有个二十出头的少妇穿着粗布衣裳,有些发黄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根木头削成的,雕工粗陋无比的钗子。她抱着那小孩子,脸上仓皇又无助,想要抱起受伤的孩子,但手一碰到那孩子 ,孩子便哭哭着尖叫起来,吓得少妇立刻收回了手,只一连声的问道,“大牛,你哪里疼,告诉娘,告诉娘!” 孩子到底还小呢,哪里能说得出? 凌妙在别院里养伤的时候,与苏季学过几天的医术。虽然不能说就能了国手,起码也懂了一些救急的东西。 她虽然心急顾氏的处境,然而叫她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小的孩童受罪,也是很难办到。 正在犹豫间,就见得那边马车上帘子掀了起来,跳下了一个明眸皓齿的丫鬟装束的少女。 “哭什么哭!”那少女居高临下看着妇人,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不屑。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块儿银子,扔到了那妇人身上,“喏,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还不快快闪开!” 说完还不忘捏着鼻子哼了一声,尖刻地说道,“真是晦气!” 他们的马车撞了人,却还一副这样施舍的嘴脸,围观的人里登时就有不满了,对着那马车指指点点。  那妇人不敢碰自己的孩子,见他哭得小脸苍白,声息渐渐弱了下去,心如刀绞。指着那马车哭道,“你们欺人太甚!我家大牛是我相公留下的唯一一点儿骨血,他走的好好儿的,你们的马车就这样从他 身上压了过去……如今说这样的话,天理何在!” 凌妙听她说话,竟还有些文雅,不禁起了好奇。 此时周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都听到了那丫鬟方才的刻薄之语,再看到妇人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更是群情激奋,竟将那马车围住了,只喊道:“下车,下车!” “大胆刁民!” 车上一声娇嫩的叱骂,随后帘子被一把掀了起来。先前那丫鬟忙走过去伸出手,就见一只素白的手放在了那丫鬟的手腕子上,随后有个红色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道身影纤细中又不失窈窕之意,大红色本不是谁都能穿得好,偏偏这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穿起来,肌肤被大红色衬托的莹润如玉,整张小脸清丽又妩媚,带着一种矛盾的,叫人难以自持的媚色天成。 这少女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明明是一副柔美的外貌,眼中却透出骄横之色。 她冷笑着,视线缓缓扫过围观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谁?” 围观的人愣了,见她服饰鲜明华美,人有生的如珠如玉,都猜测是哪个大家的小姐。然后听她说话,有都不禁皱起了眉。 “凭你是谁家的小姐,在大街上撞了人,就是你的不对。你这姑娘不说帮着医治,反而冷嘲热讽,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这少女看向说话的人,他一身蓝色棉布长袍,虽然浆洗得干干净净,却不难看出,有些年头了。当下里嗤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本郡主说话?” 一听说这是一位郡主,围观的人哪里还敢再说?便是方才说话的人,脸上也有些惶恐之色。 这少女不是别人,就是荣王府的萧眉。  萧眉见众人都不敢再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着了那依旧哀哀哭泣的妇人,冷笑道:“方才的银子可是不少,足够你给他看病的,怎么竟还做出这样的姿态来?叫我看,这孩子只怕是你拐来的,为的 就是利用他来敲诈钱财!” 说着眯起了一双凤眼,大喝一声,“护卫何在?将这女人捆了,送到衙门里去,就说我的话,叫他们好好儿地审一审这人!”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样的一手。 那妇人更是悲愤不已,见儿子已经哭得晕厥了过去,只再也顾不得别的,扑在他的身上,哭喊道:“我在这条街上卖些吃食,已经两年多了!这孩子是我的亲儿子,不是什么拐来的!” 萧眉最是喜欢看人绝望的模样,也不说话,只挥了挥手,果然就有两个护卫上前,弯腰朝着那妇人抓了过去。 妇人惊叫,围观的人面上都露出了不忍,但是看到那两个腰间悬着佩刀的护卫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有人敢出头呢? 眼看着那两个护卫的手就要碰到了妇人,斜刺里突然一声鞭响,乌黑的长鞭已经重重地抽在了一个护卫的身上。 那护卫痛彻心扉,大叫一声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鞭子,打倒了另一个护卫。 “是谁!”  萧眉恼火,厉声喝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是谁!” 看到自己的护卫被人打伤,萧眉顿时大怒,厉声喝道。 “萧眉,你可真有本事啊。”  随着清朗如月的声音传来,众人就见另一侧的巷子中走出一位俊美恍若天人的男子,她他穿着一袭靛青色锦衣,面白如玉,剑眉斜飞,眼角眉梢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恣意。但若细细接触他的目光,却又 不难发现那墨色双眸里如霜雪一般冷厉。 正是翊郡王萧离。 萧眉一见到萧离,精致俏丽的脸上便露出了愤恨之色。她咬牙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萧离并不理会她,只一扬手,走在他身后的少年千钧便快步上前,来到了那妇人身边,蹲了下去。 “你干什么?”妇人大惊失色,慌忙要护住自己的孩子。 千钧说道:“这位大嫂,叫我看看这孩子。”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天生的讨人喜爱。那妇人虽然觉得他年纪尚小,然而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闪开了身子,千钧便过去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觉得呼吸虽有些紊乱,却也还算平稳。起身走到萧离身边低声道,“怕是伤了骨头,肺腑该没事。”  “果然是要讹诈!”萧眉闻言尖声叫道,斜睨着那妇人恨声道,“皮糙肉厚的平头百姓,便是胳膊腿折了,也常见的多了!怎么现下就偏生哭天喊地?可见就是刁民!还不快快拿下,送到应天府衙门去! ” 她本就生的容貌明艳,衣着首饰又华美非常,这样的横眉立目,当真叫人生出了几许畏惧。 只是她话音才落,便被萧离反手一掌抽在了脸上,那张如花似玉的娇嫩面颊,立刻便红肿了起来。 萧眉又惊又怒,捂着脸尖利地大喊:“萧离,你竟敢对我动手!” 她本来就被叶王妃宠的张狂无比,虽然之前萧离恼恨她出言辱及萧容,也曾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但那好歹是在王府里。她虽然折了面子,好歹没有外人知道。这次却是大街上!  满满的都是围观的人,早就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了。萧离这一巴掌,想来很快就会叫人传开。萧眉想到如今连封号都没有,明明是亲王府的嫡出小姐,却混的和普通的宗室女一般,心里就如同刀子扎 似的疼。然而因有荣王夫妻两个的宠爱,京城里又有谁敢小看了她去?甚至有些没落的王府的县主郡主,谁不上赶着讨好她? 但今天她被萧离一巴掌抽在了脸上,转眼间只怕就会传遍了京城。往后,谁不看她笑话呀! 想到这里萧眉娇美的脸上布满了狰狞,怨毒的目光几乎如同利剑,几乎就要将萧离的身上穿出个大洞来。 萧离又岂会将她放在眼里? 只走过去看了看那孩子,转头对着凌妙的马车笑道:“你还不出来?” 凌妙虽是心急,然而此刻也不能不出头了。她与苏季学过几日医术,若是简单的骨折,倒是也能处理。 萧离走过去一手打起了帘子,一手伸到了车前。 围观的众人便只看到了那辆低调却又透出华丽的马车中,探出了一只手来。 这只手极为秀美,十指纤纤,莹白如玉,一只碧水般的翠玉镯子拢在如雪的皓腕上,在明亮的日光之下,衬得那肌肤几乎如同透明一般。 有这样的一双手的人,又会有着怎样出尘绝艳的容貌呢? 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待看到那车里的人露出脸来,便都齐齐地吸了一口气。  本以为那位嚣张的荣王府千金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女子,没想到马车里的这位小姐,竟然比她还要更加出色。同样是明艳张扬,但那荣王府的小姐满脸的凶戾,一味仗着身份嚣张跋扈,甚至视人命 为草芥。但这位车里的小姐,则双目清明,眼神清亮,顾盼神飞之间,只让人感受到一股子英朗之气,不似一般的千金小姐那样柔弱。 凌妙将手放在了萧离的手中,但觉入手处干燥而温暖,原本焦急慌乱的心便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却也不敢耽搁,只快步走到了那孩子身边,对那妇人柔声道:“这位大嫂且别急,我学过几日医术,可否让我来看看?” 明明也是一袭红衣,张扬而明媚,但却与萧眉十分的不同。温柔婉约,平易近人。那妇人抹着眼泪让开了身子。 凌妙提着裙摆蹲了下去,仔细检查那孩子的伤处。 许是因为伤势严重,才一碰到,就见那孩子昏迷之中的小小身体抽动了一下。  “哼,有些人明明不懂医术吧,偏要出来装什么?”一旁的萧眉捂着脸,愤恨地看着被萧离护着的凌妙。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到,萧离本是个冰山似的人,却在对着凌妙的时候仿若春花初绽,一向冷 厉如冰的眼里竟然有着化不开的温柔缱绻。萧眉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愤怒,只看着凌妙冷笑道。 话音未落,却被萧离冷冷的一眼吓得将话吞了回去。  凌妙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孩子的伤处,确如千钧所说,手臂已经断了。再将手轻轻放在了孩子的腹间,缓缓用力。见孩子眉头虽然皱了一下,倒也没有别的反应,又探了探脉息,心下便有了几分把握。 从身上戴着的荷包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枚红色药丸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又四下里看了看,却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千钧笑嘻嘻递过来根已经削得平滑的木棍,又帮着凌妙将孩子的伤胳膊固定了。 凌妙对那妇人说道:“方才的药丸能叫孩子好受些,前边不远处有个药堂乃是我家里的,里边有个老大夫医术甚好。” 妇人流泪谢了,脸上却很是为难。 凌妙见她和孩子的衣服虽然干净,却都很是破旧,上边补丁三三两两。便知道,这是手头拮据的。 “我叫人送你过去,只说我的名字便好。” 千钧笑道:“我去吧。” 凌妙正有事情,便点头,吩咐海棠,“你同他一起去,告诉吴老先生,给孩子好生诊治。” 妇人大喜过望,跪倒便磕头。千钧小心地抱起了孩子,带着海棠和那妇人往医馆走去。 围观的众人见如此,渐渐也都散了。 凌妙不想再耽搁,转身便要上车。 “妙妙,你去哪里?”萧离见她眉眼间尽是焦虑,一把拉住了她。 凌妙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担心我娘,要去安阳侯府。” 萧离蹙眉,“我同你一起去。” 他身份尊贵,若有他同去,想必去安阳侯府会更加顺利些。凌妙微微一犹豫,也便点头了。 萧离将凌妙扶到车上,自己便骑马跟在车边,一同往安阳侯府去了。 “贱人!” 从头至尾,二人都如没有看到萧眉一般。萧眉脸上依旧是火辣辣地疼痛,然而更加叫她灼心灼肺般难受的是被人无视的耻辱。  “小姐,咱们回去吧?”身边的侍女见她脸色不好,很是有些忧心。这位四小姐平时在府里便是金尊玉贵的,看别人全是草芥,王妃和王爷又是一味地溺爱,不分青红皂白。如今萧眉挨了打,回去后恐 怕王妃会责罚自己护主不利…… 想到这里,侍女的心里便是冰凉——王妃娘娘看着柔弱良善,实则对下人严苛无比。这次回去,还不定要得什么罪过呢。 因此满心里只想将萧眉赶紧劝回去,以免路上再生事。 “您想想,那郡王……” “呸,什么郡王?”萧眉说道,眼里满是嫉恨狰狞,“分明是个克母的贱种!” 侍女连声诺诺,“是是!您被他打了,如今正该回去给王爷看看呢!” 萧眉眼珠子一转,嘴角勾出冷笑,“这话倒是!” 也不看那两个还倒在了地上的护卫,上了车便急急忙忙回了王府。 却说萧离和凌妙来到了安阳侯府,侯府里已经是热闹非常了。 之前安阳侯老夫人与顾氏走动少,凌妙只来过这里一两次,门房并不认得她。但有萧离的大名在,门房又哪里敢拦着? 忙着往里让,就有一个飞奔去找大管家。 管家听闻翊郡王竟然到来,更是大吃一惊,要知道这位王爷,在整个大凤朝里威名赫赫的。一边遣人去找安阳侯,一边整理着衣袍便小跑着迎了出来。 “这位是……”大管家一看到了凌妙,便是一怔,随即想起了京中关于翊郡王和武定侯小姐的传闻,恍然大悟,“可是表姑娘?” 他倒是乖觉的很,没有叫凌小姐,只说是表姑娘,便无形之中点出了两个侯府的亲戚关系。 凌妙心头不安越发强烈,也顾不得他称呼什么了,只问道:“我娘可在这里?” “武定侯夫人正在后边呢。”大管家笑道,“表姑娘可是要去寻夫人?我叫人带了您过去。” 便叫了自己的妻子,也是内院的管事娘子过来,“快,带了表姑娘进去,好生招呼着。”  凌妙看了一眼萧离,见他微微颔首,便带了忍冬一起,与那管家娘子往里走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妙丫头怎么来了?” 寿宴早就结束了,来赴宴的客人们有的已经离开,只剩了些相熟的尚未回去,女眷们都陪着安阳侯老夫人坐在花厅里说话。  凌妙先去见了安阳侯老夫人。老夫人与英国公夫人长得并不想象,看上去却年轻得多。半百的年纪,依旧是满头黑发,面润光洁。穿着一身金红色绣百蝠万字不到头纹褙子,青金色马面裙,依旧白皙 的额头嘞着一条浅棕色绣竹叶镶嵌翡翠的抹额,又在发鬓上插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看上去富贵华美非常。 英国公夫人与她正坐在一起,和几位年纪相仿的老封君说话,又有一群贵妇千金们坐在一侧说笑着。 凌妙进门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花厅里,满屋子珠围翠绕,衣香鬓影,却没有见到顾氏。她的心便是一沉。 见到了凌妙进来,英国公夫人便先有些惊诧,随即脸上透出惊喜,“你娘不是说你病了?怎么不好生养着呢?” 既是亲热,又有些嗔怪,正是一位慈爱外祖母的姿态。 凌妙对这位外祖母并没有什么好感。 一味地对丈夫让步,为了儿子连女儿的终身都不在意,多少年过去了,只掉下几滴眼泪说自己后悔了,又有什么用? 况且她也便只会嘴里说一说,譬如凌妙春猎受伤,回到京城后,这外祖母竟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声。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外祖父不喜欢她而已吧? “回外祖母,本来是身上有些不好。但忽然想起一件极为紧急的事情,竟要马上告诉娘呢。” 凌妙便淡淡地行礼回话,动作优雅,规规矩矩,任凭是谁,都挑不出一丝的错处。然而,每个人也都能感受到她对英国公夫人的疏离。  “这孩子……”英国公夫人上回见到凌妙,还只当她是个娇柔的孩子,却不想真正是翻脸便能不认人的。上回英国公寿辰,她吃了些许的委屈,立刻便拉着顾氏和凌肃回去,哪里有半分闺阁女孩儿该有的 安静平和呢? 凌妙不理会她瞬间暗淡的脸色,只对着安阳侯老夫人屈膝行礼,“给您祝寿了。愿老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安阳侯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来,叫我看看你。” 这种姿态,叫凌妙心中嗤笑。也不过是和武定侯府一般的没落人家,却偏生要做出高人一等的模样来,何必呢? 她上前两步,却并不再往近前走。 安阳侯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对英国公夫人笑道:“倒是个好模样。”  她身边一位穿着深粉色云纱对襟袄银红色绣百蝶穿花缕金桃花裙的女孩儿闻言,便是忍不住一笑,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却是凌妙的老相识,顾明珠。她旁边亦有三四个看上去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 们彼此对视了一番,脸上都有些尴尬之意。 便是英国公夫人身边的顾明兰,也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英国公夫人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头一次见到长辈,长辈夸赞几句是很正常的。然而只赞模样,却没有了下文,显见便是并不是真心的看重——德言容功,对女子而言 ,最重要的又岂是模样? “若是细看,倒是很有些阿琬当年的样子。”安阳侯老夫人继续说道。 “还是姨母看得准。”外边一声娇笑,便走进了一个清逸缥缈得仿佛天上仙子的身影来。 英国公夫人的脸,便沉了下来。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顾臻臻。  顾臻臻早就来了,看上去这是才从后院里回来,见了凌妙正站在那里,便笑着凑到了安阳侯老夫人身边,坐着抱住她的手臂,“您看,我从前只说这外甥女面善,却不曾发现,真真儿地与姐姐当年一个 模样呢。” 安阳侯老夫人便亲热地一点她的额头,“你这鬼精灵若是看不出,谁又能看得出?” 二人情态,竟然好似嫡亲的姨母外甥女一般。 凌妙很是不解。 若说英国公偏心顾臻臻也就罢了,这安阳侯老夫人,与顾氏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吧? 怎么看上去,倒像是顾臻臻的亲人呢? “妙姐儿怎么来了?”顾臻臻依偎在安阳侯老夫人身边,含笑问凌妙。 凌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问老夫人:“姨祖母,我娘在哪里?” 顾臻臻嘟起了嘴,扯了扯安阳侯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眉尖微微蹙起,正要说话,外边就听见一声:“翊郡王来给老夫人贺寿了!” 安阳侯老夫人大吃一惊,连忙起身。 她是一品的侯夫人,萧离年纪虽轻,却是实打实的宗室郡王,给她贺寿,她还当不起。 连忙要迎出去,顾臻臻扶着她,“姨母且慢些。” 全然一副孝顺的好晚辈模样。 这番做作,只将英国公夫人气得暗自咬牙,心中不免埋怨自己的妹妹,为何偏偏叫这顾臻臻入了眼! 明知道顾臻臻和她姨娘最是热衷与给嫡出一脉添堵,屡屡有不轨之心,偏生还这样看重她,岂不是打自己这个亲姐姐的脸! 至于安阳侯老夫人,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思去看自己姐姐的脸色,忙着便要往外走。 顶头儿,安阳侯已经陪着萧离进来了。 其实按照苍凛的习俗,如拜寿,或是贺新婚这样的日子,是不能过午去的。 然萧离身份高,对于已经有些落魄的安阳侯府来说,他能来,谁又能计较这些呢? 安阳侯老夫人连忙就要下拜。萧离只淡淡笑道:“不必多礼。” 安阳侯笑道:“母亲快起来。王爷平易近人,并不是那等看重虚礼的人。” 这句话说得不伦不类,叫老夫人便横了他一眼。随后笑容满面与萧离问了好,彼此落座。  萧离一进来,花厅里的几个华服少女便都红了脸。尤其是顾明珠,一双漂亮的杏核大眼几乎就要黏在了他的身上,只叫英国公夫人狠狠瞪了一眼。顾明兰依旧气度沉稳,与几个女孩儿一同起身屈膝福 了福,若不是握住丝帕的玉手正微微颤抖,还真的很难发现她的紧张。 只是紧张之余,眼中却又闪过一丝丝的苦涩——为何翊郡王的眼睛里,始终就看不到自己呢? 她着实的不明白,无论出身才情还是京城里的名声,凌妙又有哪一样比得过自己了? 难道,女子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便足以取代一切了吗?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楚,挺直了腰背,依旧是那个温婉贤淑的国公府千金。 “凌小姐,可见到了夫人?” 萧离便问凌妙。 凌妙摇了摇头,“正在与姨祖母拜寿。” “不是说有急事?” 萧离眉间轻蹙,秀致无双的脸上便有些不悦。 安阳侯老夫人见了暗暗心惊,连忙道:“你这孩子,有急事怎么不早说?咱们又不是外人,莫非还定要做这些虚礼么?” 又叫人,“快送了表姑娘往后边去。” 顾臻臻忙起身,“我来的时候姐姐正说去后头的院子歇着呢,不如我带了外甥女过去瞧瞧?” 安阳侯老夫人点头,“那有劳臻臻了。” 顾臻臻起身,带了凌妙往后院里去。萧离却道,“本王也想看看侯府风光。” 安阳侯笑道:“下官带王爷一览。” 顾臻臻的眉尖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起来,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凌妙,心下略有惊疑,莫非这小丫头知道了什么? 然而想到自己的种种安排,便心下安定了下来。 几个人走出了春晖堂,顾臻臻便嫣然一笑,对萧离道:“久闻王爷大名。我家侯爷提起王爷,时常要赞一声少年英杰。只是常恨无缘,不得相见。” 萧离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平南侯一世英豪。可惜了。” “王爷此话怎讲?”安阳侯连忙问道。 “温柔乡,英雄冢。”萧离勾了勾嘴角,颠倒众生的脸上笑容如刀锋。 顾臻臻心头一跳,却见萧离并不理会她,闲庭信步般往前走去。 她眸光微黯,只暗中银牙轻咬,再看到一旁嘴角挂着些笑意的凌妙,压下腾升而起的火气,对凌妙和蔼道:“妙姐儿随我来吧。” 凌妙看着她曼妙无双的背影,只觉得心头跳的越发快了。 随着顾臻臻一径来到了专门预备客人休息的院子里。只一迈进了月洞门,凌妙便觉得眼前一黑。 那客院的门口,正有几个丫鬟聚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哎呀还是堂堂的侯夫人呢,真是不要脸!” “就是,我们做丫鬟的都知道什么是羞耻呢,呵呵……” “天哪,竟偷情到了别人家里,有这样的亲戚老夫人也被蒙羞了!” …… 如此种种。 顾臻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后便板了脸,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丫鬟都被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了顾臻臻,都慌忙垂首恭敬站好。其中一个容貌俏丽身段妖娆的丫鬟便大着胆子回道:“回表姑太太,这,这……” 她脸上一红,仿佛有什么污秽不敢说出口,只捂住了脸,“奴婢不好说的,也不敢说!” 凌妙垂下了眼眸,难道真的是母亲出了事? 耳边听得顾臻臻依旧在假模假样地呵斥那几个丫鬟,凌妙死死攥住了拳头。猛然间大步走上了台阶,用力推开了客房的门。 只那一瞬间,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扑鼻而来。 凌妙皱了皱眉,见那几个丫鬟随后一拥而入,厉声喝道:“都站周!”  她冷厉的眸光扫过那几个人,沉声道:“都站在了屋子里来,关门!” 第一百三十章 凌妙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她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 因为是客房,这间屋子并没有隔开,显得很是轩朗,只用一座八扇透纱绣兰草图案的屏风分出了里外。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就可以看到里间床上正并排躺着两个人…… 咬了咬牙,她绕过屏风,大步走了进去。 挂着粉红色绣幔的床上,顾氏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齐胸处盖着一条杏子红绫被。而她的身边,正有一名男子和衣而卧,睡得香甜。 “这是怎么回事?”顾臻臻跟着走了进来,看到这般情形,一捂嘴便惊声尖叫了起来,“姐姐怎么会……” 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掩住了话头,却转过头疾言厉色对跟了进来的几个丫鬟说道:“都出去!” 丫鬟们诚惶诚恐,互相交换了眼神,想要往外走,却被凌妙一声厉喝:“站住!” “哎呀,妙儿!”顾臻臻跺脚急道,“这……你……你快出去,这可不是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该看的!” 凌妙清凌凌的眼光注视着她,冷然问道:“平南侯夫人这话,我竟是不明白。母亲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夫人却叫我这做女儿出去?” “你……”顾臻臻嗐了一声,眼圈泛红,满脸都是焦虑,“难道你看不出吗?” 凌妙冷笑,“看出什么?” “姐姐她……”顾臻臻语焉不详,似乎难以启齿,“这……姐姐与男子同卧一床……” 外边脚步声响,环佩叮当的,似乎来了不少的人。 凌妙心中冷笑,来的还真是又快又及时啊! “这里怎么了?”来的人说话十分温柔,语音中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随后便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着茜红色缠枝莲花褙子,杏黄色百褶曳地裙,发髻上插着赤金如意八宝簪,发簪上有缀着细细的珍珠流苏,圆脸杏眼,眸中带笑,看上去温婉又端庄。 正是安阳侯夫人韩氏。 这是她那明如秋水的目光落在了床上,当时便是神色大变,竟然忍不住的后退了两步,全仗着身后的丫鬟扶住才站稳。 “这……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看清了床上的人,更是大吃一惊,“三弟?” 凌妙沉了沉眼帘,三弟? 床上那男子,莫非就是传闻中,安阳侯府最为出息的子弟安远之?  安阳侯安汇之乃是老侯爷嫡次子,因其长兄英年早逝,这爵位便传到了他的头上。然而安汇之文不成武不就,因此在朝中并没有实职。但他为人善于钻营,故人缘是很不错的。就是今天老夫人寿辰, 还是宾客里也多,有时他在外相结交的。 而安远之,因是老侯爷的幼子,故而很是得老侯爷夫妻两个的喜爱。且他比安汇之聪慧许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京城里也很是有些才名的。 有人曾说过,若不是因为安汇之凭着年纪大了两岁,这安阳侯的爵位,定然是安远之的。 凌妙心中多少个念头急转,凤眸中寒光闪动。眼下这情形,怎么看都不像是光为了算计顾氏的。 韩氏惊呼一声三弟,便险些栽倒。转回头向后看去,对着那些丫头咬牙切齿,“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回话的那个大丫鬟便上前哭着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也不知道。我们几个奉了您的话,在几个客院里伺候着。奴婢本是服侍凌夫人的,只是凌夫人说自己休息时候不习惯身边有很多人,叫奴婢 外边去了。后来奴婢腹痛,吃完茅厕去了一次,回来后就看到……” 她这话里话外,拼命的推脱责任,又暗示着,似乎这件事情与顾氏脱不开干系。 韩氏怒道:“混账!” 这话也不知在骂那丫鬟,还是在骂顾氏了。 顾臻臻便蹙起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她扫一眼床上,眼中颇多不屑。 凌妙冷眼看着他们做戏,听到此刻冷笑问道:“这样是怎样?还请平南侯夫人把话说清楚。”  “这还用我说吗?”顾臻臻从小得宠,被英国公千娇万宠着长大。及笄前便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称,更是人人追捧的对象。除了在一次表白中被人拒绝外,这大半生竟从未有过挫折,故而根本受不得别 人的半分反驳。听到凌妙对自己冷言冷语,心下十分不悦,只在嘴角弯起一抹凉薄笑意,“这里明明是个姐姐预备的客房,方才还是她一个人睡在了这里,怎么就变成那样走了以后,多出来一个人呢?” “是那人无意闯入,还是……” 她的视线掠过床上依旧睡得沉沉的两个人,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中之意却是人人都明白了。 “还是什么?平安侯夫人说一半留一半,什么意思?莫非你觉得,是我娘约了人到这里,要做什么事情?” 凌妙讥讽道,“别说我娘自来自尊自爱,清白如水。便是你去随便找一个人了,可有丑事做到亲戚家里的道理?” 其实此时她已经明白,今天的事情不光光是要算计顾氏,连带着还有安远之一起。 不然,以顾臻臻的手段,应该不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法子。 这么多人闯到屋子里,顾氏和安远之都没有醒来,一看便知道是这不正常。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顾氏和安远之有什么私情。  然而二人并卧一床,却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大凤朝男女之防虽然比起前朝来要宽松得多,但这样的情形,显然也是不能为世人所接受的。尤其女子,与丈夫以外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可以说名声尽毁 。 便是安远之,从此后声名也要蒙上了一层阴影。 离得近了,我便闻到了安远之身上淡淡的酒味儿。 真是好手段!  这样一来,若是有人认真追究起来,韩氏和顾臻臻便可以说是顾氏和安远之吃酒醉了,一切都是误会的话,可就算如此,韩氏一个当家不利的罪名也要落下来。尤其是安阳侯老夫人,今天是她的寿辰 ,闹出这样一档子事情来,愤怒是肯定的。可以想象,等到客人尽皆散去,韩氏将面临着安阳侯老夫人九天雷霆一般的怒火。 就是因为这个,凌妙更加想不通,为什么安阳侯夫人宁可冒着得罪老夫人的危险,也要帮助顾臻臻做这件事呢? 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别人所不知道的关系呢? 凌妙想不通,便不再多想,只对安阳侯夫人说道:“这么多人涌进屋子,我娘都没能醒过来,可见是有什么事故。夫人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又如何能知道?”韩氏大感冤枉,满脸无辜道,“在府里赴宴的人不止你娘一个,偏生就她有了什么事故儿?这也太过匪夷所思看了吧?” 凌妙便笑了,清澈如水的目光紧紧盯着韩氏,,见她你自己视线交汇,目光竟然不自觉的闪动,心下便更多了几分把握。 “正是只有我娘一人如此,才是不正常。”凌妙大步走过去,先为顾氏把了把脉,但觉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便知道该只是中普通的迷药。 回过头来,看了看屋子里的人,索性掏出自己的帕子,将桌上的冷茶倒在帕子上,然后将帕子搭在了顾氏的额头上。 见顾氏只是眼皮儿动了动,却还没有醒,便又将那茶水淋在了顾氏脸上。 顾氏喉间溢出一丝呻吟,悠悠转醒。 只是,睁开眼后目光依旧有些茫然。 等看清了眼前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正是女儿凌妙的,登时便大吃一惊。 “阿妙,你怎么来了?” 她霍然起身,只是一阵晕眩,又颓然倒在了床上。 只这一下,才发觉不对劲。僵硬着转动脖子,垂下眼帘,便看到了躺在身边沉睡正酣的安远之。 顾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问的又急又怒。 “姐姐问谁?”顾臻臻冷笑开口,“这些客房为你准备的,没想到姐姐都用来做这个了。” 顾氏这一生的劫,便都是因顾臻臻而起。乍一看到顾臻臻,又听她声音里带着不可掩饰的幸灾乐祸,登时心头又疼又怒,喉间一甜,哇的一声,便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来。 “娘!”凌妙大惊,连忙要过去扶她。顾氏一手撑在了床沿上,一手捂着心口,只觉眼皮发沉,只想就此晕厥过去不再醒来。 “三表弟,为何会在此处!” 顾氏凄厉喝问。  韩氏与顾臻臻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韩氏便上前柔声道,“表妹,这是我们的不是了。你知道老三一向恣意妄为,酒肉是好友的。近来母亲不许他多喝酒,所以他的病得多少天今日才喝了个痛快,许 是喝多了一些,一时醉了,没注意。”  “表舅母。”凌妙忽然开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知为何,迎上凌妙清冷幽深的眸子,韩氏便觉得心中一紧。总觉得,眼前这分明才及笄的少女身上,笼罩着一层叫人身上发寒的戾气。她的眼神太过明亮,仿佛在她面前,一切的算计都被看透。 “妙姐儿……” “表舅母,凌妙有一事不明,还请表舅母指教。” 凌妙丝毫不在意什么礼数规矩,直接打断了韩氏的话。 韩氏脸上有些不悦。这长辈话没说完,哪里就有晚辈插嘴的道理呢?更何况,这凌妙长得虽然不错,然而一张脸上罩满了寒霜,难道谁还欠了她的不成? 当下便也冷了脸,淡淡道,“有什么不明白,你就直接说吧。” “当朝的一品侯府,女眷休息的客院之中,是如何让外男轻易进入的?” 凌妙盯着韩氏的眼睛,沉声问道。 这本就是今日这件事情中的一大败笔。 无论如何,堂堂侯府里,绝不至于叫客人去休息了,一个丫鬟在外面照顾的。更不会有男子在女眷们休息的地方出现。否则,这侯府中又有谁人敢来? 韩氏一时语塞,半晌方才说道:“老夫人寿辰,多少的客人都来了,一时之间这侯府里的奴才不够用,人手短些也是有的。怎么听着外甥女的话,像是疑心我们似的?”  “不错,我就是疑心。”凌妙索性不再维持表面上的亲戚情分,冷笑道,“如果说上午的时候,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丫鬟们不够用的,我相信。午宴之后,多少的人都回了府?我方才来的时候看过了, 除了几家和侯府相近的人外,已经没了别的客人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氏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侯府谋算了你母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看看!”她伸手一指床上尚未醒来的安远之,“我家三弟也在这里,难道我把他也一同谋算了不成?我还要不要侯府的名声了?” 此时顾氏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虽然头上还有些一抽一抽的疼痛,然而神智却是无比的清明。 当此时候,女儿便在身边,她反而镇静了下来。 只低头看了看身上整齐的衣物,心下更加安定。然而看到身边酣睡的安远之,终究气怒难平,一脚便将人踹下了床! 就是这样,安远之夜依旧没有醒来。 “你做什么?” 韩氏恼火道。 顾氏冷笑,“我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平日里的血色,显得虚软无力,唯有那一双眼,因为愤怒,而在眼底深处闪烁着火光。 “今日我来贺寿,本是念着亲戚的情分。没想到,你们这般黑心烂肺的,竟要如此设计我!” 顾氏不笨,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慌了,首先要做的,便是先发制人。 顾臻臻蹙眉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若是姐姐真的没有约了三表哥来,这便是一场误会。亲戚里道的,你又何必说话这样难听?” “呸!”顾氏啐道,“谁和你是亲戚?顾臻臻,这么多年来你害了我多少次?我不与你计较,倒是叫你以为我怕了你是不是?” “顾琬你这泼……” “妇”字尚未出口,顾臻臻脸上已经挨了凌妙重重的一巴掌。 清脆的掌声,叫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顾臻臻,她捂着半边脸颊,愕然的看着凌妙。 半生荣宠,她连句重话都没有听过。却没想到在今天,被一个晚辈抽到了脸上。 静默半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终于叫顾臻臻回过神来,“你这小贱人!” 蓦然间,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都朝着凌妙扑了过来。 “今日不打死你,我便不是顾臻臻!” 谁都没曾想到,一向以温雅聪慧名扬京城的顾臻臻,会突然爆发,如同泼妇一般。 顾氏又岂会叫顾臻臻沾到自己的女儿?忙要闪身挡住了凌妙,但是她体内迷药药性尚未过去,身上酸软,却是没有力气,动作更是迟钝,大急之下便厉声喝道:“顾臻臻,有什么你只冲着我来!” 然而顾臻臻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被打了,更知道若是传出去,凌妙固然被人指责不敬长辈,她一个做长辈的却是真正没脸呢! 好歹也是一品侯夫人,被人重重地扇了耳光,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凌妙见她扑过来,速度甚是快,那尖尖的染成了红色的指甲眼瞅着便要抓到了脸上,一双漂亮的凤眸中便闪过了一分冷光。 她猛然伸手,扣住了顾臻臻的腕子,闪身避开了顾臻臻。 而顾臻臻去势不减,一手又被凌妙捉住,向前冲去的瞬间,腹部一痛,却是又被凌妙膝盖重重地顶在了肺腑之上。顾臻臻只觉得自己的肺腑仿佛被大锤狠狠地砸了下去,这一下,险些叫她吐了出来! 凌妙犹不解气,暗运巧劲,就在韩氏的惊叫声中,只双掌平推,将顾臻臻纤细的身子推的向外飞了出去! 顾臻臻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顺势滚了几滚。 精致漂亮的大红色裙裳,便沾染了许多的尘土,本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也随即散开,披落在肩头。她头上插着的那些金玉步摇,镶珠嵌宝的簪子,全部落在了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平安侯夫人,这是做什么?”萧离带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挺拔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这客院的门口。 他身后,竟然跟着一大群人。不但安阳侯鞍前马后地陪着,就连安阳侯老夫人,也将手搭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纤长柔美的腕子上。英国公夫人,顾明兰顾明珠等,都簇拥在萧离身后。 只一进来,便看到了正挣扎着要站起来的顾臻臻。 “想必是侯夫人知礼,知道本王来了,做出这种五体投地的大礼来?” 顾臻臻此刻心肺剧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甚至落地的瞬间,雪白的贝齿个在她嘴唇上,将她唇瓣咬破,流出了一丝血迹。那殷红的血,衬着她雪白的面容,简直是有一种破败的美感。 凌妙便是不喜欢顾臻臻,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仿佛天生为了征服男人而生。一举一动莫不是风情,一笑一颦俱都是风流。 萧离虽然脸上带着笑,甚至还很是好心地对着顾臻臻俯身伸出手去,然而谁都能发觉,他的笑意并未到眼底。 顾臻臻咬着牙,一双眨动间便会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弥漫上了一层水雾,然而眼角眉梢又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倔强与坚强。对着萧离虚弱一笑,也颤巍巍地将手伸了出去。 凌妙双眉一轩,戏谑地看萧离。 而她身边的顾氏,则双眉皱起,眼中带着思忖。 就在二人的手即将碰到的一瞬间,萧离的手收了回去。 “本王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顾臻臻被气得几乎要吐血! 授受不亲,你伸出手来做什么? 况且,自己的年岁,都可以做这小崽子的娘了! 安阳侯老夫人却是极为疼爱顾臻臻的,一叠声地叫人去扶了顾臻臻起来,心疼地搂住狼狈的顾臻臻,连声问道:“臻臻这是怎么了?” 顾臻臻再也忍不住,只将头趴在了老夫人的肩头,哽咽道:“方才我好心带着妙姐儿来找姐姐。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了姐姐正和三表哥……” 她咬住苍白的嘴唇,不往下说了。 话虽然没有说完,然而留给了人多少的想象余地。 英国公夫人大惊失色,脸上血色瞬间褪去,身子也不禁晃了晃。 安阳侯老夫人也是大吃一惊,安远之可是她的小儿子。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心尖子。 顾氏的性子她一向不喜,然而顾氏自己如何是她的事儿,竟然还要牵累到自己的幺子,叫她如何能镇定? 登时被气得红了脸,“臻臻你胡说什么!远之素来知礼守礼,这院子是供来贺寿的女眷休息的,内院里呢,和男宾那边隔着多老远,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顾臻臻委委屈屈地擦了擦眼泪,“是,姨母说说的是。是我看错了,与姐姐一同睡在床上的,并不是三表哥……” 她愈是这样说,众人愈是面面相觑。里头,难道真的是顾氏和安远之? 安阳侯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甩开了还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顾臻臻,厉声喝道:“我去瞧瞧!” “母亲!”韩氏从里边迎了出来,为难道,“您还是别……” “别什么?”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了走路脚步有些虚浮,然而却是目光清亮的顾氏。 顾氏只觉得身上发软,几乎就要支持不住。她扶住了门楣,喘了口气,看着韩氏冷笑道,“表嫂这是叫姨母别进去,别去看看三表弟是如何昏迷不醒的?” 一听见安远之昏迷不醒,老夫人不顾的别的了,慌忙扶着了那少女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屋子。 “阿琬你……” 英国公夫人见到顾氏虚弱的样子,心里便是一沉,忍不住上前两步,眼圈一红,“我可怜的女儿,你……” “外祖母慎言。我娘好着呢,如何就可怜了?” 凌妙听到英国公夫人说话便觉得莫名烦躁。 每每总是如何的为女儿忧心,有这份儿慈爱,早干嘛去了? 明明就是卖了女儿换儿子前程,对顾氏不闻不问十几年,现在掉几滴眼泪便觉得是慈爱了?  虚伪!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远之!” 里边突然传出安阳侯老夫人的一声惊叫,打断了英国公夫人才要出口的话。她犹豫了一下,“我进去瞧瞧。” 屋子里,安阳侯老夫人一把甩开了要扶着她的韩氏,扑到了床边,见心爱的小儿子双目紧闭,无知无觉的模样,心下先就一沉,“远之,三儿!” 她转头怒道:“这是怎么了!” 韩氏本想着在众人面前当个孝顺媳妇,然而被安阳侯老夫人这一甩,里子面子都没有了。她本不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心中恼火,面上便带了几分出来。 这样的蠢货,叫凌妙说,与顾臻臻一起,简直就是与虎谋皮。等到事情暴露出来,顾臻臻只怕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自己依旧去当一朵水中盛开的白莲花儿。 “母亲,媳妇儿什么都不知道。进来的时候,表妹和妙丫头,都已经在屋子里了。不如,叫表妹说说?”  顾臻臻突然被她提到,不免暗暗骂了一声蠢货,连忙对安阳侯老夫人说道:“姨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没看到啊。只我妙丫头来到了这里,就看到了几个丫头在门口围着看,才知道里边有了事故儿 。结果进来就看见了……看见了姐姐和三表哥躺在了一起……” 叹息了一声,只垂下头去,擦了擦眼角,“因我说了这几句话,……” 伸出了手来给众人看,但见那上好的云锦料子的袖子已经破了,露出了一段雪白的小臂,上边擦伤了一大片,带着血丝的伤处触目惊心。 再看向凌妙,众人眼神就有些不善。 这年头,讲究个长幼尊卑。 顾臻臻虽然只是凌妙庶出的姨母,终究也是占了个长辈的名分,凌妙与她动手,就是有不敬尊长之嫌。  再一个,顾臻臻乃是当朝的一品诰命,凌妙虽然是侯门贵女,却也只是白身。顾臻臻受伤如此狼狈,凌妙固然在众人眼中落了过错,但顾臻臻被晚辈打了,脸面上更是不好看。且更伤了平南侯府的脸 面。 若是平南侯燕戍一笑而过不追究还好,若是追究起来,一个是炙手可热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实权侯爷,另一个是领着闲职的没落侯府,只怕武定侯府也保不住凌妙。 “我不管那个!”安阳侯老夫人是真心疼儿子,手一挥,便打断了顾臻臻的话,“我不管那个,只想知道,远之是怎么了!” 顾臻臻聪明地闭上了嘴。 “可能只是醉了……”韩氏绞了绞手里的帕子,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已经被老夫人一口啐在了地上。“远之是什么性子?”  她的儿子,她当然了解。安远之就不是个轻狂的人,从小就是三个儿子里最稳重的。哪怕是醉酒,知道今日宾客盈门,又有不少的女眷留下来,也只会在外书房里歇着,绝不至于失了分寸走到内院客 房里来。 更何况,若真是顾氏先在这里歇着了,安远之就算是醉了,也是决计不可能再进屋子一步的,更遑论直接与顾氏同床共枕了。 “去叫人,请了大夫过来。” 安阳侯老夫人沉声道。在涉及到自己儿子的问题上,她有着和英国公夫人一样的杀伐果断。 毫不犹豫,没有一点儿的拖泥带水。 然而英国功夫人却对安阳侯老夫人的话有些不满。 “且先看看吧。”她说道,“万一,真的是喝醉了呢?” 不光是英国公夫人,其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大相信顾氏会和安三有个什么私情之类的。 毕竟这顾氏自从出阁后,与娘家来往都少,更何况本就不大喜欢她的安阳侯府? 这里边的事情,英国公夫人和安阳侯老夫人多少都能猜出个大概来。 对于英国公夫人来说,想的很是简单。眼下不过是几个自家人看到了顾氏和安三同处一床,那位翊郡王……她侧首看了一眼凌妙。 就见凌妙正扶着顾氏坐在一张椅子上,又用手里的帕子替顾氏轻轻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她眼帘低垂,玉白的面颊上如新荷初绽,清媚潋滟,脱尘绝俗。 京中传闻翊郡王对凌妙青眼有加,想来,也不会将今日说出去吧? 英国公夫人如是想。 凌妙只在心中冷笑。  与其说是英国公夫人顾念着顾氏的名声,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着想。毕竟这种事情,女子总是要吃亏些的。请了大夫来,固然能够证明顾氏安三中了迷药被人所害,但也多了几分丑事传扬出 去的危险。 倒不如这样混了过去,横竖也没有外人不是?  只可惜,她想错了。只一个顾臻臻,就绝对不会将事情掩下去——这个女人已经有了些魔障似的,哪怕如今顾氏与她各自嫁人,并不相关,甚至顾氏还不如她顾臻臻嫁的好,但在顾臻臻眼里,不将顾 氏彻底踩到泥沼中去,不看着顾氏满身狼狈名节扫地,大抵是不会罢休的。 “这出戏倒是有些意思。”萧离嘴角扬起弯弯的弧度,但脸上却无笑意,周身萦绕起战场杀伐淬炼出来的煞气。 “侯府客院中竟是男子可以随意擅自进来?喝醉了……”他只负手问安阳侯,“这侯府中,想必该好好儿地整顿整顿了。” 安阳侯满脸尴尬。 论能为,他不及当年的世子,也就是他的嫡出长兄。 论学识,他不及床上躺着的安三。 明明是嫡亲的兄弟三人,父母放在他身上的关注,却是最少的。无论什么,父母最先想到的总是大哥,最多夸奖的总是三弟。 哪怕到了后来各自要娶妻成家,大嫂是高门贵女,性情温婉贤惠,做事周到。三弟妹是书香门第的女孩儿,那也是书香绕身,能与三弟诗词唱和,雅致极了的一个人,可惜红颜薄命了。 他的妻子,虽然出身也是不错。然而妯娌三个相比较下来,当初却是决定最为草率的。 先前还不觉得怎样,这不是么,眼下就能看出来了。 安阳侯自己才学能力不出众,但他心思活络,最善于察言观色,看人还是比较准的。  他的妻子,做个安安分分的侯府二夫人,只管安享富贵,是足够了。然而突然成了一品的诰命,身上的弊病便显了出来——心里没有成算,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挑拨。且还有些刚愎自用,认准了的事 情,凭谁去说,她表面上答应了,过后便依旧是我行我素。 顾臻臻回京,二人突然就要好了起来,有几次安阳侯总能看到她们凑在一起低低说话,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他也曾提点过妻子,叫她不要与顾臻臻走得近。哪里知道韩氏表面答应了,过后也还是不改。 顾臻臻什么人? 拍你一下都要沾下一巴掌肉来的人儿,安阳侯自问都不敢去招惹,偏偏就遇到了个蠢媳妇,被她不知道用什么忽悠了,甘心情愿地被她当做了出头鸟用。 今日顾琬和自家三弟这件事,九成九的就是顾臻臻出的幺蛾子! 但只眼下,翊郡王说的话虽然不大中听,却是中肯。 侯府里,是该整顿了。  “王爷说的是。”他心下对韩氏不满,然而脸上依旧挂着温柔中带了几分讨好的笑容,“我也觉得,这府里的人太过放肆了。王爷有所不知,先祖留下的家训里,就有不得苛待无过仆从这句话。看来眼下 ,却是被人误解了。“ 萧离呵呵。 只看着安阳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顾氏的手紧紧抓住了凌妙的腕子。她容色如雪,已经没有分毫的血色,身子也在轻轻颤抖。气愤之外,又觉茫然。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今日自己是受了算计。 算计她的人选,除了顾臻臻外不做他想。 然而多年来她闭居武定侯府,哪怕是在京中,对别的人家的请帖,都是收了起来,甚少出席。饶是这样,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肯放过她? 她几乎就可以想到,顾臻臻绝对是还有后手。 她死死盯着顾臻臻,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站起身,一袭水蓝色的裙裳穿在她的身上,十分的明丽之中竟然就带出了七分的清雅婉转。 “贱人!”  顾琬一掌落在了顾臻臻脸上,咬牙骂道,“你以为害了我,你就成了国公府嫡女了不成?小时候往我的胭脂里放石灰粉,故意叫人弄死我养的猫,剥了皮挂在我的院门口,血淋淋的吓坏了多少的人!你 不想嫁入武定侯府,便撺掇着父亲将我嫁过去,甚至还异想天开,想要将自己的身份和我对调……” 顾氏越说越是觉得心头一痛,血气上涌,胸口处剧痛。她不愿意在人前示弱,便紧紧抿住嘴。 然那嫣红色的血丝,依旧是顺着嘴角缓缓洇了出来…… “娘!”凌妙最先发现了顾氏的不对,一把抓起了她的腕子,手指搭了上去。 好在顾氏看着脸色差到了极点,但是神智甚是清明,甚至就连方才因愤怒而显得有些狂乱的眼神,也已经明亮了起来。  凌妙为她把了把脉,但觉脉象平稳,想来只是吐出了堵在心头处的那扣血。正要说话,外边突然就大步流星走进来一个人,这人冲到了顾氏面前,高高扬起了手,厉喝道:“顾氏,你才是贱人!竟与人 做出这等丑事,本侯要休了你!”  来的,正是凌妙多日未曾见到过的沐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凌颂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很有些才气,少年时候也曾扬名京城,但这份儿才气都用在了酒色之上,偏生还沾沾自喜。朝中没有实职,只是个挂名儿的侯爷,武定侯府两代没落,与凌颂不无关系。 他很有些刚愎自用,然而有时候,耳根子却又是极软。被人,尤其是被美人几句话,往往就会昏了头。 见他双目赤红地冲了进来,凌妙便知道,这大概就是顾臻臻的一个后招了。 凌颂自己无论怎样荒唐,都绝对不会忍受妻子与别的男人同睡一床。 “休我?”顾氏面容雪白,唇瓣处不见半分血色,眼睛却是亮的怕人。她死死盯住了冲到了自己面前抬起一只手就要落下的凌颂,忽然展颜而笑。  她本就是个明丽绝伦的容貌,这一笑,竟叫凌颂怔了一下——他已经许久没有用正眼看过了顾氏了。七夕后,他本想着与顾氏和好的。毕竟,自己女儿得了翊郡王的青眼,或许就能一飞冲天。凌妙向 来亲近顾氏,对他这个父亲不是那么的真心敬重。这为了女儿,也该父母和睦不是么? 谁想到,顾氏死心眼,竟不肯叫他进梧桐苑里去! 他试着晚间过去几次,都被拦在了院门外。他凌颂好歹也是个侯爷呢,要脸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个女人折腰? 再加上顾氏插手了凌如的亲事,叫他在晋阳侯面前失了体面,险些被那老混蛋一拳头打在了脸上。这口气,也是要算在顾氏头上的。 今日听说了顾氏在安家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丑事,几下里的气恼加在了一起,凌颂几乎气得发疯。 “对,休了你!”他咬牙切齿,“怪不得呢,你不肯叫我进你的院子,原来是已经有了外心!” 嘴里放着狠话,然而手却打不下去,却是被顾氏抓住了腕子。 顾氏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对着凌颂容忍下去,缓缓起身,抓着凌颂的手上关节处泛起了白色,她斜睨着凌颂,冷笑:“别以为你自己龌龊,别人就都和你一样肮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甩开了凌颂,对凌妙道:“阿妙,我们走!” 凌妙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缓缓扫视着屋子里的人。 与她清冷幽深的眸子一接触,众人便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冷意。 “安老夫人。”她淡淡说道,“我曾有幸得苏神医指点过几日医术,那位安三爷,怕是被有心人下了迷药。只清水一碗,便可解去了药性。至于这迷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他自己灌了进去的。” 凌妙本不打算就此离开,至少,对于顾臻臻和韩氏两个,尚未给些教训,她不甘心。 然看到顾氏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她那双明明亮若寒星,却没有半分生气的脸,还是决定先带着顾氏离开这里。 无言地挽住了顾氏的手,凌妙留下几句话,便扶着顾氏往外走去。 至于那两个祸首……这事情若是叫顾臻臻去做,说不定破绽会少些。叫韩氏来做,并不算机密。只要安阳侯老夫人不是个蠢货,就一定会查到真相。 到时候,对顾臻臻和韩氏这两个差点儿毁了自己儿子名声的人,她岂会饶过? 当然,顾臻臻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韩氏身上。而韩氏百口莫辩之下,又岂会不咬出顾臻臻来? 就叫她们狗咬狗去好了! 总有法子,替顾氏出气的! 萧离侧过身子给她和顾氏让开了门,只对着屋子里的人勾了勾嘴角,转身护在了顾氏母女身后,一同往外走去。 “王,王爷!”安阳侯最先回过神,慌忙追了上去,“王爷且留步!” 只是没追出几步,便被萧离的一个少年护卫拦住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王爷留步?” 那少年生得极美,带着一股子凌厉,比娃娃脸的千钧更加多了几分刀锋般的凛冽杀意。 一眼扫过,竟叫安阳侯无端端地周身发寒。  “王爷金尊玉贵,竟踏足你们这污秽不堪的地界儿,你还有脸叫王爷留步?”那少年口舌极毒,上下打量了一眼安阳侯,只冷笑道,“我劝侯爷还是回去好好儿整顿侯府吧。这一次叫人给府上三爷灌了迷 药,下回,说不得就有人给侯爷您灌砒霜了!” 说完也不看安阳侯骤然变了的脸色,随着萧离扬长而去。 “这,这简直是……”好歹是个侯爷,安阳侯自觉涵养够好了,也不禁被气得浑身都要发抖。然而转念一想,却又心下一寒。 这少年护卫说的虽然直白了些,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呀! 他家三弟,多端方的一个人? 正如老夫人了解安三一样,这安阳侯对安远之这个唯一的弟弟,也是十分清楚的。 安远之今日一直和他在一起招待宾客,怎么可能放人喝酒? 每次不过是浅浅地一沾嘴唇做做样子罢了。 别说只是这般,便真是喝醉了,也绝对不会如现下这样昏睡不醒! 能叫他毫不怀疑地喝了迷药,再将人送到客院床上来,肯定是侯府的人做的呀! 想到方才听说,原本服侍顾氏休息的丫鬟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安阳侯心里就有了几分的猜测了 这事儿,九成九就是他那个蠢货老婆做的!至于为什么…… 安阳侯捏了捏眉心。 他的长女今年已经快十八岁了。早先,原本是定过了亲事的。 但是奈何那家的孩子没福气,小小年纪争强好胜,与人赛马时候摔了下去,一命呜呼,女儿等于是守了望门寡。 虽然说大凤朝寡妇再嫁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但终究也有些人会在意的。 譬如他女儿,十儿岁时候未婚夫夭亡,他本想着做做样子,横竖年纪也不大,叫女儿忍上三年,等到及笄后再替她看一门亲事。 但是京中里就有那么一些人,拿着女儿定亲后不久未婚夫便死了,这分明就是个命硬克人的。 安阳侯夫妻两个,为这个女儿愁坏了,眼瞅着女儿若是再嫁不出去,只怕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 前段日子,韩氏一直在他耳边嘟哝着,说是新回京的平南侯的世子,弱冠之年了,尚未娶亲。这论起出身能为来,合该是自己女儿的好归宿来着。 安阳侯确实爱钻营,却也自问只怕是妻子痴心妄想了。 都是侯府没错,但是人家平南侯手握兵权,这次回京明摆着就是要被重用的。自家空头爵位一个,拿什么跟人家门当户对去? 再一个,扪心自问,安阳侯觉得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年纪又这般大,还死了个未婚夫……怎么看,也是配不上人家平南侯世子的。 但妻子,似乎对这门亲事格外的用心……也格外的有信心,还张罗着为女儿再添些嫁妆什么的。 深吸了一口气,安阳侯终于明白了妻子这份儿自信来自何处了。 顾臻臻,可不正是平南侯夫人?平南侯世子的继母! 一般来说,这当家主母为孩子决定亲事,也是合情合理的。 恐怕顾臻臻就是用这个儿女亲事,使得韩氏心甘情愿为她驱使吧?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安阳侯不禁对顾臻臻生出了几分的恼火——顾家姐妹争锋,当年他也是知道的。按理说,他和顾氏是嫡亲表兄妹,自然是该站在顾氏一边。但顾氏脾气着实不大好,一言不合就要 吵起来,故而安阳侯当年,其实也是有些偏向于说话温柔,举止文雅的顾臻臻的。 只是一次无意中,安阳侯发现,顾臻臻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无害。甚至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笑,将自己的一个丫鬟推到了水井里,事后竟还满面焦急惊慌失措地到处寻找这个丫鬟。 安阳侯胆子小,一连数年里,做梦都是顾臻臻将那丫鬟骗到水井边上一把推下去的情形。梦里有时候还会看到顾臻臻抬头对自己嫣然一笑,如花般娇美的脸瞬间变作血盆大口,朝着自己咬过来! “这条毒蛇!” 心中大骂顾臻臻,安阳侯就大步进了屋子。 结果就看到老夫人正亲自将一块儿浸湿的帕子放到了安远之脸上。 英国公夫人木着脸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另一边的凌颂,小心翼翼地将顾臻臻扶着坐下,嘴里还在痛骂顾氏无耻,凌妙不孝。 这个乱啊! 安阳侯觉得自己头都要炸开了。 却说另一边,坐在了回去的马车上,凌妙只觉得顾氏的手冰凉,脸色白的吓人。 “娘,你……” 顾氏抬起眼帘,原本因愤怒而发亮的眸子此时已经黯淡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娘没事。” 忽而又苦笑,“阿妙,你说娘是不是做人太失败了。” 凌妙见她神色有些凄苦,顿时大惊,连忙抱住了顾氏,眼圈有些发红,却还是沉声道:“不是,是她们的心太黑了!” “从小到大,好像就没有人喜欢我。”顾氏喃喃道。“你看,安阳侯老夫人,那是我嫡亲的姨母啊!她,她竟然……” 顾氏心内委屈,此时方才盈满了心头,再也说不下去,只掩面痛哭。 “她们,这是想叫我去死啊!”  女子名节重逾性命,若是今日传出去,顾氏又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连带着,凌肃凌妙兄妹两个,都会被人看不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凌妙无言地握着顾氏的手,感觉到她颤抖着的身体,只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顾氏,“娘,你和离吧。” 顾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与凌颂之间,早就没有了哪怕半分的夫妻情分。若说从前,对于凌颂的风流薄情,她尚且能够忍耐的话,那么从韩丽娘和宋蓉蓉母女来到侯府后,她便已经对这个丈夫完全的绝望了——  一味地好色,竟全然不顾礼义廉耻。韩丽娘尚在孝中,二人便眉目传情勾搭在了一起;宋蓉蓉本是晚辈,他竟能完全无视这一点,与她雪夜私通,甚至在奸情被发现后,依旧置办了小宅子里安置,每 日里过去,俨然就是将那母女两个当做了外室! 顾氏忍了这些,只是想着儿女已经大了,都是在看人家的时候。若是爆出丑事,父母和离,对他们影响太过严重。尤其凌妙,乃是个女孩儿。有个和离的母亲,她的终身也会被毁掉。 所以对于凌颂,顾氏一直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 到了老韩氏寿辰,老韩氏与韩丽娘母女俩竟敢暗中谋算凌妙,便叫顾氏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只是后来凌妙棋高一着,将韩家那俩母女处置的干净利落。如今,韩丽娘都化成了土,连宋家的祖坟都不能入,彻底成了孤魂野鬼。这叫顾氏心中的恶气散出不少。只如今她却没有想到,凌颂竟在她 被算计的情况下,直言要休了自己! “叫我好好想想。”她挤出这几个字,便闭上了眼睛,疲惫地靠在了马车壁上。 回到侯府之中,顾氏依旧有些神不守舍。凌妙却发现,府中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哎呀,大嫂!” 三夫人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脸的焦急,“这可真是急死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好好的出去祝寿,就出了那样的事情呀?” 顾氏脚步一顿,苍白的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平静的看着三夫人,“弟妹这话有些奇怪,什么是这样那样的事儿?” 三夫人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随即便敛了神色,只不安的搅动着手帕,讷讷道,“大嫂就别瞒着了,又不是外人。” 顾氏蹙眉。凌妙似笑非笑看了三夫人一眼,“三婶有这个功夫来闲聊,不如为三妹妹多操心些。”  自从凌如差点儿被凌颂卖给个要进棺材的老头子后,三夫人生怕这个糊涂又固执的大伯子不敢惹顾氏,却将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因此慌慌忙忙地给凌嫣看人家——只是谈何容易呢?这母女两个一样的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勋贵人家非嫡子不行,实权官宦三品以下不考虑,依着三夫人的意思,最好是自己身有爵位前程明朗的,却不肯想想,这样的人家,又如何看的上她女儿?抛开了武定侯府,三老爷钻营多年,也不过是五品小官,这辈子仕途也就是这样了,想位极人臣那是下辈子请早儿的事情。况且,凌家如今的声名着实不大好,韩丽娘母女与凌颂那点儿破事儿,京城里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的 。只不过各扫门前雪看笑话,偏生老夫人寿宴又闹到了台面上来。凌颂好歹是凌家家主,这样人家谁敢轻易结亲?  至于凌嫣,一心看上了楚子熙,但她也明白,楚国公府的门第,不是她能攀附的。若是别人家里她还能动些小心思,但楚国公府有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老郡主,她但凡敢用不入流的手段,只怕老郡主就 不能饶了她! 因此这段时间天天在府里伤春悲秋,看见花儿月亮都要哭一哭的。 三夫人被凌妙噎得哑口无言,看着凌妙与顾氏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地一口啐在了地上,小声地骂道:“装什么呢,出了那个样的丑事倒还有理了?”  “夫人,您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三夫人身边的心腹陪房娇杏连忙轻声劝道,“不是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方才侯爷气冲冲的就去了安阳侯府,眼下大夫人的脸色可也不大好。说不定啊,这两个人在侯 府里就已经争吵过了呢。” “那又怎么样?”三夫人不解,“他们夫妻两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那又算得了什么?”  那陪房便笑了起来,凑过去神神秘秘的说道,“这回可不一样了。安阳侯府那边来人怎么说?大夫人跟别的男人同处一室,这不是给侯爷带了绿帽子?但凡侯爷有些气性,只怕也是容不下的。叫我说, 这回只怕要闹的大发了。到时候……” 她伸手直至侯府正院,“这侯府里除了您,还有谁能当家作主呢?” 三夫人眼光微闪,终于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凌妙将顾氏送回了梧桐苑。 锦儿正在院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到她们进来,便大步迎了上来,“可是回来了!” 说着这话,眼圈却红了,只看着顾氏,眼睛里都是心疼。 “成了,别做出这般模样。我好着呢!”顾氏已经恢复了一些,只拍了拍锦儿的手,“有些累了,去歇一会儿。” “我去给您铺床。”锦儿连忙说道。 顾氏推说自己累了,叫凌妙也回去休息。凌妙哪里肯? 看着顾氏躺下了,闭上了眼睛,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站在游廊上对锦儿道:“锦姨,你回去看着母亲。我今日便住在对面屋子里。”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西边天际漫起流云。秋日深深,天气已经很是清冷了,枯叶打着旋儿从树上落下,令这个暮秋的傍晚更加显出几分寂寥。 锦儿点点头,“我叫人去收拾了。只是小姐,今日的事情……侯爷他……”  她摇着头,“便是奴婢,也知道有些不对。听说是有人从外头大喊大叫地说咱们夫人在侯府里出了事情。按说,万万没有这样的道理呀!那人还偏偏就在侯爷才回府的时候将人堵在了大门口……奴婢是 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对!” 凌妙冷笑,“招数不在高低,管用就行。至少这侯府里的人,都相信了母亲出事。” 挥挥手叫锦儿先去忙,凌妙叫了海棠给自己端了一张椅子,索性就坐在了游廊底下。看着血也似的流云将西边半边天空都染红了,嘴边笑意愈发明显,眼中却是冰冷一片。 到了晚饭时分,顾氏也没有起来。凌妙和锦儿都知道她心里不好过,谁也没有去打扰她。 凌妙倒是胃口很好,前一天身上病恹恹的没有用多少东西,这天晚上一口气吃下了两碗碧粳米粥,又吃了一碟子翡翠虾饺才放了手。夜已经深了,她便住在了厢房里。 只是才蒙蒙睡去,便听到了正房中,凌颂和顾氏的争吵声。 她匆匆披衣起来,掀开被子就要往外冲去。 “小姐!”海棠慌忙拦住,给她披了件儿斗篷。凌妙顺着游廊大步来到了正房里。 “顾琬!”凌颂气急败坏,“你若是还有一丝廉耻,就该以死证明清白!谁知你毫无悔改之意,竟还振振有词!我凌颂当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 凌妙眼帘一沉,便要往里走去。 里间,却又传出了顾氏带着满满嘲讽的声音。 “凌颂,你大可不必做出这样的姿态来。”顾氏声音本就偏向于清越,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婉动听。半夜里听来,竟有一种昂扬之意,全然没有了白天的颓然与黯淡。  “你便是心瞎了,难道眼睛也瞎了不成?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红杏出墙,看到我有辱门楣?倒是不知谁,与热孝的寡妇私通,讲人家母女兼收?又是谁,事情败露了,连句话都不敢说,由着跟你有了 肌肤之亲的人被带走,被沉塘,被送进了姑子庵里等死!凌颂,你居然好意思站在我面前说什么廉耻!我呸,别叫我替你害臊了!” 这些话,都是顾氏压抑了许久的话,这一次说出来,只觉得心口处竟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轻松畅快。 她说的痛快,凌颂却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俊脸狰狞扭曲,指着顾氏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顾氏便十分地欢悦了。她掠了掠鬓边碎发,看着凌颂,两道秀气中又带着几分英气的眉毛一扬,”怎么,被我说中,你心虚了?其实又有个什么呢?你凌颂风流天下知,家里侍妾成群,外边又有多少的红颜知己。这般艳福得有多少人羡慕呢是不是?只可惜你是丈八的蜡烛,照见了别人找不见自己。我便是与安三共处一室,甚至躺在了一张床上又如何?不过是被小人设计。哪里比得了 你呢?你不是想要休我?可惜,叫你不能如愿了。” “你做梦!”凌颂怒吼,“出了这等丑事,也亏你好意思说出口!告诉你顾琬,你这等女人,我凌家要不起!你,我休定了!” “不可能!” 顾氏冷静道,“我为老侯爷守过孝,你想休我,只怕不能。我,与你和离。” 说出后边几个字,她的声音也终究还是带了一丝颤抖。 凌颂愣住了。 他几次说出要休妻的话,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休了顾氏。武定侯府里如今有什么? 早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顾氏再怎么强横不讨喜,好歹身后站着个国公府。再有,顾氏当家,将一个侯府打理的妥妥当当,她手里又有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都没有在用度上苛刻过侯府众人。 一旦和离,叫他哪里再去找一个顾氏这样的? 他说休了顾氏,也不过是想逼着这个一贯高高昂着头看人的女人低声下气求一求自己而已。  更有一种不能说出的心思,他也知道自己好色风流,尤其韩丽娘宋蓉蓉的事情叫顾氏抓住了把柄,在顾氏面前便颇有些直不起腰来。于是便想着,借今天顾氏的丑事,叫她从此没了底气,与自己说话 恭敬一些。  只没想到,顾氏竟然提出了和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凌颂一怔之下,回过神来,便看到了朦胧烛光下,顾氏那张明艳平静的面庞。 平心而论,顾氏容貌算得绝美,五官分明,明媚而又张扬。她性子使然,年轻时候更如一团烈火,叫人哪怕是冒着被灼烧的危险也愿意去靠近。  大婚之初,凌颂与她也有过一段情甜意洽的日子。只是后来,新鲜劲儿过去之后,凌颂便开始了不安分。借口顾氏有孕不能服侍,通房丫头、姨娘一个一个地收,外边又有许多的红颜知己。顾氏眼中 不揉沙子,与他大闹过几次后,凌颂偶尔收敛,却并不悔改。再加上老夫人的挑拨离间,夫妻终是离心。 此时凌颂见到顾氏平静无波的眼睛,在灯下看来,那双眼睛里清媚潋滟,竟如十余年前他在大婚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会儿,红红的盖头掀起来,顾氏妍丽的容貌,着实叫他惊艳! “你说什么?”凌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心里,从来只有男人休妻,何曾有过女子提出和离? 顾氏看着他惊讶不已,但眼底又透出几分慌张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我说,和离。”她坐在灯下,垂眸看着自己袖口精美的绣纹,“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与其两两生厌,不如分开来。” 凌颂顿觉身为男子的尊严受到了侮辱,怒不可遏,几乎就要跳脚,“顾琬,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顾氏觉得有些可笑,“凌颂,你的脑子,都用在了怎么去玩弄女人么?我逆了谁?又不道在哪里?”  “你竟还敢质问我?”凌颂伸手,手指几乎指到了顾氏鼻子上,“我且问你,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是男尊女卑?女子卑贱,出嫁从夫,这样的道理你竟然不懂?不管今日什么缘故,你与别的男人躺在了 一张床上,这便是污了名节,便是大过!哪怕你为父亲守过孝,我也可以凭着这一条不贞不洁来休了你!和离,你休想!” 听到了这里,凌妙忍不住了,缓步走进了里间,含笑道:“父亲真是好大的口气。” 凌颂回头看到了她,双眉皱起,喝道:“你来做什么?这里没有你的事儿,出去!” “我来,当然有我的道理啊。” 对凌颂这个所谓的父亲,凌妙从未有过半分敬重之意。缘由无他,伪君子而已。  表面上俊美儒雅,风度翩翩,实则一肚子的男娼女盗,不管什么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便要忍不住扑上前去。分明是见色忘德,风流薄幸的凉薄人,却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多情样儿 ,给谁看? 与她前世的父亲大将军卫天相比,凌颂连他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前世的父母才是真的情深似海。 凌妙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顾氏身上,见她神色安然,心下便稍稍放松了些。无论如何,顾氏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阿妙,你先回去。我和你父亲的事情,有娘自己来。”顾氏生怕凌妙插手她与凌颂之间的事,传出去会对凌妙的名声不好,连忙起身拉住了凌妙的手,轻声道。 凌妙对她安抚一笑,摇了摇头,“娘,没事的。” 横竖如今她的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凌颂这样一个父亲,整个儿凌家谁还能落下好名声?也不在意多一条。 “父亲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便无人知晓了么?” 凌颂眉间越发深刻,“你说什么?” 凌妙笑意盈盈,灯光下看起来,眉心处的胭脂痣如同染了血色一般鲜红欲滴,竟然带出了几分妖媚之色。 “今天来侯府报信的人,您见过吧?见过的次数,还不在少吧?”凌妙定定地看着凌颂,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很是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胡说!”凌颂被女儿质问住,大感颜上无光,恼羞成怒道,“我怎么会见过?你这是对父亲的态度?太过忤逆!” 凌妙偏头看他,“瞧瞧您,张嘴闭嘴地将忤逆啊大逆不道啊挂在嘴边上,只是不知道,若祖父泉下有知,会不会先来一道雷,劈了您这大逆不道的忤逆子呢!” 这话冲口而出,特别突然,叫顾氏和凌颂都是一愣。 “阿妙你……”顾氏急急地拉了一把凌妙,“不许这样说话!” 无论如何,凌颂总是她的父亲。这年头,讲究个孝道,虽然说不至于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传出不孝名声的,也肯定会被世人所唾弃。 凌颂却是大怒,他为人其实很是有些刚愎自用的,除了对老夫人言听计从外,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的指责? 想也不想,抬起手来对着凌妙便狠狠地打了过去。 只是这一巴掌,并没有落在凌妙的脸上。 他的手,被另一只纤长细腻,柔美如三月春柳的手攥住了。 明明,那只手看上去那么白皙柔滑,但却是力气奇大,攥得他的腕子钻心疼痛。 “孽障,你给我放手1”凌颂忍不住大吼道。 凌妙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外边突然就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哎呦,看着点儿,别摔着了母亲!” 竟然是三夫人的声音。 至于母亲么……想都不必想,必然是老夫人了。  果然,就听脚步声进了屋子,转过屏风,再一阵水晶珠帘的哗哗响动,三夫人打头儿,后边四个婆子抬着行动不便的老夫人,老夫人身前身后的又跟着七八个萱草堂和三房的大丫鬟,好一副前呼后拥 的架势! “这是怎么了?”三夫人进来后便见到了凌颂父女对峙,而顾氏站在一旁面上焦急,便一捂嘴,故作惊讶,“二丫头怎么倒跟大哥动了手?这是干什么?还不快快松开啊!”  说着便上前两步,作势拍了一下凌妙,见凌妙脸上似笑非笑,手却没有松开,三夫人不禁有些尴尬,扳着脸斥道:“这孩子,莫非是糊涂了不成?大哥可是你的父亲!再说了,父母的屋子,大半夜的,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过来?忒也不讲究了些!” “松,松开!”老夫人很是偏心凌颂这个大儿子,此刻更是焦急。只不过她得了痰火之症,行动说话都不利落。这一着急,更是结结巴巴,含糊不清了,“不孝……打死!” 凌妙缓缓松开了手,凌颂的腕子上,已经有些发红了。  “我是母亲的女儿,住在这里有什么可奇怪么?”凌妙伸手将自己耳边的一缕秀发别到了耳后,一双清冽如寒水的眼睛看着三夫人,挑眉问道,“倒是三婶您,一个做弟妹的,大半夜往大伯子的屋子里闯 ,又是什么道理呢?” “你!”三夫人被凌妙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确是如此。凌妙是顾氏的女儿,今日顾氏遭遇了大事,她住在顾氏院子里照顾也是情理之中。但三夫人不同,哪里有做兄弟媳妇的,夜里往大伯屋子里去的呢?便是三老爷知道,也不会同意呀!  “我,我是听到了你们这边的吵嚷,怕大哥大嫂闹起来。这才请了母亲一同过来看看。”三夫人忍着气怒,辩解道。声音挺大,毕竟梧桐苑里人少,这话也是叫所有人都能听见的意思——她三夫人,可 不是自己来的,是陪着婆母来的。 “三婶好耳力。”凌妙点了点头,“梧桐苑离着您的月华轩,一个院子正中,一个远在东南角,亏得夜里安静了些。不然,哪里能听到我们这里的声音呢。” 武定侯府说大固然不能与楚国公府长公主府之处比,但说小也绝对谈不上。 虽然没有分家,但是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便给三房指了东南角的月华轩做住处。月华轩乃是一处两进小院,与外边的有个独立的小门可以出入。月华轩与梧桐苑,可是隔了将近大半个侯府了。 三夫人脸上白了又红,恼火道:“他们吵得这样厉害,我自然能听见!你问问整个儿侯府,谁没听见呢?” “是啊,都听见了。唯有三婶行动最快,不但要来劝架,还捎带着去了萱草堂一趟,将老夫人也接了过来呢。”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三夫人忍不住了,尖声叫道,“我好意来劝你父母,你不说感激就罢了,还在这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莫非你就不盼着你父母好?你的心思,怎么这样恶毒?” 话音才落,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三夫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顾氏。 顾氏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手,随手便扔了牌子,淡淡道:“阿妙是我的女儿。没有你说话教训的资格。”  “母亲为我做主!”三夫人怔愣了片刻,猛然回身扑到了老夫人身上,哭道,“我又是为了谁?大嫂今天被人捉奸在床的,我知大哥必然会来教训她。总想着大嫂不是那种人,来劝一劝也好。我这颗心啊 ……”  这般哭泣的模样,竟然和从前的韩丽娘很有些相似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虽然姿态做得柔弱至极,然而三夫人的声音可不小。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足以叫所有的人都听见。 捉奸在床几个字一出口,凌颂的脸上便是一黑。 这事儿放到明面上来说,顾氏固然没了好名声,然他又能有什么脸不成? “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回去!”烦躁羞恼之下,凌颂便也没有了什么好声色,只对着三夫人喝道,半分的脸面都没给三夫人留下。  三夫人怔了怔,随即捂着脸,对老夫人含泪道:“母亲说句公道话吧!我这是为了谁?听见了大房争吵巴巴儿地赶了过来,想着家和万事兴不是?大哥大嫂不领情也就罢了,一个打一个骂的,我好歹也 是这府里的三夫人,娘家也不是没人的!”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 的确,三夫人也是出身勋贵人家。不然,当初老夫人也不会看中她,聘来给三老爷了。 然而勋贵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譬如同样为国公府,人家楚国公府,那是世袭罔替的公爵,几代之中都与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一辈的楚国公,更是娶了容安王府的大郡主。这一代的楚国公,更是手握实权,是朝堂之中响当 当的人物。而英国公顾栩,也就是凌妙的外祖父,那就差了些。只有空头爵位,朝廷里领了个不大不小的闲职。两府之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再譬如说同为侯府,武定侯府安阳侯府这一类逐渐没落的,就与人家手握兵权的平南侯府没法比不是?  三夫人虽然出身不错,娘家也是传了几代的世家了,然也是没什么出挑人物的。在京城里,还不如武定侯府来的显赫。至少,武定侯府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风光。有顾氏在,银钱上从不发愁,只是少了 勋贵人家该有的权势而已。 但三夫人娘家可就不同了,本就已经吃祖宗本吃了几十年,明明已经将山啃空了还要摆个伯府的空架子,每每出来走动,别人嘴里不说,暗地里可没少嘲笑。  三夫人嫁进了侯府里,也是她这一辈儿人中归宿最好的。就因为这,娘家人没少找她打秋风,闹得三夫人如今都很少回娘家——那两个嫂子一个弟妹,外加上几个侄女,着实都是她惹不起的。回去一次,身上的荷包环佩,头上的簪钗耳朵上的坠子腕子上的镯子,但凡人家看上了,张嘴就敢讨要。上次三夫人的父亲做寿,凌嫣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回来的时候脸拉的老长,她最喜欢的才上头没几天的 一支牡丹花型的金步摇,就被一个表妹软硬兼施地抢走了。哭了一场,还被几个舅母挤兑说枉为侯府的小姐,一点儿不大方。气得凌嫣回到家里大闹一回,发誓再也不去外祖家里走动了。 这样的娘家,不来跟她要银子就罢了,会来撑腰才怪。 老夫人没有理会三夫人的哭诉,只是听了捉奸在床这句话后,脸上便开始阴沉了下来,那只完好的手抬了起来,指着母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只是她这毛病,越是着急,便越是口齿不清。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憋得眼睛发红,五官扭曲,不甚明亮的烛光下看来,那张消瘦的脸上竟是狰狞可怖。 “不能,不能休了她!” 终于,老夫人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静夜里听来,咬牙切齿的。 她一把抓住身边凌颂的手臂,有些长的指甲深深陷入凌颂的肉中。她这会儿力气奇大,本就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诡异地明亮起来,直直地盯着顾氏,“不贞不洁的女人,就该沉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抓住了顾氏把柄的缘故,最后一句话,老夫人说的极为利落。 “母亲!”凌颂既感头疼,又有些莫名的烦躁。他来找顾氏,本就是想要叫顾氏低头的。可眼下,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顾氏非但没有丝毫的心虚,反而咄咄逼人想要和离。老夫人也来凑热闹……都是那三夫人撺掇的! 凌颂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三夫人。 三夫人倒是不在乎。心腹陪房说得对,只要老夫人站在她这一边,休了顾氏也好,将顾氏沉塘或是关进佛堂也罢,只要顾氏不能再当家,这侯府里除了她外,还有谁能掌家? 听到老夫人甚至有些恶毒的话,三夫人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兴奋异常,看着顾氏的眼光也充满了幸灾乐祸。 “大哥,你可要想好了。”三夫人见缝插针,凌颂脸上的神色她看得一清二楚,他那眼睛里分明对顾氏有不舍啊! 说到底,这侯府里还得是凌颂说了算的。他若是向着顾氏,那一个瘫了的老夫人再气恼,也是没用的。  因此三夫人急急忙忙地说道,“母亲身上不好,还要为你们的事情操心。虽然说的重了些,然而也不是没有道理呀!但凡发生大嫂这样的事儿,谁会容下?没的叫整个儿侯府的人都跟着抬不起头呢!大 哥呀,不是我说,这事情上你可不能退让。”  她捏着帕子压了几下眼角,做出拭泪的样子,“妯娌一场的我也不忍心落井下石,然事情摆着呢。大嫂这事儿瞒得过谁去?玩一传出去,咱们一把年纪的也就罢了,可是孩子们可都是该说亲的时候了! ”  说到了这里,原本只是装腔作势的三夫人也不禁真心动了怒气。先前凌颂跟韩丽娘母女俩的事儿就在京中有人暗中传播,名声已经很是不好了。现下顾氏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那不是叫侯府雪上加 霜吗?她可怜的嫣儿,亲事可还没个着落呢! “大嫂是不是真的红杏出墙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名声坏了呀!” 三夫人痛心疾首。 顾氏先还心头怒火冲天,听到了这里,再看着三夫人的惺惺作态,火气奇异般地消失了。冷眼看着这些人做戏,倒是比平日里的戏子更加精彩些。 “你闭嘴!我大房的事情,没有你们三房插手的份儿!”凌颂不好与老夫人对着干,只把火气撒到了三夫人身上,不耐烦道,“嫌大房拖累你们名声,分家好了!” 三夫人的哭声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 “分,分家?” 三夫人急了。  虽然说这侯府也不算一流人家了吧,至少比她进门时候差了很多。但是到底也是侯爵府邸呀!住在这里,她在外走动,谁都得说她是武定侯府的三夫人,便是凌嫣说亲时候,也要说一声是侯府的千金 。 真要分了家,三老爷只是个五品小官,谁还认识她呀? 在分家和被拖累名声之间,三夫人很是果决地选择了后者。名声算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哪里有占着侯府的名儿来得实惠呢?  更何况,她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私心——凌肃从小身体不好,几度病的要死要活的。那会儿老夫人可是跟她说过,若是大房没有了子嗣,便要从三房里过继的。想当初,她还动过凌肃的心思,只不过是顾氏防备相当紧,她又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的。然凌肃虽然磕磕绊绊长大了,也是文弱的很,明明成了大凤朝最为年轻的举人,却因身体原因连春闱都没参加呢。万一,万一哪天凌肃出了什么事儿,大房 可就断了后了。他们没儿子,她可有! 因此上慌忙摆手,“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母亲还在,哪里有分家的道理?不是叫人家指着咱们说不孝么?” 这般模样,叫凌颂都有些看不上。 看看天色,月上中天,凌妙有些疲惫。她本来就有些着凉,这几天一直都是病恹恹的。这会儿累了,心下便觉得烦乱。 凌颂,老韩氏,三夫人,一个一个面目狰狞可憎,令人厌恶。 她抬了抬下巴,一直无声无息隐在角落里的清云上前一步。 “把三夫人提出去送给三老爷。” 清云眼中闪过寒意,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顾氏一直待清云极好,怜惜她花朵一般的年纪便要和男人一样在战场上拼杀,对她和那些女兵十分的关心。叫这些从小就失了父母疼爱的姑娘们也都很是感激。听到方才三夫人口口声声辱及顾氏,清 云早就手心痒痒了。 凌妙一声令下,清云当即上前,也不客气,一张冷若冰霜的清丽面容上满是煞气,只提起了地上的三夫人便往外走。 是真的提。 三夫人生得娇小玲珑,清云却是个子高挑。她一个战场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女兵,提个女人还不在话下。 “啊,你放下我!大胆啊,放手!” 直到人都被带了出去,三夫人那几个心腹丫鬟才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地追了出去。 “好了,现下也没有外人了,我有话要说。” 凌妙一边说,一边便坐在了靠窗的靠背椅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这笑容看在老韩氏和凌颂眼中,就有些心下忐忑,仿佛凌妙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阿妙,你有什么事情?”顾氏不明白凌妙的用意。 “娘,您放心,只今夜,父亲便一定会与您和离的。” 凌妙含笑,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帕子,朝着老韩氏扬了扬。  那帕子,乃是上好的绸缎质地,上边绣着一株兰草。还有一行小字,灯光下顾氏等人都看不清。然而老韩氏见了,却是倏然睁大了眼睛,心口急剧起伏,甚至身体向前倾斜,伸出了手,似乎想要够到那方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帕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看老夫人的样子,一定是认出了这块帕子,对不对?” 凌妙柔声问道,清婉的声音在静夜里听来,竟是带了几分的鬼魅。 她眉眼灵动至极,缓步上前将那帕子轻轻抖开展示在老韩氏面前。 动作轻柔,那帕子上的兰草便如同有风吹动,微微晃动。 老夫人便伸手去扯那帕子,凌妙轻盈地一个转身,退后了两步,看着老夫人睚眦欲裂的模样掩唇而笑。 “看来老夫人很喜欢这帕子呢!” 凌颂不明所以,双眉紧紧皱起,喝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退下去,那是你祖母!” 他很是有几分孝顺之心,见凌妙竟对老夫人如此不敬,大为恼火。 只是这话,却叫凌妙不禁大笑起来。 “祖母?”凌妙笑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下来,“真的是祖母吗?”  若说之前老韩氏还有些心存侥幸的话,凌妙这话一出口,她便已经知道不好,心下一沉,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便有些不稳。她本就是半边身体无法动弹,这一晃之下,险些就要摔下去。幸而凌颂离得近 了些,一把扶住。 老韩氏心中有鬼,只抓住了凌颂的袖子,眼泪不停落下,嘴里哦哦呀呀,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看着,极为可怜,倒像是凌妙欺辱了老人家。 “凌妙!” 凌颂怒道,“有话就说!哪里学来的这样阴阳怪气!你看看你身上,可还有一分一毫的侯门千金该有的贞静和婉!” 贞静和婉? 凌妙摇了摇头,只觉得亏得凌颂脸大,竟能说出这四个字来。 “父亲还是听我说完一个故事,再来指责我吧。” 在老韩氏惊骇欲死的目光中,凌妙轻轻开口。  “从前边城有户人家,几代从商。虽不能说富甲一方,却也是在边城里小有名气。到了上一辈家主的时候,便有二子一女,皆是嫡出。女儿长大了,因生得有些颜色,这商家人便都很有些心高气傲,看不中边城的人家。这一年,女儿出门遇到了登徒子被调戏。万分紧急的时候,女儿便跳了河以保清白。恰好就有一守军参将见到,将她救起。因是春日,衣衫单薄,二人肌肤相接,坏了女儿名声。因此商 户便以此为借口,欲将女儿许配给参将。” 顾氏和凌颂都不是傻子,听到了边城商户几个字,哪里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一直以来,府中也好,京城也罢,都知道武定侯夫妻两个出身不高,一个寒门子弟,一个商户嫡女。二人当初因何结缘却都不清楚。  毕竟成亲那会儿,武定侯凌峰已经是参将,年纪轻轻前程大好,着实没有必要娶个商户之女。士农工商,在大凤朝商户算是下九流人家。哪怕是盐商皇商富甲天下,那毕竟在官身面前也要低上一等, 更何况当时的韩家,也不过是小小边陲之地的一个经营的稍稍好些的商户罢了。 凌颂脸沉似水,只蹙眉打断了凌妙的话,“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没事的话,就回你的院子里去!” 凌妙这话可不光是在揭了老韩氏的底子,更叫凌颂感到颜面无光。毕竟有个商户的外家他也不是很有光彩不是? “父亲不要着急。后边的话,只怕您会大吃一惊呢。” 凌妙不急不缓,完全无视了老韩氏挥舞着手臂要抓打她的疯狂模样,继续说道。  “那商女一朝飞上枝头,成了参将夫人。她命运两好,丈夫屡屡立下战功,一路升迁,最后竟然被加封爵位,成了武定侯。这位商女,也随之水涨船高,由边城一个小小的商户女儿成了一品的侯夫人。 ”  “只是才随丈夫移居京城,这位商女便发现了自己正面临一个危机。在京城,侯爷遇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一位秀才的女儿。原本就是碍于名声不得不娶了商女的侯爷,见到了在守着望门寡的青梅竹马后,自然有些心动。只是,他倒是守着本分,并未有过多的想法。然而商女却觉得,那青梅竹马的存在着实碍眼极了。最叫她觉得要命的,是自己成婚数年,依旧没有产下一男半女。正在心急的时候,她的一个陪嫁的侍女却有了身孕。商女不算聪明,这个时候却听了哥哥的话,上演了一出假孕换真子的把戏。她对侯爷说自己有孕,侯爷大喜,只没几日便奉命出征了。这一去,便是整整的一年。等他回来 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当然,这孩子是那侍女的亲生子。至于侍女,自然已经被商女暗中处理了。” 听到这里,凌颂脸色大变,整个儿人如遭雷击! 便是老夫人,浑浊的眼睛里也露出了绝望的神色,甚至不敢去看凌颂。  “有了孩子,商女本以为会叫侯爷一心扑在她的身上。只是,侯爷对青梅竹马却还有些少年时候的情意,暗中叫人对她多加照顾些。商女自觉青梅竹马着实是个威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找了几个地痞去将女子绑走。等到侯爷救出了女子,她已经被几个地痞夺去了清白。绝望之下她几度寻死,侯爷日夜守候。他在几个地痞口中得知了真相,原本是恨着商女的。只是,他又念及长子,不忍揭露了商女的恶毒叫儿子蒙羞。索性,便只夺了商女管家之权,又将青梅竹马的女子迎入侯府做了贵妾多加宠爱。青梅竹马不久后便怀孕,侯爷先还有些怀疑这孩子来历,待到生出后,便知道必然是自己的儿子。又愧 疚这孩子生而为庶子,知道了商女心狠手辣,便将他养在了身边,只盼着护他周全。”  “侯爷原以为,自己对青梅竹马母子两个多加爱惜疼宠,叫他们一生无忧,锦衣玉食,便足以补偿商女所做的一切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青梅竹马早就知晓了是谁害自己被人轮爆。她既恨商女阴毒,以此毁她清白,又恨侯爷冷漠,竟眼睁睁看她受辱,甚至叫她一生为妾,对着商女低头折腰。商女又何尝不恨她?二人侯府里处处争斗,直到侯爷再一次出征。大凤律例,大将出征,不得带家眷。侯爷便 只带了当时只有几岁的庶子走,却将贵妾留在了侯府里。商女借着这一次机会,将贵妾毒杀。”  “侯爷数年未曾与商女有过亲近,他一走,商女在府中独大。她也恼恨侯爷给她的没脸,便和自己的一个表弟私通,有了身孕。幸而侯爷不在京城,她借着给母亲侍疾,住进已经搬来京城的娘家,偷偷 生了一个女儿。当然,这女儿不能带回侯府来,只能留在了娘家。父亲,您倒是猜猜看,这之前的儿子是谁,之后的女儿又是谁呢?” “不!” 凌颂愣了许久许久,才蓦然间一声怒吼,抬起手来便是重重的一掌,正落在凌妙的脸颊上。 “阿妙!”顾氏原本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已然是说不出话来,因此反应慢了些。等回过神来,见女儿娇嫩雪白的脸上已经肿了起来,顿时便急了眼,大步过去狠狠地一推凌颂,怒道:“你疯了!”  按说,这一下凌颂完全可以避开。但他似乎是傻了一般,一动不动,被顾氏一推之下,竟然朝着后边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虽然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但腰部却是撞在了四方桌的角儿上,剧痛传来 ,才唤醒了他的神智。 “你这孽障!”凌颂猛然爆发,指着凌妙骂道,“满嘴里胡言乱语,你中了什么邪不成!” 一边骂着一边四下里踅摸着,一低头便看到了桌子上摆得整齐的五子闹春彩瓷花瓶,也不管不顾了,抓了起来便朝着凌妙掷了过去。 顾氏大惊之下便往凌妙扑了过去,想要替她挡住这一下。 烛光下,凌妙眼睛微微一眯,眸子里闪动着一种晦暗不明的光芒。一把将顾氏推开,那花瓶便已经到了眼前。 暗夜之中,只听得一声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以及顾氏的惊声大叫! “阿妙!” 凌妙一手捂住了额头的伤口,却依旧有一道血痕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灯光下看来,她容色如冰似雪,面颊细白,如最好的羊脂玉,却衬得那道血色更加触目惊心。 “你这孩子!”顾氏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慌手慌脚地找到一块儿雪白帕子按在了凌妙的伤口上。见那帕子瞬间便被血浸透,顿时慌了神,大喊,“来人!” 外头的丫鬟们一拥而入。见了这般情形也都是大吃一惊,七手八脚地上来,却被凌妙一抬手止住了。 “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又都默默地推到了外间,心下却都对凌妙大为感激——在侯府里待的久了,自然也都不是蠢的。今日夜间这几个主子,先是夫人失魂落魄地回府,下人之间早就偷偷传开了。晚间侯爷又怒气冲冲来到了梧桐苑,接着便是争吵,又有二小姐和老夫人等先后到来。这里边的事儿,可不是下人们该听的。听的越多,到时候如何死都不知道!因此凌妙喝令她们出去,这些丫鬟们非但没有半 分的不满,反而都心中暗暗感谢凌妙。 凌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凌颂,如桃花般的红唇微微勾起,吐出的话来叫凌颂心下冰凉。 “父亲不相信吗?”她将手里的丝帕掷到了凌颂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当初她留在娘家,生下女儿的证据!” 这个“她”,自然是直老夫人了。 老韩氏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段往事竟会被人揭开。她自觉做事还算缜密,与表弟生下女儿那年,就连凌颂,也不过是个无知稚子。凌妙这小丫头,又是从何处知道? 凌颂颤抖着手,捡起了那块儿丝帕。这手帕的料子极好,一看便知道是官用。素色底子,上头绣了几支摇曳生姿的兰草,正暗合着老韩氏的闺名,如兰。 “这算什么?只凭着一块绣帕……”  凌颂坚决不肯承认凌妙所说。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老韩氏从小就那样疼爱韩丽娘,甚至在她父母尚在的时候,便将她接到了侯府 里来养活。韩丽娘从小长在侯府中,一应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按照侯府嫡出小姐的例来。莫说凌颢这个庶子,便是他这个世子,都要靠后些。 也唯有三老爷,待遇才将将地与韩丽娘比肩。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老韩氏在韩丽娘新寡后,连热孝都等不了,便将人接回了侯府。对韩丽娘的女儿,比对待自己的孙女们还要好! 他僵硬着脖子,缓缓转头,看向老韩氏,嘴唇颤抖了好几下,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母亲,您……说句话啊!” 最后几个字,却又是用尽了力气吼了出来。 老夫人泪流满面,偶尔睁开的眼睛中便是对凌妙满满的恨意。 “不……不是……”  凌妙觉得额头有些抽痛,然而这种痛却叫她更加的清醒。只看着老韩氏微笑,笑意冰凉,“您自然是要否认的。然而也并没有什么用处,我既然说了出来,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当年,您只以为那侍女牡 丹死了吧?” 老韩氏蓦然睁大了眼睛,眼中都是骇然。 “死,死了!”  凌妙笑着摇头,“可惜,她还活着。不但活着,也还记得您是如何在她才生下了儿子,便亲手将一碗毒药灌进了她的嘴里。更记得,又是如何叫人去追杀她被遣出府收租子的男人。哪怕是韩家,您怀着 那女儿的时候,也并不是没人知晓。但凡行事,便总会有痕迹。您或许可以瞒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报应,终究回来的。” 她一字一字,语速极慢,却又极为清晰地传进了老韩氏和凌颂的耳朵里。  “当初我就奇怪了,按说我才是您的嫡亲孙女,您便是偏心,也总要有个亲疏远近。韩丽娘不过是侄女,却在府中处处被您捧着,甚至她要毁了我的名声,毁了侯府的名声,您不但不加阻拦,反而处处 和她一起设计陷害我,我便知道,在您的心里,我只怕还不如个外人。可究竟为什么呢?” 凌妙叹道,“原来,我也真的不是您的亲人。我与您,或者说我父亲与您,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干系。父亲他不过是个下人的孩子……” “够了!” 凌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凌妙,“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并不傻,看老韩氏的模样,再想到从前她对韩丽娘母女的种种,他相信凌妙所说的便不是全部的真相,也不差了多少。但是凌妙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恐怕是有所图。  “你想如何,便直说吧。”凌颂眯起了眼睛,“但是阿妙你要知道,我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不会变的。你是我的血脉延续,我好,你才能好。有我在,你便是侯门的千金小姐。若我不是这武定 侯,你想一想自己的结果,可还会有什么世子公子对你另眼相看?” “这一点不用父亲操心。” 凌妙之前铺垫了这么多,便是为了这一刻。凌颂自私,她早就知道,涉及到了他的身份利益,只怕她提出任何事情,凌颂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母亲与你和离,我要随母亲走。”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顾氏一捂嘴,眼泪便落了下来。 凌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火气。  良久,他才睁开了眼,死死看着凌妙,“和离。你可以随着顾琬走,但是凌肃要留下。你说的那些证据,也要留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凌妙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说了那许多,甚至揭出了陈年往事,无非就是要将顾氏摘出武定侯府这个泥沼。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至于凌肃,凌妙并不担心。况且,他从娘胎之中就开始被老韩氏暗暗下毒加害。所为的,不过是老韩氏极度的自私而已。  当年老韩氏进门数年未曾有孕,京中许多人家便将目光盯在了老侯爷凌峰的身上。虽然根基浅薄,但是凌峰上无父母照拂,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唯有自己一力打拼,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当朝一品侯爵。 这样的人,正是联姻的大好对象。可惜的是他已经有了嫡妻,大妙的是他嫡妻出身低微又无子嗣。勋贵官宦人家的嫡女固然不可能给人做妾,但是庶女或者旁支却无妨。  老韩氏那会儿又有多么的忧心忡忡?恰逢沈峰那会儿又遇到了青梅竹马,老韩氏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之下,才想到用了这一招假孕生子的把戏。但她生就心思阴狠,不但夺了人子,更为了不泄露出去杀 人灭口。凌颂的生身父亲,便是那时候被她害死。生母,也险些欲害。 至于后来老韩氏再害凌颢生母,又与人私通生下了韩丽娘,则是另外的事情了。  凌颂占了嫡长子的名分,是武定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老韩氏不敢暴露凌颂身份,又不甘就将整个儿侯府叫凌颂这个野种继承。其实当初若是心狠一些,在凌颂幼年时候有的是法子叫他长不大。但偏生老韩氏又自觉对不住那个私生女儿,又被别有用心的兄嫂撺掇着,竟觉得,若是留着凌颂,叫女儿与他日久生情,长大了做亲,叫女儿嫁给凌颂,当一品的侯夫人是个最为周全不过的事情。那样的话 ,儿子女儿都在她的身边,共享富贵锦绣的,她也算对得住他们了。 只是可惜,千算万算的,她忘了还有老侯爷凌峰在。  凌峰对这个妻子,说不上满意。但他还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对妻子还是不错的。但是对韩家的人,他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韩家人眼皮子太低,屡屡借着他的名义生事。再者 ,那韩丽娘被老韩氏养的妖妖娆娆,没有一点儿正经人家女儿的做派。凌峰怎么可能叫这样的女人做侯府的当家主母?  因此后来他无意中救了英国公顾栩一命,顾栩要以儿女婚事作为酬谢,他没有半分的犹豫,直接便答应了。而且叫他意外的是,嫁过来的还是国公府的嫡女。顾氏虽然生得明媚,但她气质端庄,行事 说话落落大方,正是许多人家梦寐以求的好主母。凌峰自然满意得很。  老韩氏却是深恨顾氏的出现打碎了她多年的美梦。因此,从顾氏进门后便偷偷给她下药,妄图叫她不能生养。到时候,哪怕不能借此休了她,但是以子嗣大计为借口,叫韩丽娘进门做贵妾,想来便是 凌峰也不会再有话说。 凌肃身体孱弱,多年调养才能磕磕绊绊地长大,这一切,都是拜老韩氏所赐。 一生康健平安,难道还比不得区区一个武定侯的爵位? 这侯府,合该就是她哥哥的! “自然。哥哥是这侯府世子,当然会留下。” 凌颂先前嘴里虽然说得黑狠,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不想和离的反而是他。 将凌肃留下来,从他本心上来说,是为了往后牵制顾氏的。顾氏对一双子女有多疼爱,没人比凌颂更清楚了。 “那就这样吧。” 说完,凌颂几乎是要落荒而逃。 “父亲请留步。”凌妙笑吟吟挡在了他的前边,将手伸了出去,“和离书呢?” “你!” 凌颂恶狠狠地瞪着凌妙,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他从未见过,竟有这样的女儿,逼着自己父亲给母亲和离书! 他回头去看顾氏,却只看到了顾氏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正在看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心下便觉冰凉,情知此时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凌颂便又由衷升起一股怒火。借着火气,索性大步走到了书案前,铺纸蘸墨,略一思索,便落下笔去。 “给你!” 他愤怒地将和离书掷到了顾氏面前,“往后,我只看着你后悔的时候!” 说完便大步离开,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已经面无人色的老韩氏了。 老韩氏迎上了凌妙嘲讽的目光,终于坚持不住,两眼一翻,头便偏到了一旁去。 “瞧瞧,都是二婶,非要将祖母麻烦了来。若是祖母有个好歹,看二婶如何交代!” 她扬声将萱草堂的丫鬟叫了进来,淡淡地说道,“祖母身子不好,本就该静养。你们这些眼前服侍的人,竟不知道说句话?大半夜的将她老人家抬了出来,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谁担当得起?” “是三夫人……” 有个粗使婆子听凌妙这样说,心有不服,便抖着胆子想要分辩两句,才说出了几个字,便被旁边一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低声斥道:“二小姐教训你听着就是,哪里来的废话!” 那婆子这才想起府里关于凌妙的种种传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垂下了头,恨不能立刻就缩成一团叫人看不见才好。  凌妙却笑了,“你说的没错。但你要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你在萱草堂当差,就该事事以老夫人为先。再不然,也是来问母亲来问我,三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既然这样,将你送到三房去当差,倒 是方便了。” 说着便命人,“去将她送到三夫人那里。就说这婆子对三夫人忠心耿耿,我成全了她这一番忠义,送给三夫人使唤了。” 有女兵进来拖了人出去,剩下的几个便都噤若寒蝉。 “行了,送了祖母回去吧。”凌妙挥了挥手,此时她也没有什么心思与这些人计较。 “阿妙。”等人都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了母女两个,顾氏才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发涩,眼睛直直地看着凌妙,“你说的那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些陈年往事有多么惊世骇俗,若是传了出去,等待武定侯府,等待凌家所有人的又会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紧紧抓住了凌妙的手,眼中红丝隐现,“快告诉我!” 凌家别的人的死活她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一双子女,却不能不放。无论凌颂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凌肃兄妹两个,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是她耗尽了心血教养长大的,她绝不能看着他们被伤害!  “娘,你别担心。”见顾氏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凌妙忙扶着她坐好,轻轻地蹲了下去,将头伏在顾氏膝头,“不是要瞒着您,实在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且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若不是今天 凌颂他们咄咄逼人,我也不会说出来。” 顾氏一捂嘴,“这些,你到底是从何得知?” 恐怕老侯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嫡长子竟然是个下人所生的野种。 能查到这样隐秘的旧事的人,难道是…… “可是郡王?” 这里的郡王,说的自然是萧离。  凌妙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从前老夫人对韩丽娘母女的态度便不对。谁都有偏心,但是偏心到为了侄女和侄孙女将自己的亲人全然不顾的,却只有老夫人这样一个。尤其韩丽娘上次害我,老夫人明知道若是叫她成了事,毁掉的不光是我的名声,整个儿侯府都要跟着蒙羞,她却还是选择了帮着韩丽娘。从那会儿起,我便有所怀疑了。所以我拜托了郡王帮我查一查。原本我以为是老夫人有什么 把柄在韩丽娘手里,谁知道,却查出来这样的一段往事。”  她这席话里有真有假。老韩氏与韩丽娘的关系,是她一开始便有怀疑的。只不过那会儿她势单力薄,有心调查却又无法施展。她有心无力,萧离却丝毫不会觉得为难。别说三十年前的事,他手下那批 人,恐怕连大凤朝老祖宗的陈年往事都能查出来。 “郡王他……”顾氏闭了闭眼睛,涩声道,“会不会……” 会不会将这事情当做了凌家的把柄呢? “您放心,他不会伤害到咱们的。”凌妙轻声安抚顾氏。 顾氏忧心忡忡,然而事到如今,又能有什么法子? “娘,您别多想了。翊郡王他什么身份?就算是他有意拿着这件事当做筹码要挟,又能图凌家什么?权势,官位?还是钱财?” 她双手一拍,然后摊开,“这些凌家都有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尖刻,顾氏听了却是轻松了些。凌妙说得没错,凌家又有什么值得翊郡王去抓着这件事威胁的呢? 她轻声叹道,“或许,是我多心了。” “就是您多心了!”凌妙见她终于展颜,连忙道,“夜都深了,娘,你早点儿歇着。我陪着你一起睡,明日咱们早早起来,搬出去吧?” “委屈了你。”顾氏看着凌妙灯光下愈发娇美的面庞,眼圈一阵发热。好好儿的侯府千金,跟着一个和离的母亲,往后又能有什么前程呢? 可是她也知道凌妙的脾气,必然不会留在侯府里。且就是顾氏自己,也不放心凌妙留下——凌颂是个利欲熏心的人,难保不会拿着自己的女儿去当他往上爬的棋子。  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顾氏伸手抹去,“你说得对,明日一早咱们就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府 次日,天才蒙蒙亮,凌妙便睁开了眼。头一次,没用海棠和木槿来催她。  外边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梧桐苑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顾氏与凌颂和离,今日一早就会离府。这里都是顾氏的心腹人,自然都是要跟着走的。因此上,都很是忙碌,有收拾行李的,有匆匆忙忙在小厨房 里做早膳的,锦儿已经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了,虽然来去匆忙,倒也井然有序。 顾氏也早就起来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头。 虽然一夜未曾睡好,但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相反,她本就明如秋水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光亮。 “起来了?”顾氏见到凌妙,便含笑问道,“这样早,也是头一次。” 凌妙过去站在了她的身后,见小丫鬟白术已经替顾氏梳好了头发,便伸手在首饰匣子里扒拉着看了一回,拿出一支金累丝嵌宝牡丹鬓钗,给顾氏插在了发髻上。 有天光照进来,衬得顾氏面如明珠,熠熠生辉。  凌妙仔细地端详了顾氏一番,又跑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大红色底子绣大朵金色芙蓉花的对襟褙子,杏红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这样的一身装束,若是穿在别人身上,要么落入俗套,要么便是 撑不起这颜色。偏生顾氏容貌明丽,气度端庄,非但没有被颜色压了,反而被衬得华美非常,容色逼人。 “娘就该这样打扮才好看。”凌妙啧啧赞道。 顾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哪里好看了?一把年纪,又……” 她顿了一顿,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又是要和离出府的人,何必这样?” 凌妙笑嘻嘻地凑在她身边,指着菱花镜里的顾氏道:“和离又不是您的错,凭什么不能光鲜了?叫我说,离了这里就是件大好事,合该着好生庆祝一番呢。” “你这孩子……”顾氏气笑不得,点了点凌妙的额头,“外头可不许这么胡说!” 叫人听见,恐怕就要给她扣一顶大不孝的帽子了! 凌妙也不和她争论,母女两个整理好衣裳,恰好早膳准备好了。 “今日匆忙,只简单吃些吧。”锦儿一边叫小丫鬟们摆好了饭食,一边问顾氏,“吃了饭,咱们回国公府?” 顾氏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我们去别院。” 她有一处陪嫁庄子,便在京郊白鹤山下,与凌肃所在的书院离着不远。那别院不算大,但因有凌肃时常住宿,顾氏也收拾的很是精细雅致,而且别院里恰好有一处温泉,便是冬日里,也并不算太冷。 凌妙大概知道她的心思。昨日便是受人陷害,也不见英国公夫人说些什么。母女关系本就疏远,这一来更加顾氏寒心。况且英国公一心偏向庶出,对于和离的顾氏,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顾氏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且她手里有钱,嫁妆里铺面庄子都有,何必去看人家的脸色受气? 叫凌妙说,也是没必要的。 “娘!” 正在说着,沙哑中带着焦虑的声音响起,一袭青色衣衫的凌肃走了进来。 他早日接到顾氏出事的消息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城门关闭,他被阻在了城门外。无奈之下,只能又回了别院。但是这一夜,又哪里能睡得着? 好容易等到了天色发白,便立刻起来骑马赶到了城门口等待。一直到城门开了,才匆匆赶回了侯府。  他身子本就有些文弱,虽然经过了楚子熙的调养,已经比从前康健了许多,但是到底不如常人那般禁折腾。这一夜又是奔波又是担心忧虑,便有些着急上火,嗓子都已经哑了。骑马跑了那么长的路程 ,两腿也有些酸痛。 只进门后看到了顾氏和凌妙正在吃饭,二人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才稍稍放下心来。 “阿肃?”  顾氏见到凌肃疲惫的模样,大吃一惊。她原想着今日搬到别院后,再去通知凌肃的。谁知道,他竟然这个时候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过去拉住了凌肃,见他秀雅明润的脸上有些苍白,眼睛里也布满了血 丝,很显然,这孩子是知道了什么,大约是一夜未曾合眼了。 “怎么弄成了这样?”顾氏心疼极了,扬声叫人去打了热水来服侍凌肃洗漱。 凌肃扶住顾氏的手,温言道,“娘,不必忙,我没事。” 顿了一顿,才轻声指责道,“我回来晚了。” 若不是他一心想明年春闱,因此又回到了书院里,又怎么会在母亲妹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不在她们的身边? 一想到昨日顾氏和凌妙的无助,凌肃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疼的如刀砍针扎一般。 “哥哥,娘和我一会儿要搬去别院,你回来了真好!” 凌妙心思灵透,见他眼神黯淡,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过去抱住了凌肃另一只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凌肃,“娘和他和离了。” 顾氏眼圈一红,扭过了头去。 “娘对不住你们兄妹两个。” 但凡能将日自己过下去,顾氏又何尝愿意因自己的缘故,叫一双儿女名声蒙羞? 但是昨日,凌颂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她寒心。在安阳侯府不相信自己也就罢了,夜里来到梧桐苑,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要逼着她自尽以全名节,好落个贞烈的名声! 这等的凉薄,叫她如何再忍下去? 然而也正如她很早之前的忧虑,和离容易,影响的却是凌肃凌妙兄妹两个。这,便是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了的。 因此面对着突然归来的儿子,顾氏心中酸涩之余,竟有些胆怯,甚至不敢去看凌肃的眼睛。 母子连心,凌肃自然也能明白顾氏的顾虑。相比于别人家,凌肃从小就看多了父亲的风流薄幸,看多了母亲的黯然神伤,看着母亲从张扬明媚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作为人子,他心中何尝好受? 他从小体弱多病,哪怕是唯一的儿子,凌颂对他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父子之情。反而是顾氏,无时不刻地守着他,母子二人的情分,自然不是凌颂可以比的。 所以他曾劝顾氏和离。 握紧了顾氏的手,让她坐在了椅子上,凌肃单膝跪下了。  “娘。”他仰头,濡慕地看着顾氏,“您不曾对不住我们。是我和妹妹绊住了您。这些年,您在侯府里步步维艰,我和妹妹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天的事情我虽还不清楚,但也知道,一定不是您的错。所以 ,无论您做什么决定,儿子都是支持的。离开了这里,您能过得更加欢悦,儿子欢喜尚且来不及。” 况且,还有凌颢那个大尾巴狼时时刻刻地盯着。从前叔嫂名分他不能如何,现下母亲和离,他还不得美到了心里去? 凌肃愤愤不平地想着。 顾氏已经是泪流满面,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就知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她,取笑她,鄙夷她,儿女也依旧会站在她的身边! 凌妙见气氛低迷,连忙说道:“哥哥这样早进城,又累又饿了,娘快把他拉起来!” 顾氏回过神来,顿觉懊恼自责,“看我,竟没想到这个!” 三人吃过了早饭,外边的丫鬟仆妇以及外院的护院仆从等,也都草草吃了后继续收拾行李。梧桐苑里东西不少,既然打算立刻就走,也不可能都带走,只能先捡着贵重物品收拾。 就是这样,也几乎忙到了巳时。顾氏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打起了精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带着儿女仆从,大步往外走去。 “母亲……” 梧桐苑外,站着一个身影纤瘦眉目宛然的少女。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眼中含着泪水,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 正是凌如。 见到顾氏出来,凌如上前两步,又停了下来,有些惴惴,不敢再上前。 昨天她听说了顾氏出事,原本就要来看,但是那会儿凌妙叫人关了大门,见顾氏歇息,凌如便不敢来打搅。 今日一早就听说了父亲母亲和离,顿时如遭雷击。 再听说梧桐苑那里忙着收拾东西,顾氏就要出府,她立刻带着自己的小丫鬟苦杏跑了来。待看到里边忙碌,便没敢进来。 看着这个温柔中又带着些刚强的少女,顾氏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好干巴巴地嘱咐,“往后,你照顾好自己吧。” 说着,见锦儿拿了一个锦盒出来交给凌如,温言道,“你的亲事,有你哥哥做主,且不必担心。只是我也看不到了,这个,给你做添妆。日后嫁了人,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凌如只是婢女所生,生母死后也没什么私房就给她。祖母生父又是那样,谁能替她想一想?  她泪如雨下,哭着跪了下去,将怀中的小包袱双手举过了头顶,哽咽道:“女儿让母亲费心了。母亲的大恩,女儿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半分。这是女儿亲手做的一套衣裳和一双鞋子,原本想母亲生辰时候 送与您。如今,先孝顺了母亲吧。” 顾氏心中伤感,又拉着凌如安慰了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才在凌如不舍的目光中,出了侯府。 武定侯府门前,已经停了数辆马车。 叫人惊讶的是,马车边还有二十余个精悍的男子护卫着。 而憋前,正有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等候着。  “二叔?”凌妙惊讶。 第一百四十章 凌颢转过身来,眼眸漆黑,目光深邃,落在顾氏的身上,微微一顿,便转向了顾氏身边的凌妙。 他颔首,“事情我已经尽知。你们这是要去城外?” 乍然见到了凌颢,顾氏便很是有些尴尬。她的心里,毕竟还是觉得和离是件令人难堪的事情,便微微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凌肃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也不言语。 这个时候也只有凌妙站出来了,便对凌颢说道:“母亲说,我们暂时要搬去城外的别院住一段日子。” “如此,我护送你们过去。”凌颢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凌妙看了看顾氏,见她面上除了有些尴尬外,并没有其余的情绪。 很显然,对于凌颢多年来的心意,顾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的。 对凌颢的帮助,顾氏也并不愿意接受——在她看来,既然已经与凌颂和离,那么除了儿女外,与凌家的其他人,自然该是远远避开才好。 因此顾氏便抬起了头,气度依旧端庄高华,看了一眼护卫在马车旁边的那些人,含笑道:“多谢定北侯了。只是恐怕多有不便,这些,都是你手下兵士吧?” 凌颢面上微僵,颇为有些不自在,“他们今日都是轮休。” “如今你在京中了,位置不同,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有什么多生事端的?”凌颢很是固执,挑眉道,“几个属下,休沐时候与我……护送你们出城一次,难道还是什么大罪?有什么事端,都朝着我来便是了!” 说罢一挥手,“上车吧。” 顾氏见他如此说,不好在大门口与他争论,又觉他本是一片好意,若是十分的推拒,不免会叫凌颢在下属面前失了体面。因此,只好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此,多谢你了。” 携了凌妙的手,上了当先的一辆马车。 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凌妙朝着凌颢做了个鬼脸。 “这丫头……” 凌颢笑着摇头,回头就瞧见了凌肃正冷着一张秀雅的面容对着自己运气。  “如何,你是骑马,还是坐车?”凌颢眼中,凌肃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看见自己对着他母亲献殷勤,想必心里别扭。不过凌肃目光清正明亮,最多也就是闹闹别扭而已。真的到了顾氏跟前去 ,哪怕逼着他说什么,恐怕凌肃也不会说的。 因此上,凌颢反而觉得凌肃很是有意思,忍不住就要逗弄一番——用凌颢自己的话说,见到凌肃十分不耐,又拿他没有办法的无奈样儿,他便开心了。 凌肃自幼端方,对上凌颂这样的伪君子,他尚且能够游刃自如地对付。对上兵痞凌颢,就只有暗自生气的份儿了。 狠狠瞪了一眼凌颢,他接过了小厮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来到了顾氏和凌妙的车旁,打定了主意不叫凌颢靠近母亲和妹妹。 凌颢笑了笑,也不在意,自己也跨上了马,纵马走到了车队前边儿,领人一路护送着顾氏的马车往城外走去。 京郊的别院里,起早的时候已经先行打发了人去说了。顾氏等人到了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了。别院的管事带着人在门口迎着,见到顾氏的人到来,连忙迎上前。 “夫人,大爷,二小姐。”一眼瞧见了凌颢,又连忙给他请安。 “不用多礼了,叫人预备饭菜,大家伙儿赶路,都累得慌了。”凌颢吩咐。 凌肃:“……” 这种丝毫不客气的喧宾夺主,着实叫他心里呕得慌! 别院的管事早就接到了信儿,饭菜都是准备好了的。虽然顾氏等人来的仓促,但好在是温泉庄子,倒是不缺菜蔬。很快的,厨房里就整治出了饭食酒菜。 一时吃过了饭,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凌颢便要告辞离去,临走时候忽然对顾氏道:“和离书。” 顾氏一怔,“什么?” “和离书。”凌颢重复了一遍,见顾氏还有些发懵,沉声道,“和离书一旦签下了,是需要到官府去备案的。否则,只是废纸一张。“ 顾氏确实不知道这个,看了看凌肃,见他点头。犹豫了一下,便示意锦儿将和离书取了出来。 凌颢接过来,看了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说道:“这件事情,无论是谁去都不合适。阿肃是他的儿子,若是出面难免会叫人诟病。若是旁人去了,说不得他后悔了就要生事。所以,还是我去吧。” 他说的这般的大义凛然,叫顾氏心中便升起了感激,就连看向他的目光中,也都多带了几分的暖意。 凌妙暗暗为这位二叔在心中叫好,甚至偷偷地挑了一下大拇指。 凌颢冷厉端肃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唯有凌肃,心里更加堵得慌了。 凌颢走后,顾氏叫管事将带来的人妥善安置了。见顾氏神色十分疲惫,凌妙知道她这两天身心俱疲,恐怕半刻也不曾合眼,便拉着凌肃出来了。 “阿妙,你觉得……” 兄妹二人并肩走在别院的鹅卵小路上,路两边的缓坡之上种着许多的桂树。暮秋晚风,伴着花香阵阵袭来,又有无数细碎的花瓣随之飘落,将小径染成了一片金黄。 海棠木槿等人知道兄妹两个恐怕有话要说,都只远远地跟在了后边。 凌肃说了几个字,便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下去。一来,他觉得这话不好出口。二来,凌妙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与她说这个,总觉得不大合宜。 凌妙却是一笑,偏头看凌肃,“哥哥想的,我都知道。你忧虑的,我也明白。只是有一句想问一问哥哥。” 凌肃停下了脚步。 “哥哥,在你心里,是否认为,不管什么原因,女子就该从一而终?哪怕凌颂风流放荡,人品败坏,哪怕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和离,母亲也该为他守着?” “当然不是。我只是……” 凌肃蹙眉,他该怎么说呢? 作为儿子,这些年他看多了顾氏的隐忍与委屈。顾氏是个外强内柔的女人,便是心中难过,也决计不会在子女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但是每每独自一人时候,那份儿落寞孤寂,却是瞒不了人的。 凌妙清亮如水的眼睛看着他,唇边有一抹笑意,“我明白,哥哥只是单纯觉得,哪怕母亲再嫁,也不该是与二叔在一起,是不是?” 见凌肃神色有些尴尬,她便笑了。  “若是从前,只怕我也和哥哥一样的想法。毕竟,曾经的叔嫂名分真真儿地存在。不说别的,单说如今母亲主动和离,又有安阳侯府的事情,只怕世人的眼光就能杀死人。更何况,若是二叔与母亲走到 了一起,还不定会引来多少的唾骂。但是哥哥,你的心里,会不会因此而觉得母亲不堪?” 凌肃摇了摇头。他从不认为女子就该为一个男人守着——这天下,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哪怕做了寡妇,也要守着?  “女子并不比男人卑贱。”凌妙看着地上的落花,轻声道,“若是叫我说,二叔多年来未娶,只怕心里一直装着母亲。他在边疆十数年不归,除了老一辈儿的恩怨外,只怕也有这个原因。情深至此,若有 一天真的打动了母亲,我只有祝福的。” 凌肃沉默半晌,忽而也笑了。 是了,正如凌妙所说,他所纠结的其实只是凌颢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可能会给母亲带来的伤害。 但是,此时母亲尚未察觉到凌颢的心意,说什么都是为时过早。若真有朝一日凌颢坦白,而母亲又能够接受的话,他做儿子的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 他还没有这般自私。 母亲就是母亲,哪怕所有人都能够唾弃她,他也不会的。 平心而论,不要说凌颂,便是整个京城中的男子,又有几人能与凌颢并肩而论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吧。就算他有情有义,也没有叫他这么轻松便如愿的道理。” “这个倒是可以有。”凌妙过去抱住了凌肃的手臂,挑起两道颇为英气的眉毛,“好歹,也要叫他知道知道心焦的滋味。” 她就知道,哥哥心思通透,才不是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迂腐酸儒呢! 却说凌颂这边原想着顾氏即便是提出了和离,只怕也并不是真心情愿的。更何况,她还有一双儿女。真的和离了,她固然没有了好名声,难道也不顾及凌肃兄妹吗? 就算凌妙逼着他写下了和离书,也不过是顾氏想要拿捏他罢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顾氏竟然真的带着凌妙离开了侯府。甚至,还是招摇过市,去了别院的! 不过一天的公府,武定侯府的笑话再次传遍了京城!  凌颂气急败坏,想要去找顾氏说个明白,却又想到了凌妙昨晚的话。一时又是不甘,又是不安,生怕那话传出去叫人知道——冒充侯府血脉,甚至得了爵位,这样的事情,哪个皇帝能够容下?真逼急 了顾氏和凌妙,传了出去,这两个一个有国公府倚靠,一个有翊郡王撑腰,只怕不会有事。唯独他是死定了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凌颂眯起了眼睛。 顾氏为了孩子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凌妙不过拿着这话当做威胁他的把柄,轻易也不会往外说。唯有老夫人……  或许,是他这个儿子要去尽尽孝心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次日上午,别院里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英国公夫人与世子顾如松,以及世子夫人柳氏。 别院里的人本就大多是顾氏的陪房,见到二人到来自然不敢怠慢,一面将人让到了花厅里,一面飞跑着去禀告了顾氏。  顾氏听说母亲与兄嫂来了,眸光沉了沉。她们的来意,她自然尽知。平心而论,她对娘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当年拿着她的一生,换了兄长世子位安稳。同在京城里,十几年自 己在武定侯府的处境,他们不会不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为自己出头做主。哪怕,是亲生的母亲和嫡亲的兄长! 便是前日,在安阳侯府时候,也没见母亲出来说半句话! 如今听到自己和离的消息,倒是急急忙忙赶来了? 顾氏嘴边勾起一抹讽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带着锦儿等人来到了花厅。  英国公夫人与儿子媳妇正坐在花厅里,早有服侍的人送上了热茶,却是谁也没有心思喝茶。英国公夫人眼睛有些红肿,发怔地看着花厅里角落里摆着的一只半人高的紫葡萄裂纹大花插。这还是当年她 塞在顾氏嫁妆里的东西,有些年头了,没想到被顾氏摆在了别院——说起来,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女儿就嫁在京城里,除了外孙外孙女满月时候,她竟是几乎没有等过凌家的门! 想到这里,心下发酸,便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却一眼看到了正走到门口的顾氏。 “阿琬!” 英国公夫人急急地叫了出来,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这一叫,原本负手站在厅中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书画的世子也回过了身,看向顾氏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母亲,大哥,大嫂。”顾氏点了点头,淡淡地打了招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见顾氏神色言语甚是冷淡,英国公夫人先有些受不了了,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一把捶在了顾氏的身上,哭道,“你还问?你这孩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就没个分寸呢?” 世子夫人连忙劝道:“母亲且好好儿与妹妹说。” 又对顾氏说道,“昨儿家里才知道妹妹竟然与妹夫和离了,都惊得什么似的。国公爷当时就怒了,母亲忧心一夜。这不是么,一大早起来,饭都没吃,便出城来了。妹妹别怪母亲,原是为你着急呢!” 虽然是在劝,但是言辞之间却也很是有些不满之意。 她的女儿顾明兰,正是说亲的年纪。突然出来一个和离的姑母,叫人家怎么说顾家女?顾氏和离,伤的可是所有顾家女的体面! 想到女儿,世子夫人饶是向来贤惠,也不禁要埋怨顾氏了。 有这样一个和离的嫡亲姑母,往后,谁敢来求娶? 顾如松轻轻咳嗽了一声,世子夫人便不好再往下说,只扶着英国公夫人坐下,轻声细语地劝她喝口茶。 顾氏坐在了主位上,看了一眼锦儿。锦儿会意,带了几个丫鬟出去。 端起茶,顾氏垂下了眼帘,沉默不语。 “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英国公夫人泪眼朦胧,“可是因为前日的事情,姑爷那里有什么说的了?” 她捶着自己的心口,嘶声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姓周的那贱人生出来的,也全都是一窝子的黑心烂肺!顾如柏一火心似的盯着爵位,顾臻臻那小贱人害了你一次,还要害你一辈子集!我只恨当初没有狠下心来除了他们!” 这话她说过无数次,每一次却都只是说说而已。 顾氏嘴边挂着浅浅的笑,依旧不答话。 “阿琬。”顾如松开口了。 他容貌肖似英国公,生得十分英俊。人到中年,身上自带了一股儒雅成熟的风度。他坐在了顾氏的对面,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正如顾氏了解他,他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也很是了解。顾氏有多要强,顾如松非常清楚。 到底是什么,叫顾氏连儿女的声名体面都不要,也要与凌颂和离呢? 他看着顾氏,沉声问道:“凌颂是不是为难了你?” 为难? 顾氏只觉得好笑。 自己在安阳侯府,被凌颂亲眼看到了与外男独处一室。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回到侯府后,会发生什么吧?自己的好哥哥倒是万事不知似的来问自己? “为难倒是不至于。” 顾氏终于开口,她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里的水。 英国公夫人狐疑地看着她,“没有为难你?” 并不像啊! 凌颂的人性,她也算知道一些。况且,一般男子见到前日那样的情形,只怕都不会轻易过去吧? “那你为何要和离?”英国公夫人皱眉,“倘若姑爷并没有为难你,你这……” 她糊涂了。 顾氏冷笑,“他没有为难我。只是要我一死,以保全武定侯府的名声而已。” “什么!” 英国公夫人倏然站起,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还是世子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顾如松也明显不悦了,但是脸上却并没有意外之色。 设身处地,凌颂的做法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妻子与外男同处一室,还睡在了一起。不管是不是被人陷害,这顶帽子算是实实在在地戴在了凌颂的头上。 这种事情,对于安三来说并没有什么,顶多被人诟病一句风流而已。但是对于顾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她固然会声名狼藉,就是国公府和侯府,也都跟着丢脸。 叫顾氏一死,全了名节,更可说她贞烈不堪欺辱。虽有掩耳盗铃之嫌,却是一个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法子。 然,顾氏是英国公府的姑奶奶,他凌颂一个破落户,竟敢真的去逼自己妹妹去死?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火气,说不清是气凌颂的不知好歹,还是气顾氏行事草率——便是受了天大委屈,难道不能回娘家去?有英国公府在,难道真的会叫凌颂逼死她? “他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罢了。”顾如松蹙眉道,“你们十几年的夫妻了,他岂会真的要逼死发妻?我且问你,和离一事,是你提出的,还是凌颂?” 顾氏抬起了眼帘,定定地看着顾如松,半晌才笑了。她可究竟,期待什么呢? “是我。凌颂风流放荡,凉薄无情。这样的人,我没法跟他过下去。” “胡闹!” 顾如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胸口起伏,显然极是气愤。负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指了顾氏几下,又将手放了下去。  “阿琬,我记得你以前虽然骄纵些,总还是明事理的。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呢?”顾如松心痛地教训顾氏,“你有委屈,娘家就在京里,可以找母亲,找你嫂子说,难道我们不会为你做主?你不甘跟凌 颂过下去,这又是什么屁话?” 情急之下,他连从来都是不喜的粗话都说了出来。 “自古女子从一而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凌颂千般不好,总还是你一双儿女的父亲!你贸然和离,想过阿肃阿妙吗?你是不是要叫他们兄妹俩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啊?” “那不至于。”顾氏笑了笑,目光冰冷,“世人总不至于都糊涂。阿肃聪慧端方,阿妙爽利纯良,他们兄妹两个,从来不会叫我忧心。” “你!”顾如松一甩袖子,“冥顽不灵!” “阿琬啊……”英国公夫人颤着声音,“不是姑爷要休了你?是你自己提了和离?”  见顾氏点头,她只觉得如遭雷劈。从前日出事后,她回到国公府便开始念佛,只盼着凌颂能够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能够相信顾琬。哪怕,哪怕是将顾琬从此禁在侯府内,总也能够保住她侯夫人的 名分的。 没想到,竟是顾琬提出和离的!  “阿琬,你糊涂啊!”她一把抓在了顾氏的手臂上。顾氏只觉得被英国公夫人抓着的地方疼痛不已,皱起了眉。“阿琬,你哥哥说得对,女人这辈子,可不就是出嫁从夫?人生在世,哪里能事事遂心呢? 我和你父亲,这么多年了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母亲。”顾氏止住了她的话,脸色有些苍白。她原以为,这三位今日登门是来指责自己的,没想到,母亲和兄长的话外之意,是在劝她回头吗? “您这辈子这样过的,我先前也是想就这么认了命。但现下,我不愿意了。我手里有银子有人,有一双好儿女,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凭什么呢?”  她站起身,笑意凉薄,“我不愿意!当初,您哭着对我说,若我不嫁给凌颂,哥哥的世子位不保。我不甘,却也嫁了。这么多年来,哪怕过得再不顺心,我也不曾回顾家去诉苦。因为我知道,您心里,兄长永远比我重要,您的丈夫永远比我重要。我知道,我和离,你们觉得丢人了,觉得国公府跟着没脸了。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和离了,和离书在官府备了案,再也不可能回头。你们,其余的话,也 都不必再说了。” “天哪!”英国公夫人听说和离书都经了官府,身上一软,便委顿在了椅子上,老泪纵横。嘴里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顾如松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顾氏,“你说的是真的?”  当年顾栩宠爱周姨娘一脉,一直不曾上折子请立世子。若不是顾氏代替顾臻臻嫁入武定侯府,他的世子位还真就是不那么稳当的。但这是他心里最不愿意叫人提起的,就这样被顾氏拿到台面上来说, 不免叫他有些恼羞成怒。 “莫非你觉得我会说笑?”顾氏挑眉。 顾如松深吸了一口气,怫然怒道:“既然你如此有主意,日后只不要后悔!” 与同样脸色阴沉的世子夫人一左一右扶起了英国公夫人往外就走,走到了门口回头,“我顾家,无犯案之男,无再嫁之女。顾琬,你若是一意孤行,便不再是我顾家女!”  顾氏心中一痛,咬了咬嘴唇,在国公夫人的泪眼中,点头,“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看着顾家三人远去的背影,锦儿再瞧瞧神色黯然的顾氏,心疼不已。顾家待顾氏如何,她当然知道。但是,有顾家在,顾氏好歹是个有娘家,有倚靠的,总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 没了顾家,谁又能护着顾氏呢? 擦了擦眼泪,锦儿轻声劝道,“老夫人和世子能今日来,可见心里还是有您的。他们,或许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氏笑了笑,笑容中不乏苦涩,“他们考量的,不过是自己罢了,谁又曾真心为我想过呢。这样也好,我这和离之身,往后与他们没了干系,他们不必以我为耻,我亦不会再为他们难过。” “可是……”锦儿欲言又止。 顾氏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忧心? 如今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自己和离,带着女儿破门而出,在世人看来,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京城中的流言会有多么的喧嚣。但是,那又如何? 能够摆脱凌颂那个贱人,对她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了!更何况,纵然天下人都放弃她,还有一双儿女会在身边。 “没什么。我有阿肃,有阿妙,就足够了。”  正说着,就看到了凌妙披了一领月白底子绣碧青色竹纹的披风匆匆走了进来。她一头青丝只用金冠束起,也未涂脂抹粉,素面朝天,眉梢轻挑,竟是装扮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看样子,是刚刚从 外边回来。 “去了哪里?”顾氏眉头轻蹙,她起来的稍微晚了会儿,竟然不知道凌妙出去过。 凌妙眨眨眼,老老实实地说道,“去找苏老头儿了。” 苏季虽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但是性格像个老顽童。凌妙与他相熟了,便叫他老头儿,他也不气不恼,反而笑呵呵地说凌妙心地赤诚,不是那种拿腔拿调的。 “你啊……”顾氏无奈摇了摇头。 凌妙挑眉,“娘,我听说顾家来人了?” 其实也不是听说,她在大门口正好跟顾如松等人走了个面对面。 原本还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舅母,打了个招呼,谁知道顾如松夫妻两个狠狠瞪了她一眼,便甩袖而去。至于英国公夫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 凌妙便知道不好。 顾家的人怎么样,她才不会在意。她怕的,是这几个人来伤了顾氏的心。 幸好,看上去顾氏还算平静。 “娘,他们来干什么?”凌妙大步走到了顾氏身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顾氏爱怜地替凌妙将碎发别到了耳后,嘴里说道,“随他们说去。” 凌妙笑嘻嘻道:“对啊,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怎么说呢。”  与顾氏说笑了几句,凌妙才回了自己的住处。凌肃去了书院告假,约莫要到下午才能回来。才搬到别院来,顾氏有着数不清的事情要理清楚,还有留在武定侯府的嫁妆也要取回来——当初她是十里红妆的进了凌家大门,前日带回来的不过是一些贴身细软,还有许多的大宗家具古董等物。顾氏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这些东西都放在了梧桐苑后边的小楼,并未归入侯府的公库。否则,这些年不定贴出去多 少了! 叫了管事进来,命他去誊抄一份嫁妆单子,明日便带人去侯府里替自己将余下的嫁妆搬回来。 只没想到午后,萧离竟然带着一队人来到了别院。随着他来的,还有一溜儿长长的,拉着许多沉重物件儿或是箱子的马车…… “这是……” 顾氏大感惊讶,狐疑地看着萧离。 这青年容色俊美恍若天人,却带着一股子叫人不敢直视的凛然煞气。然此刻,双目中亦是隐含着点点的笑意。 “得知夫人出城,尚有许多东西未曾带上。我便自作主张,从侯府中带了过来。还望夫人不要怪我越俎代庖。” 顾氏用手帕擦了擦鼻翼,掩住了自己抽动的嘴角,温言道:“这是哪里的话?还要感谢王爷相助。” 这话倒是出自真心。凌家人的品性,顾氏还真不知道自己遣人去要回剩下的嫁妆会不会顺利。 萧离听她这样说,微微颔首,视线却落在顾氏身边的凌妙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凌妙竟从他欺霜赛雪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邀功的神色。 她忍不住轻笑,明丽绝艳的笑容叫萧离的嘴角又向上勾了勾。 却说顾氏与凌颂和离,在京中倒真是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儿。虽然本朝有和离的,但是勋贵夫妻和离这还是头一份儿,且里边又牵扯了安阳侯府,有些人说起来,话便不那么好听了。 从前在贵妇圈里很是受欢迎的顾氏,一时之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就连凌妙,从前那些手帕之交,也都被家里的长辈谆谆告知不许来走动。 唯有岑媛,从来不在意这些。她和父亲兄弟从边关回来,便听说了顾氏和离,带着凌妙破门而出的事情。她忧心凌妙这个好友,回家的第二天就匆匆来到了别院里。 看到顾氏和凌妙母女两个都面色甚好,精神也不错,这才放了心。  “真是叫我白白担心了一场。”岑媛给顾氏问好后,便与凌妙来到了凌妙所住的住处,海棠上了茶,岑媛接过来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对凌妙道,“我昨日进京就听说了你和顾姨的事情。原本 立刻就想出城,不想城门已经关了。我去寻了楚姐姐,想约她一起来看你。没想到,她只说自己婚期在即,无法出门。哼,这样的也是姐妹呢!”  岑媛性格一向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心思却觉不坏。她从前与楚萱华凌妙交好,便一门心思地为两个小姐妹着想,哪个不长眼欺负到了她们头上,岑媛也必定会仗义执言。但是小姑娘还是天真了些,之前凌妙被人诬陷不洁,楚萱华的袖手旁观便已经叫她有些心寒。但这次,她想着凌妙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又不用她们多去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是一起来看看凌妙,楚萱华总该不推脱吧?没想到,人心凉 薄至此!  “楚家姐姐与你我不同。”凌妙倒是能够理解楚萱华,她是楚国公府这一辈儿中的嫡长女,身份高贵,又与定国公府有了婚约,自然顾虑就要多些。从前老郡主虽然很是喜欢自己,但涉及到了名声,也 不会允许楚萱华随意行事。更何况,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楚国公夫人对自己的成见,凌妙还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从前,她将楚萱华当做了未来的嫂子,所以哪怕到了这一世,也竭尽所能地想要护住楚萱华。但眼下看来,人家似乎也并不需要? 只当是无缘吧。 凌妙自认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菩萨,既然楚萱华顾忌了她,她也没有必要再贴上去。 “能有什么不同?”岑媛依旧有些愤愤不平,看看屋子里只有凌妙与自己两个人,便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找她一起来,还有件事情想要对她说。”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里纯然一副“快来问我”的神色。 凌妙不禁失笑,“什么事情?” 岑媛一挑眉,“你知道定国公府的徐二吧?”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嘲讽,“当初楚国公府的老夫人千挑万选为楚姐姐定了这门亲事。两个国公府,门当户对的,又都和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亲事对不对?” 凌妙点头,不明白这丫头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说,徐二此人看着一派斯文,其实就是个禽兽!” 凌妙眯起了眼,不明所以。  “我和我爹这次回京的时候,路过了之前定国公驻守的大凉州,听说了不少的事情。徐二是定国公的嫡次子,他长兄获封世子位,但是身体孱弱,一年到头病歪歪的,到现在也没个骨肉传承。我听人说 ,定国公早就对长子不大满意了。倒是徐二,很是得他的看重。定国公夫人也是一样,几乎对徐二是言听计从的。” “这,也不算什么吧?” 体弱多病的长子和能干的次子相比较起来,疼爱哪个不都是自己的骨肉?更何况,有能为才能叫人看重不是? “要真的只是这样,我何必匆匆忙忙回京?”岑媛冷笑,“徐二虽然做事干练,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阿妙,大凉州的人都知道,徐二公子身边的丫鬟,从来没有超过三个月的!” 凌妙又睁大了眼。 身边人,不超过三个月?难道徐二斯文俊美的外表是给人的假象?  “我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因担心楚姐姐,特意花了大钱,终于从一个人牙子嘴里掏出了真相。原来,徐二屋子里的丫鬟,大多是被他虐待致死的!先是国公夫人放在他身边的丫鬟,后来是府里拨过 去的,没有一个得了善终!以至于到了最后,国公府没有办法,管事只能与外边人牙子采买一些无父无母签了死契的送去服侍他!” “这……”  “这是为什么?”岑媛脸蛋染上一抹红晕,羞恼道,“那人牙子说了,徐二是个不能人道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凌妙觉得有九天神雷劈在了自己的头上。 这徐二不能人道? 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阿媛,这,这不是真的吧?”凌妙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媛,“若是真的,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是该被死死瞒住的。轻易能叫人打听出来?” “我也希望是假的。” 岑媛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我听了以后也觉得十分的不真。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还是想告诉楚姐姐一声,叫她去找人查一查。毕竟姐妹一场,我不想看到她的一生都毁了。” 凌妙沉默了。 岑媛还是天真了些。 楚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婚期已经定下,楚萱华很快就要嫁进徐家了。就算岑媛所说的是真,楚萱华能不嫁吗? 两个在大凤朝中举足轻重的国公府联姻,真要传出徐二不能人道骗婚的话来,伤的是两家体面。且不说徐家会将岑媛恨之入骨,就是楚家,态度如何也未可知。 毕竟,这亲事是老郡主亲自定下,婚事有纰漏,伤的是她的体面。而楚国公此人孝顺之名满京城,不会叫母亲到老来声名受损。 哪怕徐二不能人道,暗地里性格暴戾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 楚徐两家最后的选择,只能是联手压下此事。为了两家的名声,楚萱华只有被牺牲一条路。  “阿妙,你说,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告诉楚姐姐?”岑媛抓了一把头发,烦躁地走来走去。“我爹已经骂过我了,说我是无事忙。可是我总觉得,若是不知道救罢了。既然知道了,却不与楚姐姐说明白,叫 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嫁了过去,这……我良心上过不去。” 叹口气,凌妙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岑媛坐下,“这才是你。” 古道热肠,直爽的性格下是不染世俗的良善纯真。 “你叫我想想。”凌妙叹道。楚萱华对她而言,是前世密友,也是今生的手帕之交。就凭着当日她初到楚国公府,楚萱华给她的提点,她便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袖手旁观。 或许,可以稍稍向楚子熙透透话? 这边凌妙和岑媛商量着,无论如何不能瞒着楚萱华,这也是她们交好一场唯一能替楚萱华做的了。至于查证,以及后边如何,就不是她们能够置喙的了。 荣王府,掬心院里。 “娘娘。” 孙嬷嬷掀开了帘子,便觉得一股暖香迎面而来。荣王妃叶氏身子柔弱,素来惧冷,故而天才暮秋,这掬心院里便已经烧起了地龙。 看到叶氏正懒洋洋地歪在了贵妃榻上,身上搭着条毯子闭目养身,孙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唤道:“娘娘?” 叶王妃睁开了眼,见孙嬷嬷微微颔首,便抬了抬手,叫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如何?”  孙嬷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是那天顾氏去了安阳侯府一趟,过了晌午武定侯就追了过去。奇怪的是夫妻两个并没有一同回去,只那顾氏一个人带着女儿。到了晚间,侯府里就闹了 起来。不过,当时是在顾氏的院子里,那儿可都是顾氏的心腹。这一和离,整个儿院子里的人都被顾氏带走了,竟是打听不出什么来。” 叶王妃闻言嘴角溢出笑意,“能有什么?安家那边儿倒是隐隐有话传出来,当天顾氏,跟那个安家老三,可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  安阳侯府的事情,虽然安阳侯老夫人已经下了狠话要死死瞒住,毕竟这事儿说出去,她最先爱的小儿子也要跟着被人指摘。但是安阳侯世子夫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表面上柔顺木讷,暗地里最是 个执拗性子。她帮着顾臻臻安排了这个局,本来也是为了拉安三下水的——谁叫他一个幼子,处处争锋,压了自己嫡亲的兄长一头了? 因此,虽然老夫人竭力往下压,但还是有些流言传了出来。 孙嬷嬷摇头叹息:“可惜了。要只是个落魄侯府的女孩儿,那件事情还有几分成算。但摊上了这么个和离的母亲,只怕王爷那关就过不去。” 她说的可惜,指的便是要将凌妙配给萧离的事情了。  先王妃留下的两个儿子,长子萧容自幼体弱,若不是有萧离这个煞星护着,能不能活到如今还是两说着。萧离出身尊贵,身上又有军功,早早就被封了郡王,对于一心要为自己儿子谋夺这荣王爵位的 叶王妃来说,无疑是个心腹大患。 现下萧离已经二十出头了,皇帝皇后那里,早就有了口风,想着给萧离选一高门贵女婚配。从叶王妃的立场上看,自然不希望萧离再得一个有利的妻族相助,否则她的天赐又还有什么希望?  幸好,春猎后就传出了萧离看上了武定侯府的小姐的话来。武定侯府,不过是个泥腿子爆发的新贵罢了,没什么根基,且现在的家住凌颂不成器,年轻时候还有些才名,到了如今只剩了不堪的风流好 色名声。且那凌家小姐,听闻性子很是不好,还曾传出过将表姐妹扔到冰湖里去的话呢。 这样的人家,给萧离做岳家,简直是……太好了! 没想到更妙的是,那武定侯夫妻两个,竟然和离了! 凌家小姐不知道脑子里边装了什么,好好儿的侯府小姐不当,竟然跟着亲娘破门出府。没了侯府小姐这个光环,凌家那小丫头片子生得再好又能如何? 只不过…… “谁说不能成事了?”叶王妃缓缓坐起,柔美如水的眉眼间尽是媚意。手掌一翻,涂着丹朱豆蔻的手指便攥了起来,“我偏要叫萧离那个贱种,娶个名声臭不可闻的回来!”  “可是王爷那里……”孙嬷嬷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荣王虽然并不喜欢两个嫡子,甚至可以说,恨不能就没有这两个儿子。但是,这也并不代表他愿意叫儿子娶个武定侯府小姐那样的妻子。不为别的,还有 他的面子呢。真叫翊郡王娶了凌妙,只怕满京城的人都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句不慈了! 叶王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王爷那里,我自然有法子。” 只要能说动皇后在皇帝面前递个话,圣旨一下,王爷又能如何? 孙嬷嬷犹豫了一下,轻声劝道:“不管怎么说,娘娘要思虑周全才好。” 叶王妃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 顿了顿又蹙眉吩咐道:“王爷这几日,都歇在了春芳苑。你可要给我看紧了,别叫那几个小妖精闹出什么岔子来。” “这您放心,我都叫人看着呢。”压低了声音,“那些东西,都掺到了饭食羹汤里,保管叫她们作不处妖来!” 荣王如今正当壮年,又身居高位,身边自然少不了各色美女。属官孝敬的,为了他的地位自荐枕席的,叶王妃防不胜防。  虽然叶王妃才是真爱,但再是真爱,看了二十几年也有些疲劳了。更何况叶王妃生得并不算绝色,只是一身柔媚入骨的风情格外与众不同些。可这风情,也是要娇嫩妍媚的妙龄佳人身上,才更好看些 不是? 因此这几年里,叶王妃虽然还是荣王后院的第一人,但真正得到的宠爱,却是大大不如才跟了荣王的那几年了。  尤其前些日子,有个南边儿的官送来了一对姐妹花儿,是一母同胞的两个女孩儿,生得千娇百媚,更难得是两个人容貌一般无二,叫荣王很是喜欢,才进了府就被荣王送到了春芳苑里。这段日子,荣 王多数都是歇在那里的。 叶王妃一向对荣王身边的女人都很是警惕。这姐妹俩进府后,就已经被孙嬷嬷暗暗下了药,但凡事都怕百密一疏,叶王妃还是不能十分的放心。 此刻听了孙嬷嬷的话,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娇花儿一样的姑娘,好好儿的做什么不成呢,非要上赶着来当个小?”  孙嬷嬷便低下了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 荣王此人自命专情,待叶王妃也确实有那么几分真心。然而,骨子里他与别的男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后院里侧妃庶妃不少,再加上那些个侍妾通房,荣王从来都不止一个女人! 只不过,为他生儿育女的就只有叶氏和先前的王妃罢了。 这些年叶王妃费尽了心思绝了那些个女人有孕的可能,自己却也没有能够再生下一儿半女,只有萧天赐和萧眉两个孩子。若是……叶王妃的手抚上了小腹,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王妃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孙嬷嬷,替我往宫里递牌子,明日我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可是……”孙嬷嬷不解道,“皇后娘娘如今在凤仪宫里不迈不出的,就连宫务都是丽贵妃在把持着。娘娘若是寻求宫中相助,为何不找贵妃娘娘呢?”  沈皇后前一段时间被皇帝禁足,连宫务都交给了别人,凤仪宫一时之间如同冷宫。而丽贵妃,本就极为受宠,她膝下又有七皇子萧乾,朝堂上下,都暗地里传着,若不是被大皇子拖了后腿,这一次, 七皇子说不定就会被立为太子了。 叶王妃眉尖轻挑,纤长的手指绕着精致的小手炉轻轻滑动,“丽贵妃?”  丽贵妃出身高门,嫡亲的哥哥是手握一方兵权的永春侯,入宫后便得皇帝宠爱,多年来盛宠不衰,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极为看不起出身寒微,又用不上台面手段才成了荣王正妃的叶氏。叶王妃 和丽贵妃的关系,疏离冷淡的很。 叶王妃不傻,相反有的时候,她非常聪明,尤其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丽贵妃不喜欢自己,也不上赶着去讨好。横竖,宫里还有皇后在,皇后又有嫡子,无论怎么看,都比一个区区的贵妃要稳当的多。  “你只道皇后娘娘被皇上冷落了?”叶王妃嘴角一抹冷笑,“丽贵妃仗着自己的家世横行跋扈的。你以为,皇后一倒,皇上就真的会将她扶上位?别忘了,她哥哥可是有着兵权的人!哪怕就是为了后宫的 平衡,皇上也会留着皇后娘娘的,不但留着,皇后娘娘日后还会站的更稳。二皇子,如今可是成年皇子中,唯一一个没有什么诟病的人了。更何况……”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 孙嬷嬷会意,连忙弯下了腰,将耳朵凑到了叶王妃面前,就听见叶王妃压低了声音道,“沈家又送了一个女孩儿进宫去,是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沈慧。” “是她?”  孙嬷嬷大吃一惊。沈家姑侄两个,一个沈蕊,一个沈慧,并称沈家双姝。此二女都是被沈家精心教养长大的,目的自然是联姻所用。容貌不用说了,都是极好。虽说不怎么出来见人,但孙嬷嬷跟在叶 王妃身边,却是见过沈蕊沈慧的。 论起容貌来,沈慧比她的小姑姑沈蕊更胜一筹,且举止端庄舒雅,最是个大家族当家主母的好人选了。 没想到,她竟会入宫! “可是,这……这沈小姐,要叫皇上一声姑父吧?”孙嬷嬷冲口而出,然后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 幸而,屋子里只有叶王妃一人。 叶王妃便笑了,“这又有什么呢?别说前朝了,就是咱们的圣祖皇帝,当初身边不是还有大小杨妃姐妹两个吗?这还不算,大杨妃过世后,又有她的外甥女伴在君侧。皇室里头,谁还论这些呢?” 她哒哒哒地敲了几下手炉,“沈慧进宫了,很是得皇上的喜欢呢,进宫,便已经是昭仪之位了,且封号为令。往后啊,说不定便又是一位丽贵妃呢。” 当年丽贵妃进宫时候,初封便是昭仪。只不过,她的封号一直是丽。女子尚德,以丽做封号,其实很大程度上带着以色侍人的意味。而沈慧则不同,令,美好呢。 沈家舍出了一个嫡长女,却稳固了沈皇后的地位。 叶王妃眯起了一双桃花眼,若有所思。 次日,叶王妃进宫求见了沈皇后。 凤仪宫里,虽然还不及往日里热闹,却也一扫前一段时候的萧条冷情。 除了沈皇后外,新晋的令昭仪沈慧,以及几个宫妃也在,都围着沈皇后说笑。 这次沈皇后被禁足,二皇子表现不错,没有声嘶力竭地替她求情,而是默不作声,每日在凤仪宫外磕头请安。朝中人多有赞他至纯至孝的。 比起在大皇子闹出二男二女雌雄大战丑闻的七皇子来,更显得沉稳。  宫妃们都是浸淫宫中多年的,个个都有些小心思。虽然丽贵妃依旧得宠,但是沈皇后这边儿也不能得罪,故而凤仪宫宫门一开,这些妃子们便日日来请安,半分不敢怠慢——当然也有些别的心思,眼 瞅着又多了沈慧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妹妹”,多来几趟凤仪宫,说不定,还能多见皇上两面! “娘娘,既是王妃来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见到叶王妃求见,一个宫妃便起身笑道,“也扰了娘娘这半日了。” 沈皇后颔首,温言道,“都回去吧,闲了,只管与我来说话。” 言辞和善,神色温婉,仿佛之前被禁足锁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姑姑,我也先回去了。” 沈慧起身轻声说道。 她今年才不过十六岁,正是碧玉年华,原本就十分的绝色,更被一袭绯红色绣海棠花色的宫装衬得越发夺人心魄。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就犹如一道绝美的风景。 不说沈皇后,便是叶王妃看了这等鲜妍娇美的少女,也觉得心下微酸。 “慧儿可是累了?”沈皇后关切地看着沈慧,“也是,你小孩子家家的,这段时间服侍皇上辛苦了。翠环,去开了我的私库,去拿了那盒极品雪蛤和兴岭的五百年参拿来。” 身边宫女福身而去,沈皇后便对叶王妃笑道:“你不知道,这孩子招人疼。进宫这些日子,皇上一时一刻离不了她。” 说着又叹息,“宫里这些姐妹们,都是服侍了皇上多年的,早该进些新人了。只是皇上自己对这些也不在意,我劝过两次,倒是跟我闹了脾气。如今难得对慧儿青眼,我也放心了不少呢。”  一席话说的沈慧俏脸胀得通红,眼里也不自禁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又顾虑到如今的身份,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叫泪水流下来。只是心中,到底有一种难言的悲愤——进宫,又不是她自己愿 意的! 为了稳固皇后的地位,她被家族舍了出来。如今,皇后却对她冷嘲热讽! 天知道,自从凤仪宫解禁以来,每天沈皇后这里都有一群宫妃请安问好,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沈皇后必然要将她传过来,嘘寒问暖的。看似贤惠和善,但实则又何曾有过一句好话! 那宫女找了东西回来,便送到了沈慧面前。沈慧身后一个眉目端正的宫人上前接了,对着皇后屈膝行礼。 “好了,慧儿快回去吧。一会儿皇上就要下朝了。” 沈皇后这话说的就好似沈慧半刻离不得皇帝,要急急赶回去邀宠一般。 当着叶王妃,沈慧再也忍不住,连礼都没有行,掩面就跑了出去。 “娘娘,这……” 叶王妃有些忧心。怎么禁足了一段时日,沈皇后说话办事这般的不着调了呢? “没事儿,小孩子家家的,脸皮嫩罢了。”沈皇后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急急忙忙地要进宫来,是有什么事情?” 她与叶王妃,彼此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无人的时候,说话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虑。  叶王妃看了看四周,沈皇后抬了抬手,宫人们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沈皇后看着沈慧狼狈奔出的背影,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她的唇瓣上涂着丹蔻色,依旧鲜妍红润。但是不难看出,那唇角处,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便是面上敷了再多的脂粉,也难以掩饰。 “说吧,急匆匆的进宫是为了什么?”收回了目光,接过身边侍女恭敬奉上的香茶,她抬了抬手。 宫女们都躬身而出。沈皇后这才缓缓说道。 姿态优雅,仿佛方才那个尖酸刻薄的人并不是她。  这番作态,便是叶王妃看了,也不免在心中暗暗撇嘴——论出身,沈皇后也没比她好上多少。当年的老皇帝给两个儿子选妃,先帝的纯懿皇后自然是名门贵女,大气温婉,母仪天下。而当时还是靖王 的今上,并不大入得父皇的眼,所以正妃也只是个从三品官员的女儿。 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一个外省七品官的女儿,最终成为了亲王妃。而沈家的长女,则一跃成为了皇后。谁又能说,这不是命呢? 出身高贵又如何? 美貌才情又如何? “怎么不说话?”沈皇后皱起眉头问道。 叶王妃回过神来,就对上了沈皇后有些不耐的目光。 她知道沈皇后看不起自己,然而她难道就看得起沈皇后了? 也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工具罢了! 只是这会儿,还是要掩饰以下的,连忙堆起了笑脸。 “正是有个大事,要请娘娘帮忙了。”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沈妙?” 沈皇后眉头皱的更深。武定侯家的丫头,她自然是有些印象的。前一年才进宫参加除夕宴,长得和卫天的女儿十足十的像。 “这丫头,是翊郡王自己看上的吧?” 荣王府的事儿,沈皇后心中十分清楚。叶王妃可不是什么仁慈后母,她与先王妃的两个儿子势成水火,从前还险些被萧离一刀劈了。沈皇后可不相信,叶王妃会好心地成全萧离去。 “正是。”在沈皇后面前,叶王妃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沈家姑娘虽然是他自己看中,模样当然是一等一的了。就我所见,整个儿京城里还真难以找出能够和沈妙相比的女孩儿。” 这话说的,倒像是萧离好色一般。  “我是这么想的,萧离呢,如今已经是郡王了。从前就桀骜不驯,不说我,就连王爷吃了他多少回的顶撞?只不过是碍着是自己的儿子,不好处罚罢了。”叶王妃叹息,“娘娘您不知道,那孩子怨恨我不 算,就连兄妹都容不下。上次,因眉儿与他有些口角,生生将眉儿打了,心疼的我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我想着,他看上了凌家的姑娘,倒是也好。毕竟凌家势微,她进了门,总要对我恭敬些。这对我这个后母而言,总比叫萧离迎娶个高门贵女要好些。” 沈皇后嘴角动了动,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不得不说,叶王妃的打算是不错的。以萧离的郡王之尊,在加上西南的赫赫战功,萧离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没有? 萧离是叶王妃儿子承继荣王妃最大的障碍。若这门亲事是叶王妃自己做主,别人恐怕会唾骂她一句不慈,为继子找了那样一个岳家。但是,萧离自己乐意的事儿,谁还能说什么? 怕还要说叶王妃慈爱了吧? 萧离自己看中了凌妙,这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了。当初猎场中一怒为红颜,生生将另外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打成了猪头。 这门亲事要是真的成了,叶王妃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既绝了萧离与权贵结亲的路,又能彰显自己的大度——都亲自进宫替继子求赐婚了呢! “这个,本宫可应不了你。” 沈皇后透过袅袅升起的热气,缓缓摇头。 武定侯夫妻两个和离的风波还没过去呢,这个时候,给战功赫赫的宗室郡王赐婚随着母亲破府而出的凌家女,这话她若是真的与皇帝提了,只怕凤仪宫还得继续闭宫了。 “你若是也觉得凌家那孩子好,不妨让王爷下了聘,纳做侧妃就是了。不过是个名分,翊郡王那样看重她,往后必然荣宠不断,何必在意呢。” 沈皇后说的轻描淡写,叶王妃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莫非她闲了没事儿,就为了给萧离弄个美妾回去?往后再叫他继续结下位高权重的岳家?  “妾身也知道是难为了娘娘。”她低下头拭了拭眼角,颇为无奈,“可是这女儿家,谁不是娇生惯养的?萧离明显是被凌家姑娘迷住了心窍,若真是纳侧,不说他答不答应,便是成了,往后正妃又如何呢 ?难道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摆在王府里当摆设?想一想,我也是心疼的。”  “你这话便是好笑了。”沈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端着的脸上,显出了一抹愤然,随即就敛了去,只继续说道,“做正妃,最重要是打理后宅,叫王府安稳,为宗室开枝散叶。侧妃,不过是哄着 王爷高兴的玩意儿罢了。凌妙能叫萧离欢欣,不是正合适?至于正妃的人选,我想皇上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叶王妃凑到她面前,勾起嘴唇,“娘娘,说起皇上,难道您觉得,陛下就愿意叫萧离结一门贵亲?” 见沈皇后神色微动,她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挑起尖细的眉尖,“娘娘您绝不觉得,萧离那贱种,长得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沈皇后身上一震,脸上第一次显出了惊恐之色。 萧离容色俊美无俦,恍若天人。细细看去,竟与当年殉情而死的纯懿皇后像了个十成十! 小时候还不觉得,但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这次从南疆归来,这种像,便越来越明显。 连叶王妃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想必皇帝不会看不出。 按照大凤朝的祖例,王爵不得掌兵权。皇帝给萧离封了郡王爵位,昭示荣宠。却也等于是光明正大地夺了萧离的兵权。 “那又如何?”沈皇后努力叫忽然加快的心跳平复了,强做镇定,“他的生母,与纯懿皇后乃是嫡亲堂姐妹。荣王的先妃,本就与纯懿皇后容貌相似。萧离肖母,也算不得什么。” 否则,不必等到如今,皇帝就容不下萧离了。 叶王妃笑了,“妾身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妾身还听说过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这话对妾身有用,对您,又何尝是一句空话呢?您是否忘了,当年陛下对纯懿皇后承诺过什么?” 沈皇后的手猛然攥了起来,长长的护甲刺入了掌心,带来一阵揪心之痛。 “到朕的身边,你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所有女子中最为尊贵的。你的孩子,便是朕的嫡子!” 二十年前的雨夜里,沾染着一身血腥之气的宁王萧靖,目光灼灼,带着势在必得,将天下至尊的位置,许给了那个被他称作大嫂的女人!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沈皇后,就站在凤仪宫外! 沈皇后神色怔忡,叶王妃便又近了一些,面色诚恳道:“娘娘,妾身与您,荣辱一体。打压了萧离,萧容便不足为虑。我的天赐便是荣亲王府唯一的世子人选。” “届时,荣亲王府上下,都愿以二皇子马首是瞻。” 这话既是许诺,也隐含着威胁。若是沈皇后不应下她,那么哪位皇子又能得到荣王府的鼎力支持,可就不好说了。 沈皇后眉尖微动,半晌没有说话。 “妾身等着娘娘的好消息。”叶王妃款款起身,屈膝行了一礼,恭敬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又微笑着说道,“妾身告退。” 沈皇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快些出去。  叶王妃走出凤仪宫,看看微微阴沉的天空,轻轻吁了一口气。眼中泛起冷意,她便不信,恁大的一个棒槌砸下去,沈皇后还能够坐得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有人知道沈皇后是怎么想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劝说了皇帝的。当一纸赐婚的诏书发出后,所有人都只剩下了讶然。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父母才和离,在京城里风评并不那么好的落魄侯门小姐,被赐婚给了炽手可热的翊郡王了呢? 赐婚就赐婚了,居然还是正妃? 就凌家的门第,一个郡王侧妃都算是高攀了! 不说有多少的勋贵惊掉了下巴,多少的高门贵女咬碎了银牙,单只说荣王,已经是气得晕了头,颤巍巍的手指着叶王妃,半晌才气喘吁吁地咬牙恨声道,“你好,你可真是好啊!” “王爷。”叶王妃微微低着头,大红色的狐狸皮领子衬得她面色雪白,又带了那么一点点儿的柔弱,“妾身知道您一心为郡王择个高门闺秀……” 她擦了擦眼睛,声音低了下去,黯然道:“然而也请王爷怜惜怜惜我吧!”  “妾身跟了王爷二十多年,又为您生下了天赐和眉儿两个孩子。可满京城里去看看,又有谁真的敬重我这个荣王妃呢?旁人不说,便是二公子和郡王,又有谁将妾身看在眼中了?妾身并不敢说委屈,毕竟他们是先王妃姐姐留下的,本就比我这个寒门出身的继母要尊贵。可是天赐和眉儿呢?他们总是亲兄弟兄妹吧?可王爷您瞧瞧,上次郡王对眉儿动手,那是不死不休啊!妾身害怕,妾身怎样都可以,但 不能让人伤害到天赐和眉儿!便是郡王,也不行!“ 到底是宠爱了多年的女人,荣王见她哭得厉害,心还是软了一些。  之前他突然接到赐婚的圣旨,得知萧离竟然被赐婚给了凌妙的时候,当真是满腔怒火无法压抑的。一来,皇帝为萧离赐婚本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作为臣子的一种荣宠。但是,一般来说这种赐婚都是皇帝要事先问好了两家意愿,赐婚只是锦上添花。但这次皇帝从未与自己透露过半分口风,突然赐婚,难道不是打了自己这个堂堂亲王的脸?谁都知道,萧离与自己空有父子名分,实则一点儿不亲。皇 帝此举,着实有些叫他面上无光。  二来,正如叶王妃所说。荣王虽也恨萧离的悖逆,但不能否认,三个儿子中,多灾多病的萧容就不说了。就直说长子萧天赐,他是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若只看 萧天赐本人,确实有几分小聪明,无论是王府庶务还是与人交际,都叫人挑不出错儿。然而也只是如此了。 作为一个王府的庶长子,萧天赐长成这样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荣王私心一直想叫萧天赐承继王府,堂堂亲王府继承人,需要做这些吗?自然还是手里握着朝堂实权更加稳妥。  当初荣王曾经想过要叫萧天赐去军中历练。毕竟叶王妃的娘家寒微,这些年他虽然多加提拔了,无奈烂泥扶不上墙,叶家竟没有人能拿出手去。若萧天赐心性刚硬些,往军中去几年,回来后人脉有了 ,荣王再稍加扶持,占几次军功,萧天赐地位便稳固了。但是奈何,叶王妃坚决不许,萧天赐虽然嘴上不说,但每逢提起这件事情,都是左右支吾,荣王便心冷了。 所以三个儿子里,叫荣亲王真正看重的,反而是萧离。  萧离从小与他不亲,甚至带着隐隐的敌意。荣王知道,这是因为先王妃的死,以及萧容的身体。但在他看来,自己本无错。先王妃什么都好,出身高贵,端庄典雅,但就只一样,太过嫉妒,容不得人。哪个男子身边没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他一个亲王呢。不过是多宠爱了叶氏一些,正儿八经的亲王妃竟然因此就忧思成疾,还为此送了性命。提起来荣王便是不喜。至于说萧离找出了叶王妃给萧容下毒的 证据,他又能怎样? 萧容这辈子已经毁了,难道再去毁掉萧天赐? 荣王从未觉得自己有错,甚至他认为,他亏欠了先王妃的,亏欠了萧容的,都可以在萧离身上做出补偿。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荣王一直暗暗地叫人打听着京中的千金小姐们,想要为萧离选妃。 借此,也能缓和一下父子的关系。 只是没想到,他的打算被这一纸赐婚的圣旨给打破了。  “你……”他看着哭得泪人似的叶王妃,本想安慰一两句,但是视线落在叶王妃风韵犹存的脸上,却又清楚地看到她脂粉已经花了,露出里香粉下边已经有些皱纹的肌肤。荣王心中忽然就感觉到了有些厌 倦——他喜欢叶王妃,也宠爱着她,究其原因,叶王妃的小意殷勤温柔如解语花固然是重要的缘由,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她身上那种纤细柔软,仿佛菟丝花一般,没了他便要委顿枯萎的气质。 当然,这等柔美风姿,还是鲜嫩的小姑娘们做出来,才更加养眼些。譬如前些天下属送给他的那对儿双生姐妹花儿…… 想到姐妹花儿雪堆似的身子,不用涂抹唇脂,便丰润鲜妍的红唇,以及柔软又不失韧性的纤细腰肢,细长的双腿……再看眼前的叶王妃,荣王心中便有些厌恶了。之前那点儿心软,也消失了。  “哭什么哭?”荣王斥道,在叶王妃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皱起了眉,喝道,“谁亏待了天赐?谁亏待了眉儿?一般的和萧容萧离一样,甚至比那兄弟俩还要奢靡些,就连天赐,都是我手教养长大!萧离娶妻 ,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你只说自己忌惮萧离就完了,扯到孩子身上做什么?” 叶王妃抬起朦胧泪眼,简直不可思议。从前她一哭,荣王可都是会立刻来安抚她,许下各种好处的! 她咬咬牙,颤声道,“王爷?” “我知道你看阿离不顺眼,但也不该拿着他的终身大事来作耗!” 荣王说话掷地有声,仿佛此时真的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王爷,妾身没有……” “没有什么?”荣王一把扫下了桌子上精致的玉雕花茶盏,“没有想给阿离下绊子,还是没有进宫去求赐婚?” 越说越是气愤,一甩袖子,“无知的蠢妇!” “王爷!” 叶王妃自从跟了荣王后,简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便是当年的正妃,都要避她锋芒。何时听过这样的责骂?  她伸手捂住了心口,微微挑起的眼睛里满是受伤的神色,“您怎么能这样说妾身?妾身承认,这桩亲事是我向皇后娘娘求来的。但,妾身也是为了郡王好啊!他那么喜欢凌家小姐,妾身随了他的心愿,往后,说不得他能够看在凌家小姐的份儿上,对妾身和天赐兄妹好一些。难道这也错了么?况且,凌家小姐除了家世不好外,再挑不出一点点的不好了。容貌艳绝京城,说话也爽利……是,妾身有私心,这 样的女孩儿进了王府的门,才不敢看不起妾身。可是,这难道不是一好两好的事情么?王爷,王爷啊,你可是要将妾身冤枉死么?” 说着便一扭腰身,扑在了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外边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大红色的狐狸皮斗篷卷起一丝寒气。 “父王,你怎么欺负母妃?” 正是萧眉。 她俏丽的眉眼中全都是明晃晃的不满,几步跑到了床边,摇着叶王妃的肩膀,“母妃,你别哭了!叫萧容和萧离两个贱种知道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她平日里时常听见叶王妃这样称呼萧容兄弟俩,自然有样学样,背着人时候与叶王妃提起他们,便也是以贱种称呼。此时不妨,竟然当着荣王的面说了出来。 叶王妃慌忙回头,“眉儿住口!”  再看荣王,本就阴沉的脸上,已经是有着雷霆之怒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啪”的一声脆响,萧眉纤细娇柔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她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像极了叶王妃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并且迅速弥漫上了一层水雾。 “父王……” 这是荣王头一次动手打她。 从前,她是荣王心尖儿上的爱女,王府里的明珠,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听过,更遑论挨打了。 “您打我,您竟然打我?”萧眉伏地痛哭,一手掩面,一手捶着铺着大红色猩猩毡的地面,“您不疼我了,为了萧离那个贱种竟然打我!”  “眉儿!”叶王妃也是吓了一跳。她知道如今自己在荣王心里的位置只怕不如从前,毕竟她年华逝去,荣王身边会有大把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但,她一直认为,这二十多年相伴的情分总是真的,且萧眉 作为荣王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儿,无论如何荣王不会迁怒的。但这一巴掌,生生地打醒了她。 没想到,萧离那贱种,竟在荣王心里这般重要了吗? 叶王妃暗中咬碎银牙,手紧紧攥起,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痛。  “王爷,眉儿她有口无心。您知道,郡王从未将她看做妹妹,动辄打骂侮辱,眉儿心里有怨气,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叶王妃过去将萧眉抱在了怀里,泣道,“眉儿不对,妾身教导她。您若是因此气坏 了身子,叫眉儿如何自处呢?” 说着便搂着萧眉低低地呜咽,在荣王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掐了萧眉一把。 萧眉吃痛,不禁眼泪掉得更凶了。 “母妃!” 她失声而叫。  叶王妃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只红着眼睛哽咽,“眉儿,母妃知道你也委屈。可是,谁叫你不是先头的王妃姐姐生的呢?母妃我是个侧室扶正的,无论如何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天生的就要低王妃姐姐一 头。你……你和天赐都认命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又掐了一把。 萧眉痛的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荣王看去,便是母女俩相拥抱头痛哭的情形。他烦躁又无奈,只想甩袖子走人。到了门口却是顶头就看到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匆匆走来。 “父王。” 青年看到了荣王,立刻站住,恭敬地行了礼下去。 “嗯。”荣王点点头,示意青年免礼,“怎么来了?” 青年一笑,“我听说皇上给三弟赐婚了?想着父王必要到母妃这里来,所以也来看看,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不是别人,正是叶王妃所出的庶长子,萧天赐。 大凤朝的律例,虽然不禁侧室扶正,但是侧室扶正之前所生的子女,却一样属于庶出。只有扶正后所出的,才能算作嫡出。 萧天赐刚出生的时候,叶王妃还只是侧妃,正是得宠之际,锋芒毕露的。便是先王妃,饶是有纯懿皇后撑腰,也要避她的锋芒。  那会儿还没有萧容和萧离,叶王妃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有先帝和纯懿皇后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正妃的。她不敢奢望名分,便要将宠爱紧紧抓在手中——且只要王妃生不出嫡子来, 庶长子便是荣王府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但后来先帝与纯懿皇后双双薨逝,倒是叫她有了希望。 自从扶正后,萧天赐的身份便是着实尴尬了起来。 明明是王妃所出,玉牒上却只能记做庶出。这就罢了,但要命的是荣王还有两个嫡子,纵然嫡长子病弱,还有个能征善战的萧离在。 萧天赐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荣王叫他也一同上战场挣些军功,为往后铺路。但他又何曾有这样胆子呢? 况且,萧天赐也有些小心思。萧离亲赴南疆,久不在京城。他只要在京城里好生经营人脉,便是萧离有嫡子的身份又如何?当今皇帝,也是庶出!  正因为如此,萧天赐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刻意对荣王殷勤讨好,本就有的几分濡慕之情更是表现出了十分,叫荣王就更加喜爱、倚重他。与毫无头脑,只一味嚣张跋扈的萧眉不同,萧天赐 很是有些心机。 见荣王脸色并不好,掬心院里又传出了隐隐的哭声,便知道只怕是有些不好——叫他说,叶王妃这事情做得也太过明显了些,前脚才进了宫,后脚萧离被赐婚,谁能不知道这是她的首尾呢? 心里这么想着,萧天赐脸上便露出了一抹忧心,“父王?” 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底是自己心爱的儿子,荣王还是放缓了语气,“真是家门不幸!” “父王说的是。”萧天赐轻叹,“三弟本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郡王之尊,国之栋梁。如何能……” 荣王蹙眉,“你亦不要妄自菲薄。你们兄弟所走的路并不相同。” 萧天赐眉尖儿微动,眼帘微微垂了垂,掩去了浅浅的喜色。  荣王虽然对叶王妃这次行事失望,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厌恶了萧天赐。甚至到了现下,依旧认为这个庶长子才是荣王府最好的继承人。毕竟,萧离这个最大的障碍,自己挣来了郡王的爵位。这大凤朝, 总不能有个一人双担王爵的存在吧? 至于萧容,荣王一向认为,他这一生拖着病弱的身子,能够安享富贵便好。  萧天赐扶着荣王走出了掬心院,荣王拍了拍他的手,“去劝劝你母妃。还有你四妹,从前我你母妃只说她个女儿家,我便不大在意,想着娇养些总没有错。横竖王府的姑娘,日后封号是不愁。可你看看 她……” 越说越气愤,荣王回手一指掬心院,“女孩子家家的,满嘴里不干不净,嚣张至极!她还抱怨说我不给她求封号,就她这个样子,我看没有封号就对了!” “是,眉儿跋扈,儿子作为兄长,其责难辞。父王莫气,儿子回头就去教导她,再叫方氏与她说去。” 方氏,是萧天赐的妻子,也是荣王亲自为他挑选的人选。方氏出身真正的书香门第,其父乃是翰林院掌院,清流中的清流。  方氏容貌算不上多么出挑,但是满身的书香气息,且自幼庭训,自有一种端庄温婉的气质,正是大家族中当家主母的不二人选。荣王为萧天赐选定了方氏的时候,叶王妃还多有不喜。在她看来,自己 的儿媳妇,起码要出身勋贵人家,侯府以下的都不能考虑! 萧天赐却是极为满意的。说起勋贵,又有谁家里,能与荣亲王府相比?便是那些公主长公主家的女孩儿,本身就有血缘的关系,不一定非要联姻才行。 而翰林院掌院家的千金,则不同了。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天下读书人莫不向往之所啊! 翰林院掌院,在清流中的影响力非比寻常! 说到叫方氏去劝导萧眉,荣王便满意地说道:“你媳妇规矩不错,叫你妹妹和她嫂子学这些。” 说完,才一径离去。萧天赐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敛了笑意,转身走进掬心院。  掬心院最为精致奢华的正房中,侍女们才扶起了叶王妃和萧眉。有个红衣侍女动作慢了些,被萧眉反手一掌掴在了脸上。萧眉指着她骂道:“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看着父王方才发作了我,你就觉得我 不受宠了?心瞎眼瞎的下作东西,昏了头不成!” 那侍女捂着脸不敢分辨,眼里却涌上了泪水。 “四妹!”萧天赐皱起了眉,眼见那侍女白嫩的脸蛋上已经有血丝渗出,沉声喝道,“好好儿的,你发什么疯?春雨是母妃院子里当差的,岂有你出手教训的道理!看看她的脸,已经被你伤了!” 萧眉尚未反应过来,叶王妃先心疼了,抹着眼泪道:“教训便教训了,一个奴婢,难道你妹妹还教训不得了?伤了,去上点儿药就是了!” 春雨垂下了头,只觉得心头发凉。她服侍叶王妃好几年了,一向小心翼翼地的当差,便是个玩意儿,也该有些情分了吧?可是听王妃的话,太冷漠了些。  “春雨,你先下去叫府医看看伤口,就说我的话,叫他给你用最好的伤药。”萧天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了火气,转头对春雨温言安抚,“放心,不会留下伤疤的。再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这几天便 先歇着,不用来当差。” 春雨福了福身子出去。 叶王妃没有看出儿子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犹自在心疼地安慰着女儿。而萧眉,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什么。 萧天赐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已经不见了踪影,眼中蕴满了风暴,甚至可以说有几分的狰狞暴戾。 “够了!”他猛然将叶王妃最为心爱的玉雕小香鼎扫落在地,怒喝伴着玉器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便叫叶王妃和萧眉闭上了嘴,惊恐不定地看向了他…… 傍晚时分,萧离来到了荣王府。当然,他并没有去见荣王,更没有理会叶王妃等人。他站在长欣园里,负手看向窗外。 一抹斜阳如血,将半边天地染得通红。 萧容坐在书案后,双手交握,静静地看着萧离的背影。 “可是因为赐婚的事情?”萧离甚少有这种沉静的时候,而且萧容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中令人心骇的凛然杀意。 “凌姑娘,不是你的心悦之人吗?” 萧离转身,坐到了萧容面前。 “我心悦她,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叫她嫁给我。”  萧容眉头蹙起,不明所以。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离一句不愿,倒是叫萧容有些不解。不过,兄弟二人关系向来亲近,萧容知道即使自己不问,萧离若是愿意,也会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清俊的面容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起身走到了书房角落,亲手从 小火炉上取了壶,倒了两盏茶,递给萧离一盏,自用一盏。 “可惜今年的雪晚。不然,咱们兄弟两个倒是可以围炉小酌,赏雪观梅。” 说着便坐在了窗前的熏笼上。 萧离冷峻的目光落在萧容身上,缓和了一些,但眸光深处依旧如冰似雪。撩起锦袍坐在了萧容对面,见他又将窗户推开了些许,看着外边,便不赞同地示意青衣小童拿了件大氅搭在了萧容身上。 萧容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莫非我连一点儿风都吹不得?” 话这么说,却也没有将大氅脱下。 反观萧离,只一袭大红色锦衣常服,俊美逼人,全身上下仿佛笼罩在凌厉的光华之下。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雨过天青色的茶盏,在已经点起的琉璃灯下,竟让人分不出是茶盏还是手更加莹润些。 萧容看着沉眸敛容的弟弟,心下不禁叹息。 “叫我来猜猜你的心思?” 萧离摇头。小时候,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在荣王府里苦苦挣扎求生。严冬漫漫长夜,二人便会如此你猜我我猜你,驱散寒意。 不过此时,萧离并没有什么兴致。 “我不愿,只是因为……” 并不是不愿与凌妙结为连理,而是他不想和凌妙之间横亘上帝后那对令人作呕的虚伪夫妻。 不该以这种赐婚,叫她与他连在一起。 咚的一声,萧离重重放下了茶盏,起身离去。 “这……”萧容怔了怔,随即笑了。握住盏中温茶,含笑垂眸。 是夜,城外别庄里,萧离负手站在月下。 凌妙托着腮,坐在窗下,看着皎洁清辉下如青松玉竹一般的男子,颇有些无奈。 这人,婚都赐了,也不知道他还在纠结什么? 大半夜的来了,就为了当木头桩子么? 别院里她住的院子不算大,住的是三间阁楼,胜在精巧,海棠和木槿等人都知道她喜欢清静,便住在了旁边的小跨院里。楼下,是清云带着另一个女兵。 海棠她们不知道,但肯定是瞒不过清云的啊。 清云这丫头如今是越来越大胆了,仗着顾氏喜欢她,本来因杀伐而有些硬邦邦的女孩儿,终于露出了该有的娇俏活泼,有时甚至敢调侃凌妙了。 想到这丫头说不定又会戏谑地看自己,凌妙捏了捏眉心,对着下边的萧离勾了勾手指。 萧离抬头,月光下,俊朗的面容看不清晰。 但凌妙却是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带着些许温和,化开了他周身的冰冷。 眼前一暗,萧离已经纵身跃了上来,轻飘飘地落在了窗台上。 一腿曲起,原本的厉色褪去,握住了凌妙的手。 “妙妙……”他低吟,“对不起……” 我知你亦是不愿要这样的赐婚,我知你亦是如我一般,恨不能将那对夫妻啖肉饮血。 凌妙反手将他握住,眨了眨眼,“为何要说这个?” 赐婚来的突然,又不是谁能够预料。更何况,眼前情形,也由不得他们任何一人拒绝。既然如此,又何须道歉? “难道,是你不想娶我?” 凌妙危险地眯起了眼。 眸光如水清媚潋滟,越发显得整个儿人绝艳妩媚,叫人移不开目光。 萧离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后,忽然笑了。 笑声低沉,仿若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凌妙的心头。 “妙妙,你等我一段日子。”他低低地说道,“我会风光迎娶你,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不知为何,凌妙心中一酸,眼中发热,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她点了点头,感觉到腰间一紧,人已经跌进了萧离的怀中。 软玉温香在怀,萧离心旌一荡,就听见凌妙低声问道:“看那道圣旨的意思,是叫咱们早些成亲呢。” 不管愿不愿意,圣旨以下,除非萧离现在就能反了皇帝,否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必担心。”萧离沉了沉眼眸。 有些人,是不必留着了。 次日,凌妙便往宫中去谢恩。顾氏如今和离了,身上没有诰命,是没有进宫资格的。担心女儿,千叮咛万嘱咐,才叫她上车往城里去了。 凌肃亲自送了妹妹去,他亦是不能进宫的,便只在宫门口等候。 天有些阴冷,凌妙身上披着一领大红色底子闪金锻面的斗篷,纯白色的狐狸皮镶边儿。跟着小黄门一路走进了内宫,来到了凤仪宫。 按照规矩,她是女眷,只要给皇后磕头谢恩便可以了。 沈皇后并未多说什么,只含笑叮嘱了几句,又赞天作之合,便叫人赏了一副头面给凌妙,打发她出了凤仪宫。 这一遭儿,通共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走出凤仪宫,快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很意外地,凌妙见到了一个永远都不想看到的人。 萧乾。 他负手站在宫门处,一袭锦缎长袍,外边罩着玄色的大氅。远远看去,依旧是风神俊朗。但走近了,凌妙便不难发现,萧乾面上颇有些憔悴之色。 自从在大皇子府上闹出兄弟鏖战姐妹的风流事儿,萧乾在朝中风评大为不好,甚至有御史弹劾他私德有亏。  幸而丽贵妃在宫中多年,盛宠加身,又聪明地将萧乾捆了送到了皇帝面前去。皇帝大怒之下,萧乾挨了一顿板子,但终究是没有动根本。起码,比那个悲催的大皇子要好得多了。至少他还能在朝中参 政,还能进宫来,大皇子可是直接被禁足在了皇子府。至于什么时候能够出来,那就要问皇帝什么时候心情好了。 饶是如此,萧乾的日子也并不大好过。 如今皇子中,大皇子已废,三皇子是个谨小慎微的,每天只窝在府里养花种草。唯一能够与二皇子一较高下的,萧乾自认为只有自己了。 可眼下他被皇帝疏远,与从前风光时候大为不同。二皇子那边儿,却是一片大好的形势。沈皇后被禁足,也未能影响到二皇子的地位,反而因他的表现,叫许多人赞他纯孝。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罢了! 萧乾如是想。如今他绞尽脑汁,便是如何能够再得到皇帝的欢心了。 但突然之间,听到了凌妙被赐婚给了萧离的时候,萧乾的心里忽然便是一阵阵的发沉。不由自主的,他便想到了那个和凌妙面容一般无二的,被他亲手杀死的未婚妻卫紫璎。 “凌小姐。” 看着远处信步走来的凌妙,大红色斗篷,明艳绝伦的面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萧乾只觉得仿佛就看到了当初的未婚妻。 他迎上前去,目光灼灼,视线胶着在凌妙身上,“凌小姐这是进宫谢恩?” 凌妙垂下眼帘,遮住了滔天恨意。这份恨,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散去。恰恰相反,灭门之仇,刻骨铭心。 “七殿下。” 她微微低头,萧乾就只能看到她浓密的额发,以及雪白的下巴。 “凌小姐不必多礼,抬起头吧。”神差鬼使的,萧乾便说出了这么一句。  话音刚落,身后便是一阵凌厉的拳风。萧乾本身功夫也不差,不然当初也不会叫卫天放心将女儿许给他。感觉到了危险,萧乾身形急转,躲开了这一拳。甚至在躲避的时候,他还伸出手去,想要拉开 凌妙。 只是眼前人影一闪,凌妙的身影已经被揽入了一个挺拔的人怀中。 不是萧离,又是哪个? “萧离!” 看清了来人,萧乾便有些恼羞成怒。他原本还想着去拉拢一下这个在军中颇有威望的堂兄,哪里知道他竟这般没上没下,竟敢与自己动手! 萧乾一时忘了,萧离如今已经是郡王爵位。而他,不过是个光头皇子而已。 萧离周身泛起杀意,凛冽的气势叫萧乾忍不住倒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萧离。 然而萧离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转头问凌妙:“可有事?” 凌妙摇了摇头。 萧离便执起她的手,看也不看萧乾,二人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被彻底忽视的萧乾咬牙切齿地看着萧离的背影,眼中蕴满了风暴。 只要……只要叫他有那一日,定要让萧离悔之今日! 出了宫,萧离将凌妙送到了凌肃跟前去。  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妹夫的这位郡王,凌肃心内颇有些五味陈杂。他对妹妹,是真心疼爱,早就想过有朝一日妹妹会是别人家的。然而看过了母亲成亲后过的日子,他焉能不担心?他的妹妹,怎么能去 受那些磋磨? 他拖着文弱的身体,却一心要在科举上出头入仕,一方面固然是身为男儿本能的追求抱负,另一方面,便是想做妹妹,做母亲的依靠。 只有他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敢去欺辱他的妹妹! 但眼下…… 对比了一下自己与萧离之间的差距,凌肃默默叹了一口气。门第,武力,以及脸皮的厚度,他似乎都不是对手。 即使是这样,凌肃依旧是摆出了大舅兄的架子,认真叮嘱道:“赐婚乃是圣旨。然若是日后郡王对不住阿妙,凌肃便是拼了此身,也不会饶过你!”  萧离点头,敛容肃然道:“阿妙是我心之所系,此生必不负她!”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凌肃拿出了未来大舅兄的气势,将意图上马车与佳人共乘的萧离挤兑得骑马去当了护卫,自己则和妹妹一起乘车。 车上,凌妙就觉得这个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既有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慰,又有“竟有臭小子敢来娶我妹妹”的淡淡的失落。 他的年纪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因自幼读书而愈发显得书香隽永,温文尔雅,与卫子枫,气质上天差地别,但此刻竟然叫凌妙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哥哥……” 凌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道:“不必担心什么。往后,只要你过得好,便是叫母亲和放心了。” 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只是也不用委屈自己。若郡王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只回家里来,我是你的兄长,自然会为你出头。” 哪怕身份悬殊,他终究也是个可以倚靠的兄长。 车外骑马而行的萧离耳聪目明,闻言抿了抿嘴唇,眼帘轻轻垂下。 凌妙心下感动,眼中微微酸楚,忍着涌上来的水雾,点了点头。 “大爷,二小姐。” 车子到了别庄门口,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从外边响了起来。 “好像有人在闹事。” 凌肃凌妙对视了一眼,凌肃撩开了车帘子。 这处别庄周围都是佃户,只有一处大宅子。宅子门口,正有几个人在纠缠。虽然离得远,但是那身形,凌肃兄妹再熟悉不过了。 正是凌颂。 他为何而来,兄妹俩心里都清楚得很。 凌肃看了一眼凌妙,心下微微叹息。原本以为,母亲和妹妹离开了武定侯府,会过得消停些。没想到被一道圣旨搅合的,竟然还是不能平静。 凌妙倒是无所谓。顾氏之前留了个心眼儿,在和离书上明确写出了,是带女和离。和离书,应天府已经备案,就算是凌颂想闹,官府也不会支持他。大不了,就是她凌妙的名声差些呗! 然而名声这事儿,跟顺心的日子比起来,又有什么要紧了? 两辈子,她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回,倒是真的不用她出头。萧离从外边已然催马上前,来到了别庄的大门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颂几个人,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长靴。 日光下,恍若嗜血的杀神。 本来趾高气扬地别庄门口叫嚣的凌颂忽然间发现,在这个未来女婿的面前,自己竟然无法挺直了腰杆儿,耍一耍老泰山的威风。 “滚。” 萧离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令别庄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到。 凌颂惊怒非常,伸手指着萧离,“你……你!” “大胆!” 萧离身后护卫闪身而出,刷的一声,长刀出鞘,雪亮的刀尖指向了凌颂。 能够跟在萧离身边的,都是深得他信任,与他一同战场拼杀过的。只这一身的杀戮血腥之气,又岂是凌颂能够承受的? 双腿一软,便险些摔倒在地上。 好在那护卫知道眼前这人乃是凌妙的生父,只是止住了凌颂的无礼,却没有再有动作。 萧离抬了抬手,护卫往后退去。他便往前倾了倾身子,以目视凌颂,目光如冰似雪,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却叫凌颂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看在阿妙的面子上,我不杀你。以后叫我看见,便卸了你一双脚。”萧离声音清冷疏离,仿佛述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想,偌大的武定侯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残废。” 谁也不会怀疑,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威胁。 被他这样的看着,凌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好似被寒气笼罩。 哪怕心里有千言万语,竟然也吐不出半个字来。甚至于哪怕他明知道萧离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中的人,肯定是凌妙,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不敢往前迈出半步。 这样的杀神,自己竟然想要在他身上讨得好处! 就连凌颂自己,也不禁要怀疑一下自己的脑子了。 来不及多想,在萧离将手伸向腰间的时候,凌颂果断抽腿便走。 凌妙从车里悄悄地撩起了帘子,缝隙中看到落荒而逃的凌颂,再看看一脸漠然,却又在眉宇间有着一抹掩饰不住愤怒的凌肃,心下不禁微微叹息,伸出手去拍了拍凌肃的手,无声安慰。 凌肃:“……” 尽管万分不想承认,凌肃也不能就说,凌颂与他们兄妹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若真是这样,只怕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他身为男子,倒还好些,流言蜚语再多,大不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与外人走动。他担心的是凌妙。 若是从前,凌妙性子偏冷,本就不像京城里那些小姑娘,动不动就是宴饮聚会的。但如今,凌妙已经被赐婚翊郡王,以后就是宗室的人。宗人府是不会容忍一个有着不孝名声的王妃的。 萧离能为再大,又能护住凌妙几时?  且萧离如今对凌妙极好,但谁又能说,这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当初,七皇子萧乾,对未婚妻卫紫璎,何尝不是掏心掏肺地好到了极点?纵然多少的宗室中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但那几年间七皇子又何 曾在意过?转眼间,这浓情蜜意也不过是化作了一场灭门!  萧离现在爱重凌妙,可以不去在意凌颂。以后呢?凌妙嫁给了萧离,不管是否破门出府,凌颂都是她的父亲,这一点改不了。凌颂会不会一次次上门,仗着这层身份去讨要好处?日子久了,萧离的那 些情分会不会被磨光? 凌肃十分忧虑。 然而这话,也不能这个时候就说出口。凌妙固然明白他的苦心,却也还怕萧离听了留下心结。 所以一向以温雅清隽示人的武定侯世子,难得地纠结了起来。 “阿妙。”凌肃几番纠结。良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手按在凌妙肩头,沉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叫他来打搅你。” “啊?”凌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以为凌肃在安慰自己,点点头,“无妨,有郡王在。” 瞧着赐婚后就有些傻愣愣的妹妹,凌肃更加纠结了。 “妙妙。” 萧离骑着马过来。 凌妙一把掀开了帘子,对着他扬起了笑脸,绝色姿容便如同天光破层云,仿佛叫天地瞬间生辉。 心中一阵荡漾,萧离深吸了一口气,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凌妙,唇畔勾起一抹笑容。 “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风光地娶你进门。” 他翻身下马来到车前,在凌妙耳畔低声道:“三年后,我要在正阳门迎你。” 正阳门,乃是皇宫的正门。本朝的皇后,除了纯懿皇后以太子妃身份从正阳门入宫外,尚且没有一人能够走正阳门。 凌妙看了他半晌,眼波中流转着的是满满的信任,无声地点了点头。 萧离微笑,转身跨马而去。 身后,是他的一队亲随。 在这个稍显清冷的秋日里,马蹄扬起尘沙。萧离身上玄色大氅迎着风飞扬翻卷,分明只是一人一队,却硬生生带起了冲天的杀意与气势。 “走吧。”凌肃将手放在凌妙肩头,待得萧离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吩咐了一声,马车进了别庄。 顾氏早就等得心急,见兄妹二人安然回来,才放下了心。但又提起了凌颂来闹,神色始终有些沉郁。 “都是我误了你。若是早知会有圣上赐婚,我真不当和离。” 她这会儿倒是有些后悔,后悔当日没有能够忍下一时之气。若是早知道凌妙会被赐婚给萧离,她或许不会和离。至于凌颂…… 顾氏眼眸低垂,掌心中有一阵刺痛——早知凌颂无耻,她还不如直接下手,叫他永远动不得! 她虽竭力掩饰,但作为儿女,凌肃和凌妙又岂能看不出她的异常? 看着顾氏强自扯出的一抹笑容,凌肃心中闪过的念头,愈发坚定了起来。 凌妙并不知道自家温润秀雅的兄长要黑化,她抱住了顾氏的手臂,笑眯眯地说道:“为什么呀?以后我是要做王妃的人呢,才不愿意叫那些人沾光呢。娘,我只是您的女儿,我就认娘!” “你这丫头!”顾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点凌妙的额头,“这话可不许外头说去。叫人听见了,该怎么说你呢!” “随他们怎么说去。往后在我跟前,还不是要扬着笑脸来讨好么?”凌妙满不在乎,“再说,我招架不住了,不是还有我家王爷么?” 这就……我家王爷了? 这么厚脸皮的话都能说出来了……顾氏实在不想承认,眼前这个笑的花朵儿一般的丫头是自己的女儿! 凌肃也忍不住笑了。但他与顾氏的忧心顾虑显然不同,只要凌妙欢悦,那就一切都好了。 晚间,凌肃没有回到城里去,只在别庄里住了下来。顾氏便拉着他和凌妙一起,商议嫁妆的事情。  按照她所想的,既然是皇帝赐婚,那距离大婚的日子便不会太远。女儿出生后她就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为她预备着嫁妆了,这也是一般人家的主母都会做的事情。只是现下看来,从前预备的还是少了 些。毕竟凌妙是要嫁入王府的,那就是宗室中人了,手里没有丰厚的嫁妆,那是要被人耻笑的。  这么想着,她白日里的时候已经和锦儿收拢了自己手里产业的单子,一项一项比对着看。顾氏姻缘晦暗,但当家却是一把好手。当年她出阁,英国公夫人自觉愧对于她,给了她不少的庄铺银两。这十 几年下来,这些在顾氏的手里,翻了数倍不止。故而给女儿预备起嫁妆来,顾氏分外地有底气。  她拿出粗粗列出来的嫁妆单子,和凌肃细细商议着。凌妙坐在一旁看着母子两个对得认真,不禁想起了曾经的祖母。那位老人家将她从小带大,疼爱得什么似的,她被赐婚给了萧乾,老太太分明是不 大愿意,但还是仔细地为她准备着嫁妆——亡母留下的那份,将军府公中该出的都不算,老人家还又拿出了自己多年的体己。当时那情形,分明和现下就是一般无二的! 凌妙眼中一酸,泪水险些落下来。她何德何能,两世为人,竟都能遇到这般真心疼爱她的亲人? 顾氏抬起眼的时候,就见女儿眼圈红红的,眼神有些迷茫。她只当女儿终于知道害羞了,便推了推儿子,示意他也看过去。母子两个俱是偷笑不已。 直到晚间躺在了床上,凌妙才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萧离所说的三年之约,却又有些疑惑,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把亲事拖上三年呢?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太久。 次日过半晌,别庄里迎来了另一位客人,凌颢。  “荣王妃,殁了。” 第一百五十章 凌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茶。一时没有忍住,险些将口中的清茶喷出去,被呛的连连咳嗽。 “小姐!”海棠连忙放下手里的帕子,过去替凌妙顺气,嘴里却是忍不住抱怨,“这叫什么事儿哪?小姐您……” “海棠!” 木槿正在往小香鼎里放香料,闻言皱眉喝止了海棠的抱怨声。 海棠红了眼圈,用力剁了剁脚,转身就跑出去了。 “小姐别理会她。”木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走到凌妙身边,脸上颇有些忧色。 凌妙知道她和海棠在担心什么。  荣王妃的死,十有八九是萧离的手笔。否则不可能这么巧,昨天他让她等三年,今日荣王妃就死了——虽然谁都知道翊郡王曾经差点儿活劈了这个继母,但是好歹带了个母字,守孝三年什么的并不为 过。  不过这样一来,在别人眼中,前脚圣旨赐婚,后脚正直盛年的荣王妃就死了,说她不克人,恐怕是没人信的。更何况萧离是多少人家想要攀附上的金龟婿,却被她给啃了,想来不少人会在流言之上添 柴加火。 这个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何必杞人忧天呢? “成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凌妙不在意地笑笑,“你去劝劝海棠,我都不在意的,倒是叫她急的要哭?” 木槿知道自家小姐心大,却没想到能大到这个份儿上,只是看凌妙面色如常,倒也真不像是受到影响的模样。只得点点头,出去找海棠说话了。 这边儿凌妙托着下巴出神,没多会儿便有丫鬟来说顾氏叫她过去。凌妙叹了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裳来到了顾氏所在的前院。 除了顾氏,凌颢凌肃都在。 果不其然,顾氏脸色不大好。 见到凌妙过来,顾氏蹙起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想来是不愿意叫女儿随着忧心。 “二叔。”凌妙走到顾氏身边对着凌颢行了礼。 凌颢点头,“妙儿都听说了吧?” 他从前叫凌妙为妙丫头,现下却改口叫了妙儿……凌妙心里头明白,忍不住偷笑。也不知道凌颢这一番苦心,自家的娘亲知道了以后会不会被吓到。 “听丫鬟说了。”凌妙亲自给凌颢等三人奉了茶,这才坐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凌颢端着茶,视线却是从顾氏身上,再转到了凌肃凌妙身上,自觉这样的情形正是如同一家人般,心下很是满意,便道:“荣王府那边儿天才亮就传出了信儿。说是昨天晚上就寝前还是好好儿的,谁知 道一大的时候,有服侍的人去请起,半晌没动静,进去后才发现人都已经僵硬了。” “半夜就没人发觉?” 凌颢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凌妙的问题。 荣王因妻子擅自做主,替萧离请旨赐婚,有些恼了王妃。因此这一夜是宿在了一个颇为得宠的侍妾那里,等人去回报了才匆匆赶到掬心院里。 掬心院里早已经是哭声一片了。  萧天赐夫妻,萧眉都跪在荣王妃床前,萧眉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她今年也才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向来被荣王妃捧在手心里,珍珠儿一般的长大,不谙人情,不同事务,只一味娇蛮而已。突然之间 ,最是疼爱她的母亲就死了,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父王,父王!” 见荣王急急地走进来,身上的云白色常服甚至尚未穿好,还有些凌乱,萧眉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怨毒。  萧天赐的妻子方氏虽也是掩面抽泣,但却并不会伤心,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从她进门以来,荣王妃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弃她的家世不显,配不上萧天赐。却也不看看,她自己在京城里是个什么名声——奴媚惑主!萧天赐人是不错,有几分才干,生得也是器宇轩昂,但严格说来是庶出。她娘家虽然并不显赫,却也是世代书香传家,父兄更是在清流中颇有名望。若不是当初荣王诚心诚意求娶, 自己又怎么会嫁给萧天赐? 荣王妃还嫌弃她没有生养,一个一个往萧天赐身边塞丫头。幸而萧天赐并不是好色之徒,不过收用了一两个而已。不然,她的日子哪里还能过呢?  本就是怨恨着荣王妃的,荣王妃死了,方氏暗自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真的伤心?因此虽然呜呜咽咽,但却还能注意到身边。眼见萧眉神色变了,她不及想别的,只偷偷扯了一把萧天赐的衣角。萧 天赐看方氏,就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微微抬头示意他看萧眉。 萧眉眼里的怨艾自然没有逃开萧天赐,萧天赐眯了眯眼,咳嗽了一声,对着萧眉摇了摇头。 “母妃……”萧眉如何不知道兄长的意思?只觉得恨意丛生,哭着扑到床边,想要去抓荣王妃的手。 “四小姐不可!” 有人隔开了萧眉的手。笑话,王妃死的突然,万一是什么病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再恼怒荣王妃自作主张,荣王也没想过要她去死,更何况死的这么突然?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仿佛一下子,荣王妃从前的种种不好都淡去了。荣王的心里,就只留下了那个语笑晏晏,妩媚婉转的女子。 “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床上的幔帐已经放了下来,隔开了荣王的视线。然而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再看看她。一脚踹翻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侍女,荣王吼着:“昨夜是谁在伺候?” 满室的哭声。 素日里服侍着荣王妃的人哭得尤其伤心——王妃死的蹊跷,一个不好,她们这些人,谁都别想活命了! “回王爷,是春雨和春露两个当值。”就有个侍女哭着抬起头,“昨日晚间的时候王妃娘娘还好好儿的,还说过些日子下雪了要请人赏雪看戏。谁知道,一早起来就……” “滚!” 荣王红着眼吼道,“统统绑了,给我好好儿地审!” 早有侍卫进来,拖着这些服侍的人就往外走,一时之间掬心院里哭声求饶声震天响。 荣王想要看看荣王妃,有随从拦着,却被他一把挥开了。走到床前,荣王颤抖着手掀开了帘子。 床上,荣王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寿衣,就只穿着一身儿粉白色的寝衣。 她貌美,不然也不会吸引住荣王,叫他为了她宠妾灭妻。 然而再美的人,死了后也不会有宛若生时这么一说。人死了,容貌上都会有所变化,尤其是没了那口生气。 现在的荣王妃就是这样。 曾经的如花美貌,此时只剩了灰白的脸色。曾经丰润鲜妍的容颜,如今却已经塌陷了下去。 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半睁着,早就黯淡了的双眸中,却透出一股子诡异的骇然。仿佛,在她死前,看见了什么令她惊骇的事情。 她的五官稍稍有些扭曲,组成了一副叫人极为不舒服的神情。 早进来的人都见到了她的样子,所以才会放下床帐,毕竟这个样子绝不是正常死亡,难道好好儿的能被自己吓死? 荣王显然也被吓到了,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给王妃梳洗。” 闭了闭眼睛,荣王压下心头骇异,吩咐道。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声音里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颤抖。 “父王,母妃是不是被人害死的?”萧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抱住了荣王的腿哭着问道。 “四妹,莫要胡说!”萧天赐眼睛红肿,将萧眉拉开,哽咽道,“先叫人为母妃更衣吧。” “不!” 萧眉突然爆发了。  “母妃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会过世!我不信!”她尖叫,拼命想要挣脱萧天赐的手,“我知道,我知道!都是那个丧门星,都是萧离那个丧门星!他出生的时候克死了却亲娘,要成亲了就克死母妃!都是他,都是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骤然失去了母亲,萧眉状若疯狂。  荣王之所以疼爱这个女儿,一来是因她乃是荣王妃所出,二来,便是她从小嘴甜,在荣王跟前向来会讨巧撒娇,永远是一副娇滴滴的小女儿情态。萧眉之前,荣王还有三个庶出的女儿,只不过这三人 的生母地位都不高,自然谈不上受宠。每每见到荣王,都是鹌鹑似的缩在一旁,见了荣王跟木头似的不敢说话。两下里一比较,萧眉的好处自然就显了出来。 但现下,萧眉,酷似荣王妃的芙蓉面上五官几乎扭曲,狰狞如鬼,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点风姿? 饶是亲女儿,荣王见到这般的萧眉,也不禁心下不悦,皱眉喝道:“眉儿,注意你的仪容!”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萧眉就愣住了。但这怔愣只是一瞬间,转眼就被满心的怨恨取代。 萧眉含着一泡儿眼泪,颤抖着樱唇,“父王,母妃死了,你居然只要叫我注意仪容!父王,你怎么能这样!” 这话说得,冲极了。 荣王一生尊荣,顺遂无比,除了萧离外,从未有人敢顶撞于他。哪怕是先帝气恼他宠妾灭妻,先皇后恨他薄幸,却拿着他无法。萧眉不过一个女儿,竟敢对着他大放阙词,叫他如何能不恼? “放肆!”荣王气得大喝,“你看看你,还有些王府嫡出的风范吗?” 高门贵女,讲究的就是个端重自持,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萧眉,显然不合格。  “王爷息怒。”紧跟着荣王来的侍妾见他被气得脸色铁青,连忙柔声安慰。拭了拭眼角的泪花儿,“四姑娘年纪还小,王妃姐姐在世的时候最是疼爱她。她只是太过伤心,并不是真的要顶撞您的。您若是 为此着恼,岂不是要叫王妃姐姐在天之灵不能安生吗?”  “你给我闭嘴!”萧眉见她眼角眉梢俱是春色,偏偏又要装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左一句王妃右一句姐姐,摆明了就是踩着她娘邀宠!当下想也不想,大步上前两步,劈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那侍妾的脸上。这一下来的突然,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侍妾面颊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尚未回过神来,萧眉反手又是一掌。这还不算,趁着众人都在愣神,竟然又是一脚踹在了那侍妾的小腹,将她踢得倒退了两 步,颓然倒在地上。 萧眉指着她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母妃姐姐?呸,下三滥的玩意儿,敢踩着我母妃争宠,瞎了你的狗眼!” 她骂的痛快,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而荣王脸上已经是风雨欲来的暴怒。 “眉儿!” 萧天赐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爬起来一把抓住了还要上前去厮打的萧眉,低声吼道:“你消停些!” “大哥,你也向着这贱人吗?” 如果不是亲妹妹,萧天赐这个时候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他也向着这贱人? 这女人是他父王的侍妾,萧眉这话说的有多不妥当,难道她竟然觉察不出来吗? 暗恨自己怎么有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萧天赐咬牙一字一顿:“母妃还在那里躺着,你要叫母妃死了也无法安生吗?” 萧眉一怔,忽然之间好像浑身的力气都泄了去,捂住了脸放声大哭。 她哭得伤心极了。 毕竟是宠爱了多年的小女儿,荣王见她哭得难以自持,终究心下一软,刚要说话,就听见摔倒在地上的侍妾低低地呻吟了起来。 只一低头,就看到那侍妾正抱着肚子,满头冷汗,面色苍白,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显然,是痛楚难忍。 “啊,血!” 不知道是谁,突然就惊叫了起来。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那侍妾一条月白色绣兰花图案的襦裙底下,慢慢地渗出了血迹…… “王爷,瑶儿好痛……” 荣王前后有七八个孩子,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大惊失色之下,冲过去一把抱起那侍妾就往外奔去。萧天赐和萧眉甚至能够听到他在院子里的大吼:“快叫太医!” “大,大哥……” 许是暴怒的荣王叫萧眉终于知道了害怕,她抖着嘴,缓缓转过头去看萧天赐,“我,我不知道她……” “你知道什么呢?”萧天赐本就伤心荣王妃的死,眼见萧眉这个节骨眼上又闯了祸,只觉得满心疲惫。深吸了一口气,“回去换一身衣裳,净面穿孝。母妃的后事,捕不许你再生事端!” “可是,母妃她……” 她想说母妃死的蹊跷,却被萧天赐挥手止住“无论什么原因,母妃已经不在了。做儿女的,不能让她失了王妃的尊贵!别的,都等后事办完了再说!” 他又如何不知母妃的死必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眼下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查?荣王妃的为人他最是清楚,常常仗着荣王宠爱得罪人而不自知。尤其王府中,她霸道惯了,那些个侧妃侍妾,还有萧容萧离,哪个都有嫌疑。然此时是真的火烧眉毛 ,没那个功夫去查证。萧天赐知道,这会儿只怕京城里已经传开了荣王妃暴毙,不多时只怕就有宗人府上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先行维护王府的体面尊严。 正在沉思之间,只觉得手心一热,便看到方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正握住了他的手。  方氏出身书香门第,容貌虽不出挑,但自有一股书香绕身。她眼圈红红的,眼角还有着泪光,温温柔柔地低声说道,“如今府中正乱着,不能没人出头。妾身留在这里服侍母妃更衣梳洗,大爷安顿好外 边吧。” 荣王妃平日里对这个儿媳不喜欢,也多有刁难。萧天赐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是方氏挺身而出,要与他一起稳住局面。心下感动,反手握住了方氏,低声道,“有你在,我放心。” 方氏噙着泪水颔首,“妾身定会为母妃做好这最后的事情。” 萧眉呆呆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咬了咬嘴唇,掩面跑了出去。 长欣园里,萧容一脸无奈,闷咳了几声,接过了侍女红颜送来的温水压下咳嗽,才问萧离:“是你的手笔?” 萧离坐在窗前,一条长腿混没有半点儿形象,横在了窗台上。他手里握着一把半尺来长的匕首,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匕首身上的繁复纹路,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萧容便叹了口气。 “这是何必?为她脏了你的手。”那叶氏明显已经失宠,叫她活着看荣王与新人日日贪欢,叫她伤心欲绝,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她活着,也不过是浪费粮食。没的去恶心了世人。”萧离冷笑,“我本想着日后将她在母妃灵前活剐了,也替母妃出了那口恶气。没想到她自寻死路,敢算计阿妙。既然这样,我就送她一程又何妨?” 还能够利用这个,拖延大婚的时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你就没想过,你亲事刚定,她死了,会不会有人去诟病凌姑娘?” 说到底,叶氏死不足惜。但是若因此叫凌妙背负上恶名,岂不是为打老鼠伤了瓷瓶儿?凌妙何其无辜呢。 萧离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涉及凌妙,他自然不会不顾虑。 “你只等着看吧,不会叫阿妙受一丝的影响。” 他说的十分肯定,萧容也就不再杞人忧天,只含笑摇了摇头,“过来,与我手谈一局。”  兄弟两个十分惬意,仿佛前边儿的混乱,丝毫没有波及到长欣园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兄弟二人对弈,萧容棋风如其人,如春雨润物,绵延无声,但其间机锋暗藏。如果被他温润外表所迷惑,恐怕后边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但萧离却正好相反,他的人就如同一把利刃,锋芒毕露,摄魂夺魄 。棋风亦是如此,狠辣凶悍。与他博弈,往往会被逼得退无可退,片甲不留。 “你也太霸道了。”萧容垂眸看着棋盘上黑白交错,抬眼笑道,“刚则易折。有时候,退一步才是更好的进攻。” 说话间一子落下,情势顿时逆转。 “大哥说得倒是容易。”萧离眉眼纹丝儿不动,只看着棋盘沉思,但嘴里却是说道,“我进一步有多不易?凭什么要退呢?” 萧容往后一靠,“你可想好了?” 萧离的身世他知道,最近萧离的动作,虽然没有对他明言。但兄弟多年,又有血脉相牵,多少他也能猜到一些。  皇帝登基二十来年,尚未摆脱先帝的影子,朝中军中多有对先帝效忠者。这几年,隐隐有传闻当今皇帝皇位来的不正,先帝与先皇后的死也有内情。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引起大的波动,但是已经有了人 心不稳的兆头。 大将军卫天满门被灭,恐怕就是皇帝先下手为强了。谁都知道,大将军卫天,平南侯燕戍,都是先帝用出来的人。这三人乃是发小,卫天还曾做过先帝的伴读,情分非比寻常。 被冠上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至今却也没有过硬的证据。想来,那皇帝是真的急了,生怕手握重兵的卫天怀疑先帝死因造反。只是可怜了卫家数百口人,竟都无辜丧命了。 皇帝急了,萧离又如何不急? 这几年他年纪渐长,容貌上与小时候大不相同。曾有先荣王妃身边的老人儿偷偷与萧容说,萧离长得越来越像纯懿皇后了。 这恐怕也叫皇帝起了疑心。不然,不会无端端将萧离从西南召回,明着封王,暗中收拢他手里的兵权。 “只是如今你手里无兵,可有把握?” 萧离将手中棋子掷了下去,往后一靠,乍看上去惫懒无比。但眼神却是犀利,稍稍上挑的眼角,飞扬入鬓的剑眉,无处不透出自信。 “大哥,我不想再等下去。” 二十年前,他父皇御驾亲征平定北夷与梁王叛乱,回京途中却被人暗杀。他的父皇,文韬武略,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英雄,怎么可能会如此丧命于宵小之手? 他的母后,年不过二十,丧夫之痛尚未泯去,就被萧靖这无耻之徒胁迫。为了抱住他,她在皇宫里只身一人苦苦支撑了三天。不知她投缳自尽之前,是如何的伤心绝望? 萧离的眼睛红了。 萧靖庶子,他不愿叫他在这世上多活一天! “大哥,你看着吧,我会叫那些人,一点一点地,把欠了父皇母后的,欠了母妃的债都还回来。” 萧容看着弟弟沉静的面容,心下稍安。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体上,只恨自己孱弱,竟不能在此大事上相助萧离。 二十年血海深仇,二十年失母之痛。 的确,是叫他们偿还的时候了。 叶氏,只是个开始。 别院里,送走了凌颢后,顾氏一直坐着沉默无言。 “娘,你怎么了?”凌妙明知故问。 顾氏摇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凌妙的手,“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每每到了你身上,就诸事不顺当。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收拾收拾,我明日去白云寺跪跪经,也算是替你求求佛祖保佑着。”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娘,哪里就至于这样了?不就是荣王妃死了么?那女人心术不正,死了也就死了。不然我嫁过去了,她摆出婆婆的谱儿来,比凌家那老太太还难缠呢!” 说起来,自从顾氏破门出府,老韩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中风更加严重了些。听凌肃说,如今瘫在床上,从前还能口齿不清地说几句话,现下是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凌颂的手笔了。 “你呀,从前看着还好,怎么越来越口无遮拦了?”顾氏嗔怪道,“叫人听见了成什么样子?” 凌妙办了个鬼脸,也不替自己分辨,只是笑嘻嘻的。顾氏又是一声长叹,“你说的倒是也对。荣王妃那样的人……算了,不说了。只是你的亲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有什么波折。” “不会的,您就放心吧。圣旨赐婚,难道还能改?” 就算皇帝想改,也得问问萧离是否同意。 顾氏知道自己担心也是无法,索性抛开了手。 凌肃已经跟着凌颢一同回城了。荣王府出了白事,不管荣王妃死因到底如何,丧事总是会办。且荣王妃好歹是宗室的亲王妃,京城里的勋贵官员,恐怕已经排着队上门吊唁了。 作为武定侯府世子,凌肃自然是要回去的。 别庄里只剩了顾氏母女两个,只是到了过半晌,岑媛从城里赶来了。与她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楚萱华。  岑媛依旧是风风火火的,见到顾氏和凌妙,匆匆地对着顾氏行了一礼,然后就抓起了凌妙的手上上下下地看,嘴里啧啧有声,“你说你说这个丫头,怎么倒霉的事儿都叫你碰上了?那个女人早不死晚不 死,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死?” “阿媛!”楚萱华忙止住了她,转头对顾氏歉意地说道,“顾伯母,您别见怪,阿媛就是这么个直脾气。” 顾氏摇头,含笑道:“有什么可见怪的,这话我方才也说呢。你们小姐妹难得见面,阿妙,你带楚小姐和阿媛一起去后边吧。” 她称楚萱华为楚小姐,却称岑媛为阿媛,亲疏可见。 楚萱华是个玲珑心肝儿,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眼中闪过黯然,却依旧是半点儿礼数都不失,微微行了一礼,与凌妙和岑媛一同来到了漪澜小筑。 叫丫鬟们上茶上果子,屋子里只留下了三个姑娘。 见楚萱华神色之间很是有些憔悴,凌妙便看了看岑媛。 岑媛一摊手,“别看我。楚家知道了徐二的事情。” “楚姐姐?”凌妙立刻转头看向楚萱华。 莫非是,这门亲事黄了?敢骗婚老郡主最疼爱的孙女,哪怕是定国公府,只怕也不能善了。 楚萱华垂下了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从凌妙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细嫩的半截脸颊上有晶亮的泪珠落下。 “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父母!”岑媛愤愤不平,“明明知道了徐二是个不能人道的,不说替她讨回公道,还坚持要把楚姐姐嫁过去,这是多狠的心肠?” 凌妙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事情败露后,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来到了我们家里。”楚萱华也不去擦泪水,只低低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父亲和母亲,都坚持不能退亲。” “可,这是为什么啊?”凌妙不能理解这样的父母。“他们不是一直很疼爱你吗?老郡主呢,她也不肯为你出头?” 楚萱华缓缓摇头,“自从入了秋,祖母身上就一直不好。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必然会生气。我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去扰了她老人家的静养呢?若是为了我叫祖母有什么不测,我岂不是罪人?” 她半点没有提楚国公夫妻俩。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做主的就是这两个人。 凌妙同情地看着她,“那他们怎么说?”  “母亲劝我,女子名节重于天。我若是退亲,哪怕占着十成的理,只怕也会有人说三道四。楚家还有其他的女孩儿,总不能因为我误了她们的亲事。且徐家也答应了,成亲后徐二不会纳妾,终身只我一 个妻子。徐家大哥身体不好,以后……” 她终于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  就为了一个国公夫人的名分,她的亲父母,竟要将她推进火坑! 第一百五十三章 岑媛带着楚萱华一起过来,一来是因为听说了荣王妃暴毙的事情,想劝凌妙别放在心上。二来么,便也是想让楚萱华借着这个机会出来散散心。谁知道,凌妙看起来依旧是没心没肺的,一点儿没把未来继 婆婆突然死了的事儿放在心上,反倒是楚萱华,心情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是勾起了她的伤心。 与凌妙两个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凌妙十分的纳闷。从前她与楚国公夫妻两个也有接触,一直以为那是一对和善的人。尤其是楚国公夫人,端庄高贵,待人接物温柔守礼。看她对楚萱华也是疼爱有加,怎么会忍心叫女儿去守活寡? “楚姐姐,你也别哭了。”岑媛递给楚萱华一块儿手帕,“哭又不能解决问题。我看,你还是去向老夫人求求情吧。她那么疼你,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楚萱华擦了擦眼睛,缓缓摇头,“你们都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你们了。这门亲事,本就是祖母为我定下的。你们知道,她老人家很有些强势,当初大嫂也是她相中后与爹爹做主的。为了这个,母亲… …很是不悦。后来二哥的时候……” 她看了看凌妙,将没有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继续说道,“二哥的时候,母亲便已经与祖母有过了芥蒂。这次祖母插手我的婚事,母亲更加不满。所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凌妙和岑媛都已经明白了。 岑媛十分气愤,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真是气死我了!” 高门府邸看着荣华富贵,显赫荣耀,可实际呢?内里污糟不堪的太多了些。就如楚国公府,婆媳两个竟拿着楚萱华的终身大事来斗法,哪里还有一丝半点的亲情在? “楚姐姐,你先别急。这件事情,世子和二公子可知道?”  凌妙问道。因凌肃的关系,她与楚子熙本就熟悉。再加上如今她算是拜在神医苏季的门下,论起来还能叫楚子熙一声师兄。无论在呢么看,楚子熙此人光明磊落,不像是那种男子。应该,会为楚萱华 做主吧? “定国公他们来的时候,是父亲母亲亲自接待。大哥并不知晓,二哥不在府里。” “那楚姐姐不妨与他们二位商议一下。”凌妙道,“世子素有贤名,二公子名医之名冠绝京城。如果他们能够替你出头,国公爷和夫人想来也要再斟酌行事的。” 楚萱华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还是阿妙你看的清楚。我回去就会与大哥二哥说的。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没事儿的。”凌妙笑了,明媚的笑脸几乎叫人无法直视,“我与王妃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伤心。况且你们也知道,母亲才刚刚和离,住在这里万事都需要操心,我多陪她几年才好放心。” 听她这么说,楚萱华放了心。看着凌妙,她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难言的羡慕。  论出身,楚国公府岂是一个爆发的武定侯府能比的?但偏偏,凌妙活得肆意,凡事顺心而行。纵然外界多少的流言蜚语,自有母亲兄长将她看得掌珠一般。现下更又多了一个叫许多的女子都梦想着的 翊郡王宠着她……同样是贵女,她楚萱华这十几年的时间,仿佛是浑浑噩噩的。所有人都说她是京城闺秀的翘楚,可那是她想要的吗? 楚萱华有些迷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祖母让她学的。持家理事,女红看账,是母亲叫她做的。她自己呢?从记事起,就好像是一个木偶! 想到这里,她咬住了下唇,眼中透出一丝不甘。 岑媛拉了她一下,出馊主意:“阿妙说的对,你先找你大哥二哥,看他们怎么说。若是他们也这样不顾你的死活,你不如跟我去边城吧。” 说着就抱怨道,“没回京城的时候,我和阿朗都对京城向往的不得了。这回来了才知道,在这里过日子,憋屈的不行!哪里有边城的恣意潇洒?”  提起边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托着下巴,回忆道,“那里辽阔的很,就算是骑马跑上一整天也不见尽头。春天,春草如碧,不知道多少的野花儿开着。到了秋天,苍苍茫茫的,落日孤烟,让你看了再 不会想这些烦心的事情。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甚至是骑马打仗,跟男人喝酒……没人会笑话你退亲再嫁,也没人在意什么名节名声。怎么开心,就怎么活着,多好!” 她的一番形容,叫凌妙和楚萱华都起了莫大的兴趣,一时听得忘了别的。  “真是羡慕你。不过阿媛,日后你只怕也是要落在京城里过日子的。”楚萱华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她一贯沉静,甚少有在人前大哭大笑的时候。因此连忙要岔开了话题,“只是不知道有谁能够消受了你 去。” “哈,那可不一定。若是哪天爹爹被派出京城去,我和阿朗是一定要跟着的。” 她从小长于边城,习惯了那边儿的一切。 “我若是想要嫁人,就一定要嫁给那些大漠边疆的豪爽汉子。京城里这些锦衣玉食的纨绔们,我岑媛才看不上呢!” 凌妙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指着岑媛,“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就咱们三个,难道我还要装着害臊么?”岑媛奇道,“横竖我是脸皮厚的,到时候自然会告诉爹爹。才不要在京城里呢!” 楚萱华亦是笑了,低声道,“只盼着你能够遂心如意。”  三个人说得投机,不知不觉天色竟然已经晚了。看看外边斜斜挂着的日头,凌妙索性邀请两位好友住下。岑媛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楚萱华犹豫了一下,心一横,也留了下来。凌妙叫人去告诉了顾氏, 自有顾氏安排人回城里去报信。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楚国公府竟然就有人来接。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楚国公的夫人。  她与顾氏原本就是旧识,只是对顾氏,楚国公夫人是有些看不上的。好好儿的国公府千金下嫁给凌家就罢了,还抓不住丈夫的心,如今又和离了,生生弄得名声狼藉。一想到当初老郡主甚至还有意撮 合自己的儿子和凌妙,楚国公夫人心里就如同吃了苍蝇般的膈应。 昨日岑媛带了楚萱华出来寻凌妙,她本是不同意。只是看到女儿失落的眼神,终究心软了,想着楚萱华的亲事,是他们夫妻两个对不住她。在成亲前,叫她能够自在几日,也是好的。 只没想到,楚萱华竟敢在外留宿! 楚国公夫人接到了信儿后,又气又急,当下就命人套车要亲自来接。只是那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哪里能出城? 忍着气等了一夜,天才蒙蒙亮,楚国公夫人就立刻起身往别庄来接女儿。 顾氏见她脸色不好,只在厅里坐着,接了茶也不吃,阴阴沉沉的,知道这最是个势利的人,也不愿意相劝,二人坐在花厅里,满室都是尴尬的安静。  楚萱华匆匆出来,楚国公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忍了几忍,拉住了楚萱华的手,回头向顾氏强笑道:“这孩子不懂事,已经是订了亲的人,还在外头走动留宿,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回去教训她,夫人 可千万别见怪!” 如果不是看在顾氏有个要做王妃的女儿,楚国公夫人自问才不会对她这样的客气!  顾氏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的,又见一旁的楚萱华羞得紫胀了脸,低低叫了一声母亲后,眼泪就盈满了眼眶。心下不忍,反唇相讥的话就没有能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她们小姐妹相得,夫人也 太过多礼了。”  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人来了。却是萧离郡王府的长史带着人来送礼物,进来后对顾氏十分敬重,楚国公夫人在旁边看着,眼皮儿就动了动。 第一百五十四章 翊王府来了人,楚国公夫人有再多的不满,也不会摆在了脸上。顾氏没什么,但她不会为了一时不快去得罪了王府的人。借机带了楚萱华出来,回府的马车里,楚夫人面上阴沉沉的。 楚萱华先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见母亲冷冷淡淡,似乎在沉思什么,只觉得心中发凉。她一夜未归,作为母亲,难道不该稍稍关切一下么? 她咬了咬嘴唇,靠在了车壁上。 楚国公夫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抬起了眼皮,一双透出精明的眼睛,带着审视,上上下下打量楚萱华。 楚萱华被她看的身上发毛,忍不住叫道:“母亲?” 回过神来,楚国公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莫非老天独独钟爱那样的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叫楚萱华愈发迷惑。不过不等她问,楚夫人已经自顾自地续道,“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性子,当初一个卫紫璎就压了你一头。没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却成了未来的皇子妃。老天有眼,叫卫家一朝倾覆,那丫头连个尸首都找不到。我只道你在京中是最出挑的了。哪里知道又横空出来一个凌妙。单看眉眼,倒是真的和卫家丫头有那么几分相似——也就是眉心多了颗胭脂痣,呵呵,倒 是叫她更添几分狐媚了。一个没根基的破落户的女儿,竟然攀附上了郡王。” 楚萱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样尖刻的话,是从她高贵端庄的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楚夫人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难道不是?枉费人都夸你聪慧,可惜了。”  “你是国公府嫡长女,身上流着皇室的血脉。按照道理来说,这京城第一闺秀非你莫属。我悉心教养你这么多年,为你延请名师,所为何来?没想到,你一味与老夫人亲近,学得一副假惺惺的清高,又 有什么用处?你且看看凌家那丫头,不显山不露水,谁不说她粗鄙?可她就是有本事叫堂堂的郡王为她神魂颠倒。你倒好,还傻乎乎地跟在人家后边呢。” “我与阿妙是真心相交!”楚萱华忍不住顶撞了一句,她含着眼泪,“母亲,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样的势利?”楚夫人乃是超品诰命,马车也很是豪华,舒适自不必说,车里宽敞,甚至有张小小的方几,方几上放有茶点。她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又放下,动作舒展优雅,浑然不似说话时候的尖 酸。  “萱儿,你还是太过年轻。等你长大些,就会明白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了。”她爱怜无限地摸了摸楚萱华的面颊,眼神慈爱极了,“从你一出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卫紫璎也好,凌妙也罢,还有什么黎家的千金,荣王府的姑娘,哪个能胜过你呢?好孩子,我只道你对定国公府的亲事不甘心,你以为娘就甘心么?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又怎么会不疼你呢?可是,定国公府如今势头正盛,你父亲也是 无法的。但如果有比定国公府势头更盛的呢?” 楚萱华面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这边萧离遣人来看凌妙,岑媛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告辞离开。顾氏怕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路上出事,挑了两个老成的认送她回去了。  “王妃,这是王爷命属下送来的。”来的人是翊王府的长史,与王府总管一样,也是受过纯懿皇后恩惠,对萧离忠心耿耿的人。听闻是往别庄来,这长史硬是亲自过来了。“王爷说,近来事务繁忙,无暇 顾及这些东西,还请王妃代为辛苦。” 这个长史年纪约莫三十来岁,生得白白净净的,个头儿不高,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很容易叫人就忽略了他眸光深处的探究。 他一口一个王妃,倒不是单纯为了讨好凌妙,而是他家主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把这些送到王妃处去,往后的账也都归到王妃那边看。” 凌妙饶是脸皮厚,也觉得有些羞恼。顾氏更是皱眉,“尚未大婚,如此称呼有些不妥。” “是,属下看着王爷长大,如今王爷要大婚,属下一时欢喜过了头。”说罢对着顾氏和凌妙躬身行礼,“原是疏忽了。” 他是王府长史,身上是有品级的。顾氏此时已经不是侯门夫人,自然不能受这个礼,偏过了身子避开。 凌妙接过了长史手里的单子,略微有些无语。 萧离,这是要把自己的身家都交给自己? 不过,萧离的用意她大概也能够猜到一些。接下来,萧离要做的事情,需要的银子多了去。财物账册这样的东西,自然是要找信得过的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比自己更值得他信任? “我知道了。”凌妙回手将单子交给了身后的清云,又低低说了两句,清云点头出去。不多时回转过来,手里托着一只锦盒。 凌妙接过了锦盒交给那长史,“这是我送他的,你要亲手交给他。” 见她说的郑重,长史肃容接了,恭敬道:“属下省得了。” 说毕告辞而去。 “阿妙,你给了王爷什么?”顾氏纳罕。 “是一种武器的图纸。”凌妙含糊道,“从前在兵书上看到的。萧离是掌兵之人,给他兴许会有用。” 顾氏不懂这些,便不再追问,也不过问到底萧离送了什么给她,只叫人将箱子等物抬到了漪澜小筑去。 而翊郡王府中,长史将锦盒交给了萧离,眼巴巴看着萧离不肯离开。 大总管也悄不蔫儿地走了进来,站在一旁不出声。 这两位从小照看萧离长大的忠仆良辰,都很想看看未来的王妃,到底送了王爷什么。 萧离晃了晃锦盒,大总管和长史的眼睛随着锦盒转。 打开了锦盒后,萧离看着那几张信笺,先还有些嬉闹的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 “王爷?” 大总管小心翼翼地试探,“王妃……” 萧离不语,只将手里的信交给了他,长史连忙凑了过去。两个人头挨着头看了一回,都惊讶地抬起头,“这,这是……” “传说中的武侯弩。” 武侯弩,矢长八寸,十二矢连发,威力极大,又极为轻便,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可以随身携带。只是可惜,后来失传了。武侯弩只存在于古书的记载中。不知道凌妙,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个。 “我的乖乖啊!”那长史眼睛睁得铜铃一般,“我一直以为王妃娘娘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能造出武侯弩来!王爷!” 他忽然激动起来。 皇帝突然赐婚,王爷的大计不得不调整。若真的能造出武侯弩,对日后起事,那是莫大的帮衬了! 萧离看着那张图纸,沉默不语。 “宫里的人,安排的怎么样了?” 他突然问道。 大总管低声道:“已经安排好了,那种药,也用上了。不出一年……” “太慢了。” 大总管愕然,与长史面面相觑。这,不是王爷先前的吩咐吗? “告诉咱们的人,加大药量。三个月内,我要看出效果。” “是。只是王爷,这样做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仓促。” 一个字都不多说,叫忠诚的大总管很是无奈。  等人退了下去,萧离静静坐在了窗前,手里依旧握着武侯弩的图纸。透过图纸,仿佛就能看到凌妙的明媚笑脸。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并不明显的笑意,手指摩挲着纸上娟秀中又带了几分锋利的字迹,渐渐地失了神…… 第一百五十五章 荣王妃是暴毙身亡,尽管谁都相信这位的死并不正常,却又找不出分毫的证据来说是有人谋害。至于宗人府,自然是为了皇室体面要息事宁人,只得了个急症身亡的结论,便放开了手。萧眉倒是大闹了一 场,先是一口咬定是萧容萧离害死了荣王妃,后又哭着喊着是凌妙命硬克人——不然为什么她母妃一直好好儿的,赐婚的圣旨前脚下来,后脚人就没了呢? 不过,这话才一出口,就被荣王一巴掌抽在了脸上,打得她半边娇美的脸庞红肿不堪,连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荣王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疼爱这个女儿,新宠的侍妾被萧眉打的小产了,虽然还看不出胎儿是男是女,荣王还是心痛不已。这王府里已经十几年没有添丁了,好容易有了一个,还被萧眉给生生地弄 没了。荣王甚至怀疑,是不是从前他的妾室们,都是这么没了孩子的。本就对萧眉不满了,只是见她在荣王妃灵前哭得伤心欲绝,终究没有再追究下去。 但萧眉这般没有脑子的话,岂是能说的? 赐婚是荣王妃亲自求来的,是皇帝明旨记档的,她这么说,岂不是在说皇帝有错? 荣王自认是了解皇帝的,未登基之前的宽和仁慈,早就在他坐上龙椅的时候烟消云散了。这些年皇帝打压宗室打压勋贵,所谓何来? 他这个亲王看着尊贵,也不过是皇帝不想动手。若真是想削爵,只凭一句心怀不满就足够了。 暴戾地压下了萧眉的哭喊,在丧事上又出了岔子。  按照本朝的规制,荣王妃虽然是继室,却也是堂堂正正的亲王妃。她的丧事,该交由宗人府承办。几棺几橔,可停灵几日,送葬的规模有多大,和尚道士请多少,几品以上的官员可去致哀,路祭的可 有什么人,打幡的是谁,摔灵的又是谁,诸如此类等等,都是有一定之规的。繁琐,却也彰显着身为皇室中人的荣耀,也是一个人最后的尊荣。 然而…… “王叔,不是我等不敬死者。这……王妃婶婶,竟是从未上过玉牒么?” 直到宗人府府令,宁安郡王提出来,荣王才蓦然发现,荣王妃叶氏,确实是没有上过玉牒的! 当年,先帝和纯懿皇后先后离世,先荣王妃失去了这两个最大的依仗,在王府中举步维艰。叶氏作为最得宠的侧妃,可以说是在王府里只手遮天了。 先王妃苦撑了一段日子后,终于撒手人寰。  当今皇帝为了对荣王在他登基上出过的大力,在荣王再一次上折子请将侧妃扶正的时候,应了。但是,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平头百姓,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情,在自己家里折腾也就是了,没有谁会拿 到明面上来。荣王这种行为,却是等于明晃晃地摆出来,还要叫大家为他拍掌叫好。凭什么呢? 一个小官吏家的女儿,进宫当了宫女,赐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荣王,转眼就飞上了枝头,也该知足了。人心不足,竟还要做荣王正妃,难道以后,叫那些大家闺秀,世族贵女,见到她都要弯腰行礼? 想一想,都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因此从宗人府,到礼部,再到巡察院等,挨个儿上书,有弹劾荣王的,有劝谏皇帝的。当时,就连新帝的皇后沈氏,都不大赞同皇帝这样做。不过她聪明,为皇帝献上了一计,那就是只封王妃,不上 玉牒。 不上玉牒,就算不得正式的皇室中人。名义上叫王妃,实际上还是个妾。 荣王在压力之下也不敢太过使性子,便同意了这个。 至于说叶氏,她出身不高,对于这些暗中的道道儿还真不是很明白。只以为穿上了凤纹袍,戴上了九翚四凤冠就是真的王妃了。 这事儿一过就是十几年,从没有人提起过,荣王也就渐渐地忘到了脑后。 但此时想了起来,却是叫他目瞪口呆了。 宗人府不管,这丧事要怎么办?怎么办! 就连萧天赐,也是如遭霹雳,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了,他娘竟然没上玉牒,不是真正的皇族!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从前的名份上差了萧容萧离一头,但他是长子,母妃又已经扶正,说句嫡长子也不过为了。可是,可是母妃如果未上玉牒,那他在法理上讲,还是庶子啊!就连萧眉,也是个 庶女! 怪不得,他父王几次给萧眉请封,连个县主的封号都没有下来呢! 本朝的规制,王府的女孩儿,若是嫡女,自然是封郡主的。庶女,则只是庶长女才有可以请封郡主,至于封与不封,看皇帝心情。 其余的庶出女孩儿,若是父亲受皇帝重视,有封郡君的,有封县主的。若是托生在碌碌无为的王府里,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宗室女。 萧眉,就是个宗室女! 什么叫宗室女?意思就是你爹和皇帝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至于你,算宗室中人。其余的,就不用想了。 这些都可以不提,但眼下要怎么办? 难道王府自己筹办丧事吗? 那还不叫整个儿京城的人笑掉了大牙? 宗人府令也很为难。真不是他刻意来揭短,他接手宗人府才几年,哪儿记得这么多的弯弯绕啊! “王叔您看……” “本王进宫去见皇上!”荣王毕竟是宠爱了叶氏那么多年,这会儿人都死了,先前有什么不满,也都烟消云散了。再说,如果叶氏的丧事不能交给宗人府,那最被人笑话的,还是他! “本王这就去见皇上,王侄且稍稍等待片刻。” 说完,不及坐车,叫人备马,只带了几个心腹往皇宫去了。 只不过,皇帝没有见他,只叫身边的内廷大总管出来,阴阳怪气地问了荣王一句:“王爷,可是对翊郡王亲事有何不满?” 站在宫门口的荣王瞬间汗如雨下。 恐怕,皇帝是真的疑心他了。 不顾及什么亲王之尊了,荣王慌忙跪倒,冲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叩头口称不敢,又连连请罪,内廷大总管才叹了口气,虚扶了他一下,“王爷请起吧。” 又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皇上心情正不好,连皇后娘娘都落了不是。王爷怎么倒上赶着来了?” 荣王身上冷汗淋漓,哪里还能再思考?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了大总管手里,“是本王糊涂了,皇上那里,还请伴伴为本王分辩一二。” 拱了拱手,快马加鞭就回了王府。 宗人府令已经等得着急,见他归来迎上前去,“王叔?” “叶氏丧事,交给礼部!”荣王咬牙道。 没上玉牒的侧妃庶妃,丧事只能交给礼部去办。 “父王!”萧天赐失声惊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荣王,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荣王面前,红了眼睛,“父王,不能这样对母妃!” “你知道什么!”荣王在皇宫外受了一场气,此刻哪里还有好声气?头一遭儿,对着萧天赐发了脾气,“本王已经仁至义尽,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早不死晚不死,偏赶在这个时候死!” 这话宗人府令不好继续听下去,随便安慰了荣王一两句,连忙告辞离去。 荣王唤了王府长史来,吩咐了他几句,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萧容萧离呢?是不是一面都没有露过?” 长史不敢触他眉头,点了点头。 “去,叫这两个逆子来!” 叶氏扶正这么多年,论名分,好歹这俩得叫一声继母。怎么能一面都不露? “去问问他们,是不是真不怕背个不孝的名声!”  话音未落,灵堂外头走进了一人。一袭大红色锦衣,本是极为妖冶艳丽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却是平添了几分的凌厉和杀意。他眉眼生得极好,一双斜斜上挑的剑眉,眸光如冰似雪,但细看之下却 仿佛还透出了笑意。在这个满室素缟的灵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萧离!” 荣王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不用叫,我来了。你有什么吩咐?”萧离脸上似笑非笑,“如何?感到愤怒了?荣王爷,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年在我母妃的灵堂里,你也是这样一身装束,带着穿红挂绿的叶氏来耀武扬威?”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萧离!” 荣王被揭了短处,气得睚眦欲裂,用力一拍旁边的桌子,吼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父不父,子不子,我原以为这王府里的情形你早就知晓了。”萧离凉凉地说道,薄薄的唇角勾起愈发凉薄的笑意,视线落在了穿着一身孝服的萧天赐身上,透出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不屑。 “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莫要打着我与大哥的主意。不过是个没上玉牒的妾室,还轮不到她来劳动我们兄弟两个。” 说完,也不看被气得几乎就要晕倒的荣王,转身便走。  “王爷,您这是何必?”跟在萧离身后的护卫千钧低声问道。他跟在萧离身边,从西南到京城,也有十来年了,最是忠心不过。萧离特意过来气了荣王一回,千钧却没有感到萧离身上有一丝的轻快,忍 不住道,“您若是不喜他们,干脆晾着就完了。横竖我看……” “千钧。”萧离淡淡道。 千钧知道自己有些逾越了,闭上了嘴。 里边,荣王折腾了大半日,本就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越发觉得发虚,又被萧离这一气,更是难以支撑。晃了几下,竟然险些摔倒。 “父王!” 萧天赐连忙爬起来扶着他,“您没事吧?”  眼下他也顾不上替叶氏讨什么名分了。荣王妃的丧事交由礼部承办,这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遍京城,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到了如今依旧是个庶子的身份。从前什么长子,什么后来的嫡子,都成了 一场笑话。他现下所能做的,就是决不能在荣王跟前失宠,他得叫人都知道,他萧天赐即使没有那个身份,也依旧是荣王府里最受重视的子嗣! 他这点儿心思都摆在了脸上,倒是也瞒不过荣王去。荣王对这个儿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摆了摆手,“无碍,礼部的人只怕就要上门,你支应着些。”  萧天赐答应了,又亲自将荣王送回去休息,自己才回到了匆匆搭起来的灵堂里。萧眉被荣王扇了一巴掌,这会儿倒是老实了,跪在灵前哭得不行。就这么一个妹妹,萧天赐也是疼爱的。见方氏披麻戴 孝的跪在灵前烧纸,只得自己去安慰萧眉。 “大哥,我……” “好了。”萧天赐见这会儿也没有别人,拍了拍萧眉的肩膀,“我都知道。但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先将母妃安安稳稳送走才是最重要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作践母妃么?”萧眉抽抽搭搭的哭道。 “势必人强。怪只怪,这么多年,母妃竟都不知道!” 他更想说的是,只怪荣王二十几年的夫妻做下来,竟然从来都没有真心的为他母妃筹划过!  荣王府的纷争,凌妙并不知道。她在别庄里过得自在,若不是顾氏念着她很快就要嫁出去,怕她在婚后应付不来偌大的一个郡王府,又将手里的产业拿了两份出来给她打理,那凌妙的小日子可以说是 更加悠闲。 当顾氏听说了曾经是京城里所有小妾们羡慕对象的叶氏竟然只能按照王府侧妃的规格安葬后,十分惊讶。继而便是摇头,对凌妙感慨道:“看来女子,合该就不能将这一生系于男人。”  “当年的荣王,对叶王妃何等的宠爱?甚至为了她,将纯懿皇后气得不行,先帝为此还曾下旨叱责荣王,也未曾见过荣王改过。若说这不是真心,又什么是来着呢?可若说真心,为何连一个女子所能得 到的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能为她求来?嘴里喊着她是真爱,临了却叫她做了一辈子的妾,就连人死了,也注定要低人一头。难道这便是男子的真心了?” 言语之间,对情爱一事多有灰心。凌妙放下了手里的账本子,托着下巴看顾氏,心里只想为凌颢点上一根蜡烛。看来这二叔若是想打动她娘,还真是要费上好一番的苦功了。  荣王妃的丧事,还是在礼部的主持下进行了。虽然看在荣王的面子上,礼部对这场丧事很是上心,但也只是上心而已。朝廷的规制摆在那里,不可能因为一个未上玉牒的侧室去改变。比起亲王妃的规 格,荣王妃的丧事不止简陋了一点半点。  荣王和萧天赐都是知道这一层的,心下虽感到遗憾,却不能说什么。但叶家的人,明显就不行了。叶氏的哥哥,本身就是无甚能为的,靠着荣王才混上了仕途,二十多年过去也不过是从四品的闲职。 对这些朝廷中的勾勾绕绕,他不懂,也不曾听谁解释过,因此便对荣王生出了许多的不满,跑到了萧天赐面前去数落荣王对不住叶氏。 萧天赐又能如何? 除了苦笑,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让人将他送走。 倒是叶承欢,自从被萧离扔到了湖里,又吓唬了说要把她嫁给看门的,彻底被吓坏了,再没敢来荣王府。这回,是头一次上门。  许是因为遇到过一次挫折了,叶承欢比从前倒是长进了许多。她穿着一身儿雪白的孝服,一头青丝松松挽着,披散在肩头,发间只插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儿,眼睛早就哭得红肿。与脸上犹自带着 几分不甘,几分忿怨的萧眉比起来,倒是更像是个失去母亲的少女了。 “姑父。”这春雨梨花一般的女孩儿站在了荣王面前,昂着头,眼里带着泪光,“您要节哀。姑母在天有灵……”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荣王有伤心,但不多。 正如顾氏说的,再是真爱,过了这么多年,也消磨的差不多了。毕竟,哪个男人能让真爱做一辈子妾室到死成了京中的笑话呢? 叶氏这丧事礼仪降了一等,那些原本该是亲王妃享有的尊荣,可是一分都没了。 荣王消瘦了些,一来是伤心叶氏之死,二来就是心疼自己那个没见天日的孩子。这两天,那个侍妾一直哭哭啼啼的,吵闹着叫他惩罚萧眉。闹腾的大了,荣王烦心不已,这才显得憔悴了些。  听得叶承欢轻声细语的安慰,荣王心情明显好了些。他此时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女——叶氏曾经打了用叶承欢拉拢萧容的主意,所以叶承欢在荣王府里的日子不少。但她一直与萧眉在一起,又是 晚辈,荣王还真没有怎么注意她。此时看来,这个内侄女比在王府的时候身量还要张开了些,出落得越发窈窕。脸色苍白,眼圈红肿,盈盈欲滴的泪水带着那么一股子叫人心疼的怜惜。 荣王这才发现,原来这叶承欢,眉眼之间竟然与叶氏像了七八分。若说是叶氏的女儿,只怕都会有人信。 看着眼前花朵一般鲜嫩的少女,荣王又想起了曾经的叶氏,叶氏这般年少妍润。 他的心里,不禁微微一荡,忍不住就伸出手去,轻轻覆上了叶承欢的长发,叹息道:“好孩子,你也是。知道你与你姑母向来亲近,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孝心,她都知道。” “嗯。”叶承欢低低地应了一声,垂下了头去。 从荣王的角度看去,就只看见她的额头被浓密的刘海遮住了,露出了半张尖尖俏俏的脸。片刻后,有大滴的眼泪落了下去,打湿了她的白色的,绣着银丝菊花纹的衣襟上…… 就在荣王妃叶氏入殡的当晚,荣王府再次成为了全京城的话柄。  就在这天,从来都是自诩情深的荣王,与才刚刚过世的王妃的侄女,被人看见滚到了一张床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说什么?” 凌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一脸鄙夷的清云,“和谁?” “叶承欢,叶氏的亲侄女。叶氏曾经逼着大公子娶她的。”  清云眼中满是不屑,“叶家本就是靠着女儿的裙带上位,一次成功,自然就想着下一次再送出一个女儿了。先前为了攀附大公子,不惜设计跳进湖里,说什么她的身子都被大公子看了,若不娶她,便不 能活着了。还是王爷,叫人把她又扔进了水里,让个门房去捞了上来。再问她是不是要嫁救命的人,她吓得屁滚尿流,什么都不敢说,就滚回了叶家。” 凌妙无语,这事儿还真是萧离能做出来的。不过,她和萧离倒是心有灵犀,当初她也这么着对付宋蓉蓉来着。 “那这次,莫非也是他的手笔?”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萧离了。 清云掩口而笑,“这个属下可不敢乱说。兴许,就是叶家怕丢了王府这门好亲事,又送了个鲜花儿似的女孩儿去呢?我可听说了,这个叫做叶承欢的,长得和那个叶王妃很像呢!” 这是,荣王要在叶承欢身上找回心爱的人的影子? 凌妙不能再往下想,再想下去,只怕就要吐了。 想吐的人不止她一个。 不说萧天赐方氏和萧眉,就连整个儿荣王府里的人,都觉得这事儿太过丢人了。 虽说荣王贵为亲王,按照现下叶氏的品级来说,也不能要求他去守妻孝。但,到底是恩爱了二十多年不是? 这人刚入了土,您就睡女人? 睡也就睡了,谁也不能诟病荣王。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去睡了叶承欢呢? 按照辈分,那,那可是他的侄女啊! 发现这场奸情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萧眉推倒后小产的侍妾。  这侍妾是江南的人,论容貌并算不上绝色,但是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股子水乡的柔媚。她失了孩子,将萧眉恨得不行,缠着荣王惩戒萧眉,但被荣王恼了,在叶氏丧事这些日子里,竟然没有再踏足她 的院子。 侍妾慌了,王府里美人不少。就算一时没有能够和她争宠的,往后呢?王妃没了,说不定有多少人家上赶着要将女儿送进来呢! 想通了后,这侍妾也不再端着了,趁着叶氏丧礼结束的功夫,偷偷地摸到了荣王的书房去。 因丧礼足足一个月的功夫,这会儿天气已经大冷。 为了叫自己显得纤细动人,侍妾也不顾才小产没多久的身子,只穿了一身夹衣,外边裹着个素白缎子面狐狸皮里子的斗篷就来到了荣王的书房。 荣王行事很是任性而为,在书房里与叶氏或者侍妾欢好也不止一次。便是这位侍妾,也来过好几次。 因见到这书房外边并没有护卫和服侍的人,侍妾便以为荣王尚未回来,只想着进去等候,顺便也暖和一些。 哪里能知道,推开了书房的门,就听见了很是不堪入耳的声音。侍妾只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在此偷欢,便大声地喊了一声有贼。 寒冬月夜,万籁俱寂的。这一声,就响彻了整个儿王府的上空,招来了许多的护卫护院。 等到众人涌到了荣王书房,看到的便是衣衫不整的荣王,以及衣衫不整和,面色却是潮红的叶承欢。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荣王狠心封口,也不能叫事情闹开。 但坏就坏在了萧眉。 这丫头伤心母亲的死,好容易熬到了丧礼结束,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瘦削了不少。 萧天赐看着心疼,便与妻子方氏拉着她安慰。到了晚间,又亲自送她回去休息。 路经荣王书房的时候,正巧就听见了那一声有贼。 两个人都算是有些孝心,慌忙地往书房跑。结果看到了那么不堪的一幕。这一次,就连一向机变的萧天赐,都愣住了。唯有萧眉,片刻的怔愣后,便是冲天的怒火! 叶承欢,她怎么敢! 怎么敢在她母妃的葬礼中,与她的父王苟合! 当下脑子中一热,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扑上去对着叶承欢就是一阵的抓挠打骂。等众人回过神来拉开了她,可怜叶承欢一个娇嫩佳人,已经被揉搓的面容红肿,鬓发散乱。 这还不算,萧眉是拼了命的挣扎,谁能拉的住?况且也都不那么想阻止的。不管这丑事是怎么回事,叶承欢这种行事也叫人看不起! 因此上,不但叫萧眉挣脱了出去,甚至还有两个年纪稍大,古板的仆妇,悄悄地从叶承欢后边推了一把,将她推到了萧眉的跟前去。 萧眉想都不想,劈手就是两个耳光。叶承欢不敢分辩,只捂着脸。却不想,萧眉发起疯来,那是真的疯狂。 她,将叶承欢身上的中衣扯了开来。 少女白皙的,纤细的身子,就那么暴露在了人前。  雪白的身体,脖颈和锁骨上布满了暧昧的痕迹。大红色绣着牡丹的肚兜,勉强只能遮住前胸,却露出一段叫人遐思不已的纤细的腰。纱织的衬裤很是单薄,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甚至能看出笔直的双 腿。 萧眉的这份疯狂,大概连荣王也被吓到了,竟然没有来得及喝止她。 等到萧天赐反应过来,大步上前抱住了萧眉的时候,萧眉,这位王府里素来嚣张跋扈的四姑娘,已经喝命人将叶承欢扔出府去了。 没人敢应,都拿着眼睛看荣王。 荣王活了不惑之年,老脸竟在此时被扒了个一干二净,恼羞成怒之下,反而激起了性子,护住了叶承欢,一脚将还要上前扑打的萧眉踹了出去。 就连抱住萧眉的萧天赐,都没能落下好去,被荣王勒令禁足。至于萧眉,更是被关了起来。 那位侍妾,更是被他命人拉了下去,直接杖毙了。 荣王府所在的清宁街,乃是京城中宗室勋贵云集之所。荣王府左边,是定国公府,右边是荣安郡王府。隔着一条街,对面是镇远将军府…… 闹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旁人想不听见都难。 等到了早上,这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香艳之事,便传遍了开来。 长欣园中,萧容无奈地看着萧离,“你又胡闹了。” 萧离端起酒盏,淡淡道:“若是他们没有这等心思,又岂是我能够得手的?” 说到底,男盗女娼而已。 “我很好奇,叶承欢是吃了什么药不成?”萧容想不出,“她一心一意嫁入高门。虽说他身份尊贵,但到底年纪大了。更何况,便是真的攀上了他,以叶承欢的身份,难道还想着叫他明媒正娶不成么?” 除了宫中,本朝还真没有姑侄共侍一夫的先例。 不是没有乱了伦常的事情发生,但是都不会闹到明面上来。不为别的,实在是太过龌龊了。 “是不是你从中……” 虽然是问话,但是萧容几乎能肯定,这里必然又是萧离做了手脚。 萧离微笑,“我只是问她,是要嫁给门房老三,还是进王府享受荣华富贵。” “她竟然信了你?”萧容感觉十分的不可思议。 萧离什么性子?叶承欢不是没有领教过,竟然相信他? “她不是信我,是怕我,怕我真的把她捆了配给老三。”当然,这里也有叶承欢自己的虚荣心在里边。 萧离不会忘了,当提起荣华富贵的时候,叶承欢眼睛里迸发出的野心。 “大哥,你会不会怪我?” 出手对付荣王,萧离唯一担心的就是萧容。  萧容缓缓摇头,“不会。我与他之间,除了这点儿血脉之外,大概只有彼此的厌恶和仇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荣王府出了这等丑事,自然是瞒不过的。不出半日,整个京城里就都传遍了。 当然,作为一位王爷,睡个女孩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叫人不齿的是,自己王妃的葬礼还没过完,就和王妃的亲侄女混在了一起。 这事儿,但凡有点儿廉耻的都做不出来。 荣王也知道这事儿不好看,索性就闭门谢客了。但别人他能不见,叶家的人上门,却又不能关在门外头。  叶承欢的父亲,是叶王妃的亲哥哥。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极度的愤怒才是。但这人与人之间,并不相同。叶父本就是个无能的,靠着荣王走了仕途,平日里仗着荣王府,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儿。有叶王妃的前例,叶父本就存着几分借女求荣的心思。要不然,也不能让女儿住在王府里那么久。其实他最初的意思,是叫叶承欢嫁给萧天赐。萧天赐既是荣王长子,又最受荣王器重,看着那意思, 以后必定是要继承王府的。他和叶承欢又是表哥表妹的关系,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没有比这亲上做亲更好的了。况且,叶父不是自傲,叶承欢的容貌,他是很有信心的。  这事儿他曾和叶王妃提过,叶王妃没言语过。叶王妃倒不是看不上自己的娘家,只是她一心为儿子筹谋要娶个高门贵女,叶承欢做个侧室倒是还可以,正妻是万万配不上的。后来又有荣王亲自为萧天 赐选定了方氏为妻,叶父当然也就没了指望。 叶王妃那会儿想把叶承欢嫁给萧容,叶父想来想去的,也还是觉得到底是荣王府里的,比别的人家要好,也就默认了。不想萧离横插了一手,也是落了空。没想到,这回竟然直接攀上了荣王。 叶父简直要为女儿叫好了。 这次来荣王府,他自觉该摆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不然,只怕不能替女儿讨个名分来。 他怒气冲冲进了荣王府,却没有如愿见到荣王,只被人送到了暂时安置叶承欢的住处。 许是知道即使叶承欢如今跟了荣王,也不会如她姑母那般成为荣王妃,几个下人对叶父并不如何热络,还不如从前做舅爷的时候。 叶父且顾不上这个,与叶承欢父女两个等了许久,也不见荣王来,心里先就有了几分的发虚——若是不能得到一个名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至于这些烂事儿,萧容萧离并不关心。叶父在苦等荣王的时候,萧容正在与萧离说话。兄弟二人这次说的,却是朝中之事。 “下一步,是萧乾?” 萧离点头。 “我以为,你会先从二皇子身上动手。” 二皇子乃是沈皇后亲子,也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子。  现下太子未立,大皇子已经废了,无论是立嫡立长,太子的位置都毫无疑问是二皇子的。七皇子萧乾,虽然有着过硬的母族,又有丽贵妃在宫中得宠,但朝中大多数还是不那么看好他的——因皇帝本 身不是嫡出的皇子,就连皇位也是从兄长手里得来的,所以对嫡出有着一种异常的执着。二皇子从小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十几岁开始入朝听政,虽无太子之名,实际上却是与太子没什么差别的了。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连萧容都懂,掌兵的萧离自然不会不知道。 “二皇子萧坤……” 萧离冷厉的凤眸微微眯起,停顿了一下。 萧容静静看他,有时候还真是猜不透这个弟弟的用意。 “就让他得意一段时间吧。对他,我有更好的安排。” 萧容笑着摇了摇头,“你计划周全就是了。我手里也还有几个人手,不如都交给你。” 先荣王妃虽早早故去,但本身出身世家高门,自然也留下了一些人的。不然,当年年幼的萧容,和尚未出襁褓的萧离又怎么可能长大?  “不,他们还是留在大哥身边。大哥这里无虞了,我才好放开手脚。”萧离拒绝。比起他来,萧容生活在荣王府里,更加危险。倒不是说皇帝会对他这个一直病弱的荣王嫡子做什么,而是萧天赐和萧眉 兄妹二人,威胁更大。 “这么说,你竟不担心你的凌姑娘?”萧容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萧离也笑了,“她古灵精怪,有清云她们在她身边,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也是,能够凭着几句记载,画出武侯弩图纸的,又怎么可能是个娇滴滴什么都要人担心的姑娘?” 萧容叹道,“只盼着你们之间能够顺遂如意,我便安心了。” 凌妙不知道自己成了兄弟俩之间谈论的对象,此时正坐在苏季的别院里,看着对面锦衣长袍的楚子熙犹豫不决。  楚子熙依旧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状,此时天气已经大冷,他身上披着一领素色的缎面大氅,举手投足之间,露出了里边的白狐狸皮里子。眉目清雅,眸光清正,愈发多了几分神医气质,却又显 得并不疏离。 所谓的浊世佳公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凌师妹,这是从师父那里拿来的七君子茶,你且尝尝。” 凌妙拜了苏季为师,跟着他习学医术,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但好歹有师徒的名分在,楚子熙这一声师妹,倒是叫的没错。 看着凌妙白皙如玉的面容,楚子熙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苦涩。若是当初……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酸涩压下,往凌妙跟前推了推茶杯。 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上并没有绘上纹路,只素白一片,清清润润的,衬得里边的茶水更多了几分澄澈。 “七君子茶?”凌妙端起茶盏轻嗅,没有闻出半分的草药气味,依旧是淡淡的茶香。喝了一口,也没有觉得和平时的有什么不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才是师父的用意了。”楚子熙笑了笑,“若是药茶喝出药味儿来,岂不是堕了他神医的名声?” 对这个老顽童似的师父,凌妙也是跟不上他的想法,忍不住也笑了。 “师兄,怎么没见阿七?” “和师父在一块儿呢。不然知道你来,早就跑出来了。” 小少年阿七在学医上的天赋,要远远高于楚子熙和凌妙。苏季怜惜他小小年纪命运多舛,也是时常带在身边用心教导,只希望以后他不在了,阿七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世间依旧能够活下去。 凌妙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心下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楚子熙定国公府的事情。 她本就是个极为明朗的女孩儿,忽然沉默了,楚子熙自然能够看出来。 “可是有心事?”楚子熙没想别的,只以为她是因荣王府的事情烦恼,便笑道,“不妨与我说说?我好歹是你的师兄,别的不能,开解你一番倒是可以。” 凌妙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楚子熙,见他目光叫人心安,斟酌了一番言辞,还是将定国公府骗婚的事情说了。 “竟有此事?” 楚子熙不听便罢,听后勃然大怒。只是他素来内敛自持,虽怒极,却并不失态。 只站起了身,对凌妙拱手一礼,“我竟枉为人兄,这样的事情还要师妹告知。我这就回城去,与父母问个明白。” 凌妙连忙站起来,正色道,“我只是见楚姐姐太过伤心,并无他意。” 楚子熙无心再说什么客套话,只告诉凌妙与师父说上一声,自己匆匆先行回了京城。  看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凌妙微微叹息。至于楚子熙能否说动楚国公夫妻两个改变主意,退掉亲事,就不是她能够再插手的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一年的冬天,京城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宗室中,勋贵里,一件一件叫人目不暇接。百姓们出门,谈资是天天有。荣王府姑侄伦常的大戏尚未落幕,便又有两个国公府亲事不成反目成仇的事情了。 楚国公府,定国公府,都是勋贵里的翘楚。一个与皇室沾亲,一个手握重权,哪一方也不是吃素的。  两家联姻一事本是京城里的美谈,尤其楚萱华,乃是名门闺秀中的佼佼者,容貌秀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知道是多少人家心目中的儿媳人选。甚至有人说,这样的家世人品,楚家大小姐便是 做个皇妃也是绰绰有余的。定国公府的徐二,虽然是离京多年,但这次回京后时常外出,也是得了许多赞赏的年轻俊才。 徐楚二人七夕的时候曾携手同游,京城许多人也是都看到的。二人男的俊美,女子温婉,当得起一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怎么,就要退了亲呢? 听说,楚国公府的老郡主,还因此大病了一场,竟有些不好的意思了。 老郡主确实很不好。 天气转凉之后,她本就有些着凉。人年纪大了,最怕生病。哪怕楚子熙有着神医的名声,但正所谓治病不治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有什么法子。  楚子熙知道老郡主年轻时候劳心劳力,苦苦支撑偌大的国公府,又将两个儿子长大,将楚国公府经营得比从前更盛,着实亏空了身子。这个年纪,从前未曾注意过的沉疴,一股脑地发作起来。只能安 养,再不能操心,更不能气恼,因此也只能拿着苏季的养生药丸给老郡主服下,却没有别的法子。 楚子熙回到国公府后,先是找到了他的大哥,楚国公世子楚子煦。楚子煦果然并不知晓徐二的情况,将妻子叫了过来,细问之下,妻子陈氏才不得已说了,气得楚子煦险些与陈氏动手。 陈氏也委屈,婆婆叫她不许多嘴,她又怎么敢对楚子煦说? 楚子煦兄弟二人一起去找楚国公,不知与他说了什么,楚国公便有几分犹豫了。 偏偏这个时候,定国公府还打发了官媒上门,来确定大婚的吉日。 楚子熙是个温润的性子,但世子楚子煦却是性如烈火。当时便急了,将官媒打了一顿丢出了楚国公府,带的一应东西一并丢出。若不是官媒跑得快,连马车都得被砸了。 都是一样的国公府邸,楚子煦的做法,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了徐家的脸!  定国公夫人亲自上门问罪,直接问到了老郡主的面前。老郡主是真的不知道徐二有那样的病,但也知道两个孙儿必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样的撕破脸必然有所内情,只好言送走了定国公夫人,叫了楚子 煦兄弟俩来问。一问之下,再也瞒不住,得知自己竟然给一向疼爱的孙女定了那样的人家,险些害了孙女一辈子,老郡主再也撑不住,当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若不是楚子熙在场,只怕当时人就没了。 饶是这样,老郡主也丢了半条命去,昏昏沉沉三四天未曾醒来。 至此,两家亲事再也难成。楚子煦兄弟恨极徐家骗婚,徐家也恨楚家出尔反尔,不等楚家说话,先行上门退亲。 这年头,哪怕女子没有半分的错处,遭遇退亲,也是会被人诟病——如果不是你不好,怎么会好好儿的被人退亲呢?  别人不说,就楚家二房三房,原本就对大房心存嫉妒,这会儿自然落井下石,极尽笑话之能事。楚萱华的二叔三叔阴阳怪气地责怪楚子煦兄弟二人不够冷静,导致了老郡主的昏迷。二夫人与三夫人便 更是没有好声气,国公府长女被人退亲,后边的几个女孩儿怎么办? 因此上,楚国公府在内闹成了一团,对外还有定国公府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奏上一本,当真是焦头烂额。 顾氏得知后,知道是凌妙多话说与楚子熙的,气得一点她的额头,数落道:“真要是老郡主有个什么好歹,你心里能好受?” “可是若楚姐姐真的嫁给了徐二,老郡主再知道,说不定更严重。”凌妙不以为然,“好歹,这回救了楚姐姐终身。” 顾氏一声叹息,“你想的太简单了。”  大凡女子被人退亲后,结局都不那么好。楚萱华贵为国公府的嫡女,她的亲事自然要门当户对。可是与徐家定过了亲,现下徐家传出来的话,又隐隐有指责她欲攀附高门的意思,谁家能够不介意,去 求娶她? 凌妙嘟哝:“总也比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好吧?便是低嫁,粗茶淡饭荆钗布衣,只要心里喜悦,便好了。”  顾氏更是气恼,“你说的好听。寒门中真的有能为的,谁愿意娶国公府贵女?平白落下一个靠着妻族上位的名声难道好听?若只看家世求娶,又能是什么良人?娘不是说一定要楚小姐嫁给徐二,但这事 中间总还有别的法子。这下倒好,因你多嘴,闹开了,最伤的是楚小姐的名声!” “什么名声?” 凌颢自外进来,见母女俩正有些争执,便笑问道。 顾氏一指凌妙,“还不是她?平日里肆意妄为就是了,怎么大事上也糊涂了。” 她一时恼火,竟忘了责问凌颢为何不经通报就直接进门。 凌颢来的多了,见自己不着痕迹地能够进入顾氏的生活,她又毫无知觉,自然满意。 “二叔喝茶。”凌妙亲手到了茶给凌颢,朝着他眨眼睛。  凌颢接过茶坐下,对顾氏道:“你就是太过多心。阿妙只是热心肠,不忍小姐妹毁了一生。我听说,楚家那个姑娘这会儿去了白鹤寺,为祖母跪经祈福。也是如当初阿妙一般,一步一叩首上的山。外边 谁不说她诚孝?就连宫里的贵妃,都亲自赐下了许多的东西。有了这个名儿,她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叫我看,说不定还是咱们阿妙被人当了出头的椽子。” 顾氏听闻,皱起了眉头,竟也未能发觉凌颢口中的“咱们阿妙”几个字。 “你的意思是说……”  凌颢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我虽回京不算长,但也听说过京中的几个名门闺秀。这位楚家小姐,以温柔贤德闻名。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阿妙跟前失态?真要是不想定下这门亲事,她有的是门路可以去走 。直接告诉她的两个兄长不是更好?偏偏她自己不说,却在阿妙跟前痛哭,无论是岑家的丫头,还是阿妙,都是热心肠的人。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她们中任何一个看不过去,你说会发生什么?” “不能吧?”顾氏很是诧异,“萱华那孩子,我也见过几次,并不似是这般的有心计啊!” “阿妙,你说呢?”凌颢看向了凌妙。 凌妙垂眸。 “我与二叔看法相同。但是……她总归是曾经帮过我,又提醒过我。眼下能帮她一把,我义不容辞,也算是报答了她从前的一番好意。” 她刚刚成为凌妙的时候,进楚国公府赴宴。楚萱华见她后大吃一惊,曾在暗中提点她,凌妙的容貌与她前世一般无二。 这份人情,凌妙一直记得。 这次楚萱华大哭,又破天荒在外留宿,着实不符合她往日的性子。岑媛不觉得,凌妙却不会不发觉。  她心中对楚萱华有着失望,就如同春猎时候一般。但失望过后,还是决定帮衬一把。不为别的,就只为了当初那份情谊。只不过,以后,这份姐妹之情却是不复存在了。 第一百六十章 “你看见没有??”凌颢含笑看着顾氏,“阿妙这丫头,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就是你成日里将她当个小孩子,怕这个怕那个。何苦?这丫头啊,杀伐果决之上比阿肃还要胜上几分。” 顾氏终于忍不住笑了,“还不是都是你们护着的缘故?别的我没看到,就只看到了她的胆子越来越大而已!” 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里端着茶,大马金刀坐在她身边的凌颢,这怎么看,怎么是个拿着自己当主人的模样啊! “今日营里无事么?”不然怎么就突然跑到了她的别庄来?  对这个从前的小叔子,顾氏心中总有一丝怜悯。她至今记得,梅姨娘被老谢氏害死后,凌颢整个儿人天都要塌下来了。偏生,老武定侯为了名声不肯惩处老谢氏,逼得凌颢愤而出走边城。也还记得, 那一年老武定侯病重,特请人从边城叫回了凌颢。但是,匆匆赶回的凌颢在病床前,等到的不是唯一亲人对自己的牵挂,而是老侯爷以死相逼,逼他立下毒誓,不可向老谢氏和凌颂等人寻仇! 顾氏永远记得,那一次,从老侯爷的卧室中走出来,本来飞扬英武的凌颢,全身上下仿佛都没有了一点儿的热乎气,犹如从地狱寒潭中走出来,冷峻,嗜血。 他,也是个可怜人。  老武定侯一生自诩从不负人,但他最对不住的,却是他的枕边人和血脉。若不是他对梅姨娘藕断丝连,老谢氏如何会发现梅姨娘的存在,并找人害了她?在他发现了老谢氏所为后,如果没有所谓的愧 疚,进而强纳了梅姨娘进府,后边也就没有了凌颢和梅姨娘近二十年的低人一等。 说来说去,老武定侯谁也对不住。 当然,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最终将一生拼杀得来的爵位传给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凌颂,会不会懊悔? “阿琬?” 凌颢见她出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你怎么了?” “啊?”顾氏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你还没有说怎么今日要过来?莫非是那边侯府里出了什么事么?” “并没有。”凌颢垂眸喝茶,遮去了眼中的淡淡嘲讽,“黎松进京了,皇上命他与我同掌禁军三营。如今我身上担子轻松了许多,倒是有时间逛逛。” “为何?” 顾氏眉头轻轻皱起。她也不是无知的村妇,禁军三营乃是皇帝心腹,担负着戍卫京畿的重任。一般来说,能够掌管京畿三营的,亦都是皇帝能够信任的人。 凌颢刚刚回京,皇帝便将三营交给了他,足以见得对他十分的倚重。 但凌颢立足尚未安稳,怎么又叫黎家的人同掌? 黎松亦是世家出身,他的妹妹就是宫中的丽贵妃。以皇帝的性子,不至于不知道外戚掌兵的厉害吧? 难道,皇上是要抬七皇子上位? 黎松,凌颢二人年纪相当,又都是曾经戍守一方的重臣,同掌禁军,到底听谁的? 唯一能肯定的是,无论听谁的,另一个必不会信服。 凌颢见她脸上有些迷惑,显见是想不清里边的道道,便笑着说道:“不用多想,我征战多年,早就感到乏累。趁着这个机会,能够松快一阵倒是也不错。阿妙,等天气转暖了,二叔带你去骑马。“ “真的?”凌妙拍手,“那二叔可别忘了。自从春猎后,娘就不许我骑马出去。我都要闷坏了。” “还说春猎?你要你娘继续睡不着是不是?” 凌妙抱着账本子跳起来,“反正我听二叔的。” 带着海棠木槿一溜烟就跑回了漪澜小筑。 这边,就只剩下了凌颢和顾氏,花厅里顿时就显得安静了。 顾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妥。孤男寡女的相处一室,就算有丫鬟们在服侍,却也好说不好听。 况且她是和离之身,声名本就不大好了,倒是可以不在乎。但凌颢不同,他在朝廷为官,谨言慎行才是根本。  顾氏知道,朝廷里有那么一群人,品级不高,却专门四处寻找同僚的错处。动辄就要弹劾,参上一本,从品行到能力,甚至家里大门比朝廷规定的高了一寸,某日某人为高堂祝寿宴席里有什么不符合 品级的菜肴,都能够写在折子上递给皇帝看。这群人,叫做言官,闻风奏事乃是稀松平常的。 她不愿意叫凌颢因为自己,被这些人盯上,便开口道:“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我和阿妙住在这里挺好的,也并不却少什么。再说,还有阿肃呢。二叔若是闲了,不如……” “二叔?” 凌颢突然抬起眼皮,“你叫我什么?” 他是凌颂的庶弟,顾氏从前一直唤他一声二叔,并无不妥。不过眼下她已经和离,倒是不必再这样叫了。 “叫我……凌颢吧。” “阿琬。”凌颢突然就伸出手,将顾氏的手抓住了,温热粗糙的掌心带着叫人难以无法挣脱的力度。顾氏惊讶地看着他,片刻后明白了什么,低声斥道,“你疯了?放手!” “不,不放!”凌颢紧紧盯着顾氏的双眼,“有句话,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说了!” “阿琬,我心悦你!” 顾氏的脸上血色霎时褪去,猛然站起来,用力甩开了凌颢的手,“你疯了!” 这一次,是不带半分疑惑的语气。 她自从与凌颂和离后,从未想过再与任何男子有所纠缠——和离或许不算什么,她关上门来依旧可以过自己的日子。至于流言蜚语,只当做听不见就是了。但凌颢在说什么?心悦她? “你竟敢存下这样的龌龊心思!你别忘了,我是你的大嫂!” “龌龊?”凌颢也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多年的戎马生涯更是让他带了一种寻常男子所没有的凛然杀伐之气。上前一步,将顾氏整个儿人都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之下。 顾氏忍不住倒退了几步。不经意间,碰到了身后的椅子,险些摔倒,连忙伸手去扶稳了。  “阿琬,你可知道,我心悦你多少年了?这些年在边城,若说京城里还有半分能够叫我留恋的,那就是你。当年,明明是我先遇到了你的,明明是我!我那个时候就想,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拼了性命,也要搏出功名出身,向你提亲。偏偏,世事弄人,顾家凌家真的就做成了亲事。当年我进了演武堂,回到家里后却听说了英国公将你许配给了凌颂,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恨,有多恨!凌颂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占据了嫡子名分的废物!他风流好色,花心薄幸,如何能让你一生无忧无虑?但你可记得,在你定亲后,曾往白鹤寺还愿。我就在寺里,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阿琬,为了你一句安康静好,我放弃了。你喜欢凌颂,不要紧。我想着,我守在你身边,如果他胆敢负了你,我就叫他后悔不已。只是,没想到后来又发生了我娘的事情……我被逼出京城,这十几年来,不能回京,不想回京,但我依旧 想着你!你记住,你已经不是我的大嫂,你是顾琬!” “你和离,我未娶,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可发疯的!” 他低声吼道,蓦然钳住了顾氏的肩膀,不叫她有半分可退却的可能,“阿琬,我心悦你。难道这一番心意,你竟没有半点的察觉吗?” 这一番的告白,叫顾氏无所适从,更加不知所措。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头茫然,怔怔地看着凌颢俊朗的面容,突然之间猛然就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花厅。 “阿琬!”  凌颢挥手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径直跑回了自己的住处,顾氏依旧心中发慌。她扑到了妆台前,就见菱花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孔。忍不住的,就伸手抚上了面颊。  人都说,女儿的容貌与她像了个十成十,都是明艳张扬的。但此时的女儿正值豆蔻年华,鲜妍妩媚的如同春日里盛开的娇花,无需脂粉涂抹,也不必珠宝绫罗加成,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叫人心仪 。可是她自己呢? 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纵然多年的保养使得她看上去依旧是不过二十出头。但她的眼里,早就没有了未经世事的女孩儿的清澈明亮。 她嫁过人,生了一双儿女,又和离了。凌颢……当今钦封的定北侯,京城中多少名门闺秀心中的良人,为何会心悦她? 顾氏迷茫了。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她为何会想到这个?难道她不是应该疾言厉色地痛斥了凌颢? 他,他曾经是她的小叔子啊! 怔怔地愣着,甚至连锦儿进来,顾氏都没有察觉。 “小姐?” 自从顾氏和离后,锦儿对她的称呼是一时一变。先还叫夫人,如今又以未出阁时候的来称呼她了。  “小姐,你怎么了?”锦儿见顾氏在妆台前发呆,想到方才碰到的定北侯,心下多少有些了然了——定北侯自从回京后,时不时就出现在了她家小姐的面前,先时她还不明白,只以为那是从前小姐帮助过定北侯,定北侯纯粹是投桃报李,出于对长嫂的敬重。可小姐和离后,定北侯不但亲自出现在了武定侯府大门前,一路将她们护送到了别庄,更是殷勤上门,甚至还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安顿在了别庄 里做护院。那会儿锦儿就知道了定北侯的用意。 虽说这事儿有些惊世骇俗,但叫锦儿说,小姐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难道往后就孤零零一个人过了?没这个道理! 世子往后是要承继武定侯府的,小小姐被赐婚给了翊郡王,一娶一嫁的,都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小姐。小姐这前半生够坎坷的了,莫非往后还要孤独终老?  锦儿觉得,定北侯真心是个不错的对象了。与小姐年纪相仿,却未曾成过亲。听说原本皇后的娘家有个妹子,看中了定北侯的人品能为,皇后娘娘亲自做媒,定北侯都没有娶呢!这番深情,又有几个 男人能够做到? 先回身关上了门,锦儿这才走到了顾氏身边。见她满头都是冷汗,眼中似乎还有水光,竟是有些失魂的模样。锦儿大吃一惊,连忙握住了顾氏的手,触手也是冰凉一片。 “小姐?” 刚要扬声叫了人来,被顾氏止住了。 顾氏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一时心悸,你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锦儿只得扶着她回到床边坐下,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去圆桌旁倒了茶,又赶紧端了给顾氏,“小姐,仔细烫。” 喝下了两口热茶,顾氏才觉得心头上泛起了一丝热乎气,人也舒坦了不少。将茶杯交给了锦儿,自己无力地歪在了床头。 “小姐,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锦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咬咬嘴唇,又低声试探,“方才我看见二爷……哦不,是定北侯匆匆离开了。他还嘱咐我仔细照看着小姐,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叫我们家那口子进城去请大夫来好不好?再不然,叫小姐来看看?” “不必。”顾氏忙抓住了锦儿,“我真没事。凌颢他……走了?” “嗯。”锦儿抓过一床杏子红纱被子盖在了顾氏身上,“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大好,您和侯爷吵架了?” “没有。”  顾氏叫锦儿坐在自己的身边,锦儿从小就和顾氏一起长大,两个人之间名为主仆,实则要比姐妹还亲近。顾氏自从和离后,从来就没有想过再嫁,更不会想到她的身边竟有一个大好的男儿,暗暗地心 悦她十几年了。 其实若凌颢不是这样骤然捅破了窗户纸,水磨工夫做下来,或许顾氏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但他丝毫没有给顾氏一个缓冲的时候,一下子想要从“从前的小叔”转变为“有情郎”,顾氏怎么可能没有半分的抵触? 可话又说回来,顾氏不是神仙,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大抵上来说,除了最初的震惊和无措外,回过神来后竟还有丝丝的……小小的喜悦? 顾氏有些为自己的这份暗藏于心的虚荣而感到羞愧恼怒——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已经到了能够成家的年纪,她怎么能…… “锦儿,以后他再上门,就说……不便招待吧。”  锦儿笑了,“您这是说什么呢?我的好小姐啊!定北侯是世子和小姐的亲叔叔,上门来看侄子侄女,难道您还能拦着?不是我说,侯爷对小姐和世子,真比亲父亲不差什么了!您不记得了,春猎时候小姐被人陷害遇险,是侯爷亲自带人冲进了围场里去救的,又给小姐出气,叫人都不敢再对小姐存了轻视侮慢的心思。就凭这一点,就比凌颂强!再说之前,明明都是凌家的女孩儿,侯爷对小姐怎么样?对 三小姐又是什么样儿?那些个珠宝头面的,寻常人家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够见到过!” “你这……莫非我没有给女儿的东西?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胡沁些什么了,眼皮子浅不浅?”顾氏没好气地瞪起了眼。  锦儿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是是是,我这张嘴啊,就是倒三不着两的。可小姐,我说句实在的话吧。从前您在武定侯府,小姐是实打实的侯门千金。赐婚给翊郡王,便是不够门当户对,也差不了多少。可如今呢,您带着小姐出来了,小姐就是个平民之身。国公府那边,国公爷指望不上,大爷又放了话出来说顾家与您再无干系。往后,小姐出了阁,谁还能给她撑腰?侯爷与世子和小姐亲 近,正是他们的福气了!” 这一席话叫顾氏沉默了下来。 是啊,她如今破门而出,已经没有了贵女诰命的身份。严格说来,那就是个平头百姓。凌肃好说,只凌妙叫她放心不下。 翊郡王府,多少的人虎视眈眈想要塞个女儿进去? 凌妙是圣旨赐婚,正妃的名分是跑不了的。可除了正妃呢? 本朝律例,郡王可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侍妾则无定数。虽说侧妃庶妃不入玉牒,但是放眼看去,满京城的王府中,哪一个侧妃身份低了? 凌妙跟着自己,就算现下得郡王喜爱,以后呢?万一有个什么,又有谁能是女儿的依仗? 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锦儿,锦儿却故意叫了起来,“人家替小姐操心,您这又瞪我?” 顾氏被她逗得笑了笑,只不过一闪而过,瞬间又恢复了忧色。 锦儿也知道这事情着实有些惊世骇俗了,本朝并不禁再嫁之事,民间多有女子死了丈夫后再嫁的,只不过是高门府邸少见而已。更何况,顾氏这是和离,丈夫还在呢,再嫁从前的小叔子…… 不知道得招来多少人的闲话! 情知此事也催不得,旁人也不好再出什么主意,锦儿便闭了嘴,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掏出针线来做,留下顾氏一个人半依着床头发呆。 至于黑着脸走了别庄的凌颢,倒是把跟他来的两个护卫吓了一跳——这脸,能阴出水来了!  走到了一半,凌颢眯起了眼,浓眉更是深深皱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又回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什么?”凌妙怀疑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凌颢,“二叔,你不是说笑吧?” 凌颢面容冷峻,沉声道:“我想,你和阿肃都应该很早就看出来了。我想迎娶阿琬,你反对吗?” 凌妙无语地看着他,若是忽略掉凌肃垂在身侧,紧紧攥起的拳头,她还真以为这个二叔在开玩笑呢。 “二叔,您是不是问错人了?”凌妙觑着凌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娘她答应了吗?” 凌颢:“……” 凌妙觉得这个平日里精明强悍的二叔,竟然有些憨傻了。想娶她娘,却连人家的意思如何都没问么? “你娘……肯定会答应。” “二叔,您这话说的可是没什么底气的。”凌妙叫了海棠进来,“去把我从师父那里带回来的七君子茶给二叔装上一些。” 又转头对凌颢道,“七君子茶清心明目,降燥去火,二叔尝尝。” 凌颢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实在是欠打,亏他当初怎么看她怎么是个明朗爽快如顾琬一般的人,亏他当初那么疼爱她! “我那箱子宝石……” 凌妙不可置信,眼睛几乎就要瞪圆了。 “二叔!”她惊讶地叫道,“难道这还有找后账的?” 说好的定北侯一言九鼎呢?说好的长辈慈爱呢?  叹了口气,自认为不是那么财迷的凌妙正色道:“二叔,您知道我娘这些年受了很多的委屈。她如今能够得到自由身是很不容易的。我长到了如今十几岁,看到她笑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如这段日子多。 往后怎么过日子,只要她喜欢,我不会有什么说法,我哥哥也不会。但是,无论是谁,伤害了她的话,我就算拼了一切,也不会答应。” 说这话的时候,凌妙已经收起了先前的嬉笑。她的眼神清亮,但眼眸深处却又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就仿佛出鞘的利刃,锋芒毕露,仿佛随时准备剑指前方。 她周身一冷,倒是叫凌颢一愣。片刻怔忡之后,凌颢笑了。 “阿琬有你们这一双儿女,是她的幸运。” 世间不知有多少的儿女,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如顾氏和离,若是放在别人家里,只怕儿女便不能答应,无论日子多艰难,多是要困守在那一方天地里。 所以因为这个,凌颢对凌肃兄妹两个,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的。 他起身,“日后我自会保护你娘,不叫她受一点儿委屈。不过我想,这话说出来你未必能信,只看往后的吧。” 凌妙摊手,表示这话才是真的。任你舌灿莲花,却无半分行动,终究还不如不说。 凌颢是什么样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在凌妙身上,只要他对顾琬是真心实意的,那么就不会受到阻挠。相反,这丫头说不定还会助他一助。当下,便满意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凌妙跳起来就往顾氏那里跑。 “小姐,小姐等一下,穿上衣裳啊!” 木槿从耳房里追出来,手里抱着凌妙的大红色羽缎斗篷。 “我不冷!” 一路跑到了顾氏的住处,见小院儿里空无一人,便轻轻掀开了门帘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顾氏歪着歪着便睡着了,这些日子她休息的不算太好,总是有着各种的琐事烦恼。锦儿见她这会儿竟睡得香甜,便拉过锦被给她又盖了一层。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瞧是凌妙,忙摇了摇手,又 指了指顾氏。 凌妙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把脚步放得更轻,探头看了一回。  别庄清冷,已经烧上了地龙,屋子里还点着熏笼,倒是也并无一丝寒气。一只白玉透雕的小香炉里冒出袅袅烟气,为这间不算精致华丽的小屋子平添了一室静好。顾氏呼吸均匀,并没有被凌妙吵醒。 她苍白的面色上泛起一层如白玉般的光泽,与醒着时候的明朗妍丽相比,此时的顾氏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坚强,看上去有些脆弱。  凌妙想,或许这样的顾氏,才是真实的她。平日里的她所见到的,那个强势的母亲,不过是为了保护。未出阁时候保护她的母亲,出阁后保护她的子女。顾氏就如同一只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利刺,只 为了护住自己的亲人。只可惜,凌肃兄妹两个能够体谅母亲这一番苦心,英国公府里那些,却是十足的白眼狼! 凌妙忽然想着,顾氏和离已经叫英国公夫人和顾如松恼羞成怒到了不肯再认顾氏的地步。如果顾氏再嫁了凌颢,那么顾如松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还有凌颂,会不会直接被气得吐了血?  “小姐,你在想什么?”锦儿叫她偷偷地笑,不禁纳罕,出口问道。要知道,凌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性子她最是了解,这丫头从小莽撞,性情刚烈,比顾氏年轻时候还要多个更字不但顾氏,就是她有时 候也为凌妙忧心,不知道以后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容得下凌妙的爆碳脾气。  倒是后来,被宋蓉蓉害的落了一次水,改了好些。虽然还是眼里不容沙子,却也有了几分心计。譬如韩丽娘母女两个,那样的会哄男人,哄的凌颂为她们都不顾了伦常,最后却还都是被凌妙将计就计 地按了下去。这对母女,恐怕来年的坟头上都能长草了! 想到这里,锦儿心中一凛。倒不是害怕凌妙如花似玉形貌下的出手狠辣,而是知道,无论是她,还是顾氏,都不能将眼前这个丽如夏日骄阳般的少女再当做孩子了。 “锦姨,你怎么了?” 凌妙见锦儿问过自己竟然开始发呆,有些不解。锦儿回过神,忙笑着站了起来,拉住凌妙的手,“咱们去外边说。” 主仆二人来到了院子里。 此时已经快到了中午,天色缺甚是昏暗,有一层厚厚的铅色云层遮蔽住了日光。不时之间就有冷风吹过,裹挟着阴冷的水汽。看来,是要有一场大雪了。  锦儿原本想与凌妙稍稍提一提凌颢的事情,只是又觉得不好开。她不知道凌颢自己,已经先后跟凌肃凌妙兄妹俩挑明了心事,几次张嘴,又都把话吞了回去,只说了几句关于凌妙嫁衣的话,就把凌妙 送了回去。 黄昏时分,果然飘起了大雪。鹅毛似的雪片从空中飞旋落下,不多时就把大地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头一场雪,足足下了五天五。帝都内外,俱都是茫茫一片。城内还好些,虽出行不便,但只要及时清理掉房顶的积雪,便没有大碍。但城外百姓就遭了殃,据老人们说,这样的头雪已经几十年没 见过了。庄户人家多是土坯茅草房,经不住雪压,许多村庄里头都有房子被压塌。若当时便压死,倒是少受了许多苦楚,房子倒了人逃出来,严寒之下无处可去竟有活活冻死的。 京城尚且如此,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雪后不过十数日,陆续就有各州府的折子送进了京城,出现在了龙案上边,内容无一不是报灾的。 按说,眼瞅着就要过年,一般情况下,外放的官员不会这样没眼色,给皇帝添堵。但一旦这样做了,说明灾情太过严重,无法瞒下,也不敢瞒下。 乾龙殿中,皇帝一把掀翻了龙案。动作太过激烈,引得他跌倒在龙椅上一阵咳嗽。 殿中内侍宫女全都跪倒在地,屏气凝息,战战兢兢——近来皇帝脾气着实难以捉摸,乾龙殿里的人已经换过了许多。  “来人,宣户部工部尚书,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冷,无事之时,一般人都不愿意迈出家门。 萧乾也不例外。 宫里的人到了七皇子府的时候,他正着了锦衣,与几个幕僚饮酒。他的容貌承袭自丽贵妃,本就是十分出色的。此时一袭貂裘裹身,更是显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听到皇帝宣见,萧乾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又问道:“父皇这个时候叫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来七皇子府的是皇帝贴身的一个内侍,与皇帝年纪相当,历来得皇帝信任。这内侍左右看了看,萧乾一抬手,“无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 几个幕僚早已起身立在一侧。  因尚未封太子,皇子们暗地里较劲,都养了不少的门客。既然萧乾这么说了,内侍也就放了心,低声道:“今日皇上陆续接到了许多地方的报灾折子,各地雪情严重。陛下还选了两部尚书,以及二皇子 和五皇子两位殿下。 “哦?” 萧乾挑了挑眉毛,心下既是欢喜,又有些不甘。  这个时候宣他们进宫,定然是与赈灾事宜相关。历来的规矩,若有大灾,朝廷中肯定是要遴选官员代表帝王前往灾区赈灾,一来是为巡查灾区的官员赈灾是否得宜,二来就是为了安抚百姓。一般来说 ,若是有皇子,帝王也往往会将这个提高声望的事务交给重视的皇子去做。 赈灾虽苦,与后边能够在民间积累起来的名望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但,父皇怎的将老二老五也叫上了? 老二也还罢了,好歹是皇后的嫡子。尽管萧乾万分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萧坤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老五萧默算是怎么回事?出身低的不可说,生母不过是个宫人,趁着皇帝醉酒爬上了龙床,生下了五皇子后才封了美人。去年那美人病死,死前想见皇帝一面都不可得,只是死后按照嫔礼下葬。萧 默人如其名,从小就默默无闻。如果不是刻意去找,谁还知道有个五皇子? 这个时候突然就叫上了萧默,难道是父皇要重用他了? 想到自己最近在皇帝面前不及二皇子得青眼,又凭空杀出来一个五皇子,萧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殿下,陛下等得及,咱们快些吧?” 内侍因是帝王心腹,在皇子们跟前也很是有些体面。看看外边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催促道。 萧乾也不恼火,命幕僚们散了,急急地与内侍赶往宫中。 到了宫门口,正好看到联袂而来的二皇子五皇子。萧乾又是心中一阵发堵。 “殿下不可任性。二皇子和五皇子,到底是兄长。”内侍提醒道。 萧乾一惊,回过神来才想起,这是宫门口,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传到父皇那里,万万不能出现半点儿的岔子。 他连忙下车,就这么个功夫,萧坤萧默也已经下来了。萧默扬声笑道:“七弟。” 与萧乾萧坤比起来,萧默的容貌算不上太好,甚至可以说是略显平凡。许是因为自幼喜欢读书,萧默身上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润文雅。一眼看去,倒是也并不比一兄一弟逊色。 萧乾慢了一步,对萧默更是不满,却也能够勉强保持着笑容,“二哥,五哥。还是你们住得近,也能一同赶来。” 二皇子并没有笑,只是沉声道:“先进去吧。” 兄弟三人一同进了宫,皇帝已经挪到了勤政殿里,两位尚书也已经到了。进了门,三人就觉得一阵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都是忍不住身上松了一松。  他们都是皇子,这样的天气出来,马车外头都是厚厚的毡子,里头也铺有毯子,还笼着火盆,路上并不觉得冷到哪里。但是进宫后,除了帝王,任何人不能乘车坐轿,从宫门口到勤政殿这段路走的便 有些苦不堪言。 看看两个尚书,也都是一脸的菜色。 见皇帝面色着实不好,三人面面相觑,也不敢说别的,先齐齐行礼下去。 皇帝也不说别的,只扔下了几个折子,“都看看吧。” 两位尚书,三位皇子,在这个当口都只能屈尊降贵亲自去捡。打开后,不出意料的,就是报灾的奏折。 户部尚书嘴里发苦。有灾情,朝廷就得赈灾,户部就得出钱。事情看起来很简单,但,钱从哪里来呢? 这两年,各处报灾的是越来越多。夏天南边水患北边旱,原本想着到了冬天里总该歇了一口气,谁知道头一场雪,就是几十年没遇到过的了,各处遭灾!连京郊都有百姓冻死,外地就可想而知了。 国库里的银子,远远不够啊!  “都说说,这该怎么办吧。”皇帝的龙椅来的不正,但是谁也不能说,他就不是一位好皇帝。相反,从自己的大哥手里夺了皇位过来,这个皇帝一直知道,多少的眼睛盯着他,用他和先帝做比较。他也 一直憋着这股子气,定要与他大哥争个高下,日后大行之后,还要去问问自己的父皇,究竟是那个穷兵黩武的大哥更适合做皇帝,还是他更得民心! 凤仪宫。 沈皇后坐在暖阁里,蹙着眉头,“竟还有老五?” 她戴着长长的金护甲的手指缓缓滑过手炉上的莲花纹路,“听说这一程子,他在陛下跟前着实有些出风头?” “娘娘,慎言!” 程嬷嬷看了一眼暖阁里的宫女,都是素日的心腹,这才低声劝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 后宫不得干政,五皇子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皇后竟然能够知道。说严重些,那就是窥视朝堂,皇帝就此废后都不会有人反对。 要知道,如今的皇帝,对皇后娘娘可没了当年的耐心。 沈皇后却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太过小心了。若是在这凤仪宫里我都不能畅快地说句话,那这日子也就别过了。” “阿程,你去沈家一趟,就说老五如今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了。叫他们看着办。” 程嬷嬷饶是做了多年心腹,也被沈皇后的话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皇后娘娘她是要…… “娘娘!”程嬷嬷惊叫,“您,您要三思啊!” 皇子们搏那个位置,本来没什么,甚至可能帝王还会乐见其成。龙椅,有能者居之。 作为皇后,她是所有皇子的嫡母。无论哪个皇子继位,她都会是皇太后。当然,前提是她能够活的长过帝王。 但眼下,她这是要拉着整个儿沈家往火坑里跳啊! 谋算皇子,若是一个不好,不但沈皇后,沈家上上下下,都会陪葬! 程嬷嬷冷汗淋漓,面色发白,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她这个跟在沈皇后身边多年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向沈皇后看去。  沈皇后面容肃整,低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杏黄色绣凤常服,云肩华美非常,头上插戴着只有皇后才能够戴着的九股大凤钗,鬓发两边各有三尾凤钗颤颤巍巍,凤嘴儿里一溜儿的合浦珍珠 ,宝色生光。整个人端的是高贵非凡,但却给人一种阴阴沉沉之感。 “怎么还不去?”沈皇后不悦地抬起了眼帘。视线,竟然如毒蛇一般。 程嬷嬷慌忙垂下了头,恭敬道:“是,奴婢会尽快去。只是今日,宫门怕是已经关了。” “那就明日起早去。”沈皇后挥挥手,叫她出去。 程嬷嬷躬身退出,直到出了凤仪宫,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阵寒风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阴暗暮色中的凤仪宫,只觉得那里如同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 到底该怎么办?沈家,如果不去,沈皇后就能按死了自己。可是去了,万一五皇子……  站在凤仪宫门口犹豫了许久,程嬷嬷终于想到了一个人。她眼睛一亮,大步往沈慧的宫殿走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帝为赈灾着急的时候,顾氏在别庄里也正皱着眉头,听几个庄头诉着苦。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红着眼圈,“夫人一直怜贫惜弱,咱们心里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我也没脸来求您。” 说着就用袖口去擦眼泪。 “老人家,村子里头,遭灾的人家有多少?如今安置在哪里了?”顾氏连忙问道,“可有衣食?”  庄头叹了口气,“咱们村儿里头地虽然不算多,但大多是良田,往年出产是不错的。这两年光景差了些,也还能度日。谁知道今年的雪下得这般突然,有十来户房子多年没修了,直接被压塌了。还有几 户人家的虽然暂时还无事,可若是再有这么一场雪,只怕也撑不住。如果只是一两家房子坏了,村儿里头就可以勉强安置了。这几十口子人,实在是没法子了。” 凌妙听到这里,对顾氏道:“娘,我记得他们那边儿是不是有个冷梅庵?” 顾氏点头,“确实有,不过如今只有一个主持带着两个徒弟在。你的意思是,把人安置到那里?” “娘觉得呢?” 庄头连忙说道:“我们也去寻过冷梅庵的师父,只是……她说冷梅庵乃是净地,不好招待俗人。”  顾氏听了有些惊讶。冷梅庵离着那个庄子不远,本来就是家庵。庵里的三个道姑,都是顾氏在供养,其中一应的菜蔬食粮,其实就是那个庄子产出的。莫说这师徒三人是知道这点的,便是不知道,出 家人难道不是该讲究慈悲?  “这事情我知道了。如今也只有冷梅庵有些多余的房屋,且那里都是青砖的房子,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叫人过去说,你回去也安顿那几户人家明天一早先搬去冷梅庵。你们几个庄子里,可也是这样的 ?” 余下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自己村里的情形。顾氏一一安顿了,又嘱咐庄头严格约束村民,住进庵里,不能打扰了庵堂的清净。 “小的替乡亲们多谢夫人了!”庄头就要下跪,“小的一定约束他们,只住在后边,不许往前去惊扰。” “我会叫管事送衣裳棉被粮食等物,先把这段日子支应过去。” 送走了庄头,顾氏满心不是滋味。她素来良善,自己这里衣食无忧,冷暖不愁,但外面竟有那么多人在忍饥挨冻。从前她没有注意过,这会儿知道了,心中就难受的不行。 “锦儿,你叫你家里的亲自去办这件事。粮食衣被先送过去,家里的药材也送些。这么冷,怕是有那年老体弱的会撑不住染了风寒。“ 锦儿听了一一记下,点头。 “娘,还要李管事过去先把话说清楚,若有骚然庵堂里师父的,不管是谁,都一家子赶出去。” 顾氏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对锦儿一点头,示意她照着去说。 见母女俩再也没有什么吩咐,锦儿这才出去急急寻找当家的安排。 “这样的冬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没个指望。”顾氏叹息。 凌妙也觉得心里很是沉重。从前她很是喜欢雪,尤其是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红梅绽放芳华,着实是天下最美的景致。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雪大了,会叫百姓们生活如此艰难。 “娘,眼看着到了年底,咱们到时候是不是再叫人送些肉粮过去?我想,这样的大雪,这几个庄子上的人大概都没有心思过年了。” 顾氏点了点头,“能帮多少是多少吧。横竖,咱们也不缺那些个东西。” 一些东西是小,能够帮助这些自己庄子上的佃户度过这个冬日,才是积德的大事。 “不如,过两日咱们娘两个一起过去看看。顺便,我也要与慧能师父说说话。” 慧能就是冷梅庵的主持,虽然是在顾氏的产业里修行,但为人性子着实古怪得很。轻易,顾氏也不会涉足冷梅庵。 这次叫无家可归的村民住到冷梅庵里去,想必慧能是要气坏了。 到了第三日,日头出来了,但却依旧冷厉难当。顾氏和凌妙带了人,又带着满满两车的米肉粮油,一同赶到了冷梅庵。 冷梅庵里,有几株腊梅正在凌寒绽放,虽然不如楚国公府的梅园,也不及武定侯府的梅林,但在这古朴素雅的庵堂中,倒也显得别有一番意味。 顾氏去找慧能说还,凌妙干脆就直接去后边看那些村民。  冷梅庵共有三进,其实不算小。平日里只有慧能带着两个徒弟,其实很是清冷的。如今最后一进住进了几十口子,确实也叫慧能不适。不过,这些村民也因为到了个陌生的地界,都十分的拘束,便是 小孩子,也都被大人紧紧看着,不叫四处乱跑。  凌妙看了看,这进院子正房厢房加上二房,也不足二十间,每间屋子里都挤着满满的。正房还好,都有火坑,填上把柴火,睡在炕上就算褥子薄一些也无碍。因此五间正房里,都是老人和孩子住着。 余下的大人,分散在厢房耳房里。这两处人又多,都在地上铺了稻草,一条条破旧的褥子陈条在稻草上——李管事送来的被褥,都舍不得做铺垫。  凌妙和海棠清云走进院子的时候,村民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个服饰华美,长得和画儿上似的女孩儿是谁。还是后来闻讯赶到的庄头说明,众人才知道。有个老者就越众而出,对着凌妙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众人随着这个动作,也都扑啦啦下跪。  凌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那老者却是固执地不肯起来,“这样的天灾,若不是夫人和小姐心善,许我们借宿在庵里,又送来了那么些的吃用之物,我等能否挨过冬日都未可知。这救命的大恩,还 请小姐受了我等一礼。”  这老者说话颇有几分斯文,倒不像一般的庄户人家。看他模样,身上虽只是穿着半旧的青布棉衣,但拆洗的干干净净,应该是个识字的。凌妙示意清云去将人搀起来,“老人家,我年纪小,可受不了这 样的大礼。” 庄头也跟着劝了几句,众人才都起身。 凌妙看到有几个小孩儿虽然身上穿的还算厚实,只是棉袄都有些大,想来是昨天李管事送来的并不大合身。小孩儿脸上都挂着鼻涕,鼻子头红红的,眼睛里也隐隐带着水花儿。看样子,是着了凉的。 回头吩咐了清云去从车上取了带来的药材交给庄头,叫他连着那些米肉等一同分发下去。不但这里的村民有,就是留在庄子里的也都有一份。 这一趟,叫顾氏和凌妙得了许多的感激,却也被有心人盯上了。 两日后。 “夫人,小姐,这两天咱们周围出现了许多鬼鬼祟祟的人。我看,是有些不怀好意的。” 清云有些忧心。虽然她和几个女兵都在,但别庄里人终究还是少了些,且多数都是丫鬟仆妇,护院的男子不多,相反的,对方人数并不少。 “是什么人?”顾氏连忙追问。 清云摇头,“看着并不像周围的村民。我想,或许是山匪吧。” 顾氏大吃一惊,“这里是京郊,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山匪?” “我并不能肯定。发现他们后,我远远地跟着想一探究竟,但他们上山后就不见了踪影。看上去身手很是灵活矫健,并不像是受了灾的村民。”  附近的庄子里,不管是不是在顾氏名下,但凡受了灾的,顾氏都遣人送去了一些东西。村民质朴,大多感恩戴德。就算一两个狼心狗肺的,但总之不会太多。清云发现有人盯着别庄后,曾细细观察了 一下,发现这些人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很有些进退有度,应该是受过训练的。  “山路雪滑,赶回城里是不可能了。我会带着几个姐妹轮流值夜,以防他们夜间作祟。” 第一百六十五章 顾氏不同于一般的内宅妇人,她本就胆子极大,听到了有人窥伺别庄,虽有些吃惊,但却并不慌乱。和凌妙一起商议了,母女两个把别庄里的男子分了三个班值夜,其余的人都聚到了正房。清云又拿出了 当年在战场上时候的信哨交给了值夜的,一旦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发信号。 唯一不足的是,本朝民间不许私藏兵器,别庄里最趁手的就是几条齐眉短棍,刀剑之类的杀伤性武器,只清云几个女兵有。 清云正感到无奈之时,凌妙拿出了一把小巧的弓弩。 “这,这可是传说中的武侯弩?”清云从小在战场上厮杀,很有几分见识,登时就惊叫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姐,你这是哪里来的?” 她尚且不知道凌妙将武侯弩的图纸都交给了萧离。 “看书后琢磨出来的。”凌妙举起弓弩瞄了瞄,“可惜没有箭。” 清云:“……” 那又有什么用呢!  却又见沈妙把弓弩放在了一边,从一个女兵手里接过了一条齐眉短棍,顺手舞了舞,姿势美妙,但棍风凌厉,完全不像是一个弱质少女所使。清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而一旁的顾氏,仿佛没有看到 一般。 天黑后,别庄里的人因都知道了,很有些紧张。顾氏叫人做了热热的锅子送到各处,她和凌妙简单吃了后,母女两个在一处躺下。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似睡非睡之际,果然就听见了外头有隐约的嘈杂声。顾氏猛然睁开眼,却见凌妙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身上只穿着雪白的寝衣,越发显得身形俏丽,伶俐无比。 “娘,你先穿好衣裳,我出去看看。”凌妙说着提起了短棍就要往外走,被顾氏一把拉住了。 “你好生待着!”顾氏嗔道,“别去逞强。” “小姐,你陪着夫人。我出去看看,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 外间里响起了清云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门响,清云的脚步声轻的几乎听不见。 顾氏此时才感到有些害怕。 “夫人。”丫鬟脸色发白,将厚衣裳递给了顾氏。顾氏随手穿了,又裹了一件大氅,看看凌妙也已经穿好了,便携着她的手来到了花厅。 内院里的丫鬟仆妇此时都已经聚在了花厅里,虽然还算是齐整,但很明显都有些惊慌失措。 “夫人……”锦儿挽着光秃秃的发髻匆匆走进来,她还没有睡下,就听见了外边报警的哨声。“夫人,外头已经打起来了。” 顾氏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镇定地说道:“不妨事,咱们庄子里的护院都曾经上过战场。就连清云几个女孩子,亦都是很有些身手的。” 这话叫众人稍稍安心,在花厅里簇拥着顾氏母女两个,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隐隐约约的,就能听见外边刀剑相接的声音了。 “事情不对。” 凌妙忽然说道。 “怎么?”顾氏回头看她,“怎么不对?”  凌妙眉头轻蹙,“朝廷对铁器管制极为严格。若是一般的劫匪,断然不会有太多的刀剑。可是这打斗的声音,分明是非常激烈的。娘,你刚才也说了,咱们家里无论是护院还是清云几个,都是战场上杀 过敌的。真要是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言下之意,能够与清云等人斗得旗鼓相当的,必然不是普通的山匪。 凌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外边,夜色弥漫,无边无际,唯有地面上残留的白雪映射出惨淡的微光。 “娘,你先带着锦姨她们躲一躲。”凌妙沉着安排,“别庄里有没有暗室?” 顾氏听闻后也是大急,“并没有,一般人家谁会准备这个?” “那就藏到后院温泉边的假山洞子里去!”凌妙反应极快,“那边隐蔽。” 这处别庄本来就是温泉庄子,有一处假山四面抱拢,周围还有青竹掩映,引出来的温泉水自西向东流入假山,再流出,中间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温泉池。因地方大,假山里也是别有洞天的。 “阿妙,你要做什么!”顾氏来不及细想,看到凌妙将身上的大氅褪去,抄起了齐眉短棍,顿时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厉声道,“不许胡闹!外边多危险?你过去了,清云她们还要顾及你!” 凌妙推开顾氏的手,“娘,我没事的。锦姨,你们快带着娘去后边!” 锦儿这会儿也来不及想太多,和顾氏的两个丫鬟连拉带抱,拖着顾氏往后边就走。丫鬟仆妇早就吓坏了,都急急忙忙跟着。顾氏喊了几声阿妙,拼命想要拉着凌妙一起,却被众人一拥而出。 “你们两个也跟着去!”凌妙一抬眼就看见了海棠和木槿两个眼泪汪汪地站在自己身后。 海棠抹了抹眼角,“小姐,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木槿也点了点头,“我们不走,死也跟着小姐。” 凌妙气得笑了,这俩丫头比她年纪还要大些,怎么这样幼稚?没有十足把握,她也不会去白白送死呀! 尤其是有清云在,自己怎么可能会出岔子呢! 只不过看海棠木槿的模样是不可能离开自己的,索性也就不劝了,叫她们两个跟着自己,凌妙提着短棍快步就往大门处走。 “小姐!” 迎面清云跑了进来,月白色的衣服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怎么样?”凌妙连忙问道,“受伤了?” 清云一抹脸,白嫩娇美的脸蛋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她却浑不在意,“点子很硬,怕不能善了。后门那边也有人,小姐,咱们出不去,只能先躲着。” 凌妙听了,眉头皱的更紧,“咱们有伤亡了?” “有几个兄弟挂彩了。” 说话之间打斗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看样子,外边的人已经攻了进来。 “这可怎么办?”海棠急的跺脚,“前后都有人,咱们能躲到哪里去?” “快走!” 夜色之中,有呼啸声传来,迅疾无伦。 凌妙前世曾跟随父亲卫天出入军中,耳力极佳,黑暗中依旧能够分辨出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她尚未来得及闪躲,清云已经合身扑了上来将她抱住了往地上一滚,狼狈不堪地躲开了那支长箭。 “小姐快走!”清云一声清叱,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飞掠过去。 海棠和木槿被那一箭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去扶凌妙。凌妙动作极快地起身,后院那边却传来一阵惊声尖叫。 “娘!”凌妙顿时大惊,难道是后门那边已经有贼人进来了? 咬了咬牙,她转身顺着游廊就往后院跑。才跑了一半,就看到顾氏等人已经狼狈地冲了回来。 “阿妙!” “娘!锦姨,怎么回事?” 锦儿跑得发髻都散了,脸色苍白,抖着嘴唇,“后边,后边进了好些人。” “碰上了?” 锦儿摇头,“没有,远远地看见了许多的火把。我们一见了火光,就跑了回来。” 说罢眼泪就掉了下来,“现下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的,这是,这是奔着财物来的吗?” 劫财的,哪儿有敢这么大张旗鼓的? 这个架势,分明就是杀人来着! 锦儿话音未落,就见前边也出现了火光,争斗声音也是由远及近,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喝声。仿佛,所有人都在无声地拼杀。  凌妙没有回答锦儿,她伸手扶住了顾氏,眯起眼睛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火光,玉白的面孔上显出一片冷厉。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刀剑声越来越近,四周的火光也逐渐聚拢,顾氏等人面色发白,有几个胆小的丫鬟已经哭了出来。 凌妙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身形单薄得很,捂着嘴竭力不哭出声音。但是到底年纪还小,哪里控制得住?呜咽声自唇间溢出,惹得另外几个人也红了眼圈,瑟瑟发抖。 清云等人渐渐地被逼到了内院中,贼人也慢慢出现在了凌妙的视线里。 那些人,身着黑衣,蒙着面孔,夜色中只露出野兽般的眼睛。他们手里都提着长剑,剑身上还沾染着血迹。一步一步缓缓围拢,就好像踏着血色的恶鬼,随时能够吞噬掉眼前这些弱质女子。 清云和几个女兵身上挂彩,急奔到了顾氏凌妙的身前横剑相护,护院们却只有两三个奔到了内院中,剩下的许是受伤,又或许是已经…… 有两个丫鬟忍不住一声低呼。 凌妙闪身挡在了顾氏前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又可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语。 凌妙心下便知道不好。 她先还心存的侥幸,现下却是半分不剩。 这些人,果然不是为了劫财而来。 “阿妙……”顾氏在凌妙身后突然压低了声音,极轻地说道,“叫清云带着你离开。” 清云并没有受什么伤,她功夫好,如果只带着凌妙,应该能够逃脱。 她在一侧,显然听到了顾氏的话,并未回头,只是似是不经意地将头一低,示意顾氏她明白了。 顾氏这是存了必死的念头。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今日的事情必然是有人安排。她自己一死无所谓,但是不能叫女儿也陷在这里。 不过凌妙却不可能抛下她和这么多的人,自己一个人逃走。 况且,看周围火光,来人的数量不少,想走,只怕也走不脱。 沉默地从海棠手里接过了武侯弩,抬臂举弓,雪色中泛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走在最前边的黑衣人。 凌妙勾起唇角,眼睛紧紧盯着那一个,“你最好停下。” 她眼力极佳,这个黑衣人不同于别人,他手中的是一柄弯刀。腰间悬着黑漆漆的刀鞘,若不是上边有着金属的纹路,在夜里很难发现。 从那黑衣人露出的双眼来看,此人应该不算年轻。眼袋很明显,且有些发青,一双眼睛却是诡异的明亮。 “小姐,此人武功极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清云低声道。 凌妙眯了眯眼,手中弓弩愈发平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黑衣人也在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女穿着大红色锦衣,领口袖口处滚着的白色风毛衬得她肌肤如玉。她容色极好,是那种明艳清朗,却又不落俗套的美丽。双眉不是时下京城闺秀们最为流行的柳叶眉,而是略带着些英气,那双杏核大眼哪怕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水润明亮。她不像身后那些无知的女人一般害怕哭泣,纤细的身子稳稳地站在众人之前,眉间一粒朱砂痣殷红似血。周身泛出凛冽至极的寒意。分明只是一个十五六岁 的少女,却硬生生将人逼得不敢直视。 这样的形容,这样的气质,竟是与从前的卫大小姐相似至此! 怪不得,那一位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她。 “除了凌妙,余者杀无赦!” 嘶哑的声音仿佛自他的喉间硬挤出来,听在人的耳中如同粗石磨砺,说不出的难受。 凌妙心中有一道灵光闪过。 是他! 霍如海!  此人名叫霍如海,曾是她父亲麾下,因武艺高,战场上敢于搏杀而成为了卫天的副将。他与霍芙的父亲乃是堂兄弟,故而在京城时候,时常会到将军府看望霍芙。凌妙记得,那时候卫天虽然不大喜欢 此人,却也没有阻止过他进府,还曾言说,毕竟是血脉骨肉,他虽然收养了霍芙,却也不能叫霍芙就要与霍家断了关系。 但是后来,霍如海贪墨军饷,被卫天察觉。卫天生平最恨的便是喝兵血的,他常说,兵士保家卫国,拼死搏杀,若是连他们的饷银都要贪墨,与叛国投敌有何区别? 因此,哪怕霍如海痛哭流涕地求饶,甚至搬出了堂兄曾救过卫天性命这件事,卫天也不曾心软,而是将霍如海投入了大牢。 只是后来尚未过堂,牢里就失火了,霍如海当场烧死。只是如今看来,那次失火只不过是障眼法,烧死的那个是替死鬼。而真正的霍如海,被人调换了出来。 有的时候,一个线头,便能叫人找到整个儿谜团的关键所在。 认出了霍如海,也就能够知道当年李代桃僵救出霍如海的人是谁,此人既是当初贪污军饷的背后之人,也是今日之事的背后推手。 当初将军府的事情,会不会也有霍如海的手脚?  凌妙一直就觉得,霍芙当年被领进将军府的时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儿,对将军府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就算是要抢走萧乾,但霍芙并不算笨,应该也能够想到以她的身份,根本不会成为萧乾 的正妃。难道她宁可做小? 可是从后来的传闻来看,霍芙显然又是野心勃勃的。 若加上霍如海呢? 假设霍如海投靠了萧乾,又或者说是萧乾先行收买了霍如海,在军中霍如海贪墨的饷银数目极大,会不会是实际是萧乾才是真正的蛀虫?萧乾一向对皇位有野心,但黎家虽然是世家,财力却是不足。 有了霍如海贪来的军饷,那么对于萧乾来说,霍如海便是大大的功臣。真的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了,霍如海必然会受到封赏重用,一个侯爵是跑不了的。 真到了那一天,霍芙就成了勋贵的侄女,身份可就比将军府义女高得多。再加上与萧乾暗通曲款的情分,做一做皇后的美梦,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一条线,终于被凌妙串了起来。 这些,只是在凌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但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意味着今日的事情,都是萧乾一手策划! 她心下清明,再看霍如海,便涌起了无边的恨意。 若不是这些人,她的父亲怎么会死! 忠心至诚,不过成了这些跳梁小丑的垫脚石! 手中箭矢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了霍如海! 霍如海反应亦是极快,手中弯刀挥出,便将已经到了眼前的箭矢拨向了一旁。  但武侯弩除了可以连发外,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力道极大。此时他与凌妙距离不远,箭矢去势如雷似电,他一拨之下只觉得手臂被镇得发麻,紧跟着身后就是一声惨叫——却是一名手下被箭矢正好射中 了胸口,瞬间倒地,没有了气息。 这一下兔起鹘落之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凌妙会突然发难,而她手上的利器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凌妙回手,木槿已经递上了五只箭矢。 搭箭,平举,凌妙沉稳得如同白鹤山一般。 “不怕死的,就走过来。”她盯住了霍如海,“我倒是想看看,是我的五箭齐发快些,还是霍将军你的刀更快。” 霍将军三个字一出口,对面的霍如海身子便是一震。 他眼里爆射出精光,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什么霍将军?你认错了人!”  凌妙微笑,“霍如海霍将军,你半生戎马,却因贪婪毁了前程。我记得曾有人说过,你是勇猛有余,智谋堪忧。我原本不信,现下看来,却是也并不冤枉了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凌妙一番话,叫霍如海浑身上下透出了冷汗。他假死逃遁之事乃是机密,这几年了一直如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躲在暗处,侄女霍芙一死,知道他还在人世的除了七皇子萧乾外,就再无一人。眼前这个少女 ,是如何知道的? 震惊之后,霍如海神色便是一冷。看来,今日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至于这个叫做凌妙的少女……如果可以,最好也能够灭了她的口! 他如狼的目光盯在凌妙身上,凌妙看似镇定地与他对视,手中的武侯弩五只箭矢看似随意,却是稍稍倾斜,对准了他的上中下三路。 若是五箭齐发,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强劲的弓弩,饶是霍如海艺高人胆大,却也不禁要掂量一下自己是否能够避得开。 二人对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凌妙看似冷静之下,其实比霍如海还要紧张。她的手里,只有十支箭矢,那是她最初按照武侯弩的图纸自己琢磨着请匠人打造的,成功后便留了下来。之前射出了一支后,若是这五支再射出去,就只 剩了四支。 但这是她的底牌,眼前敌人众多,这是唯一能够震慑他们的了。 如果没有任何后援,相信也不能够阻挡这些贼人太久。 她的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霍如海到底是老奸巨猾,不过片刻就看出了凌妙是在虚张声势,当下仰头大笑,粗粝沙哑的笑声在暗夜里听来分外骇人。 “小姑娘,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你须知,祸从口出哪!” 凌妙眸光骤然一紧,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就听得旁边的清云一声清叱,已经挥剑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刀剑相接,火星四溅。 清云是别庄里武艺最好的,却被霍如海这一刀逼得连连后退,直接撞在了凌妙的身上。尚未站稳,又是一道刀光,竟是奔着清云头顶劈下。 武侯弩乃是远攻利器,近战却是不行。 凌妙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清云。 “小姐!” “阿妙”! 数声惊呼随之响起。  霍如海也是大吃一惊。凌妙是萧乾指明了要的人,至于为什么,看到凌妙的容貌后,霍如海心中便明白了。这丫头,与从前的卫紫璎长得实在太过相像。卫紫璎是萧乾从前的未婚妻,却死在了他和霍 芙两个人的手里,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萧乾后悔了。对凌妙,有了移情。  但不管霍如海如何为自己的侄女抱不平,如今霍芙已经死了,他与萧乾之间只有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萧乾上位他日后还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朝堂里,若是萧乾不能上位,他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隐姓 埋名东躲西藏了。 所以,依附于萧乾,这是霍如海唯一的出路。 萧乾要的人,他无论如何不敢伤到。 急急收回刀势,霍如海自己被反震回来的力道震得胸口一阵发甜。吞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意,右手一挥,余下的黑衣人渐渐逼上前来。 凌妙握住了自己手中弓弩,与清云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紧张。 恰在此时,一声怒吼响起,随后便是一条迅捷无伦的身影自上而下,如大鹏展翅一般扑了下来。 凌妙和清云两个人眼力都是极好的,却也只看到一道虚影掠过,直奔着霍如海抓了过去。  霍如海眼前一花,来人已经到了跟前,他慌忙举刀相迎。却不料来人根本没有任何的武器,本是成爪状的右手腕子一翻,竟是顺着刀的来路改变了招式,贴着刀锋探到了霍如海握着刀柄的手上。狠狠 一掌劈下,霍如海只觉得痛彻心扉,痛吼一声,弯刀落地。  随后就是脖颈间一紧,被人抓住了衣领,眼前景物巨变,却是又被那人不给半分缓和地提着纵身跃起,还不等那些手下反应过来,又是重重地一摔,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碎裂,人已经被砸在了地上,发 出一声瘆人的闷响。 这几下变故发生极快,等到黑衣人有所反应,已经是来不及了。从四面八方竟然涌进了许多穿着甲胄的兵士,人数远在黑衣人之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凌颢。  他今日在数十里外巡视三大营之一的禁军,接到了留在别庄里的护卫的消息,匆匆带着人赶来,就发现了别庄里已经被人闯了进来,当时便心下大急,甚至都没有等待兵士跟上,自己几下起落便来到 了火光处,恰好救下了顾氏凌妙等人。 他带来的这些禁军大多是跟着他上过沙场的,黑衣人虽然都是受过训练的死士,但在这些兵士面前却是算不得什么。尤其兵士们都有着对敌的经验,彼此间配合默契,黑衣人哪里是对手? 一边负隅顽抗,一边想要往外退去,却又哪里能够走得了了? “你们没事吧?”凌颢身上的大氅早就不知道甩到了哪里去,只穿着一身锦衣劲装,火光下看来,额间尚有未曾干了的汗渍,素日里冷厉严肃的面容上竟有些发白,看得出,是着实替顾氏她们担心了。  “无妨。只是不知那些护院们……”顾氏低声道。今日能够保全她和凌妙的性命清白,那些凌颢留下的护院功不可没。虽然面对着对自己表白过的凌颢她还有些放不开,却也不至于如同一般女子那样连话 都愿意说。 凌颢沉默了。 他方才进来的急,但也看到了在大门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护院。以这些黑衣人的行事来看,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想到这些都曾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能不伤心。只不过凌颢此人心肠甚是冷硬,他心痛自己的兄弟,这份火气却只是会朝着霍如海等人去,而不是自怨自艾。 当下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倒地不起的霍如海腰间,冷笑道:“好大的胆子。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人!” 弯腰伸手就去抓霍如海的面罩。 霍如海浑身关节都仿佛被凌颢那一摔,摔碎了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又如何能避开? 眼睁睁地看着凌颢的大手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具。他心下冰凉,情知自己身份再也无法隐瞒,索性闭上了眼。 “是你?” 虽然霍如海当初乃是卫天的副将,但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卫天,凌颢,包括燕戍和永春侯等人对彼此的手下将领也都是熟悉的。 霍如海又是有名的勇将,很是得卫天的赏识,哪怕他智谋不足,也依旧是被卫天提拔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凌颢又如何不知道?  不但认识霍如海,凌颢也知道当年的卫天挥泪大义灭亲,亲自将这个心腹人送进了大牢。凌颢倒不是说马后炮,他从前与卫天有几分的交情,还曾看在同僚之情上提醒过卫天,霍如海此人不能大用, 只是卫天没听罢了。 霍如海贪墨军饷,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刑部大牢,凌颢虽然知道蹊跷,却也只以为是霍如海身后的人将他灭了口。却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能够遇到他。 “霍如海,霍将军……”凌颢掩下了心头的诧异,冷笑道,“没想到从前震慑西北的勇猛大将,如今竟沦落到了来欺负自己国中的女人!” 霍如海任凭他嘲讽,也不睁眼,也不分辩。  “二叔。”凌妙开口道,“我听说过,这个人曾经贪污过十数万的军饷,但后来在大牢里被烧死,那批军饷却是不知所踪。我看,如今正是个机会。二叔不妨好好审审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凌颢当然不会真的亲自去审问霍如海。 霍如海当初犯了事儿,竟从刑部大牢里诈死逃遁,这里头的水太深了。他不过是个禁军统领,如今心有牵挂,不会去趟这个浑水。 走到顾氏身边,见她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的。 “阿琬,你……没事吧?” 顾氏仰起头,就看到了凌颢冷峻面容上挂满的关切。不知为什么,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睛,顾氏心中便是一酸,哪怕是面对着那些拿着刀剑要杀人的黑衣人也没有害怕,此时却泛起了酸楚和委屈。 自己,或许还是太过脆弱了。 顾氏这样想着,眼睛却是潮湿了,缓缓摇头,“我没事了。” 她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看凌颢的双眼。仿佛避开眼睛,就能够逃开凌颢的一番心意。 然而微微发热的面颊,却是出卖了她。 凌颢将她的变化看在了眼里,自然是心生欢喜。不管怎么样,顾琬这边能够稍稍有些松动,他就会有机会! “娘,还是先进去再说吧。我带人去外边看看那些护院,若还有受伤的也好抬进来救治。”凌妙出声打断了顾氏与凌颢之间的微妙气氛。 顾氏这才想起了那些尽职的护院,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她知道女儿的医术虽然学的时间不长,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大夫,只能先如此了。  外边天寒地冻,凌颢叫顾氏等人先行进了花厅,又调了些人手来守在花厅外边。他自己则带着人四处查看是否有漏网的黑衣人,至于被捉住的那些黑衣人……竟然一个不剩,全都脸色发黑,嘴角流血, 已经气绝了。 看来,是咬了嘴里的毒药。 “果然是死士。” 凌颢站在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前,眸光暗了暗。  豢养死士,这条线若是追查下去,恐怕朝堂上就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他是个武人,但从来不是蠢人。相反,在某些时候他十分的敏锐。近两年朝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为争个太子之位,几位 皇子都是小动作不断,暗中拉拢朝臣结党,各自闹腾着。皇帝打压皇后,抬举丽贵妃,眼下又纳了沈家的一个女子,似乎又有抬着与丽贵妃争宠的趋势。  尽管有些个大逆不道,但凌颢着实看不上这样的帝王。前些年的励精图治,到了如今仿佛都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后宫,就连朝堂,皇帝也要讲究个平衡之道了。将他从西北召回,又将平南侯燕 戍从海疆召回,再召回了永春侯。禁军三营,素来一人统领,如今倒是用到了曾经的两个大军统帅,燕戍甚至自回京后都没有个实职。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凌颢想不通彻,也不打算再想。他从来不是什么死忠愚忠的人,其实很是有些个反骨,不然当年也不会因梅姨娘而一怒走出家门。要知道,那样的做法几乎就等于是判了出去。 皇帝要做什么他不管,几个皇子要做什么他也不会管,但真要是有人伤了他的家人,他也不会窝囊地忍气吞声。 “把霍如海绑了。赵安稳妥,叫他带上几个人一起把霍如海送到大理寺去。就这样说……”凌颢低低地嘱咐了几句跟在身边的军士。那军士点头,转身离开。 “二叔。” 凌妙走了过来,眼圈有些发红。 “怎么样?” 凌妙摇了摇头。那些黑衣人下手狠厉,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 除了凌颢留下的几个护院外,别庄里的几个随从也都毙命,另外还有两个女兵受了重伤,幸而凌妙这里还有苏季当初留给她的伤药,凌妙给上过了药包扎好了,叫清云照看着,她自己来找凌颢。 “你心中可有了想法?”凌颢问道。 凌妙点了点头,“是冲着我来的。当时霍如海曾说只留下我一个,其余人等全部灭口。” 凌颢的脸色愈发阴沉,拳头也紧紧攥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那会发生什么? “只留下你一个?” 凌妙嗯了一声,转身和凌颢一起往花厅走。 “如果我没有想错,他应该是萧乾的人。” 凌颢脚步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凌妙,“为什么是他?”  凌妙面色如玉,在这寒冬暗夜之中,唇瓣却越发显得嫣红。她勾了勾唇角,“萧乾一向有野心,又心高气傲。丽贵妃宫中横行多年,最得宠的时候连沈皇后也要避她的锋芒。这母子二人为了皇位,豢养 死士并不算什么稀奇。” “哦?难道就不会是二皇子?”凌颢故意问道。 “二叔,难道没有听说我的容貌与萧乾从前的未婚妻肖似?”凌妙眼中闪过讥屑,目光冰冷,“赐婚当日,萧乾曾在宫门内将我拦下说了许多话。” 当日萧乾故作痴情的丑态,现下想起来,凌妙依旧感到恶心欲呕! “竟有这等事?”凌颢惊怒。萧乾竟如此大胆吗? “萧乾不过是个虚伪的跳梁小丑。”说话间叔侄二人已经走到了花厅,凌妙待凌颢先进去了,才跟着进去,“至于二皇子萧坤,就算同样养着自己的人,却不至于用到这里来。”  萧坤站着嫡庶的大义,只要沈皇后不倒,他就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且大皇子被皇帝禁足在府里,等同于废了,皇位基本上与他无关。余下几个皇子母族之势大多低微,尚且不如沈家。朝堂之中,又还 有一群讲究正统的朝臣支持,萧坤何须着急? 只要他不犯傻,哪怕是真的如萧乾一般豢养死士,也绝不会轻易用在抢夺一个女人这上边,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所以这事儿,除了心高气傲到了自负的萧乾,不做他想。 凌颢停了下来,“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王爷那边也不要管。都交给我。” 他垂着眼皮,遮住眼中的冷意,“总要叫他知道些教训。” 这个他,无疑就是指的萧乾了。 而此时的萧乾,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凌颢惦记了上去。 霍如海确实是他所派。当初他与卫紫璎有了婚约,卫天虽然在几个皇子之间并不站队,但卫紫璎乃是他的掌上明珠,透过这一层关系,萧乾也还是与卫天手下的几员大将接触过。  应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乾霍如海两个人骨子里就是一样的人,都是心比天高,不安于当下。后来霍如海暗中投靠了萧乾,帮着他敛财,事发后也是萧乾买通了刑部大牢的人制造了霍如海畏罪 自焚的假象,将他养在暗中为自己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按说,萧乾虽然有些自负狂悖,但是绝不至于愚蠢到让霍如海去替他抢凌妙。他是宫中最受宠的丽贵妃的儿子,身后站着永春侯府,天潢贵胄,尊贵无比。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当初他得帝王赐婚, 未婚妻乃是天下闻名的大将军之女。后来未婚妻一家被他杀戮殆尽,饶是被多少人暗中诟病,却也依旧有黎家的表妹,国公府的小姐垂青。但偏偏,他就突然对那个肖似未婚妻的凌家姑娘注目上了。 萧乾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凌妙产生了那样的执念。  当然他开始的时候也未太过在意,不过是个三流侯门的姑娘,以他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迎娶这样出身的正妃。但是侧妃,还是可以的。萧乾也相信,只要他稍稍流露出这样的意思,那个无能的屋顶后 怕是会颠颠儿地将女儿送进了皇子府。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父皇竟然突然就把凌妙赐婚给了萧离。 提起翊郡王萧离,萧乾是满心的不忿。  年纪相仿,同是出身皇室,他是皇子,无论声望还是帝宠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王府的不受宠嫡子。萧离命硬克母,性子更是冷厉,听说还曾亲手碎剐了西南十九族的一个族长,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这样 的嗜杀成性,他父皇竟然还敢重用,甚至给他封王赐婚! 萧乾忘不掉那一日萧离在他面前的狂妄无礼,更忘不了凌妙眼中只有萧离的模样。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听说了顾氏母女在离开了武定侯府后居住在别庄里,他便派出了霍如海…… 第一百六十九章 萧乾焦急地等待到了后半夜,却还不见霍如海等人回来,心下便知道不好,却还是有着几分侥幸——天寒路远,又有积雪,或许只是路上耽搁了。霍如海这次共带出了三十个死士,对付一个都是郊外别庄 里的妇孺,绰绰有余了。  然而等到了天色蒙蒙亮,也未见霍如海回来复命,萧乾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却毫无办法可想。这会儿,他倒是清醒了些,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就突然 一时迷了心窍,为了一个凌妙就将自己手里的这张底牌给打了出去。 看看时辰,已经到了该上朝的时候。萧乾不能再等,叫了人进来服侍着自己梳洗了一回,换上了朝服就要上朝去。 一夜担惊,他的精神着实算不上好。 整整一个早朝,他都在担心霍如海等人,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七弟这是怎么了?” 下了早朝后,二皇子萧坤在元极殿外含笑问道。 此时朝臣正在陆陆续续走出来,两位皇子站在门口说话,萧坤声音也不算小,自然就很引人注目了。 “七弟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有睡好?”五皇子萧默也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了萧乾的肩头,关切问道。 萧乾只觉得肩头上的手好似毒虫,叫他说不出的难受。但是站在元极殿前,左右都是人,他又不能甩开了萧默,甚至还要挤出笑脸,免得被人诟病不敬兄长,这滋味着实有些叫他难受。 勉强笑了笑,“是啊,昨夜那般寒凉,不知那些受灾的百姓如何苦熬……父皇将赈灾的事宜交给了我,我这心里实在是焦虑的很。” “殿下宅心仁厚。” 永春侯自萧乾身后走出来,沉声道。 他是丽贵妃的亲哥哥,丽贵妃倾城之色,但永春侯却与妹妹没有半分的相似之处。他身材瘦小,比萧乾足足低了一头,但一双鹰隼似的眼睛里,却叫人不敢与之直视。 “见过二位殿下。”永春侯对着萧坤萧默拱了拱手。 对萧乾却没有这么客气——本来就是亲舅甥的关系,自然不会多礼。 萧坤微微颔首,萧默却是笑着同样拱了拱手,道:“侯爷安好?” “尚好。殿下请了。”竟伸手做了个请行的动作。 萧坤与萧默互相对视了一眼,萧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二人转身离去。 永春侯当然知道他们二人是何意思,无非就是他张狂嚣张,不将皇子看在眼中。然而,他便是不将他们看在了眼里,又能如何?  他是封疆大吏,深得皇帝信任,他的妹妹在宫中圣宠不衰。抛开这些来看,二皇子身后的沈家有什么?不过是一窝子文人,除过一个承恩公,余下就没有一个能上的了台面。这样的母族,难为萧坤还 能镇定如斯。 不过话又说回来,萧乾与萧坤相比,确实就少了几分沉稳干练,只目空一切,叫人看着也是烦恼。但凡萧乾能稳下来,何愁大事不成? 若萧坤是自己的亲外甥,倒是省却了他花费了这些心思。 看着萧坤远远离开的背影,永春侯暗暗叹了口气。转头再看萧乾,眉宇间更见阴鸷,“殿下,臣有话要问您。” 对上这个舅舅,萧乾是有几分惧意的。  一来永春侯此人生得便是那般,一张瘦削的脸上从未有过半分笑容,与人说话,眉头常常皱起,眉间甚至已经有了深深的川字印记。二来,永春侯心冷手狠,凡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狠绝无情。光 是这一点,萧乾便觉得自己望尘莫及。当初都诟病他带人亲手诛杀了卫天一家,唯有永春侯嫌弃他做事拖沓,竟留下了霍芙这样的隐患。 不知道永春侯要与自己说什么,萧乾只能先将人请到了皇子府中。不知舅甥二人在府中谈了些什么,永春侯走后,萧乾面色愈发不好。一夜未睡,叫他精神实在是有些短。  霍如海一直不见踪影,萧乾已经可以确定,派出去那些人是失手了。但他倒是也并不太慌张,失手了,无非就是放过了凌妙那丫头。至于别的,他不担心。那些死士都是经过了十几年的严格训练,身 上都带有剧毒。即使受伤被擒,也不会留下活口的。 多少感到有些遗憾。如果这次没能把凌妙捉回来,以后恐怕再无机会。 叫了心腹进来,低低嘱咐了几句,萧乾才疲惫地回了卧室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他醒来,已经是到了到了未时。 见他醒来,四个侍女一同上前服侍。 “殿下,殿下!”外边骤然响起的心腹的叫喊声,让还有些懵的萧乾骤然清醒过来,一抬手,侍女们躬身退了下去。 心腹匆匆走进卧室,“殿下,大事不好了!” 俯身在萧乾耳边说了几句,萧乾脸色顿时大变。 短短的大半日功夫,京城就已经传遍了顾家别庄遇到贼人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些。” 心腹退了下去,萧乾也不披厚衣裳,只穿着寝衣就站了起来,在卧室里走来走去。他说不上是焦躁还是忧虑,直觉得浑身上下发虚,叫他无法安静地思考。 走了几个来回,猛地一脚将一把靠背椅子踹了出去,才算稍稍平静了。 霍如海,是个废物吗!白白浪费了他这几年的心血! 那些死士死不足惜,萧乾觉得自己现下需要思量的是,会不会有个万一,留下一个半个的活口呢? 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做? 左思右想,亦是没有个结果。看看天色尚早,萧乾决定进宫去找丽贵妃商量。 虽然说这件事情是他瞒着丽贵妃做的,叫她知道了必然会痛骂他,但萧乾眼下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要想个万全之策,万一真的有人被活捉了,他要如何安然脱身。 想毕不再耽搁,连车也不曾坐,叫人备了马就赶往了宫中。  麟趾宫里奢华依旧,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香炉袅袅冒出香气。萧乾一进了正殿,便辨出了这是丽贵妃最喜爱的玉容香。这种香乃是特殊调制的,据说香料中加了西域进贡的一种名叫醉红颜的东西, 既可做熏香,又可调养女子身体,令人肌肤晶莹细腻,款款生香。 丽贵妃正在寝宫里修剪着一盆腊梅盆景,忽然就见到了儿子急匆匆地进来,俊美非常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焦虑。 “乾儿怎么来了?” 儿子终究是太过年轻,沉不住气! 丽贵妃想着,哪怕有天大的事情发生,也要表现出一个皇子该有的沉稳气度。现下他…… 心下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形容外露,难怪皇帝召见了三个皇子,却没有叫任何一个去主持赈灾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这会儿进宫来?” 知子莫若母。 丽贵妃知道儿子这样进宫必然是又有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儿,示意寝宫里的几个宫女出去,她放下了精致的剪刀问道。 萧乾犹豫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了。 “你!”丽贵妃倏地站了起来,纤长的手指颤巍巍指着萧乾,一张比芙蓉花还要娇艳的面孔气得几乎都要扭曲了,“乾儿,你好糊涂啊你!” “你爱重的到底是谁?是卫紫璎,还是凌家这个丫头?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敢……” 如果眼前不是自己的儿子,丽贵妃真想一巴掌狠狠抽过去!  她自问不算愚蠢,怎么就生出了萧乾这么一个金玉其外的儿子呢! 第一百七十章 “母妃,我知道这次是我急躁了。可是眼下已经这样了,您再骂我也是枉然啊!”萧乾走到丽贵妃身边,如小时候一般扯住了她的袖子,“娘,我知道错了,您打我骂我都使得,只是千万不能叫父皇知道了啊 !”  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便是时常闯祸,丽贵妃还能说什么?她就这一个儿子,这一点上和沈皇后倒是同病相怜——两个人斗了这么多年,你来我往的,互有胜负。但在子嗣上,都是一样的,只有唯一的 那么点儿期望。 正因为都是独子,所以无论萧乾还是萧坤,其实都是被各自的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这会儿丽贵妃倒是有些后悔前些年把萧乾保护的太好,只顾着叫他明白自己尊贵的身份,却没有教给他如何从一群同样尊贵的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至尊那个。 若是能再有一个孩子,她定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想到这里,丽贵妃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看向平坦的小腹,涂着朱红色口脂的唇瓣溢出一抹苦笑。  前些年她荣宠加身,几乎到了冠绝后宫的地步,皇帝一个月里起码二十天歇在她的麟趾宫。就这样,她都没有能够再次有孕。她曾经一度怀疑过,是不是沈皇后做了什么手脚。可是细细查探之下,却 又什么都没发现。她身边服侍的几个大宫女是从永春侯府带进来的,内监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些人都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荣耀体面都系在她身上,不会害她。可是,到底为什么呢? 难道真就是她子嗣单薄? 如今她年纪已经大了,虽然保养得依旧是光彩照人,可只有丽贵妃自己知道,她的脸上肌肤已经不再如同十六七岁女孩儿那样的光洁细腻,若是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眼角上已经有了细微的皱纹。 后宫里,从来不缺少美人儿。皇帝在女色上并不是十分的热衷,但是这也并不影响他作为一个男人追逐美色的本能。谁能不爱花信正好,年轻娇艳的女孩儿呢? “母妃?”萧乾见丽贵妃怔怔地发呆,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  丽贵妃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萧乾坐了下来。看着儿子俊美的容颜,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眉眼,终究还是心软。温柔地抚上了萧乾的束发金冠,轻声道:“你是母妃的孩子,母妃总是会帮着你 的。可是乾儿,母妃不可能帮着你一辈子的。你这样的性子,叫母妃如何能够放心?” 听她话中似有酸楚,萧乾连忙道:“母妃,不会了,以后我会注意。” 这样的话他从小说到大,丽贵妃听也听得腻了。  “乾儿,母妃这么多年在宫里,和皇后斗,和那些宫妃斗,你都是看在眼中的。母妃为了什么?从进宫的第一天开始,盛宠有加,若不是为了你,只凭着这份帝宠,是何等的惬意自在?但因为你,这样 的安逸母妃不能要!你是皇子,你的身体里留着天下最尊贵的血脉。你不比任何人差,不比那个萧坤差!莫非你甘心日后让萧坤背北面南,君临天下?而你,只能去俯首称臣?” 她眼圈一红,摇了摇头,“就是你甘心,母妃也不甘心!可是乾儿,你扪着心口问问自己,抛开了母妃和皇后,只各凭本事,你可是萧坤的对手?” “母妃我……”萧乾急急要辩解。  “不必争辩。”丽贵妃拍了拍他的肩膀,“乾儿,知道自己不如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你了解了对手,也了解了自己,才能够与之抗衡。萧坤占据了嫡庶大义,本身行事比你沉稳。虽说陛下尚未立储,可是从小到大,你得到的是宠爱,萧坤得到的却是器重。他十几岁上朝参政,你十几岁上朝却是听政。这,就是差距了。乾儿,你还不明白吗?这两年你的心 思陛下不是看不出来,他不点破,就是在给你机会。你若能够证明自己远胜萧坤,那份器重,便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可是你都做了什么呢?” 萧乾全身大震。 他都做了什么?  “皇帝为你赐婚卫将军府,没错,他是忌惮卫天。毕竟,卫天是先帝的心腹,而……”丽贵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卫天手握天下一半兵权,素来自负刚硬。陛下将卫天的女儿赐给你做正妃,未尝没有抬高你的意思。可是你呢,妄测圣意,竟然……好好儿的一个臂膀被你自己亲手断去!我知道这里边有霍芙那个贱人的挑拨。你且别摇头,母妃没有糊涂,你父皇也不糊涂。不然,你以为为 什么你几次为霍芙请封侧妃,陛下都不肯?霍芙身份低微是一回事,她的人品行事又是一回事!好,你自断臂膀且先不说,男儿在世当果决,卫家既然已经伏诛,你就不该再去想什么卫紫璎!” “结果你倒好,见到一个与卫紫璎相似的女人,便失了分寸,竟然将我为你筹谋了十几年的心血用在了抢女人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丽贵妃越说越是气恼,长长地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火气。见萧乾惭愧地低下了头,还是忍不住伸手去狠狠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你这个孽障啊!”  说着,却又是一声长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当初我也是看不清,如今想来,更是糊涂。乾儿你记住,昨日之事与你无关。什么凌家小姐,什么贼人的,你都是听人说的,明白吗?就算是陛下问到 你的头上,你也要咬死了不知道!” 最后的三个字,被她说的极重。 萧乾点了点头,“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丽贵妃蹙起了两道好看的柳叶眉,“你与此事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懂吗?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你回去后即刻转移。若有什么风吹草动……” 她的手腕一翻,将一只秀美的手狠狠一握。掺着金粉的豆蔻丹朱涂在寸许长的指甲上,如血色一般殷红刺目…… 萧乾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真的有活口留下,他养着的那些人就不能继续留在原处。实在不行,直接灭口。 想到十几年的心血,萧乾有些舍不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母妃,我这就回去。” “你不要出面,叫你信得过的人去做。” “是,儿臣省得。”萧乾大步就往外走。 看着他的背影转出了寝宫,丽贵妃才倚靠在锦榻之上,望着那盆腊梅盆景出神。 “娘娘,天色晚了,可要添些炭火?” 有宫人进来轻声询问,丽贵妃摆摆手,“不必了,这屋子里暖和得紧。翠环,今日陛下去了哪里?” 被唤作翠环的宫人犹豫了一下,“听说是毓秀宫。” “毓秀宫?”  丽贵妃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心下苦涩。原本毓秀宫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长宁宫。前些时候,沈皇后将自己的侄女弄到了宫里来,献给了皇帝。那个叫做沈慧的女子,正当碧玉华龄,生 得又是那般的秀美娇艳,竟是将皇帝迷住了。初进宫来,就封了嫔位。虽然不及她进宫就被封为了丽妃那样荣耀,但皇帝对这个沈家女孩儿的宠爱,却是半分不比她当年少。 甚至,沈慧说她住的清波殿太过狭小,皇帝不仅没有恼怒她恃宠而骄,反而让她搬进了才经过了一次大修的长宁宫。沈慧又说不喜长宁这两个字,皇帝干脆又将宫名改做了毓秀宫。 毓秀,钟灵毓秀。  皇帝这是在说,天地灵气,尽皆钟于沈慧一人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皇帝来到了毓秀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的脸色算不上好,近来许多的朝事叫他有些疲惫。 进了沈慧的寝宫,却不见她的踪影。 “你们主子呢?”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寝宫里的一个宫女大着胆子上前福身道:“回皇上,娘娘在寸心馆。” 寸心馆,其实就是毓秀宫的后殿。  沈慧入宫本就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是沈家为了叫当时被冷落的沈皇后复宠走出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沈慧本身也是沈家嫡女,自幼庭训,所学所看都是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当家主母。入了宫,名义上 皇妃,实则也不过是个高贵些的妾室而已。她怎么可能欢喜?  因此进宫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慧是闷闷不乐的。偏生皇帝看惯了宫中各色女子的奉承柔顺,对沈慧恭顺中带着疏离冷漠的态度大感新鲜,倒是恩宠不断。为了讨她欢心,知道她从小最爱的是兰花,便 命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收罗了许多名品兰花充实沈慧的寝宫。 沈慧搬进了毓秀宫,干脆就把这些兰花都移到了后殿里,还亲自给后殿取名“寸心馆”,取自“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之意。 那寸心馆三个字,还是皇帝亲手所提。 听闻沈慧在寸心馆,皇帝面色稍霁,也不用人去传沈慧,自己便往后殿去了。 寸心馆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花房,里头烧着火墙,花房里不见一丁点儿明火,却温暖如春。无数的名品兰花摆放错落有致,大多数都在开着,兰花清雅的香气便在温热的空气中氤氲。  沈慧蜷缩在一片兰花之中,星眸微微闭着,看上去是睡着了。身上也没有穿厚衣裳,只一件绯红色的抹胸宫装,外头盖了一件儿雪白的提花锦缎面白狐狸皮里子的披风。在一片清新淡雅的兰花丛中, 愈发显得她的娇媚绝伦。 站在角落里的几个宫女发现了皇帝走进来,都慌忙要行礼,被皇帝止住了。 皇帝看着睡在花丛里的沈慧,这女孩儿年纪不算大,名义上还是他的内侄女,却做了他的妃子。  他忘不了被送进宫里的那个晚上,沈慧慌乱无助的模样。透过她,仿佛又叫他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女子。那天,他给了她两个选择,她也是这般的惊慌失措,没有了往日里的典雅高贵与端庄淡定。只 是可惜,这样的模样竟然只是做给自己看的。那个女人最终骗了他,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看到的只是她已经气息全无的尸体。 他在沈慧身上找那个女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皇帝嘴角不禁流露出一抹笑意。这个笑容也使得他冷峻的神色消融了一些,带来那么丁点儿的温和。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看到沈慧半边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头,便将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 解了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 “皇上?”沈慧睡得本就不深,皇帝动作虽然轻,也还是惊醒了她。 她星眸微张,本来清清润润的声音带了那么一点儿的慵懒沙哑。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勾住了皇帝的脖子,“您怎么来了?” “怎么,朕不能来?”皇帝见她娇憨可人,对自己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疏离,心下也生出了几分喜悦。捏了捏沈慧的鼻子,“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质问朕?” 沈慧嫣然一笑,“还不是您将臣妾宠坏了?” 她坐起身来,将两颊边散落下来的秀发别到了耳后,泛着玫瑰般粉润光泽的嘴唇微微嘟了起来。 “从前臣妾在家里,谁不说臣妾端庄守礼呢?若有一丝儿的行差踏错都会招来祖母和母亲的一顿教训呢,哪里敢大白天里的小憩?” 皇帝哈哈大笑,将她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揽入怀里。 “既是这样,那朕再多多宠你如何?” 这样说着,皇帝便一手揽住了沈慧的纤细腰肢,不容许她有所退缩,另一只手探进了她薄薄的衣襟。 “啊……”沈慧一声惊呼,整个人都软倒在了皇帝的怀里,她慌乱地按住了那只在自己身体上作祟的手,昂起头虚弱地求道,“求求您,别这样,叫人看着,臣妾还有什么体面呢……” 话未说完,便又是一声轻呼。这一次,声音中带了些痛楚——却是皇帝不知用力捏住了哪里。 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了嘴唇,美丽的凤眼中也沾染了水汽,看上去叫人怜惜不已。沈慧仿佛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仰面倒下,皇帝趁机翻身压了上去,调笑道:“这就受不得了?” 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其手。 沈慧无力地推拒着,含泪央求,“不要……”  愈是这般的乞怜,便愈发激起了皇帝内心深处的暴戾。他喉咙间溢出野兽似的吼声,大手一裹,将沈慧的双腕拢在了一起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就粗暴地扯开了沈慧身上那件本就单薄的宫装,露出半 截嫩藕似的身子。  “皇,皇上?”沈慧虽然承欢已久,但看到皇帝眼中血红的戾色,还是忍不住心生惧意。她知道在床笫之间这位天下的至尊总是格外的暴力,这也叫她每每在侍寝的时候打心眼儿里抗拒。可是她也发现 了,一旦她有所反抗,便会叫他更加的兴奋,也更加粗暴。同样的,这样的房事过后,他会更加怜惜她,赏赐也格外多……她没有选择和后退的权利。 就在皇帝展开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的同时,沈慧闭上了眼,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任由大颗的泪珠顺着自己光洁的面庞滚落下去,一路滑进了浓密的青丝之中。 兰花细细的叶子无风自动,花朵也低下了头,仿佛不敢看着这样的一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满足地在一声低吼中停了下来。伸出手,将沈慧早就被额发浸得湿透的额发拨到了一边,爱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慧儿,你真是朕的至宝。” 在酣畅淋漓之中,他感受到了沈慧的抗拒与妥协。 就这样就好,任你是多么高贵,多么端庄,在他的控制下,有多么想要反抗他,却又最终不能不屈服。 沈慧永远不会明白皇帝是在透过她,征服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去征服的女人。 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勉强对着皇帝笑了笑,“后边的浴房里有热水,只是臣妾此时腿软得很。” 宫女们在皇帝压上了沈慧的时候就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此刻整座花房里就只有两个人。 皇帝也不说话,站起身胡乱裹了身子,将沈慧打横抱起,带到了后边的浴房里,不免又是一番折腾。 直到天色全然黑了下来,外头皇帝的贴身内监焦急又担忧地轻请了几次膳,皇帝才算放过了沈慧。 沈慧强忍着身上的不适,亲手服侍皇帝穿好了衣裳。幸而这花房里皇帝也不是头一次有了兴致,便预备了几身常服。将皇帝和自己都打理好了,才和皇帝一起走出了浴房,回到了寝宫里。 内监已经指挥着宫人们将晚膳摆了上去。 皇帝正要举箸,外头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内侍,躬身回道:“皇上,刑部尚书李大人和顺天府尹在宫外请陛见。” “哦?” 本朝定例,日落宫门落钥,除边疆大事或是朝中极重要的大事外,任何官员无宣不得再进宫来。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竟然来了?  皇帝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升起了一股子诡异的直觉,这两个人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让他舒心的消息。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凤仪宫。 沈皇后端庄地坐在正殿中,垂眸看着自己手上戴着的纯金镂空护甲。 “哦?你是说,这个时辰,皇上竟然从毓秀宫里离开了?”她眼波流转,八宝琉璃灯明亮的灯光映得她面色极好,也同样将她目光中流露出的幸灾乐祸展示无余。 “这,可是头一遭儿吧?”  她当初同意让沈慧进宫,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想到,以前那个温婉柔顺的侄女,进宫后就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为了争宠与她离心,甚至在得了皇帝的宠爱后竟然对她渐渐不敬。宫里头不知道多 少人暗地里笑话她,尤其是麟趾宫那个,甚至当着她的面和沈慧亲亲热热地说话! 她冷眼看着,沈慧如今身上的圣宠,竟比当年的丽贵妃还要更加重些。 沈皇后早就后悔了,早知道沈慧是这样的白眼狼,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让她进宫来。她宁可选个庶女,或是在族中选个旁支! 若不是沈慧表现得还算是老实,虽然没有在皇帝面前替她说话,却也没有上眼药,沈皇后恐怕已经容不得这个娘家的晚辈了! 皇帝如今专宠沈慧,进了毓秀宫后却不留宿,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难道,他对沈慧的新鲜感,已经过去了? 应该不是! “碧桃,你去打听打听,看怎么回事。”沈皇后吩咐道。她身后的一个宫女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母后!” 待宫女出去后,坐在下首的萧坤才不赞同地开口,“您怎么能够叫人去窥伺父皇行迹?” 哪怕是皇后,窥伺帝踪,也是大忌! 之前,程嬷嬷心事重重地找过萧坤,说起皇后近来行事过于急躁,甚至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人。萧坤还以为是程嬷嬷危言耸听了,谁知竟果然如此! 他心中不免有些微词。 母后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嫌上一次凤仪宫被封宫还不够吗? “怕什么?”看到儿子眼睛里的不赞成,沈皇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扶了扶发髻上的八宝凤钗,往身后靠了靠,立刻就有宫女上前在她的背后安放了一只长引枕。 “坤儿,你也太过小心了。我是皇后,是你父皇的结发妻子,我关心他,有什么不对?” 听沈皇后还在振振有词,萧坤越发堵心。不过他也知道沈皇后这是又犯了牛心左劲,只怕这会儿是劝也不听的。 “不管怎么说,母后日后还是不要再如此了。若是被朝臣知道了,便是父皇不追究,只怕他们也要参上您一本。” 沈皇后长眉一轩,冷笑:“谁敢?”  “如今的沈家可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沈家了。你的外祖父,堂堂的国丈,受封承恩公;你外祖母,超品的国夫人;你的两个舅舅各有官职,表兄弟们也都算是有出息。沈家门人众多,这么多年拉起来的人 脉也算是盘根错节。你父皇恼火我,封了我的凤仪宫,叫我静思己过可以。他若是想废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知道自己本就不算绝色,年纪又已经大了。争宠,是争不过那些年轻的宫妃的。可是她也偏偏就不信,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帝对她就没了半分的情分。 萧坤目瞪口呆。 如果没有面对面坐着,他简直要怀疑,凤座上的女人,还是不是他曾经那个沉稳大气的母后。 难道她就没有意识到,她的一身荣耀,凤冠加身,都是皇帝给的? 八荒六合,皇帝独尊。他说谁是皇后,谁就是皇后。自古以来,从前朝到本朝,被废的皇后还少吗?那些皇后里,又有谁的母族不是势力滔天,没有为皇帝的至尊之路出过力? 怎么她就看不明白呢? 沉默了一会儿,萧坤低声问道:“母后,您是不是给外祖父和舅舅传过话,叫他们想法子毁了五弟?” “你怎么知道的?”沈皇后忽然提高了声音叫道,“是谁告诉你的?还是说……” 她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有些阴恻恻的,“还是说,你二皇子的翅膀硬了,也在我的凤仪宫里安插了眼线?说!” 最后的说字,声音近乎尖利。 萧坤苦笑:“母后,儿子一句话,尚且让您如此气愤。将心比心,换做了父皇呢?” “你!”沈皇后气得脸色紫胀,冷笑,“你好,你可真好!我是你的母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倒好,叫人监视我!”  “儿臣并没有!”萧坤亦是激动了起来,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猛然回过头,痛心地对沈皇后道,“母后一心为了儿臣,儿臣却又是为了谁?是您从小对我说,身为一个皇子,便不能同普通的孩子一般,要走一步想三步,凡事三思而后定!可是如今您的思谋呢?这几年,但凡宫中多了什么宫妃,无论是否受宠,您都会与父皇闹上一番!您可知道,这十几年来宫里在无皇嗣出生,有多少人在说是您做的手 脚?如今您竟还要拉着沈家,一起把这个现成的把柄送到人手上去吗?”  沈皇后流下了眼泪,泣道:“别人如何说我不管,萧默那个贱种,凭什么和你一样在你父皇面前得体面?这么多年了,一个萧乾还不够吗?我对黎家那对母子没有法子,可也不代表连萧默都能踩到你的 头上去!” 许是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叫她着实压抑了,说完后,掩面大哭起来。  萧坤强忍着心头火气走到她跟前,蹲下去苦劝:“母后,五弟母族低微,可他也是父皇骨血,是天潢贵胄,您……退一万步说,您既然知道他本身没有依仗,又何必怕他得到那星点儿的好处去?他对儿 臣一向敬重,每每萧乾争锋,他总是站在儿臣这一边,算是儿臣的臂膀,您何必针对他?叫他知道岂不是冷了心?留着他帮衬儿子不好?” “呸!”沈皇后啐了一口,“他能帮扶你什么?从小就是窝窝囊囊的废物,还不如你沈家的表哥表弟呢!”  嘴里这样说着,却也终究将儿子的话听进去几分。只是又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不甘心,“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人心终究隔着肚皮呢,你可不能十分地相信那萧默,免得日后被他插上一刀。都是皇 子,我不信他没有野心。” “儿臣都知道。” 母子二人正说着,先前被沈皇后打发出去的那个宫女小跑着回来。看看皇后,见她颔首,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沈皇后和萧坤听了以后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进宫陛见? “坤儿你说,会是什么事?”沈皇后心下疑惑,“定不是边城有战事,否则就该是兵部尚书来。莫非是京城里出了什么大事?” 萧坤脑海中急速翻转。能叫刑部尚书和顺天府尹这俩人进宫来的,京城的大事…… “我想起来了,今日外边有传闻。”萧坤眯着眼睛说道,“城外一处别庄被贼人抢了,听说杀伤了不少人命。” 沈皇后愈发疑惑,“这算什么大事?虽说天子脚下,可贼人抢掠,也并不新鲜。只不过京城里倒是从没听说过。” “母后可知被抢的是谁家?” “谁家?” “就是萧离的未婚妻,从前武定侯府的那个凌妙家里。” 说着,萧坤嘴角泛起一丝讥屑的笑意,“那位凌小姐,母后也见过的。” 对于凌妙,沈皇后印象极为深刻。一来是因为凌妙的容色绝伦,与卫紫璎十分相像。二来,便是因为春猎之中,凌妙和岑媛两位少女勇斗群狼,惹得翊郡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竟然是她家?”  沈皇后若有所思。 第一百七十三章 萧坤没有说错,这一天,京城里已经传遍了,顾家的别庄遭遇了歹人,幸而被巡查禁军回城的定北侯碰到,一举抓住了歹人。  百姓们不知道内情,听说了出了城门不远处,就在白鹤山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吓坏了。天亮后,见到一队甲胄锃亮面容肃厉的军士压着许多黑衣人的尸首送往顺天府,顿时都炸了营似的议 论纷纷的。 “听说了吗,那些歹人不但抢钱抢东西,还杀人哪。被抢的那家人,护院一个都没留下!”  “怎么没听说,满大街都议论这事儿呢!哎我跟你说,那被抢的是什么人家你知道吗,就是先前,跟武定侯和离,带着女儿破门出府的顾氏夫人!你说说,她带着女儿住在别庄里,这要是被贼人……哎 呀呀后边的话可不好说!”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立刻就有人反驳:“喝了几口酒,就胡说八道了!歹人根本就没能进了人家院子里头!你还不知道吧,人家顾氏夫人的女儿,那是未来的翊王妃,皇上亲自圣旨赐婚的!王妃娘娘在那里,能没有人保护?再说了,后头赶去救人的又是谁?大名鼎鼎的定北侯,就连西北那些蛮夷都被定北侯打的屁滚尿流的,何况几个歹人?叫我说啊,咱这京城里,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怎么突然就有了杀人不 眨眼的强人了?叫我说,里头不定是怎么回事呢!”  “照你这么说,难道还有内情?”又一人接口道,“顾氏夫人虽然和离,但好歹也是出身国公府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敢去欺负她?再有个要做王妃的女儿,惹她,不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吗?再 说了,我听城外的一个亲戚说,顾氏夫人和那位小姐都是心善的很,庄子里的佃农房子被大雪压塌了,还是她们出面给找了庵里去住,又给了吃的穿的,还给药。去抢掠这样的人家,也不怕遭了报应!” “唉,高门大户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之前说话的人故作神秘。他越是这般,旁人便越是心痒难耐,各种猜测随之产生了。  有的说是爱慕翊郡王的女子因嫉妒凌妙买通的强人,有的猜是凌颂因不满从前的妻子与自己和离下的手,还有的猜是不是与英国公政见不合的人,拿着英国公没有办法,所以找顾氏母女泄愤的。更有 一种大胆子的悄悄说,凌家小姐容貌与从前卫将军的千金那样相似,是不是有人心虚,所以才引来了这场祸事的,话头儿,隐隐就指向了萧乾。 总之,猜测是五花八门的,流言是止不住的。  初时凌颢将一个歹人送到了顺天府的时候,顺天府尹又是惊又是怒。眼瞅着到了年底官员评核的时候,他的辖地里出了这样穷凶极恶的匪徒,今年他的考核等级,能好么?这还不算,天子脚下啊,从 来就没听说过有强匪的,怎么就叫他赶上了?他兢兢业业地几年,原想着好歹是京官,哪怕无功无过,日后也能升调到外省去做个父母官。这下儿,全都砸了! 待听到街头上传言的各种流言后,他先还顾不上,直到流言指向了七皇子,顺天府尹这才意识到了不好。再想叫人去压下流言,已经晚了,整个儿京城里大街小巷的,沸沸扬扬,却又哪里压得下去? 等到凌颢亲自上了顺天府,悄悄告诉他那个送来的强人的身份,顺天府尹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活着的那个,竟然是从前的将军,还是个钦犯? 暗暗骂着凌颢不是个东西,顺天府尹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能耐处理这件事。可,能找谁呢? 定北侯凌颢又给他出了个主意。 当年的霍如海是在刑部大牢里逃走的,如今抓获归案了,自然要找刑部尚书啊! 顺天府尹一拍大腿,也不顾着天黑寒冷,把五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的刑部尚书请到了顺天府。  刑部尚书开始倒是没有什么不满,霍如海死遁的时候,他还在礼部做侍郎,这事儿跟他就没什么干系。现下拿到了这个原本早就该伏法的罪臣,李尚书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天大的便宜。等到和顺天府尹 一开审,俩人就都流了一身的冷汗。 这,霍如海交代出来的几件事,随便拎出来一个,那都是杀头株连的大罪啊! 二人搓着手你看我我看你,吓得脸色都变了,最后还是李尚书拍了桌子,和顺天府尹两个人即刻进宫请求陛见。至于皇帝知道了后会怎么样,俩人也顾不上了。 就在这二位大人进宫的时候,京城一座院子里,顾氏正冷着脸坐在花厅里,她的对面,是许久未见的顾如松夫妻。 这里是顾氏置办下的一处宅子,原本是想着给凌妙做陪嫁,亦或是给凌肃日后的妻子做聘礼用的。宅子不算大,小小巧巧的只有三进,但收拾得也算是精致利落。 因昨夜一场厮杀,别庄里死了那么多的人,顾氏将那些护院的后事托付给了凌颢,又叫锦儿当家的帮衬。 至于别庄,暂时是住不了的。那些仆妇丫鬟都吓得不行,人心惶惶的,凌颢也不放心她们母女两个再留在城外,便提议让顾氏和凌妙都住到定北侯府去。  顾氏当然不会答应——便是她没有和离,和凌颢也是叔嫂的名分,也没有个嫂子住到小叔子家里去的!更何况她和离了,严格说来,这个时候她和凌颢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了,住过去叫人怎 么说他?又怎么说她? 所以她坚决不肯。  听到了消息先后赶到了别庄的萧离和凌肃都明白她的顾虑,凌肃便将母亲和妹妹安置到了这座宅院,院子虽然不大,但好歹在城里,先就安全些。萧离虽然也有不少产业,但很明智地没有和大舅兄争 这个——他料想,顾氏也不会同意的。 凌颢无法,只能先顺着侄子。三个男人亲自护送顾氏母女俩回到了城里,萧离又调了不少王府的侍卫过来。他保护未来的妻子,这一点凌肃也说不出什么,倒是叫凌颢暗暗羡慕。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到了黄昏时分,宅子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顾如松。 自从上次顾如松对顾氏放了狠话一刀两断后,顾氏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兄长。 顾如松可不是来抚慰妹妹和外甥女的。  城里的流言沸沸扬扬,英国公和顾如松顾如柏等人都是身上有官职的,自然会听到。英国公顾栩回府后就狠狠地发作了一通英国公夫人,老夫人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当着那么多的晚辈,一时气恼就晕 厥了过去。顾如松担心母亲的同时,对妹妹的怨恨越发打了——顾家几代人的好名声,都因顾琬染了瑕疵!  因此进门后,顾如松非但没有一句关切询问的话,反而开口就是问罪。他先还是坐着说,说到了激动处,索性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才指着顾氏痛心疾首:“当初我就让你不要和离,你非但不听,反而怨我不顾你的死活。如今呢,啊?和离的事情还没过去,又闹出什么贼人的事儿!京城内外,几时有过这样的恶事?你却不想一想吗,为何贼人别人不抢,偏生就去抢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母女俩胆大 到想要独自撑着门户?如果还在凌家,贼人有这个机会吗?”  顾氏从昨夜起就没有好好休息,本就疲惫,听得顾如松的指责,当下就冷了脸,“大哥这话叫人寒心,亏你还是国公府的世子,是朝廷的官员!照你这样说,莫非贼人抢掠,还是被抢的人有错了?杀人 的,还要怪罪被杀的了?” 见她急了,世子夫人瞪了丈夫一眼,暗自怪他不会说话。明知道顾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怎不知道说话软乎些呢?  当下擦了擦眼角,对顾氏泣道:“妹妹别怪你哥哥说话不中听,他这是着急。你不知道,如今外边传的多难听!父亲今日回到府里,就与母亲争执了一场,母亲一怒之下晕倒过去,现下还病倒在床上。 妹妹,你哥哥是替你着急啊!” “那我多谢了。”听见英国公夫人病倒在了床上,顾氏攥了攥拳,涩声道,“母亲怎么样了?” 世子夫人忙道:“太医说只是一时的气怒攻心,平日里又忧虑过度所致。眼下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担心你和阿妙。妹妹……”  她顿了一顿,突然就抓住了顾氏的手,哀声道,“算是嫂子求你,为了母亲,你回去吧!一夜夫妻百夜恩,难道你就半分不念着侯爷的好处?你们当年也是恩爱过啊!你这样,一事接着一事,就算你不 顾自己的声名体面,就不能为你的侄女们想一想吗?”  说着就站了起来,对着顾氏作势要跪,“妹妹,旁人我不管,只说明兰。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眼珠子似的看到大,如今眼看着到了说亲的年纪,原本有几家门当户对的是有结亲意思的,可是自从你和离后,就都没了信儿……妹妹你也是看着明兰长大的,你忍心因你,耽搁了你侄女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在世子夫人柳氏的泣不成声中,顾氏一张脸苍白的可怕。 凌肃怒极,霍然起身,对着顾如松怒道:“舅舅来,难道就是为了问罪的?” “你在质问谁?”顾如松也是勃然大怒,“你就这样和长辈说话?你的教养呢?” “长不慈,自然就怪不到幼不尊。”  凌妙自里面走出来,绝丽的面庞上笼着一层寒霜。见顾如松猛然回过头,鹰隼似的眼睛盯在了自己的身上,便扬了扬眉毛,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舅舅和舅母进门来,可曾问过娘和我是否受到了惊吓,有没有受伤?没有。因为在你们心里,没有什么比你们的脸面更重要。或者,在你们看来,昨天夜里我们母女两个若是能死在贼人手里更好了吧?毕竟,那样的话,还能为你们落下一个贞洁烈女的名声 。有了贞烈的姑母,顾明兰的婚事就会顺畅的多了吧?” 她这话说的太过尖利,顾如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他一个男人,从来不屑于娘儿们似的斗嘴,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外甥女顶撞。 就连柳氏,也是被凌妙震惊得目瞪口呆,眼泪都忘了擦。 她立刻转过头,愤怒地责备顾氏:“妹妹看到了没有?阿妙以前虽然莽撞,可也是个知礼守礼的好孩子。现下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说和离是为了你们母女好吗?”  太过气恼,使得她的声音都有了几分尖锐。再看到凌妙笑意盈盈地走到了顾氏身边,从桌子上端起茶来递到顾氏面前去,摆足了一副孝顺女儿的姿态,柳氏心下火气更盛。然而这些还不如闲庭信步的 萧离出现在她面前时候,让她堵心。 萧离和凌妙从同一个地方出来,很明显,方才两个人定然是在一处的!  柳氏为女儿的亲事操碎了心。她方才对顾氏说的话半真半假,顾明兰的亲事却是愁人。但是身为国公府的长房嫡女,实则并不难。只是柳氏和英国公夫人为她相看了几家合适的少年子弟,都被顾明兰 自己否定了。 作为母亲,柳氏明白这是女儿心中有了人。至于这个人是谁,看顾明兰往日的行事,柳氏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视线扫过了同样面容清冷的萧离,柳氏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的儿子顾君辞与萧离有些个交情,从小明兰就见过萧离。等到去岁萧离回京,明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并不热衷的聚会,每每都会参加,且会刻意装扮。偶尔君辞与好友饮酒归来,明兰都会巴 巴儿地去打听。 要说呢,从前柳氏也看好这门亲事。萧离,那是多好的女婿人选啊! 出身王府,却靠着自己的军功早早封了郡王。虽然说亲爹和后娘都不靠谱,但是他早早分出了府去,又有什么干系呢?女儿若是嫁给了萧离,那小小年纪就是王妃,不比别处强? 且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宗室对勋贵,多合适不是? 没想到的是,公公生日那一天,叫萧离见到了凌妙这丫头! 想到自从春天里传出了萧离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后,女儿消瘦憔悴的模样,柳氏大为心疼,也愈发怨恨凌妙抢了女儿好亲事的凌妙。 许是凌妙叫她着实厌恶,柳氏责问了顾氏后,干脆冷冷一哼,将头扭向了一侧。 顾氏勉强压住了心头的狂跳,轻声道:“当日大哥既然说出与我再无干系的话来,如今又何必再来?只叫母亲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便罢了。” 她的声音发涩,不难看出心中定是极为难过的。凌妙恼怒,正要说话,却被顾氏压住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妹妹这话好笑。俗语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说气话我不怪你,可你也该拍着自己的良心说一说,母亲对你如何?我们夫妻对你如何?现下你说这些,不是戳我们的心?好,你既说毫无干系,我只问你 一句,你出阁后这十几年,吃喝用度哪里来的?凌家一个爆发的新荣之家,可撑得起你和一双儿女的生活?你和离后又住到了哪里?可是不是顾家与你的嫁妆?说毫无干系了,怎撇得清?” 这样的话,实在不该是从柳氏口中说出来。 她亦是大家出身,如今又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一向以贤惠容和示人。现在竟然能够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可见是气得口不择言了。 然而凌妙也就更不明白。没错,她娘是和离了,是有些流言了,那又怎么样?难道在顾如松这些人眼里,亲女儿亲妹妹的一生,竟比不上所谓的名声体面?  她刚刚在后边看的明白,当听到顾如松夫妻两个来的时候,顾氏脸上神色是惊喜的。哪怕是上一次顾如松说了那样伤她的话,她心里也是拿着他当自己至亲的人。顾如松呢?进门后张嘴便是指责,柳 氏那样挤兑她娘,顾如松没有半点儿的不满! 越想越是恼火,凌妙也不顾的什么了,在顾如松要说话的时候抢先开口:“原来,顾夫人是来算账的?” 她目光灼灼,盯着顾如松,“听闻顾世子在礼部当值?那我倒要请教一下,我朝律法之中,可有规定出嫁女和离后要归还娘家嫁妆?若是果然有,我和娘即刻就清点旧物,赶在天明就送到贵府去!” 还是卫紫璎的时候,她就是伶牙俐齿。惹急了的时候,任何人的面子都不会给。  现下她不理会柳氏,直接对上了顾如松。顾如松被她说的脸上紫胀,不由得恼火地瞪了一眼柳氏,情知是她提起了嫁妆所致。然而在顾氏等人面前,他又不能指责妻子。无论如何,外人跟前妻子的体 面还是要维护的。 “自然没有。你也不必抓住你舅母话中漏洞来挑拨,她心直口快,也不过是为了你外祖母。你母亲的话,叫你外祖母听见伤不伤心?生养她一场,莫不是如今就落下了这些埋怨?” 凌妙冷笑,不愧是在朝中游刃有余的顾侍郎,立刻就能转移到亲情上去。  “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了顾夫人?”她坚决不肯再叫这二人舅父舅母,“不过顾夫人既然口口声声说嫁妆,我倒是很想问问,我娘当年出阁,一百六十八抬的嫁妆,仅次于亲王妃的规格。这样的张扬,究 竟是为了什么呢?” 柳氏顿时愣住了,顾如松的神色也不自然起来。  “阿妙,不要说了。”顾氏低声道,先前有几分动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我的丰厚嫁妆,是用我前半生换来的。至于为了什么,大哥大嫂,你们比谁都清楚。当年父亲要挟母亲 的时候,你们就在场。只不过你们不知道的是,我也在。这些银钱田地庄铺,是我为了大哥换前程来的,我拿的心安理得。大嫂若是不忿,大可叫大哥现下就写折子辞了这世子的名号,换给顾如柏去做。” 说完也不看顾如松夫妻二人骤变的脸色,转身便向里边走去。 “阿琬!” 顾如松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只是才动了一下,就有一道寒光挡在了面前。定睛一看,进门后未发一言的萧离手执长剑,闪动着嗜血寒芒的长剑正抵在自己的胸前。 “滚。” 萧离声音平平,但周身冷厉肃杀的气息。谁也不敢怀疑下一刻,他会不会将长剑直接送入顾如松的胸口。 “郡王?”顾如松只觉得不可思议,满面震惊。他儿子与这位翊郡王难道不是关系不错?上一次父亲寿辰,这位冷面冷心的年轻郡王还曾上门道贺不是吗?  柳氏骇然,几乎就要晕厥过去。便是凌肃,也在萧离长剑出鞘的刹那微微蹙了蹙眉头,唯有凌妙面色不变,转头却对着萧离笑吟吟地挑了挑拇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顾如松夫妻两个实在是难以置信。一直听说萧离此人面冷心冷,他们只道是有些个冷肃的青年罢了,却没想到,竟能这般翻脸不认人的。 但再不甘心,也无法忽视萧离手中那柄泛着冷冽杀意的长剑。顾如松恨恨地看了一眼留在花厅里的凌肃兄妹,甩袖离开。柳氏沾了沾眼角,疾步跟上。 凌肃咳嗽了一声,命人去关门,“以后,无关的人不要叫进来。” 然后看了一眼凌妙,“我先去看看母亲。”  “王爷心中还有不忿?”凌妙笑意盈盈看着萧离,见他脸色依旧冷峻,便知道这位大爷心头的别扭还没有过去。他今日赶到后,也不顾的有人,一把就抱住了她。若不是有凌颢在,说不定下一刻就会直接要了霍如海的命。然而饶是凌颢死命拦着了,也没拦住萧离将霍如海提走,一刻钟后送了回来。没人知道这一刻钟里霍如海是被怎样对待,只看见了咬着牙半宿没有吭一声的霍如海回来后面色如常,但 整个儿人都如同死过了一次似的。 拉着萧离坐下,海棠送了茶上来后,很是识趣地和木槿退到了外边。 萧离将凌妙的手握在掌心里,低声道:“对不起。” 凌妙叹气,就知道! 果然听见萧离又继续说道,“让你自己面对那样的危险。若是你……” 他无法想象,如果凌妙出了事情,他会怎样。不用清云和凌颢告知,他便能知道昨天有多危险。萧离痛恨自己的大意,也感激凌颢的及时,更多的是无边的愤怒。 他曾在卫子枫面前发誓,会好生护住凌妙,不叫她受半分的伤害。可是在她面对危险的时候,他都做了什么? 还不如凌颢! “我怎么样?”凌妙偏头看他,“清云一定对你说了,昨夜的黑衣人只要我一个活口。就算没有这样,我也有办法保护自己。阿离……” 她翻过腕子握住了萧离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另一只手扳过萧离的脸,让他深邃的眉眼与自己对视,正色道,“你该知道,我并不是那种温室中的娇花。无论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任人杀戮不加反抗的。” 话没说完,已经被萧离抱在了怀里。 “是萧乾。” 她头一次没有挣扎,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轻轻说道。 萧离的手落在她的头上,缓缓抚摸那头青丝,默然不语。 “我是个心眼小的女人,所以萧乾你一定要留下他的命。” 萧离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勤政殿里。 随着一声瓷器的碎裂声,刑部尚书李芝恒和顺天府尹齐齐跪倒在地,嘴里喊着:“皇上息怒!” “朕息个屁的怒!” 皇帝盛怒之下说出了一句粗俗无比的话。 他大步走到了龙案前,手里的供状甩到了李芝恒的脸上,指着他喝问,“你刑部的眼皮底下出了这种事情,你叫朕息怒?” “臣罪该万死!”李芝恒匍匐在地上,心下叫苦不迭——分明是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这一块儿脓包叫自己挑开了,皇帝的火也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早知道,还不如早早儿地告老还乡! 然而皇帝是没有任何错误的,他的火气,李芝恒也只能受着。 “皇上,这只是一家之言,是不是……”等皇帝火气发的差不多了,李芝恒才战战兢兢地开口,“是不是交由大理寺……或是宗人府呢?” 换言之,刑部玩不转这个案子啊!  霍如海进了刑部后,还没等上刑审讯就都一一交代了出来。不但把经何人指使劫掠顾家别庄交代了,就连几年前他军饷贪墨主使之人,刑部大牢纵火死遁由何人经手也都说了,包括这几年来他都藏在 了何处,还有些什么人在,这些人做过些什么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半点的隐瞒。 李芝恒算是个聪明人,这些年的仕途之路也平顺。眼瞅着都要致仕了,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个大案,叫他简直要上了吊去!尤其,这里头霍如海事事离不开一个人,七皇子萧乾。 涉及到了皇家的人,这就不是能善了的! 皇帝若是信了这份供状还好,若是不信,亦或是说相信了供状,却依旧要保住七皇子,那只怕他和顺天府尹都落不下善终! 见自己话一出口,皇帝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李芝恒硬着头皮再说:“以臣之见,此人认罪太过轻易,并不可信,还是该再严审。” 皇帝转回了龙案后坐下,阴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才冷笑一声,“朕的好儿子啊!是凌颢抓住的人?” “是。定北侯亲自将人送到了顺天府。” “来人。” 就有勤政殿的内侍总管立刻上前,“奴婢在。” “传宗人府令和大理寺卿即刻进宫。命定北侯和……就凌颢一个吧,命他带人去七皇子府,无朕的旨意,皇子府中任何人不许出入!” 这是,要圈进七皇子? 李芝恒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与同样吓得手脚冰凉的顺天府尹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中叫苦不已。 这一夜,注定了不能安宁。 凌颢带领禁军连夜包围了七皇子府,人声火光,照亮了大半条街。 萧乾的府邸周围自然也都是宗室或勋贵,半夜喧嚣,怎么会不惊动别人? 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开大门,却也有遣人暗暗开了角门,偷偷往外张望的。见到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军士,手里执着长毛,将七皇子府紧紧包围了起来,都又吓得回去了。 萧乾从丽贵妃那里得了主意,本来已经感到轻松,没想到尚未就寝,就见府中长史连跑带爬地进来报说禁军围了府,不禁魂飞魄散。 上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的,还是他那个倒霉的大皇兄。 “完了!”萧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知道,这定是事发了,霍如海那个蠢货不但还活着,还供出了他!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乾外边裹了一袭雪白的狐裘大氅,摆足了皇子的架势,带人来到了大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威严地扫视禁军,“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凌颢从军士身后转出,对着萧乾一拱手。 “殿下,我等奉了皇命行事,还望殿下莫怪。殿下若有疑惑,只等见了陛下再行分辩。” “你!”萧乾惊怒,指着凌颢,“吾乃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你这莽夫竟敢无礼!” 凌颢亦是冷笑。若不是皇子,他又岂能容萧乾还在自己的面前叫嚣? 懒得和萧乾争论,凌颢一摆手,“皇上有命,七皇子府上下人等,任何人不能迈出大门一步。来人,送殿下进府。” 萧乾气得浑身颤抖。大皇子就算被圈在府里,也没有见那个军士对他无礼的。凌颢,着实可恶! “我看谁敢!”萧乾叫道。 “殿下。”长史在他身后低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定北侯再大胆,也绝不敢假传圣旨。咱们还是先进去再做打算。”  萧乾心下一凛,情知长史说的不错,恨恨地看了一眼凌颢,转身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心念急转。明明他出宫的时候,宫里还是一片平静,父皇还去了毓秀宫。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而母 妃那边也没有丝毫的警示传出来? 眼下又该怎么办? 照母妃说的,死不认账,真的有用吗?  萧乾只觉得身上发凉。看眼前的架势,父皇只怕是真的怒了,也信了。他一味地抵赖,能不能混过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皇帝并没有给萧乾一个自辩的机会,直接命凌颢带人圈了七皇子府。 萧乾不懂,凌颢却看得明白。皇帝这样做,其实是想要保住萧乾这个儿子。他暗中冷笑,萧乾有胆子去动顾氏,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次日一早,朝堂上一片哗然。  数年前西北军中军饷被贪墨一案,曾经在朝中引起过轩然大波。当时的西北军统帅卫天虽然并没有同流合污,但却有着不能推卸的失察之责。当时,便有御史台的二十一名御史联名弹劾卫天。后来,霍如海在刑部大牢里自焚而死,隐隐就有传言,说卫天才是贪墨军饷的幕后之人。而因霍如海的死,卫天有口难辩。这份罪名,一直到大将军府被查抄,卫天身死后也没有能够洗刷。甚至,这也成了他与 敌国勾结的一个“铁证”。 眼下,原本已经该死去的霍如海再次归案,叫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霍如海如果没有死,那么之前所谓的畏罪自尽,亦或是被人灭口,就都不能成立。这是否代表着,当初的卫天,是替人背了黑锅? 那么又是谁,有能力叫霍如海这个边城副将心甘情愿地卖命? 又是谁,有能力从刑部大牢里李代桃僵,放走了霍如海? 霍如海这几年从未露过面,他又藏到了哪里?是谁在庇护他? 而这一次夜袭顾氏别庄,真的只是为了抢掠钱财吗?还是另有目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每个人脑海中萦绕不去。有耿直的御史已经越众而出,在皇帝阴沉的脸色中请求严查了。 顺天府尹没有上早朝的资格,但李芝恒却是在文官列中。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黑漆漆的脸色,为那位同僚鞠了一把同情泪。 皇帝最终没有能够压下这件事。 因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也已经传开了这件事。原本顾氏别庄被袭,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但眼下看来,明显不是那么简单嘛! 流言喧嚣,顺天府派人四处弹压,却又哪里弹压的住?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说,这股子流言追查不到,仿佛就是一夜之间凭空出现的一般。  宫里的丽贵妃得到了消息后急的团团转。她的眼线昨天半夜里就已经传了话给她,说是皇帝命人围了皇子府。丽贵妃细细思量过后,反而不着急——没有命三司和宗人府接手,就说明皇帝对萧乾还是 有着父子情分的。不管日后萧乾自辩皇帝是否相信自辩,起码不会因此而疏离了萧乾。 只可惜她放心的太早。 尚未等到皇帝那里有什么处置,外边流言就已经压制不住。更有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散布这幕后的主使就是萧乾了。 丽贵妃人在宫中,消息灵通,但若说她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法子去帮助儿子,那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永春侯了。 与丽贵妃的惶恐不安相反,沈皇后听到这个消息后,简直可以说是身心舒畅了。 她在凤仪宫里,对前来请安的妃嫔们摆出了一副少有的好脸色。 “丽姐姐今日怎么没有来?” 一位年轻的宫妃妙目四转,掩唇笑问。 另一个她身边的便柔声道:“贵妃姐姐一向如此,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哎呀我如何不知呢?”先前说话的宫妃便道,“只是以为今日姐姐会恭顺些呢。” 沈皇后坐在凤椅之上,垂眸饮茶,只当做没有听见这些人对丽贵妃的讥笑嘲讽,耳边硕大的赤金凤尾坠子晃荡在颊边,华贵又端庄。 倒是沈慧款款起身,看着这些宫妃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便扬长而去了。 “娘娘,她这是……” 众宫妃对于沈慧的专宠早就看不过去了。她们大多年轻,比丽贵妃入宫要晚。这比不过入宫时间早的丽贵妃便罢了,连才进宫不到半年的沈慧都不如,怎么能叫她们不嫉妒得双眼发红呢? “算了。慧儿年轻,又有皇上冲着,本宫也不好说她什么。”沈皇后抬起眼帘,“都是姐妹,体谅些吧!” 说着命人散了。 一时又有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以及沈蕊进宫来请安,都在宫外候着。沈皇后连忙命人请了进来,亲自往外接。 承恩公夫人是她亲母,见到沈皇后,连忙要行礼,被沈皇后一把扶住了,嗔道:“母亲何须多礼?” 四人一同走进了凤仪宫,就在沈皇后的寝宫里坐了下去。 承恩公夫人细细问沈皇后在宫中如何,沈皇后含笑道:“自然都是好的。” 命人上了茶,便叫宫人全都下去候着。 看到沈蕊脱去了外边裹着的斗篷,露出里边一身蜜合色对襟裙裳,领口袖口都滚着雪白的风毛,愈发显得人物娇美不可方物。只许是亲事上不大顺利,沈蕊的脸色不大好,精致的脸蛋有些苍白。 “母亲,妹妹的事情可落定了?”沈皇后先不及说别的,开口便先问沈蕊的亲事。  承恩公夫人也为此事急的不行。先前,沈蕊自己看中了定北侯凌颢。承恩公两口子仔细商量过,虽然说凌颢年纪大了一些,出身也低贱,乃是个庶出。可是,架不住人家自己有能为,凭着军功挣下的 爵位,可比那些吃着祖宗基业的强出一座山去!且凌家那点儿事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凌颢几乎是等于和武定侯府撕破脸了,他孤身一人毫无助力,若是能有机会与承恩公府联姻,只怕凌颢是求之不得的。 再有一说,凌颢手里虽然没有了兵权,但他回京后掌管禁军三营,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禁军了。他若是娶了沈蕊,那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姨丈,等于是给二皇子拉拢了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左思右想是千般好的一门亲事,沈皇后亲自出马说亲,却不曾想过,人家凌颢不乐意! 最初的气愤过后,承恩公想过,是否是凌颢自卑,不敢攀附他们沈家。 于是对于女儿上赶着去讨好追逐定北侯这件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儿知道,凌颢是真心不乐意,而不是什么门第之见。 这就叫承恩公很是恼火了。论家世,论容貌才情,论性格,他女儿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武夫? 因此上下定了决心,必须要为沈蕊择一门叫凌颢后悔不迭的好亲事! 放眼京城里,挑来挑去的,不是这个不够上进,便是那个家世不显,再不然就是人物才情不配沈蕊。好容易遇到个夫妻俩认为合适的,沈蕊却又看不中! 后来承恩公也烦了,被沈蕊顶撞了几次后,又见她还不知羞耻地纠缠凌颢,发狠把她送到了庄子里几个月,这才接回来不久。 从庄子里回来的沈蕊显得沉静了许多,微微低垂着头。哪怕是听见了母亲姐姐谈论自己的亲事,也没有动一动。 “我今日进宫,一是你父亲有话要带给你。再一个,便是为了你这个讨债的妹子了。” 承恩公夫人看了看寝宫里头,便对世子夫人道:“你且先去看看慧儿吧,我和你妹子回头就过去。” 世子夫人闻言起身告退,往毓秀宫去寻自己的女儿说话了。  她出去后,承恩公夫人才说道:“你这妹妹牛心左性的,总算是好了些。可她年纪……都十六了,你说说,京城里岁数合适的男人,还有几个?我挑来挑去的,也没个合适的人选。前儿,才想起了一个 。” “哦?是哪家的孩子?”沈皇后连忙问道。 “平南侯府。”承恩公夫人道,“燕家的老大,名字叫做燕北辰,如今也封了世子的。我见过一次,生得着实是英武。我想着,你妹妹……” 知道女儿喜欢身材高大,人物英伟的男子,承恩公夫人顾着女儿脸面,没有直接说出来。 “燕家……”沈皇后沉吟,“倒是也合适。不过,平南侯回京有段时日了,皇上那儿却还没有任何的表示,不知以后会做什么安排。” 承恩公夫人便笑了,“那有什么?爵位在,能为在,就不怕往后没有前程——不是我说句自大的话,做了咱们沈家的女婿,往后要什么样的官位没有呢?” 萧坤最大的一个对手,半夜里就被皇帝派人圈了起来。放眼看去,谁还能与二皇子争锋? 沈皇后自然听懂她的意思,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母亲说的是。若是妹妹愿意,本宫命人请了平南侯夫人进宫,与她亲自说。” “有劳娘娘了。”得了沈皇后这句话,承恩公夫人便放了心,拍了拍沈慧的手含笑道,“蕊儿,你大姐姐为了你的婚事可也是操碎了心的。日后,可要好好的报答她!” 沈蕊始终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头愈发低了些。承恩公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了,也不加理会。 “对了,你父亲叫我告诉你,七皇子的事情,你只安心看着就好,万不可急躁出手,以免弄巧成拙了。” 沈皇后心情十分的好,应了一声后嗔道:“难道父亲心里,我就是那么没有谋算?” “哪里呢。”承恩公夫人忽又想到一事,凑到沈皇后跟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上回我问你打发了回府的人,怎么恍惚听着她说,慧儿与你不大相合?” 提起沈慧,沈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 “哼,岂止是不大相合。” “快说,这是怎么回事?”承恩公夫人连声追问。 “咱们都看错了那丫头,只道她平日里恭顺谦和,是个软和的脾性。”沈皇后没好气地说道,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当初若是知道她是头白眼狼,说什么也不能叫她进宫来!” 接着,便一件一件地数说沈慧进宫后对自己的不敬,以及在皇帝面前非但没有帮扶过她这个姑姑,反而处处与她争宠。 “她若只是争宠便也罢了,母亲可知道,这丫头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与丽贵妃那个贱人亲近!” 承恩公夫人皱起了两道已经疏淡下来的眉毛,“竟是这样?” 沉吟片刻,“回头我去毓秀宫瞧瞧,倒要看她怎么说!” 与女儿比起来,孙女毕竟是隔了一层的。承恩公夫人也是很有几分心硬手狠,瘦削的脸上带了几分戾色,“若她果然如你所说,那就不能留着她做个祸害!” 一旁的沈蕊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的毓秀宫里,沈慧正抱着世子夫人哭得不可抑制。 “娘娘,且不要这样吧!”沈慧的心腹,也是她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名唤白芷的苦苦劝道,“这是宫里,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一句话提醒了世子夫人,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劝女儿:“有什么委屈都与母亲说,只不要再哭了。好孩子,你哭的娘心都要碎了……” 沈慧声音低了下去,泪珠却依旧是簌簌而下。 “母亲,我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想念您的紧。” 世子夫人环顾了一下毓秀宫里,处处奢华精致。承恩公府已经是难得的富贵繁华之所,这毓秀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能看得出,皇帝对女儿是极为宠爱的。 “皇上对你可好?” 听到皇上二字,沈慧面色一变,咬住了嘴唇。 她容色本就是极为出色的,此时面上带了些许虚弱,扭过了头去。世子夫人只能看到女儿白净的侧颜上,满都是委屈之色。 “这是怎么了?”世子夫人大为诧异。帝王对沈慧的宠爱,她没进宫的时候也听人提起过。因为这个,丈夫那几个妾室都对她愈发恭敬,不敢再生什么事故。 沈慧心下酸楚,皇帝宠爱她不假,但是这种宠爱,叫她遭了多少的罪和屈辱呢? 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水咽了回去,“皇上对我很好,母亲只看我这宫里便知道了。” 世子夫人也不疑有他,又试探着问:“那皇后呢?”  沈慧咬牙,冷笑:“她?怕是这会儿正盼着我死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世子夫人吓了一跳,慌忙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沈慧泪水滚滚落下,却不做声,倒是白芷噗通一声跪到了世子夫人跟前,哽咽着说道:“夫人,娘娘不想让您和老爷为她担忧,所以一直不叫奴婢们说。有什么委屈,她都是自己个儿忍着。可奴婢看着 实在是心疼极了……还求夫人与老爷给咱们娘娘做主!” 世子夫人急的不行,“你倒是快说啊!” 白芷就抽抽噎噎地将沈慧进宫后,沈皇后的种种行为说了。  “先时还好,后来随着皇上对娘娘的看重,皇后娘娘便越发的……”白芷掩唇泣道,“当着人给娘娘没脸,冷嘲热讽的,叫宫里的人都看着娘娘的笑话。这些还不算,奴婢后来,还在娘娘的膳食里,发现 了致人不孕的药物!” 世子夫人闻言面色大变,身子往后一倒,就瘫软在了椅子上。 “母亲……”沈慧忙抓住了她的手。 世子夫人反手握住女儿的手腕子,急急问道,“白芷说的可是真的?”  她当初送女儿进宫,就是百般的不情愿的。皇帝再尊贵,那也是有些年纪的,又有皇后,又有宠妃的,女儿进宫能算是什么好的归宿?可是她反抗不过铁了心的公婆,哪怕丈夫出面,也是无力改变女 儿的命运。  沈慧被送进了宫里后,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可谓是宠冠后宫。那会儿世子夫人还想着,这样也好,总算比女儿终老却恩宠寡淡好得多。女儿本就是为了巩固皇后的地位进宫的,如果没有帝宠,只怕都 会被沈家放弃。可是,皇后她为何要这样做? 见沈慧垂泪点头,她心如刀割。 “可这是为什么啊,她疯了不成!”  她嫁进了沈家的时候,沈皇后尚未出阁,姑嫂二人相处也还算融洽。世子夫人的印象中,沈皇后虽容貌性情并不出挑,然而还是很有几分心计的。可眼下对沈慧的态度,为何会这样的矛盾?难道当初 ,不是她点头要让沈慧进攻的? 竟然给女儿下绝子的药物,这是要断了女儿的希望啊! “我去问问她!” 世子夫人愤而起身就要往外走,被沈慧一把拉住了。  “母亲,且听我说完……”沈慧示意白芷等人出去,她自己与世子夫人低声说道,“母亲,那些膳食我并没有吃。白芷懂些药理,她发现后,我并没有声张。只是这事儿终究叫人心寒,送来膳食的是皇后 从沈家带进宫的,绝无被人收买的可能。母亲,我因何进宫?莫非搭上了我自己的一辈子,就得到这样的结果么?”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一片冷意。 “眼下她尚且对我如此无情,若真有那么一天,叫萧坤坐上了那个位置,只怕她更不能容我。” “那你的意思是……”世子夫人手心里渗出冷汗,面色发白。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但可能吗? 沈慧摇头,“母亲不要多想。沈家如今势大,已经被皇上忌惮了。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的扶持黎家。如今宠我,给我宫里头一份儿的体面,焉知不是刻意叫沈家内乱呢?” 世子夫人愈发糊涂,“那,你想怎么做?”  沈慧弯了弯嘴角,“往后,母亲就知道了。只是眼下,母亲回去后,还是要与父亲分说明白的。祖父祖母舌灿莲花,一番孝道友爱家族的前程下来,父亲就无可无不可了。母亲,我陷在了宫里,这辈子 也只能是这样了,可哥哥弟弟不行。” 她提起了兄弟,世子夫人心下便果断了起来。 “你说得对,回去我就与你父亲说。总不能咱们大房为了沈家跑前跑后,最后却是落不下好结果。” 沈慧点点头,又不忘了嘱咐世子夫人:“不要与祖父祖母说,半句口风也不要露。” “我都知道。”世子夫人点头。女儿和孙女之间,不用说,公婆肯定会站在皇后那一边。她却不会犯傻,既然皇后不仁,那就别怪她们不义了。  不多时承恩公夫人带了沈蕊来到了毓秀宫,她年纪大些,城府也更深。虽然沈慧和世子夫人都起身相迎,态度上看不出什么。但沈慧眼皮儿红肿,显然是哭过。再看看自己的儿媳妇,低眉顺眼的,但 偶尔抬起又迅速垂下的眼皮儿却显示出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人老成奸。 承恩公夫人略一沉吟,便知道必然是沈皇后与沈慧之间的争锋叫儿媳妇知道了。 说实话,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了解孙女。  沈皇后从小看着不言不语,实际最是掐尖要强的。不然,二十年前也不会胆大包天地帮着还是宁王的萧靖篡位。她对萧靖是真心的爱慕,从前宫里妃嫔少,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年华逝去,沈皇后便 越来越感到了危机。让沈慧进宫分宠,她本来就不愿意。见到沈慧受宠,针对这个侄女那是再寻常不过了。 倒是沈慧从小温婉恭良,不是被沈皇后挤兑的急了,应当不会如沈皇后说的那般恃宠而骄。  “好孩子,委屈你了!”承恩公夫人眼中透出心疼,握住了沈慧的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皇后娘娘……我是说你姑母,从小性子就要强,凡事都要咬尖儿。不过她心直口快,统没有一点儿的坏心眼。 听说她给你没脸了,叫我气得不行,方才狠狠说了她一通。慧儿你是个明白孩子,别与她一般见识。” “祖母的话,慧儿记住了。”沈慧细声细气,脸上都是感动,“是慧儿不好,一时的意气之争,还要让祖母操心。”  “我的孩儿,祖母一把年纪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咱们沈家吗?”承恩公夫人眼中泛起了泪花儿,仿佛是为了孙女的懂事和隐忍感动不已,轻轻拍着沈慧的手,温言道,“你姑母就那么个性子,她再与你不善,你只告诉家里,我亲自来说她!好孩子,你得知道,咱们做女人的,这一辈子倚靠的是什么。你和你姑母都是沈家女,如今都有服侍天子,唯有守望相助才是正经!沈家好了,您们的父母兄弟,才 能更好!” 沈慧垂眸点头,一旁的世子夫人紧紧握住了拳,指甲都刺进了掌心里。老太太这是,当着她的面,威胁着女儿呢啊! 她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与不平,柔声道:“母亲不用担心,慧儿也是懂事的,必不会叫咱们失望。” “你这话说的很是。”承恩公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几个女眷又说了一会儿,皇帝退了朝,便来到了毓秀宫里。 因有萧乾的事情,皇帝脸色着实是算不上好。承恩公夫人不敢多留,连忙带着儿媳和女儿出宫了。 这边沈慧见皇帝阴郁,便叫白芷送了茶具到寝宫里,亲自为皇帝烹茶。 少时端给皇帝,沈慧笑意盈盈,“皇上,这是臣妾特意制下的兰花茶,您且尝一尝。” 皇帝接过来看了看,羊脂玉雕成的茶盏中,浅浅的黄色茶汤清亮至极,里边只一朵兰花浮在水中,花型饱满,清香扑鼻,令人未饮先醉。 “这是兰花茶?” “臣妾特特挑了最好的兰花,晒干后用蜜渍了的。虽然不及那些贡茶,好歹也新鲜,而且这兰花生津润燥,疏肝解郁,正适合现下来喝。” 她笑语盈盈的,人比兰花还要娇美些,说的话又极为体贴,叫皇帝心头郁气稍稍散了些,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沈慧一双妙目盯着他的喉咙处,唇边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一天乃是十五,按照祖制,皇帝本来该去凤仪宫。但他近来对沈皇后的行事越发不满,甚少涉足凤仪宫。 不过之前哪怕是不去沈皇后那里,该给她的体面还是给了的,只在勤政殿休息。但今天,他连这份儿面子情分都不打算给沈皇后了,直接宿在了毓秀宫里。 午夜时分,皇帝已经沉沉睡去。沈慧轻轻起身,随手裹上了一件狐裘大氅,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寝宫,往后殿去了。 后殿兰花丛前,静静站立着一道黑色的英挺身影。 “殿下。” 沈慧走到他身后,轻声唤道。 那身影转过来,明昧不定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剑眉修长,黑眸冷冽,浑身上下仿佛没有半分暖气儿。 赫然就是萧离。 “他已经睡下了?”萧离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冷冷冰冰。 沈慧微微点头,缓步走到了萧离的跟前。 “我已经按照殿下所说,将东西给他喝下。这段日子,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凤仪宫,麟趾宫都曾甩袖而出,相信殿下在朝堂上也看到了他偶有失态的时候。” 萧离勾了勾嘴角。 “做的不错。”萧离淡淡道。 他与皇帝之间,本不想以这种手段结束。但皇帝将心计用到了凌妙身上,便不是他能够容忍的了。他对凌妙承诺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内,他势必要扫除横在他们之间的障碍,将凌妙从宫门抬进宫里。 “那么下面,殿下要我如何做?”沈慧抬起眼,看着眼前人俊美如天神一般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动,却又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飞快地垂下了眼帘。 “按时给他吃药。其余的,不必理会。” “是,我明白了。”她昂起头,轻轻咬了咬嘴唇,声音里有些发颤,“殿下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只望殿下大事成功后,不要忘了对我的承诺,放我父母兄弟一条生路。” 萧离负手,“放心。” “那么,我先回去了。”沈慧再次低下头,转身离去。在她走过的路上,有两滴极不明显的水渍。  萧离垂眸看着地上摇曳的光影默然半晌。他果然没有看错,沈慧外表温婉柔顺,内里却极为刚硬,被人当做争宠的棋子送到宫里,必然不甘心。再加上沈皇后因嫉妒而起的欺辱,她定然会起逆反之心 。一个女人一旦被逼急了,什么样的疯狂事情都能做出来,一如沈皇后当年。 天色依旧阴沉着,遮住了本该有的圆月。后殿的花香氤氲中,萧离抽身离开。 这样冷的天气里,他身上却只穿着薄薄的墨色锦衣。一路飞掠,在皇宫鳞次栉比的宫室上边如飞鸟一般掠过。 才出了宫墙不远,萧离身影突然就是一顿,豁然转身,腰间墨色的长鞭已经甩出,如一条黑蛇犀利地向前指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发生在了一瞬间。跟在他身后的人猝不及防,一惊之后立刻腾身避开。萧离这一转身,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身形高大,面容英俊英朗,高鼻深目,一身武将的劲装,正是凌颢。 凌颢自然也看清了这个胆大包天夜闯禁宫的人的脸。  “原来是郡王。”凌颢一拱手,目光中带着探究。他不知萧离真正身份,也不知道萧离这个宗室郡王半夜出入皇宫做什么,但在萧离掠出宫墙的那一瞬间,立刻就从身形辨认了出来——他与萧离时常在 顾家相见,彼此都很是相熟。  他鹰隼似的视线落在萧离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探究。若是别人,只要不是他眼皮子底下,哪怕是刺王杀驾呢,凌颢都懒得管。但萧离不成。他是凌妙未来的女婿,牵涉到了凌妙,这事儿他不能不管 。 “王爷深夜进宫,可是有陛下宣召?若无,目的何在?” 萧离忽然笑了。他平日里总是冰冷的脸色,这一笑,哪怕是暗夜之中,也如天光破层云,让人如沐春风。 凌颢眉头皱的更加深了,眸光闪动,愈发戒备起来。 萧离此人冷面冷心,平日里即使有接触,凌颢却也觉得自己丝毫看不透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侯爷。”萧离开口了,声音虽淡,却不难听出里面没有任何敌意。 “不知侯爷有没有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 凌颢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离,久久说不出话来…… 转眼半月过去,皇帝终于命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会审,共同协理霍如海一案。  案子审的很快,也很轻松。霍如海没有等到给他上刑,只过了一遍堂就将自己当年是受何人指使贪墨军饷,又是如何从刑部大牢里诈死逃脱,这几年藏身何处,以及为何劫掠顾家别庄等事交代了一清 二楚。 拿着霍如海画押后的供状,李芝恒算是送了一口气。三司会审,看得出皇帝对七皇子是失了望,不打算再保他。如此就好,帝王的火气有人担着,他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在霍如海受审的三天后,被圈在府里多日的萧乾,终于在传旨内监的身后,走出了皇子府。  不过是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这位先前意气风发,俊美无俦的皇子,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当然,哪怕是圈了起来,外边有禁军围着,他府里的一应用度也是不缺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山珍海味摆 在面前,萧乾也吃不下。 进宫的路上,萧乾都在思虑着如何自辩。他先不敢想是否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安然脱身,只想着,万一皇帝……万一霍如海将他这几年私下里做的事情都说了出去,他该怎么办。 内监将他带到了勤政殿。 一进了那道宫殿的门,萧乾的心里就是咯噔一沉。 勤政殿里,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帝王高高端坐龙椅上。下首处,有宗人府令,有二皇子萧坤,五皇子萧默,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宗室王爷,甚至连萧离都坐在了一侧。 他抬起眼飞快地扫过去,没有错过萧离眼中带着的冰冷笑意。 “殿下请吧。”内侍低声催促,声音里早就没有了从前对萧乾的巴结敬重。 萧乾没有功夫计较这个,竭力稳了稳心神,撩起衣摆跨进了勤政殿。 “儿臣……参见父皇!”扑到了皇帝面前,萧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道,“儿臣不孝,儿臣有罪!” 这一下倒是叫众人都愣了一下。本以为他会狡辩,倒是没想到进了殿就自请罪,还哭成了个泪人儿! 萧乾一边哭,一边偷眼看向龙案后。 与往日相比,皇帝的脸色有些发黄,憔悴了许多。萧乾先是吃惊,随后心里又有些雀跃——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天里,父皇是为了他而焦虑,以至于变得这般? 其实,不光是萧乾,就是朝堂里的大臣们,也都察觉到了皇帝近来的变化。 今年皇帝刚刚不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说不似先帝那般上马冲锋,下马治国,但皇家之人自小习武,皇帝一向身体很好,太医每隔两日一次平安脉,从来没有传出过帝王身体染恙的消息来。  但一两日不显,时候长了,大家便都能看出,皇帝面容不似从前那样,身形也消瘦了许多。起先,也有人猜他是为了政事或者萧乾操劳费心所致。但从他对霍如海一案的态度,却又看着不像。而且近 来皇帝脾气越来越暴躁,在大朝会的时候发作,惩戒官员,甚至拍案而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谁也猜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一百七十九章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偶尔扫过众人的目光中却是充满了叫人浑身发寒的阴郁。 他将一叠子供状扔了下去,冷笑着看萧乾,阴测测说道:“朕从未想到,我的儿子们竟都是这样的能人。” 这话一出口,不但萧乾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就连二皇子萧坤等都不能再坐着,慌忙起身都跪了下去,垂首以额触地,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萧乾抬起头想要辩解一句什么,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看看吧,朕的儿子有多能!私养死士,窥伺帝踪,残害朝臣……接着你要做什么?啊,是不是就要刺王杀驾,面北朝南了?” 他根本没有问萧乾一句,就已经直接定下了他的罪行。 萧乾向前膝行两步,却被两个内侍挡住。他昂头痛哭,“父皇,儿子冤枉!便是与天借胆,儿子也绝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啊父皇!” 皇帝从龙案后转出来,缓步踱到了萧乾面前,低头看他,眼里仿佛有火光闪动。  他的沉默叫萧乾心里升起了些许的希望,抱住了皇帝大腿,继续哭道:“儿臣不知是谁冤枉了儿子,这些天来夜不能寐,只求父皇明察!儿臣愿意起誓,若儿臣果真有半分的不臣之心,便叫天打五雷轰 !”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笑声听上去还很是愉悦的样子,勤政殿里的人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只一瞬间,皇帝已经抬起了脚,将萧乾狠狠地踹了出去! “你立个屁的誓言!”身为九五之尊,皇帝竟然如同武人一般骂出了一句粗话。  “虽说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但朕自问,对你们这几个儿子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从小悉心教导,望你们成人能有一番作为。你就这么回报朕?呵呵呵,十来年前就开始了结党营私,那时候你几岁? 哦,只怕这里头还有黎氏的手笔吧?你们宠妃皇子,外头手握重兵的侯爷,要做什么?你说出来,今日朕成全了你!” 萧乾此时已经不敢再奢望什么脱身,只求能够稍稍平息一下皇帝的怒火。方才皇帝的那一脚用足了力气,他只觉得胸腹间剧痛难当,有一股子腥甜涌到了喉咙处,只一开口,就喷出了一口鲜血。  “父皇,七弟他……”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给皇帝和勤政殿里的人留个友爱的印象,萧坤第一个扑过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萧乾,轻轻放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头求道,“七弟吐血,怕是伤了脏腑 ,父皇,求您稍后再发落他,先叫太医来看看吧!” 始终坐在宗室末位的萧离低垂着眼帘,嘴角却勾勒出一抹冷笑。萧坤这般表演,也着实有些拙劣。大概,他还觉得自己得这番兄弟情义很是感人吧?  在座的,还有萧靖都不是傻子。皇后和丽贵妃,二皇子和七皇子,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就差在皇帝面前撕破了脸。丽贵妃一脉倒霉,只怕二皇子心里头已经恨不能去放烟花庆贺了。更何况,如果萧 乾是犯了别的事儿,尚可求情。他是私下里豢养了死士啊!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里,都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萧坤竟然去求情?莫非是脑袋被驴踢了? 他身边的宗人令宁安郡王显然也是这般想法,甚至趁着皇帝不注意,将头扭了过来,压低声音对萧离说道:“郡王看如何?”  虽然都是郡王,但宁安王府两代人都是闲散的宗室,干领着俸禄。便是宗人令,其实也并无什么权利的。萧离却是不同,少年成名,天下皆知,这位冷面的郡王,那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哪怕是在 这勤政殿里,除了皇帝,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这翊郡王却是腰间缠了一条泛着乌黑光泽的软鞭。 谁敢与翊郡王相比?没看见连荣亲王都没能位列勤政殿,萧离却能在座么? 萧离没抬眼,这宁安王府的人也是墙头草。他父皇在世的时候,表面上恭恭敬敬。等萧靖篡位后,又立刻对着萧靖三叩九拜。这等人,他还不屑于去理会。只淡淡道,“自有皇帝做主。” “是,这话是。”宁安郡王看出了他的疏离,很是有眼色地坐正了身子。 再看那边儿皇帝面色已经有些狰狞了。 他眼眸微眯,冷光闪动,哪怕下一刻就命人将萧乾拖出去赐死,众人也不会怀疑。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尚且知道报恩,朕还没死,朕的儿子就起了自己另立炉灶的主意……禽兽不如!七皇子萧乾,于君不孝,于父不孝。这等不孝不忠之人,要之何用!来人,拟旨,着削去萧 乾皇子名分,贬为庶民,暂囚宗人府,待罪行大明后再行处置!贵妃黎氏,多年蒙恩宠,却心怀不轨,废去封号,贬入冷宫。永春侯入刑部严查,侯府女眷入教坊司,男子流放宁远戍边!” 几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生死。 不过是转眼间,曾经叱咤后宫,甚至能与皇后争锋的丽贵妃一脉,便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萧乾又是一口鲜血吐出,眼前一黑,便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皇帝早有安排,天子近卫之一的龙禁这会儿已经在永春侯府抓人抄家了。永春侯也是武将,萧乾被关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皇帝不会轻易放过黎家,已经带着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避开了皇 帝眼线,逃出了京城。眼下侯府里的那个永春侯,本就是个西贝货。至于侯府其他人,他一个也没有带,总要留下迷惑皇帝的人。  可怜那些女眷们,每日只在后宅里过活,哪里知道家中男子都做了什么?龙禁卫闯进了侯府,她们才知道什么样的大祸临头了。哭喊挣扎已经无济于事了。永春侯夫人性子还算是个刚烈的,龙禁卫尚 未进后院的时候,便自己一条绳子吊死了。剩下的黎琬等人没有这个勇气,被绳子串了关进了刑部的大牢,等待被送入教坊司里。从前高贵典雅的大家闺秀们,转眼间便要成为供男人玩弄取乐的玩物。 这一夜,刑部大牢里哭声震天。 而麟趾宫中的丽贵妃,怔怔地看着前来传旨的天子近侍,久久没有动弹。 “呦,丽妹妹这是怎么了?” 得到了消息赶到了麟趾宫的沈皇后摇摇曳曳走进了麟趾宫。看到了与自己斗了二十来年的丽贵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便是忍不住畅快。 “哦,本宫忘了,如今你已经被废去了封号,不再是什么丽妃贵妃的了。那么本宫这一声妹妹,你可是当不起了。黎氏,你这二十年风光荣耀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丽贵妃忽然抬起了手。 与她挨得极近的沈皇后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丽贵妃大笑起来,明媚的容颜又恢复了往日的张扬。她眼中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抬起的手只落在了自己的发鬓边,轻轻拔下了青丝之中的五股大凤钗放在了面前的妆台上。一件一 件卸去钗环,她轻笑,“我的好姐姐,你以为,你又会落个什么下场呢?” 她自菱花镜中看着身后的沈皇后,嫣红的嘴角扬了起来,“我只等着,看你的下场!” 手中握着的金镶珠簪子猛地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飞溅,顷刻间便染红了她瘫软下去的身体。 丽贵妃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啊!”  麟趾宫中静默片刻后,沈皇后撕心裂肺地惊叫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顾家的宅子里,海棠提着一只食盒匆匆走在游廊上。北风裹挟着雪花儿打在她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幸而从厨房到凌妙的院子并不算远,木槿从窗纸中间的明瓦看到她回来了,连忙出去先一步打起了帘子。 一进了屋子,海棠就觉得有一股子暖意迎面扑来。她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木槿,呵了呵手,这才说出话来:“这老天,真是太冷了!” 探了探头,“小姐呢?” 木槿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凌妙就在里边。海棠点点头,和木槿一同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好,然后才走进里间去。 打起了厚厚的锦缎门帘子,就看到了凌妙只穿了一身儿家常的绵衣,正静静地站在窗前向外看着。而窗户,已经推开了。 “哎呀小姐!”海棠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抢上前去关了窗户,嘴里念叨着,“这大冷的天儿,您这是干嘛啊!” 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往外也看了看。 雪已经下了半尺来厚,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只见雪片飞舞,灰色的天空中如有人扯碎了棉絮一般,迷迷茫茫,叫人看不清万物。 窗前有株老梅树,此时花儿正凌寒绽放着,嫣红的花朵衬着满院飞雪,倒是分外精神,且有一股子清冷幽远的香气细细密密地渗透进了屋子,倒也着实好闻。 这景儿,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海棠腹诽着,关好了窗户,又连忙去开柜子找了一件儿八成新的锦缎子斗篷给凌妙围上了,嘟起嘴抱怨:“手都冰凉了,回头染了风寒,又不爱吃药,叫夫人和我们都担心!” “只才站了一会儿,倒是惹出你这么多话来。” 海棠这丫头生得娇俏,凌妙见她轻嗔薄怒的更添几分丽色,灰暗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偏头笑道:“好了,海棠老嬷嬷!” “小姐你又取笑我!”海棠跺了跺脚,拉起凌妙的手,“快出来吃饭!” 凌妙并没有什么胃口,又不愿意叫两个丫头担心,便跟着出来只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海棠木槿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早起来,小姐就有些郁郁寡欢。这是怎么了? 凌妙没理会两个丫头的疑惑,回到了屋子里,自己取出一件儿大红色狐裘斗篷穿好了,“我去外边走走,你们都不要跟过来。” 说完,就出了屋子。 外边的雪越发大了,风倒是小了些。 她也没有往别处去,只是顺着游廊出了小门,来到了园子里。  这处宅院虽然只有三进,但却也有个不大的后园子,里边也有假山荷池,只是都不大,小巧玲珑的。再有便是园子里亦有许多花草,春夏时节更是好看些。此时就只有疏疏落落的几株梅树,有的正在 开花儿,有的却是依旧老枝横斜,并无花朵。 凌妙并不是来赏花的。她缓步走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她已经听说了黎家被抄的事情。 几代望族,宠冠后宫的贵妃,生而尊贵的皇子,不过转眼之间便都烟消云散而来。 而一年多前,同样覆灭的,却是她的一家。 对于黎家和丽贵妃,她并没有半分的同情。对于萧乾,她更是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依旧是心中沉重。 任何人,任何的家族,在皇权面前,似乎都是如同蝼蚁一般。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转眼间就是阶下之囚。 尤其是那些无辜女眷。 她们这一生或许都困在了内宅之中,但家族覆灭后,最大的伤害也往往是她们承受。 没入教坊司……凌妙无法想象,黎家那些女眷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她是不是应该感激萧乾,当初是杀了她,而不是将她送到那等龌龊之所?  她站在一株梅树下,抬起头,就看到了树枝上红梅开的正好。有一横枝旁逸斜出,那花儿便比别处都要低些。忍不住伸出手去,将花枝轻轻压下,枝头的积雪便簌簌落下,正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入骨 。 凌妙凑过去轻嗅红梅,直觉冷香扑鼻。忽而想起了萧离身上自带的天然体香,不禁笑了起来。 蓦然间腰上一紧,人已经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的是萧离低沉清润的声音。 他才过来,听丫鬟说她自己来了园子里,海棠那丫头又偷偷告诉他凌妙心情似乎不大好,萧离便知道是因为黎家和丽贵妃母子的事情了。 寻了过来,果然就见凌妙孤身站在雪中,远远看着,孤寂落寞得叫人心疼。 “你怎么来了?”凌妙昂起了头。从她的角度看去,就能够看到萧离坚毅的下巴。 萧离双手紧了紧,将她纤细的身子裹在了自己的大氅中,“来看看你,也告诉你放心。” 之前就说过,萧乾会留给凌妙处置。在这之前,自然不会让萧乾轻易就死了。哪怕是帝王,也不行。 凌妙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做到,不会让你久等。” 所谓世间情话,大约萧离说的最让人贴心了。 凌妙转过身子,与他面对面,嘴角勾起的明媚笑容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却如六月暖阳一般耀眼夺目。 她容貌本就明丽绝伦,这一笑,更是叫萧离眸光暗了暗。 他伸手挑起她的脸,缓缓俯下去,在她冰冷的唇瓣上印下了一吻…… 却说武定侯府中。 老韩氏瘫痪在床,如今身体越来越差,不但无法行动,就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如果不是那双昏黄的眼珠儿能够转动,与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三老爷凌颇如今正上蹿下跳地想给自己谋个好些的职位,时常不在家里。三太太记恨着当年老韩氏偏心韩丽酿,自然也不愿意上前,每日里的晨昏定省只是带女儿过去点个卯而已。  反倒是凌颂,日日请安,次次不落。甚至,一反从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亲自为老韩氏熬药喂药。便是请来的大夫见了,都忍不住要为武定侯的孝心大为感动一番。这,也叫凌颂在京城里的名声好了 些——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头,孝顺的人总是更加叫人敬重。 这天,在老韩氏惊恐与愤怒交加的目光里,凌颂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尽数倒进了她的嘴里,看着她吞咽下去,才放下了药碗,吩咐丫鬟仆妇好生伺候。 老韩氏身边的丫鬟早就被换了,都是凌颂的人。 他走出了萱草堂,想要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去,却不想正好碰到了凌肃。 自从顾氏和离后,凌肃甚少与凌颂见面。父子之间,除了那层血缘关系,几乎就形同陌路。 凌颂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凌肃,“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话要说。” 终究也还是父子,凌肃再不愿意看到凌颂,也唯有跟了过去。 凌颂所说的事情,是凌肃的亲事。 “你今年也是快要弱冠的年纪了,亲事不能再耽搁。娶了亲,府里也好有个人操持着。我已经看好了一家,也是你认得的。楚国公府的大小姐,人物品行都没的说,正与你相配。” 楚萱华? 凌肃只觉得好笑。 “相配?父亲不是在开玩笑吧?”凌肃淡淡说道,“楚家乃是国公府,嫁女嫁高,相配一说从何而来?” 凌颂一挥手,不耐道,“你懂什么?楚家门第再高,楚萱华也是被退了一次亲的,名声早就坏了,哪个勋贵人家会求娶被退过亲的女人?这门第的事儿你不用理会,自有我去料理。” 凌肃冷笑起来,“我不会娶楚萱华。我的亲事,也不必父亲操心。若是父亲担心侯府里没有女主人,不妨自己再娶一位夫人回来。”  “你!”凌颂大怒,抬起了手就要往凌肃的脸上打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凌颂的手最终没有能够落下去。 另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已经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腕子。  “父亲,时至今日,您认为还有资格来管教我么?”凌肃坦然看着震怒不已的凌颂,“从小到大,您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对于我he妹妹,除了呵斥便是冷漠。父亲,我愿意这样叫您一声,是因为 我还念着自己流着您的骨血。只希望父亲不要将这点儿骨血的情分也磨光了才好。” 凌颂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肃,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凌肃转身出了书房,走在白雪皑皑的侯府之中。昔日里富丽华贵的侯府,如今却是说不出的萧瑟清冷。 “阿肃,阿肃!” 身后突然传来叫声,凌肃转身一看,却是三太太和凌嫣。 三太太见他停住了脚步,立刻追了过来。 “阿肃,你这是要出去?”三太太满脸笑容,“可是去看你娘?正好,我和阿嫣也许久没见过她了,听说别庄的事情,我们都听担心的。不如一起过去吧。” 她说的很是诚恳。或许,妯娌多年,虽然从前一直暗地里争锋,但顾氏真的离开了侯府后,三太太才发觉,原来以为不会再有压着自己,可以畅快过日子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可笑。 武定侯府里底蕴不足,家底更是简薄,跟京城中那些数代勋贵望族相比,简直与乡下农人没有什么分别。 从前顾氏在的时候,月例银子月月不会短了,每月裁剪的新衣,每季添置的时新首饰,眼下都没有了。就连凌嫣前几日出去,因看中了采蝶轩里一套牡丹花样的头面,想置办下来都是不能! 这会儿,三太太倒是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从前无论如何不该与顾氏争高下的。现下人家和离了,日子过得照样顺遂,手里头银子钱流水似的花用。最重要的是,凌妙竟然成了未来的王妃! 王妃啊,过去,她想都不敢想! 反过来看她的女儿,凌嫣明明哪一样都不比凌妙差,如今亲事都困难! 原因无他,武定侯府已经没了真正能支撑门户的人,败落就在眼前!更何况,她丈夫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 这样家世的女孩儿,京城里一抓一大把! 当然,凌嫣容貌出众,又素来会说话,才艺也颇能拿得出手。若是找个普通的小官吏,门当户对的亲事,是不难的。可是无论三太太,还是凌嫣自己,又怎么甘心去找那所谓的“门当户对”呢?  前些天有人来给凌嫣说媒,说的是一个六品的翰林。要说,官职不高,且谁都知道翰林清贵,但那家家底不丰,乃是寒门出身,父母俱在,还有一个弟弟。三太太当时就把媒人给赶了出去,凌嫣也气 得大哭了一场。 三太太看着实在不好,辗转了一夜,想到了一个人。 凌妙。 就算和离了,凌妙跟着顾氏走了,那她也是凌家的人吧?也得叫她一声三婶吧? 她去做了王妃,总不能堂妹就要蹉跎了姻缘不是? 所以今日一早起来,三太太就打听着凌肃的行踪。她想着,自己去拜访顾氏,未必受欢迎。但跟着凌肃一起去,顾氏总不能给自己儿子脸色看吧? 凌肃并不知道她打的小算盘,但对于她想去看望顾氏,却也并不接话。他知道三太太的品性,若是没有所求,怎么会突然就想去看望自己的母亲了? 当下便笑了笑,“三婶,今日我要去书院里。多谢您还惦记着母亲,这话,得了空我给母亲带到了。她和妹妹如今都好,只是凭空受了些惊吓,所以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劳烦亲朋们。”  三太太颇为失望,看了凌嫣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样,我们倒是不好上门了。不过这快过年了,你娘也不好总在家里头关着的。你去的时候问问,就说我的话,哪天我下帖子请她和阿妙一同出 来赏雪喝茶。” 凌肃点点头,“三婶,我先走了。” 一径离开了。 “娘!”等他走远了,凌嫣才跺了跺脚,恨恨道,“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如今身份高了,才是看不上咱们,您何苦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 “闭嘴!”三太太没好气地的瞪了她一眼,将她冲到嘴边的粗俗言语呵斥了回去,“小姑娘家家的,说话没个分寸?好歹你也是侯府的小姐,该有的仪容风度,不要自己就丢了!”  见凌嫣犹自愤愤不平,知道她这个女儿一向是个抓尖抢上的性子,从来都是自认为比凌妙强出许多。只是没想到,凌妙一朝开了窍,不再横冲直撞,行事落落大方,便是教训人,也是做得光明正大, 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整个京城里,就没有几个人说凌妙不好的。  如今,凌妙成了郡王妃,哪怕才一赐婚,荣王妃就死了,有流言诟病她命硬克人,但架不住人家翊郡王把凌妙当成了宝。没看见么,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郡王日日去顾家,听说东西也是一车一车 的送,哪里管什么年不年节不节的? 什么是爱重,这就是了! 凌妙那样的荣耀,叫满城里的女孩儿都羡慕嫉妒,凌嫣怎么可能平心静气呢?  “好了嫣儿,娘跟你说,这人呢,就是个命!”她爱怜地将女儿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朵后边,又稳了稳她青丝间的那支赤金凤钗,叹息道,“你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的便是没有托生好!娘知道你不服 凌妙,可眼下情势不由人,不服也要憋着!”  拉起女儿的手往回走,“你看看现下咱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形?不说原先那些衣裳首饰能裁减的都裁减了,就连月例银子都不能按时支了出来。前儿你和李小姐她们出去,看中了那套首饰,若放在从前,哪里会犹豫?现下呢,可不是就不舍得花费那千八百两的银子了。好孩子,娘也不愿意这么低声下气的,可没法子啊!凌妙是未来的王妃,她身边那些人,都是高门大户。说不定,你的亲事就要着落在她 的身上呢!” 凌妙低着头,边走边踢着脚下的雪,轻声道:“我只是不愿意看着她得意。” “傻孩子呦!”三太太点了点头她的额头,又低声地劝了起来。 却说凌肃穿好了厚实的衣裳,出了侯府,坐着马车一路往顾氏那边儿去。 行至翔云巷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一阵喧哗声。 凌肃本不关注,外头跟着车的小厮却忽然叫道,“咦,大爷,是岑家的小姐!” 岑媛? 凌肃知道岑媛乃是妹妹的手帕之交,两个姑娘感情好的不得了。甚至春日里,二人并肩抵御群狼,不离不弃的,在京中一时都传为了佳话。 这么冷的天,她怎么在街上? 撩起了车帘子,凌肃往外看去。只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京城翔云巷,在周围都是有名的。无他,这是一条寻欢作乐的花柳巷,男人的温柔乡,来者非富即贵,真正的销金窟。  此时翔云巷中最为著名的春风楼前,正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这少女身形高挑,穿着一袭大红色锦衣,满头青丝只束成了一条大辫子,上边简简单单地戴了一串珠花,便再无其他装饰。少女柳眉杏 目,在白雪之中俏丽生姿,不是岑媛又是哪个? 这样美丽的女孩儿,怎么会出现在春风楼前? 岑媛手里提着一条齐眉短棍,正指着门口两个壮汉喝道:“让开!” 大凡能够在京城里开着花楼的,多是有些靠山的。两个壮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站在春风楼门口,如同两座铁塔似的。知道这位少女是将军府的小姐,当然不敢动手驱赶,但也不会让开。 岑媛冷笑:“你们以为拦得住本姑娘?” 手中短棍一横,揉身便冲了上去! 她的武功承袭自岑将军,都是战场上杀敌的招数,一招一式俱是狠辣无比。两个壮汉只不过是个花楼里镇场子的,哪里是岑媛的对手? 不过两个照面,便被岑媛闯了过去。不过这丫头很有些分寸,只以肘击打了二人,并未用手中短棍。 凌肃在马车里看着她纤细的身子冲进了春风楼,顿时皱起了眉。 “大爷,这,这岑小姐怎么进了那个地方?” 小厮目瞪口呆。 花楼啊,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孩儿进去的?便是走在路上,也要避开了呢! 凌肃怕岑媛吃了亏,命跟在他车后的四个随从,“过去看看。” 小厮哦了一声,车夫连忙把车往春风楼那边赶。 只是还未到楼前,就见从里边飞出了一道身影,伴随着一声惨叫,这身影重重跌落在了雪地上。 随后,岑媛自二楼窗户飞掠而出,落在了那身影跟前,狠狠就是一脚踏在了那人的胸口上。短棍,就那么直直地比在了那人眼前。 “啊杀人了!”那人痛呼惨叫,“你这个疯子!” 岑媛脸色通红,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气的,冷笑道,“疯子?疯子你家里还上赶着求我父亲将我许配给你,你是傻子?” 这话一出口,登时就将从楼里涌出来看热闹的人惹得哄堂大笑起来。  春风楼的老鸨追了出来,一见那男子赤着上身倒在地上,胸口和两肋处都有青紫,生怕出了人命,连忙就陪着笑哎呦了一声,走过去刚要劝,却被岑媛抬起棍子来指了一下。老鸨立刻缩了回去,躲在 一个壮汉身后,“我说姑娘,咱们楼里开门做生意。男人么,不就是好这口?你有本事,就拴住了他。这,没这个本事,来楼里闹,算什么啊?” 话没说完,岑媛一脚踢起了一个雪球,正砸在了老鸨的脸上。  老鸨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的老天啊,岑小姐真是彪悍啊!”跟着凌肃的小厮名唤清风,睁大眼睛看着前边的岑媛,回头就对凌肃说,“大爷,咱们还是走吧。这岑小姐看着就不像是能吃亏的。” 凌肃没理会他,自己下了车。 岑媛再如何强悍,终究是个女孩子。在春风楼这种地方,很容易就吃亏了。 走近了凌肃才发现,被扔出来那个青年他也认识,锦乡侯世子,名叫韩琦。 本来锦乡侯府在一众权贵世家之间,也并不显。不过,韩琦的曾祖母乃是景帝的妹妹,有大长公主的封号。大长公主在世的时候,锦乡侯府也是一等一的人家。只可惜近些年也是有些败落了。 这韩琦父亲乃是独子,成亲多年,接连生了六个女儿,才生下了韩琦。故而从小就是当做眼珠子一般地娇养着长大。  长到如今二十来岁,韩琦斗鸡走狗色色精通,正经的本事丝毫没有。偏生锦乡侯夫人眼界高,一心要给儿子找个高门贵女做妻子,却也不想一想,就算是联姻,可又有哪家人能愿意把女儿嫁给韩琦这 个的纨绔子弟呢? 这一来二去的,韩琦长到了如今二十岁,亲事也没有能定下来。这叫等着抱孙子的锦乡侯夫妻俩十分的焦急。 要说也是岑媛的亲事上该有坎坷。岑将军多年不在京城里,哪里知道这些事情? 约莫一个月之前,岑将军接到了圣旨,西北有异动,命他前往边城戍守。 可是,圣旨中也说了,叫家眷留京。 这也是武将出征常有的事情。毕竟,手握重兵的武将,若京城中没有牵制,放在哪个皇帝身上也不会安宁。  岑将军便想着,儿子倒是好说,男子汉便是吃亏也有限。唯有女儿,本来就到了定亲成亲的年纪,因从小在边城,时常被京城里的人笑话粗野,不懂礼数。这丫头又不自觉,骑马打猎,春日里还跟狼 群打了一架,这样的儿媳妇,谁家都得掂量一下是不是能制得住。为了女儿的亲事,岑将军急的头发都要白了。 正好,锦乡侯夫人这个时候上门提亲了。 韩夫人为何看中了岑媛呢?她将军府千金的出身自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在看人这方面,韩夫人是巾帼不让须眉。皇帝这两年对待武将的态度十分明显,打压。可,唯一一个没有被打压的,大概就是岑将军了。不但没有如平南侯等人那样,相反,还升了职。韩夫人肯定, 岑将军简在帝心,日后大有前程。  其二,便是她也确实看中了岑媛这个人。在别人眼里,岑媛不过是个粗野的丫头,根本不是妻子的好人选。但韩夫人偏生就看中了她的彪悍。韩琦是个纨绔,没什么本事,又贪花好色,时常流连青楼 楚馆。他们夫妻两个还在,还能管束他。可若有一日他们都不在了呢?韩琦守不住这份家业。他们又只这一个儿子,韩琦无人能够帮扶。娶回一个强悍,却又不糊涂的儿媳妇,才是正理。  岑媛与凌妙关系好,二人的名声彼此彼此。说起她们来,有些女眷是既羡慕又不屑。韩夫人倒是觉得,这两个姑娘虽然有些离经叛道,可仔细去想一想,谁也没做过什么恶毒事儿,比那些表面温婉贤 淑,背地里心思歹毒的强出几座山去。凌妙被翊郡王眼疾手快抢走了,这岑家小姐,可是不能再错过了。 所以,韩夫人得知岑将军就要出京奔赴京城的时候,立刻就上门去了,亲自提亲。 岑将军的圈子很小,他一个爷们儿也不大关心那些妇人的说长道短。所以当韩夫人亲自上了门,态度诚恳地替儿子求亲的时候,岑将军便动心了。 见到韩琦后,觉得这年轻人长相斯文俊美,言谈举止也文雅,便也上了心。他走的急,终究也没能多去打听打听,便与韩夫人口头上约定了这门亲事。 他走之后,老实了几天的韩琦便忍不住了,出入风月场所,和从前一样没什么顾忌。  韩琦有个相好,是春风楼里的头牌姑娘。这女子很是有心计,一直希望韩琦能把她赎出去。可是若韩琦成了亲,那么至少一年半载的是不能再与她一起了。毕竟,韩琦的未婚妻可是将军府的小姐。她 一个风尘女,根本不能相比。 但是若一年半载地不在一起,谁又能保证到时候韩琦还能继续迷恋她?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丽的女孩儿。况且她还听说,那位岑小姐也是位明艳的美人。 于是这位花魁姑娘,便将韩琦与自己相好多时的事情,找人透露给了岑媛。 岑媛性子有多火爆? 她见过韩琦两面,对于这个将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说不上好感。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他能踩着自己的脸去玩乐。  凌肃不知这里边的事情,正要上前去把岑媛带走,就见春风楼里走出一个袅袅婷婷的柔弱女子。这样冷的天气,这女子只在外边裹了一件儿雪白的披风,能看到里面也没有穿着绵衣,只是薄薄的粉色 寝衣。  寒风中,女子缓缓地走了出来,衣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越发显得人纤瘦。她有一张不大的瓜子脸,眼睛很大,鼻子却小巧。最重要是,这女子的眼角稍稍下垂,总有一种盈盈欲语,却又欲说还 休的感觉。 这是个楚楚可人的弱质女子。 她谁也不看,只一眼便瞧见了倒在雪地里的韩琦,快步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忽地,转身便朝着岑媛跪了下去。 “是岑小姐,对不对?”女子一开口,两行清泪便已经顺着她白净细致的面颊流了下来。  “韩郎是您的未婚夫婿,依依本无立场求您高抬贵手。然我与韩郎相交一场,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她回头,含泪笑看了一眼韩琦,“岑小姐,求您放过韩郎这一次。依依愿意在此立誓,日后再也不见 他。” 说罢,就柔柔地磕下了头去。 与手持短棍,横眉立目的岑媛一比,自然还是这样的女子叫人更加心疼怜惜一些。 岑媛气得面色通红,胸口起伏,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已经被韩琦抢了先。 韩琦也不顾疼痛了,爬起来一把搂住那女子,“依依,你说什么呢?别说她还没有嫁进我们韩家的门,就算是已经成亲,也管不了我们的事情!” 抬起头对着岑媛怒目而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身为女子,却跑来青楼闹事,只凭这一样,我就能够哎呀!” 后边却是被岑媛一棍子敲在了腿上,痛呼了出来。 “韩郎!”自称依依的女子回手抱住了韩琦,悲愤地看着岑媛,“岑小姐,你身为韩郎未婚妻,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女子当贞静贤淑,依依这样的风尘女子都懂得的道理,莫非岑小姐竟不懂么?”  岑媛懒怠理会她,手中短棍一指韩琦,“姓韩的,你若是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哪怕你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之前你做出斯文模样骗取了我爹爹的信任,让他同意了你家的求亲,那你就该一装到 底,永永远远地别叫我发现!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岑媛可是眼里能揉下沙子的人!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往后有我出现的地方,你就给我远远地避开。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着双手握住了短棍用力一折,短棍应声而断。 韩琦和那依依断没有想到她这般怪力,都吓得面色发白。 岑媛看着这样的韩琦,讥笑道:“就这点胆量,还敢来我岑家骗婚?”  转头就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凌大哥?” 岑媛转过身,便看到了站在巷子口的凌肃。  凌肃颔首,文雅温润的脸上没有往日笑容。他看着岑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对这个明丽爽朗的姑娘,凌肃一直很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岑媛是凌妙的闺中密友,更因为她是热情良善的好女 孩儿。 他本想告诉岑媛不该来这里,但却看到了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岑媛眼圈其实是红的,心下一软,便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说道,“走吧。” 岑媛鼻子一酸,“嗯”了一声,点点头,走到了凌肃的马车前。凌肃亲自打起了帘子,一手扶了岑媛上去,然后自己才上了车。 “去母亲那里。” 清风应了一声,马车掉过头缓缓离开。 “岑媛!” 后边传来韩琦的喊叫声。 岑媛一把掀开了帘子回头骂道,“棍子没挨够么?” 韩琦半个人还倚在依依的身上,俊脸之上都是紫胀,指着凌肃恼羞成怒地喝问:“他是谁!” 愤怒到了有些狰狞的神色,在配上他方才摔得红肿的脸,着实有些可笑。 岑媛却不再理会他,狠狠地放下了帘子。 “岑媛!”韩琦咬牙切齿,满脸的不甘。 依依咬了咬嘴唇,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怨毒。她拉了韩琦的手,轻声道:“韩郎,我们回去吧我很冷。” 一向对她十分体贴的韩琦这一次却没有注意到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两只眼睛盯在了马车的背影上,几乎是低吼着:“我当是谁,原来是凌肃!” 他只觉得心中十分的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岑媛与凌肃之间的熟稔,更来自于岑媛对自己辣手无情,转眼间却上了别的男人的马车! “贼喊捉贼!”韩琦只觉得心口一股子火气冲上了头顶,恨恨一拍身下的雪,溅起了许多碎屑,又落在了依依的身上。 这会儿见岑媛走远了,春风楼的老鸨才从人后边儿探了头出来,哎呦一声,一叠声叫道:“都干看着干嘛?还不快点儿把人扶起来送进去啊!” 那两个壮汉过来扶起了韩琦,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从楼里抱着韩琦的大氅跑了出来给他裹上,好歹遮住了身子。 “韩郎,我们进去吧。” 依依又说了一次,她泪光盈盈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总算拉回了韩琦的注意。 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再看看她纤细的身上竟然穿的这般单薄,整个人瑟瑟地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韩琦立刻心疼了,搂住了依依往春风楼里走。 看热闹的人觉得无趣,轰然散去。 不过,也是有人觉得又多了一个话题。想来,明日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会传起“多情郎不舍痴情女,悍千金棒打鸳鸯侣”的故事了。 悍千金岑媛此时正窝在凌肃的马车里,双手抱着膝盖,素日里明朗的笑脸不见了,整个人都显得闷闷的。那条齐眉短棍胡乱地放在了一边儿,仿佛也随着主人蔫了下去。 “早就听说你身手不错,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动手。”车里气氛太过沉闷,凌肃索性先行开口。 岑媛侧过来脸,闷闷地说道:“哦。” “怎么,很难受?” “凌大哥。”岑媛抬起头,眼睛里带了水气,“我是不是真的很粗俗?” 凌肃笑了,“为何这样问?” 这马车极为宽大舒适,甚至还备有点心。凌肃便拈起一块儿递给了岑媛,“你与阿妙是至交好友,她时常提起你,总说你古道热肠,最是光风霁月了。何来粗俗一说?”  岑媛接过点心却没有吃,只放在手里拿着,“我和阿妙不同,和京城里那些小姐们都不同。我生在边城,长在边城,从小学的就是武功和骑马。我偷偷上过战场,还亲手杀过一个敌军的兵士。爹爹很为我高兴,边城那些人也都称赞我虎父无犬女。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出色的人。可是回了京城后我才知道,这些,都不是女孩儿该学的。我应该和京城的姑娘们一样,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诗词歌赋, 会弹琴跳舞,会做针线活儿我也试过了,可是我真的学不会,也不像学。” 她说着,忽然就忍不住地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她们都笑话我,看不起我。”  “这话便不对了。”凌肃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人各有所长。我并不认为女子就该安养在闺中,困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眼界终究便要受到掣肘。你从小的环境与京城不同,我倒是觉得,你所说的边城生活更加磨练人的心性。就譬如韩世子的事情,如果是京城里的千金遇到了,多是会躲在闺房中去哭。就算是要出一口气,也要去找父亲兄弟帮忙。你不同,我想,阿妙也会如你一般亲自动手。这 ,很好。” 岑媛破涕为笑,“凌大哥你是夸我,还是在夸阿妙?” “都是我的妹妹,自然都要夸。” 见岑媛情绪终于稍好了一些,凌肃便问她:“韩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岑媛狠狠咬了一口点心,“还能怎么办?我回去就给父亲去信,这门亲事不能结。三心二意的男人,我岑媛才不会要呢!反正,我爹爹也只是跟韩夫人口头的约定。” “如此便好。”凌肃点点头,“还是岑伯父出面更为妥当。” 说到这里,看着岑媛两颊鼓鼓的,嘴里都是点心,不禁笑了起来,“你慢些吃,车上没有备水。” 岑媛把剩下的点心扔进了嘴里,拍拍手,“我今日早上知道了韩琦竟然敢留宿春风楼,气得都没想别的,饭都没吃就出来了!” 凌肃默默地将车上的点心都推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凌大哥!”岑媛对着他一笑,明明眼里还带着水花儿,笑容却明媚至极。看着她这般欢喜了起来,凌肃竟也觉得心情大好。 马车行至顾氏宅邸停了下来,凌肃先行下车,回身去扶岑媛,却见这丫头自己个儿一跃而下。他伸出的手,就空在了那里。 岑媛一吐舌头,“我自己惯了。”  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着实感激凌肃。她今日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往将军府送了一封信,言说她的未婚夫婿与春风楼名妓柳依依正打得火热,日日留宿温柔乡。岑媛本就是个直接火爆的脾气,哪里受 得了?倒不是她对韩琦有多深的感情,只是韩琦这行为着实让她有一种被侮辱,被打脸的感觉。 虽然把韩琦教训了一顿,但是岑媛当时也并不好受,情绪很是低落。尤其听到了围观的人那些窃窃私语,无一不是在说她粗鄙彪悍,比不得那青楼女子的柔顺婉约。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谁不愿意有人夸赞自己?从前在边城是众星拱月,到了京城就成了众人笑柄,岑媛难受极了,只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一转身之间就看到了凌肃。 这人一袭纯白的狐裘大氅,静静站在巷子口,对着她伸出手,带她上马车离开那个叫人难堪的地方,安慰她,逗她说笑,甚至下马车时候还要扶着她这样被人保护的感觉,岑媛从未体会过。 她母亲过世早,父亲是个粗豪的汉子,对她疼爱有加却终究粗疏,许多地方顾不到。母亲去世时候弟弟岑朗年纪更小,岑媛身为长姐,处处护着弟弟,这样被兄长呵护,还是头一次。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凌肃,转身又爬上了马车。然后,就在凌肃的惊讶之中,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才轻轻跳下了马车。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听说凌肃来了,凌妙也不好继续和萧离在一起腻歪了,拉着萧离来到了前边。一看到岑媛倒是有些惊讶,岑媛身上有些狼狈。她一团火似的去找韩琦算账,身上连一件儿厚实的衣裳都没穿,只是家常的绵 衣,外边披着的还是凌肃在马车下边脱下来给她的。 凌肃身形颀长,大氅穿在岑媛身上有些长,都拖了地了! 顾氏看着也有些诧异,“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岑媛讪讪发笑,颇为不好意思。 “阿媛跟我去换件儿衣裳吧?”凌妙过去拉了岑媛回她的屋子。  海棠和木槿与岑媛也都是熟悉的,见她零零丁丁地就来了,又听要换衣裳,两个丫头忙着翻箱倒柜,找出了凌妙还没上身儿的新衣裳给岑媛换了,海棠还特特又取出一件大红色羽缎斗篷,斗篷边儿上 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皮子,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精致的不得了。这还是海棠入冬时候亲手给凌妙做的。 “真是不得了了,你们这两个丫头竟是替我散财呢!”凌妙叹息,“瞧瞧,什么好东西都拿了给人,往后我可不敢要你们了。” 海棠抿着嘴笑道:“小姐,您这性子啊,就岑小姐愿意和您当个手帕交。咱们可不是得讨好些么?不然岑小姐哪天不理会您,可不是得孤单单了?” 岑媛在屏风后边换好了衣裳,自己挽着头发出来,笑眯眯地抱住了海棠的手臂,“还是海棠姐姐知道我。赶明儿你把阿妙箱子柜子里的东西都拿来给了我,我就再也不理她了!” 几个人笑成了一团。木槿端了温水进来,,帮着岑媛梳洗了。然后凌妙才问岑媛:“出了什么事?” 岑媛肩膀垮了下去,一下趴在了桌子上,郁闷地将韩琦的事情说了。 凌妙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锦乡侯府欺人太甚了!” 明摆着,岑将军在京城的时候,韩琦装老实人,骗了这门亲事。 “之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就定亲了?” 凌妙不免有些埋怨岑媛,“你若是早说了,咱们就算不认得韩琦,也能打听一二。” 岑媛将脸埋进了胳膊里,“你别说了,我心头膈应的不行。你不知道,我找进去的时候,那俩人正在” 她露出两只眼睛,“不能再说了,我想吐!”  对于春风楼这样的秦楼楚馆,岑媛的认知是真的不多,只知道是男人买笑贪欢的地方。她娘过世早,岑将军一个老爷们儿当然不可能教导女儿这些。于是岑媛就悲催了,闯进春风楼的时候,韩琦正和 那个什么依依姑娘光条条地搂抱着亲来亲去,岑大小姐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瞎了! “好了,幸而你在成亲前就知道了,还有的挽回。”凌妙捏了捏岑媛的手,“要是成了亲才知道,那才是难受呢!” “那我就不是揍他一顿了,直接阉了干净!” 海棠跟着凌妙日久,对朝三暮四的男子也是十分不喜。听岑媛这么说,立刻点头。 屋子里四个姑娘,唯有木槿性子平和一些,只暗暗觉得岑媛未免有些过激了。  岑媛多少有些天真,揍了韩琦一通后觉得出了气,立时写信给了她父亲。岑将军接到信后也是勃然大怒,他一心想给女儿找个安稳的人家,没想到锦乡侯府竟然是这样的行事。依着岑将军的意思,哪 怕一时不能回京,也要大骂锦乡侯府一回,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还是有个幕僚拦住了岑将军,只说他不在京中,小姐和公子年纪又不大,闹开了恐怕吃亏,倒不如好聚好散。岑将军思量了一回,提笔给锦乡侯写了一封信,言及亲事作罢。锦乡侯是个惧内的人,自 己不敢做主,给夫人看了信后,韩夫人大怒,将韩琦狠狠教训了一顿,哪儿料想韩琦自小被宠着惯着,受不得半分的委屈,当即就离开了侯府,干脆住在了春风楼不回去。  韩夫人气得倒仰,但是对宝贝儿子却也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责罚。她实在是不想放弃岑家这门亲事,因此一边给岑将军回信致歉,一边上门安抚岑媛,再三表示韩琦只是一时的糊涂,她定会好好儿教训 ,不叫岑媛受半分的委屈。  岑媛的性子有些吃软不吃硬,但是大事上绝对不糊涂。亲事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那也是定亲啊,她父亲在京里的时候韩琦装的百般好,父亲一离京城,韩琦便原形毕露。这样的男人,日后若是岑家 无权无势了,又会如何? 因此,哪怕是韩夫人带着六个女儿先先后后地上岑家的门,岑媛也还是对这门亲事死了心。 韩夫人也便恼了,只说岑媛不识好歹。 若只是如此,不过是两家生了龌龊。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除夕宫宴的时候皇帝突然要礼部准备选秀,来年开春甄选三品以上官员以及伯爵以上勋贵人家的嫡女充实宫掖。  这是本朝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所谓选秀,只是小选,从民间选宫人,而非嫔妃。皇帝突然要大张旗鼓地选宫妃,不禁就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除了极少的想要靠着女孩儿上位的人外,大部分要送女参选的人家是愤怒的——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儿都是娇养长大,嫡女更是要自幼庭训,精心教养。选秀?叫人把自己的女儿从头到尾地评论?前朝现有选秀的流程可以对照,哪怕是仪容工貌都无可挑剔, 最后还要进入一间密室,被人“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这哪里是选秀?一般的大家闺秀,谁能去受这份儿羞辱呢? 但圣旨下来了,不参选便是抗旨。不但要送女参选,还要咬牙陪着笑脸,做出一副皇恩浩荡的样子来,也是叫人吃了苍蝇一样膈应。 对于那些在参选范围的女孩儿而言,更是进退不得。 落选了,那就是你本人不好,色色出众,怎么会落选?入选了,到了最后一关密室大查,谁能受得了? 这圣旨一出来,那些已经有了婚约的女孩儿们自然是不用担心。便是顾氏,也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早就赐婚了,凌妙便要去宫里受那份儿罪了。 按说,岑媛与韩家的亲事虽然尚未过了庚帖,算不得数。但是在她闯进了春风楼痛打韩琦后,京城里谁还不知道?退过亲的女子,可是没有资格进宫选秀成为皇妃的。 偏偏就传出了岑家退亲只是为了攀附富贵的闲话来。 岑将军不在京中,岑媛姐弟到底年纪还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暗中查访了一回,发现这流言,最初竟是从锦乡侯府大管家的亲家嘴里传出来的。 据说,当时这人是喝了酒,醉了胡言乱语的。 但到底是真的酒后无德失言,还是刻意为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 岑朗是个爆炭似的性子,听了这个哪里还能忍得住?跳起来就往外跑,要去替姐姐出口气。岑媛一时没拦住,又往外追。 姐弟两个一跑一追,到了将军府大门口,就碰上了来找岑媛的凌妙。 听完了岑朗要去教训那个毁谤自己姐姐名声的,凌妙不禁无语。这孩子的爹好歹也是个武将,战场上那些个谋略怎么一点儿没有学到呢?一个侯府管家的亲戚,你就打死了,又什么用处? 这事儿,一看就知道是韩家人做的。只是不知道是韩夫人的手笔,还是韩琦的意思了。  不过无妨,凌妙对着岑朗招了招手,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又交给他一只小瓷瓶。岑朗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着姐姐和凌妙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往回走,不禁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凌家姐姐也太厉害了,果然最毒妇人心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没过了几天,韩琦突然从春风楼中回到了侯府。据说,是哭丧着脸进去的。之后,锦乡侯府便开始了四处延请名医。至于为了什么,侯府的人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分。 但是,京城里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得住的。 更何况,之前韩琦是在春风楼里呢。 没几日,春风楼里就有流言传出,锦乡侯世子韩琦,不行了。 “什么是,不行了?”岑媛一脸的不能想象,转过头去问凌妙。 凌妙捂着脸,细声细气地说道:“阿媛你真是不害臊,这样的话也是你能说出来的么?” 岑媛:“” 扑过去卡住了凌妙的脖子,岑媛危险地眯起眼睛,“说,是不是你捣的鬼?我就说呢,那天你跟阿朗鬼鬼祟祟地说了半天话。我问阿朗,他死活不肯说。” “你想多了。”凌妙怎么肯承认?她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是这样狠辣的人么?”  “你别岔开话!”两个人闹做了一团,顾氏坐在暖炕上,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摇头轻笑。过了一会儿见这两个丫头实在太过聒噪,才笑着斥道,“你们也是够了。多大的姑娘了,还没个正形儿?回头有人来 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也是真巧,她话音还没落下,门帘子一打,凌颢凌肃和萧离走了进来。 进门,二人就看见岑媛压在了凌妙身上,凌妙一手推着岑媛的肩膀,一手在她腰间正呵痒,俩人都是鬓发散乱,笑得脸都红了。 见到他们,岑媛凌妙连忙分开了。岑媛羞得脸颊通红,忙不迭地整理头发,凌妙却没有这般的顾忌,抱着肚子笑倒在了顾氏身上。 “这是,没长大?” 静默半晌,凌颢才开口。 三个男子站在屋子里,都是十分出色。凌颢沉稳冷峻,凌肃淡雅清隽,萧离俊美无俦,一时竟是叫人错不开眼。 凌肃含笑看了看岑媛和凌妙,“头发都乱了,叫海棠木槿去帮着梳理一下吧。” “都是你”对上凌肃温和的笑眼,岑媛窘迫得都要哭了,拉起凌妙就跑到了。 顾氏站起身,“你们怎么凑到了一起来了?” 命人上茶,请凌颢萧离坐了。 凌颢十分不客气,大马金刀就坐在了主位上。  萧离却是等顾氏复又坐下后,才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主位另一侧,则留给了凌肃——翊郡王虽然脸上冷,但礼数还是懂的。这两个位置,一个是大舅子的,一个可能是未来泰山大人的。哪个,也不 好得罪!  “正好在门口碰上了,便一起进来。”说话的是凌颢。或许是因上次遇袭的时候他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又或许是自从表白了心迹后他依旧没事儿人似的时常上门,哪怕顾氏避开也是不改,这段日子以 来,顾氏反而倒是对他没那么抗拒了。 凌颢看着顾氏放置在一旁的针线,嘴边噙起一抹笑意。他年纪远比萧离凌肃大,虽然看面容不及那二人出色,但身上自有一股历经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气质。这不是眉眼出挑便能够相比的。 顺着他的视线,凌肃看了过去,那边放着一双墨色的方头靴子。看看靴子的大小,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明显不是给自己的。这天底下能叫母亲费心费时地亲手做一双靴子的男人 轻轻咳嗽了一声,凌肃以手支额,不想再看凌颢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至于萧离,始终眼观鼻鼻观心,风吹不动。 不多时凌妙回来了。进了屋子便很是自觉地坐在了萧离的身旁。 “阿媛呢?”顾氏问道。 凌妙掩口轻笑,“她说太丢脸了,自己就先回去了。” “这孩子”顾氏愕然,随即便摇头笑了,“你也是,素日里总是欺负她做什么?” 凌妙大感冤枉,转头看着萧离,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欺负她?” 萧离握住了她的手,“不曾。” 顾氏无奈道:“阿离你不要太宠着她!” 这丫头本来就已经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萧离偏又肯纵她,便愈发没了顾忌。幸而她的女儿她还算了解,凌妙再怎么恣意,倒是也不会仗势欺人。 “母亲,阿妙都有分寸的。”萧离的眼里就只有凌妙一个,看了看未婚妻子,见她一双明亮如水的眸子里仿佛满满的也都是自己,便觉得心满意足,便对顾氏说道,“我相信她。”  “你”对着这么一位姑爷,顾氏自己也不知道是该说些什么好了。萧离清朗俊美,凌妙丽色夺人,坐在一处,当真就是天造地设地一双。顾氏心里也唯有盼望着,这两个人之间永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就 这么直到白首才好了。 横竖是在顾氏这里,又是未婚夫妻,萧离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起身与顾氏行礼,说是与凌妙后边院子里看梅花去。顾氏自然应允,二人携手而去。 凌肃看着有趣,“娘,若是放在外头,又是一番口舌了。” 顾氏淡淡一笑,“如今咱们也不怕什么。娘想通了,若是什么都怕别人的口舌,那日子也不必过了。” 是啊,人在世间,总是难免有事端。凭你八面玲珑,又岂能让每个人都满意?说长论短,本就是人的本性罢了。 既然这样,她又何须总是畏畏缩缩的呢? 凌肃听了这话,一时没忍住偏过脸,就看见了凌颢正扬起一双飞扬到鬓边的剑眉,嘴边笑意越发明显,甚至连眼角处细微的纹路都能看出来了! 实在不想再看凌颢,遂起身,“我来看看娘,这就回侯府去了。” 顾氏一怔,“这么快就回去?早起我就叫人预备了新鲜的鹿肉,你二叔和阿离都在,不如吃了再去?” “不了。”凌肃接过丫鬟送来的大氅穿好了,“那边有些忙乱。我过几日再来与您请安。” 说罢便先行走了。  武定侯府的确很乱。老夫人韩氏本来就病着,大年初一的时候,凌颂多吃了几杯酒,在花姨娘的房里歇着,没想到次日一早起来,花姨娘却发现他眼斜嘴歪,竟然动弹不得了。请了太医过去,和韩氏 一样的病症。 喝了大半个月药了,病情也不见轻,偌大一个侯府,便都落在了凌肃一个人身上,他也确实走不开。 凌肃走后,顾氏出神许久。凌颢坐在一旁,只端着茶杯喝茶,也不多说什么。 一室的静谧,一室的静好。 却说凌妙与萧离挽着手在园子里逛着。 “这个给你。”萧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凌妙眼睛一亮,“是哥哥的?”  忙接了过来拆开,果然是卫子枫从岭南寄来的。如前两封信一样,卫子枫只报说一切安好,他在军中与萧离的旧部一起。虽然西南有过几次小乱,但都平息了。蛮人对萧离十分敬畏,轻易也都不敢启 衅,他在那边没什么危险,倒是凌妙叫他挂心。又说起凌妙与萧离亲事,对萧离虽有溢美之词,却还是表示不悦,说是妹妹这样轻易狼叼走,日后他回京必要再有个说法。 凌妙看信的时候,萧离就站在她身后,自然也将信看了个清楚,脸上顿时就沉了下去。他清楚的很,凌妙可能不在意大部分的人,但卫子枫在她心里,却绝对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你看,大哥说了,他不同意,你可别想将我娶过门。”凌妙晃着手里的信,眼中透出狡黠。 萧离接过信,又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看不见。” 凌妙见他脸色阴阴的,哈哈大笑,拉着他的衣裳,“走累了。” 萧离心下叹息,解下了大氅转过身去,“上来吧。”  “来了!”凌妙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背上,一指前边,“去那边,我想要那株树上的梅花!” 第一百八十六章 萧离背着凌妙在后园里转了许久,折了两枝梅花,凌妙插在自己屋子里一枝,又送到顾氏那里一枝。 凌颢见顾氏眉开眼笑地接过梅花插在了美人耸肩瓶里,心下便哼了一声,再看到凌妙凑在顾氏跟前,头倚在顾氏肩膀,母女俩不时低语,也不知凌妙说了什么,顾氏便掩唇笑个不停。 凌颢眯起了眼睛,问萧离:“何时成亲?” “尚在守孝。”萧离淡淡说道。 凌颢实在没想到,堂堂郡王竟然这般无耻。  谁不知道萧离和荣王妃叶氏之间仇深似海?叶氏仗着荣王宠爱气死了先荣王妃,荣王妃的长子萧容早产,身子骨一直很弱,便是萧离自己,也多次被叶氏陷害。而萧离更是曾经手持利刃,几乎活劈了 叶氏。这样的关系,便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东边落下,也不可能! 更何况,叶氏暴毙,京里人都暗暗猜测,这是萧离下的手。为的,就是替先王妃报仇。 这种情况下,萧离居然说尚在守孝? 凌颢只觉得自己大开眼界了――天人样俊美不凡清朗的不似凡人的翊郡王,竟然扯出这样的谎言而面不红心不跳! 他觉得很可以劝顾氏重新考虑一下这门亲事了! 萧离坐在那儿,风吹不动的,端起茶来细细轻品,动作优雅舒朗,赏心悦目。 平静如波的表象之下,萧离心中是暗自舒爽的。自己是名正言顺的顾家姑爷,凌颢一个前小叔子,居然要摆长辈的架子? 这么想着,他的眼中便带了笑意,啜在口中的茶也觉得越发清香醇厚了。 凌妙与顾氏在一旁将这两个人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顾氏只是觉得很无语,凌颢恁大的人了,居然和一个二十岁的晚辈计较?这还是那个叱咤沙场的定北侯么? 与她相比,凌妙便是一直偷笑。二叔这是心急了吧? 饭后,凌颢提起了再过十来天便是耕耤礼的事情。 以农立国,农为邦本,这是历朝历代的根本。 所以,每年皇帝要亲耕,皇后要采蚕。 每年的正月里,就会选好吉日,来完成这一年的耕耤礼和亲蚕礼。 二月的时候,天子亲自载着耒耜等农具,带领朝中大臣到专门为自己开辟出来的一块土地上去耕种;而到了三月,皇后就要率领嫔妃命妇带着农具亲自去桑田采叶喂蚕。 这就是耕耤礼和亲蚕礼。 今年的耕耤礼,便定在了二月初十。 这一天,天子亲耕,本该禁军担任护卫之职。不过年前才出了永春侯府被抄一事,永春侯曾是禁军副统领,因此这次皇帝直接动用了自己的亲卫,龙禁卫。 而身为禁军统领的凌颢,这次倒是轻松了,不用担负护卫的职责,只需作为定北侯跟着去耤田去走一圈就算完事儿。 凌妙前世的祖母,乃是宗室郡主。她曾和祖母一起,去参加过皇后的亲蚕礼。对这些,还是了解的。不过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托着下巴问道:“永春侯竟然还没有抓到么?” 永春侯带着长子在抄家之前就已经逃遁了,留在侯府中一个替身。这件事,叫皇帝大为震怒,虽然没有对外声张,只是派出了龙禁卫暗中缉拿。但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凌妙没见过永春侯,但凌颢是知道的。此人虽然也是侯门出身,但论起武功和战场谋略,远不及卫天凌颢燕戍等人。但他狡诈如狐,且心狠手辣,却远远超过那几个名将。  可想而知,永春侯府一朝覆灭,妻女都被没入教坊司,妹妹宫中自尽,外甥被关进了宗人府大牢里。永春侯绝不会甘心就此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地过了这辈子。凌妙可以打赌,如果可以,皇帝绝不会轻 易走出宫门。 不过,这耕耤礼是历代帝王都需要亲力亲为的,哪怕是拖着病体也要去。实在无法亲身去,也要派出太子代为耕耤。通常代皇帝耕耤的皇子,便是下一任帝王。 皇帝今年不过四十来岁,正是春秋盛年。朝廷里早有请立太子的声音,但是皇帝从来没有过表态。眼下让他派出某位皇子去代替他亲耕,凌妙想,这位是极为不愿意的。 凌妙都能想到的,凌颢与萧离自然也知道。 “狡兔三窟。恐怕多年前永春侯就已经有了防备,想要抓住他”凌颢放下了水杯,“除非他自己露面。” 萧离始终没有说话,这次耕耤礼他并不会参加。永春侯的事情,却是可以好好儿地利用一下。 正月很快过去,二月里,便是京城,也开始缓缓走进了春日。 二月初十,再过两天便是花朝。 两日前皇帝已经在礼部的安排下,阅视了农种和农具。这些东西先一步送到了耤田里边,有专人负责看管。 耕耤礼这天,皇帝早早起来,身穿祭服,带领宗室勋贵朝臣浩浩荡荡先去拜祭先农。然后,才更换朝服,乘坐龙辇去耤田耕作。 从先农祭坛到耤田路途不近,车队行了一个多时辰,人都有些疲惫。 前方不远处,便有一片山林。这片山林占地极大,虽然还未到枝繁叶茂的时节,但许多的树木交错掩映,使得这林子看上去幽深而茂密。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 亲卫们都打起了精神戒备。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墨色羽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来,正对着皇帝的龙辇! “护驾!”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随即便有无数的黑衣人自山林中杀出。 刀光剑影,短兵相接。呼喝声,刀剑刺入人身带来的闷响声,受伤后的呻吟声,交错在了一起。 皇帝在龙辇中,手紧紧握了起来,双眼之中闪动着一种疯狂的目光。 猛然间,他一把掀开了龙辇前边遮着的帘子。随性的內侍还来不及反应,皇帝已经走了出去。 他一袭明黄色龙袍,站在龙辇之上显眼极了。 黑衣人们明显发现了他,渐渐就有朝着龙辇聚拢的趋势。龙禁卫拼命护卫,奈何黑衣人刺驾而来,刀刀都是杀招,竟全都是拼了命的架势。  与皇帝一同前来的宗室就不说了,就连那些勋贵,也大多早就荒废了武艺,多年养尊处优,面对这样的刺杀,几乎就是干等着被砍。再有那些文臣,竟有吓得钻到了车下边去的。龙禁卫虽然不算少, 但都以保护皇帝为先,一时也分不出过多的人手去救援这些大臣和宗室勋贵。 只有少数几个武将,如燕戍,再如凌颢,都夺了兵刃在手,奋力杀敌。 场面极为混乱,两个內侍拼命想拉着皇帝回到龙辇中去,怎奈皇帝执拗,竟一把甩开了內侍,抽出腰间长剑,一跃而下,奔着黑衣人杀了过去! 皇帝也是自小习武,他的武艺更多是来自于先帝的教导。算不上高明,但寻常情形下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偏偏,眼下这情形并不寻常。 黑衣人明显就是死士,被黑布蒙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泛起红光的眼睛。哪怕是被刀剑砍在身上,竟也不知疼痛一般继续刺杀。显然,是服用过了某些令人疯狂的药物。 皇帝这点儿微末的功夫,在这些死士面前显然是不够看到的。 一名黑衣死士背后被砍了一刀,眼见是活不成了。但就在倒下的一刹那,将手中长剑奋力掷出。长剑闪着寒光,目标便是不远处正连连后退的皇帝。 长剑对着皇帝后心飞了过去,凌厉已极,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紫色身影挡在了皇帝跟前。 长剑刺入他的肩膀,这人便是一声闷哼! 他抬起头,咬牙拔出了长剑,飞身而上,将那本就濒死的黑衣死士毙在了剑下。  转身单膝跪在皇帝面前:“臣凌颢救驾不及,请皇上恕罪!” 第一百八十七章 龙禁卫的人数是黑衣人的数倍,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很快也就稳住了局面。再加上有燕戍凌颢这样的武将在,不多时便将黑衣人斩杀殆尽,只留下了几个活口。 看着这些手里拿着刀枪的死士一个个都倒下了,宗室和勋贵朝臣才纷纷聚拢到皇帝身边来,二皇子也浑身浴血,手中长剑一扔,扑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手臂上被刺了一剑,伤势并不算严重,但是显然受到了惊吓。他这会儿面上已经褪去了方才杀入刺客群中的执拗,带了几分苍白。 “父皇!”二皇子跪在了龙辇前方。 后边扑啦啦跪倒了一片,黑压压的,都是屏息凝神,谁也不敢轻易出声音。 皇帝脸上阴沉,坐在龙辇之上,随行的太医正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 “皇上,伤口不能沾水。”太医包扎完毕,轻声嘱咐过后,也退到了龙辇下。 刚要下跪,就听皇帝开口了,“去给定北侯看看。” 说起来,皇帝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看到刚刚的厮杀,竟然头脑一热就冲了下去。不但被正面的黑衣人一剑刺中了手臂,如果不是凌颢,那么那柄长剑穿的就是他的背心了! 现下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也是后怕不已。他面上不露声色,只是叫太医去看凌颢。 凌颢受伤不轻,被剑刺穿了膀子,此时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浸透,饶是身上穿着紫色的武将朝服,依旧能够看出来。 “臣,无事!”他捂着肩头,咬牙道,“平南侯和世子都有伤情,还请太医先为他们看视。” 他身边跪着的是平南侯燕戍,以及平南侯世子燕北辰。这父子二人也是好一番厮杀,身上都挂了彩。 不过,与凌颢一比,便轻了许多。 太医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点头,才带了另外两人忙着给受伤的众人包扎诊治。 龙禁卫统领这会儿已经魂飞天外,匍匐在地上等待皇帝发落。今日龙禁卫负责帝王一路安全,却在这里出来这种大规模的刺杀,可以说是失职太过。 皇帝罕见地没有发怒,只是沉声问道:“龙禁卫可有伤亡?” “回皇上,有十来个兄弟殉职了,还有二十来人负了伤。”龙禁卫统领姓陈,涩声说道。龙禁卫本就是皇帝的暗卫性质,缉拿朝廷重犯等事拿手,对这种戍卫便生疏的多了。 眼下,他只盼着皇帝只处置自己一个,不要迁怒了家人才好。 却没想到皇帝只是点了点头,“命人好生安葬了殉职亲卫,拨出一些人手,护送伤者和那几个活捉的刺客回京城。朕倒是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统领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去安排。却又听皇帝道:“平南侯,伤可要紧?” 燕戍连忙回说无事。 “既然无事,着平南侯与世子一同遣送刺客回城,以免有人兴风作浪!” “是!” 燕戍和燕北辰伤都没包好,父子二人领命而去。 见皇帝沉默了下来,礼部尚书颤颤巍巍地膝行而出,“陛下,这刺客凶残,不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臣斗胆,请陛下回城。耤田一事请皇子代行!” 皇帝不语,面色愈发不善。 他如何不知前方可能还有刺客?但是,皇子代行耕耤礼他沉下了眼帘,视线在萧坤等几位皇子身上扫过。  被他刀子一般的视线扫过,几位皇子都是暗暗叫苦——他们的父皇本春秋正盛,本就不愿意叫人提起立储之类的话题。眼下遇到刺客受了伤,礼部尚书这番话虽然是正理,但,这不是把他们放在火上 烤么? 皇帝默然不语,神色上可以看出他心情实在不好。礼部尚书说完了后也反应了过来,跪在地上不敢再言语,只让皇帝静静考虑。 凌颢等武将自然也不会说话。  最后,还是一位宗室老王爷,论起来皇帝也要叫一声皇叔的,越众而出,劝道:“亲耕乃是大事,已经祭过了先农,不好耽搁。然臣陛下已经受伤,亲耕中还要行三推三返之礼,怕是有伤龙体。皇上, 请三思!” 半晌后,皇帝才缓缓点了点头。 “罢了。亲耕一事交由二皇子萧坤代行,未受伤的卿家随二皇子一同去耤田。余者随朕回京。” 萧坤心头闪过狂喜——这是否代表着父皇 其余几个皇子低垂着头,眼中却都有不甘。但这也是无法,大皇子已经废了,萧坤既是嫡又实际居长,这几年来在朝廷里也颇受爱戴,由他代行耕耤礼,最为明正言顺。 “儿臣遵旨!”萧坤朗声道。 浩浩荡荡的亲耕队伍分做了两队,一队随着萧坤赶去耤田,另一队则随着皇帝回城。 前往亲耕的人回了一半,进了城后自然是掩饰不了的。皇帝索性也没有压下此事,不出半日,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死士埋伏在了皇帝前往耕耤礼的路上,意图刺王杀驾。 百姓们也都惊怒了。耕耤礼的重要,不言而喻。这代表着帝王对上苍的祈求,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让百姓们能够丰衣足食。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去刺杀皇帝? 他们并不关心谁做了皇帝。毕竟,无论君主是谁,百姓碗里有饭吃,身上有衣穿,才是最重要的。  顾氏直到了晚间,才听说了这件事。先时是惊讶,惊讶于竟有人这样大胆。后听说还有朝臣受伤,不免就有些忧虑。她亲近的人里,除了告假侍疾的凌肃,以及萧离外,只有凌颢跟着去了。凌颢是武 将,真遇到刺客的话,免不了一番厮杀,不知道他 她没担心多久,定北侯府的管家就亲自过来了,言说自家侯爷因救驾受了重伤,需要用到一支二百年以上的人参。定北侯府里没有,来问问夫人这边是否有。  老管家是曾经跟着凌颢一同上了战场的老兵,因庶务通彻被凌颢带了回来,以后不用再打打杀杀,自然感念。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若是夫人这里有,暂借我们一二,待来日侯爷大好了,定感念夫 人的!” 顾氏听得凌颢重伤,已经是头脑中一片空白了。 她的印象中,凌颢一向是强悍的,无所不能的。那天,霍如海那样凶残的人,不都是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擒下么?怎么会受了重伤呢? “夫人?”老管家叫了一声。  “啊?”顾氏回过神来,捂住狂跳的心口,一叠声叫了锦儿进来,“去开了后边屋子,把咱们收着的那支五百年的老参拿出来!哦对了,还有那盒儿极品雪蛤。还有什么叫阿妙过来,问问她苏神医的伤药 还有没有还有,叫清云,阿妙上次把伤药都给了她了!” 她连声地吩咐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焦急,更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颤抖。  锦儿早知顾氏对凌颢并非无情,见她这般手足无措,走过去握住了顾氏的手,轻声道:“我这就去,夫人不要焦急。侯爷回了城里,想来也有太医看视过了,一时之间应当无碍。等天亮后,请小姐过去 请了苏神医过来,一定能够无事的。” 顾氏努力稳住心神,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快去找人参吧!” 锦儿无奈,对着老管家点头示意了一番,自己出去了。  老管家低头抹眼泪,心里对自家侯爷着实敬佩——看夫人这样,分明就是对侯爷很上心么!幸好只是说重伤,若是说不好,夫人岂不是要哭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多时锦儿回来了,手里拿着顾氏说的人参雪蛤等物交给了老管家。老管家再次热泪盈眶,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顾氏只觉得心慌意乱,又不想叫人看出来,便叫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歇着。锦儿没走,她与顾氏之间的情分本就很深,又都互相了解。一边铺着床,一边嘴里念叨着:“不如明日过去看看?也好放心。 ” 顾氏没有言语,托腮坐在琉璃灯下。跳动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将她与凌妙极为想象的面容映得明媚极了。 “姑娘!”锦儿回头一看,见她还在发呆,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转身走到了顾氏跟前,“您倒是说句话啊!” 顾氏回过神,“什么?” 锦儿叹气,“我说,明日是不是预备些东西,去看看侯爷?不说别的,侯爷自从回京后,对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便是礼尚往来的,也该去走一趟的。” “你叫我想想。”顾氏轻轻说道。 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人。在凌颢对她表白心迹后,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她已经能够明白现下她对凌颢的感觉。她不抗拒凌颢,但二人之间似乎又少了点儿什么。 但就在方才,她才终于知道了。 听到耕耤礼的队伍遇到刺客的时候,她是焦虑的。得知凌颢重伤,她更加慌乱的不知所措。正如锦儿说的,她很想去看一看,看一看现下的凌颢到底如何了。看不到,她难以安枕。 “好,明日我便过去看看。” 做了这个决定后,顾氏抬头看着锦儿,“锦儿,我” “我都知道。”锦儿握住了顾氏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侯爷人好,对你一片真心。这段日子谁不是看在眼里?便是小姐和大爷,也都明白着呢。” 顾氏面上泛红,“谁要与你说这些?” 转身去躺下,用被子盖住了脸。 锦儿站着偷偷地笑,半晌后才息了烛火,借着点儿月光也歇下了。 这一夜,顾氏辗转反侧,都没能睡好。次日一早,便唤了凌妙一同前往定北侯府看望凌颢。 母女俩坐着马车到了侯府大门口,这还是顾氏头一次来到这里。门房一看,马车很熟悉,只以为是凌妙一个人过来的,两个门房立刻抢上前来勒马打帘子,嘴里叫着:“小姐来了!” 等帘子撩了起来,凌妙先跳了下来,一个门房还笑着说道:“小姐有日子没过来了,这回” 话音戛然而止,却是看到了车里的顾氏。  这门房少了一条手臂,也是曾经跟随凌颢的兵士。一般来说,本朝兵士杀敌受伤,多少都会给点儿抚恤的银子回老家去。但又能给多少?几两银子对于这些已经残了的兵士而言,并不能保障日后的生 活。许多兵士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变成了残废,日后回到老家困窘而死。 凌颢深知这些人的不易,能够带回来的便带了回来,将一部分人安置在自己的府里做事情。 这门房便是其中之一。 “这”他不认识顾氏,但看她与凌妙同乘一车,再看年纪相貌,傻子也知道是谁了。 凌妙把他扒拉开,“这是我娘。” “夫,夫人!”门房大叫一声,差点儿跪下。跟着凌颢的人谁不知道这位大爷每日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夫人来了!” 这门房先想到的就是夫人到了,自家侯爷 转身一溜烟儿就往里跑着去报信儿——天老子诶,可得叫侯爷有个准备哪! 剩下的那个门房讪讪发笑。 顾氏与凌妙母女俩面面相觑,同时眯起了眼睛。这情形,可是不大对啊! 没见过主子受了重伤,底下人这么高兴的。 “走,咱们看看去。”凌妙扶着顾氏往里边走,才走到仪门处,就碰到了气喘吁吁迎接出来的老管家。 老管家脸上陪着笑,“夫人小姐怎么过来了?侯爷他” “我们来看看他。不知他的伤好了些没有?”顾氏轻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凌妙心下有些明白了,她的二叔大概是没甚大事,只想着试探试探她娘。不过,没想到她娘居然亲自过来探望了。对着老管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成功地让老人家脸上更是苦哈哈的了。 她扶着顾氏,“娘,我带你过去。” 凌颢刚刚回京的时候,定北侯府才刚刚被赐下来,只是一座空宅子,还是凌妙帮着收拾的。对这座侯府,凌妙可是熟悉得很。不管后边老管家连连使颜色,她带着顾氏扬长而入。 老管家苦着脸跟在后边儿,只希望那门房跑得够快,能让侯爷有个准备。 可惜,事不从人愿。 他家定北侯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日里早起练武已经成了习惯。现在肩膀有伤自己练不成,就早早起来看着自己那一队护卫对打。 顾氏和凌妙找到凌颢的时候,他正吊着条胳膊,看着校场里两个劲装少年斗得难解难分。 一边儿看着,一边儿拍着腿大笑,哪里像个重伤不起的了? “侯爷,侯爷!”老管家捂住了脸,尽职尽责地提醒着凌颢。 凌颢转过头,就看到了一脸幸灾乐祸的凌妙,以及脸上挂着寒霜的顾氏。 顾氏此生最厌恶的莫过于男人欺骗她。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在大门口时候本就有所怀疑,现下看见了,只气得身上发冷。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凌颢,转身就往外边走。 “阿琬!” 凌颢连忙追了上去——阿琬连女儿都不顾了,可见气成了什么样!  他昨天回来后一时心血来潮,想看看如果知道自己受了伤,顾氏会不会担心,就派了老管家过去。当老管家捧着那些人参雪蛤回来的时候,凌颢内心是欢喜不已的。所以这一夜他也同样没睡好,不过 是兴奋的。 “阿琬,阿琬!” 顾氏走的很快,出了校场老远凌颢才追上了她。 “阿琬,听我说!”没受伤的手拉住了顾氏,凌颢喘了口气,“我没想骗你,真的。” 顾氏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知道。” “阿琬?”凌颢还要再说,外头却又跑进来一个门房,“侯爷,平南侯来访。” 他的身后,平南侯燕戍和世子燕北辰已经跟着走了进来。 当然,这父子二人也看到了凌颢与顾氏。 算起来,燕戍还是顾氏的妹夫,该叫顾氏一声姐姐。 不过谁都知道,顾氏与顾臻臻之间连半分的姐妹情分都没有。再加上之前燕戍一直未在京城,对于顾氏,他也只是见过一两次而已。 他带着儿子过来,本是为了感谢昨日凌颢在御前让医之德。没想到,进了侯府就看到这么一出。凌颢正紧紧抓着他内姐的手,着急地说着什么。 燕戍亦是武人,性子粗豪中不失精明。哪怕眼前一幕有些叫人诧异,脸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面色如常地对着凌颢抱了抱拳:“凌兄。” 凌颢只能先放开了顾氏,笑道:“燕兄光临,有失远迎。只是无法全了礼数,还望燕兄不要见怪。” 他指了指一边的膀子,示意燕戍自己受伤了。 燕戍笑道,“你我同僚,神交已久,哪里用得着这般多礼?” 说着看了看顾氏,“大姐。” 凌颢:“”  虽然与顾臻臻势同水火,但终究与平南侯无关。上次凌妙掌掴了顾臻臻,顾氏原本以为平南侯会替她出头,没想到一直没见什么动静。相反,在他进京之后,顾臻臻反倒是不如开始那般在城里频繁走 动了。可见,燕戍对顾臻臻并没有痴迷眷恋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不过这称呼还是叫顾氏有些发窘,尤其这种情形下。她勉强笑了笑,“燕侯爷。” 燕北辰上来分别见过了凌颢和顾氏。 凌颢将人往花厅里让,又对顾氏轻声说道,“阿琬,你先去后边等等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便捏了捏顾氏的手。  当着平南侯父子,顾氏自然不好再给他脸子看,只气得一扭头,没言语。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父亲……”燕北辰天生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格外讨喜。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在东海沿子一带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少年勇将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与顾氏低声说着什么的凌颢,一脸的惊讶。 东海沿子民风彪悍,更为开化,这鳏夫续娶,寡妇再嫁,也着实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情。燕北辰也还不至于为这个而诧异。叫他感到惊讶的是定北侯低声下气讨好的女人,竟然是顾氏。 论起来,顾氏还是他继母顾臻臻的嫡姐,他便是叫顾氏一声姨母也是使得的。 当然,这位姨母和他的继母关系势同水火。甚至,上次顾臻臻还挨了顾氏女儿凌妙的一巴掌。 顾氏不但是和离之身,那之前,可也是凌颢的大嫂,堂堂的武定侯夫人啊!  燕戍性子自来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不会如燕北辰一般大惊小怪。不过,他心里也很是好奇。自从顾氏和离后,凌颢行事便没有了什么顾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氏的情分,甚至可以说,在 京城中他刻意高调行事,将顾氏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保护着——不然,以顾氏母女的财力容色,又岂能在破门而出后安安稳稳呢? 可见,顾氏必然有着她自己的独到之处。 想到这里,燕戍也忍不住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顾氏。  顾氏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哪怕和离了,她也从来没有沮丧到让自己过得像个弃妇一般。冬日暖阳下,她身上披着一领金红色凤穿牡丹锦缎子披风,领口处一圈儿雪白的狐狸皮子镶边儿,满头青丝高高 挽成了如意髻,发间插戴着一支三股卧凤钗,凤嘴儿里衔了一串拇指大小的珍珠。整个儿看上去金碧辉煌,宝韵生光。哪怕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如二十出头,明艳不可方物,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燕戍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妻子顾臻臻的身影。与顾氏相比,顾臻臻总是纤弱的,柔美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顾臻臻很有才华,当然美貌也足够出众,不然也不会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她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当她愿意的时候,会是一个高贵雅致的贵妇人。再看看顾氏,饶是当朝的定北侯好言好语地说着,她也全然没有一丢丢的受宠若惊。耀人眼目的外表下,却又有简单得让人一眼 能够看透心思。 或许正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吸引了定北侯吧? 凌颢这边好声好气地安抚了顾氏,招手叫了老管家过来,让他送了顾氏去客房休息。见顾氏没有执意回去,凌颢终于放了心,这才大步追上了燕戍。 “让燕兄看笑话了。”凌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里边坐。” 燕戍轻笑,“凌兄真性情,叫人佩服。” 若是别人说这话,凌颢是要想一想到底是不是好话的。但燕戍神色真挚无比,倒是看得出不是嘲讽。 三人来到了花厅里坐下,燕戍父子不过是来致谢的。他二人也受了伤,但是相比肩膀穿了个血洞的凌颢要轻上了许多。 燕戍与凌颢回京的时间差不多,二人没多少的交情,但彼此之间却是神交已久。因此说起话来,倒是也不感到疏离,越说越是投机。  因提起了英国公府,凌颢便向燕戍正色道:“说起来,有一事也要请燕兄原谅。我家阿妙年纪小,性子冲,最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上次在安阳侯府得罪了尊夫人,还望燕兄不要与她小人儿计较。等一会 儿,我让她亲来给燕兄赔罪。”  顾臻臻陷害顾氏与安阳侯府的三公子有染,被凌妙一个耳光打的面容红肿,接连一个多月没敢出门,怕人嘲笑。便是英国公,也暴跳如雷地大骂凌妙不敬长辈,但却没有见到燕戍为妻子出头。凌颢一 直让人注意着平南侯府,怕他们对凌妙不利,只是一直没有动静。 因此凌颢便知道,要么是燕戍夫妻忍一时之气,后手留有更加厉害的报复。要么,就是燕戍压根儿没有把顾臻臻的脸面放在心上。  最初的时候,凌颢依旧不能相信后者。当年顾臻臻的名声在京城中已经不算好,她本就是庶出,再没了从前的美名,想要有个好归宿,那是千难万难的。那会儿,据说英国公夫人难得的强硬了一次, 要把她送到庵里去。只是没想到,进京述职的平南侯不知道怎么遇到了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竟然不顾她的出身,求娶了过去。 说燕戍对顾臻臻毫无情义,凌颢并不能够相信。 燕戍却又笑了。他容色中没有严峻或者不悦,只是淡淡笑道:“凌兄多虑了。原是拙荆之过,谈何赔罪?” 凌颢眉尖动了动,这话头儿,难道他以前还是猜对了? 但不管怎么说,凌妙现在是他侄女,以后也要叫他一声爹的,这件事儿,他得替孩子抹平了才行。 因此对旁边服侍的人道:“去请小姐出来。” 自己却站起身对着燕戍拱手抱拳,“燕兄大人大量,兄弟我先谢过了。” 他一口一个“我们阿妙”,又亲自起身赔礼,燕北辰已经张大了嘴。 燕戍连忙也起身还礼,笑道:“凌兄这是要折煞小弟燕某?日后必不敢再登门。”  说话间凌妙已经走了进来。她本来就待在校场里看着侯府侍卫们练武,听到小厮说凌颢叫她过去,微一沉吟,便知道了凌颢的意思。她知道凌颢这是在替她出头,收拾残局,心下感激,没有耽误便匆 匆走了过来。  今天的凌妙和往日分外不同。她素来不喜欢繁复的妆扮,平常虽然也是华贵耀眼的打扮,但却绝不会让人感觉到累赘。今天她却是选了一身类似于男装的利落服装,墨染似的青丝用一只金冠束成了一 条马尾辫子,除了耳畔垂着的两只硕大的红宝石坠子,浑身上下再没有别的首饰。干净,俏丽,明媚绝伦。 “二叔!”凌妙声音很是清脆,大大方方走进了花厅,也没有如寻常千金那般行福身礼,一拱手,“见过平南侯,见过世子!” 便是不算上英国公府,平南侯与凌颢平辈相交,也可算凌妙的长辈了。因此,燕戍只坐着没动,含笑点头。 燕北辰便站起了身,“表妹。” 凌妙:“……” 大感无语后,凌妙还是与燕北辰互相见了礼,直起身却扬眉笑道:“世子还是不要叫我表妹吧。莫非世子没有听说,我娘与英国公府已经没有断了关系么?” 早在顾氏和离后,英国公顾栩便恼羞成怒地将顾氏逐出了家门。后来顾如松苦劝顾氏与凌颂和好未果,也恼了,没有拦着顾栩。 顾栩已对外头放出了话,顾氏再不是他女儿。他的女儿只有平南侯夫人顾臻臻一人。 “啊?”燕北辰远不及凌妙心眼儿多,闻言挠了挠头,有些窘迫。 凌颢挺喜欢这个大男孩儿,便笑道:“还是称世妹吧。” “世妹。”有人解围,燕北辰立刻顺着下了台阶,连忙叫道。 凌妙一笑,灿烂容颜如玉生烟,竟叫燕北辰呆了,回过神来,满面通红。 他自生母过世后,便随着燕戍出入军营。长到十岁出头,就已经骑着马随军出战了。长到了如今快二十岁,除了妹妹燕灵外,还没有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相处过。 燕戍将儿子的情态看在了眼里,心下不禁叹息。  儿子眼看弱冠,亲事也该提起。不过这孩子打仗不在话下,性子却是有些憨直。京城里的女孩儿们多是心机重,他并不打算让儿子在京中娶妻。不过看着傻儿子这个神情,似乎是开了窍?可惜,开窍 的对象不对,凌家姑娘是有婚约的人。 轻轻咳嗽一声,便欲与凌颢告辞。凌颢苦留不住,又让凌妙与他致歉,然后才将父子二人送了出去。 “我去看看你娘。” 大门口,平南侯父子的背影还没消失,凌颢就顾不得侄女了,匆匆说了一句话,把凌妙甩在了大门外,急急地往里边去找顾氏了。  留下凌妙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第一百九十章 去说凌颢匆匆走进侯府去找顾氏。 老管家也没往别处安顿顾氏,只将她请到了侯府的正房去。凌颢进去的时候,顾氏正对着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出神。 她身形高挑,服饰鲜明耀眼,容光更是绝伦。只静静站立在那里,便叫人不敢生出半分的亵渎之心。 “阿琬……” 不知为何,明明日日夜夜在心头上念着的人就在身前,凌颢却不敢再往前半步。仿佛他那些炽热的心思,在她面前都会显得无地自容。 顾氏回过身来,静静看着凌颢。 对上她依旧清澈的目光,凌颢心跳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我……阿琬,我不是故意要欺你骗你。”凌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顾氏跟前,看着她如水一般的目光,“我只是……”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若是你心中有我半分,便是千难万阻,我也要护你周全,娶你为妻,与你白首不离;若你心中没有我,我6" 他的喉头猛然动了动,涩声道,“我便远远离开,只看着你日月安稳静好,便是了。” 顾氏垂下了眼帘,静默半晌,不出一声。 凌颢的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 “凌颢。”顾氏忽然开口了,这还是她第二次,这样叫他。 第一次,尚在少年时。 那时候,春光灿烂,春风十里,春水生波。  她还是头上挽着双髻的明媚少女,就如现下的凌妙一般。她看着他跌跌撞撞地从武定侯府后花园中,狼狈不堪,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他避如蛇蝎,没有过问他庶出的低贱身份,没有一句话,却是在他即 将落入地狱的那一刻,拉住了他,这才有了后来的定北侯。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女子,或许少年时候的凌颢,尚未长成疾风中的劲松,便已经夭折。  “你不介意么?”顾氏心中并未回想起当年的往事。她看着凌颢,一字一句,“我是和离之身,从前更是你的大嫂。这样的身份,如果你要娶我,势必会叫天下人耻笑。说不定,你半生打拼,都会化作乌 有。你不怕吗?” 凌颢惊喜地抬起了头,一把抓住了顾氏的手,“我半生杀伐,所为者,不过是你!”  “阿琬,你可记得,当年武定侯府之中,是我与你先行相遇。那时候,你还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我不过是个武定侯府中一个谁都看不起的人。可那时候,我便对你动心了。我所有的打拼,都只是想要搏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身份。可是当我回过头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为你定下了亲事,让你成为了我的大嫂!我不甘,却无法。那时我想,只要能够看着你安乐,我一生足矣!但凌颂混账,不 懂珍惜,把明珠当做鱼眼,让你伤了心。可我不会!阿琬,我不管从前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叔嫂什么伦常,我都可以不管!只要你能在我身边,我只想要你!” 他本是个粗豪的汉子,心情激荡之下却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顾氏心中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我明白你的心意。”顾氏眼圈发红,一向刚强的她眼中泛起了水雾,却又倔强地将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可你我若是成亲,要面对的太多。你确定,你能承受?” 凌颢只觉得此时世间再没有能够让他更加欢喜的事情了,只握住了顾氏的手,“阿琬,你可怕那些?” 顾氏一怔,对上凌颢焦急又期盼的眼睛,缓缓摇头。 诚然,她曾经为凌颂失望。但是认真去想一想,她是否爱凌颂?  恐怕是没有的。她尚未懂得什么叫做情的时候,便被亲生父亲当做了报恩的筹码嫁给了凌颂。凌颂风流,成亲之时,夫妻二人也确实曾有过短暂的甜蜜,但她爱上了凌颂么?当凌颂纵横花间的时候, 她不屑,她失望,唯独没有伤心欲绝。甚至和离的时候,她从身体到心里,都是轻松的。 反过头来再看,若有一人,对她的一片真心从青涩的少年,到了如今沉稳如山的中年依旧不变。这世间,可还有别人能够去质疑凌颢的心意? 她忽然笑了,认真道:“你是在求我嫁给你?” 凌颢点头,“你可答应?” “我答应你。但阿妙……” “你我成亲,阿肃阿妙就是我的儿女!”凌颢急切道,“我便是他们的父亲!日后,他兄妹二人娶亲嫁人,自有你我高堂。阿琬,我真是欢喜,真是欢喜!” 他语无伦次,忽然就纵声大笑,高昂的笑声震得窗棂几乎就要作响了。 “小姐……” 凌妙缩在外边的窗台下,忍不住为凌颢这般猴急的表白撇了撇嘴。 她家郡王分明更年轻,表白时候可比二叔稳重多了! 老管家一脸的欲哭无泪。侯爷好容易得了夫人点头,只怕此时高兴的不知什么似的了,还不知道多少的情话要跟夫人说呢! 可是小姐……嗐,谁见过千金小姐躲在门口偷听亲娘和即将成为后父的? 却说凌颢得了顾氏首肯,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不能就这样草率地将顾氏接到定北侯府来。 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凌颢,昔日武定侯府一个任人作践的庶子,如今能够迎娶天下最好的女人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羡慕他,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多么爱重顾氏! 于是,定北侯凌颢做出了一个决定。午饭后先是亲自将顾氏和凌妙送了回去,然后,匆匆进宫去了。  “你说什么?”皇帝近来身体不适,昨日耕耤礼途中又受了一场惊吓,面色有些憔悴。但凌颢昨日救驾之功不小,他正是在思虑着要给凌颢什么样的封赏。按说,凌颢已经位极人臣,封爵,手握京畿戍 卫大权,再赏,无非就是把侯爵提成公爵,然而皇帝并不愿意这样做。 先帝重武,他便不愿意再去如先帝一般了。正是头疼之际,没想到凌颢竟然进宫来,自己讨封赏。 “你再说一遍,朕没有听清楚。” 皇帝觉得自己耳朵大概不太好用。如果不是这样,那就一定是凌颢的脑子不好用了。 凌颢,堂堂的侯爷,京城中多少千金小姐梦中的金龟婿,竟然求旨赐婚,想要迎娶从前的大嫂顾琬? 顾琬这个女人,皇帝曾在除夕宫宴中见过。论容貌,是好的,不然也生不出凌妙那等绝色的女儿。 可再好,顾琬已经年过三十了吧?人老珠黄,又已经嫁过人,怎么能比得上那些鲜嫩娇艳的豆蔻少女? 皇帝不禁想起了沈蕊。 皇后亲自提亲,凌颢都能拒绝。沈蕊不顾女儿尊贵,上赶着追着定北侯,这在京城里都传开了。凌颢却如无心一般,对沈蕊那样的公门小姐不假辞色。怎么会要娶顾琬呢? 顾琬不但是他从前的大嫂,还因和离与娘家断绝了关系。凌颢难道不怕世人的议论? 但凌颢跪在地上,神色坚定,“臣此生,只愿与阿琬共度。还求皇上成全!” 说着,便拜了下去。 皇帝坐在龙案后,眯起了眼睛。 不知为何,脑海中便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人白衣如雪,青丝如墨,绝世的容颜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金碧辉煌的宫墙之中。 另一人走到她的身边,恭敬地行下礼去。 他只听到那人喉间吐出了两个让他永远都不愿再听见的字眼。 “皇嫂……”  皇帝猛然睁开眼,沉声道:“朕准了。来人,着礼部拟旨,顾琬贤淑德惠,着赐婚定北侯凌颢。即日完婚。” 第一百九十一章 犹如冷水落入了滚油之中,整个京城都喧哗了起来。 谁能想到,前几个月因和离而扬名的顾琬,竟然又一次成为了侯夫人,而且还是手握兵权的定北侯夫人! 还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 无论是谁,大感诧异之余,无不羡慕顾氏的好运道。谁能见过一个带着女儿和离的女人,还能得到这般的风光荣耀呢? 有些心思龌龊的人,便不免要去寻思一番了。定北侯正当壮年,又是皇帝心腹,手握兵权,为何偏偏要去娶个和离过的失德妇人呢?  莫非是因为贪图美色?毕竟,顾琬的容貌在年少时候,也是京中人人都称道的。且顾琬虽然深居简出,但是她女儿凌妙,未来的翊郡王妃可是时常在京城中露面的,那般的绝色,竟是世间再无人能及 。据说此女容貌尚且不及其母风华正好之时,可见顾琬美色了。 然而就算如此,顾琬今年偌大年纪,再美,又岂能敌得过豆蔻年华的少女?  承恩公府的二小姐,沈家双姝之一的沈蕊,那也是个绝色的人物,出身高贵,才艺无双,对凌颢那般倾心,也没见凌颢动心啊!若真的是只看中了顾琬的容貌,那凌颢更该去选择那些年轻的千金小姐 啊! 难道说,定北侯是真心爱重顾琬,真心求娶? 许多人都觉得被这真相震惊了。 尤其是那些言官,本就是诗书出身,闻风奏事。凌颢这样娶先前嫂子的,蛮荒之地苦水刁民或许有之。但,朝中权贵怎么可以! 这让百姓们见了,一个一个如何说?又如何学? 于是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弹劾凌肃的折子雪片般地飞到了龙书案上。 言官们历数凌颢诸多大错,直将一个护卫过门的将领说成了天上少有,地上罕见的大奸臣。 不过,这段时日以来脾气无常的皇帝非但没有下旨责罚凌颢,反而在大殿之上将带头儿的几个御史骂了一通,直接由御史台贬到了五城兵马司。 这一下,朝堂之上虽然还有人对此赐婚有异议,却也都识相地没有再去捅皇帝这个马蜂窝。 当然,嫉妒者顾氏的也不是没有。但是碍于圣旨在前,再加上凌颢看着便是不好惹的,倒也没有人敢当着她面说道。不但不敢,有些存了攀附之心的,还得上赶着往顾氏的宅子里去送礼道贺。 一时之间,顾氏家里宾客盈门。顾氏无法,这当口又不能托病,只好耐着性子应付了两天。 唯一庆幸的,是圣旨中让即日完婚。凌颢索性也不等了,干脆就将大婚定在了三月初三上巳节。算一算日子,不过二十来天准备的功夫。 定北侯府,顾氏那边儿,都忙乱了起来。 侯府还好,本来宅邸就是新的。现下,只要再好好装缮一下就可以了。顾氏这边儿却是什么准备都没有——毕竟,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再嫁这一步。  成亲的时间紧迫,按照顾氏的意思,一切从简即可。但凌颢不同意,虽然说不可能六礼都走一遍,但该有的还是不能少——圣旨赐婚,纳吉之类的小定算是省去了,他却亲自去猎了一对活雁,连同聘 礼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顾氏家里,以示对未来妻子的重视。 这样一来,顾氏这边的嫁妆也是不能马虎了。  按说,女子出嫁,嫁妆都有娘家人准备好。即便是二嫁,也会有母亲嫂子帮着整理。但顾氏与英国公府已然决裂,顾家自然不会有人过来帮忙,顾氏自己又不好插手这些——本朝的习俗,除了嫁衣外 ,嫁妆不能由新娘接触,以免不吉利。 于是,凌妙便上去帮着顾氏整理。 这女儿替母亲预备嫁妆的,开天辟地,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了。 “啊,我从来不知道,预备嫁妆是这样麻烦的事情!”凌妙将手里大红色的嫁妆单子扔在了桌子上,人也趴了下去,揉着眉心,“锦姨,我的眼睛都花了!” 幸而有锦儿在。  锦儿也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替凌妙揉着肩头,温言道:“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哪儿能那么简单?所以很多大户人家,都是从女儿出生起便开始慢慢攒嫁妆的。等到女孩儿及笄,能够大婚了,十 几年的功夫才能将一应的物事预备齐整。便是小姐你,也是从你落地起,姑娘便已经一样一样的替你准备的。”  她拿起一张红纸给凌妙看,“小姐你看,这上头的家具原本都是姑娘为你准备的。上好的紫檀黄花梨,都是老料子,如今有银子也没有地方买去。这还都只是料子,若是打成了家具还要耗费功夫呢。就 只这张千工拔步床,便用了整整三年的功夫!” “这样麻烦?” “当然了。这是请的江南名匠打制,每日一工,共用了千日完成,所以叫做千工床。南边的说法,做千工床折寿,所以许多工匠都不会接。夫人当初可是包了千两银子的红包给匠人。” 凌妙叹息,“娘的一片苦心。” 然后又忍不住笑,“如今给她自己用了,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呢。” 锦儿莞尔,又叫凌妙看其余的几张单子,古董摆设,金银器皿,书画药材等写的满满的。 “如果不是有小姐那份儿嫁妆在,先行可以挪用,一时之间哪里去准备这些?” 这些,原本是顾氏为凌妙积攒下来的嫁妆,没想到,先用到了她的身上去。当然,这些都是瞒着顾氏的。 锦儿抚摸着凌妙的秀发,含笑道:“是,小姐最是孝顺了。” 凌妙忽然想起了一事,抬起头,“锦姨,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陪着母亲到定北侯府去?” 锦儿笑了笑,“我是从小就在姑娘身边的,原本是要继续跟着她。只是她说……” 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红,“已经在官府为我们一家子办了脱籍的文书。往后,我们便是良民,哪里还能再跟着她去侯府呢?” 顾氏的心意锦儿自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明白,才格外难过。 她是真怕日后万一顾氏有个什么伤心时候,她不在身边,谁又能劝解一下呢? 正说着,外边的海棠叫了一声“王爷”,萧离已经走了进来。 锦儿忙行礼,擦了擦眼睛,对凌妙低声道:“小姐,我先出去了。” 见凌妙点头后,才出去。 凌妙托腮,笑意盈盈地看萧离。  如今天气渐渐暖了,萧离已经穿了春衫。与往日或是墨色,或是大红不同,他少见地穿了一身浅黄色圆领通身袍,腰间同色锦带,外边却是罩了青色的广袖长衫。头发也没有全部束起,披散了一半在 肩头,衣袂飘飘,竟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凛冽杀气,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清隽淡雅。 凌妙便忍不住低下头去笑。 前两天凌肃过来,带着楚子熙,楚神医正是这样的装扮。她随口夸了两句,郡王不会是吃醋了吧? 萧离最是了解她,见她偷笑,便知道心中必然是取笑自己了。索性过去,走近了挑起她的下巴,“笑?” 凌妙连忙摇头,伸手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个缝针的动作,示意他自己不敢再笑。 这般调皮,却是在她身上太过少见。萧离眼神暗了暗,俯下去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轻一吻,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想笑便笑罢。能够笑话我的,也只你一个而已。” 又拿起那桌子上的单子看了看,再看凌妙,他也笑了。 “你看,以后我可是没有嫁妆的了。你还要不要?”凌妙这几日劳心劳力的,索性靠在了萧离身上。 萧离一手环住她的腰,将下巴垫在了她的肩头,轻笑,“日后你的嫁妆,我自会准备好。” 想到那句正阳门入,凌妙咬了咬嘴唇,“你万事都要小心。” “嗯。”见她虽然笑着,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疲惫,萧离便知道她为了顾氏的大婚实在太过劳累,也不再说话,只让她依靠着自己闭目休息。 武定侯府中。 凌颂虽然也中了风,但是症状比老韩氏轻多了。至少,他还能说话,也能坐在床上——只是需要人扶着。 “孽子,孽子!” 凌颂口齿不比从前清晰,但话还是能够轻易分辨出来的。 “你去告诉顾琬那个女人,若有廉耻,就早早死了去,也免得你和凌妙丢人!” “侯爷息怒啊!”一个年轻貌美的姨娘坐在凌肃身后,将他扶靠在自己的身上,泪眼朦胧,苦苦劝道,“侯爷,您可万万不能生气啊!” 话音未落,见凌肃看向了自己,连忙低了头。 凌肃站在门口,淡淡说道:“父亲若是有了精神,不妨起来走动走动。何必多管闲事?” “顾琬进了我凌家的门,她死了也是凌家的鬼!”凌颂右手是好的,抓起了身边的枕头掷向了凌肃,“改嫁?做梦!”  凌肃好笑地看着暴怒中的凌颂,“父亲慎言。母亲与二叔的婚事,乃是皇帝下旨。您如此,可是对圣旨不满?再说,她早已和离,与您再无干系……忘了提醒您,二叔也是姓凌。日后母亲再入凌家大门 ,自然还是凌家人。” “大爷!”那姨娘惊呼,“侯爷晕厥了!” 凌肃看着软倒在床上的凌颂,目光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半晌,才听得他说了一句,“请大夫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那姨娘本是半跪半坐在床边,方便凌颂倚靠。此时凌颂一昏厥过去,她只觉得怀里的人一下子变得死沉死沉,又半分力气吃不上,软哒哒的,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惧意。 “大爷……”她声音发颤,芙蓉一般娇艳的脸蛋变得有些苍白,“侯爷他……” 凌肃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哀求的目光,“父亲正生着病,一时晕了过去也是有的。你怕什么?” 他眸光清扫,原本风姿秀雅的如玉公子,仿佛就变了一个人,身上的寒意竟让那姨娘忍不住一抖。  不多时大夫来了,是一位城里医馆里寻来的。按说,好歹是侯府,凌颂这病了,是可以去请太医的。不过,他这病的不大好,说好听了是中风,不好听的那就是马上风。堂堂一个侯爷,在女人的肚皮 上栽了个跟头,凌肃便是亲生儿子,也不想去外头丢这个人。 仔细地替凌肃诊过了脉,大夫站起身来,对凌肃恭敬道:“回世子爷,侯爷这病,原是忌讳大喜大悲大怒,只清心寡欲静养才是。” “多谢老先生。”凌肃叹道,“父亲尚且未及不惑,便染了这等恶疾,半边身体动弹不得,原也是着急的很。任凭谁劝,也是无用。” 他本就是个形容出众的男子,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风骨如竹,一身清雅气质更是让人折服。这会儿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文儒雅,偏生又带着似是发自肺腑的忧虑,这就叫老大夫更加心生好感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世子也切莫要着急。”老大夫坐到了圆桌前,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凌肃,“老夫这里开上个新方子,先试着吃上几剂。若是有效果,再继续。不行的话,还望世子爷莫怪老夫医术粗浅, 再行请太医院的诸位来看。” 他说的客气,凌肃自然更是有礼,看了一眼方子,上边的药都是通络止痛,益气活血的。便笑着说道,“多谢老人家。请。” 亲身将老大夫送了出去。 他这一走,避在了屏风后边的那位姨娘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大爷越发威严了。只一眼,便能叫人心生害怕,比从前的小姐还要厉害些。 她蹑手蹑脚走了出来,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凌颂,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原本,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侯爷是个好色风流的,身边儿从来少不得女人。但同样的,得他宠爱的女人会被他捧到天上去——当初那位表姑奶奶韩丽娘,还有个表姑娘,被侯爷纵的都敢与夫人争锋了 。如今没了那母女俩,先前被忽略的后院里便又多了不少的美女。尤其侯爷和离后,更是没了顾忌,但凡能够看上眼的,都会染指。  她原本只是个丫鬟,侯府的家生子出身。侯爷当初看上了她,要收了房,她是不愿意的。可她娘说了,家里头兄弟多,开销大,虽然都在侯府里领着差事,缺都没有什么油水。当初咬牙把她送到了老 太太身边儿去,本就是存了让她出人头地,帮衬娘家的主意。  她仔细一想,确实也是。做丫鬟,始终就是个奴才而已。若是跟了凌颂,至少眼前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况且府里已经没有夫人了,万一这段日子能多得几回宠爱,就有了身孕呢?生下个一儿半女 的,那就真的成了主子了!再退一步说,哪怕往后被凌颂厌恶了,说不定也能放出去嫁人,也不耽误什么! 故而,也便应了下来。 谁知道好景不长,她还没被侯爷宠爱两次,侯爷就马上风了! 虽然说害得侯爷这样的花姨娘当日便被拖了出去,也不知是发卖了还是杖毙了,可眼下怎么办呢? 正发愁,床上的凌颂呻吟了一声,转醒了过来。 “你……”凌颂说话有些含糊,这姨娘连忙凑过去,“侯爷,可是要喝水?” 凌颂费劲地抬起胳膊,指着门口,“你去,把三爷,请来。” 三爷,就是凌颇了。 姨娘啊了一声,为难道:“大爷吩咐过,您要静养,不让人轻易来打扰您……” 话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虽然说凌颂病后无力,可这姨娘还是红了眼圈,眼泪欲落不落的。 如果是从前,凌颂说不得就要将她揽进怀里好言哄一哄了。只不过现下,他是有心无力。 可身边儿只有这么一个能用的人,其余的都是凌肃安排的,他哪儿敢用? 只好吃力地说道:“把老三叫来……往后我好了疼你。快,去!” 那姨娘无法,只好起身走了出去。才走到了门口,就看到了回转的凌肃。 “大爷,是侯爷……”她连忙解释,生怕凌肃误会了。她虽然身份低下,但是看得分明——大爷,压根儿就没把侯爷的病当做一回事。 侯爷已经算是废了,往后侯府肯定是大爷的。所以这姨娘也算是识时务的人,对上凌肃,可是恭敬的多了。 凌肃嗯了一声,“这两日辛苦你了,回去吧。” “是。”她走了两步,心里头终究有些惴惴不安,便又回头,轻声道,“大爷,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 凌肃失笑,颔首,“你是个聪明的。” 若是聪明人,自然是有用处的。 目送着这姨娘从游廊一侧的小门出去了,凌肃站在台阶上,静默了半晌,便又转身离开,另外调了四个粗使的婆子来服侍凌颂。  见到了凌颂气恼晕厥,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痛快的感觉。相反,无论如何,凌颂是他生身的父亲,他的身体里流着凌颂的血脉。当初,他的确想过干脆让凌颂“病倒”,免得让他仗着父亲的身份去给妹 妹找麻烦。但他尚未动手,凌颂自己就倒下了。莫非,这就是报应?大半生的心思都用在了女人的身上,如今也栽在了女人的身上,多可笑? 凌肃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天依旧阴沉,仿佛这个冬日里,很少能够看到暖阳。有厚厚的彤云遮蔽住了原本的蓝色,偶有飞鸟掠过,带来一声凄厉的悲鸣。 “阿肃!” 三老爷迎面走来。 凌肃只得站住了脚,“三叔。” 三老爷点头,“我今日不当值,来看看大哥。他怎么样了?” “刚有大夫来过,说是要静养。”凌肃声音淡淡的。 凌颇没注意到这一点,只叹了口气,拍了拍凌肃的肩膀,“你也别煎熬,病去如抽丝。叫他慢慢将养吧——也是咱们家里这一程子不顺,先是你祖母,后又是你父亲。唉……” 他叹气后又继续道,“我正有事情要与你说。” “三叔请讲。” 凌颇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书房说吧。” “好。”凌肃笑了笑,引着凌颇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你这里我竟是头一次进来。都说你是个好学的,果然如此。”凌颇坐在靠背椅上,环顾着这间书房。书房很大,三间大小的地方,并没有用隔断隔开,只是当中竖着一道十二扇的黄花梨木透雕山水屏 风。书房里靠墙的柜子上码着满满当当的书册,八宝阁上摆着各色雅致的玩意儿,另有一盆玉石腊梅盆景摆在书案上,黄玉的梅花瓣,细细的金丝为蕊,看上去便富贵,却又不失了文人的雅气。 叫人上了茶,凌肃便问道:“三叔说有事情,是什么事儿?” 凌颇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措辞。凌肃也不催他,只垂眸饮茶。 过了一会儿,凌颇才说道:“你娘和……凌颢的婚事,是圣旨赐下的,不可能更改。但是,阿妙怎么办?她也是及笄的人了,也眼瞅着要出门子,难道还能随娘再嫁?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三叔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她到底还是大哥的骨肉,父女哪儿有隔夜仇呢?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她接回来吧。”  凌肃忽而笑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阿肃。”见凌肃只轻笑不语,凌颇便摸不清他的想法,这孩子一向比凌妙有心计,哪怕是一贯淡淡笑着,也总给人一种云遮雾罩的感觉。凌颇语重心长道,“你三叔我没什么本事,不能像凌颢那样自己拼个前程来,也不比你父亲,生来就是袭爵的人。但只有一样,我不比他们差,那就是我并不糊涂。如今咱们府里,只怕在整个京城里,都是个笑话。不怕你恼,从去年你父亲和韩丽酿的事儿出来,到后边儿鬼迷心窍地和离,就没有一桩办的不是糊涂事!可事情已经出来了,那就按照出来的办。阿妙跟着大嫂……跟着你娘一起出府了,当初我就劝过你父亲,无论如何,孩子不能走,他只不听。如今可怎么好?虽然说凌颢从前也是一家人,可没个做兄弟的要娶大嫂的嘛!这事儿且放一边,横竖是有圣旨,别人再怎么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道。可阿妙算怎么回事?难道要叫她跟着你娘,给你二叔当女儿去?她跟 着不是,不跟着又怎么办?小姑娘家家的,莫不是自己要住在外边?天底下没这个道理!唉,阿妙也是可怜的,明明父母俱全,却没个去处……” 他说得口干舌燥,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茶水入口清香醇厚,先赞了一句好茶,才殷殷切切地看着凌肃,“阿肃,你说呢?” “三叔当真是慈爱。”凌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书案,唇边露出一抹讥屑,“只不过,阿妙的性子只怕您不知道。她既然出了武定侯府,便不会再回来。” 凌颇皱眉,“这岂能由着她?你是兄长,长兄如父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我劝三叔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凌肃忽而收了笑意,秀致的脸上拢了一层寒霜,“您的心思究竟如何,你知我也知。话,不必说得太过明白了,彼此留下些体面才好。” 凌肃从小到大都是温和的。他便是气愤的时候,说话也会留下三分的余地,甚少有如今这样犀利。 “你这话什么意思?”凌颇脸上挂不住了,重重一拍桌子,“我一片好心,为你们兄妹着想。难道还成了居心叵测了?” “居心叵测是三叔自己说出来的,侄儿可不敢说。三叔,别打量着谁都是傻子。我只问一句,若今日阿妙身上没有赐婚,不会成为王妃,您还要接她回来吗?” 凌颇想说那是自然,然而对上了凌肃灼灼的目光,话便哽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来。 “阿妙行事张扬无忌,素无闺阁女子该有的贞静。春猎与群狼相搏,老夫人生辰时候更是血溅寿宴。若不是将为王妃,您是不是会接这样一个侄女回来?” 凌肃笑的冰冷,“我的妹妹,如何行事碍不着旁人。她愿意跟着母亲也好,愿意自己暂时住在别院里也好,由着她做主。三叔还是别费这份心了,只安心与三婶一起,替三妹妹去相看人家吧。” 凌颇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你……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他日阿妙吃了亏,别怪你三叔没有提醒你!” 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往外走。 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凌肃摇了摇头。疲惫地往后边靠了靠,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的家人。 “大哥。”书房外边传来一声细细柔柔的叫声。 是凌如。 “进来吧。”凌肃开口。 门口,就出现了凌如清瘦,却并不显得纤弱的身影。 她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包袱,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小丫鬟。 “有事?”凌肃问道。 凌如这个庶妹与他的交集一向不多,对于突然找了过来的凌如来意很是诧异。 “我是来求大哥帮忙的。” 凌如只比凌肃小了几个月,虽然生母不同,但二人眉宇之间,竟然也有些相似。 不过凌如因出身的缘故,总有些自卑,走路说话都习惯于低着头。 她走到凌肃的书案前,将手里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往凌肃那边推了推。 “这是……”凌肃蹙眉。 凌如柔柔一笑,“这是我赶着做出来的。听说了……夫人的好事,我没有什么能够拿出手孝敬的,只有绣活儿勉强能看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 说完,便又低下了头。 她身后的小丫鬟便抢着说道:“这是我们小姐接连熬了好几个夜做出来的。” “别胡说!”凌如连忙打断了小丫鬟的话,将她往身后扯了扯。她对凌肃这个嫡出兄长有敬意,也有惧意。 生怕他责备丫鬟不知道规矩,又赶紧解释,“她不懂事,对我总还是悉心照料的。大哥别怪罪她。” 凌肃颔首,目光落在那个小包袱上。  凌如便有些个惴惴不安。她的生母早逝,从没有人为她打算一二。若不是顾氏和凌肃,她早就被亲爹送给了一个老色鬼当填房。那会儿她绝望得几乎要去寻死,幸而有嫡母嫡兄相救。嫡母和离出府,她偷偷哭了好几天,生怕从此失去了庇护。没想到的是,对她一向疏离的大哥,竟然还会护着她,甚至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寒门出身,但书念得好,如今已经考中了进士,正在翰林院里学习。往 后前程不可限量。她凌如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天。 听闻顾氏与凌颢要大婚了,她翻遍了自己攒起来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能够表达心意的。还是身边的小丫头提醒了她,什么都不如她亲手做上一身新衣裳。 于是,熬了几天几夜,凌如赶出了这一身儿春衣,不但有裙子有袄,连里边的中衣,脚上的鞋子都有了。一针一线的,做得悉心无比。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担心,这份儿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去——顾氏有银子有钱,不知多少的好东西,岂会看上她这样粗糙的衣裳? “你有心了。”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就听见了凌肃含笑的声音。凌如惊喜地抬起头,便看到凌肃正将那包袱拿了起来,“不过,这是你的一番心意,岂有我代交的?我就要往母亲那里去,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 看?” “我?”凌如大感意外。她长到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迈出过侯府一步! “我能去么?” 凌肃笑道:“自然可以,去换件衣裳,我在仪门等着你。” “好!我这就回去!”似乎是生怕凌肃反悔,凌如急急转身提起裙摆就跑,小丫鬟哎呀一声慌忙就追了上去。 不多时,兄妹二人在仪门处聚了头儿,坐上了马车,一同来到了顾氏处。 经过了最初几天的宾客盈门后,如今顾氏已经闭门谢客了,因此这宅邸里倒是消停了下来,只有凌妙和岑媛两个在顾氏跟前。  凌肃领着凌如进门后,看到岑媛正和凌妙一起给顾氏挑头面。两个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一左一右地站在顾氏身侧,凌妙手里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丝牡丹钗,岑媛却是拿着一支通体红润的珊瑚钗,二 人正在争论着谁的更好看。 “阿肃来了?”顾氏从镜子里看到儿子到来,脸上挂着笑,也不禁有些发红,“阿如?” 凌如连忙走上了两步,“见过夫人。” 她眼圈红红的,显见很是激动。 岑媛偏过头来看着她,见她形容秀丽,虽然称不上是绝色,但是五官细致,气质安静又柔婉,尤其是肌肤雪白莹润,竟然有种玉雕的感觉。对比了一下自己略显粗糙的手,讪讪地放下了钗子。  她的心头忽然就涌起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 第一百九十四章 岑媛的性子很是粗疏,她甚少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到底这一瞬间的低落是怎么回事,她自己也都说不清楚。只是知道,看见凌肃和那一位不知名的姑娘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便有些沉沉的难受。 不过转瞬之间,她便恢复了常态,随手拿起另一支簪子把玩着。 便是凌妙,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唯有凌肃,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便含了笑意。 另一旁,顾氏对凌如招手,让她过去坐在自己的身边。凌如便走了过去,却没有坐下,只跪倒在了顾氏跟前,抱住了她膝盖,抬起头,美丽的眼睛里含着泪,轻声说道:“夫人……”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顾氏连忙要拉她起来。 凌如却摇了摇头,“没有夫人,没有大哥,便没有今天的凌如。得知夫人的好消息,我只觉得欢喜。只是,好日子的时候我不能够亲身来送您,求夫人受了我这一礼吧!” 说着,便松开了手,磕了头下去。  “你……”顾氏眼圈也红了。当初在武定侯府里,她对凌如的情分也便是一般。凌如生母趁着她身怀有孕的时候爬上了凌颂的床,后来更是也有了孕,却偷偷瞒着,直到了出怀瞒不住了,才叫人知道。那 会儿老韩氏正见缝插针地给她找不自在,借着这个机会就把凌如的生母抬成了姨娘。  凌如生出后,她姨娘便撒手人寰了。这孩子被养在了老韩氏的萱草堂里,与她这个嫡母向来疏离。顾氏印象中,凌如素来是个软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孩儿。若不是看在她的亲事上表现出的刚烈, 或许顾氏也不会插手。 不过她一时的好心,倒是换来这个女孩儿这样的感激,顾氏也是没想到的。凌如这一哭,顾氏心中也觉得酸酸的。 凌妙连忙过去扶起了凌如,“大姐姐这是做什么?你来了,娘便高兴了。” “是我见到夫人,一时激动了。”凌如顺势起来,擦了擦眼睛,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了那个包袱,“这是我亲手缝制的,总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夫人您别嫌弃。” 说着,便将包裹递了过去。 顾氏打开一看,里边是一套正红色的衣裳,还有双水红色高底儿绣鞋。  “你的绣活儿一向出彩。呦,这衣裳真是好。”凌如如此有心,顾氏自然不会冷了她,将衣裳展开一看,料子只是寻常的锦缎,然而上头绣着的凤穿牡丹颜色鲜亮,栩栩如生,尤其是那五色牡丹,简直 可以以假乱真了,针脚更是细密,便是做熟了女红的绣娘,只怕也就是这样了。 “你这孩子,又熬夜了吧?”顾氏将衣裳放下,让凌如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你年纪还小,不该这样费神。” 凌如见她喜欢,心里也自高兴,轻声道:“您不嫌弃便好。” 凌肃也在一侧坐下,含笑道:“听丫鬟说,这套衣裳是她熬了好几天做下来的。娘,您可要好好儿收着。” “那是自然!”顾氏将衣服交给了锦儿,吩咐她收好了。 凌肃便又转头问岑媛:“方才进来见你和阿妙争论,这是做什么呢?”  听了方才顾氏和凌如的话,岑媛这才知道,原来与凌肃一起来的女孩儿是他的妹妹。自觉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讪,又见凌肃眼不错见儿地看着自己,愈发面上火辣,没忍住伸手摸了摸,触手之处果 然挺热的,想来是红了,更是讷讷说不出话。 凌妙没注意到她刚刚的变化,笑着推了岑媛一把,“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拿起方才的两支发钗给凌肃看,“我让她一块儿给娘挑几套头面的。她选来选去的,挑中了这套。” 凌肃拿过那支珊瑚钗子,也笑了。 珊瑚难得,这套头面这样鲜红欲滴的更是难得。不过,颜色太过鲜艳,并不适合顾氏佩戴。 他站起来,走到岑媛面前去,在她睁大的眼睛里,将钗子插到了她的发间。 “这个颜色,比较适合阿媛。” 果然,岑媛身形窈窕,正值碧玉年华,发丝如墨,殷红的珊瑚钗在发间微微颤动,为她本就红润的面色更加添了几分丽色。 岑媛眼睛睁得圆圆的,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脸上刷的一下便红透了,连头上发钗都忘了摘下,跺了跺脚便跑了出去。 顾氏几个人也都是被凌肃这突如其来的一笔震惊了。 “阿妙,去看看阿媛!”顾氏连忙道,嗔怪地瞪了一眼凌肃。这个阿肃,怎么能随便往人家女孩儿头上插发钗?这也就幸亏是岑媛,换一个人,只叫人说他轻浮无行!  想到这里,顾氏心中一紧。作为母亲,她当然能看出来儿子对岑媛是有那么点儿不同的。凌肃看着温和,实则与人相交都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除过楚子熙等一两个亲近些外,余者都甚是疏离 。长到了这么大,顾氏也曾问过他亲事如何,凌肃只说不急。其实,顾氏是知道,他根本无心在那些闺阁少女上。 岑媛这丫头,倒是叫他在凌妙之外唯一稍稍关注的女孩儿了。 莫非,是看上了那孩子? 顾氏忽然又笑了,若果真如此,她也能放下了一段心事了。 不过,还是蹙起了眉,埋怨凌肃:“多大的人了,怎么这样没规矩?” 凌如在一旁忍不住掩唇而笑。她一直以为大哥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没想到在亲近的人面前,竟然是这样么?  “知道了,我回头去与阿媛道歉。”凌肃一时兴起,想要逗弄岑媛一下,也忘了该有的矜持。想一想,当着好几个人,这一下岑媛肯定是羞恼了。这小丫头气鼓鼓的时候十分有意思,只是不知道她带没 带那条齐眉短棍? 不由自主的,凌肃身上一寒,就想起了先前韩琦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阿媛!” 凌妙追着岑媛跑了出去。岑媛身手利落,脚步轻盈,急奔之下凌妙还真是有些追不上。远远地,就看见了岑媛似乎是抹了一把脸。凌妙大急,这是哭了么?  她认识了岑媛这么久,一向看她都是嘻嘻哈哈的,从没见她害怕哭泣过。就连去年,那么多的狼围着她们,岑媛也是一副兵来将挡狼来了我就揍的满不在乎。再如前段日子韩琦的事情,她也是压根儿 没有当回事。大哥这么一来,倒是叫她哭了! 暗暗地在心中扎了扎凌肃的小人儿,她脚底下越发快了起来。 只是眼看着岑媛越跑越远,凌妙便哎呀一声,大叫一声,假装倒在了地上。 岑媛听见她叫的凄惨,回头一看,凌妙正抱着腿跌坐在地。她顾不上自己害臊了,又赶紧回转,“阿妙!” “你怎么样了?”岑媛着急地问道,伸手去扶凌妙,却被凌妙一下子抓住了手腕,大笑着叫道:“这下抓住了!” “哎呀你……”岑媛没想到还能这样,气得眼睛都红了,跺脚道,“你们都不是好人!” 凌妙借势起来,笑道:“谁是你们?你们又是谁?” 眼见她窘迫得面红耳赤,眼里都有泪花儿闪动了,不敢再逗她,拉着她坐在了游廊的栏杆上。 “我大哥真是……” 还没说完,就被岑媛捂住了嘴,瞪圆了眼,“你不许提他!” 放下了手,岑媛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拧啊拧的——真是的,凌大哥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的?他不是一直因为斯文有礼被人称道么?莫非,在他的心里,自己是个轻浮的,可以随意调笑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岑媛脸上血色褪去,变得刷白,心里头也骤然疼痛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忽然见到岑媛神色惶恐了起来,凌妙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了。毕竟,以她对凌肃的认知,自家兄长真心不是那种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一向文雅的他为何会突然就来了这么一下?  毕竟,本朝的习俗,若是两家有意结亲,会有男方长辈去相看女子。若是看中,便会将发钗给女子插戴上,以示满意。年轻的男女之间,也有互赠发钗的——两股合而为钗,分而成簪,这发钗一般都 是被看做是定情信物的呢。 她哥哥这是……凌妙偏头看岑媛,忽然噗嗤一声就笑了。 岑媛又羞又恼,泪花儿在眼圈里打转,偏生凌妙还要笑!她气得一推凌妙,“你还笑,还笑!” 本就是坐在了栏杆上,不过两个巴掌宽,岑媛这一推,凌妙猝不及防,啊了一声往后就仰。 还是岑媛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把她又扯了回来。 凌妙笑的愈发欢快,凑在岑媛身边,促狭地眨了眨眼,“你戴上了我家的钗子,往后我得叫你嫂子吧?” “你……我都要哭了你还取笑我!”岑媛伸手就去拔头上的发钗。 凌妙手快,忙按住了她的手,笑着调侃,“你别恼呀,这个可是拔不得呢。拔了,可算什么呢?” 岑媛气得哇哇大叫,一把将她推到了柱子上,手臂横在她的脖颈上,狠狠逼问:“还胡说不胡说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凌妙很是配合地求饶,“好姐姐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其实按照年纪来说,她比岑媛还要大上几个月。这一声好姐姐,未免也有些占便宜调笑的嫌疑了。 岑媛却是没有听出来,松了手,叹了口气,坐在了凌妙旁边。 “阿妙你说,凌大哥是什么意思啊?”岑媛小小声地问,杏核大眼里满是迷惑。 她自觉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凌肃那样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上自己呢?说不定,就是随手而为的吧?  又或者……她咬牙摘下了那支发钗,红艳艳的颜色在阴沉的天色下,越发显得艳色逼人。珊瑚的钗子,也算是贵重的了,不过顾家伯母家资丰厚,想来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况且……与银楼送 来那些镶珠嵌宝点翠的头面相比,这一色大红的头面,确实也显得俗气了些。也许,凌大哥那句话,意思就是她只配戴这个粗俗的…… 她越想越是难过,头深深垂了下去。好好儿一个明朗活泼的人,愣是耸肩缩脖,看着沮丧极了。 “你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 身后响起的清润声音,叫岑媛吓了一跳,几乎就要蹦了起来。这声音太熟了,不是凌肃是谁呢? 凌妙捂着嘴想笑,又板起了脸,“大哥,你太过分了!阿媛是我的好友,又常来与娘说话,你怎么能拿着她取笑?” 她努力做出义正词严的模样,甚至站起来双手叉了腰。不过这副气势,在凌肃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几乎就是抱头鼠窜。 “阿妙!”岑媛看到毫无义气,一溜烟儿就跑了的凌妙目瞪口呆,叫了两声也没见凌妙停下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凌肃,只看到一双黑色靴子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那个……”半晌都没有听见凌肃说话,岑媛心中慌乱极了,几乎就要哭出来。强自忍着酸痛,将手里的发钗缓缓递了过去,“还给你。” 等了片刻,才看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发钗接了过去。 原本还隐隐带着些小小的期待的岑媛,只觉得瞬间如堕冰窟,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她眼窝里发热,紧紧咬住了牙,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哭出来——凌大哥对她那样好,她不能不知好歹。哭了,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开不得玩笑么……不能让凌大哥为难的! 只是突然间,头上一紧,很明显,发钗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凌大哥!”岑媛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凌肃。这,这是怎么回事?  凌肃本来看着岑媛突然就小兔子似的乖顺了,先还觉得十分有趣,只是又看到素日里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眼圈还是红的,清清澈澈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水汽,甚至,鼻子尖儿还有点儿红,却是微微张着嘴 ,三分惊喜,七分不敢相信,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迷茫。这般的神色,倒是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子怜惜。 不忍再逗弄她,只替她将发钗稳了稳,含笑问道:“哭什么呢?” 岑媛摇头,鼻音浓重地回答:“没什么……不是,我就是想问问……”她终究还是个小姑娘,面对着心仪之人,就算再爽利,又怎么好直接就问,你送我发钗是不是要与我定情呢? 她发窘,又暗暗鄙视自——总是说自己直来直去,这会儿的胆量呢? 胸口起伏,岑媛一咬牙,不就是问问么?怕什么! 她蓦然就抬起了头,对着凌肃冲口而出:“凌大哥,你干嘛送我钗子?这是定情的信物,你看上去我了?”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能把舌头咬下来! 怎么越是在意,就越不会说话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跟阿妙是好姐妹来着,我没有想当她嫂子,我……” 她结结巴巴地表达着,语无伦次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说了些什么。 凌肃眼睛里一直蕴着笑意,等岑媛说完了,懊恼地去揪自己的头发,才伸手捉住了她的手。 “诶?”岑媛愣了。 这个呆丫头! 凌肃心下叹息,表面看着聪明,却是不懂风情的。 “是,我凌肃心悦你。不知岑大小姐,看在下是否尚可呢?”  他本是个内敛的人,似乎永远都在笑着,但却谁也看不出那笑容背后是不是真心的。只是这一刻,他眉眼之间那种敷衍没有半分踪影,只那样看着岑媛,就让她明白,这个时候的凌肃,是无比的真诚 的。 岑媛傻傻地点了点头。 凌肃笑的越发欢愉,“阿媛……” “等岑将军凯旋,我便去与他提亲好不好?” “啊?”惊喜来的太快,岑媛几乎就傻了,“提,提亲?”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下了头,脚尖儿来回摩擦着地,“可是我,配不上凌大哥呀。我没学过琴棋书画,不会女红理家,甚至还跟别人定过亲。我名声那么不好了,我……凌大哥你的妻子该是一位名 门淑女的。”  “那又有什么?”凌肃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叫她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便是喜欢看着你每天欢欢喜喜的模样。被人欺负了,便直接拳头打回去。这样的真性情,旁人是没有的。至 于别的,别说只是口头的约定,就算是真的过了庚帖,退亲也并不是你的错。你放心,这些我都不在意。不过,我家里的事情你都知道。说到配与不配,倒是恐怕岑将军不愿意将你低嫁了。” 听到了这里,岑媛心中暖意渐升,只觉得甜滋滋的。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听凌肃这样说,欢心不已——原来感到自卑的,不是自己一个! 她连忙就止住了凌肃要继续说下去的话,“不会的,我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知道你……会欢喜的。”  说到后边,俏丽的脸蛋上染上了红晕,从头上又拔下了发钗,仔细看了看,将发钗拆作了两半,变成了两只珊瑚簪子。将其中的一支交给凌肃,认真道:“我在边城长大,边城的风俗,如果男女互生情 意,就将这发钗分开,每人一支。等到成亲后,才会再合起来。” 她歪着头,还带着泪花儿,笑容却是甜美,“凌大哥,你敢不敢和我一同戴着?”  凌肃低头看看手里鲜红鲜红的簪子,沉默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岑媛大感不好意思,坚持不肯留下来了。凌肃将她送上了马车,看着走远了,才回到了顾氏那里。 顾氏正与凌如凌妙说话,见他进来,身后却没有岑媛,便知道那孩子必然是羞窘走了,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凌妙促狭地眨了眨眼,倒是凌如从未见过凌肃这样,脸有些红了。 凌妙便拉着她站起来,笑眯眯道,“我正有事情要跟大姐姐请教,咱们到我那儿去说话。” 凌如点点头,看了一眼顾氏,顾氏点头,温言道:“去吧,你们姐妹许久没见,好好说话。” 姐妹两个便联袂而出。 等她们出去了,顾氏脸上的笑容才敛了起来,蹙眉看这凌肃,沉声问道:“阿媛回去了?” 凌肃颔首,“她说不好意思过来了,先回了将军府。” “阿肃。”顾氏咳嗽了两声,这几日忙乱,有些上火。凌肃见状,忙起身倒了茶捧给她。  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觉得喉咙间干痛的感觉轻了许多,顾氏这才放下了茶盏看凌肃,“阿肃,你素来稳重。与你妹妹相比,从小就没有让我操过半分的心。你的亲事,原也是我一块儿心病。我只问你, 今日的事情,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还是真的看中了岑丫头?” 她没有别的忧心,唯有怕凌肃会受到凌颂的影响,在对待女子的事情上不够严谨端正。 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她还是愿意相信凌肃是真心喜欢了岑媛的。 凌肃垂眸,“娘,我不会如父亲一般。” 顾氏了解他,他又何尝不知顾氏的担心? 不过,他永远不会成为另一个凌颂。  “那便好。阿媛是个好孩子,性子爽利,又古道热肠的。难得是与阿妙感情好,日后真的成了姑嫂,只有更好的。”顾氏想到岑媛与凌妙性子相仿,愈加满意。不过,“只是如今你这行事,是逾矩了的。 若是他日岑将军得知,只怕会恼了你。” 岑将军为了一双儿女,连填房都没有娶,可见对岑媛岑朗有多疼爱。如知道了儿子这么逗弄岑媛……顾氏几乎可以看到了儿子日后的下场。  “我晚间回去便写信与岑将军,先行请罪。”凌肃揉揉眉心,他当时真心不是故意逗岑媛,只是见那珊瑚钗子颜色鲜亮,觉得配上岑媛红润润的脸蛋儿会分外好看。原本,这两个多月京城里总有对岑媛 不大好的传言,什么行事无状,彪悍无德,女子之身出入青楼,再有什么心存叵测退亲欲参加选秀等。他是打算等风头过去后再提起这件事情的,没想到今天竟然露出了行迹。  顾氏看着他略有纠结的面孔,终于忍不住,笑着叹息道,“从前我只道你天性清冷,不想竟然有这样的时候。按说,这种事该有长辈替你出面。不过……他现如今瘫在了床上,恐怕是无法出面了。再说 就算他好好儿的,怕你也难以如愿。”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凌颂了。顾氏与他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摸透了凌颂这个人。当初韩丽娘很有些把女儿宋蓉蓉塞到凌肃身边的意思,以凌颂的德行,居然拦了下来,这简直叫人无法相信。若不是顾 氏安排在萱草堂的人告诉她,她是真的想不到。但事后仔细分析,顾氏便知道,这是凌颂要拿着儿子当做奇货可居了。  虽说家世已经开始败落,但凌肃聪敏才学在京城里边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再加上他形容出挑,早产再加上幼时的病痛缠身并没有叫他看上去多么虚弱,相反,比那些习武骑马的纨绔子弟更多了几分的 斯文与儒雅。这样的少年子弟,正是皇室公主郡主们选夫的首选。 恐怕,凌颂是存了让儿子尚主的心思了。 当今皇帝儿子不少,公主却只有一位,从小娇养,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过。但,皇宫里一直传说这位公主盛宠隆渥,连一般的皇子都要让上几分。 这位传说中的公主,年纪可不正是与凌肃相仿么? 如果凌颂没有中风瘫了,这件事或许都要提上了日程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顾氏的猜测而已。她还不知道,凌颂如今已经降低了自己的要求,放弃了公主,要为儿子求娶国公府的楚萱华了。 但不管怎么说,凌颂绝不会看上一个大老粗的女儿,尤其这个女孩儿跟凌妙那样要好。 “他现下怎么样了?”顾氏问道,无论面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半分的同情之意。 凌肃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和萱草堂那位一个模样,只是病情要轻上一些。” 顾氏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凌肃,没有说话。 萱草堂的老韩氏,中风的原因固然是因为韩丽娘。但若是调养得当,不至于会越来越重。至于她病到了奄奄一息的原因……凌颂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怎么会让她康复? “娘不必这样看我。”凌肃轻笑,“先前他去别庄闹,我是真的想要让他永远不能再动弹。只是一直犹豫,尚未动手,他自己便倒下去了。医药不断,只是无用,怕这就是报应吧。” “只是你的亲事上却是要有耽搁。”顾氏扶着额头,“不说习俗,只说律法。我能够把阿妙带出来,已是不易,如今想以母亲的身份替你去与岑将军提亲,恐会让他生出恼火来,那便不妥了。” 她着实有些发愁。凌肃的长辈病的病走的走,谁能替他出面呢? 难道叫三房去?  顾氏自己便否定了。三房的夫妻两个都是属水蛭的,沾上了不吸饱了血是不会离开。从前三太太一直跟她争锋,可但凡她有什么好东西,三太太照样舔着脸要。前几日还带着凌嫣过来,说是与自己道 喜,话里话外地却是抱怨侯府的开销大进益少,竟是银子钱不凑手。 这样的两口子,还是远着些吧! “要不……”顾氏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让你二叔出面?” 凌颢与岑将军关系不错,他是凌肃二叔,日后还是继父,只要凌肃同意了,这层关系是完全能够说得过去的。 “横竖,都是凌家的人!”说完这句话,顾氏自己也笑了——自从被赐婚后,她被指摘最多的就是先嫁兄,后嫁弟。她这算不上是破罐子破摔了?  “再看看吧。”凌肃不置可否。他明白母亲的好意,若是凌颢出面,他与岑媛是十拿九稳的。不过这样一来,恐怕那些心思龌龊的小人又会传言母亲与二叔的不是。他已经快要及冠,有些担当是他自己 应该有的。 顾氏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儿子行事务必要周全些才行。 凌肃与凌如在顾氏这里一直待到了日落时分,吃过了晚饭才一同回去。临走时候,顾氏叮嘱凌如不要将今天的事情随意说出去,毕竟对岑媛的名声不好。凌如柔柔地应了,带着不舍上了马车。 她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两匹上好的料子,一匹流云锦,一匹落月纱,都是进上的东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另外还有一只锦盒,里边装着的是一整套的金镶红宝石头面,还有四只玉镯子,价值不菲。  这些,都是顾氏给她的添妆——再有半年,她就要嫁到那位翰林家里去了。顾氏当然不会出席,但还是感念凌如的一番心意,又知道她手头的东西并不多,侯府里当然也不会有人为她准备嫁妆,作为 长女,这样出阁未免寒酸。凌肃是个男人,不会想到这些的。 又知道凌如这孩子脸热,给的多了恐孩子为难,便也只塞了这些给她。 “小姐!”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凌如的丫鬟摊开了那两匹衣料,惊叹连连,“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呢!” 说着就拿着料子往凌如身上比划着,“这羽纱料子真是好看,最是适合小姐了!” 凌如勉强笑了笑,“傻丫头,这是落月纱。普通的羽纱,哪里有这样的轻薄细密?” 落月纱,如其名一般呈现一种极为清浅的黄色,做出衣裳来便有一种淡淡轻烟笼罩的味道,与凌如安静柔顺的气质很是相符。 “收起来吧,别叫人看见了。” 凌如吩咐道。 小丫鬟点点头,“是了,我这就去放在箱子底下。若是叫三太太三小姐看见,又要走了!” 凌如看了她一眼,小丫鬟吐了吐舌头,自抱着料子去收着。  这边凌如坐在妆台前,看着那只雕刻精细的锦盒,半晌后叹了口气,打开了盒子。这盒子分了三层,最上边便是那四只镯子,一对儿羊脂白玉的,一对儿翡翠的,白如凝脂,翠如碧染。第二层便是那 套头面,也是京城里正时新的款式。只是……凌如眼睛一下湿润了。 就在锦盒的最下一层,放着几张纸色发黄的银票。她拿起来看了看,每张五百两,共是十张,总数竟有五千之多! 哪怕她是侯府的长女,却也是庶出。满打满算,她的嫁妆和压箱底银子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千两。 “夫人……”  她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想到从前竟然听着老韩氏挑拨,不敢与顾氏亲近,更是后悔得难以自持,呜呜咽咽地伏在了妆台上,直哭到了就寝后。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在众人忙乱之中,三月很快就到了。 三月初二,乃是花妆。按照本朝的习俗,这一天,成亲的男女双方都要在府中大办宴席。女方要将男方的聘礼晒出,也要将自家的陪送嫁妆晒出,这就是俗称的“晒嫁妆”了。 嫁妆的多少,代表的是娘家对女子的疼爱。聘礼的多寡,则代表了男方是否看重。 顾氏虽然是二嫁,但是有圣旨赐婚,这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荣耀。原本她还想着省事些,两家直接过了事儿就算完了,但凌颢坚决不许,该走的步骤,都要认真走一遍。 叫顾氏没想到的是,三月初二这一天,她的小宅子里,竟然是宾客盈门,上门道贺添妆的人络绎不绝,多数都是与她有些交情的女眷。也有一些丈夫品级低的夫人,不过是为了巴结凌颢过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花妆日能够热热闹闹的,才是亲事的好兆头。凌妙亲自出马,替母亲招待客人。 “小姐,楚国公府老郡主遣人来了!” “小姐,快,永安长公主府的三夫人到了!” “小姐,花厅里的客人都安顿好了!” …… 顾氏无法出面,管家,锦儿等都是盛装,跑前跑后的忙活着。更有安排好的那些待客的丫鬟媳妇们不时过来跟凌妙讨主意,凌妙一个人根本无暇分身,只能脚不沾地地与人应酬着。 只是没想到的是,正在忙的不可开交之时,锦儿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姐,国公府来人了!” 不用说,这个国公府,指的是英国公府,顾家。 凌妙秀美一轩,眉尖蹙起。 因顾氏和离,顾家已经和她们断绝了关系。虽然说女儿不上族谱,便是断了关系,也不过是口头一说便可以了。但这事情,京城里知道的人不算少。 顾氏被赐婚后,也没见顾家人上门。凌妙只以为这是断的干干净净了,没想到今天他们竟然上门了。 “来的是谁?” 锦儿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低声道,“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还有两位表小姐……” 说着便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 凌妙何其聪慧? 冷笑道,“还有顾臻臻吧?” 锦儿一点头。 凌妙眯了眯眼睛。若说顾老夫人上门,还有可能是因为对女儿多少还有些心疼,世子夫人大概是见顾氏有了更好的归宿,有意弥补之前的裂痕。那么顾臻臻呢? 明明水火不容,这会儿上门是为了看顾氏笑话,还是要包藏祸心? 更何况她一个外嫁女,如果作为平南侯夫人来,,那还算是正常。可是跟着娘家来…… “走,跟我迎出去!” 不管怎么说,人上门了,凌妙就要摆出该有的姿态。今天是好日子,她不会让别人给母亲找不痛快。 当然,如果真的有谁不长眼睛,也不要怪她辣手。 海棠木槿,清云和另一个女兵,四个人簇拥着凌妙往外就走。一行五个人,看上去倒是颇有气势。 彼时顾老夫人等已经进了仪门,正在下车。 世子夫人柳氏亲自扶顾老夫人,她的女儿顾明兰扶着另一侧。顾臻臻,顾明珠都跟着来了,站在稍后的位置。 一抬眼,就看到了盛装而出的凌妙。  仲春时节明媚的阳光下,凌妙穿着绯红色缕金的春衫,里边竟是鹅黄色抹胸长裙,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青丝挽成了飞仙髻,上边插戴着一只做工极为精致的牡丹花冠,额前垂着鸡卵大小的红宝石, 这红宝石亦是被雕刻成了一朵小小的牡丹花,与花冠交相辉映,衬得凌妙容颜妍丽至极,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外祖母。”走到了顾老夫人面前,淡淡地叫了一声。她已经感受到了许多好奇的视线看了过来,心中不禁冷笑。这怕就是顾家人这会儿过来的原因吧?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打量着她不会翻脸,真真 是会算计! “哎……”顾老夫人看到与女儿容貌酷似的凌妙,眼圈便是一红,忙不迭地答应。 “看母亲都欢喜得要哭了……”世子夫人对凌妙含笑道,“阿妙你不知道,母亲为了今日可是惦记了许久了。只是身上一直没好利落,不能早些过来。” 她神态极为端庄,哪里有之前逼迫顾氏时候的刻薄尖酸? 带着笑说出这番话,声音偏偏又不小,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带病的老母亲亲自来道喜,这份爱女之心,谁还能诟病? 凌妙只是一笑,“难为外祖母了。” “表妹,姑母,在哪里?”顾明兰出声说道,看看顾老夫人,对凌妙恳切地说道,“祖母日日思念姑母……” “娘在后边,外祖母请。” 打断了顾明兰的话,也不去看她瞬间通红的脸色,凌妙闪身让开,作了个请的手势。 顾老夫人见她虽然有礼,但是神色甚是疏离,愈发黯然,“妙丫头可是,怨恨了我?” 凌妙诧异,“外祖母这是说哪里的话?您能过来,我欢喜还来不及,想来母亲也是高兴的。前段日子,她还念叨着您呢。” 不过是说给外人听得话,谁又不会说? 你说疼爱女儿,我便说我娘思念母亲,看谁会做戏罢了。  倒是站在顾老夫人身后的顾臻臻,一反常态,始终没有说话。但见她今日打扮的很是清雅,浅淡的黄色锦裳,青色八幅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花,满头秀发上也只戴了一支碧玉雕刻成的兰花簪,愈发 显得气质温雅如兰,肌肤莹白似雪。与她身边的顾明兰,顾明珠相比,倒像是她们的姐姐,而不是姑母了。 只不过,她虽然一直笑着没有说话,那双形状极为优美的凤目里却是含着一种叫凌妙看不透的情绪。似乎是在嘲笑她与顾老夫人之间的惺惺作态,又似乎是带了一种隐隐的羡慕。 凌妙对她一向忌惮,见她如此,心里更是升起一股子警惕。 “我们进去看看姐姐吧。”顾臻臻终于开口了,声音轻柔,若是仔细听,却还有些黯哑。 凌妙挑眉,“平南侯夫人请了。”  她不叫姨母,却只唤她平南侯夫人,摆明了不想认这个亲戚。顾臻臻眉尖微微一蹙,面上闪过了不悦,却还是没有说话。但顾明珠却忍不住了,瞪着凌妙,扬声道,“莫非这是你的待客之道?连自己的 姨娘都不认得么?” 话没说完,已经被顾臻臻打断:“明珠,住口!” 似乎是意识到了声音有些严厉,伸手搭在了顾明珠肩头,放柔了声音,“今日是你大姑母的好日子,咱们是来道贺的。” 说着捏了捏顾明珠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在英国公里嚣张霸道的顾明珠就真的不敢再说了,只是愤愤不平地瞪了一眼凌妙。 凌妙也不惧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顾明珠脸上顿时胀得通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之前凌妙曾经因她口出恶言打过她的耳光,这,这个动作,分明是提醒顾明珠——若是不怕,大可以继续说,没准儿就要再挨上一下子了! “祖母,大伯母!”她跺了跺脚。可惜,顾老夫人是真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孙女,只当是没看见。 她不说话,世子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低垂的眼帘掩住了一抹嘲讽。庶子的女儿,再怎么偏疼,也还是上不得台面! “好了,别站在了这里,母亲在里边等候。还请外祖母进去休息。” 外边的客人越来越多,凌妙便将人往里让,免得一直堵在门口。  “表妹……”顾明兰落后了两步,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终于没忍住,轻声问凌妙:“这样的日子,王爷没有过来与你一同操持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顾明兰是国公府长房嫡女,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论容貌,她只能算是中上之姿,在京城一干贵女之中不算出色,甚至和二房的顾明珠相比也多有不及;论才学,前有顾臻臻,后有楚萱华,两代人之间顾 明兰也绝对谈不上出色。但顾明兰是个很聪敏的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清楚自己的不足,在这两方面无法与别的闺阁女孩儿一较高下,便另辟蹊径。 她能扬名京城,靠的是贤惠柔婉。 柳氏也向来以女儿这样的声名自傲。 只不过,在顾氏看来,小小年纪,便为了这个没了娇憨与真性情,未免有些过了。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出格儿了,顾明兰脸上微微红了起来,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但凌妙,就是海棠木槿几个人,都很诧异地看着顾明兰,觉得这位表小姐真是让人费解? 这就是传说中贤惠守礼,安顺和婉的顾家千金么? 就算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也没见过谁见面就大剌剌打听表妹未婚夫的! 再看看顾明兰俏面微红,一派羞涩的样子,谁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当下看向顾明兰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清云最是没有什么顾忌,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一手揽住了海棠的肩膀,将尖尖俏俏的下巴放在海棠的肩头,嗤笑道:“海棠,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南的摆夷族?” “没有。清云姐姐不如讲给我?往后我也好说给别人听去。”海棠眨眨眼。  “我与你说啊,摆夷族是西南十九族里最先归顺了咱们王爷的。他们那一族里,男人也倒是罢了,都是黑黢黢的,倒是壮实。女子却是都肤白貌美,在西南那边儿,谁要是有幸娶了摆夷族的女子,那可 是天大的福气。” “当真?”海棠睁大眼,“那她们的容貌是不是和咱们一样?”  “都差不多吧。不过,摆夷女子都是比较大胆的,因人数少,无论家中还是族中,都是很受珍爱。所以,摆夷女子天性大胆热情,往往都是自己择婿。她们择婿时候也很有意思,看中了哪个男人,自己 就上前去问。若是男人也有意,便可以成亲了。” 海棠听得津津有味,顾明兰却是明白了清云的意思,这是拿着自己当蛮夷女子取笑? 她心下愤怒不已,然而又不好上前去争辩——原本就是她自己失言,将话柄送了过去的。再者,那丫鬟也并没有指名道姓,她凑上去岂不是自取其辱? 忍着恼火,也不等凌妙说什么,快步就追着顾老夫人等人往里边走。 “没想到大姐姐也是个热情的人呢。”顾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兰,眼睛里透出讥屑,“只是可惜这一番的真情了。” 顾明兰也不理她,只低头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懊恼。 顾明珠扭头看看缓步往里边走,缺婀娜有致的凌妙,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哼了一声。 一行人直接进了顾氏的屋子。 顾老夫人一看到穿着一身儿正红色春装,静静坐在床上的顾氏,先就叫了一声“我的儿”,然后才加快了脚步扑踏着过去。 已经得了锦儿报信的顾氏,只觉得百感交集,也不知道是该欣喜于娘家终于来人了,还是该气愤她们这样的趋炎附势。 “夫人。”锦儿在旁边轻声提醒。 顾氏回过神,站起身,“母亲。” “你快坐下!”顾老夫人急急地说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走动!” 按照本朝的风俗,新娘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只安静在床边“坐妆”才好。走来走去,会被视为将福气放走。 “阿琬,如今可是好了!”顾老夫人走到了顾氏身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儿,“先前我只担心你这后半生无靠,煎熬得日夜不能睡着。如今……”  “母亲,该说些欢喜的话呢。”世子夫人在旁边提醒,又笑着对顾氏道,“妹妹你不知道,母亲这些天可是欢喜的不得了。之前我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叫母亲不必忧心焦虑。母亲还只骂我不知道心疼你 。” 说着便笑。 顾老夫人嗔道:“莫不是我这做婆婆的还不能说你了?原是我心急,便是一时说出了,也不该告诉你妹妹的!” “是是是,媳妇知错了。”柳氏连忙在自己的脸上轻轻一拍,“妹妹好日子,都该说高兴的才是!” 她们婆媳两个人一唱一和,仿佛从前那些对顾氏的哭闹威胁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顾氏看着她们,并没有半分的动容。但是说不失望,却是假的了。 毕竟,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至亲至近的人是这样的反复小人。 “母亲,请坐吧。” 顾氏打断了顾老夫人和柳氏的和和乐乐,轻声道。 彼此落座后,顾明兰和顾明珠又上来给顾氏行礼,顾氏叫锦儿拿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荷包给她们姐妹,淡淡道:“没有想到你们会过来,都没有什么准备。这个你们姐妹拿着赏人吧。” 顾明兰低声道了谢,顾明珠也一反从前对顾氏的懈怠,甜甜地笑道:“多谢姑妈赏我们好东西,日后常来常往,姑妈别嫌弃才是呢。” 顾氏只一笑,并未接茬。 见顾氏始终显得疏离,顾老夫人心中发酸,涩声道:“阿琬还是怪我么?”  “并没有。”终究是自己的母亲,只要没有遇到与大哥利益相关的,母亲还是疼爱她的。顾氏见老夫人一派颓然,还是心软了些。不过,她一向是非分明,顾家待她如何,她便回以如何,一时之间也说 不出什么不怪罪的圣母之言。索性,便坐在床上垂下眼帘不语了。 顾臻臻从进门后一直沉默不语。她满不是滋味地看着服饰华贵,妆容精致的顾氏,只觉得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了。  从小她就处处与顾氏相比较,除了出身不及顾氏高贵外,顾臻臻从来都认为,顾琬是色色都不如自己的。她从小苦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中最有名的的才女。容貌上,更是清丽绝伦,让人见 之忘俗。 当年,多少的名门子弟,甚至宗室中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从十三岁起,上门求亲的人便不计其数,几乎能够踩平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而顾琬呢,空有一张好看的脸,粗俗暴躁,才艺更是平平,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美人。 父亲甚至在一次家宴之中指着顾琬与她说道,只可惜了顾琬的出身,若是她顾臻臻是嫡出,便是进宫做了娘娘都使得了。 那会儿顾琬是什么样儿? 气愤得满脸通红,竟然大声跟父亲争辩了起来,最后被罚禁足。 明明,顾琬已经要落进了尘埃里,成了弃妇,成了京城人的笑柄。为什么,还能够翻身呢? 二嫁之身,还能成为炽手可热的定北侯夫人! 顾臻臻捂住了心口。 同样是侯夫人,平南侯如今闲职,谁还能拿他当回事?定北侯却是手握兵权,皇帝心腹,连带着未来的侯夫人顾琬也被人上赶着巴结。 顾臻臻相信,如果不是凌颢,顾琬便是再嫁上十次八次,上门来贺喜添妆的也不会这么多! “不过是个靠男人的罢了。”她如是想。 或许是目光中的不甘太过强烈,顾琬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一脸泫然欲泣的顾臻臻。 顾臻臻一惊,连忙收敛了神色,努力压制下心头的不齿,强笑道:“还没给姐姐道喜。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了。” 伸手向后,跟着她的侍女便忙交给她一只木盒。 顾臻臻亲自送到了顾氏的面前,打开来,却是一座送子观音。 “妹妹祝姐姐与侯爷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她柔柔地说道,看着顾氏,姐妹之间视线相接,她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大婚之日,送子观音本是最合适不过的贺礼了。按说,顾臻臻选的这个添妆是极为妥帖的。但偏偏配上她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叫人看了便觉得不怀好意。 顾氏眉尖蹙起,面色也沉了下来。 顾老夫人忙拉着她,使了个眼色,“总是你妹妹的一份心意。” 说着,便命锦儿去收了那东西。 锦儿看了看顾氏,顾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点了点头。 顾臻臻笑的愈发灿烂。她便是要特意来膈应顾琬一番的!二嫁给了小叔子,看她有什么样的脸面去再生贵子! 看到顾琬气愤,她便已经觉得开心了。 不过,后一步进来的凌妙却是接过了那座品相极好的送子观音,看了看,勾起嘴角笑了。 “这是昆仑玉?” 顾臻臻颔首,含笑道:“昆仑玉难得,这样莹白润泽的更是价值连城。原是别人孝敬我家侯爷的,今日姐姐好日子,倒是借花献佛了。” 凌妙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珍贵么?” 手一松,送子观音落在了地上。一声脆响,便摔了个粉碎。 “妙丫头你……” 顾老夫人先就急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被那声脆响给吓到了,身上颤抖着,手指着凌妙,“你要胡闹,什么时候不能闹?偏生今天么?今日可是你娘的好日子!” 说着便落下泪来,“你娘命苦,赶上了凌颂那个混蛋。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你这做女儿的怎么能……” 这样的日子里碎了东西,极为不吉利。 便是顾臻臻,再如何端着,此时也变了脸色。 她气愤地质问:“我今日上门道贺,自问是一片好心。你这丫头,便是这般对我?”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忽然眼圈一红,转头对顾氏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光,可无论如何,我们是姐妹呀!你好了,难道不是我的体面么?我今天过来,一是出于姐妹的情分, 二来也是我家侯爷的意思。你的女儿竟然当着我的面,故意摔了贺礼。可是不把我们平南侯府放在眼里?” 她故意将平南侯府说的重了几分,很明显,是想借着燕戍的名义来压制顾氏了。 众目睽睽之下,送子观音确实是凌妙摔了的。至于说是不是刻意为之,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是啊。 若是顾氏不责罚凌妙,那便是轻视平南侯。日后凌颢与燕戍之间,岂不是会生出嫌隙来? 到时候,凌颢会不会责怪顾氏不会教养女儿?会不会怨恨凌妙无端端替他拉了仇恨? 顾老夫人愈发伤心,用拐杖拄着地面,“妙丫头,还不快与你姨母道歉!” “是啊表妹。”顾明兰也柔声劝道,“只是你一时失手罢了,姑母不会怪罪你的。” 转身又对着顾臻臻福了福身,“姑母,凌家表妹便是这样的性子,风风火火的,定然不是故意摔碎您的贺礼。还请您看在大姑母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吧。” 她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很得体,不过凌妙压根儿没想给她这个面子。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与花厅相连。花厅里的女眷们听到争执,已经有人进来了。 凌妙微微一笑,俯身捡起一块儿碎玉,正色道:“不是我不给平南侯夫人面子,确实是一时的不小心。不过,夫人不但不该恼火,反而要感激我才对呢。” 这话说的,便有些颠倒黑白了。 顾臻臻原本只是假做气愤,这一下也难免真的动了气,挑起细细的弯月眉,“你这话,我便不解了。” 凌妙晃了晃手里的碎玉,眼角余光扫到许多的女眷过来,笑的很是端庄。 见她这样的神色,顾臻臻忽然心下一沉,直觉的自己似乎是要落进了什么圈套里。 “夫人方才说这尊观音菩萨乃是上好的昆仑白玉所制。看着,原本也是很像。不过这一碎了,才叫我看出来。大家请看……”凌妙就将那碎片展示给众人,“这不是昆仑玉,而是贝玉。” “呦,贝玉的?”外边走进来一位贵妇,从凌妙手里接过了碎玉仔细看了看,点头,“确实不是昆仑玉。” 又将那玉片交给顾臻臻,眼睛里透出嘲讽,“想必平南侯夫人也是被人蒙骗了。” 昆仑玉质地细润、淡雅清爽、油性好,无论是做头面,还是雕摆件儿,都是极佳的上品。最好的昆仑白玉又叫做羊脂白玉,若真是用这种极品雕刻出来的观音像,自然如顾臻臻所说,是价值连城的。 但贝玉么…… 识货的客人们都笑了起来。 贝玉是极北地一个蛮夷部落所出,粗略看上去,倒是与昆仑玉一般无二。但是实际上,昆仑白玉白的滋润,手摸上去更是触感温润。而贝玉则是死白,用手一摸,干涩无润感。 本朝人大多爱玉,又说玉有五德,第一德便是“润泽以温,仁之方也”。贝玉先就失了这润的一德,已经就落了下乘。在价值上,与昆仑白玉那是云泥之别。 别说如侯门这样的勋贵人家,便是普通的小门户里,也甚少有人用贝玉摆件。 顾臻臻竟然用贝玉的观音像送给顾氏,这说好的姐妹情,是不是也不那么深厚? “我……这真是信口胡说了!”顾臻臻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满是不屑,咬了咬嘴唇,辩解道,“这原也是别人送来的,我想,总还不至于来以次充好吧?”  “所以啊夫人,”凌妙命海棠将地上的碎玉都收拾了起来,装在一只布袋里递给顾臻臻,“您还是问一问平南侯爷到底是谁送了这个东西来,这是故意让侯府与人结仇吧?幸而今日是送到了我们这里,如 夫人所说,到底和我娘是姐妹,我娘自是不会怪你。可若是送给了旁人呢?不说夫人也被蒙蔽,倒是会觉得您刻意送个不值钱的西贝货,是有意侮辱人家呢。” 她说话又快又清脆,顾臻臻根本插不进话去,只一张芙蓉面上紫胀起来,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 “看看,夫人被气成了什么样儿?”凌妙叹息,“清云,你带人将夫人送到后边去歇歇,好生照应。” 清云与另一个女兵齐齐答应了一声,上前去搀扶顾臻臻。 顾臻臻哪里能够就这么离开?若不现下辩解明白,只怕过了今日,她就真得在京城里结下一圈儿的仇人了! 打从回了京城,她为了再次融入贵妇圈子,送出去的东西可是不少啊! 刚要开口,腰间一麻,竟是浑身酸软无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半个声音。 清云惊叫:“夫人这是怎么了?快与我们去休息一下,我家小姐粗通医术,回头叫她与您把把脉!” 两个人夹着顾臻臻便出去了。顾臻臻的丫鬟愣了半晌,然后才叫了一声往前追去。 这边儿顾老夫人目瞪口呆,心里却对凌妙越发不满了——哪怕那观音像真的就是假的羊脂玉,也不该当场就摔,这不是叫外人看笑话么? 她再怨顾臻臻那一脉的人,却也不曾在国公府外边给他们没脸的。毕竟都是顾家人,家丑还不能外扬呢! 这下倒是好了,这么一闹,顾臻臻算是丢了人,难道顾家其余人脸上就有了光彩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连顾氏也埋怨上了。也不知阿琬是怎样教养女儿的,怎么就能养出了这样一个滚刀肉似的呢? 她这番的怨恼自然被顾氏看在了眼里。 顾氏的性子原本就很是刚烈,见母亲此时竟然还隐隐怪上了自己的女儿,对顾老夫人等更是不满了。正要说话,外边一阵喧闹,却是接亲的人来了。 凌颢亲自来迎亲。他一身儿大红色婚服,袖口衣摆处都有黑色丝线黏着金线绣出的海水云纹。本是个高大俊朗的新郎,一身气势却硬生生被胸口处那朵硕大的红花破坏了。  随着他迎亲的俱是禁军中人,亦都是年轻的勋贵子弟,个个精神,英武不凡。这一队人从定北侯府一路骑马而来,叫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都是大为赞叹。侯府的几位老人亦是穿着喜庆的衣裳,一路走 在队前,边走,边往路两旁撒着铜钱和金豆银豆儿,惹得众人哄抢不已。 “侯爷与夫人百年好合!”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嗓子,接着祝福声便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直到了顾家门前,依旧有许多百姓跟着,有的是希望能再抢些银钱,有的是想看看新娘子如何,还有的纯粹是起哄来的。 “娘。”从内院听到了外边一阵阵的喊叫声和笑声,凌妙走到了顾氏跟前。 顾氏妆容精致,一袭华服,手便紧紧地攥了起来。 “娘,该上花轿了。”凌妙看着顾氏明艳绝伦的面容,鼻子一酸,眼前便模糊了起来。她连忙擦了眼泪,将喜帕子盖在了顾氏头上。顾氏捏了捏女儿的手,“阿妙,你要好好儿的。” “嗯。娘不必为我担心。” 说话间,凌肃走了进来。他是专程来送顾氏出门的。如凌妙一般,他心中也是百般滋味,却说不出来。 只半跪在了地上,轻声道:“娘,儿送你出去。”  顾氏面前的地上,便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水渍。 第二百章 伏在儿子不甚强壮的肩头,顾氏泪水滚滚而落。 凌肃眼圈有些红,却始终是面带微笑,将顾氏稳稳地送了出去。 到了院子中,凌颢已经大步迎了过来。他没有看凌肃,视线始终落在那抹艳丽的红色身影上。 “交给我吧。” 他伸出手,将顾氏从凌肃身上抱起。 “放心,我会好好待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一群跟随来迎亲的青年有的已经叫着起哄了:“侯爷心急!” 凌颢笑骂:“老子等了这老些年才娶到了媳妇,当然着急了!” 凌妙也走了出来,与凌肃并肩而立。兄妹两个眼睁睁看着凌颢将顾氏放进了八抬大轿中,离开了顾家。 跺了跺脚,凌妙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恨不能过去把顾氏再抢回来。 “好了,相信这回,娘会幸福下去。” 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凌肃微笑道。能够叫凌颢抛开了世俗也要求娶,可见他这番真心。他知道,母亲这次绝不会如在武定侯府那般过的压抑。 凌妙点了点头,带着泪笑了,“我知道。” 正说着,便看见了萧离自门外走来。迷离的视线中,萧离亦是一袭大红色衣衫,愈发显得风华绝代。 “你怎么来了?”脸上覆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手,替她拭去了泪水,凌妙颇有些不好意思,轻咬着嘴唇,“不是要去侯府么?” 萧离属于男宾,自然该到定北侯去。 不过,这位郡王显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握住了凌妙的手,微笑:“知道你会难过,赶着来看看你哭的模样。上次看到,还是……” 他想说还是猎场中凌妙见到死里逃生的卫子枫的时候。不过一眼瞥见了凌妙也在,便又将话吞了回去。 凌妙性子甚是刚强,想看她哭一次,实在是太难了。 “阿妙!” 顾老夫人在后边叫了一声。这兄妹两个人,是不是已经将他们一行人忘了? 凌妙还真是一时忘到了脑后。 她回过头,面色也冷淡了下来。 顾老夫人几人正站在游廊上,她沉着脸,显然是心中诸多不满。世子夫人柳氏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是上次被萧离从这里赶了出去,这会儿觉得面子上下不来? 也就是顾明珠,神色还算是正常的。 和她相比,顾明兰明显是激动了的。她的眼睛发亮,炯炯地盯着萧离,脸上也有些不正常地发红,握着丝帕的右手,甚至紧紧地抓住了胸口处的衣服。 “见过王爷!”她轻轻拽了一下顾老夫人和柳氏的衣裳,示意她们不要在萧离跟前丢了规矩,然后自己便已经先行福了福身。 她的动作优雅舒展,看在人眼中很是好看。只可惜,萧离显然是没有这份儿心思欣赏的。 甚至于,他连一个眼角余光都懒得奉送。 没有凌妙的时候,他对所有女人都不屑一顾。有了凌妙后,他对除了凌妙外所有的女人都不屑一顾。 看着他冷漠的模样,顾明兰只觉得心中如同刀绞一般难受。她喜欢了萧离许多年,为了他,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加完美。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就看不到自己呢?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凌妙,实在是不明白,除了一张脸外,凌妙还有哪里值得男人喜爱了。未必这世间的男人,都只是喜欢那样的绝色红颜?可难道他们不知,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都终将会老去,鹤 发衰颜么? 这样的眼神着实叫人不喜。凌妙从来不会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留下面子,尤其顾明兰这种明摆着就要觊觎她的男人的!  “看够了没有?”不等萧离说话,她便已经挑起了眉毛,挡在了萧离身前,抬起下巴问顾明兰,“他萧离,是我的未婚夫。表姐若是恨嫁,便去堂堂正正地定门亲事。你这样眼珠子都盯在了他的身上,我 看了会不开心。我不开心了,会做出什么来,那就不是我能够预知的。” 她这话简直就是把顾明兰的面皮扒了下来,又叫她露出了内心深处最为卑微,也是最为卑劣的想法赤果果地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少年慕少艾,本不是错。 但觊觎着表妹的未婚夫婿,未免就叫人不齿了。 顾明兰一张脸胀得发紫,眼里泪花滚来滚去,“你,别血口喷人!” 她从来都以贤惠和婉示人,眼下被凌妙说穿了心事,便有些恼羞成怒了。就连顾老夫人也立刻斥责凌妙,“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阿兰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够如此说她?”  “狗屁的表姐!”凌妙突然就说了句粗话,把顾老夫人登时气得目瞪口呆。她冷笑,“真拿着自己当什么亲戚了?至亲至近的亲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为了你的儿子,你卖了女儿。我娘和离,为了什么国 公府的体面,你又纵着儿子和她断了关系。到了如今见她好了,你们又舔着脸凑了上来。我呸!”  “还有你那孙女,什么京城第一闺秀?什么贤淑守礼?贤淑守礼的大家闺秀便是能够大喇喇打探别人未婚夫?呵呵呵,真是好笑!到了现下你反过来责备我?外祖母,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往后,你们 英国公府的人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见一次,我便扒你们一层脸皮!横竖我凶名在外,也不怕再多个什么不孝的名声。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怕不怕。” 她眯起眼睛,对手指颤巍巍指着她,几乎就要晕过去的顾老夫人冷笑,“还有,不许你们去定北侯府打扰我娘。她念着骨肉情分,次次被你们伤害。她不计较,我却不知道二叔会不会饶了你们!” 凌颢满心满眼里都是顾氏,对英国公府本来就没好感。之前没名没分的他不好替顾氏出头,若是日后顾家人还是拎不清的,等于是送上门给凌颢一个整治他们的机会。  “你,你这孩子,哪里学来这样的做派啊!”顾老夫人一生都是糊涂的,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对丈夫的妾室,亦或是对待子女。表面上看去,她总是在寻求中最为有利的选择,但是细细想去,作为国公府的夫人,她对内制不住一个丫鬟出身的妾室,让那个卑贱的女人在后宅里头风风光光了几十年,所生的一双子女甚至压住了她的孩子。作为母亲,她口口声声喊着一碗水端平,但实际上,为了儿子区区 一个世子之位,就能明知道前边是火坑,要不眨眼的将女儿推进去。唯一的,或者说在她看来便是补偿的,就是塞了几张银票给女儿。 在凌妙看来,这位外祖母真心让人无法接受。 在这样的日子里,带着与女儿素来不合的顾臻臻,以及对外孙女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的顾明兰上门,她到底要做什么? 膈应顾氏,还是膈应她凌妙? 凌妙已经不想去细细分辨了,只想着撕罗开了这门亲戚,叫她们往后离着自己和母亲远一些! “滚。” 萧离突然冷冷地说道。他目光如冰雪凝聚成的利刃,扫过之处,让人在春日里也觉得浑身发冷。 “王爷?”顾明兰有些不可置信,她咬着嘴唇,含泪道,“王爷,您忘了咱们两府的世交么?哪怕只看年纪,祖母也是您的长辈了。您怎么可以对她出言不逊?” “本王就是能。” 他忽然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握住了腰间长鞭。 顾明兰被吓得后退,先还红胀的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为什么他会这样对自己? 她猛然捂住了嘴,强忍了半天的泪水滚滚落下。 顾明珠在后边儿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明兰!”柳氏连忙将女儿扯到了身后。萧离连他们夫妻两个都能以剑相指,何况明兰呢?她算是看透了,萧离这个杀星的名头不是白来的! 第二百零一章 “我们,走!”顾老夫人喘过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发黑。看着凌肃兄妹冷淡疏离的脸色,终于明白了,如今这一对儿外孙和外孙女和当年的女儿是完全不同的。 女儿那时候,虽然脾气刚硬的很,但只要她哭上几声,便是再不愿意的事情,女儿也都会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然而这两个孩子不是这样。 尤其是凌妙,一言不合,不会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翻脸便不认人。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不知道她怎么能不眨眼的说出来! 至于凌肃……顾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在凌肃那张清隽的面容上看到的依旧是微笑着的冷漠。 看着温和,实则心肠也是硬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站不住,便依靠在了柳氏身上,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走!” 虽然身形消瘦,但终究柳氏也是个贵妇人,从来没有什么气力,很难扶住这婆婆。她咬着牙,尽量不叫顾老夫人倒下去,幸而跟着来的丫鬟看了出来,连忙过来帮忙搀扶顾老夫人。 柳氏这才喘过了这口气。她心里头有些怨恨婆婆,本来说好了来给顾氏道喜的,眼下却弄成了这样,往后怎么办? 她的丈夫虽然也有些才干,然而仕途终究有限,比不得手握重兵的凌颢前程似锦。 只要打好了这层关系,只要凌颢帮衬,往后便一片光明。 不知道婆婆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答应了顾臻臻和顾明珠一起过来。谁不知道顾臻臻和顾琬见面就是斗鸡似的呢? 还有明兰这丫头,从前看着还好,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不安分了?被凌妙那个小丫头片子抓住了行事说话的把柄,听听刚才她都说的什么? 不过眼下,可不是争论的时候。她也看出来了,便是争论也没个好结果。眼瞅着那翊郡王是要替凌妙撑腰的,她们几个女眷,打不过郡王,骂不过凌妙。留下来,只是等着吃亏罢了。 因此上她倒是没有纠缠,连忙虚扶着顾老夫人,“是,母亲,我们回去。” 不料就这时候,方才盈盈欲哭的顾明兰突然就推开了柳氏,两步跨到了萧离跟前。 凌妙下意识地挡住了她。 顾明兰完全不理会凌妙,一双泪目只看着萧离,捂着心口,哽咽道:“王爷,相识这几年,你对我当真就没有半点情义么?” “自从那年王爷自战场归来,我的一颗心……” 她哭着说不下去了。 萧离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顾明兰不顾女孩儿的自尊,在萧离的未婚妻面前向他表白,看似是大胆,实则此时心头已经是狂跳得不行了,仿佛下一刻,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是他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机会。 压抑着自己的慌乱和羞窘,她努力让自己抬起脸与萧离对视。 但是,泪眼朦胧中,却只看到了萧离厌恶着别开了脸。 “丑人多怪。” 顾明兰一番真情,就只换来了萧离这冷冷淡淡的四个字。 她完全接受不了,踉踉跄跄倒退了两步,腿一软,就险些摔倒在地上。幸亏柳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抱在了怀里。 “你这孽障啊,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一巴掌拍在了顾明兰的脸上,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儿会这样的不顾体面向一个男人吐露爱慕! 这叫她以后怎么见人? 顾明兰细白的面颊上顿时就红肿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可见,柳氏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眼看着实在闹腾的不行,凌妙越发烦躁,命人,“请老夫人她们出去!” 说完竟然不再看顾老夫人等,转身就往里走。萧离与凌肃自然也不会留下,二人对看了一眼,跟上了背影都几乎能喷出火来的凌妙。 “母亲……”院子里只剩下了英国公府的几个人,柳氏便叫道。 顾老夫人几乎就要老泪纵横,忍着酸痛,不去看那些丫鬟仆妇或是嘲笑或是不屑的目光,低声道:“回去。” 柳氏点点头,一手拉起了顾明兰就往外走。 顾明珠跟在了后边儿,至于被放到后院里头去歇着的顾臻臻,谁也没有想起来。 回国公府的马车上,顾老夫人疲惫地靠在了车壁,整个儿都没了精神气儿。原本因为顾氏大婚而褪去的病气,似乎又笼罩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摇摇晃晃的车上,顾老夫人闭目似乎在养神,柳氏想到女儿方才当着那么多人说自己对萧离的爱慕,用不了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不但是名声受损,恐怕本就有些艰难的亲事会更加的艰 难。她阴沉着脸,撩开了车帘子,看看后边顾明兰坐的马车,转开头皱起眉思忖着如何能够挽回。 另一辆安静的车上,只有顾明兰偶尔的啜泣声。 “姐姐这会儿倒是知道了害臊不成?”顾明珠实在是想笑。她和顾臻臻性子极为相似,从小也是处处与顾明兰争。仿佛赢过了顾明兰,便能改变她父亲乃是庶出的身份。 这会儿见到顾明兰丢人,自然难免幸灾乐祸。  她一只小手缓缓抚摸着上好的杭绸丝帕,似笑非笑看着顾明兰,“我还以为,姐姐当真就是贤良木讷,从来不会逾矩半分呢?说句老实话,之前我还有些看不起姐姐。不过如今啊,最佩服的人可也是姐 姐了。翊郡王啊,谁敢在他面前叽叽歪歪呢?妹妹佩服姐姐胆大包天!” 顾明兰狠狠咬着嘴唇,有一缕殷红缓缓地在嘴角处渲染。 她不看顾明珠,只是耷拉着眼帘,面色黯淡。 不过顾明珠好容易逮着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不去尽情嗤笑她一番? 她兴奋地说着,甚至在小小的马车上手舞足蹈起来。  “你高兴什么?”终于顾明兰忍不住了,抬起眼皮看着顾明珠,“你以为我的名声毁了,你就不受半分影响么?别忘了,不管怎么争,外人面前,咱们都是国公府的女子。我坏了名声,你便也准备好和我 一同面对吧。”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顾明珠嗤笑一声,“我好心提醒姐姐一句,别气馁,还是有机会的。” 看到顾明兰意料之中地猛然抬头,眼里突然就迸发了光彩。 “什么意思?”忍了忍,没有忍住,顾明兰扭着帕子问道。 见她上钩,顾明珠便往前倾了倾身子,笑着轻声说道,“你知道姑姑怎么嫁给平南侯的么?” 这话问的顾明兰一头雾水。 难道不是当年平南侯进京陛见,正好碰上了顾臻臻,一见钟情之下求娶么? “我的傻姐姐啊!”顾明珠笑的神秘,“我告诉你,这可是我偷听来的。不过,这个消息给你,你拿什么谢我?” 直觉顾臻臻的法子,对自己或许有用。顾明兰咬了咬牙,“前几天,母亲才给我买了一整套采蝶轩的头面,还有一套大红洒金曲水织金连烟的裙子,正适合你穿戴。” 顾明珠满意了。衣裳还罢了,柳氏给顾明兰买的那套头面,价值千金不止。她看着眼热,也求了母亲给她买一套,只可惜母亲吝啬,竟是不肯。  她朝着顾明兰勾了勾手指,“我与姐姐说,据说当年姑姑在京城里的名声很是不好呢。老太太软弱了半辈子,唯有那次跟祖父争了起来,态度还是十分的强硬,咬死了要把姑姑送到尼姑庵里去。如果不 是平南侯求娶,恐怕姑姑就真的要去庵里清修了。至于她如何让平南侯倾心的么……”  她神秘一笑,“姐姐可听说过瓜田李下么?” 第二百零二章 顾明兰秀眉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呦,姐姐博学多才的,竟然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了?”顾明珠最是看不惯她假惺惺的模样,嗤笑了一声。 顾明兰也不与她计较,只是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与你实话说了吧。那天,我和母亲去书房里寻父亲。正好听见姑姑与我父亲跟前哭诉,只说平南侯并不爱重她,甚至于连她的房里都不进。我就不懂了,传言中分明是平南侯姑父对她一见钟情,怎 么就成了不爱重呢?回去后便追问了母亲。母亲先前还不想说,后来耐不住我不依,这才偷偷告诉了我。当年咱们的姑姑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示爱……” 说到这里,便对着顾明兰笑道,“从这儿看起来,姐姐倒像是姑姑的亲侄女啊!” 顾明兰听了暗暗恼火,只是又不好发火,怕顾明珠就此不说了。 便只当做没有听见,催她:“你别卖关子,快说吧。”  “好吧,姐姐可别不高兴,倒是那头面若是不给我,我可不答应。”顾明珠往后一靠,很是漂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不屑,“母亲告诉我说,当年姑姑好似还做了什么,惹的那位大人物很是气恼,不但没有接受她的表白,反而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大加斥责。自此,姑姑京城第一闺秀的美名不再,反倒是不安于室,不知廉耻的话越传越凶。也正是因为这个,老太太骂她拖累了顾家门风,强硬地要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祖父倒是有些舍不得,还曾想过将姑姑送到武定侯府去,与大姑姑女英娥皇。不过姑姑呢,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知道了平南侯进京陛见。那次偶遇,不过是她自己设计的。至于中间用 了什么法子,母亲却是不肯说了,只说好好儿的女儿家才不能那样做,没得叫男人看低了去。不过叫我说啊,管什么看低不看低呢,总是得到了他,比他眼里永远看不见自己强多了是不是?” 顾明兰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我看二婶说的很是。女孩家家的,还是以贞静为主。万不能想那些。便是如二姑姑那般如愿以偿了,又有什么趣味?” 这话,也不知道她是说给顾明珠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顾明珠撇了撇嘴,“听不听在你,只是别忘了我的头面。” 顾明兰低声道:“今天晚上,我叫人悄悄地送过去。”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英国公府。前边的顾老夫人和柳氏下了车,这在等这姐妹俩。 只是从车里出来,柳氏才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声:“忘了二姑奶奶了。” “不管她了。”顾老夫人虚弱得很,心下又正气恼,听柳氏提起顾臻臻,便没好气地冷笑了一下,“我就说,庶出的玩意儿,永远就上不得抬面!” 刚下了车的顾明珠脸上就是一变,生出了许多的恼火来。 顾老夫人哪里会将她的不悦放在眼里?只抬脚就往里边走,柳氏回头看了一眼顾明兰,皱起了眉头,“还不快过来?” 顾明兰低头走了过去,没敢抬起头看柳氏,只是乖顺地跟着进去了。顾明珠留在最后,看着那祖孙三人的背影暗自咬牙。过了一会儿,才跺跺脚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却说顾老夫人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便觉得心口处突突地疼,脸色也十分不好。柳氏怕她出事,连忙叫人去请太医,被顾老夫人一把抓住了腕子,“不许去!” “母亲,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您上回的病还没好利落呢。”  柳氏苦劝。她倒也不是真的就这么孝顺,而是这顾老夫人是她和丈夫在国公府内唯一的依仗,她老人家在,周姨娘就只能待在妾的位置上。若顾老夫人不在了,谁知道她那个老不羞的公公会不会被吹 了枕头风,把周姨娘给扶正了?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顾如柏一脉也成了嫡出的,她丈夫怎么办? 所以,柳氏在这个时候,决不会放任顾老夫人糟践自己的身子。 不过这次顾老夫人格外地执拗,枯瘦的手只拉着柳氏,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乏累了。你叫人给我熬一碗安神的汤来,我睡上一会儿,便好了。”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英国公顾栩进来了。 柳氏连忙行礼,英国公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是。”公公发话,柳氏不敢不听,快步走了出去。到了游廊上,又觉得好奇,便又转身,蹑手蹑脚走到窗户旁边偷偷地听。 里边英国公便坐在了椅子上,对顾老夫人道:“梓如,我来与你商量一件事。” 他与顾老夫人说句相敬如宾尚可,这样亲切地叫闺名的时候,那可是少之又少。顾老夫人不禁心生警惕,捂着心口气喘吁吁地问道:“老爷要说什么?” 英国公难得老脸一红,踟躇了一阵没有说话。顾老夫人看到这般,心里便是一沉。 若是无关紧要的,或是不伤大雅的,顾栩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如此不好出口的话,定然不是她想听到的。 果然,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沉默得叫人尴尬。 英国公才开口:“你知道,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君辞卿辞兄弟俩,明兰明珠姐妹俩,都是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顾老夫人眸光一冷,已经猜到了一些。 “所以呢?” “君辞和明兰,我并不担心。”英国公看了一眼发妻的脸色,见她面容虽有些憔悴,便嘱咐了一句,“我看你精神不如从前,也该好生将养些。那些个家事走动,叫老大的媳妇去做吧。” 他难得这样的关心,顾老夫人便是眼圈一红,“妾身并无大碍。大媳妇到底还是年轻,能看顾着些,我便再撑上几年吧。” 顾栩最是不喜欢她这副模样,表面说的好听,为了国公府,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手里的那点儿当家的权柄? 他纳妾收房,她纵然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但要让她将管家的权利分出去一些,哪怕是嫡亲儿媳妇,也是不肯的。  于是心里头那点儿愧疚也就消散了,只是说道:“随你吧。我的意思,如柏今年有望外放,卿辞和明珠的亲事要着紧定下来。但说到底,如柏还是庶出,也带累了这两个孩子。所以,你把绣云和她娘家 卖身契找出来,我叫人去顺天府削了他们的奴籍,到时候,再把绣云抬了贵妾,说出去也好听些。” 庶出也是有分别的。顾如松和顾臻臻这双儿女是英国公心头上的人,却顶着婢生子的身份到了如今,眼看着还要影响到下一代人的亲事,英国公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顾老夫人只猜到了他想要给顾如柏那一脉抬身份,但却没有想到会在周姨娘的身份上入手。  她这么多年在后院里无宠,却还是能够牢牢压制住周姨娘,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周姨娘的卖身契在她手里。不但周姨娘,就连周姨娘的娘家,一家子人的身契也都在。只要握住了这个,周姨娘和她生的 孩子就永远是低人一等,再折腾也翻不了身!没想到,顾栩今天竟然提出了削去周家奴籍的要求! 这意味着什么? 本朝律例,良贱不婚。只要周家都是奴才,周姨娘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良家子,也就永远不可能被扶正,亦或是做什么平妻! 可若周家脱了奴籍呢? 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捐个官给周姨娘涨身份?顾栩嘴里说着要让周姨娘成贵妾,到时候他们会满足吗?再下一步,是不是就得让自己让位了? 顾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栩,一口气在心口处堵住了,只憋得满脸通红。  “你……做梦去吧!” 第二百零三章 顾老夫人气得几乎就要吐出血来,一句狠话放出来,倒是叫英国公愣了那么一瞬间。 这发妻虽然小心思不少,但是素来还算是柔顺。故而,英国公即使对她并无对其他几个妾室那般宠爱,面子上的情分却也不是半分没做,不然这顾老夫人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对着他心怀奢望。 要说这人与人之间便是这般的不同了。 哪怕是母女,顾老夫人与顾琬之间,在对待男人的态度上也是天差地别。  当顾琬发现凌颂并不是可以指望的良人后,生下了一双儿女,便立刻收回了先前那点儿微微动了的心思。一连十几年,她一腔心血都用在了儿女身上,不然也不会将凌肃凌妙兄妹两个教养成那般的出 色。再等到儿女成人,凌颂却越发不堪,毅然决然地便走上了和离的道路。哪怕生母嫡兄来苦劝威逼,也不肯回头。所以如今,她才能得了凌颢这样一个真心相对的人。  顾老夫人身为人母,大半辈子过去了,却还在一味地奢求着丈夫哪怕看到自己一丁点儿的好处。殊不知天下大多的人,都是容易犯贱的。你越对他事事顺从,他才会愈发将你的退让看做是理所应当, 进而愈发过分起来。顾老夫人出身不差,在未出阁时候也是被按照当家主母的气魄来教养的,无奈就是天性里少了那么几分的决绝。以至于,让儿女都跟着受牵累。  譬如说罢,若凌颂当初敢拿着凌肃的前程威胁顾琬,亦或是敢拿着凌妙的终身去给别的女儿救场,那顾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一包药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了凌颂,叫儿子袭爵,自己当个老封君 。 偏偏,顾老夫人不行。自己堂堂正正嫁入了国公府,守过了老国公的孝,儿子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愣是被英国公拿捏住了,落得个用女儿给儿子换前程的地步。  问题是,牺牲了一个女儿,也没见儿子有多稳固。到了这里却又该说血缘的强大,顾如松不愧为英国公的儿子,虽然从小不得父亲宠爱,但却完美地继承了英国公的虚伪。表面看着正义凛然,端方自 持,实则依旧是个掩饰不了的卑劣小人。 顾栩被发妻奉承惯了,故而妻子一旦反抗了些,便顿时勃然大怒起来,狠狠地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不出意外的,顾老夫人先前那股子靠着火气撑起来的气势,便是一个委顿。  “此事我并不是来与你商议的。”英国公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没有问你,臻臻是与你一同去的,怎么你就自己回来了?这些年你看绣云,看如柏和臻臻一向如同眼中钉,我不说你什么。如今年纪都大了 ,也没有什么置气的必要。”  他本是个冷心无情之人,不过这会儿看到老妻泛白的头发,颓丧的脸色,倒是没来由得心头一软,放缓了声音道:“我知你担心什么。然你也要知道,如柏臻臻也是我的儿女,他们出身上已然是低了一 头,这辈子委屈了。我总要多为他们兄妹筹谋几分,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了。”  “如松不同,他本就是嫡长,无论是国公府,还是你的娘家,他都是有指靠的。日后承爵,前途也不必担心。至于阿琬……她现下又有了归宿,倒也是意外之喜。凌颢倒是比那个瘫了的强许多,起码皇 帝面前能说上话,他们兄妹二人互相扶持,再有如柏臻臻两个帮衬,何愁顾家不能再显赫起来?你啊,就是心眼儿太小,只顾着自己的眼前那三寸地,我不怪你。只今后,却要如何?” 不说顾老夫人听了这番话是何等的懊恼,便是外边偷听的柳氏,也险些吐血。她也知道公公是个伪君子,向来会说体面话,却没想到竟是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然而还没等这口血喷出来,又听得里边英国公继续道:“我听说今日明兰丫头,在阿琬那里丢了体面?” 柳氏心头一沉,没有想到才进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顾明兰的行事竟然已经被人知晓。是谁?  凌肃兄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都随了顾琬的性子,哪怕是凌妙脾气暴躁了些,也做不出从女孩儿名节下手的卑劣事情来,凌肃风光霁月,更不会了。至于翊郡王……柳氏觉得,可能萧离会更愿意直接拿 刀子说话。 要么,是顾明珠跑去告的状,要么,就是公公在她们婆媳身边安插了眼线! 一想到她自己和婆婆今天带去的人都是在身边使唤了多年的心腹,却可能早就被人收买了去,柳氏便觉得不寒而栗。 公公说出明兰今日的不妥举止,是要做什么? 明明春日暖阳融融,柳氏却没来由地感觉到身上发寒。  屋子里,顾老夫人已经是脸色如土。和丈夫相处了这么多年,饶是她再糊涂,也多少知道了一些这人的品性。顾栩这是……想叫二十年前的戏码重演一次,只不过,拿来威胁她的筹码,由儿子的世子位 ,变成了孙女的名节!  不能不说,这英国公别的本事没有,却是真的能够抓住老妻弱点的。当年,顾老夫人为了儿子能舍弃女儿。现下的顾明兰,自幼被老妻养在身边亲自教养,祖孙情分甚至比顾君辞更深。顾明兰今日公然示爱翊郡王,虽然本朝对和离改嫁等事情宽松的很,然而对未出闺阁的女孩儿却是严苛。一旦顾明兰的事情传出去,不说名声如何,她这一辈子也便都毁了。毕竟,这天底下哪里会再有一个刚好进京的 平南侯呢? “当年臻臻行此事,你要将她送到庵里去,全然没有想过她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后半生会如何。如今,明兰丫头亦是如此,你看该是如何处理?” 顾老夫人此时若不是强自撑着一口气,恐怕早就已经厥了过去。 “拿去,都给你拿去!” 她凄厉地尖叫了出来,“拿去抬举你那个下贱的妾!” 她从床头的柜子里头摸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朝着英国公便掷了过去。 英国公伸手接住,转身就往外走,再没看她一眼。 柳氏听得里边婆婆的声音大为不对,也顾不得什么了,慌忙就要往里边闯。顶头儿正好撞见了英国公,英国公一双浓重的眉毛皱着,斥责道:“谁家的规矩,竟然来听公婆的墙角?亏你出身大家子!” 一句话骂的柳氏面上通红,却不敢分辩。 等到英国公大步出了正院,柳氏才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匆匆跑进了屋子里。只是一进去,却吓得叫喊了起来。 顾老夫人倒在了床上,面如金纸,已然是不省人事了,嘴角处还有一条殷红的血渍。 “快,快来人!”柳氏抢进门,急切地将避到了外面的丫鬟仆妇叫了进来,泪流满面地喊着,“快去请世子爷回来!” 另一边,顾家。 凌肃凌妙与萧离三人围坐在圆桌前,桌子上摆了满满当当的菜。 因着亲事,今日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忙乱,兄妹两个都没能好生吃上一口饭。  凌妙咽下最后一口菜,擦了擦嘴角,对凌肃萧离抱怨道:“这就是嫡亲的外祖母和舅母?比外人还能伤人心!我先就替娘不平!叫我说,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就该狠狠发作一通,扒了她们的脸皮,再踩 上几脚,才能撕罗开!”  她是真看不上国公府那些人的行事。按说也是几代的勋贵了,多少有些底蕴,怎么行事做派这样的不讲究? 第二百零四章 顾臻臻靠在车壁上,透过纱帘望着街道,美丽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夫人……”跟着她的丫鬟名叫绯儿,颇有些担心,欲言又止。 顾臻臻看了她一眼,见跟了自己好几年的绯儿一脸的忧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冷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绯儿便低下头不敢说话了。她在顾臻臻身边的时候不短了,深知这位夫人是一张美人脸,却最是心狠手辣的人了。平日里只装作温柔斯文,惩罚起下人来,却毒辣。就她来的这几年,就没少受了顾臻 臻的磋磨。 想到今日在顾家,好几个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尤其是那位长得妍丽无比的凌家小姐,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候惊讶又厌恶的目光,绯儿忍不住身上一阵发冷。  她本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因家里突然遭了大难,才被父母不得已卖给了人牙子。那会儿,人牙子见自己生得好,本想往那些肮脏的地方送的。只是正好遇到了夫人,不知道哪里投了夫人的眼缘, 竟是被夫人带到了平南侯里。 她感念夫人的恩德,这几年来都是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夫人,忠心不已。可是今天见到了定北侯夫人……绯儿却突然明白了,为何夫人会将自己带来。 咬了咬嘴唇,绯儿努力往角落里缩了缩,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顾臻臻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她正在煎熬着,今日去顾家本就是为了看顾琬的笑话,却是没有想到自己丢了这么大的人。 那尊送子观音,她确实并不是有意为之。她本来只是想着,送去这样一个礼,羞一羞,叫她难堪。这礼寓意好,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便是取笑一回,顾琬也只能自己一边儿生气去。 至于说石料到底好不好,她真的并没有注意,只是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随便找出来的。 突然,顾臻臻眉尖蹙起。她嫁妆里的?  她是庶女出身,虽然极为受父亲宠爱,但是生母是家生子,哪里能有什么底蕴来?她的嫁妆,有一部分是国公府的份例,例如那些大件儿的家具和压箱底的银子,以及嫁妆中必备的衣料药材等。剩下的,因父亲怜惜她大婚后要往西海沿子去,那地方苦寒,便暗中又给了她一个京郊的三百亩小庄子,再有就是几件儿古董字画。当然,这些东西就算加在了一起,也没有顾琬的一半多——当时的夫人嫉妒成性,硬是压制着父亲不叫多给,只能按照国公府庶女份例预备,那才有多少?压箱底的银子,不过是五千两!而顾琬有多少?公中的嫡女份例就是一万两,再加上她偷偷打听到的,夫人塞给她的起码还 有四五万! 顾臻臻不是没有闹过,奈何闹了又如何? 当时顾琬怎么说的? 到现如今,顾臻臻都记得,顾琬站在正房的游廊之上,居高临下看着眼圈红红的她,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像是在笑,然而眼底的讥屑却是丝毫的不加掩饰。 “我是国公府嫡出长女,份例多些怎么了?旧例在那里摆着,我分文未曾多占。至于别的,乃是母亲私房。顾臻臻你看着眼红,找你姨娘去要。莫非我母亲的东西,还得顾着你这个庶出的不成?” 嫡出庶出,顾琬那贱人一口一个,将自己的脸面扒的干干净净,踩的结结实实。这么多年过去,顾臻臻想起当日所受的屈辱,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顾琬! 她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如何叫顾琬跌落到烂泥里边去,远在西海沿子,她没有法子亲手去报复。但她知道,顾琬身边无可下手,可是她的丈夫有!  凌颂那人,白长了一副好皮囊,风流好色,耳根子又柔软,但凡见了个美貌的女人便走不动。所以她哪怕是出京了,也会叫人时不时将自己的消息传给凌颂听一听。果不其然,顾琬大婚没多久后,凌 颂便旧态复发,一头栽进了温柔乡。甚至,有次喝醉了还曾拉着顾琬的手却叫了她顾臻臻的名字! 那会儿,顾琬是什么表情? 顾臻臻想起来,便想发笑。可怜顾琬什么都占了,唯独一辈子遇人不淑!  绯儿那丫头,原是她无意中发现的,眉眼间与顾琬很是有些相似。所以今日,她才会带了那丫头上门去。为的,不过是折辱顾琬——饶是你容貌倾城,一把年纪还能叫侯爷为你折腰,在我这里,也不 过是个奴婢样的人而已! 马车突然停住,顾臻臻回过神来,撩起纱帘一看,皱眉:“怎么来了这儿?我不是说了,回国公府么?” 车,竟然一路将她送来了平南侯府。  “您是平南侯府的主母,自然要送到了这里。”车帘子被打了起来,顾臻臻就看见眼前正是那个眉眼带煞的冷艳的美人儿,她的手按着腰间悬着的长剑,面上全无喜怒,只是一伸手,“燕夫人,请下车吧 !” 顾臻臻眉尖一扬,只笑了笑,“姑娘,我今日从父亲那里出来。自然还是该先行去国公府与老人家说一声,也免得他担心。劳烦你们转头,将我送过去。” 她是前两天回的国公府,燕戍没有派人去接她,她便一直没回来。今日又是跟着顾老夫人等一同前往的顾家,这会儿自己却是没有马车的。  清云一双冷厉的凤眼抬起来,打量了一下顾臻臻,依旧没觉得这当年的京城第一美女有何出色之处——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故作娇柔,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矫情而已,哪里有一品的侯夫人该有的气 度? “王爷如此吩咐,我们不敢违命。若夫人惦记娘家,只请下车后再行从侯府去吧。” 言下之意,她是不管的。 “你!”顾臻臻手心一痛,却是她一时的气愤,长长的指甲刺在掌心上,不小心将那涂了豆蔻的指甲折了。 顾琬手下,就使唤出一群这样的人! 和她一样的粗鄙,粗俗! 顾臻臻心下着恼,却不能不顾及身份,与一个护卫吵起来。 她看了一眼绯儿,绯儿连忙跳下车,伸手将她扶了下去。 清云见状,脸色平静地收回了手,冷声道:“王爷有话,日后夫人出入,还请安排好身边人。有些,是不必到外边露面的。” 绯儿闻言,一张小脸上血色霎时间褪的干干净净。 这……她偷偷看了一眼顾臻臻。 顾臻臻气极反笑,“我平南侯夫人出门,带了什么人难道还要劳烦你们的王爷过问?王爷不觉得自己的手,伸的太长了些?” 清云笑了笑,“夫人说的也是。” 她这样的乖觉,倒是叫顾臻臻有些诧异了。 “你什么意思?” 清云继续笑,“无他。王爷向来直接了当,当然,并不会迁怒无辜的人。” 说完,拱手行礼,“我们回去。” 竟是将顾臻臻主仆两个人扔在了大街上。 顾臻臻气得脸色发白,手脚冰凉。什么直截了当?什么不会迁怒? 难道那个什么翊郡王,竟是在威胁自己么? “夫人……”绯儿想扶着顾臻臻先回去,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实在不好看。 只是话没说完,脸上已经狠狠着了顾臻臻一掌。 她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颊,不敢再说,更不敢稍稍表现出委屈来。 顾臻臻闭了闭眼,看着清云等人离开的背影半晌,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夫人,侯爷请您进去。” 平南侯府大门中走出一位老者,身上衣料不俗,正是侯府的老管家,在燕家也是极为有体面等人。 老管家看似恭敬,但垂下的眼睛里却是透出不屑。 顾臻臻心里一咯噔,连忙问道:“侯爷没有往定北侯府去么?” “侯爷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命老奴在这里等候,若是夫人回府,便去书房见一见侯爷。”  顾臻臻越发慌了。 第二百零五章 顾臻臻犹豫了一下,还是举步进了大门。 老管家将她引到了书房的院门口,恭恭敬敬地说道:“夫人,侯爷的书房向来不许人随意进出,就劳烦夫人自己进去。至于这位姑娘,老奴带她到前边抱厦里。” “夫人……”绯儿看着老管家严肃的样子,心下不禁惴惴,赶紧叫了一声顾臻臻。 顾臻臻只垂眸沉吟了一下,便吩咐绯儿:“你跟着管家去吧。等会儿,我叫你再进来。” 绯儿不敢违拗她,只好垂着头跟在老管家走了。 这还是顾臻臻头一次来到燕戍的书房。燕家并非新荣之家,前朝起便是勋贵。传到了如今,燕戍这一枝上,自然是以他为家主。除过了平南侯府,另外还有五六房人散落在各地。  燕戍少年时候弃文从武,本身也很是有几分儒将气质。因此,他的书房极大,面阔五间,进深五檩,书房前有抄手游廊,书房两侧各有一间耳房,院中前有翠竹,后有海棠,据说都是燕戍小时候亲手 种下的。 站在书房门口,顾臻臻手心微微发冷。 “侯爷。”站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轻轻开口,“妾身回来了。” “进来吧。” 书房里传出燕戍的声音。语调很是平淡,也听不出是喜还是怒。 顾臻臻捏了捏自己手里的帕子,没来由的,心头便涌起了一股子气恼。总是这样!叫她猜不透,摸不清,哪怕是想要讨他的欢心,也无从下手。 掩下了心头的不悦,嘴角微微扬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最完美的笑容,顾臻臻推门而入。 书房里,眼熟正手握一册书卷看着。  顾臻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里边,但见松林梅的木雕罩格,条几上供桌屏、花瓶,书桌上置文房四宝,多宝架上摆放线装古书,圆桌上一盘围棋——这里头竟一点儿不像武将的书房,若说是翰林雅士的 ,也会有人相信。 “在看什么?” 燕戍放下了手中的书,示意顾臻臻,“坐下说话。” 他今日穿了一袭九成新的墨色锦衣,衣衫上有着用用暗红丝线绣成的繁复纹路,算不上华贵,却很好地将燕戍的儒将气质凸现出来。 燕戍本也容貌不俗,再加上多年来的历练,更是如同光润内敛的明珠,远非那些年轻的子弟可以比的。 心间微微一荡,顾臻臻回过神,惊觉自己方才竟然看着燕戍出了神。 为了掩饰窘迫,她站起身,走到了书案前,执壶亲手斟了茶,又莲步轻移,送到了燕戍面前,温温柔柔地说道:“老爷,请。” “放下吧。”燕戍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什么。 顾臻臻眼圈便是一红,咬了咬红润的唇瓣,颇有些委屈,“老爷还在怪我么?” 之前她之所以回了英国公府,就是因为与燕戍的矛盾而来。 “原是我莽撞了。老爷,便原谅臻臻这次,可好?” 说着,她便落下了眼泪。 燕戍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他仿佛洞彻了一切的目光里,顾臻臻忽然就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只好装作看别处,避开了视线。 “臻臻,你嫁与我多少年了?”他只看着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等顾臻臻回答,自己便道,“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我以为这十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你了解我了。” 顾臻臻忽然感到一阵心慌,“老爷……” 燕戍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说话。 “大婚那天,我便对你说过。我不问从前,不管过往,你既然嫁给了我,便只需安分做燕家的当家夫人。旁的,不许你去插手。”  “我没有!”顾臻臻急急忙忙地分辨。见燕戍眼中闪过一抹讥屑,她咬了咬牙,忽然就落下泪来,只哽咽着说道,“我何尝不想在家里安享尊荣?只是不能。老爷,之前我求着老爷去替卿辞摆平了那件事 ,是我一时糊涂了,往后,不会再有了。” 说起来,顾卿辞乃是顾臻臻的亲侄子,在英国公府里被称一声二爷的。 京城人都说,顾家双璧,顾君辞温润,顾卿辞倜傥,实在少年子弟中难得的好人物。 然而事情,坏也就坏在了这个倜傥二字上边。 顾卿辞两个多月前,不知道与哪些人出去吃酒,醒来后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屋子中,浑身上下除了一条锦被外,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客房里,狼狈不堪的床榻上,叫顾卿辞明白,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模模糊糊的,只记得他是吃了酒后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在房门口看到了一个女子,便以为是个暗门子的人来到酒楼找客人,索性便拖到了房间里…… 等他醒来,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原本,这也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是国公府的公子。  但是怀就坏在,如今顺天府里接了个状子,据说告状者是个少年,只说自己的亲人某月某日来京城投奔亲戚,不想被人强拖到了房里侮辱了,她的老父亲舍命去救,反而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脚,重伤了 肺腑,这会儿已经一命呜呼。如今,便是要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查找侮辱他亲人,害死他亲人的凶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城的闹市中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不出半日,整个儿京城上下就传遍了。 顾卿辞自然也听见了。 他越想越是大感惊惧——那些流言里的,说的不就是他么? 日子,客店的名字都能对的上,甚至连发生的时间也是一致的!  平心而论,顾卿辞确实是纨绔,且眠花卧柳斗鸡走狗样样都来的。从十二岁开始,他身边就有了女人,还是他娘亲手安排的。原本不算什么的小事儿,突然就变了,他成了强、暴女子,气死人命的凶 手? 顾卿辞没敢叫英国公知道,只偷偷地与父母两个说了,饶是这样,也险些被顾如柏狠狠抽上一顿,幸亏是有他娘姚氏拉着,才没有被暴打。 但是,如何避过这场祸事? 从顾如柏到姚氏,再到后院里的周老姨娘,谁也没法子。 毕竟,这种带了那么一丝儿桃色意味的八卦,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愿意去听信传播的。 如今京城里到处在谈论这件事,据说都已经惊动了二皇子。  当然,顾如柏也派了人去盯着那个告状的小少年,只想着若有线索,跟着他能够找到了那位姑娘。若真是顾君辞所为,哪怕是求着那姑娘,也要将她接到侯府里来,好生照顾。不过那少年十分机灵, 几次都甩脱了跟着的人。转过一道巷子口,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顾卿辞在家里急的团团转,顾如柏也是焦头烂额。他如今仕途上正是关键时候,若是被人知道了顾卿辞竟然干过这样的无耻事,只怕此生升迁无望了。 后来还是姚氏想起了顾臻臻。燕戍有一好友,正在吏部当差,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姚氏便想着,不如请了平南侯出面,只要将那告状的小子拿下来,没了苦主,衙门那边儿就好打点了。 顾臻臻没敢当时就应下姚氏,只是回来与燕戍提了一下。 却不想,燕戍听了后不但没有帮衬的意思,反而将她训斥了一顿。 顾臻臻脸上下不来,便争论了起来,只说自己的亲侄子,出了事情姑姑不能指望,又还能指望谁。又放下身段好言求燕戍,只说是只此一次。 燕戍此人看着比凌颢等人都要文雅些,但实际上,能从战场上杀伐半生的,又有几个真的心软? 早就磨练出了一颗金刚心。 顾臻臻未能劝得燕戍出手帮助,还平白得了一通骂,燕戍又不许她出门,她一气之下才回了国公府里。  可是眼下,该怎么说呢? 第二百零六章 燕戍面容之上并无怒色,偏偏顾臻臻觉得有些心惊。 她与燕戍成亲时日不算短,但扪心自问,却是始终不曾了解过这个男人。 “自从回京,你作了许多的事情。”燕戍淡淡开口,“如今,该是歇一歇了。我已经叫人去收拾了落月轩,你在里边好好儿地将养一阵子吧。” 顾臻臻瞳孔一缩,仿佛是不可置信,却又是意料之中。 “老爷,你……要软禁我?” 她咬着殷红的唇瓣,饶是人过三旬,眉宇间也依稀留着许多的少女风致。 “不是软禁。”燕戍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下有些可惜。明明,是个看上去很聪敏的女人。 “只是让你安静一些。”  去岁接到帝王命他回京的圣旨后,顾臻臻便以为父亲贺寿为名,先一步到了京城。这一年来,她在京城中的动作不少,燕戍本是命人看住了她的。但人有疏忽,她与安阳侯世子夫人合起火来坑了薛五 和顾琬一把的事儿,已经叫燕戍厌恶了她。不然,也不会是知道了凌妙一个耳光抽在了自己的妻子脸上而毫无反应。 “或者,你若是觉得禁足能让你明白一些,那就是禁足吧。”燕戍错开了视线,不再看顾臻臻。 顾臻臻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伸手捂住了心口,“侯爷……” 她珠泪盈盈,“我知道卿辞的事情是我叫侯爷为难了。可侯爷想一想,那孩子是我的侄儿,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不。”燕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了顾臻臻面前。他身材高大,站在身形纤细娇小的顾臻臻面前,就如同华松茂树之于娇兰。 “你该知道为什么。” 顾臻臻垂眸不语。 “我本以为,这些年你随我在西海沿子,已经收敛了心里的戾气。没想到,回京后你开始变本加厉。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尽知。” 顾臻臻霍然抬头,“所以侯爷,你这是为了外人,想要让我禁足?”  她嘴角弯了弯,勾起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容,“侯爷,在臻臻心里,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如今,我唾弃你!同样为一品侯,定北侯手里有权,你就要向他折腰?甚至为了讨好他,要来折辱我么? ” 听她这样说,燕戍心里最后一点儿的情分都没有了。  顾臻臻桃花面,蛇蝎心。这本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在沙场上征战半生,手里染满了鲜血的武将来说,想要算计别人,哪怕是杀人,也该有那个本事。顾臻臻,或者说是英国公府庶出的一脉,都是典型 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数次出手暗算顾琬,都被人家化了过去。这次,更是直接吃了个大亏,丢人丢到了整个儿京城。 他在定北侯府里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小厮偷偷给他送了信儿。他让燕北辰留下吃喜酒,自己回了府。让顾臻臻禁足,一是为了惩戒她,然而另一点也是想要保护她。 顾卿辞的事儿,他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了,这或许就是个坑。而目标,显然就是顾家庶出那一脉。 至于是谁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必要去搅合这摊子浑水。 对顾臻臻,虽然当年是她一手设计了他,然而最后答应娶她的终究是他自己。 这多年来,让她空担着一个平南侯夫人的名分,想来她也早就后悔了吧?看在她教养女儿还算尽心的份儿上,他也不愿叫她最后没个好结果。 不想再多说什么,燕戍唤了人进来,吩咐道:“送夫人去落月轩。” 顾臻臻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燕戍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远去,摇了摇头。 等到了晚间,燕北辰回来了。 “父亲。”他显然是喝了酒的,一张娃娃脸,两颊有些红晕。嘿嘿傻笑,“您没留下,我们把定北侯灌醉了。” 看着儿子傻兮兮的笑脸,燕戍不禁叹气。不说别的,他自问也是个文武全才了,没想到除了打仗外,儿子半分没有像自己的地方。 进京前他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儿子京城不比从前的驻防地,说一句想十句,进一步思三步,否则哪天一句话得罪了人,或是跳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都不知道。 可惜了,都是白说。看这个模样,身为一个晚辈,在人家大婚的时候把长辈灌倒了,难道很好看? 有心教训几句,但看看燕北辰醉眼迷离的模样,还是挥了挥手,“回去歇着吧。” 而此时此刻,定北侯府。 燕北辰嘴里被灌倒了的新郎凌颢,被人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自己的新房外头。 他站直了,眼中已经是一片清明了,俊朗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你们回去吧,今儿多谢了。” 送他回来的是他的两个昔日手下,俩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此刻笑眯眯地躬身道:“恭祝侯爷心想事成了,记得给兄弟们的好处。” “滚,少不了你们的!” 待两个人走了,凌颢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新房里,顾琬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百鸟朝凤喜服,端端正正坐在床头。她的身边,还有四个跟来的丫鬟。余下的小丫头们,都是侯府里的了。 “侯爷。”见他进来,顾琬连忙站起来,迎上两步,“你回来了。” 跳动的烛光下,顾琬明媚的面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妍丽。她的眼睛一如当年,清亮,明澈。 “阿琬……”凌颢心头一热,握住了顾琬的手。 当着那么多的丫鬟,顾琬脸上不免红了,嗔怪道:“侯爷,都看着呢!” 凌颢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手却不曾松开,而是牵着顾琬来到了大圆桌的旁边。桌子上,摆着合衾酒。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亲自倒了两杯酒,拿起一杯递给顾琬,自己又拿了另一杯。二人交臂,都是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快了些,凌颢经被呛得咳嗽起来。 顾琬身边一个机灵的丫鬟连忙上前,递给顾琬一块儿帕子。顾琬接过来,轻轻拍着凌颢的后背。 终于忍住了,凌颢脸上越发有些发红,“叫夫人笑话了。” 这一句夫人,便叫顾琬微微红了眼圈。她轻轻擦去凌颢因咳嗽而渗出的汗水,“看你,多大的人了?” 这句话,便叫凌颢一怔。当年,他被人下了药,懵懂之际跌跌撞撞的,正一头撞在了来赴宴的顾琬身上。那会儿,她也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记了二十多年。 没想到,还能再次听见。 “阿琬……夫人……” 这会儿,凌颢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 几个丫鬟都很是有眼力劲,互相看了一眼,齐齐福身后鱼贯退出。 凌颢的呼吸,随着喜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便有些急促起来——任是谁,等了二十年,才等到心爱的女人能不急呢? 他猛然打横抱起了顾琬,朝着那张费了许多心思,正垂着大红色百子千孙幔帐的千工床走去…… 一夜无话。 三日回门,顾琬回的,自然是自己那座小宅子。 凌肃兄妹都在等候着顾琬的归来,被顾琬放了身契,已经成了良籍的锦儿也在。 定北侯府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就有门房跑着迎了出来,“侯爷,夫人!” 凌颢微微一点头,“阿肃阿妙可都在?” “大爷和小姐都在呢,早就念叨着了。” 夫妻二人携手而入,就看到了迎面接出来的凌肃兄妹。 “娘!” 凌妙最是焦急,提着裙摆就跑到了顾琬的面前,拉起了顾琬的手,将凌颢挤到了一边儿去。 “娘,我可想你了!”将头倚在顾琬肩头。 三天没见女儿,顾琬也是担心的,摸着她娇嫩的脸颊,温言道:“那娘今日不走了,陪着你好不好?”  凌颢的脸顿时就黑了。 第二百零七章 凌颢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身后。 他们的后边,竟有辆马车跟进了仪门。车上是四只大箱子,想来是给凌肃兄妹两个的礼物了。 “上边两个箱子都是你的。”凌肃眯起了眼,大有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 都是自己的了? 凌妙虽然不觉得自己很穷,然而送到跟前的东西怎么能不要呢?于是很是识时务地松开了顾琬,对凌颢一行礼,“爹爹。” 哪怕眼前这是自己的亲女儿,亲妹妹,顾琬和凌肃二人也觉得没脸再继续看笑的如同一朵鲜花儿似的凌妙了。 将凌颢和顾琬让到了里边,凌肃和凌妙二人又重新行下礼去。凌颢掏出两个红包,赏了这兄妹两个。凌肃依旧是唤他二叔,唯有凌妙,当时顾琬和离,她算是跟着顾琬的,所以自发改口叫了声爹。 凌颢向来喜欢凌妙的性子明朗爽直,又见她爱舞刀弄剑,颇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意思,自然更是觉得亲近。从他进京后,便是拿着凌妙当女儿看待的,不然也不会才回来,就一车一车的送她东西。 这会儿看见凌妙亲手斟了茶,捧到了自己的面前,恭敬道:“爹爹请喝茶。” 心下便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最多的,便是欣慰。 至于凌肃,素来沉稳,凌颢并不奢求他也会如凌妙一般唤自己父亲。他能够在婚礼时候亲自将顾琬送出来,就已经说明了态度。这已经叫凌颢十分的感动了。 所以,他给这兄妹两个的礼物,是异常的丰厚,以至于昨日顾琬取笑他是要给定北侯府搬家了。 凌颢当时说的是,又没有便宜了外人去。 顾琬很是感念他对自己儿女这番心意,当晚还亲自下厨,为他做了几个小菜,凌颢嘴里说着那么多下人,何必阿琬亲自动手的话,心里却是美的不行,打算今日来跟凌颢兄妹两个吹嘘一番的。 闲话少叙,四人说了一会儿话,凌妙终于还是把顾琬“挟持”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锦儿也跟着过去了。 “娘,他对你好不好?”凌妙捧着脸问。 其实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看顾琬红润的面颊,眼角眉梢的喜色,就知道这三天她过得必然很是满意的。顾琬抿着嘴唇轻笑,伸手点在了女儿的额头,嗔道:“小人儿精!”  这话,本来是娘家的长辈女性询问的。问询一番自家的姑奶奶,在新的家里是否受到了敬重,是否会吃了委屈。可是此时,却是女儿来问……掩下了心头一闪而过的酸楚,顾琬对凌妙道:“我正想说, 日后我是要住在侯府的。你今日也收拾收拾,随我住到侯府里去吧。不然,你一个住在这里,一来我不放心,二来,也会叫人说闲话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自己住一个大宅子,无论怎么看,都不能叫人放心。尤其,萧离常来常往的,没有长辈照应怎么好?顾琬固然相信萧离和自己的女儿,然而这年头就是这样,一件事儿,好说不好 挺。  再有,她也怕被人抓住这个话柄,逼着凌妙回武定侯府去。毕竟,她如今身份不同,未来的翊王妃,一旦给了机会,武定侯府那边岂有不死死贴上来的?虽然说老韩氏和凌颂都病在了床上,但三房的 凌颇比起那两个人,更加唯利是图。凌肃到底是晚辈,有些话还是不好出口的。 凌妙想了想,觉得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住着,而且她在定北侯府里也是常来常往的,最喜欢那边儿有人气儿,尤其多少的侍卫都是疆场上来的,每日里习武操练的,让她看的热血沸腾呢。 “好啊,海棠,你们先回去收拾着。等娘回去的时候,我就跟着了。” 她抱着顾琬的手臂,笑道,“娘,那我要住琳琅阁。” “你二叔……你爹爹就知道你会选那里,早就叫老管家替你收拾好了。”顾琬含笑道。  琳琅阁在定北侯府里不算大,修缮上也说不得精致富丽,似乎与“琳琅”二字并不沾边。然而里边藏书颇多,尤其是兵书。且隔了两个院子,便是侯府的演武场,平日里凌妙过去,大多数的功夫都是长 在演武场里的。 锦儿在旁边听着看着,不时伸手沾沾眼角的泪花儿。 顾琬抬头一看,心里也不禁难过。她和锦儿自幼相伴,彼此名为主仆,实则似姐妹。锦儿一路扶持着她,照顾着她,如今看到她的归宿好了,自然是欢喜无限。 “锦儿,你也坐下。”顾琬指了指身边,又假意嗔怪,“看你,哭什么呢?” 锦儿也不客气,当下便侧身坐下了,抹了一把眼泪,嘴边却是挂起了笑,“还不是为了你高兴的?” “我都知道。”顾琬轻轻将女儿推开,拍了拍锦儿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从英国公府时候,她不受宠爱。顾臻臻不敢拿她如何,但是对她身边的人却是没有顾忌的。锦儿作为她的大丫头,自然没少受顾臻臻的欺负和刁难。等到了武定侯府,为了让她站稳脚跟,锦儿嫁给了 当时侯府的二管事,这才稳住了局面,叫老韩氏的诸多算计落空。 对锦儿,顾琬心中是感激的。 她叹了口气,“好了,如今都好了。” 往后一伸手,随身的丫鬟便递了一只锦盒过来。顾琬接了,推到锦儿面前,“这是给你的。” 锦儿诧异,“怎么又给?” 顾琬大婚前,已经将锦儿一家子的身契放了出去。不过,锦儿的男人管着她的庄子,如今也依旧是在顾琬麾下做事,只是算聘请了,而不是奴仆。 打开了锦盒一看,锦儿立刻就立起了眉毛,气恼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锦盒里头,装着的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头面首饰,还有一把各色的宝石。另外,最下边是一张房契,房子在京城四安街上,前边二层,后边两进,不算多大,但是前面可做商铺,后面可以住人。四安 街也算是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了,尤其是有许多的客栈餐馆,每年春闱的时候,涌进京城的各地学子大多集中在这里。 “你跟了我近三十年,说句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了。如今你们一家子都出去了,总要有进项。这个铺面是我早先就置下的……”  “你置下的你给小姐给大爷,我不能收!”锦儿一激动,站了起来,也不管屋子里有许多的丫鬟,只抹着眼泪道,“我从小是个没娘的,被后妈虐待了好几年,本打算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不是你把我买了下来,如今我哪儿有命在?更别说嫁人生子了。这些年,金的银的,绫罗绸缎,但凡你有的东西,赏了我们多少?如今又把我们放出去,成了良籍,日后便是我那儿子也能去考个科举来。我还有什 么不足的呢?再拿这些,就真是贪心不足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顾琬忍不住笑了,朝着凌妙使眼色。 凌妙便嗐了一声,拉着锦儿坐下,劝道:“锦姨,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呗!娘的好东西多着呢,这么个小铺子,我还看不上呢!”  “小姐!”锦儿急的跺脚,“夫人手里多少的东西,也不是这么散的!她如今是侯夫人了,出入走动的,哪里不需要钱?再有,逢年过节的进宫请安,哪次不得拿着上好的东西?这些都给夫人留下,我这 些年的积蓄,足够置办几十亩的地,或者买个小铺子来营生了。”  说来说去也不肯接,还是凌妙一把将锦盒塞到了她的怀里,敛了神色,故作怒道,“又不是单单给锦姨你的。这里头的首饰宝石,可是给你家里的哥哥姐姐的。聘礼嫁妆的,这些也都看着体面。娘一番 好意,你可不能辜负了!” 顾琬也道:“收下吧,往后也省了我再惦记着你。”  锦儿抹着眼泪,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二百零八章 这边凌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英国公府里却是愁云惨雾,鸡飞狗跳。  嫡出这一系自不必说,自从那天顾栩强硬地将周姨娘一家子的卖身契拿走,顾老夫人便气得一口血吐了出来,彻底病倒了。顾如松夫妻两个忙着请医延药自不比必说,顾如松又不知从何处得知,顾明 兰当众向萧离表白的事情,当下便气得取了家法来教训她。 “老爷教训女儿,我本不该多说什么。然而明兰是个女孩儿,如何能动家法?传了出去,孩子的体面还要不要?她从小好强,老爷这莫不是要逼死了她?” 世子夫人柳氏死命地挡在了女儿前面,张开双臂不叫丈夫打女儿。 顾如松手里握着一条乌金马鞭,这还是最初一代英国公传下来的。他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氏骂道:“慈母多败儿!她还有个屁的体面!” 他半生自诩端方,想到今天顾如柏在他跟前冷嘲热讽的嘴脸,哪里还控制得住火气? 竟是不管不顾地,扬起马鞭对着柳氏便抽了过去,狰狞的模样叫柳氏吓得转过身去,把女儿死死搂在了怀里。 顾明兰似乎是吓坏了,只拼命往柳氏怀里钻。 鞭子扬到了半空,没能落下去。 顾如松的手,被顾君辞挡住了。 顾君辞今年与凌肃年纪相仿,也是位明珠美玉的少年,乍一看去,他的眉眼与凌肃也有几分相似。不过,顾君辞身上更多的是世家子弟的贵气风仪,与凌肃书香绕身,淡雅清隽的气质大为不同。 “父亲,便是妹妹有错,您也不能打她。何况……”他看了看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妹妹,“母亲为您操持家业,辛辛苦苦,若是这一鞭子落在她的身上,父亲难道便不愧疚么?” 顾如松的火气哪里能够忍得住? 听顾如柏的意思,周姨娘一家子已经被放了出府去,如今成了良籍。周姨娘的侄子做过顾如柏伴读,据说正筹谋着捐个官身。如果真的成了,那周姨娘也就成了官家出身,抬良妾怕是指日可待。 而这一家的卖身契,原本是在老夫人手里牢牢握着。就是因为顾明兰的错处被英国公给抓住了,才逼得老夫人交了出去。 要知道,这卖身契是拿捏周姨娘那一脉的人最好的武器。就这么的,被顾明兰给毁去了! 一想到日后那一脉的父子兄妹们如何的耀武扬威,顾如松只觉得火气冲到了头顶,怒目圆睁,对顾君辞骂道:“滚开!你知道顾明兰作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一鞭子下去,顾君辞肩头便挨了重重的一下。 顾君辞是长房嫡子,从小也是按照国公府继承人来培养的,从未吃过什么苦头。挨了一鞭子,登时便”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他还不能躲开,毕竟眼看着顾如松的模样,若是被他捉住了顾明兰,只怕妹妹这一回得丢掉半条命! 顾明兰已经被吓坏了,躲在柳氏怀里大哭。 “住手!”顾老夫人被吵得醒了过来,虚弱喊道,“明兰丫头,你过来!” 顾明兰连忙就奔到了老夫人的床边,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祖母!” 一看母亲醒了,顾如松也不能再动手。他这个人或许没有别的长处,但孝顺倒是真的。 “母亲,您感觉怎么样?” 许是因为吐了血的缘故,顾老夫人这两天来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候多,清醒时候少。顾如松担心不已,生怕这老母亲一时气恼伤了根本,就此倒下去。不然,他的火气也不会这么大。 顾老夫人摆了摆手,颤巍巍伸出手搂住了顾明兰,气喘吁吁道:“你不要再怪别人,明兰丫头是我没有教养好。你若是怪,就怪我吧。” 顾明兰是她一手带大的,一言一行都是按照高门贵女的要求来培养。哪里能想到她会跑去和一个有未婚妻的男子表白?这男子的未婚妻,还是她的表妹! 顾老夫人知道,这事情如果真的传出去,顾明兰一生就全都毁了。 “那些贱人……怎么样了?”顾老夫人平日里最是讲究风度,这次实在是被顾栩气狠了,提起来便也粗俗地说了一句贱人,这倒是很难得了。 顾如松不语。 顾老夫人便明白了,老泪纵横,“都是我从前心软,叫狼崽子长大了,反咬了咱们一口!若是早知道如今这样,不如当初就狠心发卖了他们!” 正在发着狠,外头突然就跑进来一个老婆子,大口喘着气儿,“夫人,世子爷,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顾如松皱眉,斥道,“还有没有点儿规矩了?” 那婆子气息粗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喘气。 顾老夫人一看见她,却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快说是什么事!” 这婆子是她安排在周姨娘那边儿的眼线,这么急匆匆地来,必然是大事。 “有,有官府的人上门,说是有人把那边儿的二爷给告了!” “什么?” 顾老夫人这下子也不虚弱了,一把推开扶着她的顾明兰,“你再说一遍!” 就连顾如松夫妻,连同一屋子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婆子口中的二爷,就是顾如柏的儿子顾卿辞,在府里排行第二,最是个伶俐人,比他父亲还要会钻营。如今,在京城里结交了一群纨绔子弟,但凡出门也是前呼后拥了。 他会出什么事?  婆子吞了一口口水,才觉得好受了些,顶着顾老夫人等急切的目光,连忙继续说道:“本来那边儿老姨娘他们因为抬了良籍,正欢喜着。老姨娘打点了不少的东西,说是要送出去给周家用。没想到,就 方才,突然来了一群官爷和衙役,说是顺天府的。有人将二爷告了,说他……“ 婆子看了一眼顾明兰和屋子里的年轻的丫鬟们,停住了。 顾老夫人便知道后边的话不能叫这几个小姑娘听见,拍了拍顾明兰的肩膀,“你先回去,晚上我与你说话。” 顾明兰很是柔顺地站了起来,垂头出去了,一眼都不敢看顾如松。 等她们都出去了,顾老夫人才说道:“继续说。” “那些衙役只要带走二爷,说是有人告他殴伤勋贵致死,倚强凌辱良家女子。” 说完,便赶紧垂下了头。 顾如松眯起了眼。 他却是隐隐约约听说顾卿辞闯了什么祸端,貌似还不小。然而,这殴伤勋贵,倚强逼奸,却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天,也并未听说哪家的勋贵出了事情啊! 再者说,顾卿辞也算是个很有心计的年轻人了。从某些事情的处理上看,比自己的儿子还要有些手段。 京城里的勋贵不少,但顾卿辞绝不至于不认识。 所以这殴伤勋贵一说,到底从哪里来的? “好,真是太好了!”顾老夫人一时想不到这么多,却是喜上眉梢,仿佛连病情都减轻了几分。顾卿辞是周姨娘那一脉唯一的孙儿,他出了事,那真是再好不过! “国公爷呢?” 婆子赶紧道:“国公爷还没回来呢。” 老夫人连忙对顾如松道:“你父亲不在,自然该是你出面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赶紧过去,把姿态先摆出来。问一问,只说咱们家的人必不至于如此,然后再请顺天府严查,还老二一个清白!” 她一生行事,最追求的就是个面子。哪怕府里掐的要死要活,外边看着也要一团和气。  顾如松却是另有计较。出面是自然的,不过这话要怎么说,可就不一定了。 第二百零九章 英国公府的花厅里。里边,顾如柏正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而另一侧,则是神色中颇有些刚正的顺天府尹。  这次的顺天府尹,已经不是之前拉着刑部尚书去面君的那一位了。那一位,之前因为处置七皇子萧乾的事情,虽然说是细究起来应该是有功,然而有他在,皇帝就会想起自己那个豢养死士,做事如蠢 如猪的儿子,龙脸上终究有些下不来,于是过了年的时候,就把那位调离了京城。 至于去了哪里,西南蛮荒之地。  如今这位府尹,才走马上任不足两个月。原本就是战战兢兢的,毕竟顺天府尹说起来是三品官,这种官阶在地方上也算的上一方父母官了。然而在京城么……随便一抓,就能抓到几个勋贵高官,区区三 品官,能管的了谁? 本来这位府尹是打着无功无过,好歹混上三年的主意。谁能想到,才上任,就接了这么个棘手的案子呢? 如今怎么好? 他就知道,这一遭差事不好办! 被告的乃是英国公府的后人哪!虽然说这些年英国公就只领了一份闲职,国公府威名早就大不如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他这个寒门出身的三品官儿在人家眼里,还真是算不上什么! 这不是么,进来了这么久,连正主儿都没看见。倒是顾家二老爷在这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可也不能不管哪,如今顺天府大堂里头站着的那位苦主,那也不是一般人!一想到那位姑娘自陈的身份,顺天府尹几乎就有立刻挂印归隐的冲动了! 所以顾如松带着顾君辞匆匆赶来的时候,顺天府尹眼睛一亮,神色急切得叫顾如松生生慢了下来。 “世子!”顺天府尹连忙站起来拱手。 顾如松此刻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像顾如柏那样不给人面子,当下回了礼,又让了座。看看顾如柏没有让开主位的意思,顾如松也不计较,只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了。 顺天府尹看在眼里,暗暗吃惊。看来这国公府里边,也不安宁哪! “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贵干?”顾如松叫人重新上了茶,才开口问道。 顺天府尹无奈地又陈说了一遍理由,末了说道:“若非如此,下官也不会贸然上门。世子久居京中,想必比下官更加了解长兴侯府吧?” 顾如松已经完全愣住了。 长兴侯府,竟然是长兴侯府! 之前的幸灾乐祸早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的冷汗。 长兴侯府,虽然只是侯爵,且如今在京中几乎没有人提起了。但在前朝,提起大名鼎鼎的长兴侯府,又有几个不知道的? 纯懿皇后,先荣王妃,都是出自长兴侯府。景帝时候,还出过一位皇妃! 可以说,在景帝和武帝两朝,长兴侯府那是顶级的勋贵了。 只是从武帝驾崩,纯懿皇后殉情后,长兴侯府便逐渐式微。今上向来看长兴侯府不顺眼,二十年前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侯府流放出京城,等到先荣王妃殁了后,长兴侯府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如今,自称长兴侯府后人的苦主就在顺天府大堂里,状告顾卿辞倚强凌弱,殴打长兴侯致死在先,凌如侯府千金在后。 这,这算什么事儿!  就算纯懿皇后和先荣王妃都已经死了,但是,先荣王妃可是留下了两个儿子的!尤其其中一个……想到整个儿人如同雪夜刀锋一般冷厉的萧离,顾如松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也不能阻拦顺天府尹将 顾卿辞带走。 当下,站起身对着皇宫方向一拱手,正色道:“大人哪里的话?秉公执法,原该如此。如柏,去把卿辞带出来。” “什么?”顾如柏拍桌而起,“你糊涂了是不是?卿辞向来稳重守礼,怎么会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来?大哥,我知道你如今看我们不顺眼,却也不能如此污蔑到卿辞身上去!” 顿了顿,他冷笑,“府尹大人,你说那苦主告我儿,她可有证据?若是空口白牙污蔑我儿,可不要怪我……” 话没说完,就被顾如松打断了,“你这是什么话?家事如何,与此无关。既然有告,于法于理,都该让卿辞与大人走这一遭。若是清白的,自然是当堂澄清才好。” 他用了个“若”字,很显然已经信了是顾卿辞所为。 顺天府尹连忙拱手:“世子所言极是。贵府二公子在京中也素有些好声名,但那苦主来顺天府的时候,身后跟了不少的百姓。如果二公子不肯去……” 言下之意,不去,便是心虚了。就算他能放顾卿辞一马,只怕百姓的嘴是堵不上的。 见顾如柏脸上似乎有了些许松动,顺天府尹又补充道,“二老爷请想,这京城里的大事小情,莫有能够瞒过君王的。若是皇上知道了……”  “本官明白了。”顾如柏情知他说的是事实,心里却还依旧不平,只冷笑着说道,“也罢,我便叫卿辞与你们去。只一样,我也会过去看着,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大胆包天,敢冒充长兴侯府的后人! ” 顺天府尹暗中摇了摇头,还没见到人,就把人家姑娘说成是冒充的了。 不过顾如柏也确实有几分急智。 只要先将苦主的身份钉死了是冒充的,那么也便没人再去关注顾卿辞是否真的去殴伤人命,强暴侯府贵女了。 亲自将顾卿辞叫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与顾卿辞说了什么,总之在顾卿辞的脸上,顺天府尹没有看到类似于心虚或是焦虑的神色。饶是他多年官场生涯,此时也不禁有些佩服顾家父子这份儿的淡定了。 顾如松不好袖手旁观,也跟着一行人来到了顺天府。 大堂上,正静静站立着一位素衣女子。看其背影,清瘦纤细,身上只是雪白的布衣裙袄,头上也未曾佩戴任何发饰,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只用一根白色带子束在了脑后,正是标准的热孝妆扮。 听到脚步声响,这女子缓缓地转过了身,顾如松等人便看清了这少女的容貌。  她看上去约莫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本就是一张瓜子脸,因消瘦而愈发显得不足一掌。她肤色极白,如霜似雪,趁着一头青丝,黑白分明。哪怕是一身重孝站在大堂之上,这女子也没有半分的慌乱。她 站立的姿势,转身的动作,无一不显示出极好的教养。哪怕是顾明兰号称京中闺秀中最为贤淑端庄,对上这个女子,也是多有不及。 单是这份风姿仪态,已经无法叫人说她是冒充侯府贵女的了。 然而最叫人瞩目的,还是她的容貌。  她的眉眼生得算不上太过精致,若是单看,每一样都只能勉强称为中上。但五官合在一起,却生生多出了一股子舒朗华美的感觉。尤其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眼底还带着些红丝,眼皮儿也还有些红 肿,可眼眸闪亮如星,扫在人身上的目光就如刀子般锋利,似是带着刻骨的仇恨。 当她的视线落在磨磨蹭蹭走在顾如柏身后的顾卿辞身上时,神色顿时一变,娇躯颤抖起来,目光中充满了憎恨。 她咬牙,“大人,就是他,就是他当日在桃花楼里踢上了我父亲,又将我强行拖入屋内……老父身子本就病弱,等我能够出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  她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蓦然间拔高了声音,“就是他!请大人为我父做主,为小女子做主!” 第二百一十章 长兴侯府,在本朝是个极为彪悍的存在。说彪悍,是因为最初一代长兴侯方如卉,不,该称为长兴公,乃是以文封爵第一人。前无古人,后么,至今也没有来者。 本朝太祖皇帝草莽出身,恰逢乱世,揭竿而起。最早归附他的士族,便是方如卉。 方如卉此人大才,虽不能上马冲锋,然而谋断俱佳,立下了赫赫功勋。太祖登基后,论功封赏,方如卉与另外七个武将并立八公。 后又加封太子太傅,并有凌阳长公主下嫁。因此长兴一脉的后人,还流有皇室的血统。 方家家学渊源,方如卉与凌阳长公主所出的三子也都是朝廷栋梁,后来,还有“父子两相辅,祖孙三尚书”的美名传出。 传承百余年,长兴公府历经风雨而不衰。 先帝之时,更是因纯懿皇后和荣亲王妃,而再次显赫。  只是可惜,随着先帝纯懿皇后以及王妃先后故去,今上本就打压勋贵和宗室。长兴公府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被今上抓住了一个把柄,虽然没有削爵,然而降为了侯爵,外放出京去了。说是外放,实际 上等于流放。 这一代的长兴侯,当年在京中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便已经是天人两隔了呢? 便是顾如松,与长兴侯方良说不上多深的交情,然而也是见过多次的。眼见他的女儿站在顺天府大堂上,重孝加身,容色虽好,却憔悴的不成样子,心下也生出了几分的不忍。  “这位姑娘。”仔细掂量了一下,顾如松还是开口了,“这里边,是不是有还什么误会?卿辞乃是我们英国公府子弟,顾某不敢拍着胸口说他是个少年俊才,然而薄名还是有些的。他,亦不是那般的豪横 性子,顾某担保……” “呸!”  顾如松还没有说完,就已经兜头被那那女孩儿啐了一口。只见她并指如剑,指着顾如松,一双凤眸中冷光凌厉,凄厉叫道:“你想担保什么?你能担保什么?我亲眼看着他一脚踢在了我父亲的胸口,将 我父亲伤得吐血!顾大人,顾世子,你担保?可笑可恨!我却问你,你用什么担保?你敢不敢说一句,若此事是他顾卿辞所为,你就拱手让出世子位,从此一家再不出现在京城里?”  “你……小女子,简直可笑!”顾如松脾气算不上好,从他想对女儿动家法就可以知道。然而,三四十年了,他接触到的人里,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贵贱,都未曾见过如此这般粗野彪悍的女子。他便觉得 纳罕了,眼前这小丫头,年纪不大,看模样也是柔柔弱弱的,怎么性子这样鄙陋? 被人家几句话噎了回去,除了甩袖子扭头不理会外,顾如松还真是没有别的应对法子。 顾卿辞始终躲在了顾如柏身后,仿佛等着亲爹给撑腰。  倒是顾君辞,按住了被气得脸红脖粗的顾如松,自己上前一步,对着那方姓女子拱手一作揖,秀美的脸上带了十分的同情,便是眼睛里,也没有愤怒鄙夷,只是温和地看着那女子,柔声道:“这位方姑 娘,不知你一力指正我家二弟行恶,可有什么证据么?” 这话一出口,那女子便笑了。不出意外的,原本是站在堂中的顺天府尹的脸,却是黑了。 顺天府尹的确不悦。 这里,是他审案断案的大堂,说一句粗俗些的话,是他的地盘。大堂上边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便是王公贵族到此,也该摆出应有的姿态来。 顾家人倒好,先是顾如柏借势撒泼,不肯让他将嫌犯带回来。到了这里,顾如松父子竟然一先一后地先行发问,可有将他这个顺天府尹看在了眼里?可有将朝廷三品大员放在了眼里? 咳嗽了一声,府尹走到了最上首的书案后,一拍惊堂木,提醒着堂上几个人,他这个顺天府尹,可还在呢! 不管怎么说,这惊堂木一响,顾君辞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得转过了身。 顾如松到底是国公府世子,顾如柏身上也有官职。无论心里多么不满,顺天府尹还是请二人落了座,在一侧旁听。 顾君辞连忙走到了顾如松身后站定——他可不想站在大堂中间儿和嫌犯在一起被外头围观的那些平头百姓议论。 这样一来,大堂中间,便只剩下了顾卿辞和那方姓女子,有穿着皂衣的压抑分列两侧,肃穆之下,便叫人生出了许多的敬畏之心来。 “堂下女子,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因何说自己便是长兴侯后人?可有证据证明身份?” 顺天府尹审案多了,当下便探了探身子往前倾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紧紧盯着那女子,“你当知晓,本朝律例,若有冒充勋贵宗室者,杖五十,流放千里。” 那女子福身行礼,却没有下跪。若她真是侯府贵女,哪怕长兴侯府已经没落,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原告之人,自然是不用跪的。 见她如此,顺天府尹心中便已经相信了三四分。 “回大人,小女名唤方婳,乃是长兴侯府长房次女。先父名讳亮,字子韧,身负皇恩,承袭长兴侯之爵。” 顺天府尹却是皱眉,“据本官所知,二十年前长兴侯府因罪被贬出京,无诏不得回京。” “正是如此。”那女子不慌不忙,只是眼圈红了起来,本来清冷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原是因祖母大人过世,父亲特意上折子请送灵回京。此次来京城,原是皇上恩泽浩荡。” 原来,是长宁侯府的老夫人过世,扶灵回来的。 “只是没有想到……”方婳泪水涔涔而下,“这次上京,竟会让父亲遇到了这等仗势欺人,强盗一般的人!” 她口齿伶俐,说话的速度极快,哪怕心中愤怒至极,但是当日发生的事情却是叙述的清清楚楚。 末了,这位落魄的贵女终于弯下了膝盖,跪倒在地,磕头道:“小女恳请大人为我父做主,为小女子做主!” 她生得极美,在顾如松看来,似乎还有些当年纯懿皇后的影子。只是,这女子方才所说,句句不离英国公府狂妄,纵容子弟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最后还拖了整个国公府下水。 “若非平日恶行昭昭,如何会这样的驾轻就熟?可见顾家豪横,英国公府豪横!” 顾卿辞一张英俊的脸上早就憋得紫胀,好容易等到这方婳说完,跳脚道:“我什么人,什么出身,想睡一个女人难道还要靠抢么?更别说什么打死人命了!” “我自是知道你出身英国公府,很不用你来提醒!”方婳只抬头看着顺天府尹,“我父尸身尚且停灵在家中,若是大人不信,小女愿请仵作验尸!” 这话一出口,无论是顺天府尹,还是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包括顾如松父子两个,便都知道方婳所说大约是真的了。 毕竟,人死为大,若非逼到了极点,谁会愿意叫仵作去动先人尸身?那可是大不敬! “方姑娘,长兴侯之事,本官深表遗憾。至于姑娘你的遭遇,也着实令人同情。然而兹事体大,并不能够只凭借你一人之言,便给顾卿辞定下罪责。你可有人证?亦或是其他证据?” 方婳垂眸,顾卿辞眼里却是透出了几分喜色。 原因无他,那一日与他一起的,都是素日里往来交好的纨绔们。若真是找证人,自然都会站在他的一边。 可惜,方婳随后的一句话,便叫顾卿辞如堕冰窟。  “大人,小女子记得,这人身上有块胎记,就在腰窝处。此外,小女挣扎时候,曾用发簪刺中了他的胸口!”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过半日之间,京城里再一次沸腾起来。 岁数小的或许不知,然而有些年纪的却都知道,英国公府,长兴侯府,这都是本朝顶尖儿的豪门世家啊!  “你是没赶上好时候,先帝那会儿,长兴侯府还是国公府呢。就英国公府?那是拍马比不得人家的。皇后的族人,还出了一位亲王妃,祖上更是两位相辅,三位尚书,余下的高官更是一只手数不过来。 哎,可惜喽……‘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起的人捂住了嘴,“你不要命了么?这话如何说得?”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明明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偏偏却在途中染了时疫,御医连药方子都没能开出来,先帝就驾崩了。然后,就是宫中皇后大恸之下生下了一名死婴,随后便殉情追随先帝去了。未过月 ,今上便登基了。这里头,要说没有猫腻,便是平头百姓也是不会相信的。 最好的证明,纯懿皇后的娘家,长兴公府因一小事获罪被降爵逐出了京城。方家在朝为官的,不出半年全都贬的贬杀的杀,个中原因,略微一想也都能明白了。 普通的人家,尚有为了蝇头小利去打的头破血流的。偌大的锦绣江上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但这内情猜着归猜着,谁也不能说破。毕竟如今坐在金銮殿上面北朝南的,是今上萧靖。 长兴侯府消失二十年,甫一归来,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当方婳说出,顾卿辞身上隐秘之处的胎记,以及胸口处留下了她扎下去的伤痕的时候,顾卿辞的面上已经如同土色。 因为,这两处,方婳说的半点不差。 至此,不管顾如柏怎么想,至少顺天府尹顾如松等人,只看顾卿辞的脸色,便已经心下明了了。  外边围观的百姓议论声音越发大了,甚至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高声喊道:“长兴侯亦是朝廷勋贵,学生闻得当年太祖皇帝尚有铁券丹书赐予长兴侯府。第一代长兴公可获赦两次,其子孙后人若非谋逆大罪 ,可赦一次。现有长兴侯初进京城,却无辜被欧杀。朗朗青天,天子脚下,朝中勋贵尚且无法自保,试问我等微末小民可还有何生路么!” 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甚至,那书生还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走到了最前边,遥遥望着大堂里的顺天府尹,朗声道:“还望大人为无辜惨死的长兴侯昭雪!” 他这一声出口,其余百姓也都纷纷叫了起来。 顺天府尹铜铃似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事儿,有些不对劲!  这件事早在十来天以前就已经在顺天府递了状子。但是那时候,并没有说自己是长兴侯的后人,也没说被打伤的乃是长兴侯。十余天过去了,方氏女突然出现,直指英国公府。那么这段日子,她去了 哪里? 又为什么突然就肯定了,必是顾卿辞所为?  还有,既然长兴侯受伤那么严重,为何她不肯露面?哪怕是被今上流放出京的,到底侯爵尚在,哪怕是做做样子,方氏女只需要抬着受伤的长兴侯往顺天府一走,也必然有太医来诊治。哪怕伤势再重 ,也未必没有留下性命的可能。 最重要一点,顺天府尹的脑子里终于将另一条线理清了——方家,那是翊郡王的母族啊!翊郡王与凌家小姐有婚约,凌家小姐是苏神医的女弟子…… 种种疑惑充斥了他的脑袋,顺天府尹只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然而眼下,这些都可以放到后边去一一查探。顾卿辞,却是不能不收监的。 顶着顾如柏杀人般的目光,顺天府尹命衙役将顾卿辞押了下去。 “府尹大人!” 顾如柏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老二。”顾如松拦住了他,低声道,“卿辞在这里受不了什么委屈。先回去与父亲商量。” 顾如柏一甩手,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甩了下去,冷笑:“你不必假惺惺做好人。今日若是叫卿辞进了顺天府大牢,那就是我英国公府无能!” “二叔,我劝您安静些。”顾君辞见他如此不堪,亦是冷了脸色,“这里是顺天府,朝廷公断所在。二弟身上有嫌疑,自然要收监受审,朝廷法度如此。他若清白,他日自有公论。今日您要做什么?” 他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手握长板,一身戾气的衙役,倒是巴不得此时顾如柏继续作死下去。 然而话,还得说。“二叔你信不信,只要你敢跳一下脚,就得和二弟一同进大牢里边去?” 藐视公堂,不管什么原因,先要廷杖三十。打死了不论,打不死的进大牢反省去。 顾如柏对儿子显然还没有疼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君辞,甩袖子就往外走。 只是走到大堂门口,回过头来,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盯在方婳身上。  本来低垂着眼帘的方婳突然抬起了头,清冷的目光迎上了顾如柏的,因瘦弱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勾起了一抹笑。这笑实在太过诡异阴森,以至于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面在顾如柏眼里也仿佛变成了 白骨骷髅,竟被吓得险些后退。 然而定睛再看的时候,方婳依旧是那个清瘦中透出一抹倔强的孝服少女。 嫌犯已然收监,顺天府尹便宣布了择日验尸后再审。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顺天府尹走下了大堂,来到了方婳跟前,搓了搓大手,面上颇有为难之色。 “方小姐。”他叹了口气,“可否请里边说话?” 方婳涩然一笑,“大人的顾虑我明白。只是父亲尚且停灵在家中,跟前没有主事的人。还请大人原谅小女子不识好歹。” 顺天府尹嗐了一声,“竟是叫我忘了这个茬儿。我这就叫本衙的仵作与小姐一同回去,小姐只放心,某派最有经验的老仵作过去,尽量不唐突了老侯爷的法身。” “如此,多谢大人了。”方婳柔柔行礼。哪怕是粗布臃肿的孝衣,依然不掩她的天姿国色。顺天府尹饶是已经四十开外的人了,也不免心旌一荡。意识到了自己失仪,忙又敛正了神色。 方婳只如没有看到,又行了一礼,这才告罪出去。 “大人。”等她的身影走出了顺天府,一位幕僚才走上前,低声叫了一句。 顺天府尹回过头,“何事?” 幕僚便道:“这件案子,只怕咱们这小小的衙门审不了啊!两家勋贵,一家如今无功无过,根基却深。一家虽然出京多年,余温犹在。此事,该经由大理寺才是。” 顺天府尹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着实棘手。一个不好,那就里外都要得罪。 其实案情很明朗,难的不过是如何判。方家当然是受害者,然而这一家子为今上所不喜。他若秉公办理了,谁知道今上会不会在心里头给他记上一笔?到那时候,只怕前任的下场就是他的明天。 可若是包庇了顾家…… 他摇摇头,也不行。  无他,本朝的言官是出了名的彪悍。御史们闻风奏事,没有影儿的事情尚且可以弹劾一本呢。若是真的包庇了顾家的话,那是自己将小辫子送到那些叽叽咋咋的御史手里去。他一个人被弹劾还是轻的 ,怕就怕往上连累祖宗,往下带累子孙——那些御史若是要弹劾谁,在他们的笔下这个人死了都得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能洗脱罪孽。 再说,还有翊郡王在后头看着啊。那个杀神,他也没有胆量去得罪! 左思右想,竟是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最后,顺天府尹只能心一横,“你说的是,本官这就去找大理寺卿。另外,这件事情不能瞒着,毕竟都是朝廷封的勋贵,也需先行请示皇上。” 第二百一十二章 长兴侯府,方家回京,搅起了一波浑水,在京城掀动了巨浪。 接到顺天府尹的上报,皇帝在勤政殿里直接掀了桌子。 “混账!” 他愤怒极了,负手在勤政殿里来回踱步,只觉得满心的怒火完全无从发泄。  英国公府,他冷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想要起复的时候了。毕竟,顾栩为人虽然虚伪了些,但能为还是有的。他的两个儿子,顾如松顾如柏,说不上肱股之臣,却也还算是没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堪一用 。这个时候,他们竟然闹出这等事情来! 若打死的是个庶民,强抢的是个民女,这件事情也能压下去。 可是,长兴侯府,方家! 他的手死死攥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股子莫名而又诡异的光芒,而哪怕到了中年,却依旧俊美的面容上,却弥漫着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来人。” “奴婢在。” 就有內侍躬身上前,尖细的嗓音即使刻意压低了,在寂静空旷的殿中也显得很是刺耳。 “传顺天府尹,朕有话说。” “是。”  至于皇帝与顺天府尹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顺天府尹从宫中出来,回到了顺天府衙门的时候,立刻就给顾卿辞换了一间牢房。原本顾卿辞待的地方,是个单间儿,还算整洁,有床有桌子,虽然简 陋,然而这是大牢,却也算的上是个舒坦的地界儿了。现下,把顾卿辞押了出去,跟重犯关在了一处。 潮湿阴暗,霉气冲鼻,蟑螂鼠蚁横行,肮肮脏脏的地上也只有角落里才铺着几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稻草。另一个墙角则摆放着个粗劣的马桶,散发出阵阵恶臭。 顾卿辞生与锦绣堆,长于绮罗丛,哪里受得了这些?当下就大喊大叫,甚至抬出了英国公府。按说,尚未堂审,以顾卿辞的出身,本不必如此,毕竟这里头有国公府的体面在。  然而顺天府尹去仿佛完全没有将顾家放在眼里,压根儿不理会。牢头儿去回禀他说顾卿辞要求见家人,顺天府尹正翻着本朝的典籍,闻言连手上动作都没有停,只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叫他折腾去。 你管着牢房这么多年,若是连这么个主儿都搞不定,便让贤吧。” 牢头儿本来就是来探探府尹打人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便知道这顾家的银子不好拿了,连声答应了出去。在门口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票,摇头感到一阵遗憾。 论起来,这一任的长兴侯,乃是先荣王妃的亲弟弟,纯懿皇后的堂弟,萧容的嫡亲舅舅。而萧离如今还是先荣王妃的儿子,自然也要唤他一声舅舅的。 这几年萧容萧离两个人都曾多次遣人出京,悄悄地去探望长兴侯府。 长兴侯方良抑郁了二十年,又在苦寒之地,身子早就拖垮了。这次回京本是为了治病,不成想反倒是送了一条命进去。  萧容长居内院,知道这个消息后,久久不能相信。长兴侯府进京,他事先没有得到半点儿的消息。长兴侯离京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印象。记忆里的舅舅,就是个爱说爱笑的大男孩儿,最喜欢让他坐在 肩上,然后快跑起来,听他吓得哇哇大叫。 出京时候,舅舅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以侯府为念,只在京中一切小心的话。 为了不叫皇帝疑心不满,这些年长兴侯府从未往京城里写信,仿佛断了联系一般。萧离之前还说,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便将方家的人全部接回京中来,骨肉团聚。 哪里能想到,这一次听到消息,却是天人永隔了呢? 大恸之下,萧容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这些年他的身体在苏季的调养下已经渐好,然而终究是娘胎里中毒,身子骨一直算不上好。这样的刺激,如何能受得住? 一方雪白的素帕擦了嘴边的血迹,萧容站起身就往外走。 红颜和紫玉两个随身的侍女都是了解他的,连忙跟上。才走到了门口,就看见了匆匆而来的萧离。 “大哥。” 萧离身上已经换了素服,看样子也是知道了长兴侯的事情。萧容眼圈一红,“阿离,我要去侯府看看。” 他面色着实不好,方才吐出血来,面上便带了些苍白颓废。 萧离怕他到了长兴侯府会更加伤感,劝道:“我先过去看看。大哥,你先……” 萧容摇头,低声道,“你不记得,我却记得,舅舅那时候最是疼我。他出京的时候还说,往后回来是要喝外甥的喜酒的。他……” 他闭了闭眼睛,虽然不再说话,神色却是执拗的很。 萧离不能再劝,“既然如此,我与大哥一同坐车去。” “你再去接上凌家小姐。”萧容深深吸了口气,提醒道,“我听说,那边儿只剩了一个表妹。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又……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会比较好。” 萧离点头,带上了萧容,又往定北侯府走了一遭,请了凌妙一同和自己过去。 凌颢和顾琬夫妻两个自然不会阻拦,嘱咐了凌妙几句便放了人出来。 一行人急急匆匆地赶到了长兴侯府。  因有丹书铁券在手,再者当年的罪名本来也是罗织出来的,皇帝本身刚刚登上皇位,根基未稳,并没有下了狠手。只是将长兴侯府一家逐出了京城,却并未抄家。因此,侯府还是在的,只是这么多年 没有人住,早就已经荒废了。 破旧的宅邸在春日明媚的暖阳下,越发显得萧瑟。 此时,侯府的外边已经挂上了白。 长兴侯就停灵在曾经招待贵客的大厅里。 寥寥三两家人在里头忙活着,灵前,正有一位清瘦的少女披麻戴孝,跪在地上烧纸。 见了这么一群人就这么直直地走了进来,那两三个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挡在了萧离等人身前。 “阁下等是……” 出声发问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仆,身上衣裳十分的陈旧。看得出,即便有萧容萧离接济,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忠叔?” 萧容只觉得这老仆十分的面善,终于想了起来,试探着叫了一句。见那老仆面上初时茫然,随后眼睛便是猛然一亮,张着嘴,颤抖着唇,“您,您是……” “忠叔,我是萧容啊!”萧容激动起来,说话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一把握住那老仆的手,“您忘了吗,当年舅舅和您时常到王府来看我,舅舅背着我跑累了,便是您背着了!” 那老仆胸口急剧起伏,“容哥儿?是容哥儿啊……” “是我,是我来了。”萧容含泪道。 蓦然间,那老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容哥儿啊,你可要为侯爷做主啊!侯爷他,他死的太冤枉了啊!” 萧容连忙要将他搀扶起来,哪知道那老仆似是钉在了地上,哭得整个儿都蜷缩成了虾米状,哪里又能扶得起来? “忠叔。” 方婳烧完了最后一张纸,走了过来。 相比之下,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反而倒是平静了许多。 “小姐,小姐啊!”老仆憋了一口气在胸口,话也说不利落了,只仰着头,“这是容哥儿……不,如今该叫表少爷了。论起来是你的表兄,快叫表兄啊……” 方婳点点头,垂下了头,伸出手去,“你先起来。” 忠叔犹豫了一下,没敢沾到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方婳这才抬头看向了萧容一行人,半晌,行了礼下去,“方婳见过两位表兄。这位姑娘,便是未来的表嫂了吧?” 萧容萧离不好上前,只回了礼。凌妙却是连忙走过去,虚扶了方婳一下,“方小姐快快不要这样。” “应该的。”方婳身子一斜,让了路出来,“父亲在那里。” 提起长兴侯,这位坚强的少女,声音里才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 看着大厅里摆着的孤零零的一口棺材,萧容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大步上前去上香致礼,萧离亦是跟了上去。方婳便抢上几步,跪下去回礼。 萧容哭了一场,这才有时间问方婳,“舅舅上京来,为何不去寻我和二弟?”  方婳摇了摇头,微微红肿的眼睛扫过了跟来的千钧等人。她聪慧过人,知道能够跟来的,定然是两位表兄的心腹,便轻声道:“父亲有话,要我带给两位表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方婳抬起头,眼中泪水盈盈,却一直没有落下。她看着萧容和萧离,一字一顿道,“父亲说,是时候了。” 萧容沉默了,萧离闭了闭眼睛。 方家,是那场皇权争斗中的牺牲品。在流放地二十年,蹉跎了光阴,消磨了壮志。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刻骨的仇恨了。 曾经煊赫显扬的长兴公府,到如今进京不过寥寥三个老仆的落魄方家,二十年来失去的又岂止是爵位? 那么,方良是否猜到了什么? 萧离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荣王妃到底有没有告诉方良,这个萧容兄弟两个谁也不清楚。 “表妹,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同我回去吧。” 萧容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了起来。方婳的遭遇他听说了,难过,愤怒,同情,各种滋味纷繁复杂。如果依旧是从前的方家,又有哪个人敢这样侮辱方家女? 顾卿辞,必须死! 方婳伸手掠了掠鬓边碎发,面色平静,眼神却是坚定,“多谢表哥好意。但这里是长兴侯府,父亲在,我便在。”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宅子又空旷得很……” “表哥,我可以的。”方婳打断了萧容的话,眼底带了悲伤,视线落在大厅中间那口不算多好的棺木上,凄然一笑,“我守着父亲。父亲英灵未远,会护着我的。” “我命千钧回去调一队人来。”萧离突然说道。 凌妙沉吟了一下,看着萧离,“你那些护卫只能在外院值夜。方姑娘,若是你愿意,我留下陪你可好?” 方婳感激地笑了。这个时候能够愿意留在方家,可见这位未来的表嫂心性。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凌家姐姐的好意,我本不该推辞。只是父亲才刚过世,无论如何,不能留姐姐在此。” 说完后,又恐凌妙脸上下不来,连忙又补充道,“等出了父孝,方婳必定请姐姐过来做客。”  她出生的时候方家就已经没落了,这些年在边陲苦寒之处,虽然家中对她的教养一直没有疏忽,依旧是按照当年国公门第嫡女的标准,悉心教导出来的。一言一行,皆与京城闺秀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终究是环境不同,方婳骤然失父,本来在京城里是孑然一身,孤独无依,乍然见到了两位身份尊贵的表哥,便已经有些无措了。又见凌妙容色绝丽,但是眉宇之间满是英气,心里不禁生出仰慕,说话 间更是有些惴惴。  凌妙见她终于还是露出了几分的忐忑不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憔悴,叫人心疼极了。她拉起了方婳的手,轻声道,“既然妹妹这样说,我不便留下来。但是我身边的清云和另外几个人身上都有几 分功夫,我叫她们留在这里,也好放心些。” 她这样说了,方婳不好再推辞,起身敛容福了下去,“多谢凌家姐姐。”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按照本朝的风俗,若是家有白事,在日头落山前,吊唁拜祭的客人,是要离开的。不然,两家都会不吉利。 方家的老仆忠叔尽管心下不舍,还是进来提醒了萧容和萧离。 兄弟二人不好再留下,又到灵前上了香,这才出了方家。老仆忠叔一路送了出来,到了大门口,抬头看看侯府大门上的几根衰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两位表少爷,你们一定要为侯爷做主啊!还有咱们家的小姐……她一个小姑娘,就遭了这样的罪,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萧容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放心吧,都有我和阿离在。” 忠叔连连点头,拿着袖口擦了擦眼泪。  凌妙将清云等人留下,这几个女兵保护方婳绰绰有余,但是若是说长兴侯的丧事上边,却是一窍不通。萧离调来了王府的侍卫,又索性将王府中自己的总管沈城送了过来。沈城本就是纯懿皇后留给萧 离的心腹人,幼时曾经受过纯懿皇后的大恩惠才得以保全一命,忠心的很,于本朝的各种礼仪也是精通,萧离遣了他来处理丧事,是最合适不过了。 凌妙回到了家里,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凌颢和顾琬都还没有用晚饭,在等着她。  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顾琬难免要问一问如今方家的情形。凌妙一一说了,末了感叹道,“我也听说过当年方家的荣耀,一门两相辅呢。没想到败落也只在几年之间。到了长兴侯府门前的时候,若不是 人说这里就是,我都不能相信,曾经的国公府邸,竟然那样的荒凉萧条了。” 整座宅子都透出一股子死气沉沉。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之前的大将军府,卫家。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自打变成了凌妙,还没有回去过一次。那边的宅子,也早就被朝廷查封了。不知现下,是不是也同长兴侯府一样,寥落了 下去?祖母最喜欢的那株十八学士的茶花,没了人照顾,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开着?父亲为她亲手打的那架拴在梧桐树下的秋千,又还在不在? 喉间哽痛,嘴里的美食忽然都变得如同干柴一般难以下咽。 见她情绪忽然就地低落了下去,顾琬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回头,叫海棠给你立枚铜钱吧?” 一直没说话的凌颢忍不住笑了,对顾琬道,“我记得你从前压根儿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的,怎么今儿倒是信了?” “方家那里到底是老侯爷含冤而死的。说不定阿妙过去了,就被撞客了呢。” 凌妙这才明白过来立个铜钱是什么意思。  老人儿们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若是往才死了人的地方去,或是半夜出去了,回来往往会发烧,便说是撞客了,立个铜钱,嘴里念叨那么几句,最后用刀砍在铜钱上,也就好了。她娘这是,把她当小 孩儿了? 哭笑不得,倒是把心头那点儿忧伤分散了些。 “娘,我没事,就是有些伤感罢了。”她叹了口气,“方家妹妹好个人才呢。难得是她身上有股子京城里头女孩儿们都没有的坚韧。” 一般的女子被男人侮辱了,不寻了短见,也必然会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方婳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偏就敢去告状,偏就敢在顺天府大堂上逼得顾卿辞当场被收监。 凌妙想着,都传说曾经有个少年几次到顺天府去报案,那个少年,大概就是方婳本人吧? 或许是因为不被顺天府重视,才逼得她不得不以女儿身,抛头露面。 无论如何,这样的姑娘都是叫她心生敬佩。 便是凌颢在一旁听着她描述方婳的模样和行事,也不禁感到惋惜,可惜了这样的一个好姑娘,竟被顾卿辞那个狗东西侮辱了。 顾琬更是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骂道:“周姨娘那一脉,已经是从根儿上就烂了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其实更想说一句,包括她爹顾栩!  猛然想起了什么,顾琬转头看着凌颢,“侯爷,这件事情经了顺天府,肯定不会善了。顾卿辞是周姨娘唯一的孙子,若只是方家姑娘被侮辱了,或许他们还能找出法子来转圜,但是打死了长兴侯,哪怕 是英国公府,恐怕也保不住顾卿辞。如果顾家有人来走你的门路,你不许应!” 凌颢哑然失笑,“阿琬,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 对凌妙一摊手,“阿妙你看,在你娘心里,我就是个没成算的武夫。” 凌妙以手扶额,“武夫也是有儒将的么。” 定北侯府里一家三口吃着晚饭的时候,荣王府,荣王再一次踏足长欣园。  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荣王妃叶菡死后,荣王消沉了几天。不过现下看来,和几个月前相比,似乎又恢复了活力。他年过不惑,依然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出头。多年的养尊处优,使得他身上带了一种上位者特有的气势 。面白微须,虎目剑眉,身材颀长威武,乍一看上去,颇有些正气。不同于文弱的萧容,亦不同于冷厉肃杀的萧离。 萧家兄弟二人,更多的是承袭了方氏的容貌。 此时萧离已经回到了郡王府,长欣园中就只有萧容一人正素服坐在灯下,一贯沉静的面容上还带着悲戚,却又有一种叫荣王从来没有见过的坚毅。  见此情形,荣王倒是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长兴侯方良,是他正儿八经的小舅子。虽然因为他宠妾灭妻,抬举着叶氏与先王妃打擂台,因此与这个小舅子关系也十分冷漠疏离,当年方氏一族 被贬谪出京,他也在里边做了些手脚。然而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当年那样意气风发的方良,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你今日去了侯府?” 他进了门,萧容连身都没有起,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错开了视线。 荣王来不及去指责他的无理和不敬,开口就问道。 萧容略微一点头,“是。”  荣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方家当年犯的是抄家的大罪。看在太祖皇帝铁券丹书的份儿上,皇上将他们逐出了京城。如今虽然能够回来,也都是仰仗天恩了。你身为宗室,这一点不能不懂。方良 死的虽然冤枉了些,到底还是罪臣,你该远着。” 闻言,萧容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讥讽。 “父王果然还是父王,一如既往地四亲不认。”  “你放肆!”荣王勃然大怒,“你别忘了,你姓萧,不姓方!方家罪名一日不赦,一日便是我朝重犯!你身为本朝宗室,一味地去亲近是想做什么?荣王府,已经被陛下颇为忌惮了,便是为了王府的日后 ,你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去做!”  “可父亲也别忘了,我和阿离的身上还流着一半方家的血。死的,是我的嫡亲舅舅!我素来知道你凉薄,却还总是心里头存着那么点儿的希望,希望你还不是那么彻头彻尾的冷漠无情。只是现下终于明 白了,你眼里头最重要的,无非是你的爵位罢了。既然这样,我与父亲也没什么好说的。天晚了,您还是请回去。” 萧容边说着,边扶着书案站了起来。他悲伤过度,起身后便有些摇晃。两个贴身的侍女,紫玉和红颜都抢上前一步扶着他。萧容抬了抬手,“不必了。紫玉,替我送父亲出去!” 那个容色冰冷如双似雪的侍女立刻上前一步,伸手,“王爷请回吧。”  她声音也是冷冷淡淡,没有一丝婢女该有的谦卑。荣王心下怒极,但想到这两个侍女都是萧离那个小崽子给萧容训练出来的,纯粹的目无尊卑,曾经当着他的面把萧眉从屋子里扔了出去。忍了几忍, 终于还是忍下了心头的火气,只是阴沉着脸,冷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儿上,我来提醒你一声。若是因此惹到了帝王之怒,我可是保不住你的。” 语毕甩袖而出。 看着他依旧英挺的背影,萧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渐大,逼得他猛烈地咳嗽着。他弯下腰去,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大爷。”红颜在一旁担忧地叫了一声,托起一盏温茶送到萧容的嘴边。 萧容自幼体弱,苏季费了老大的心思才将他的身体调养到了如今。但苏季很久以前就曾经说过,萧容此生不宜大喜大悲,保持心境平和才是养生之道。 “我无事。”萧容喘过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站直了身体,“明儿早些叫我,我要往侯府去。” 红颜轻声应了,萧容也不回卧室去,只在书房的里间和衣睡了。 再说另一边的英国公府。顾卿辞被收监了,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都是哭天抹泪的,闹得顾栩顾如柏父子两个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顾栩并不十分的担心。一来,两家如今的情形在那里摆着,一天一地,只要顺天府尹的脑子没有被驴踢了,就该知道偏向哪一边。二来,如今方良死了,方家在京里主事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小丫 头,能懂什么?大不了,叫顾卿辞把她娶进门来就是了。  “不行!”周老姨娘先就不答应了,“我听说,是这丫头自己上了衙门出首咱们卿辞?可见是个心性粗野不堪的,还大喇喇说什么卿辞侵犯她,这样的话,谁家的女孩儿能说出口?但凡有点儿羞耻心的都 能一根绳子吊死了!怎么能叫卿辞娶了回来?” 说完就斜着眼睛哼了一声,“这就是个搅家精,可不能叫进门。” 顾二夫人连忙抹了一把眼泪,接口道,“姨娘说得对。再说,她口口声声说卿辞打死了长兴侯,这里头是非曲直的过了堂自有定论。可她为什么还要说……”  当着英国公的面儿,她没好意思说侵犯,只是提出心头疑惑,“若是为了报仇,有欧杀当朝的侯爵便足够了。何苦再搭上自己的名声?莫非她就想不到,这话一出口,往后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再难嫁给一个好人家了?我心里头忖度着,好歹是方家的女孩儿,必然不至于这么傻。或许,就是要赖上咱们家呢。父亲,姨娘,还有老爷,你们都想想,她出生时候方家就败落了,这些年不定怎么想着恢复 往日荣光呢。再加上这姑娘头一次回京来,未尝不会被繁华富贵迷惑了,借此来攀附高枝!” 越说,她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了! “叫我说,咱们也先别软和了,否则,她就得更加上脸了!父亲,还是先打点官司要紧。只要把卿辞殴伤人命的事儿混过去了,另外的那个话,咱们有多少种的法子去叫她无话可说呢。” 顾栩看了这个平日里就千伶百俐的二儿媳妇一眼,思量了一下,倒是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依你吧。” 只是到了第二天,英国公府的人去顺天府大牢里给顾卿辞送东西,却不得而入,说了无数的好话,牢头儿也不放人进去,只是说顾卿辞乃是要犯,上头发话了,不叫徇私,他也是无法的。  英国公府的人无奈,赶着回去告诉了英国公。顾栩亲自去了顺天府尹家里,顺天府尹不敢得罪这位超品的国公爷,只是含含糊糊地告诉了顾栩,此事已经上达天听,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末了,又 悄悄提醒顾栩,皇帝过问了,翊郡王和荣王府嫡长公子都亲自去了侯府吊唁祭拜,叫他做最坏的打算。 顾栩这才急了。 今上对勋贵和宗室的态度,长了眼睛的都明白。若是借此事发难,顾家焉能有好果子?再有那个翊郡王…… 顾栩站起来对着顺天府尹就是一作揖,“大人提醒之情,顾栩记下了。他日定有回报。” 说完匆匆告辞离开。 顺天府尹一叹息,摇了摇头。 顾栩赶回国公府,也来不及与老夫人商量,只叫人备了祭礼奠仪,又叫了顾如松兄弟两个,要一同去往长兴侯府。 “父亲,这是为何?”顾如柏先不愿意了,“方家不过是破落户,哪里值得咱们顾家折腰?” 顾如松也不乐意。又不是他的儿子,怎么这种丢人的事儿就想到了他了? “混账,糊涂!”顾栩大骂,“叫你姨娘和你媳妇也去收拾了,你媳妇亲自去见那方家姑娘。只求着她,与她请罪!最好,能够求得她点头同意亲事,只说咱们顾家愿意对她负责!”  顾如松皱眉,这事情是闹到了这个地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顾如松并不在意顾卿辞的死活。但是有一样他却不能不管,那就是顾家的名声。说到底,他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国公府的名声已经败落了许多,再糟践下去,就得成了京城的笑话。 说来说去,顾卿辞闯祸,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去替他出面摆平了才是。 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急匆匆赶来。 顾栩满面怒容,指着那婆媳两个半晌,忍了几忍才将冲到了喉咙的骂声吞了回去。 只又把刚才的话吩咐了一遍。 顾二夫人大急,她对儿子期望极高,一直想着叫他能够在亲事上压了大房那边一头。明明昨日公公还好好儿地听了她的辩解,把和方家做亲的念头打消了的。怎么今日…… “父亲,这是为何啊?” 她拧着手里的帕子,心下焦急不已。 “不是说了,那方家的姑娘实在是……” “闭嘴吧你!”若不是儿媳妇,顾栩此时就能直接大耳刮子抽到二夫人脸上。“卿辞小时候何等聪慧何等出色?都被你们这种目光短浅的妇人生生纵坏了!” 周老姨娘听着这个话头不大好,连忙一拉二夫人,自己含了眼泪问道:“是不是,那个翊郡王出面了?” 方家到底还是有门显贵的亲戚,翊郡王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如今又炽手可热的,恐怕都不用他亲自出面,只要摆出对方家的看重,就得有人上赶着讨好他呢。 “若是这样,咱们去求求大姑奶奶成不?” 周老姨娘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了给嫡系一脉挖个坑。顾琬可是翊郡王的岳母,娘家有难事,叫她帮衬一下总不难吧? 不等顾栩说话,顾如松先就沉了脸,“顾琬已经在族中除名,不必再提。” “瞧世子这话,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除了名,再添上就是了。再说了,大姑奶奶大婚,咱们不是还去了?”  提起这话来,顾栩和顾如松都是十分的不喜。顾如松是因为想到了女儿丢了的人,而顾栩则想到了那天他与妻子之间为了给周家脱籍闹出来的矛盾。到了今天,妻子都是不肯与他说话,也再没有提过 周家一个字。譬如顾卿辞出事,照着以前,妻子早就出面了,还等今天?  念及这里,顾栩更是有些发堵。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多年来一腔心血地栽培周家,是不是错了。周家那边儿,他一口气抬举了好几十年,还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顾如柏顾臻臻看着还好,可行事做 派上也有瑕疵。到了顾卿辞这儿,干脆惹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子。天知晓,顾家百余年的大族了,何尝有过这样的子孙?  反倒是他一直不待见的妻子那边儿,规规矩矩的。就算顾琬生了反骨,和离出了侯府。可是人家硬是有本事,翻过头来又攀上了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还能得到圣旨赐婚,女儿更是即将成为郡王妃 。 哪怕顾栩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承认,烂泥就是烂泥,不管多大的力气,也是扶不上墙的。 “要求,你就去求你的女儿!”顾栩没好气地吼了老姨娘一句,“平常一天一个来回的过来,这有了事情,倒不见她人影了?”  见他把女儿都怪罪上了,老姨娘知道这是真气了,当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其实这几年,顾栩早就不在她的院子里歇着了,另外有好几房貌美娇嫩的侍妾。之所以她在国公府里地位能这么超然,完全 是因为生了一双儿女的缘故。 她不敢说话,顾二夫人却急坏了,偷偷地叫了一声“姨娘”,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哼,无知的蠢妇!”顾栩气道,“如今这案子上达天听,一个不好,便是倾族之祸。你们只看着办吧!” 这一下,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了,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奠仪,又都换了素服,顾栩没有出面,叫两个儿子,带着顾二夫人一同往长兴侯府方家去了。 到了方家大门外,顾如松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顿时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一反之前的冷清萧瑟,站了两排身着王府护卫服的护卫,个个英挺肃厉,身上带着血腥之气。腰间配着长刀,仿佛随时能够将来意不善的人劈在刀下。 这是,荣王府的护卫? 随后,顾如松摇了摇头。按照本朝规制,荣亲王府可以有一百六十名甲胄护卫,但是这些护卫都是京城里驻军,都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不会有这么强的杀意。想来,是翊郡王府的护卫。 他忽然就后悔来了。 后边车上的顾如柏夫妻两个也看到了,顾二夫人蹙眉道:“这般的架势,也太嚣张了吧?不是说他们家里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么?”  “你懂什么?”顾如柏脸色不大好,“方家是先纯懿皇后的娘家,也是先荣王妃的娘家。纯懿皇后和先荣王妃在世的时候,声名极好,人都要称赞一句贤良淑德,堪为女子典范。便是看在这两位亡人的面 子上,这份儿体面也还是做的起的。”  想了想,对妻子说道:“看见没有?这些都是王府的护卫,可不是什么衙门里的皂吏。方家小姐,是翊郡王的表妹,身后还站着荣王府的二公子。这份儿家世,也算极好了。我昨日也见过那姑娘,是个 刚强的。卿辞跳脱,或许她倒是能拿的住。回头你进去好好与人家姑娘说说,卿辞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二夫人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只是不服气,这么能抛头露面的女子,终究还是举止轻浮了些的。若不是她自己让人以为是那种人,卿辞怎么会单单的就……”  顾如柏还要再说,却见长兴侯府大门里也有几个来往吊唁送奠仪的,街那边正有两个身着常服的人相携而来,身后跟着两溜儿的仆从,都捧着各色供品,侯府里头迎出了几个人,打头儿的一个,一袭 白色素服,银冠束发,面如冠玉,剑眉飞扬,本是温润的装扮,然而面上却似笼罩着一层冰雪。不是萧离,又是哪个? 怪不得,以方家如今情形,若不是萧离在此,谁还会上门来吊唁? 正想着,就见萧离冰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顾如柏一惊,连忙整了整衣角下了马车。那边儿,顾如松也下来了。 兄弟二人在外人面前,还是很有些兄友弟恭,一家子人一条心的。 刚上前去,对萧离恭敬行礼,齐声叫了“王爷”。 萧离的视线扫过了顾家兄弟,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王爷,千般不是,万般不对,都是我那孽子惹下了大祸,牵累老侯爷……”顾如柏声中带了哽咽,以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涩声道,“按理,我们本不该来。只是,若不能在老侯爷的灵前磕头请罪, 顾某心下着实难安!” 说着便深深地鞠了一躬,昂首对萧离悲声道,“还望王爷成全。” “呵呵……”萧离眼睛里也不知道是讥讽还是愉悦,“请罪?” “是。” “本王问你,你儿子打死了本王的舅父,你打算用什么来请罪?” 顾如柏一噎。是啊,请罪,无非是想要对方原谅。但是人家一条命没了,他能用什么请罪? 银子?方家或许已经败落了下去,但人家姻亲还在呢,会缺少银子? 用官位?谁不知道长兴侯府获罪之身,不能出仕不说,就算能,方家如今就方婳一个女孩儿,有什么用? “本王可以告诉你们,这个罪,你们还没有这个资格来说请。”萧离淡淡说道,“顾卿辞的罪,得由他自己受着。至于你们……” 他薄薄的唇瓣微微一勾,便似是春日里最为瑰丽的花瓣,却又隐藏着叫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忠叔,叫人出来,杀马砸车!此仇,不死不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顾如松兄弟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萧离的话。杀马砸车,不死不休! “王爷且慢!”眼看着萧离转身便要离开,顾如松连忙喊道,“请王爷且看在……阿妙的面子上……”  “妙妙与你有什么相干?”萧离本自不想理会顾家的人,此时听见顾如松提起凌妙,不禁心下生恼,居高临下看着顾如松,冷笑道,“你顾家早已与定北侯夫人断了关系,两不相干。日后若是再从你的嘴 里说出夫人与妙妙的名字来……“ 寒光闪过,英国公府的马嘶鸣起来,车辕竟是已经被他手中的利剑劈断了! 都说马通灵性,许是从萧离身上泛出的杀意感知到了危险,那拉车的马竟然挣脱了缰绳,狂奔而去!  这条街本来很是热闹,转过街角便是更为热闹的清平巷。若是任由惊马跑过去,只怕会伤了许多的百姓。千钧看了一眼萧离,见他颔首,整个儿人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飞掠向前,片刻间便已经落到了惊 马身上,一拉缰绳,马人立而起,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停了下来。 萧离一声冷笑,转身进门。  顾如松还要说话,耳边却传来了顾二夫人一声尖叫。连忙转头看去,就见二夫人整个儿人都从车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地上。从长兴侯府里已经涌出了三四个穿着寒酸的仆人,手里都拿着斧子等物,打 头儿的一个约莫四十多岁,满脸的风尘疲惫之色,通红的眼里却是泛着仇恨的光,只一声悲吼,“你们顾家欺人太甚!” 吼声未落,已经一斧头狠狠地劈在了顾二夫人的马车上,四溅飞起的断木落在了尚未爬起的顾二夫人身上,她吓得叫声更大。  顾如柏看到这般,虽然恼火二夫人这样的惊慌失措丢了仪态,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不管,只能提醒吊胆大步过去拦在马车前,色厉内荏地喝道:“住手!我们好意来此吊唁,你们竟然杀马砸车,可还 将我们英国公府看在眼里吗?”  “呸!屁的国公府!”忠叔一口浓痰就啐了过去,泪流满面地骂道,“我们方家显赫的时候,你们一样上门来攀附交情!如今见我们落破了,就敢纵着儿子将我家侯爷打杀,我拼着这条命,也要给我家侯 爷讨回这个公道!” 说罢举着斧头就朝着顾如柏冲了过来,最里头喊着,“我也不要这命了,你纳命来吧!” 顾如柏吓了一跳,他能预想来了方家,必然会受到一番刁难,是冷嘲热讽或者破口大骂,他都有了准备。却从没有料到,会被斧头招呼呢? 当下一扯二夫人,将她挡在了前边,嘴里喊着杀人了,却是拔腿就跑。 还是顾如松看不下去,冲过去拉了一把吓呆了的二夫人,也是快步离开。留下的三四个随从,死命挡住了举着斧头要拼命的忠叔,却被方家那几个老仆一拥而上捶了一顿。 忠叔见顾家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将斧头往地上一扔,索性坐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这世道,竟没有了天理不成!” 这条巷子里,勋贵官宦人家亦是不少的。方家门前的喧哗,早就叫周围的人家开了门,不少的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儿看。 便看见衣衫破旧,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布的老仆人正痛哭失声。  “便是朝廷皇上都应了我家侯爷进京休养,谁能料到,才一进了京城便被人打死了呢?侯爷,你死的好生冤枉啊!”他拍着大腿,“你人被打死了,还要被人家欺到门上来,你在天有灵,就去找这些个黑 心烂肺的人算账啊!”  他哭得伤心,听者也都挺难受。说到底,当年的方家是怎么回事,精明点儿的都心里有数。但是再怎么说,二十年过去了,方家早就没有了当年的煊赫,长兴侯回京看病,皇帝既然答应了,就说明已 经是要放了方家一码。但你英国公府的晚辈,就敢将人打死了?退一万步说,哪怕顾卿辞不知道这是长兴侯,难道平头百姓就该死了?更何况,你还侮辱了人家的姑娘! 世人都有同情心,方家落难,老仆虽然行事偏激了些,也都能够同情他护主心切,非但没有人出来指责或是帮着顾家,反而心里都暗暗赞一句这老仆的忠心了。 “世子,二爷!” 顾家的几个随从好不容易挣脱了扯着他们叫偿命的方家人,追上了顾如松等。  “方家可恨!”顾如松跑得气喘吁吁,发髻都散了,衣裳因为被顾二夫人扯着,也松了开来。他素来端方,出门在外从来都是仪态整洁,哪怕是夏天里头,也会将衣衫穿得整整齐齐,何曾有过这样的狼 狈时候?看看跑得贼快,但衣衫还算整齐的顾如柏,不禁恼怒起来,斥道,“老二你倒是好啊,呵呵!” 他就是傻了,才会听父亲的话,跟着来这一遭儿! “你这见势不妙就跑路的毛病,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顾如松一甩袖子,“往后,你们二房的事儿我不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马车已经被砸了,马有没有被杀还不知道,但眼下是肯定不能坐车了,怎么回去?就这般狼狈的模样,顾如松想一想就受不了! “世子,前头有个酒楼,不如咱们包个雅间儿,您且在里头歇歇。小的这就回府去,叫了车来接您?” 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顾如松以袖遮面,一溜烟儿就冲进了酒楼里。  顾如柏也顾不得他方才甩脸子,跟着进去了。顾二夫人心里满是酸楚,方才顾二竟然在斧头劈来的瞬间将她挡在了身前,这般的无情凉薄,叫她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愤恨。见也无人理会自己,倒是许 多路人好奇地指指点点,慌忙用手帕掩了脸,跌跌撞撞地跟在了顾如柏的后边进了酒楼。 且不说顾家人如何气愤,方家人又是怎样的悲伤,三日后,顺天府开堂审理顾方两家的案子。  当日,顺天府大堂外,依旧是许多的百姓围观。顺天府尹战战兢兢地坐在大堂之上,看了一眼身后的屏风,再看看堂下,左侧方婳身边,是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翊郡王萧离。右侧,是英国公带着顾 如柏。明明已经是春末了,他身上却是渗出了一层的冷汗。 这两家的大佛都到了,无论怎么审理,都要得罪一方。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厉害的身后那位。  他不是个傻子,相反,从寒门士子做到了如今的正三品府尹,心机是不浅的。这两天,他早就前后思量了无数遍,尤其对帝王的态度,更是琢磨了个七七八八。这案子,得审,还得是清清楚楚地审出 来!  好在,案情并不复杂。将当日一干人等传上大堂来,听了证言,案情便已经清晰了。正如方婳所说,顾卿辞酒后失德,不但强辱于她,更是将救女心切的长兴侯重重殴伤,长兴侯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 末,就这么伤重离世了。 难就难在,如何判。 按说,杀人偿命,何况还是杀了当朝的勋贵? 只要皇帝没有削爵,长兴侯府就算是要了饭,也依旧是侯门! 顾卿辞行径只用酒后失德,显然是糊弄不过去的。但是真就判他偿命? 顺天府尹一时拿不准身后那位是个什么态度了。 萧离冷冷地看了一眼顺天府尹,视线落在了那道猛虎下山的屏风上。 那后边,隐隐露出几个身影。当中坐着的那个,他再熟悉不过了。  屏风后边转出一个身穿紫色团花圆领宫袍的內侍来,却是帝王身边最为得用的心腹总管。他手臂上搭着拂尘,走到了萧离身边,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萧离垂下了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站起身来往屏风走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屏风后,正在垂眸品茶的果然就是皇帝萧靖。 皇帝抬起眼帘,见了萧离,笑了,“朕倒是没有想到,阿容没有来,倒是你过来了。” “那是臣的亲舅舅。”萧离随意行了一礼,敷衍的态度十分明显。皇帝却半点不恼,只叹了口气,“朕记得方良当年也是一位颇有才华的人。没想到啊……” 萧离心下冷笑不已。方家如今的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却又来猫哭耗子假惺惺? “不管如何,留顾卿辞一命。” 萧离眯起了眼睛,周身冷意乍现,就连皇帝身边的內侍总管,都忍不住往皇帝前方挡了挡。皇帝身后四个护卫,手都悄悄地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翊郡王这杀意,这莫不是要弑君?  “留他一命。”皇帝摆摆手,示意都不必大惊小怪的。他看着萧离长大,知道萧离性子最是桀骜不驯。但皇帝从心里却还是相信,萧离纵然再不驯,也不会对他不利——萧离一身荣华显耀,都是他给的 。 他劝道,“也是为了你那未婚的妻子。她终究有着顾家的血脉,若是你出手,难免叫人指摘与她。留下顾卿辞性命,其余的随你处置。” 萧离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这孩子……”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內侍总管自小便在皇帝身边,到了这把年纪却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翊郡王无状,是否……” “不必了。”皇帝起身,“若是连这点子护短的心性都没有,也就不是他了。” 萧离面色如沉水,走进了大堂里,缓步走到了顾卿辞的前方。 “你,你要做什么?” 顾卿辞本是跪在地上,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惊慌失措。 顺天府尹大惊,慌忙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郡王!” 顾栩父子二人也霍然起身,“郡王且慢!” 唯有方婳,面色依旧苍白,但一双剪水眸子里却是迸射出一抹亮光。 萧离的面色始终未变,只有发红的眼睛里,看向顾卿辞的目光如同看着个死人。 始终侍立在一侧的千钧,眼中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 蓦然间,大堂里一声惨叫,凄厉得几乎让大堂外的围观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顾卿辞捂着下体满地打滚,嚎叫着,痛不欲生。在他的身侧,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跳落在地上。 “萧离!” 顾栩又惊又怒,“竖子安敢!” 顾卿辞的身下一片血红,萧离手中长剑如一抹雪亮的水痕,丁点儿的血渍都未曾沾染。他随手掷下了长剑,“千钧,无痕剑归你了。” 千钧目瞪口呆,无痕剑削铁如泥,是前朝一位剑客留下的宝物,他垂涎了许久了。可是……主子您用它切过了那玩意儿啊! 看着地上的长剑,千钧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顺天府尹跌坐在了椅子里,惊恐地看着萧离。都说翊郡王生性嗜杀,甚至有传言说他在西南曾经亲手剐了某族首领三千六百刀。他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而已,没想到萧离这般嚣张!顺天府的大堂上, 就敢私自动刑? 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皇帝护卫消失在大堂后边的衣摆一角。 这就是,默许了翊王的行为了? 顺天府尹心下震惊于帝王对萧离的纵容,连忙唤了衙役去请大夫,把外边围观的百姓清场,又关了大门,这才从桌子后边走出来,上前查看顾卿辞的伤势。 顾卿辞犹自捂着下体哀嚎,顾如柏已经扑了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嘴里不停焦急地叫着:“卿儿,卿儿你怎么样?” 他抬起头,双眼喷火,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向萧离。若是目光能够杀人,只怕萧离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郡王果然是霸道的很!大人尚未宣判,你就敢私自对我儿动刑,可将朝廷的命官放在了眼里?可将朝廷的律法放在了眼里?” 顾栩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说不清是被萧离的乖张气得,还是被眼前血流一地的模样吓得,指着萧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幸而离着顺天府不远,就有一家医馆。白胡子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只一眼,便知道了这是伤了子孙根——没法子,那么大一团在地上,看着就够丑了。  老大夫不算好人,不过也听说过今日这场官司。顾家的公子仗着家世显赫,就敢随意凌辱良家女子,这是踢到了铁板上,才算受了惩治。若是平头百姓家的人受了这个,别说只死了一个老头子,就算 是全家都被杀了,恐怕都没处伸冤去! 于是老大夫心里对那位动手的人暗暗赞了两声,在心里头称了一声侠士。 检查了一下,给上了红药。 顺天府尹忙问:“如何?” “回大人。”老大夫站起身,对着顺天府尹拱手躬身,“这位……这位小公子性命无碍,只是伤到了……” 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面色如常的方婳,咳嗽了两声,“只是伤到了那里,日后于婚事子嗣上,却是不能了。” 顾栩晃了两晃,白眼往上一翻,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顾如柏被儿子占着手,幸而还有顾家的三四个仆从在,连忙都扶住了他。 顺天府尹头大如斗,又叫衙役帮着将人抬到了后堂里,请了老大夫给诊治。 “王爷,您这……嗐!” 这叫他怎么断案?如何量刑? “皇上说了,叫你饶他一命,其余的由我做主。”萧离淡淡道,挑起的凤眸扫了一眼顾家父子,俯身道,“不服,去敲登闻鼓告本王。” 说毕扶起了方婳,“表妹,我送你回去。” 方婳跪了许久,膝盖已经酸麻,一起来后,站了一会儿才觉得双腿活泛了,便离开萧离一些,低声道,“多谢表哥。”  她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顺天府究竟会怎样判这个案子。顾家势大,本就不是方家可比。哪怕就定了顾卿辞的罪,恐怕也不会判他死罪。只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惨死,顾卿辞却会逍遥法外,她的 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的疼。 没想到,今日表哥竟然如此威猛,替她做主。 死,算什么呢?一刀下去,万事不知,一切的罪孽便能够消去了。想到顾卿辞对父亲的狠厉,对她的凌辱,方婳便觉得他该千刀万剐! 但是如今,叫他没了那作孽的东西,一辈子做不成男人,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残缺的身子苟活于世,这才是惩罚! 她不禁觉得自己以前想的太过便宜了顾卿辞! 只是,“这样,会不会让表哥被人弹劾?” 出了顺天府,方婳才问道。 她皱着两道很是漂亮的眉毛,“若会,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求了表哥如此的。” 萧离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并不擅长和女子说话。和凌妙之间,那是例外。 方婳柔弱的如同秋风里的小花儿,又遭了那样的罪,他便不好如常冷眉冷眼,只能敷衍似的安慰了一句,然后追问:“如今事情已经了了,天气越来越热,舅舅的后事如何办?” “我与忠叔商量过了,本家的人这几日也就赶到京城了。再停灵七日,便叫父亲入土为安。” “也好。沈城就先留在侯府里,他在这些事情上精通的很。” 萧离说完,又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叫人去找我,或是找妙妙也可。” 方婳头一次听见他这样称呼凌妙,大感诧异。这位始终冷着脸的表哥,还有这样情意缠绵地叫一个人的时候?可见,凌家小姐在他的心里,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低声道了谢,便在萧离的护送下回了侯府。 这边的顾栩被老大夫一通人中掐下来,也醒了。睁开眼瞧见了老大夫,一把抓住他的手,嘶声问道,“你说,我卿儿的……身子能不能接好?” 老大夫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疼的冒出了汗,“您这是为难老朽了。老朽学医不精,却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学医不精,学医不精……”顾栩猛然眼前一亮,“楚神医,楚神医行不行?” 他说的是楚国公府的楚子熙。 两府向来有来往,关系还是不错的。他过去亲自求了楚子熙,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这个,老朽就不知了。” 甩脱了顾栩的手,老大夫径自离开。 顾栩咬牙切齿,猛然抬头看顺天府尹,一字一句问道:“我卿儿在大堂之上遭此毒手,大人就不说些什么吗?” 顺天府尹一摊手,“国公爷这是什么话?要我说,见好就收吧!能保住顾二公子一命,已经是难得了!” 说严重些,顾卿辞所犯的罪过,一介白身,打死当朝的侯爵,便是判了斩立决,那也是不为过的。 “方才审案之时,那位就在屏风后边,你可见他说了什么?” 那位,顺天府尹指了指上边。 顾栩瞬间满身的冷汗。 “国公爷,回去吧!带着顾二公子一同,等伤好了,再行流放。” 竟然还要流放?  顾栩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顾卿辞被判了流放,不过鉴于他受伤甚是严重,顺天府尹特请示了皇帝后,许他归家养伤,待伤好了以后再行流放出京。这,也算是皇帝给顾家的一点点儿的安抚。至于萧离,哪怕顾栩吐血晕厥,皇帝听 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区区一个国公府,又岂能与皇室相提并论? 顾栩将孙儿接回了府里,周老姨娘和顾二夫人不免又是一场痛哭。  若只是流放,倒也罢了,毕竟遇到大赦还能回京。便是没有大赦,要在流放地让顾卿辞过的舒服些也是没有问题的。若是胆子大些,暗度陈仓也不难。可是,这命根子被萧离一剑削了下来,该怎么办 ? 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的儿子,顾二夫人哭的几乎晕死过去。 “公公,卿儿日后该怎么办?”她抓住儿子的手泪如雨下,“卿儿还没娶亲啊!” 往后,就算他留在京城里,谁家的女儿又能嫁给他?顶着罪名,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顾如柏也是咳声叹气。 他并没有纳妾,只有姚氏为他诞下了一子一女。顾卿辞废了,难道二房要因此而绝户了? “老爷,你就看着儿子这样了吗?”顾二夫人一把抓住了顾如柏的袖子,恨声道,“便是郡王又如何?你只有卿儿一个儿子,难道就不恨吗?” “你闭嘴吧!”顾如柏甩开了她,满脸的疲倦,“往日里我说叫你管的严些,你总说孩子是好的。谁家的好孩子去杀人强暴?慈母多败儿!我没那个本事去跟王爷作对!” “好,好!”顾二夫人状若疯狂,往外就冲,“我今日才看出来原来你是个懦夫!你不敢去,我去拼命!我去找那个什么狗屁的郡王拼命,为我儿报仇!” 顾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挥了挥手,自有仆从拦住了顾二夫人。 顾二夫人如何肯依?只疯了似的,一叠声喊着去找萧离拼命给儿子报仇。 蓦然间,凄厉的叫声戛然而止,却是被人一个手刀砍在了后颈处,晕了过去。 “把她送回去。” 顾栩烦躁地摆了摆手。看看一旁哭泣的周老姨娘,再看看被拖走了的姚氏,捏了捏眉心,再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半生都错了。 周姨娘哪怕成了良籍,依旧是上不得台面。这也就罢了,姚氏可是出身南阳伯府啊!难道是因为庶出的缘故? 当年,不是说她也是嫡女一般养大的么?遇到事情分毫帮衬不了儿子,还要添乱! “拿了我的帖子去楚国公府请了他们家的二公子来。” 如今,唯一有希望能够救孙子的,也大概只有楚子熙了。 然而仆从去了许久后回转,说是楚子熙随着他的师父一同出京云游去了。 顾栩长叹一声,心道这都是命,再无法子。 眼下,也只能尽力保住了顾卿辞的性命。  另一边的顾老夫人听闻后,一时幸灾乐祸,一时又忧心府里的名声,毕竟如今,顾君辞和顾明兰都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堂兄弟这副模样,差不多的人家都会顾虑些。忽喜忽忧,本来就病病歪歪的,身 上愈发有些不好。 就在英国公府里乱成了一片的时候,长兴侯方良的丧事,悄无声息地办完了。  方良的父辈,本是兄弟三人,方良一枝乃是嫡长,承袭了长兴公的爵位。二房无后,只有一女,便是纯懿皇后了。纯懿皇后父母早逝,她是在大房里长大的,故而与方良和先荣王妃的感情很是深厚。 至于三房,说起来便更加平庸,但是子嗣却比大房二房都要多些。 赶在方良出殡前,三房的后人也都赶回了京城。  老一辈的人中,就只剩下了三房的一个老太太,因身体原因,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到京城。先来的,是三房里的老大老二,以及他们各自的家小——在顺天府结案后,皇帝已经赦免了方家的罪,准许 回京来了。  按说,这些人来了,也是方婳的倚靠了。然而,方婳一张美丽的脸上却是始终冷冷淡淡的。她看着这些亲人一股脑涌进了侯府里,也看着这些人装出来的悲戚之情,看到他们假惺惺地在父亲的灵柩前 哭嚎,没有半分的动容。 方良入土后的头一个晚上,方婳依旧在灵前守着。 “侄女儿啊。” 三房的大爷——名唤方成,和妻子赵氏就来到了灵堂里。 “伯父。”  按照年纪,方成比方良大了几岁。他长了一张团乎脸,白白胖胖的,哪怕是流放之地寒瘠,竟然也没能让他瘦下来。不过,这样的方成看上去倒很是和善。相比之下,他的妻子便有些瘦小枯干的了, 尤其是颧骨高高凸起,显出几分的尖酸刻薄。 “唉,再不能想到,我与你父亲凉州一别,竟然是天人两隔。”方成也蹲在地上烧了一张纸,看看上首摆着的灵位,透过袅袅的烟气,黑漆的底座上长兴侯三个字格外显眼。 方婳没有言语,只垂着眼帘,谁也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赵氏见此情形,脚尖儿踢了踢方成,又接连使眼色,叫他说话。 方成似是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你父亲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大伯指的是什么?”方婳淡淡问道。  “就是,爵位的事儿啊!”赵氏见方成始终没有说到点子上,不由得焦急,自己抢在方成前边开口,“按说呢,这爵位该是你大哥哥的。可他没有福气,早早儿就走了,坑的你娘什么似的,没两年也跟着 去了。咱们劝过你父亲,哪怕是为了子嗣,也续上一房人。可是他说,对你娘情深意重的,不忍她地下伤心,这事儿不就耽搁了下来嘛。可如今,你父亲也去了,偌大的爵位,总不能就这么断了吧?” “父亲没有说过。”方婳情知赵氏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鄙夷赵氏的凉薄,“况且爵位的事情,也并不是我能够过问的。一切,都得看朝廷的意思。” 赵氏皱眉,“这话说的就该打!” 她扯着手里头的帕子,“老祖宗多不容易才挣下了这份儿家业?若是就这么断在了你父亲的手里,他便是到了天上,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祖宗们呢?” ”所以,伯母的意思呢?“  “这本朝是没有兄死弟及的规矩。不过,倒是可以给你父亲过继个儿子。”赵氏笑道,“你瞧,你们这一枝儿,还有你二爷爷那一枝,眼下都空了房。也只有咱们这一房人还算不少,你几个兄弟,倒是都 可以的。” 不过,她说完了以后便又怕方婳不解她的意思,也蹲了下去,低声道,“婳姐儿,我问你,你看你六哥哥如何?” 方成另外还有两个兄弟,这三家算下来,儿子倒是生了七八个,大排行下来,赵氏的次子排在了第六。 “伯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赵氏只以为她同意了,喜道:“我就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心思灵透的。你刘哥哥与你年纪差不多,正是感情好呢。别的不说,伯母只拍着心口跟你保证,若是过继了你六哥哥,往后绝不至于亏待了你 !” 灵堂里灯火明明灭灭,方婳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的媚人。哪怕是苍白,唇瓣上毫无颜色,却也丝毫不掩倾国倾城之色。  赵氏看着她玉人一般的容颜,只在心里头暗暗可惜。如果不是被人破了身子,又闹到了满城皆知,等儿子当了长兴侯,把方婳这个丫头往哪个权贵家里一送,还怕儿子没有个好前程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且不说方成夫妻为儿子谋划着长兴后的爵位,方良丧事过后,萧容悲恸不已,身体便又有些不好。 苏季带着楚子熙和小少年阿七出京去了,说是要去南边寻一味极为难得的药材。萧容自己信不过别的大夫,哪怕是御医也是一样。萧离无法,便将凌妙接到了长欣园。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萧容。  病中的萧容,越发显得清瘦了许多。他只穿了一袭月白色春衫,靠在一张锦榻上,明明天气已经暖热了起来,身上却还是搭着一条提花锦缎的被子,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是柔和的,含 着笑,目光平静而淡然,似乎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 “这便是凌小姐?”萧容含笑开口,伸手掀开了锦被,便欲站起来。 凌妙看了看萧离,上前一步拦住了萧容,“大公子不必客气的。”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大大方方地说道,“以后都会是一家人。” 萧容一怔,随即大笑起来,“阿离,凌小姐甚是有趣。” 萧离眼中也蕴起了笑意。 “大哥,妙妙与苏季学过医术,叫她替你诊诊脉可好?”萧容是先荣王妃的唯一骨血,他的身体一直是萧离的一块儿心病。  萧容面色稍稍黯然了些,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不过是劳累了些,伤心了一阵子,竟然就病倒了,这是要虚弱到什么地步?不过,凌妙已经来了,他自然不会驳了她的好意,便往锦榻 上一靠,将手伸了出去,微笑道:“自然。” 凌妙也不客气,走过去坐在锦榻旁的粉彩鼓凳上,细细地把了一回脉。  她沉思片刻,正色道:“大公子体内本有胎毒,师父之前曾经替大公子拔毒,胎毒已经尽数拔出。但是,您体内五脏六腑已经被毒素侵蚀,比常人要弱上许多,尤其是心脉。所以大公子素日里当注意调 养,切忌大喜大悲才是。我这里有师父才炼制出不久的雪参玉蛤丸,强身健体。” 说着,便叫跟着自己来的清云呈上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萧容示意紫玉接了,只笑着与凌妙道:“多谢了。之前也曾听苏神医说过要炼制这个药,只是叫我等着,没想到一等就是这十来年了。” “这味药里有一样罕见的材料,师父也是去年才得了的。”凌妙偏头看萧离,“还是郡王从西南带回来的。” 萧容听她唤萧离为郡王,不禁纳罕,“如何还是这样生疏的称呼?你便叫他阿离他才是欢喜的。便是我,也想听凌小姐叫一声大哥。” “那么大哥便也叫我阿妙吧。”凌妙起身笑道。 “阿离从小性情清冷。他若是喜欢谁,便喜欢将所有的好东西都送了给她。如果他给你什么东西,你只收着便是了。” 凌妙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心虚。 萧离之前差不多连家当都交给她了,这还真是……把自己喜欢到了骨子里头? 忍不住便勾起了嘴角。 萧离心有灵犀,看向凌妙的眼神便十分的温柔缱绻。 萧容只觉自己在这长欣园里似乎多余了些。 红颜适时地送了茶进来,萧容和紫玉清云都是舒出了一口气——那俩人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敢睁眼啊! “来尝尝,今年的春茶还没有下来,这是我平日里喝的雪山翠顶,藩国进贡的,味道轻了些,旁人都不大喜欢。” 萧容起身,亲自执壶斟茶。 萧离和凌妙分别坐下说话。 凌妙见萧容和善文雅,心里大有好感,接过了萧容递过来的白玉雕兰花玉茶盏,轻嗅后品了品,便笑着说道:“我见大哥便觉得亲近,原还有些纳闷呢。原来,是大哥与我家里的哥哥气质很是相似。”  凌肃也是属于文弱的美男子,一行一动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更有一股子书香绕身。萧容的学识虽然不知如何,但是听萧离说过,萧容因为身体的缘故,多数都是以看书为消遣的,想必也是不会差了 。 “哦?我极少出府去,京城里的许多少年俊杰也多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若有机会,倒是很想与凌世子结交一番。” “两位兄长定能谈得来。” 凌妙与萧容之间很是有些话题,多数时候是凌妙在说,萧容在听,而萧离在一旁懒洋洋地歪着,一双眼睛时刻不离开凌妙。 一时在长欣园里用过了午饭,凌妙便要回去,萧离送了她出去。 平心而论,荣王府里的景致那是相当的不错。正值暮春时节,奇花绽放,异草繁茂了起来,便是小路两旁的玉竹林,也多了几分的婉转青翠。 萧离负手而行,凌妙边走边看景色。当然,也能感受到了来自各处偷偷摸摸的打量的眼神。 凌妙便叹道:“这府里的景色真是不错,只可惜,人少了些规矩。” “上梁不正下梁歪。”萧离只给出了这么一句。 凌妙双手一拍,“犀利。” 正说着,蓦然间一道人影冲了出来,挡住了路。 凌妙不妨,吓了一跳。待到细细看时,那人约莫十四五岁,身姿窈窕玲珑,杏眼桃腮,一双秀眉隐隐飞入云鬓,便带出了十分的凌厉。 她恨恨地瞪视着凌妙,仿佛有着天大的仇怨一般。 正是荣王府的四姑娘,萧眉。 凌妙有些疑惑,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得罪过这位? 萧眉俏面通红,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凌妙,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定侯府家的小姐。哦对了,你随娘改嫁,如今是不是该称你一声定北侯家的小姐了?” 这话说的太过尖酸刻薄,隐隐又有侮辱顾琬的意思,凌妙心头便腾起一股火气。 她素来护短,当下便扬起了眉毛,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萧离便已经冷声道:“滚!” 萧眉眼泪就下来了,她害怕萧离,但也恨极了凌妙。这段日子她守孝,不能出门去,无法给凌妙找麻烦,好不容易她竟然来了王府里,哪里能轻易放过呢? 她咬着嘴唇,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惧意,昂着头道:“郡王好大的威风啊,别忘了你的身份呢!要不是你招进了凌妙这个克人的丧门星,我母妃也不会死!” 听到这里凌妙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萧眉怒道。 她身后的两个侍女都挺机灵,见萧离脸色越发冷肃,连忙拉萧眉劝道:“郡主咱们且先回去吧,万事都有王爷替您做主呢。” 二人又怕被萧离听见了,声音很小。  萧眉却是不依不饶,甩开了两个侍女一步上前,指着凌妙骂道:“你笑什么?真真叫我开了眼界,武定侯府哪怕是个不入流的侯门,好歹也该是有规矩的吧?你大大喇喇就敢上未婚夫家的门,又去见未 婚夫的兄长,你是想做什么?” 她嘴头上一向是尖刻的,越说越觉得心里头痛快,也越发口不择言。 “呵呵,我看,人都说女肖其母,大约你也想学着你娘一样,一人侍奉兄弟俩吧?” 这话音才落了下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掌。尚未反应过来,小腹上又是一痛,已经被凌妙一脚踹了出去。 两个侍女齐声尖叫。 凌妙优雅地放下了裙摆,俯身下去,捏住了萧眉的下巴。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她逼视着萧眉,看到她脸上涕泪横流,“我护短,你若是只对着我来,我高兴了或许不会跟你计较。但是若向我身边的人来恶语相向,我就绝对不会饶了你了。”  她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也说了女肖其母,你这般言语粗俗,言行无状,可是随了你娘的缘故?” 第二百二十章 凌妙容色绝艳,让人不敢直视。当她脸色冷了下来的时候,眉眼间便会笼罩上一层的冰色。明明是极好的颜色,却偏偏在眯起眼睛的时候,生出一股子煞气。 萧眉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欺软怕硬惯了。此时被凌妙一巴掌又一脚教训的心肝俱痛,又被她吓得大哭起来。 “不过如此!”凌妙松开了抓住萧眉衣襟的手,顺势在她的脸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说跟我强硬到底,我都佩服你。如今这个样子……” 她顿了一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萧眉,“什么东西!” 最后四个字说得轻蔑无比,完全没有将荣王最心爱的女儿放在眼里。 “走吧,我送你回去。” 萧离对凌妙伸出手,虚护住她的腰身,将她送到了仪门外上了马车,自己则骑马护送了凌妙回定北侯府。 他倒不是怕荣王知道了会让凌妙吃亏,只是不想叫她看到那个恶心的人罢了。 这边儿萧眉等到凌妙和萧离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捂着心口挣扎着摇起来。 “小姐!” 两个侍女抢上前去要扶她,被她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萧眉红着眼睛骂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连护主都做不到的奴才,我要来何用?回头,便叫大管家发卖了了事!” 两个侍女不敢吭声,甚至连热辣辣疼着的脸颊都不敢去捂住。 她们知道萧眉一向张扬跋扈,别说她们只是半路上跟了萧眉的,便是从前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又怎么样?十来年的情分都没有用,一句话的错处被抓住,照样一顿毒打。 萧眉的手轻轻抚上生疼的脸颊,看着萧离二人离开的方向,目光中犹如淬了毒。咬了咬嘴唇,她转身便往荣王的书房跑去。 彼时荣王正和萧天赐说话,见到萧眉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面颊红肿,眼里含满了泪水,父子二人都是大吃一惊,连忙就问缘由。 萧眉哭着说了被凌妙教训的话,又添了不少油醋,只听得荣王大怒,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岂有此理!”荣王重重一拍桌子,“尚未过门,便张狂至此!” 他本就不喜凌妙,一直认为凌家门第配不上他的嫡子——当然,除了这会儿外,他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萧离是自己的嫡子。 “父王,你要给我做主啊。”萧眉跺脚泣道,“还没怎么着呢,就敢对我动手。等她真的成了郡王妃,还不得对我喊打喊杀啊?父王!” 荣王刚要说话,萧天赐先开口了。 “四妹,好好儿的,你是怎么遇见他们的?” 他和荣王不同,知道自己这个妹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十句话里得有九句做不得真。长欣园和她住着的掬心院离着且远着呢,王府这么大,得有多巧才能碰见? “你跟父王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又不管不顾去找凌家姑娘挑衅了?” 荣王听了这话,也疑惑地看向了萧眉。 “眉儿,你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不是叫你离着萧容萧离远一些?” 那俩儿子都不是好东西。尤其萧离,整个儿王府里就没有他不敢动手的。 萧眉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欲哭不哭地看着萧天赐,撅起了殷红的嘴唇,“大哥,你是不是我亲哥哥啊?我被人欺负了,你不说去替我讨回个公道,还来质问我么?” 萧天赐揉了揉眉心。如果不是亲妹妹,他真想一巴掌抽到萧眉的脸上去。 难道如今,她还看不清情势么? 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王却又有了新欢。一个劲儿惹是生非,等到把父王心里那点儿仅有的宠爱都磨光了,只怕被欺负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比萧眉看得清楚,他们那个父王,看似对他们疼爱得很,实则是个再凉薄不过的人了。尤其是子女情分上,看他对萧容萧离什么样子,便知道了。 “父王,我带眉儿回去梳洗一下。”萧天赐拉起了萧眉,轻声斥道,“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王府千金么?” 一边说一边在萧眉的腕子上重重捏了一下。萧眉一怔,总算还没有太蠢,知道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垂着头跟他走了。 荣王叹了口气,想了想,起身往后院去了。 萧天赐带着萧眉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方氏正坐在一架紫藤下缝着什么。见兄妹二人一同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含笑唤道:“大爷,四妹妹。” “这是在做什么?”萧天赐对这个出身清贵的妻子很是满意,托起了方氏的手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个样式很好看的荷包,上头绣着一朵兰花,暗合着方氏的闺名,兰馨。 “这眼瞅着就到了夏天里,我见大爷的荷包还都是冬日的呢,颜色也不大合适。趁着无事,便先做出几个热天里用的。” 萧天赐守着母孝,从前那些金丝银线锦绣堆簇的东西自然不好再用。要说,方氏这番心思很是细致周全。萧天赐自然感激,萧眉却是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句,嘴里嘟哝了一句什么。 萧天赐和方氏都听见了,方氏脸色一暗,没有再说话。 “眉儿,你方才说什么?”萧天赐沉了脸。 他素日以文雅示人,所以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萧眉乍一看到,倒是也生出了几分的惧意,不敢再说别的,只撇了撇嘴,“没什么,我只是说嫂子好生善解人意。” 她这般刺猬似的性子,叫萧天赐也是从心底里生出了无奈。 “四妹,坐吧。”三人在紫藤下的石桌旁坐了。有侍女送了茶果上来,萧天赐挥挥手,“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侍女等人躬身退下去了。  萧天赐便推心置腹地与萧眉陈说利弊,告诉她不要再去得罪萧离,尤其不要针对凌妙。从外间的传闻来看,萧离对凌家姑娘的重视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想。如果萧眉总是不知死活,真的惹怒了萧离, 恐怕就连荣王都救不得她。 “莫非,你忘了当初在长欣园里……” 萧天赐低声提醒道。  萧眉悚然而惊。她当然不会忘,那会儿她和死了的母妃一起,想要把叶承欢嫁给萧容来着,谁知道还没怎么着呢,萧离得到消息赶了回来,不但叶承欢被扔到了湖里头差点淹死,就连她,也被狠狠地 教训了一次,险些命丧当场。 想到那回,萧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种窒息到绝望的感觉,仿佛才刚刚发生过。 看她终于有了一些惧意,萧天赐便又给了一个甜枣。 “若是你老老实实的不惹事,等守过了母孝,大哥去采蝶轩给你订一套时新的头面来,如何?” 萧眉顿时便忘了之前的不快,眼睛一亮,“当真么?” “自然。” 萧眉双手一拍,笑了,“那我要采蝶轩那套今年春天才从南边儿来的,凌霄花的步摇!” 那套头面她只看到了图册,并没有看见实物。不过,只那图,便已经让她心动不已了。赤金丝吹成了蒙络摇缀的凌霄花形,上边缀着许多细碎的珍珠、红宝石和金刚石,华耀夺目。 “好,大哥就送你那个。不过,你要听话一些。” 萧眉连连点头,“还有月华纱的衣裳,我知道今年有素色的。” 萧天赐又是含笑应了下来。 他哄好了萧眉,但是方氏低垂着头,看似在做着针线,但低垂的眼帘挡住了她的不满。 要说丈夫送给小姑子衣裳头面,这都算不了什么。毕竟,如今她的婆婆不在了,这府里真正亲近的人也只有这兄妹两个。  可是,采蝶轩的头面,别说京城里,便是整个天下都是有名的。最重要是人家还不肯拆开卖,若是买,便要买一整套,动辄就是两三千两的银子。月华纱更是贵重了,每年织出来的有限,夏日里穿着 最好,清凉而不清透,远远看着,穿了的人就如同笼上一层淡淡的云霭,好看得很。可这价钱,也好看得很。 萧眉,倒是真敢开口要!  一不留神,针便刺进了指尖,方氏痛呼一声。低头看去,白皙的手指上已经冒出了血珠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这样不小心?”萧天赐柔声问道,又叫了丫鬟过来,“去给大奶奶取了伤药来。” 他这样的温柔体贴,倒是叫方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阻止:“做针线谁不挨两针呢?大爷别这样,叫丫头们笑话。”  萧眉在一旁哼了一声,不大看得上方氏这种曲意讨好的模样。她和当初的叶王妃一样,都觉得方氏无论家世还是容貌品行,都是配不上萧天赐的,哪怕方氏进门这几年一直战战兢兢地对着婆婆小姑子 ,也依旧是一个样。尤其,方氏还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如果早些让荣王见到隔辈人,萧天赐岂能到现在还是个尴尬的嫡不嫡庶不庶?  她坐在那儿甩脸子,方氏分明看见了,却绝不会针锋相对,相反,面上微微僵了一下后,便垂下了头。果然萧天赐便愈发地怜惜她,在她的手上无声地捏了一下,又不赞同地看向了萧眉,皱起眉头。 方氏垂下的眼帘里透出一抹讥讽,萧眉这个蠢货,还以为是亲娘活着的时候么?  叶王妃活着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失宠的迹象。不过是荣王多少还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又有一儿一女,并没有如对待先王妃那般凉薄。如今她人死了,荣王又突然收了先前的内侄女,心里有愧疚,才 又对萧眉纵容了些。萧眉倒好,还一味作死,难道就不想想,等这点儿情分磨光了,她又当如何? “大哥。”萧眉见萧天赐对方氏周到体贴,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阵郁闷,突然开口道,“我身边有个丫头。” 萧天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眉看了一眼方氏,笑了,“我身边的娇杏,跟了我好几年了。之前还说过给她找个好归宿呢,我有点儿舍不得,不如叫她去大嫂身边伺候好不好呢?” 后面一句是对着方氏说的,口气软软的,叫人一听就不好拒绝。许是怕分量不够,萧眉又直接问到了方氏脸上,“大嫂你不会介意吧?” 萧天赐这才明白了萧眉是什么意思,眉头皱的越发深了。这个妹妹,看来是该好生管管了。谁家未出阁的女孩儿,将手伸到哥哥的房里去?更何况,她的脑子哪里去了?他们还在守孝! 再看看方氏,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原本端庄的面孔几乎都要扭曲了。萧天赐一拉她的手,只觉得冰冷且颤抖着。 方氏一把甩开了萧天赐的手,站起身来,看着萧眉冷笑:“好一个四姑娘,好一个王府的千金!今日可算是叫我开了眼界,见识了!我只问你,你的眼里还有母妃吗?”  “你说什么呢?”萧眉也毫不示弱地站了起来跟方氏对峙,伸出手去几乎指到了方氏的鼻子上,“你自己不贤不良的,进门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没出来呢,还敢这样霸着我大哥哥?母妃,母妃在世的时 候也是急的不行呢,你倒是来说我?你一个五品小官儿的女儿,说得起我么?”  方氏听到这般诛心的话,眼前发黑,从头冷到了心里。萧天赐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无子,本来就是她的一块儿心病。叶王妃在世的时候,没少拿着这件事情挤兑她,甚至还曾经暗地里撺掇着萧天 赐休了她。如果不是丈夫主意正,这府里早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可是这些话,婆婆说了也就说了,哪儿有小姑子来说的?方氏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庭训,何曾见过萧眉这样的刁蛮人?  一时火气冲上了头,方氏也不做贤良淑德了,只看着萧眉冷冷说道,“这话说得对,我父亲不过微末小官,哪里就能放在您王府千金的眼睛里呢?只是我好歹也是正室嫡出,清清白白的人,既然姑娘看 不上我,我便与大爷说一声,自请下堂便是了。” 说完转身喝命不远处的陪嫁丫鬟,“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了东西,我们回方家去!”  她自进门以后,一贯都是温温柔柔的,便是帮着叶王妃打理家事,也都宽和,却又井井有条,比叶王妃还要周全。王府里的人,谁都要说一声好。这乍一发怒,倒是叫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连萧天赐 都愣住了。  方氏的陪嫁丫鬟有两个,早就看不惯萧眉对着方氏颐气指使了,这哪儿是小姑子?整个一个活祖宗。见方氏如今终于不再一味忍耐,对看了一眼,连忙扶着方氏往屋子里走,进去后果然就开始动手收 拾着衣物头面等物。  “你!”萧天赐头疼的不行,就不明白了,刚才还好好儿的,萧眉怎么就突然开始糊涂了起来!方氏的父亲出身翰林,先前确实只是六品的编修,不过如今早已经撅升了翰林院掌院,正经的三品官。况 且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天下文人最是向往的所在!有方掌院在,他自己在文人清流中也是得了颇多的好处。萧眉倒好,这一开口就把方家往死里得罪啊! 不知道该怎么骂她一顿,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萧眉也委屈了,一把扯住要去追方氏的萧天赐,大声嚷道:“大哥你别理会她!且看她舍不舍得咱们家的荣华富贵呢!” 说完这句话,竟然还对着屋子里的方氏重重地呸了一口。 方氏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桌子,恨得银牙几乎咬碎了。她若是不给萧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儿教训,整个方家都被人看低了! 一叠声叫两个丫鬟收拾了东西,提起裙摆就要走。 “夫人……”萧天赐来不及理会萧眉,抢进了屋子,拉住方氏,“眉儿还小,你……”  “相公!”方氏一开口,泪水就滚滚落下,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见萧天赐要劝,只摇了摇头,泣道,“不是我定要与她争个高低上下,只是相公你拍着心口问问自己,我进门这几年 ,可有半分对她不住的地方?她,若只是针对我也就算了,可她辱及我父亲,妾身无论如何不能忍!相公,你放我回去吧!和离,休妻,都随着你,我只求下堂离开,也好过这样的被人折辱!” 她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对着自己,“相公若是再拦着我……”她没有继续说,意思却明显,萧天赐不叫她走,她就要立刻血溅当场了。 萧天赐大急,一把夺过了簪子,“罢了罢了,你先去岳父家住上几日,只当是散心了。晚间,我过去找你。” 方氏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开。 “真走了?”萧眉这会儿倒是有点儿傻眼了,转头,“大哥,她……” 话没说完,脸上就被萧天赐打了一巴掌。 这是今日,她挨得第二次了。 心里委屈极了,顿时就大哭起来。 一连几天,方氏都没有回王府,萧天赐每日白天回王府守孝,晚间就跑去方家。荣王竟然都没有发觉。 日子过得总是很快,一晃便是一个来月过去了,眼瞅着就要进了夏天。 长兴侯府三房的人陆续来到了京城里,正为爵位的事情闹得欢腾。方婳也不干涉,只冷眼看着,把自己关在小院子里头,安安静静地为父亲守孝。 只不过,三房的人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撤去长兴侯爵位的噩耗。 皇帝做的不算太绝,只是削爵,并没有收回太祖时候赐下的宅邸,只是,一应侯府规制的东西都不能再用了。 对于凌妙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另一件事情,却是发生的更加突然。  原本就定在春日里的选秀,推迟了些,却也终于到来了。出乎意料的,皇帝钦点了几家的千金参选,其中,就有威远侯府的岑媛。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选秀的旨意来的又快又突然,甚至完全没有给人一点儿反应的时间,第三日便要岑媛进宫参选。 岑家没有长辈在京,是礼部的人入驻将军府,在为数不多的准备时间里指导岑媛应选礼仪。 凌妙得知消息后,既是惊讶,又觉得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岑媛是她的朋友,是凌肃的意中人,更因为她知道,岑媛从未想过进宫,岑将军更是没有过借女上位的想法。而许多如岑媛一般的京城闺秀,却都被一卷圣旨,招入了宫里,被 人品头论足甚至褪衣查验是否完璧之身。从头到尾,她们没有半分可选择的余地。  “这真是……”顾琬亦是痛心不已,她素来喜欢岑媛的爽朗大气,儿子又是倾心于她,她本来已经准备去提亲了。“之前你哥哥还特意与岑将军写了信求亲,岑将军虽然没有明说允亲,却也有了八成的同 意……现下,可怎么是好!” 她心疼岑媛,更心疼儿子。  凌肃是她一手带大,什么性情顾琬最是清楚。从得到了岑媛参选的消息后,凌肃尚未从武定侯府中走出来。顾琬很是担心,儿子身体文弱,性子却是执拗。一旦动心,便是真心。正所谓情深不寿,慧 极必伤。好容易认定了一个女孩儿,转眼却要被棒打鸳鸯么? “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凌妙咬着嘴唇,自欺欺人道,“只是参选……”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岑媛的容貌只是中上之姿,又有彪悍粗野的名声在外,再加上年前与锦乡侯府的事情传出来,很多人都知道岑家与韩家曾有口头的婚约。按理说,岑媛是完全不该出现在备选名单里的。然而,偏偏就 有了她。 除了被皇帝看中之外,凌妙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也不尽然。”凌颢打破了凌妙心里头那一丝丝的希望。 他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面上有些阴郁。 顾琬看向他,蹙起眉,“真的没有半分的希望?” 凌颢缓缓摇头。 凌肃也是他看好的晚辈。在能力范围内,他当然希望凌肃能够得偿所愿。但是岑家的那个丫头…… 他挑起了眼帘,看了看一旁面上露出了悲色的凌妙,挥了挥手叫所有的丫鬟们都下去了,才放下茶盏,缓慢却残忍地解释道:“若不是阿妙已经被赐婚,这一次,恐怕也是少不了的。” “啊?”顾琬面色一变,更加着急,眉头中间皱的愈发深了。“侯爷此话怎么说?” 凌颢问道:“阿妙可知道缘故?” 凌妙头脑中尚且是一片空白,她紧紧咬住嘴唇,想到兄长和岑媛,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绞痛。卫子枫失了楚萱华,难道凌肃也要失去岑媛么? 直到凌颢又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惨然一笑,“皇帝看中的,并非是阿媛这个人吧?” 与其说皇帝是想要岑媛这个人,倒不如说他是想要岑将军的效忠。 岑将军出身寒微,全仗着自己的本领打拼出今日的成就。对于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打压跟随先帝出来的武将的皇帝来说,正是急需拉拢的对象,一如凌颢自己。 许是七皇子之前豢养死士叫皇帝大为警觉,又或许是如今二皇子和沈皇后一脉如日中天的声望让皇帝心惊,总之,皇帝已经愈发急躁了。  凌妙虽然不是他的亲女儿,然而谁都知道,他爱重顾琬,甚至可以为了顾琬冒天下之大不韪。凌妙如今住在定北侯府里,人前人后也都唤他父亲,如果不是之前皇帝亲自把凌妙指婚给了萧离,恐怕这 次也难逃选秀入宫的命运。还有平南侯燕戍,恐怕这会儿也在庆幸女儿年纪尚小吧? 想到这里,凌颢英朗的面容上带了严以掩饰的嘲讽。  堂堂帝王,九五之尊,明明该是翻手云覆手雨掌控朝堂,当今竟然只会从女人身上着手。之前的黎家是,如今又变成了岑家。只是不知道,威远将军那个爱女成痴的,到底会上感天恩,从此对皇帝忠 心不二,还是会雷霆震怒,就此与帝王离心呢? 这一次的选秀,是皇帝在位二十年内的第二次。来的快,进行的也快,不过三日的功夫,便已经入夏日阵雨一般结束了。 皇帝钦点了四位秀女进宫,其中,果然便有岑媛。  岑媛被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皇帝特意命人将她送回到将军府,三日后才正式接入宫中。另外有浙江知府之女沈暮颜被封为了贵嫔,封号为梅,剩下的两名秀女位份要更低一些 ,且没有封号。这三个人,都是直接留在了宫中的。  消息传开后,最是提心吊胆的莫过于锦乡侯府了。之前关于岑家与韩家退亲,是因为岑家早早得知了选秀的消息,岑媛有意攀附皇族的流言便是他们家里传出的。如今岑媛获封德妃,仿佛印证了这一点。韩家人丝毫没有预言成真的幸灾乐祸,相反,从韩夫人到韩琦,都是惴惴不安——他们之所以敢散布那样的流言,是因为知道以岑媛的姿色性情和声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被选进宫的。这也是他们的 短视了,谁能想到,什么家世什么德言容功,都抵不过一个手握重兵的岑将军呢? 岑媛进宫若是不得宠还好,一旦得了宠,但凡吹个枕头风,锦乡侯府便危矣! 锦乡侯这会儿也不惧内了,指着韩夫人的鼻子臭骂了一顿,将人禁足了。 凌妙担心兄长,特意回到了武定侯府。 不过两三日间,凌肃似乎是变了一个人。 身形更加清瘦,周身气质却不复往日的温润,多了几分的阴暗沉郁。 尤其是他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时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漆黑,冰冷。 “大哥……” 凌妙心里难过极了,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凌肃。 “我无事。”凌肃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目光落在悠远的天际。 锥心刺骨之痛,怎么会无事? 他只觉得心中恨,怨,怒,与浓重的懊恼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碎扯裂。 蓦然间手上一热,有两滴什么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凌肃回头,便看到了泪水滚滚落下的妹妹。 “为什么会这样……”凌妙抱住凌肃,“哥哥,为什么啊?” 她和凌颢一样明白这里边的缘由,相信凌肃也知道,但是,她就是不能理解。难道一个女子的终身幸福,在那些人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么? 凌肃无言地将妹妹揽入怀中,没有说话。 他不能告诉妹妹,他已经见过了岑媛。 就在昨天晚上。 岑媛被送回了将军府后,有宫人相随,只等三日后宫里来人正式接她进宫去。  这样的待遇,是其他秀女都不曾享受到的,就连当初的宠冠后宫的丽贵妃,也是一乘小轿子送进了宫里的。而皇帝为了显示对岑家的重视,竟然许她德妃的高位。德贵淑贤,皇后之下的四妃,德乃四 妃之首,除了皇后外的宫中第一人了。 这样的恩宠,并没有叫岑媛如何荣耀。比之凌肃凌妙,她更加惶恐不安,更加的痛不欲生。明明,她是那样的喜欢凌大哥啊! 摆脱了名为照料,实则为监视的宫人,岑媛偷偷地潜出了将军府,找到了凌肃。 皇命难违,但她不能不给凌肃一个交代。  “凌大哥。”清冷的月光下,岑媛对凌肃伸出了手。掌心中,赫然是那支被凌肃亲手插在她发鬓上的红色珊瑚簪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凌肃闭上了眼,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岑媛那张本该活泼大笑的面容,却带了无尽的酸楚悲戚。 掌心里刺痛,他垂眸,便看到自己的手指缝里已经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大哥!”凌妙惊呼,用力掰开了凌肃的手,就看到他白皙修长的掌中,正有一支殷红如血的珊瑚发簪。宝光流转,血色宛然,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血更红,还是发簪更红。 凌肃收回了手,摇摇头。 “我不会有事。”他沉声道,“阿妙,你该相信哥哥。” 不知道为何,这样的凌肃叫凌妙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害怕。 “大哥,你不要这样!”她抱住凌肃大哭,“阿媛的事情我也难过,可是我们还能想办法啊。你这样,叫我害怕!” 她擦了擦眼泪,眼睛里突然就迸发了光亮。 “大哥,不如你带着阿媛走吧!”她用力抓住了凌肃的手,“你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者去边城寻岑将军,他一定会把你们安顿好的!” 山高皇帝远,只要离开了京城,那就是天高任鸟飞,随便往哪个山旮旯里一藏,只要过得两三年,等萧离成事了,便可以回京城来。 至于剩下的人…… 凌妙咬住了嘴唇。 自己和母亲在定北侯府,凌颢掌管禁军,只要皇帝脑子不抽,应该不会对她和顾琬如何的。至于说到武定侯府……老谢氏也好,凌颂也好,或者是趋炎附势的三房也好,都不放在凌妙的心上! “真是个傻丫头。”凌肃回转身,将手从凌妙的手里退出来,文雅隽永的面容上依旧带着笑,眼里有感动的水光,亦有无奈的冰冷。 “我们走了,其他人怎么办?侯府,将军府,从上到下数百口人,又当如何?” 他看着凌妙,目光悲哀,却再也难以说出一句话。 凌妙猛然掩住了嘴背转过身,泪珠儿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不管岑媛如何不愿,也不管凌肃等人多么痛心,三日后,宫里的人还是将岑媛以德妃的名义,甚是隆重地接进了宫。 皇帝特意将永宁宫赐予了岑媛。这座宫室,乃是仅次于凤仪宫的处所了。无论是当年宠冠后宫的丽贵妃,还是如今正在帝王眼前当红的慧妃沈慧,都不曾有机会入主。 宫里的人惯于捧高踩低,皇帝如此厚待岑媛,早就有内务府将承乾宫在短短三日内修缮了一番,虽然算不上尽善尽美,但也焕然一新,华彩辉煌了。 凤仪宫里。 沈皇后站在窗前,朱红色泥金绘彩的纹路映在日头下,显得富贵非常。 “娘娘,人已经进宫了。” 心腹的宫女快步进来,走到了沈皇后身边躬身轻声道。 沈皇后微微侧首,“知道了,下去吧。” 宫女不敢耽搁,随即行礼倒退着出去了。 “娘娘……”沈皇后的身后,坐着承恩公府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忧心忡忡,这好不容易倒了一个丽贵妃,谁知道又来了个什么德妃! 看皇帝的架势,这个德妃,竟是比当年的丽贵妃还要受宠! 女儿贵为皇后,本是母仪天下的,可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沈皇后回转过身子,过去坐在了沈老夫人的身旁,本来秀美端庄的脸上平板板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知女莫若母,沈老夫人还是能够感觉到女儿周身萦绕着的那股子戾气。  “娘娘。”虽然也不满皇帝如今处处抬举别人,冷落女儿,但沈老夫人好歹还是知道的,这不满万万不能表露出半分来。思忖了一下,将手覆在沈皇后的手上,用力捏了捏,想借着这个动作叫沈皇后清 明起来。 “男人,大凡衣食无忧,便会想着左拥右抱娇娘美妾,更何况,皇上乃是天下的至尊。三宫六院,着实是再平常不过了。娘娘您身居凤位,就更该拿出母仪天下的气度来。” 她往四下里看了看,凤仪宫里头都是沈家送进来的忠仆,说话可以不那么忌讳,便压低了声音,“娘娘万万不可任性。无论如何,要为二殿下想一想。” 提到了二皇子,沈皇后终于叹了一口气。  “母亲说的我何尝不知?”她幽幽说道,目光有些空洞,眼眸深处又仿佛带着狠厉,“我也不想犯傻。只是可恨萧靖那个小人,当年要利用沈佳上位,便千好万好。才站稳了脚跟,便处处给我没脸。先前 一个丽贵妃,如今又是……“ 她狠狠的一捶桌子,嘴角出边泛起一抹狠色,“我只恨到了如今,他竟然因忌惮沈家,连皇儿的太子之位,都不肯定下!” 论嫡论长,萧坤都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朝堂之上也素有恭请皇帝立储的言论。皇帝却从来不为所动,近来的种种更是表明,他对沈家对沈皇后对二皇子,都存了深深的疑惑。 所以,已经成了一个名不见言状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是因为出身于将军府,竟然就被接进宫中,位列四妃之首,这叫沈皇后如何能够容得? 沈老夫人大以为然。但是皇帝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谁又能说出什么?敢说什么?况且如今,皇子本来就不算多,又一下子废了两个成年的,朝臣也急啊!  “这个当口,正是咱们沈家人齐心协力,为二殿下铺路的时候了。”沈老夫人握住沈皇后的手,“你之前和慧儿两个心不齐,叫人看了笑话。如今你还是正宫娘娘,慧儿也晋了位份,虽然不如德妃显耀, 可如今皇上还是喜欢她的。正是你们姑侄两个该携起手来,不能叫外人分了这份儿优势去。” 沈慧……  沈皇后闭了闭眼睛,涩声道:“不瞒母亲说,如今我是十分的后悔了!沈慧那个丫头竟是头白眼狼,早就跟咱们离了心。我说,母亲只怕还不信。可您想想她进宫后的种种所为,哪里有半分的姑侄情分 ?她从未将沈家放在眼里,更不会在意我和坤儿。我冷眼看着,若是给她个机会,只怕她就要取代本宫呢!” 沈老夫人大吃一惊,“如何就到了这个地步?”  说完又疑虑。沈慧是她看着长大的,什么心性最是了解,从小就是个温柔豁达的,哪怕是为了家族的前程将她送进宫里来,也不该就恨到这个地步吧?况且把沈皇后拉下凤位,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家,不可能一连出两任皇后的! “娘娘,你与我说实话,是不是对慧儿做了什么?” 沈老夫人蹙眉问道。 沈皇后目光有些闪烁。 “你……”沈老夫人最是了解女儿,见她这般,心里就先急了,“你倒是说呀,不然,我又怎么给你想法子?” 孙女虽然亲近,然而女儿却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如何,沈老夫人还是偏向沈皇后的。 见沈老夫人冷了脸,沈皇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低声将自己对沈慧下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沈老夫人实在是不知道说这个女儿什么好了。 你说你要是容不得皇帝有别的孩子,早干什么去了?但凡有这份狠劲儿,也不至于有二皇子后边的一溜儿皇子了。 可,这点狠毒都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也难怪沈慧入宫后就一直离着她远远的,连带着大房那边对他们老两口也都疏离了许多。  “娘娘啊,你……你糊涂啊!”沈老夫人站起身走了两步,心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慧儿正得宠,娘娘还是想想如何拉回她的心吧。你们姑侄两个在这时候,绝对不 能自己先斗了起来。至于往后,等岑家那个丫头风头过了……”  她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慧儿的事情再说!”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沈皇后审度着母亲的意思,心下便是一喜。儿子的处境如今有些微妙,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沈家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她的父亲出身翰林院,结交的都是清流文臣,这些人在朝中可能官职并不显眼,然而 ,彼此之间联络纵横,交织成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就是所谓的人脉了。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也是相关的一大助力。 至于沈慧,有父母在,也注定就是一颗弃子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出来,终于觉得心头不那么憋闷了,“母亲说的,我都记住了。” 沈老夫人点头,“再有一事,娘娘须得防着永宁宫那位,决不能让她生下皇嗣来。”  皇帝今年刚过不惑,正当壮年,成年的皇子在他面前并没有太大的优势。相反,还会让皇帝感到威胁。为何到了如今,二皇子还不能被立为太子?不过是因为他已经成年,在朝中开始有了自己的影响 力。尤其许多崇尚古礼的大臣认为,储君当立嫡子,若是中宫无出,才会考虑长子。现下大皇子已经废了,二皇子又是嫡出又是实际上的长子,被朝臣认可,自然就让皇帝感到了龙椅受到了觊觎。 反而言之,越是年纪小的皇子,才越是容易获得皇帝的喜爱了。 可惜了沈慧,若不是沈皇后对她下药,由沈慧再次诞下皇子,对沈家来说才是最保险的。 想到这里沈老夫人不禁心下埋怨女儿,好好儿的,竟然给自己的亲侄女下绝子药,脑子里竟都是浆糊么? 如今说这些都晚了,沈皇后已经失宠,沈慧恐怕身子已经坏了,难以生养。皇帝摆明了就是要拉拢威远将军的,恐怕会对永宁宫多家眷宠,一旦岑媛受宠怀胎,水涨船高,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娘娘这次下手,须得万无一失。”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松弛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却遮不住一脸的狰狞阴狠。 沈皇后却连连点头,“母亲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且不说这母女俩在凤仪宫中如何商议,只说永宁宫里,岑媛木偶一般被人扶着坐在了正殿里。 因位份不同,内务府为永宁宫的安排也都甚是妥当,一应的宫女内侍,都是只比皇后低了一等而已。 “奴婢们给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入主永宁宫。” 刷拉拉了跪下了一地的人。  岑媛坐在鸾椅上,因为尚未正式册封,还不能穿正式的四妃朝服。此时她穿着的,是接她进宫的内务府官员很是费了一番脑筋选出来的,大红色底子绣五彩凤凰的长袄,底下鹅黄色绣牡丹曳地长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也被挽成了飞仙髻,没有正式册封的宫妃不能够戴金凤冠,所以岑媛头上是一支赤金点翠七股大凤钗,中间的三只凤凰嘴里各自衔着一串宝光流转的合浦珍珠,又有镶嵌着红宝石的两支 小凤钗压住了两边的鬓角,发髻后侧更是缀着各色的珍珠流苏。描眉画目,妆容精致而华丽,硬生生地将岑媛原本的八分姿色,妆点出了十分。  只是若细看,岑媛从前圆润的脸颊已经消瘦了下去,往日里灵动飞扬的双眼更是发红木讷,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看不出半分荣耀之感。相反,尚未碧玉年华的小女孩儿,沉黯得如同进入了暮 年的老妇人一般。 “小姐……”跟着岑媛进宫的丫鬟明珠在她耳边轻轻提醒,“小姐!”  明珠陪着岑媛一道长大,也是个爽利的女孩儿。她多少知道些岑媛和凌肃的事情,也为小姐和凌家公子的遭遇大感伤心。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已经进宫了,就得按照宫里的规矩来。明珠听人说过,这 宫里头的人个个长了一颗玲珑心,还有两只势利眼。小姐在宫里得宠便罢了,若是不得宠,日子不定,怎么能难熬呢! 见岑媛呆呆的,明珠连忙出声提醒,“该叫他们起来了。” 岑媛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都起来吧!”  早有永宁宫内安排好的一个女官走上前来,对着岑媛屈膝行了一礼,含笑提醒道:“奴婢乃是永宁宫掌事,好叫娘娘知道,方才这位姑娘的称呼,极为不合适。在宫里,如何称呼各位主子,在不同的地方如何行礼,不同场合娘娘该穿什么衣裳戴上什么头面,见到皇后娘娘如何做,召见其他的主子们又该如何做,都有一定之规。请娘娘恕奴婢多嘴,方才您身后这位姑娘唤您小姐,这便是极为不妥之处了 。” 岑媛面色一变,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就闪动着怒火。她在边城也好,在京城也罢,何时被人这样的教训过? 登时便要发作,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腰间。 可惜,从前带着的软鞭,并没有带进宫来。 一摸之下,便摸了个空。  明珠见状大急,才第一天进宫,万万不能出什么乱子。能够被安排进永宁宫来的,又岂是寻常之辈呢?还不知这位掌事的姑姑是谁的人,明珠不愿意叫岑媛因为自己便得罪了她,连忙抢着说道:“这位 姑姑的教训,我记得了。还要多谢您的提醒。” 那掌事女官便笑道:“往后,姑娘这我呀我的自称,也要改一改了。” “明珠知晓了。”明珠一边说,一边赔笑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这是我无事时候自己做的,手艺粗糙了些,姑姑不嫌弃,戴着赏人吧。” 说着,便将荷包塞进了那女官的手里 女官手指头一捻,荷包很薄,心里头便高兴了起来。 要知道,这送礼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沉甸甸的荷包,里头不过是几两银子,或是什么首饰钗环之类,并不值钱。可这薄薄的,轻飘飘的,里边必然是银票。 堂堂德妃进宫,每张银票低于百两面额,恐怕也是拿不出手的。 宫女,女官,亦或是内侍,都被圈在了宫里头,轻易不能出去。对他们来说,什么最稳妥?多少的赏赐,也不及银子来的实惠。 所以这姑姑笑着收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媛,“多谢明珠姑娘了。只是我也用不到这些,不如赏了给他们吧。” 说着又将荷包往明珠那边儿推了推。 明珠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自然不会收回来,笑着说道:“我们小……德妃娘娘知道大伙儿辛苦,都已经早早预备了,姑姑只管收下这个。”  女官愈发满意,终于提醒道:“娘娘头一日进宫,按照惯例,今儿皇上是必然要过来的。不过,奴婢也不能确定是下朝后皇上便来,还是晚间再过来。如今时候还早,娘娘一路辛苦,已经预备下了香汤 等物,还请娘娘沐浴更衣,略略用些膳食。” 她这话音未落,岑媛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人也显得无措,惊慌地抬头看向了明珠。 她这样的表现,被那女官看在眼里,倒是没有多少的轻视。本来么,岑媛年纪算起来,虽然也是及笄之年,但是生日尚未过去,说是十四岁也使得。这样的年纪,突然进宫来,难免会有些惊恐的。 “娘娘不必担心,皇上是极为怜香惜玉的。进了宫,娘娘只管好生服侍皇上。奴婢在这里,先行恭喜娘娘得获龙宠,早日诞下龙子了。” 说毕拜了拜,身后宫人们也跟着磕下了头去。 明珠和另外两个宫女扶着岑媛进了侧殿的浴室,岑媛不肯叫那两人在跟前,只留下了明珠。 “明珠,我,我该怎么办?”  她泪如雨下。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正如那位掌事女官所说,皇帝为了彰显自己对岑媛的重视,下朝之后便来到了永宁宫。 这是岑媛第一次见到皇帝。之前的除夕宫宴,因将军府并没有长辈女性,所以都只是岑将军带着岑朗参加,岑媛一直没有去过。 选秀,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皇帝也未曾露面。  平心而论,皇帝长相十分的出色。虽然不及萧离俊美无俦,亦是不如凌肃清雅隽永,但二十年天下至尊,使得他的身上萦绕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威严和气势。面白微须,高鼻深目——据说,他的生母 乃是胡姬,故而皇帝面容上有些胡人的影子。 他没有穿朝服,想必是来永宁宫之前换下了,现下身上是一袭明黄色常服,一条五爪金龙自衣襟上盘旋而上,龙头斜斜地落在他右边的肩膀上,几欲腾空而去。 不知为何,岑媛总觉得那条龙看上去有些狰狞。 忽然之间,目光便与正探寻地看着她的皇帝相遇,岑媛紧张地低下了头。 “这里,你还喜欢吗?”皇帝一反之前逐渐暴躁起来的性子,竟然是带着笑问给自己行礼的岑媛。 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掌便出现在了岑媛低垂的面容前。 岑媛犹豫了一下,没动。一来是她打心眼里害怕,她曾经随着父亲一起上战场,还曾亲手砍杀过数名敌兵。但是,在皇帝的跟前,她总觉得战战兢兢,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二来,她也是真不愿意碰到皇帝,哪怕她名义上,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 皇帝很是罕见地没有发火,反而示意岑媛背后的明珠,“扶了德妃起来。” 明珠磕了个头,膝行到了岑媛身边,轻声道:“娘娘,谢恩。” 待岑媛低了低头,才扶着她站了起来。 皇帝似乎很是喜欢岑媛,与她说起了远在边城的岑将军,又问了她许多平日里做些什么,岑朗随着谁习武,又是否读书等事情。他问,岑媛便说。他不问,岑媛便始终垂头规规矩矩坐着。 皇帝觉得挺奇怪,不是说这姑娘,平日里性子骄纵又蛮横么? 这样看着,怎么到有些木讷呆板呢? 他原本打算在岑媛这里用午膳,只是沈慧身边的宫女突然找来了,只说是沈慧突然晕厥过去,请皇帝过去看一看。 正如之前凌颢所分析的,皇帝将岑媛纳入宫里,并不是因为他多喜欢岑媛,而是因为岑媛的出身。他要拉拢岑将军,就必然要有所诱。岑媛,就是他手里头的一颗好棋。 但是沈慧便不同了。她本就是被沈家送进来邀宠的,皇帝很是满意沈慧对沈皇后的疏离,也隐隐察觉到了沈家因沈慧进宫,几房人便要离心的迹象。因此,对沈慧,还是多多少少动了些情的。  再加上沈慧心思灵透,懂得察言观色,无论身与心,在沈慧身边,皇帝都觉得惬意轻松。听说她晕倒了,心下明白这大概就是女人家争宠的一点儿小手段,却还是站起身来,对岑媛笑了笑,“我去瞧瞧 慧妃,晚间再过来。” 岑媛求之不得,恭恭敬敬地将他恭送出去,回转过来,这才轻轻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皇帝匆匆来到了沈慧的宫里。 见他到来,宫人跪了一地,太医也跪在了外殿。 “起来回话,慧妃如何?” 太医脸上带着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慧妃娘娘乃是有了龙嗣。如今看着,已经两月有余。不过是娘娘身体娇弱,之前月事又有些不准,故而未曾诊出。” 宫妃的平安脉三日一次,一般来说,但凡谁有了身孕,一个多月的时候,有经验的太医便能够诊出来。如今慧妃身孕两月有余,老太医先不顾上别的,把自己和同僚们都摘出来才是真的。 偷偷抬头看皇帝,却见皇帝似乎是愣住了。 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最小的那个,夭折了的十二皇子,都是十一年前出生的。 等回味过来太医究竟说了什么,皇帝眼里就迸发出了惊喜,“当真?” “臣万万不敢欺君。” 老太医低头躬身的时候偷偷摸了一把冷汗,看皇帝方才的表情,还以为有什么不对呢。 “可有什么不妥没有?”皇帝很是紧张,十来年突然又得子,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又恐有什么岔子,连忙追问。 太医忙道:“娘娘身体有些虚,但胎像还稳当。臣斟酌着,倒是先不必急着用安胎药,这是药三分毒,不如以食养人更好些。” 皇帝连连点头,“慧妃和小皇子,朕就交给你了。诊脉,每日一次,一应用药饮食都有你来负责。若出一点儿岔子,朕便为你是问!” “臣遵旨。” 太医退了出去,皇帝大步走进了内殿。 沈慧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一只手覆在小腹,秀美的脸上满是羞涩与惊喜。 见到皇帝进来,沈慧连忙要起来行礼。 “爱妃快不要动!”皇帝抢上前几步,坐在了床边,一脸的怜爱,“朕,又有皇子了!” 沈慧娇羞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才两个月,皇上怎么就知道是皇子?万一,是位公主呢?” “公主也好,朕的掌上明珠!” 皇帝大笑不已,也将手放在了沈慧的腹上,仿佛在细细感知那小生命的存在。 沈慧宫里的女官,宫女和内侍们一一上前,跪下去齐声道贺。皇帝十分喜悦,命人重赏宫人们,自己则干脆留在了这边儿,不但消磨了一个下午,就连晚膳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皇上。”沈慧推了推他,“今日有新的姐妹进宫,您该去永宁宫了。” 皇帝微一犹豫,终于想起了岑媛。  说实话,这个德妃他还真没有多喜欢。今日见了,岑媛的容貌在宫里头来说,也就是个一般的人。别说先前的丽贵妃,如今的慧妃,便是好些的宫女,也都生得不比德妃差了。性子呢,也就是那样儿 了,木讷,呆板,匆匆一瞥,瞧着也不是会争宠对的人。不过,岑媛本来就是他放在宫里当摆设,笼络威远将军的。总体来说,皇帝还是满意的。 今天是德妃在宫里的第一天,理所应当的,他该过去。 不过…… “朕看着德妃是个知礼的,不会在意。朕就在爱妃这里,守着你可好?” 因过半晌的时候沈慧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没想到就被噩梦惊醒了,抱着他泪如雨下,抽抽噎噎说了好些话。  果然,皇帝说完这句话,就见沈慧水润润的凤眼一亮,随后又黯淡了下去,从皇帝怀里退了出去,黯然道:“您还是过去吧。德妃妹妹才入宫,我听说她年纪还小呢,况且位份又高,这点儿体面皇上还 是该给她的。” 又扭了脸过去,“再有,我若是留着您在这里,回头不定又怎么被人说霸道呢。”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可是她的手却是紧紧抓着皇帝的袖子,隔着衣料,皇帝都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谁敢说?”皇帝佯怒,又将沈慧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笑,“慧儿有了朕的骨肉,莫非朕连这一晚上的功夫,都不能陪着了?” 沈慧回过头来,光洁柔嫩的面颊正好就蹭在了皇帝的嘴唇上。她哎呀一声,捂着脸,本就美若芙蓉的脸颊上便染了红晕,灯下看来,更添娇色。 “当真?” 沈慧偏着脸,目光如同一泓秋水,“皇上可不能骗我。明儿我若是挨了骂,您要替我出气。” “那是自然地。只不过……”皇帝捏着沈慧柔若无骨的小手,“朕今日纳新,却留在了慧儿这里。慧儿要如何赔朕一个洞房花烛呢?”  沈慧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常态,将手轻轻捶了一下皇帝,“当着孩子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武定侯府里,凌肃站在书案前,正挥毫在写着什么。 他的字如其人,舒雅工巧,内含风骨,素来被京城里的学子们推崇。只是今日,他却写的恣意,铁画银钩,一笔一划中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无奈和愤怒。 书房的门响了几下,凌肃充耳未闻。 不过,外边的人也很是执着,又继续敲了起来。 凌肃将笔随手掷了下去,也不管那笔墨瞬间将写好的字弄污了,口气中带着几分隐隐的火气,“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凌如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红漆托盘,托盘上有一只小小的汤盅。 “大哥哥。”凌如小声叫道。 “什么事?”凌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凌如鼓起勇气说道,“我听说大哥哥晚上没有吃饭,便叫人炖了一碗汤,大哥,好歹用上一些吧!”  岑媛进宫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还记得那日在顾琬那里,大哥哥将那支华丽的珊瑚钗毫无预兆地插在了岑家小姐的发鬓上,那小姑娘羞得满面通红,跺着脚就跑了的情形。凌如心下只为自己的大哥叫不 平,为什么大哥哥这样的好人,就没有好报呢?他和岑家小姐心意相通,彼此相爱,却被一道圣旨回去了后半生,难道这就是天意弄人吗? 想到这里,再看看这两天明显消瘦了的大哥,凌如满满的都是心疼,将托盘放下,亲手端起那盏汤送到凌肃的面前去。她知道大哥哥向来对女孩儿温柔,不会驳了她的脸面。 果然,凌肃还是接了过去。只是,却端着并不往嘴边送。  “大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吃饭怎么行呢?”凌如眼泪下来了,抽噎了一会儿,擦了餐眼角,苦劝道,“从前我也觉得好似人生都没了指望,可还不是被大哥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大哥,只要人在,就什么都可能啊!你这个样子,叫岑姑娘知道了,怎么安心呢?她在宫里,那个地方我只听人说,便觉得是个再危险不过的地方。她那样娇憨直爽的一个人,藏不住心事,若知道大哥为她如此,不免要难 过,被人找出错处,岂不是害了她么?” 凌如平时很少说话,在凌肃面前更是安静,这会儿却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只是,虽然是在劝凌肃,但是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已经哭得不行了。 凌肃涩然一笑,并没有说话。 “亏你还是男子,倒不如一个女孩儿看的清楚。”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萧离的声音。凌肃吃了一惊,已经到了晚上,他怎么来了? 便是凌如,也被吓得停住了哭声。 门外,穿着一身墨色锦衣的萧离拉着凌妙走了进来。 凌如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和他正面相见——这也是她守礼的地方了,不管凌妙如今是在谁的名下,名义上萧离是她的妹夫。彼此之间,自然要避嫌。 同昨日相比,凌妙脸上已经没了多少的伤心,只有对自家兄长的忧虑。 “你们怎么来了?”凌肃问道,将汤盏随手放在桌子上,“坐下说话。” “正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萧离看着身形消瘦的凌肃,暗暗摇头。那天凌妙从王府里教训了一通萧眉后,他便接到了人的密信,有事出京去了,没想到回来后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今日去见凌妙,便看到两只眼睛兔子一般的未婚 妻,以及憔悴忧心的岳母,也赶不及做别的,只能先带着凌妙过来看大舅兄。 “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咱们对月饮酒?”凌妙提议道,“这里太憋闷了,大哥,咱们去闻香水榭好不好?” 闻香水榭在侯府的花园里,此时正好是初夏,荷花池子里的花儿已经开了。水榭四面窗户都可以推开,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再一个,凌妙知道,自家大哥,这几天来就没有迈出书房一步! 凌肃眼睛微眯,看凌妙和萧离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微微沉吟,便点头,“好,听阿妙的,就去闻香水榭。” 凌如见他有了兴致,也不顾别的了,连忙转身,“那我叫人去准备几样小菜和酒水。” 说完匆匆出去。 凌肃便对萧离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结伴来到了闻香水榭。 这会儿正是月上中天,满院子的清辉洒落,朦朦胧胧的,煞是幽静。 “有一阵子没来过,还怪想念这里的。” 凌妙坐在水榭的长拦上,细细听着锦鲤在荷叶中间穿来游去的声音。 “若是喜欢,还回来住便是了。”凌肃便说道,如今侯府里是他做主,他的妹妹回来,是天经地义。终于老韩氏也好,凌颂也罢,妹妹不喜欢,那就不去看便好了。 凌妙摇了摇头,“我跟着娘挺好的。” 说话间,凌如已带着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小丫头们手里都提着食盒。 “大哥,二妹妹,王爷。”他轻声说道,“大哥哥一整天没怎么吃饭,这都是厨房里预备好了的,还有一道罐煨山鸡丝燕窝正在做着,回头叫他们送来。我先回去了,你们慢用。” 说完,亲自带着小丫头们摆好了酒菜,便飘然而去。 “郡王请。”凌肃与萧离对坐,然后便问,“夜晚前来,郡王可是有事?” 能够叫萧离和凌妙这个时候来的,无非就是为了他和岑媛。 “正是。” 萧离也不客气,自己拿起乌银雕花的酒壶,斟了两盏酒,一盏递给了凌肃,一盏自己喝了。 凌妙见了,便过来夺过了他手里的酒杯,不悦道:“先说正事。” 萧离晒然一笑,不但没有恼,反而很是受用,“好。” 便将自己来的目的说了。 凌肃听了以后,不觉呆住了。过了半晌,才抓住了萧离的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你在宫里有人?” 至于为什么萧离会在宫里安排了人,已经被凌肃忽略了。 “是。本来此事乃是机密,只是我今日见到妙妙伤心,不能不说。这丫头又求我带她来给你宽心……” 语气里大有无奈之意。 他在宫里自然有眼线,还不止一个。沈慧,是他手里的底牌。 谁也不会想到,皇帝身边的宠妃,会是翊郡王的人。 “是谁,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保证,岑小姐在宫里的时候,她会尽力保护她。”  当初岑媛入选了秀女名单,萧离便猜到了皇帝用意。若是一般的秀女,他还可以动动手脚,叫人落选。但是岑媛,既然是皇帝钦点,哪怕就是个丑八怪,恐怕也是逃不过进宫的命运。所以萧离已经给 沈慧传了信过去,叫她时刻注意着,万一岑媛进了宫,至少要保住她在宫里能够安全。 如果不是看凌妙为兄长和好友伤心,他也不会说出来。 饶是这样模糊的信儿,也叫凌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唯一求的,也就是让岑媛此生平安康泰了。 “如此,多谢你了。”他起身,对着萧离躬身一揖。 萧离坐着没动,受了这一礼。凌妙在他身后用手捏了他一下,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嘴边,“请王爷满饮此杯,算是小女子的谢意了。” 她眼睛还有点儿红肿,但笑意盈盈的,明媚一如往常。 萧离伸手托住了她的腕子,就着她的手将酒一干而尽,顺势又在她细嫩柔滑的腕间捏了捏。  凌肃分明看见了,只当不知,正要在说话,忽然就听见了一阵的脚步声响。往水榭外边看时,就见三夫人带了凌嫣,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提着灯笼往水榭来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三夫人走得挺快,转眼间就来到了水榭里。 凌妙看了一眼,三夫人穿着一条墨绿色撒花的六幅裙,听着那脚步声,应该是木高底儿的绣鞋,也难为她黑天里头还走的这么快了。 “哎呦,这可是有日子没见到阿妙了。”三夫人直闯闯就进了水榭,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凌妙的手,上下看了看,嘴里啧啧有声,“越发出挑了。” 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还站在水榭门口的凌嫣,使了个眼色,“嫣儿,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有段时候没瞧见你二姐姐,想得慌了么?” 凌嫣站着没动,三夫人皱了皱眉,抬了抬下巴,眼里满是不悦。 “这孩子,在你姐姐跟前害羞什么?” 三夫人放开了凌妙走到了门口,一把将凌嫣扯了进来,“还不叫人?” 凌嫣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二姐姐,便转身过去不开口了。 三夫人气恼交加,又不能当着凌妙和萧离发作,只能笑着找补,“这丫头不知犯了什么拧,刚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又假装才看到萧离,惊讶道,“既是王爷来了,怎么好就这几样小菜呢?可巧你三叔今日得了些好东西,新鲜的鲥鱼,我叫人蒸了送过来!” “不用了。”凌妙可不打算把她留在水榭里头,便拦着说道,“我也和我哥哥有话要说,也并不是认真要吃酒的。” 三夫人是个挺有心计的人,听凌妙如此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自己不好留在这里,便又拉起了凌妙的手,“既是这样,叫王爷和阿肃去自在说话,我倒是也有话要与你说呢。” 凌妙挑了挑眉,沉吟一下,点头,“好,那我们……” “去我院子里说吧。”三夫人显得挺急切。 凌妙与萧离凌肃示意了一下,便与三夫人等来到了他们的丽景轩。  要说当初老谢氏也是偏疼小儿子,丽景轩在侯府的东南角,虽然不及侯府正房轩敞,却也是个不小的院中院,足足有三进,前后加起来几十间的屋子,还不算上凌嫣和三房两个儿子各自的住处。里边 经过数次修整,也是精致富贵,处处描红绘彩的。 让着凌妙坐下了,三夫人又忙着吩咐人上最好的茶,端了才得了的新鲜果子和点心,热络的模样叫凌妙都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加上记忆里的时光,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三夫人对她这样的热情。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不知道三夫人来这么一出,是要求什么?  “之前你娘的喜事,我本来打算过去的。”三夫人坐在了凌妙对面,“只是后来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毕竟家里头……哎,且不说这个了。如今想见你娘一面,倒是比从前难了。有些话呢,我早就想跟她 说,只是不能见到。” 凌颢与武定侯府这边断了亲缘,这事儿早就有了定论。 他自然不会允许三夫人等上门去。况且早年间,三老爷对他这个庶出的兄长也没有过什么敬重之心,他没有将杀母之仇迁怒到三房身上,已经是宽容了。 凌妙听着三夫人话里隐约的挑拨抱怨,没有理会。 “你娘如今过得怎么样?” 三夫人见凌妙不接话茬,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很好。”凌妙点头。 能不好么?凌颢恨不能把她娘当成眼珠子护着,定北侯府里她娘最大,不知道多舒心。 “那就好!”三夫人说道,“我想着,你二叔那脾气暴戾的很,你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凌妙听她东拉西扯的,就是没一句说到正事上,眉尖不由得微微一蹙。 三夫人本来就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眉眼间有些不耐,终于说到了正题。 “说起来,这些话本不好对你说。不过,如今三婶也是没有法子了。你看你妹妹……”她一指凌嫣,“也这么大了,按说也是早该把亲事定了下来。可是,前一程子府里接二连三有事,这事儿就耽搁了。” 听她提起了自己的亲事,凌嫣并没有像一般的女孩儿那样羞涩,反而看上去有些不喜,站起身来说道,“我进去了。” 也不等三夫人说什么,自己挑起了帘子就走。  “你看看她!”三夫人没好气地一甩帕子,对凌妙道,“就这个脾气,谁家能容她啊?话说回来,打探我的意思的,也不是没有。可我看来看去,竟是没有挑到个合适的人家。来的人家,要么是大族的旁 支,要么就是家里实在看着穷酸。好歹,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舍得她过去受苦?所以我就想着,阿妙你是要做王妃的人呢,无论如何,要帮衬你妹妹一把才是啊!” 凌妙不觉好笑,站起身来,“这件事情我可应不了您,我自己都是未出阁的女孩,如何帮人说亲?您是知书达理的,这么做不是故意来笑话我?”  三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只在眉眼间闪过一抹怒色,却很快敛了过去,只嗐了一声,“我的好姑娘,哪里有你真正的出面去做什么呢!你只要把三丫头带在身边,叫他跟着你出来进去的,自然会有人提 。”  这个主意打的倒是好,三夫人不愧是个精明人。只要凌嫣跟在自己的身边,就会有人以为她们姐妹情深。有想要攀附萧离或者凌颢的人家,自然会将目光放在凌嫣身上。要知道,姻亲,可是维系彼此 关系最好的方法了。 “妙丫头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愿意帮衬你妹妹吧?”  三夫人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如今侯府里,老夫人病着,看模样是朝不保夕,不定哪天就没了。一旦老夫人死了,凌嫣就得守孝,作为孙女,至少一年内是无法议亲的。凌嫣只比凌妙小几个月,到时候 多大了?年岁合适的人家,哪里还能找到呢?  再一个,凌颂也中风了。本朝,有毁容的将军,可没有半瘫的侯爷!这爵位,势必是要让给凌肃的了。现下三房还能住在侯府里,是因为老夫人还在,尚未分家,真等到老夫人死了,凌肃承继爵位,那么三房可就得搬出去另住了。到时候,凌嫣便不能算是侯府千金,只能是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身价可就不一样了。侯府的小姐想嫁个有爵人家的嫡子不是难事,五品官的女儿能嫁给谁?别说那些春闱中 第的寒门子弟,那些人可都是抢手得很呢。 三夫人和凌嫣的眼光一向高,怎么能甘心呢? 凌妙站起身,“我确实不愿意。” 本来,骨子里就没什么血缘,从前也没见凌嫣和她多好,她凭什么去管?再者就三房的性子,一家子的贪得无厌眼高手低,结亲?不结仇就是好的! 三夫人眼泪就下来了,“你这丫头,好狠的心啊!” 不过眼泪还没擦干,又接茬说道,“好吧,嫣儿的事情你不管便不管,可是你哥哥的事儿,却是不能不管吧?” “我哥哥?”  “是啊,你大哥。”三夫人显然心里头还是有些气愤,声音也高了些,“他都快弱冠了吧?亲事都没有定下呢。不是我说,当初你娘在的时候,总说多么疼爱他,可怎么就连这个大事都忘了?如今倒好, 他操持府里的大事小情,身边也没有个能体贴照顾的人。你爹成了那样,你娘又往前走了一步,阿肃那么好的孩子,倒成了没人管没人顾的了!我这做婶娘的,却是不能干看着。”  “我妹子家里有个姑娘,年纪与阿肃正相当,容貌才情无一不好,性子又柔顺。我想着,正是阿肃的良配呢。她在家里又是长女,万事都能操持起来,进门就能当家,不会出半点的纰漏。至于陪嫁,不 敢和高的人家比,却也不会差。所以我想……” “您不必多想。”三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妙打断了。 她竟然算计到了凌肃的身上,就叫凌妙十分的不喜,看向她的目光也带上了冷意。 “与我哥哥年纪相当?那是多大了?十七还是十八?真的无一不好,会这么大年纪没有议亲么?进门就当家,她想当谁的家做谁的主?再说起陪嫁,我哥哥是看中这些的人么?” 眼见三夫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凌妙冷声道,“这话在我跟前听了就罢了,若是说到我哥哥跟前去,您可别怪我不给您脸面。三婶娘,您也知道我的性子,对不对?”  说完就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了门口转过身来,“再有一句话我要说清楚,别搞什么偶遇落水之类的事情出来。真有这样的心思便趁早歇了吧,否则,您去打听打听荣王府里那个姓叶的表小姐是个什么结 果。” 叶承欢,如今可是成了荣王的小妾! 三夫人被气得不行,坐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凌妙威胁了一通之后扬长而去。 “怎么样,又自取其辱了吧?”帘子一挑,凌嫣大步走了出来,讥讽道。 三夫人捂着心口,“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有个好结果?但凡你能当王妃,我也不会这么操心!” 凌嫣不说话了。  她自小就掐尖要强,处处都要比姐妹们都好才算舒心。谁知道一转眼,大房的两个女孩儿,一个要当王妃了,就连凌如那个木头人,都有了个做翰林的未婚夫。唯有她,容貌不比凌妙差,琴棋书画更 是远胜凌妙,唯一的不足便是没有投胎到大房去,婚事到了如今还蹉跎着。凭什么呢?  她咬了咬嘴唇,想到方才在水榭里看到的萧离,心下愈发不甘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娘娘?” 沈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连忙一招手,叫余下的宫女收拾了狼藉下去,她便自己亲自给沈皇后擦拭裙摆。 “娘娘,回头各个宫里的主子就要来请安了。”她低声提醒着沈皇后。  沈皇后的手死死攥住一柄精致的金汤匙,似乎是并没有听到了宫女的话。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一把扔下了手里的勺子,抓住了宫女的手腕,厉声喝问道,“那丫头进宫的时候,我是怎么吩咐你的? ”  “娘娘!”沈皇后用力极大,那宫女只觉得腕上剧痛,忍不住眼里就擒了泪花儿,却还要强自忍着,并不敢哭出,只是小声解释,“那个药是奴婢亲自碾碎了掺进了慧妃娘娘用的汤水中,半点儿的痕迹都 没有露出来。汤,也是我看着她喝了下去的。按说,慧妃娘娘绝无有孕的道理啊!”  “按说按说,那她怎么就怀上了?”沈皇后一把甩开了宫女,本来秀美端庄的脸几乎要扭曲了。她和沈慧之间的嫌隙便是从这绝子药而起,能叫沈慧有宠而无子,哪怕沈慧对她心怀怨怼,沈皇后也并不 怕。她就是要这样做,这样告诉沈慧,哪怕她进了宫,想要在宫中立足,想要后半生有所依靠,也要看着她这个姑姑的脸色! 事到如今,沈慧竟然有了身孕! 那她之前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因为这个,他的兄长甚至和父母离心,母亲嘴里不说,心里也是怪罪她的吧? 最重要的是,如果沈慧也为皇帝诞下了子嗣,那么沈家一族,还会全力支持她,支持二皇子吗? 不,恐怕是不会的! 不光长兄那一房,而是整个沈家,一定会分出一部分人脉去支持沈慧。如此,才算是双重的保障都不是么? 没有人比沈皇后了解,沈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 无数的念头在沈皇后心头转过,她闭了闭眼,头上有些晕眩。 “娘娘,您……” 那宫人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哪怕是敷了厚厚的一层胭脂,也掩饰不住面色的颓败,不由得心惊胆战,轻声叫了一句。 沈皇后猛然睁开了眼,眼中阴沉的神色叫宫人不免背上渗出了冷汗。 “你起来吧,是我一时失态了。”沈皇后眯起了眼睛,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确定,你给沈慧那小贱人下药的时候,全部都是你经手?半刻不曾离开眼?”  “奴婢知道这事情重大,不敢假人之手,都是奴婢自己亲自动手的。”那宫人面色也是惨白,一个不好,只皇后这里,就能叫她立时消失。“若说离开奴婢的视线,那决计不可能。或许,是之前的药,便 被人撞了包?” 沈皇后想了想,摇摇头。宫里的肮脏事不少,但都掩映在花团锦簇之下。她的手上并不干净,然后里面有谁真正的干净呢?从前处理这些事情,都是程姑姑去的。难道是她? 想到了从小服侍自己的心腹,耸然一惊。 这,不是没有可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奴婢就和自己离了心。上次她想要教训沈慧,就是这个阿程,竟然偷偷去给儿子报讯儿! 怀疑归怀疑,沈皇后也并没有就这么相信那宫人。  “我会再详查。若是你敢有一言半语的谎话……”沈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语气中的未竟之意,也叫那宫人霎时便是一身的冷汗。慌忙又跪下,满眼含泪地辩白:“奴婢向天借胆,也不敢欺瞒娘娘半 句话!若是有……”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若是奴婢胆敢对娘娘不忠,情愿受幽闭之刑,永世不得翻身!” 她说的幽闭之刑,乃是宫中一种密刑,不要说民间,便是一般的官宦人家都没有听说过。 幽闭之刑也叫宫刑,当然与针对男子的宫刑不同。所谓幽闭之刑,就是用木槌击妇人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只能便溺,而人道永废矣”。 然而说是人道永废,实际上受此刑罚的女子都会在痛苦不堪中死去,其死状极为凄惨。 这刑罚便是宫中,也是少见的。若是真有犯了上怒,被罚幽闭的,大多情愿一头碰死,也好过受那种撕心裂肺断肠烂肚的折磨。 这宫人竟然以幽闭之刑来起誓,沈皇后眼皮儿便是微微一动。 叹了口气,竟然伸出手去,示意那宫女起身。 “你的忠心,我又如何不知?”她咬牙,“只是这事情着实奇怪,我一时竟然摸不到了头脑。你附耳过来……” 那宫女忙跪着膝行两步上前,听沈皇后细细说了几句,她脸色越发苍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沈皇后伸手稳了稳发鬓上的九股凤钗,严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扬起修剪得精致的两道柳叶弯眉,“去吧,记得事情办得机密些。” 那宫人踉跄起身,躬身离去,另有其他的宫女们进来服侍沈皇后更衣整理。 不多时,宫里的嫔妃们纷纷来到了凤仪宫给沈皇后请安。往常,总会有那么几个称病来不了的,今日却是到的分外齐全。就是一年到头露不了两次面的淑妃,都拖着冰羊羊的身子来了。  淑妃还是当年皇帝在潜邸时候的侧妃。那会儿皇帝还是宁王,景帝的庶子而已。他的侧妃,家世一般,容色也并不出挑,性子么,更是木讷的紧。叫沈皇后说,都不知道当年她的公公,景帝是怎么给 儿子这么一个侧妃的。  后来宁王成了皇帝,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旧,便将这侧妃封了淑妃。不过,淑妃一直未曾得宠,后来丽贵妃进宫后,更是没了她的一席之地。这么多年了,一直称病在最冷清的一座宫室里,轻易都不出 面。 给皇后请安后,沈皇后今日分外的宽和,叫众宫妃都落了座,便和颜悦色问淑妃:“淑妃身子可是好了些?” 淑妃忙又起身,不过她瘦的吓人,站起来后竟然有些摇摇晃晃的,还是两边的宫女扶住了。 “多谢娘娘关心。”简单几个字,淑妃说完了都要喘上一声,“许是天气好了,嫔妾觉得身上也松快了许多。” 说完又是两声咳嗽,叫她身边的几个年轻的嫔妃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就连沈皇后也掩了一下嘴角,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也是的,才见好,何必走这一遭儿?养好了身子,什么时候出不来?” 淑妃薄薄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口脂,脸颊也擦了香粉胭脂,不过,这副妆容配上她空空荡荡的宫装,若是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叫人心惊。 她捂住了嘴又咳嗽两声,扯动嘴角,“嫔妾听闻昨日德妃娘娘已经进宫了。按照宫规,今儿嫔妾该是给德妃娘娘见礼的。” 沈皇后便笑了,“你倒是真的守礼。德妃位份虽然比你高,可年纪到底还小,不比你服侍了皇上这么多年。你呀,太小心了!” “规矩如此。便是皇后娘娘体恤,德妃娘娘不计较,嫔妾也不可疏忽。”  沈皇后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一指底下的年轻宫妃,“你们瞧瞧,淑妃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尚且如此守规矩。你们可不能仗着年轻,皇上略微高看了几眼,就兴头 的不知什么!” 所有宫妃起身,齐声道:“谨遵娘娘教诲!” 沈皇后这才满意了。 正说着,外头便有内侍进来回道,“德妃到了。”  所有妃嫔的眼睛立刻都向凤仪宫外看去。 第二百三十章 这是岑媛进宫后第一次来给沈皇后请安,也是众嫔妃头次见到赫赫扬扬进宫来的德妃娘娘。只是,她们原本想着,能叫皇帝破格,尚未进宫尚未承宠尚未育有子嗣便直接封了四妃之首的女人,哪怕不是倾 国之色,至少也是个天下少有的狐狸精模样。 一看之下,未免失望。尤其是有几个年轻些,沉不住气的年轻宫妃,眼睛里已经透出十分的诧异了——看看这位大步走进来的德妃娘娘吧!  论容貌,也不过是一般的人儿呀!岑媛容貌本来就只勉强算是中上之姿,在宫外尚可说是一个娇俏明丽的小美人儿,可宫里最不缺的也就是美人儿了。燕瘦环肥,温婉的娇娆的妩媚的,要什么样的没 有?  再看看德妃娘娘那一身的肉皮儿吧。因天气渐渐热了,岑媛本身好动,因此没有穿着华丽却繁复不便的宽袖大摆的宫装,只是一身儿平平常常的窄袖半身裙袄,头上虽然不好再只束一条大辫子,如男人那般带上金玉冠儿,却也并不像昨日进宫时候那样妆饰,简简单单的发髻,脸上脂粉不施,露出了一张清汤寡水的脸。然而这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岑媛因从小长于边城,风大尘沙大,不像京城里的 闺秀那般肌肤白皙莹润又细腻生光,而是有些粗糙了。有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宫妃,便是惊讶地一捂嘴,这德妃的家人,莫非都不知道用珍珠粉玉容散给她养养脸么?进宫了,怎么还能黑乎乎的?  再看那进来的步伐吧,天哪!看着岑媛大马金刀,冲锋陷阵一般几步就跨进了凤仪宫的正殿,站在门口的小太监正伸着脖子要通报,愣是没能来得及!宫里头,为了争得皇上一分一毫的宠爱,哪个女 子不是时刻谨记自己的仪态的?走路说话,就讲究个风摆杨柳,雨润荷花的? 所有的人,都觉得十分的不理解。从前皇帝宠爱的是丽贵妃,慧妃这样娇美多情的人儿。难道,这就换了口味儿? 有心思灵透些的,便开始仔细打量着岑媛,暗暗将她的装束打扮记在心里头,准备下回自己也这样的穿着,说不准就能叫皇上另眼相看了呢。 “娘娘,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特意跟着岑媛过来的掌事姑姑低声提醒道。见岑媛进了凤仪宫后便是傻了似的站着,这姑姑不禁眉头就皱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端坐在凤椅之上的沈皇后。 岑媛眼皮挑了挑,按照之前礼部人对她的教导,屈膝福身下去,“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安康千岁。” 她是四妃之首,乃是一品的品级,本朝没有皇贵妃,故而皇后之下,也就是她了。按照宫规,对沈皇后是不必跪拜的。 不过一般来说,头次觐见皇后,大多会跪拜以示对皇后的敬重。 那掌事姑姑急的满身大汗,偏生又不能出声,因为沈皇后瞥向她的眼睛里,已经极快地闪过了一抹怒色。 宫妃们有的惊讶于岑媛的大胆,亦或是无礼,也有的暗自幸灾乐祸,打算隔岸观火。更有的,却是放了心下来。 皇帝如此厚爱岑媛,丽贵妃,慧妃,哪个有岑媛身上的圣宠隆渥? 刚刚又看到岑媛不过是相貌平平的,心里头可都愁死了,都以为,岑媛必定是个心计深沉手段狡诈的,不然如何能叫皇帝为她如此? 不过眼见她这行事,分明是个傻大妞啊! 你位份再高,还是不如皇后。你身上圣宠再多,昨儿进宫愣是没能把陛下留在永宁宫,叫慧妃给截了和。那么今日一早,你又有什么底气,在这里与皇后叫板呢? 沈皇后勉强压下了心头升起的火气,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宽和仁德的样子,含笑道,“德妃妹妹,快不要多礼了。既然进了宫,日后便是姐妹了,若要日日如此多礼,可真是生受了谁呢。” 说完后示意身边的宫女过去将岑媛扶起来。 不过宫女还没走到了岑媛跟前,一句德妃娘娘还没说出口,岑媛已经很实在地自己直起了腰,对着沈皇后露出一个笑脸,“多谢皇后娘娘了!” 也不等人让,便指着沈皇后左侧下首第一个空着的位置,“皇后娘娘,我是坐在这里吗?” 沈皇后愕然,随后笑了,“在这里的,都是服侍皇上的姐妹。妹妹只管坐吧。” “规矩还是要的。”岑媛很不客气地坐了,对沈皇后说道,“之前礼部遣去我家里的人告诉我说,宫里一言一行都不许出错呢。坐卧立行,都有一定之规,都要按照位份来的。不然,就犯了宫规。” 沈皇后被她这话一噎,一口气儿都堵在了心口里。如果岑媛是那种精明的丫头,哪怕嚣张些呢,她都有法子整治她。可是,这丫头偏偏反其道行之,到时叫她不好抓住把柄了。 “哪里有那样厉害?”沈皇后端起茶盏来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悦,“只有外命妇在的时候注意些便是了。” “哦,我知道了。” 正说着,先前的内侍又走了进来,“禀娘娘,慧妃到了。” “哦?”沈皇后此时最不想听到,也最是听不得的名字,大概就是慧妃了。 “她来做什么?” 本想晾一晾沈慧,给她个没脸,但是碍于如今沈慧已经有了身孕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沈皇后知道,或许沈慧那个白眼狼正等着自己发作她,好叫皇上误会自己呢。 因此,还是压下了满心厌恶,淡淡说了一句宣进来吧,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 岑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番周围的宫妃,这些宫妃此刻堪称心有灵犀,个个儿垂了头下去,抚弄腕上镯子的,摆弄金护甲的,仔细研究衣襟上绣花儿的。总之,都在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沈家二女儿斗法,她们这些小喽啰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毕竟,无论哪个赢了也没自己的好处。 果然就看见了沈慧被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  今日的沈慧分外妍媚,本自温婉秀丽的脸上带着承宠后特有的红润。虽然才传出了孕信,腰肢依旧纤细,但衣裳却都换了宽松的大摆宫装,绯红色的抹胸长裙,外边罩着件儿粉白色的外衫,肩头上一 支繁复的牡丹花正在怒放,另有两只小小的蝶儿似乎在起舞翩飞。那样扎眼的颜色,与沈慧露在外边的一抹雪白晶莹的肌肤相映成趣。 她的手搭在宫女的腕子上,摇曳生姿地进了凤仪宫,叫不知道的宫妃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妖精! “姑姑好,我听说今日来了新妹妹?” 沈慧笑的温柔。 一声姑姑,险些将沈皇后膈应吐了。 “你怎么来了?”沈皇后捂着心口,“不是说,你身上有了?” “还不到两个月呢。”沈慧娇羞道,“昨日晚上才知道,现下就都传开了?” 她美丽的小脸上便露出些得意,“我也是为了来看看德妃妹妹的。”  “胡闹!”沈皇后斥道,“你身上有皇嗣,这是头等的大事。你素来身子不好,如今正是应该好生保养,如何能为了见德妃一眼,就不顾身子跑来?再说,德妃位份远高于你,按照规矩,你该称她一声姐 姐!先前看你柔顺,也算知礼,怎么如今竟仗着皇嗣轻狂起来了?” “啊,姑姑!” 沈慧一把捂住了嘴,眼里也透出几分水色,“姑姑误会了,我只是想着……” 她咬了咬嘴唇,一脸的泫然欲泣,“昨日德妃妹妹头一天进宫里来,偏生我这身子不争气,害的陛下守了我那老长的功夫。”  说着转身对着岑媛屈膝下去,泣道,“还请妹妹原谅我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无端端躺枪的岑媛睁大了眼睛。她本就是一张圆圆的,很是讨喜的脸蛋,这么一怔愣之间,便愈发显得圆脸圆眼圆鼻子,眼神茫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她看了一眼皇后,大为不解,“皇后娘娘,她怎么 了?” 沈皇后知道岑媛自有丧母,家中并无靠谱的女性长辈教养,因此性子除过粗疏了些,在许多事情,尤其是这种女子阴私争宠上,便更是懵懵懂懂。见她在这上头实在是太过迟钝,也有些无奈。 可惜了。 沈皇后心下如是道。 若是当做晚辈来看,沈皇后还真是挺喜欢这么个天真的小姑娘。可惜,这姑娘如今是宫里的嫔妃。宫里,从来不会容下天真二字。想来不久后,这样的女孩儿便会沾染上数不尽的污糟。 不过,此刻她仍然愿意抬一把这个德妃,想看一看在皇帝心里,新宠与旧爱,到底哪个更加重要些。 当下眉眼间带了一丝的不悦,对岑媛温言道:“妹妹不必理会慧妃。”  又转眼看向了沈慧,目光冷峻了起来。言语虽然还是温和,话的分量却是重,“德妃妹妹才得进宫来,面皮儿薄得很。她年纪虽小,位份却在你之上。慧妃,我原以为你是个稳重体贴的人,才命你进宫 来服侍陛下。陛下对你多有爱宠,你却不能恃宠而骄,辜负了陛下和我的这份心。看在你是初犯的份儿上,今日便宽恕一次。若是再犯,便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沈慧似乎是没有想到沈皇后突然就发作了她,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上忽青忽白的难看极了。 不过她倒是没有再哭,静静地站了片刻后,忽然就双眼一翻,向后倒去! “娘娘!” “呀!” “啊!” 几声惊叫接连响起,凤仪宫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沈慧如今怀有龙嗣,身体金贵自然非同一般,幸而有好几个宫人跟着她。这一倒下,有人抢上前去扶,也有人立刻屈身扑在地上预备着当肉垫子。沈慧不愧是美女,便是晕倒,那倒下的动作也是极为 优雅的。宽大的裙摆和衣袖,宛若一道翩然而落的流云。 皇帝迈进凤仪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慧纤细的身子软软倒下的那一瞬间。 “慧妃!”  不管对沈家和沈皇后如何不满,但是对于沈慧,皇帝还是很喜欢的,况且她又怀了孩子。皇帝登时便是一惊,大步上前去将沈慧打横抱了起来,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了冷汗,浑身上下仿佛没有 一丝儿的温度,不敢耽搁,吼道:“叫御医过来!” 自己便将人抱进了正殿旁边的暖阁里。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沈皇后。 沈皇后霍然起身,看着皇帝匆匆离去的暴怒背影,长长的护甲刺入了掌心,带来一阵剧痛。  宫妃们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了,谁也不敢再大剌剌坐着,全都随着沈皇后站了起来,低下头去。有些胆小的,几乎就要哭了。淑妃捂着心口摇摇晃晃的,看着也恨不能死过去一回——她也后悔了,清心 寡欲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被人几句话挑拨了起来,跑出来沾惹这些是非呢?  就连岑媛,也垂下了头去,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在心里冷笑,这宫里真如凌妙所说,哪怕那些人再娇美动人,也都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鬼,一个一个的,得了机会都恨不能生吞了别人的血肉 呢! 想到凌妙郑重送给她的那两个字,她心下便感激的很。 凌妙知她。 她的性格,连关系复杂些的公门侯府都不适合,更何况这样需要步步为营,时时刻刻谨言慎行的宫里呢? 她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往后漫长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尽头。看不见前程,看不见希望。 御医来的很快,甚至是连跑带爬地进了凤仪宫的。迎面就看见了沈皇后和一屋子的宫妃,来不及行礼,便被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匆匆领进了暖阁里。 见那位传说中盛宠加身的慧妃已经醒了过来,正拉着皇帝的手低低地哭着,而皇帝面上带着些许的怜惜,也俯身在她身边安慰,御医心里就有数儿了。 刚要上前行礼,皇帝一摆手,“不必了,过来给慧妃诊脉。” 御医躬身过去,沈慧伸出手,早有宫人将一块儿素帕盖在了她的手上。 御医道了一声僭越,便将手指搭在了沈慧的腕子上,细细诊了起来。过了片刻,又换了一只手。  “陛下。”御医起身,“娘娘身体并无大碍,龙嗣亦还安稳。老臣回头开上一副安胎的药来,娘娘若是愿意,便吃上几日。若是不愿,不吃也可。不过,娘娘身体纤弱了些,又兼着年轻,还是稳妥些才是 。再者,还请娘娘轻易不要大喜大怒,母体情绪稳定,对胎儿也有好处。” 沈皇后走到了暖阁门口,正要进来,听了这御医的话,几欲晕去。这老匹夫简直是明晃晃地给她上眼药! 沈慧身体没问题,胎儿没问题,她晕倒是因为情绪不稳定,大喜大怒了。皇帝又不是瞎子傻子,她看沈慧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来沈慧在凤仪宫里也不会是大喜过望才晕倒,必然是受了气了。 这,这简直是六月飞雪了! 平心而论,她刚刚教训沈慧那几句,也不过是因为沈慧先行启衅啊! 然而细细再回想,都是宫妃,又都年轻,沈慧的话虽然趾高气扬,但是若要硬是说成姐妹间的玩笑,也无不可。 沈皇后眯起了眼睛,目光如刀,便落在了正娇弱地躺在榻上的沈慧身上。 “皇上,我想回我的宫里去。”沈慧这回不再针锋相对了,只垂下了眼帘,低声对皇帝说。 皇帝回头也看到了皇后,心下不悦,却并不发作,只命随侍自己的内侍:“叫人抬了软轿来。” 宫里也有软轿,不过如沈慧这样的嫔妃,一般是没有资格用的。内侍躬身应下出去安排,皇帝便淡淡开口:“皇后没有要说的么?” 沈皇后真正是冤哉枉也,却还不得不忍着怒气,走进了暖阁,先对皇帝行礼,然后方才解释了一次。  末了擦了擦眼角,沉声道:“德妃才进宫,按理来说,皇帝昨日本该加以安抚。慧妃不懂事,将皇帝拦在了她那里,今日又对德妃无礼挑衅。便是德妃天真些,不计较,却也没有这般的道理。臣妾掌管 进宫,却是不能坐视不理。” “皇上。”沈慧拉了拉皇帝的衣襟,含泪道,“原是我轻狂了。” 她侧过了脸,泪水便在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滚落,“我只是恐新人入宫,便再不能得您的注意,心里头犯了糊涂,才去对德妃娘娘炫耀。现下想一想,实在是太过失了规矩,还要多谢姑姑教训。” 说着便要起身,“慧儿谢过姑姑教训。” 她一口一个姑姑,简直气死了沈皇后。又见皇帝对她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温言抚慰:“却是多想了。” 更叫沈皇后睚眦欲裂。 沈皇后因母族日益庞大起来,儿子又有出息,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言行战战兢兢的庶出皇子妃了。几下要忍,却又觉得忍无可忍,只将一张端庄的脸憋得通红,身体更是气得发抖。 沈慧惊叫,“姑母,您莫非还是在气慧儿么?” “自然没有!”沈皇后一字一顿,咬牙道。 看着皇后这般的不禁事,皇帝眉头皱了起来。恰好内侍进来说是软轿已经备好了,才算是为沈皇后解了围。  皇帝亲自抱起了沈慧,沈慧嘤咛一声便伸手揽住了皇帝的脖子,整个儿都缩进了皇帝的怀里。只是在出了暖阁门的时候,在沈皇后惊怒交加的目光里,扬起了红润的唇角。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沈慧如斯挑衅,饶是沈皇后再有涵养,也不禁要火气上头了,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有将贤惠宫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如果眼睛里喷出来的火能化为有形,恐怕缩在皇帝怀里的沈慧都能化成了一堆灰烬。 便是留在正殿里的其他妃嫔们,哪怕再战战兢兢,眼见着皇帝竟然又将沈慧抱了出来,心中更是浸了一坛子醋,还不敢表露出来,当真是憋屈的难受。 “皇上。”沈慧突然就轻声叫了一句。 皇帝看她。 “今日我言语无状了,能不能请德妃娘娘去我的宫里,我给她赔个不是?” 皇帝这才看见打扮得分外与众不同的岑媛。 这丫头…… “德妃,一起来吧。”随口吩咐了一声,便抱着沈慧出去了。 岑媛回头看了一眼暖阁,沈皇后依旧不见。犹豫了一下,才跟了上去,心里头暗暗叫苦——你一个皇帝老儿去宠妃子,叫着她干嘛! 万分不愿意,却也只能跟着皇帝一同送了沈慧回去。 软轿不大,只能装下一人,皇帝亲自把沈慧安置好了。转头看见岑媛,对她道:“德妃与朕一同吧。” 已经做好了一路小跑跟着去的岑媛更是愣住了。跟皇上一起?莫非是要做御辇? 来不及想太多,人已经被皇帝的内侍扶着上了御辇。  “昨儿个的事情,朕要与你说声对不住。”当今在女色上并不倾注太多的精力,当然,并不是说他身边女人少,或者他的妻妾们都不够绝色。相反,他的后宫里头女人非但数量远胜于先帝,便是这些宫 妃的容色性情,也都各有不同。然而岑媛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又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除了沈皇后和淑妃之外,这些宫妃身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便是沈慧也不例外。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昨儿个的事情,朕得跟你说声对不住。” 手上一热,岑媛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见皇帝已经把自己的手抓在了掌心中,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岑媛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只觉得皇帝的手心里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看来皇帝也是有些武功的人,并且这么多年来并没有荒废。 与凌肃温暖的手带来的安全感,是全然不同的。 她想都没想,慌忙就抽出了手,“您这么说,我可不敢当。” 皇上嘛,谁敢管他去宠幸谁! 皇帝倒是没想到自己有被嫌弃的时候,只当她是害羞,便轻笑:“莫非你就没有丝毫的芥蒂?” “芥蒂?”岑媛心里只道,她不但不芥蒂,感激沈慧还来不及。但愿日后她能天天这么缠住了皇帝! “那并没有。慧妃娘娘是有了身孕吗?我方才听皇后娘娘是这么说的。这是您的龙子,您多陪伴她也是应该的。” 皇帝静静看着岑媛,似乎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言不由衷。但是很可惜,岑媛说的认真,满脸真诚,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的心性,不懂这宫里头帝王的宠爱代表什么。 倒是也好。单纯些,总不会再出一个丽贵妃来。 “爱妃真是这样想?”皇帝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是啊。”岑媛不傻,但是心机也远远没有如凌妙那般通透深沉,因此便点了点头。  她怕皇帝再握住她的手,说这话的时候,便将双手往后背了背。御辇就算宽敞,也不过就是相对来说的,两个大人坐在里头,皇帝自然将她的小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却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觉 得这样才与回报来的消息相符合——岑家小姐容貌虽然不够出挑,然而心思简单,心性单纯,好恶都写在脸上,最是仗义。 于是皇帝也不再做出什么亲近的举动,已经是他的妃子,往后有的是时间。他与岑媛聊起了边城。 岑媛生于边城,长于边城,十几年的边城经历,已经深入她的骨髓里。 提起了边城,岑媛顿时来了兴致,一时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谁。皇帝问一句,她便说一句,细细回忆着曾经放马长歌的边城时光。  “京城人提起边城来,都说是荒凉的蛮地。其实叫我说,再没有一处比边城更美的了。春日,城外不远的大草原便已经开始泛绿,暮春和夏天的时候,草长了起来,草间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儿。便是在城 里头待着,也能闻见一股子青草野花的香气。等到了秋天,就是一派大漠孤烟的景致。我最喜欢秋天。” “哦?这是为何?” 皇帝饶有兴致。这年头喜欢春天的大有人在,喜欢秋天的却少。尤其一干子酸溜溜的文人,每每诗词中写秋天,那叫一个颓丧。就连他的宫妃里,也有几个才女,伤春悲秋,悲的叫人不忍心看。  岑媛认真道:“秋天草原上的动物最肥了,正好打猎啊。纵马狂奔,弯弓射箭,秋风打在身上,一点儿的冷意都没有。我从七八岁开始就和父亲一起去打猎,开始就是打几个小兔子什么的,后来渐渐的 就能猎得狐狸了。有一回,我还射中了一头狼呢。不过很可惜,被它逃了。阿朗还因此笑话我一场。哼,那个小子就是欠揍!” 一边说着,一边就举了举拳头。 皇帝哑然失笑,“原来爱妃这样能干。怪不得,上次春猎时候,你能和凌家的丫头一同共对群狼。” 他起了春猎,岑媛便摆了摆手,“您可别提那次啦,太丢人。” 伤的那样重,最后还是被定北侯带人救了的。她大腿上,到现在还有一条疤呢! 皇帝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下微微感到一丝的惆怅。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年少恣意过? 记忆中,似乎也曾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打马狂奔,追着前边墨色战马上的那一抹英挺如天神一般的身影。 那个人又是谁? 他忽然沉寂了下去,岑媛便也不说话了。 一时到了沈慧的钟粹宫,早有宫人在宫门外头站了一地。这回不用皇帝动手了,有内侍将岑媛稳稳当当地抬进了内殿。 皇帝却是挽了岑媛的手走了进去。岑媛窘迫不已,想要挣开,没有成功。 这就叫许多的宫人都不解了。皇上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心里头过了一下,没人敢妄自揣测圣意。 又有专门擅长妇科的太医来给沈慧诊脉,与御医所说也没什么差别,皇帝略放了心。 沈慧躺在床上,发髻已经散了开来,她的头发极好,一头青丝就那么铺满了枕头。皇帝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低头品茶。岑媛坐在另一侧,好奇地打量着沈慧。 沈慧的大名,岑媛当然听说过。  这位承恩公府的嫡出小姐,未进宫时候很是低调,但是也颇有美名。便是凌妙提起沈慧来,也说她与另个沈家姑娘沈蕊大为不同。不过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承恩公府那么沉不住气,不过是沈皇后被禁 足了一回,就忙不迭地把她送进了宫里去为皇后固宠呢? 从此后姑父成了丈夫,与姑姑共侍一夫,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适应下来的? 不过,沈慧不愧是个美人儿。 就那么歪着,身形纤细,腰肢不盈一握,一条毯子搭在了她的身上,却丝毫掩饰不了她那玲珑的体态。那头秀发披散在身上枕上,更为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她打量沈慧,沈慧也在看岑媛。  半晌后才在心里头轻叹一声,这样姑娘,为何就要陷在宫中这个泥沼里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沈慧终究是在宫里浸淫了一段时日,便是心内感慨万千,面上也不曾露出来,只是掩了情绪,又扮作一朵摇曳的白莲花,眼泪汪汪地看着岑媛,“昨日,是我轻狂了。今儿本来也是想着与娘娘请罪的,只是 没想到被姑姑教训了几句,我自己倒先晕了。” 说着便要挣扎起来,“我这里与娘娘认个错儿了。”  这样做派的女孩儿,岑媛见的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先前南阳伯府的那对姐妹花儿了。没有别的原因,一个碧莲一个碧荷,真真一对儿白莲花儿,脸上哭哭啼啼的,背后捅刀子下黑手的活儿干得可 是利索的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那俩姐妹都没落了好下场,据说是被亲爹亲手给勒死的。  不过,沈慧虽然也竭力做出了这般令人厌恶的模样来,岑媛很奇怪地并不觉得讨厌。岑媛觉得,沈慧的那双眼睛,虽然盈满了泪水,虽然看着可怜兮兮,可是却是难得的清澈。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的人 ,总不会是坏人吧? 更何况,要不是她,昨天自己说不定就得伺候那个老皇帝去!  看惯了凌妙那样强势的密友,偶尔来一个能叫岑媛心生好感的柔弱美人儿,她也觉得这慧妃怪可怜的了。不忍心看着这样的美女哭下去,岑媛慌忙连连摇手,“你不要这样,昨天也不是你故意的,是有 了孩子呀!自然是孩子为大,我没有生气。” 又怕沈慧不信,补充道:“真的。” “慧妃如今可信了?”皇帝抬起头,含笑问道。 沈慧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是臣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帝起身,“早知道如此,朕真是不当去凤仪宫为你撑腰了。”  他说的稀松平常,岑媛听了却是心里暗暗吃惊。岑将军对儿女虽然溺爱,然而该教的还是会教导,且也并不避开她。她记得父亲曾有一次醉酒后说起了先帝,万般皆好,唯有在女色上看不开,专宠纯 懿皇后一人,闹到最后竟未能留下半点血脉,把皇位传给了弟弟。当然也不是说当今不好,比起先帝,总有不足就是了。  然而岑将军也说了,当今比先帝强的一点,大约就是并不耽于美色了。他有后宫,有后有妃,却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冷落其他人,更不会为此荒废国事。比起先帝为了纯懿皇后大肆兴建宫室,甚至只 因为纯懿皇后一句十里桃花,灼灼其华,须得配上十四五岁豆蔻年华的女孩儿才好看,不惜广采民间少女充实花园子! 人家广纳民女是充实后宫,先帝充实花!园!子! 岑媛觉得,照他父亲的说法,当今皇上不是个为了女子荒废国事的人。可今天他进了凤仪宫的时候,明显不到下朝的点儿啊。难道他是真心爱重这位慧妃的? 慧妃生得好,得宠也是正常。但是你既然爱重慧妃,好好儿地又把自己召进宫来做什么? 论政治上的脑筋,岑媛大不如凌妙了。 “德妃娘娘?” 沈慧的声音叫岑媛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皇帝居然已经走了。 沈慧掩口轻笑,“皇上已经走了。” 说完就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下了床。 “哎,你怎么下来了?”岑媛吓了一跳。 沈慧看看身边宫人,几个宫人都很有眼色地出去了。不但自己出去,连带着岑媛身边的掌事姑姑和明珠都被她们笑嘻嘻拉了出去。 明珠担心岑媛吃了亏,不大想出去。沈慧掩口轻笑,“真是个忠心的丫头,我又不会吃了你的主子。” 到底被人拉走了。 见人都走了,沈慧才神神秘秘地告诉岑媛,“我是装的。” “啊?” “我在皇后那里闹腾了一场,不装一装,皇后不定怎么抓着这个错处教训我呢。” 这样也行吗?岑媛很是疑惑。 “妹妹请坐下说话。”这会儿沈慧也不叫德妃娘娘了,请岑媛坐下了,她自己便披了个外衫对坐。  “我知道妹妹或许很多不解。有些话,我也并不能够直说。只是请妹妹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她亲手倒了一盏茶出来,递给岑媛,“这是我春日里酿下的兰花茶,用蜂蜜渍过,别说宫里,便是整个京 城,都找不出第二份来。” 岑媛接过来看了看,见那茶汤甚是清亮可爱,又闻了闻,一口喝下去。 沈慧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妹妹真是爽利的人,和宫外传的一样。不过,” 她敛了笑容,正色道,“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竟然不担心吗?” “你不会害我。”岑媛擦了擦嘴角,轻声道。 沈慧张了张嘴,眼里却漫上了泪光。 你不会害我。 原本,她也是这样天真过的。可是到了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句谎话罢了。 “害与不害的,全在于有没有利益罢了。”沈慧苦笑,“宫里的人,不要相信。” “为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你能分清哪一个?” 岑媛笑了,“那么慧妃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 “善意的提醒,也是不想你分了我的宠爱走。” 沈慧直言,“有人托我照顾与你。” 岑媛低低一声惊叫,蹭地站了起来,“是谁?” “这个我不能说。总之你要知道,我不会是你的敌人。”沈慧说道,“以后你记住,除了我这里,宫里任何地方,任何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随意吃喝,也不要随意去动。” 岑媛愈发焦急,“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再说,我进宫来了,便是在凤仪宫都没能吃喝一口呢,倒是你这里喝了一碗茶,怎么说?” 见她急躁的模样,沈慧便更觉有意思,有意吊着她的好奇心,“日后你自会见分晓。我是一片好心,信不信随你。” 岑媛几乎要抓狂。 宫外,凌妙有了萧离的保证,对岑媛稍稍放了心。不过,眼前又有另外一件事情又让她心烦意乱了。 方家与顾家的官司已经了了,顾卿辞被流放,本来,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毕竟,他打死的是长兴侯。赫赫扬扬百余年的长兴侯府,就在他醉酒后的暴行中终结。 流放三千里,充军户,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边境卫所虽然艰苦了些,然而以顾家的能力,为他安排个舒适的地方还是不难的。比较悲催的是,在流放之前,萧离一剑,去了他的子孙根。  且不说顾卿辞醒来后寻死觅活,便是整个儿英国公府,都是一片的愁云惨雾。顾老夫人领衔的嫡出一脉自然都是暗暗欢喜,顾如柏只有这一个儿子,顾卿辞失了做男人做父亲的本钱,二房眼瞅着就要 断后。便是以后纳妾收通房,所生的也不过是庶子,按照本朝律法,不能承爵。二房那一脉,算是彻底废了。 顾如松越发稳重。  然而对于二房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灾难!周老姨娘在顾卿辞被抬回来的时候就晕厥过去,醒来后有些不好,亦是不能动弹了。顾二夫人心疼得直接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嘴边的血渍都没擦,抱着顾卿 辞便是一声声泣血哀嚎。 顾如柏也难过,更多的是恨。恨萧离狠手,竟然全然不顾英国公府,敢对他的儿子下这种黑手! 他这个没用的父亲,却连给儿子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更揪心的是,看着床上面色青白,整个人都已经颓废下去的儿子,他心如刀割。儿子还这么年轻,通房有几个,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他这会儿,倒是宁可希望儿子养了外室,便是外室子,也好歹是 有后啊! 顾栩也难过,不过几日之间,人就老了好几岁。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了消息,方家的姑娘,也就是方婳,似乎是有了身孕! 第二百三十四章 要说这件事,与凌妙本无干系。但事情坏就坏在,当英国公府那边知道了方婳有孕的消息后,竟然不顾脸面地找官媒上门,口口声声要娶方婳进门。  方婳是什么人?且不说也是个侯门贵女的身份,如今侯府都没了,从前不再论。然而就性子而言,她身辱父死,差一点儿的都能直接撞墙死了。可她硬是吞下了血泪忍着,终于凭借一己之力,将顾卿 辞送进了顺天府大牢,继而断了子孙根不算,伤好以后还要流放。 “顾家辱我已是大仇,更何况又有我父亲一条性命在,此仇,不死不休!”方婳坐在凌妙对面,一双丹凤眼里凌厉如冰,握住茶盏的手骨节分明,竟是不见半分血色。 “他们以为我没了爹,没了侯府,稍稍招一招手,我就得狗一样向他们摇尾乞怜?我肚子里是有了孽种,可我从来也没有打算生下来。那种畜生的骨血,也不过是个小畜生!” 她深恨顾卿辞,这孩子又是在那样屈辱的时刻里有的,她又怎么会圣母到“胎儿无辜”? 这件事情上,叫凌妙格外佩服方婳。世道艰难,女子不易。然而,大凡自尊自强的女子,还是叫人忍不住心生赞赏的。  “你说的是。”凌妙将手放在了方婳的手上,感觉到她的手微微颤抖,冰一般的冷,不由得担心。她初见方婳,便觉得她实在是太过纤瘦。这些日子,更是清瘦。现下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凌妙自己在家 里都换了半臂褙子,她却还穿着春衫,月白色的半身裙袄穿在身上竟然有一股子空空荡荡的感觉。仿佛一阵风吹来,方婳便能够随风而去。 “可是你若是要……”凌妙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是打算落胎么?”  “是。”方婳一双眼睛里不辩悲喜,只是看着凌妙,恳切道,“所以我上门来求姐姐了。大夫说我的身子太虚,落胎竟是凶险。任我如何求恳,也是不肯。甚至后来还劝我什么好歹是一条命,叫我不要太 过偏激。呵呵,呸!” “按理说,姐姐尚未与二表兄成亲,亦是闺阁女孩儿,我不该开这个口。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想来麻烦姐姐。我直到姐姐通晓医术,一副药对姐姐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我知道,想要落胎,便是不吃药,也有无数的法子,摔跤布勒跳楼,哪一样不行呢?可是,姐姐看我这副模样,恐怕胎未落下,我的小命也完了。我不想死,我为什么要死呢?生平我未曾做过一件害人的事,那样艰苦的日子我都陪着父亲祖母熬了过来,如今两位老人家都不在了,我就是他们的延续。我不死,那些害过我的,害过别人的,手头上龌龊心思毒辣的,尚且好好儿活着,我又为什么不能活 ?所以我求凌姐姐,帮我一把!” 凌妙两世为人,所见的一干女子中,方婳无疑是最为奇特的一个。 她不顾世俗眼光,性情极为坚韧。她所经历过的,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但是凌妙听她说着自己不想死的话,没来由的心中一酸。是啊,凭什么呢? 这世间总有善有恶,凭什么,作恶的人不死,却要无辜去承受后果? “有王爷在,我唤你一声表妹。”凌妙说道,“我的确略同岐黄,但也有一句要说。落胎所用,俱是虎狼之药。你若是执意要落胎,我不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你。” 言下之意,便是她开出落胎药的方子,也不一定能够就保证方婳无事。瓜熟蒂落的情况下,生产时候尚有七分凶险,更何况强行落胎?  “如果姐姐出手还是那个结果,我也只能叹一声命不好罢了。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突然晕厥,醒来后便听闻有孕一事。只是,当时在场无非就那几人,几个老仆向来忠心,必不至于外传坏我名声。剩下的人也是有限,他们本是汲汲营营想着爵位,乍然失去,早已对我无数的怨恨。若能用我这个残败之躯换个好处,我想他们是不吝于行的。如今顾家已经知道我的事情,我听闻那顾卿辞甚是得国公 的喜爱,国公必定不忍他断子绝孙。这不,官媒便上了门么?他们不会容我就这么落胎。我一夜未睡,思来想去的,只能厚颜来求姐姐了。” 她说的光明正大,凌妙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于是又仔细为方婳把了一回脉,眉尖却是轻轻蹙了起来。 不得不说,与方婳强大的精神完全两个极端,她的身体着实是太虚弱了。正如那位老大夫说的,骤然落胎,只会叫母体受到极大的伤害,说不定便会血崩而亡。 “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难题。”凌妙苦笑,“这样吧,如今胎儿不算大,先好生调养几日身体。我也趁着这个功夫好生琢磨个尽量不伤身的方子来。” 方婳一笑,“多谢姐姐了。”  原来的长兴侯爵位被削了,但是侯府宅邸还在。只是,如今方家的三房借着长兴侯的丧事,一股脑都进京了,一大家子几房人,算下来也有二三十口子了。若说之前还有讨好方婳求过继承袭爵位的意 思,如今竟是鸠占鹊巢。尤其是方成的妻子赵氏,这段时日来对着方婳横挑鼻子竖挑眼,仿佛是方婳害她的儿子失去了一个偌大的爵位一般。 若不是方婳压着,老仆忠叔几乎就要与这位隔房的太太翻了脸。 “且叫她们兴头吧,总会还回去的。” 方婳如是劝忠叔。 凌妙原本劝她留在自己的家里调养,亦或是去顾琬成亲前的小宅子,也算是清静些。 “那算什么呢?”方婳笑了,伸手将颊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我又不是没有家宅。姐姐放心,我自有道理的。” 凌妙苦劝不下,只能由着她去了。到底不放心,却又将清云和木槿二人遣去照看她,又叫人收拾了许多的补品一并送到了方家去,指明了是给方婳的。 方婳回到了家里,这些东西跟着就送到了。 “哎呦大姑娘啊,你这是去了哪里?”赵氏自从给顾家送出了那个信儿后,便一直关注着方婳的动静。得知她今日出门后,急得不行。“这一家子人找了你大半日,怎么出门也不说一声?”  赵氏本来就是个刻薄的相貌,刻薄的性子,因以为十拿九稳到手的儿子的爵位没了,不敢怨怼君王,却把一腔子的火气都撒到了方婳身上。捏着手里的帕子阴阳怪气叫着,“不是我这做伯母的说你,这 里可是京城,哪里就有个大姑娘家家的自己跑出家门去的?你从小长在那等蛮荒的地方,不懂就罢了,做伯母的教教你,往后可不能这样。在京城里,就得有在京城里的做派。”  “再说了,好不好的,你这风头出的还不够么?好么,谁家的女孩儿有你能啊,能上了顺天府的大堂!哎呦哟,叫我说,若是别人家的姑娘,遭了那等事儿,瞒着还来不及呢。你倒是好,闹的人尽皆知 ,倒是有了什么好处?反倒是连累了你的姐姐妹妹们!得了,知道你不爱听,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回来了就好,你先回去,回头老太太还有话要与你说呢。” 一眼瞧见了跟着方婳进门的那车东西,顿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了贪婪之色,“这东西哪里来的?”  又一拍手,“我知道了,可是国公府送来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就上前去,伸手从车上抓了一只盒子,打开一看,是雪雪白的上好燕盏。  “哎呦,这个可是好东西啊!”赵氏早年间也是出身大家,自然也是有些见识的,现如今的刻薄尖酸也只是因为近二十年的荒凉生活所致。当然,这荒凉生活,也是相对而言。当年长兴侯府获罪出京, 因祖上的铁券丹书,其实并未受到太多苛刻,至少家人都还在,还能带着几个忠仆。只不过,比起从前的花团锦簇是差远了。 “瞧瞧,是上好的雪燕盏吧?”  那燕盏颜色雪白透亮,乃是燕盏中品相最好的雪燕盏。与血燕盏同名不同字,虽然京城里很多人家都更推崇后者,认为血燕盏更加滋补些,凌妙先也这样认为。后来跟着苏季学了医,才知道真真儿地 计较起来,血燕窝还不如平常的燕窝呢。也不过是因为本朝的太祖皇后喜欢,才逐渐被人推崇起来。 不过雪燕窝,便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的上等佳品。凌妙手里这些,还是凌颢给了顾琬,顾琬心疼儿女,一分两份儿,给了凌肃和她的。 “也是巧了,你三祖母这两天正上火呢!这燕窝最是滋阴润肺的,这就给她老人家炖上去!” 说着便将盒子往怀里头揣。 方婳原本没有想理会她,不想这个赵氏得寸进尺,最头上刻薄不说,竟然这样公然就抢东西了!  若是自己的,方婳并不在意。但是这些都是凌妙送来的,是那一份儿的心意,方婳怎么可能叫别人糟蹋了?当下就冷了脸,沉声道:“大伯母果然孝顺。不过,这东西不是我的,请恕我不能如您这般有 孝心了。” 劈手夺过了盒子放了回去。 赵氏一怔,没想到之前一直柔柔弱弱的方婳会突然发作,一张圆胖的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 “清云姑娘,我怕吵。” 方婳随口道,自己转身就往里边走去。 清云眼中晕出了笑意,轻快地上前在赵氏身上点了点。赵氏便惊恐地发现,自己张着嘴,声音却只能到喉咙,丝毫不能发出来了。 她心里头害怕极了,还以为是眼前这个美貌的丫鬟给自己施了什么法,站在那里急的转圈,又抓住了小丫鬟的肩膀干张嘴不出声,小丫鬟也怕啊,大叫一声就跑了。 清云整了赵氏一把,见她这般模样又觉得好笑,看了片刻笑话,这才带人将东西送回了方婳的小院儿。 “叫你们看笑话了。” 方婳的院子不大,正房一明两暗,虽然也有耳房厢房,然而终究是逼仄了些。 这里曾经是敕造的公府,哪怕方家再败落,皇帝没有收回去,除了侯爵的规制撤去了,依旧是排场轩朗的。 然而作为这座宅子的主人,却被挤到了这样一个哪怕到了夏天里依旧有些萧瑟的小院子里,不但清云顿时柳眉倒竖,就是好脾气的木槿,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表姑娘,不是奴婢多嘴,这里……也太冷清了。”木槿快步走进了屋子,又转身出来,“屋子里有些暗,想来是不利于调养的。” 方婳举步上了台阶,“没关系,过几日便不住在这里了。这几天,还要委屈你们两个了。” 木槿和清云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方婳上京的时候,只带着一个小丫鬟,才十岁出头的模样,除了端水倒水,基本也抵不了什么大用,方婳平时也不用她。 只自己走到了水盆边儿洗了手,方婳回头对清云两个笑道,“从前在家里,一应事情我都是自己动手的。如今这样,你们别笑话。” 喊了小丫头进来,叫她将清云二人的被褥送到厢房去。方婳自己要沏茶,木槿哪里能让她动手,“让奴婢来吧。” 凌妙遣了木槿过来,原本就是让她先照顾方婳的。木槿没有沏茶,只是倒了温水,“温水养人,方姑娘这段日子先勿要饮茶吧。” 方婳接了过来,尚未放到嘴边,外头就有一阵嘈杂脚步声闯了进来——这小院子外头,也并没有什么人,自然是让人长枪直入。 “婳丫头!” 却是那位三房的老太太,带着好几个儿媳妇女儿孙女的来了。她身边,是泪流满面,却半分哭声也出来的赵氏。  和赵氏圆圆的脸不同,三老太太看上去消瘦很多,肉皮儿黑黄,一双三角眼,眼皮有些松弛了,耷拉着。她穿了一件儿老红色对襟大袖袄,底下驼金色马面裙,手里头拄着一根乌漆嘛黑的拐杖,一副 老封君的模样。 “婳丫头!” 见到自己进来了,方婳还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喝水,这三老太太不禁大怒起来。她的脸上本来就没多少肉,嘴角两侧的法令纹随着她的脸色变化深深地陷了进去,更加带出三分蛮横。 “这就是你的规矩吗?” 方婳缓缓地喝了一口水,才放下了杯子,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三祖母。” “好哇,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祖母吗?”三老太太冷笑,“我可是不敢当你这一句祖母!我且问你,你大伯母怎么你了,叫你整治成了这样儿?” 她一把扯过了赵氏。分明看着瘦小枯干的一个人,没想到力气却是不小,赵氏那样的丰润,竟被她一拉之下,接连就踉跄了两步。 猛然被人扯到了人前,张着嘴,嘴角还带着些涎水的赵氏又是气又是窘,若不是时候不对,简直都要哭了。  “祖母说哪里话?”方婳正色道,“大伯母虽然是长辈,可也没有长辈见了晚辈的好东西,便不分场合开口就要的啊!我不应声,她竟要直接下手抢了,我也是为了她的名声好,真的被她把东西拿走了, 往后传出去,可怎么被人说呢?当然,我是不在意名声的,三祖母您在意儿媳妇的名声吗?” 饶是三老太太经历不少,也自觉没有见过这般颠倒是非的人! “这么说,她如今便成了这个样子,我还得感激你了?”三老太太被方婳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也不看看你配也不配!” 方婳沉了脸,微微眯起眼睛。她本就生了一双极为凌厉的凤眼,这一眯起来,整个儿人突然就变了气势,周身仿佛萦绕了一层寒霜。 “三祖母,还请慎言。自从你们进了京,一直是住我吃我用我,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 “呸!” 三老太太身后冲出一个俏丽的粉红色身影,指着方婳大声道:“你的?我却要问问了,叔父没有子嗣,这里头的东西原就该是族里的!你不过是个会外嫁的女儿,哪里就变成了你的?好不要脸!” 说话这个女孩儿长眉杏眼,眉目含煞,正是方成和赵氏的幼女方妍。她见到母亲这般狼狈的模样早就气坏了,怒火朝天地往方婳跟前冲,清云挡在了方婳身前。 “你是哪里的奴才?滚开!”  方妍也是边城出生长大的,虽然她出生的时候方家已经大不如前,然而方成和赵氏儿子不少,独独就只这一个老来女,自幼也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哪怕流放时候条件很是艰苦,方妍还是能有个小丫 鬟使唤的。 论起来,方婳还是方妍的堂姐,一条藤上传下来的。  方家女都生得貌美,方妍也不例外。她雪肤樱唇,眉目比方婳更加精致,小姐的性子也更冲一些。只是可惜,许是赵氏怀着她的时候年纪大了,吃的那些好东西都长在了方妍的脸上,脑子却是没有长 的。 这丫头嫉妒心甚重,只看到了堂姐方婳娇娇地站在那里,挡在她前边的女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明明是侍女的打扮,却偏偏那样冷艳,叫人移不开眼去,心里不禁如百爪挠心。 借着火气,便要给清云一些颜色看。  “滚开!”方妍抬脚就往清云身上踢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方妍既是幼女,又出生在方家最艰难的时候,故而无论方成还是赵氏,对她都格外的宠爱。等她长大了一些,便能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便是三老太太,也存了一番心思,对她也是千依百顺的。故而 方妍的性情极为跋扈蛮横。 不过,在清云面前,可还容不得她来叫嚣的。 只一侧身一伸手,便将方妍抓在手里提了起来,随手往前一送,方妍惊叫着被扔了出去,摔倒在地上。清云这一下自觉没有用力,但是方妍还是哭了起来。 三老太太勃然大怒,“这是谁家的丫头,竟是这般的不知上下尊卑!” 又喝命,“叫阿忠带人来,把这两个眼生的丫头捆了扔到柴房里。这等敢和主子动手的奴才,先饿上几天,水米都不许给,看可还嚣张不嚣张了!” 她虽然疾言厉色,不过倒是没有人应。这侯府里三房虽然说作威作福的有一阵子了,但是仆人大多还是方婳她们带来的。三房的人说话,不大管用。 “三祖母,这是我表哥送给表嫂的护卫,曾在军中行走,身上也是有官职的。”方婳细声细气地说道,“咱们家,如今可是白身。” 言下之意,您这岁数一大把的,见了女官,也得行礼呀!  清云手里抱着长剑,懒懒地倚在一棵花树上,下巴抬了抬,“我虽然只是从六品振威校尉,好歹也是朝廷封赏。这位老人家,本官怜老惜贫,没想着叫你们行礼。你有多大的胆子,口出狂言要捆了朝廷 命官?” 三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大半辈子不过都是个困在后宅里的妇人,见了最多的无非就是妻妾争宠,子女争锋等,哪里会知道,女子,竟然也能够当将军呢(老太太没见识,以为军中的官都是将军)。  不过她有另外个好处,脸皮厚实,,变脸极快。当下怒气冲天就化作了眉开眼笑,“原来竟是一位女将军么?真是失敬了!只我大胆子说一句,将军这也不能怪罪老妇人,哪里能够想到,您这娇花软玉 一样的人物,竟还能上战场杀敌呀!” 饶是清云跟着萧离,素来也是个冷然的性子,听得这一番话,也不禁抽了抽嘴角。不为别的,太不要脸了! 三老太太赔笑,,“女将军啊,您看我那儿媳妇……” 她指了指赵氏,忍着心疼没理会摔得满脸土的孙女,求道:“我这媳妇粗鄙,没什么见识,嘴头子又不好,不过老身敢担保,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知将军能否饶了她?” 她也不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赵氏这模样肯定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女将军给整的。 这还真是会顺着杆子爬,怪不得能够鸠占鹊巢,将人家方家真正的主人挤兑到了这么个小院子里来呢。 “等到晚间自然会好。” 三老太太心下不满,但眼下有这么个凶悍的女人在,她也不敢多说别的了,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叫人把赵氏和方妍扶起来,唉声叹气地走了。 清云和木槿帮着方婳收拾了东西,又去整理了自己住的厢房。方婳笑道:“去找凌姐姐一次,倒是找了两个好帮手来。”  木槿年纪大些,行事稳重,心思细。开始知道了方婳被辱的事情后,便为这位看上去十分柔弱的姑娘大感可惜。如今知道她竟因那一次有了身孕,却又不要那胎儿,更是觉得惊骇不已。不过她向来不 问不说话,也是着实心疼方婳的遭遇,当下就整理了些东西去给方婳炖补汤。 到了晚间,三老太太又上门了,同来的还有方成兄弟三人,以及二太太吴氏,三太太李氏。 他们的来意,方婳心知肚明。  “我的儿,你从小就是个叫人心疼的孩子,你娘走得早。这回你父亲带你上京,为你祖母扶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着在京城里为你看个人家。咱们方家虽然败落了,可亲故还有几家的。再说, 你还有两个在王府的表兄,咱们还以为,好歹你是个前程远大的,能提携一下家里头。谁能想到,老天爷没长眼,竟叫你碰上了那样的畜生呢!” 三老太太擦了擦眼角,又骂道:“真真是好人没好报,你父亲那么好的人,就那么走了。没人性的畜生,活该叫他断子绝孙!” “娘!”方成老脸上有些尴尬。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骂人来着。  “哦哦,看我,把正事儿都忘了!”三老太太连忙说道,特特去抓住了方婳的手,“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女人哪,这命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谁家的姑娘但凡名节上有半点儿的不好,轻些的也是送到家庙里去。若是讲究些的人家,那就得叫人没了,以免拖累了家族的名声呢。你知道理国公府吗?现下不如从前了,我小时候那会儿,他们家里有一房,后娘心狠,想要毁了元配留下的长女,,借着上 香的机会买通了匪人去劫持那小姐。谁知道,竟然劫错了,把那后娘生的小姐劫走了!虽然第三天就找了回来,可是为了一家子名声着想,那小姐的亲爹哪,拿着弓亲手绞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捂住了心口,“如今想起来,那小姐也不过才十三四吧,据说是死的时候连眼都不闭上呢!” 方婳垂眸,没言语。 “我知道你性子强,不爱听这个。可话,我还是得说。谁让你得叫我一声三祖母呢,你的事儿我不能看着不管。” 三老太太东拉西扯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顾家那边昨日请了官媒来提亲,你为何不应呢?”三老太太想到了顾家那边许下的好处,心头就一阵发热,暗下决心,必须要促成了这门亲事。 “是那顾家的小子对不住咱们家,可你被他破了身子也是事实了。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不嫁他还嫁谁去?”  她苦口婆心,“你这般的品貌,从前有侯府的名头,还能护得住你。眼下家里已经是白身,谁还能护住你不成?外头早就传遍了,说你的种种,那话就别提多难听了。你要是想着往后再找个可心的亲事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京城里,必是不行的。莫不是你还要回咱们之前待的地方去?” 她说的口干舌燥,也不见方婳回应一句,不免有些火气了,给两个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二太太吴氏当下便接过了话茬,“是啊婳儿,你别当我们这是在逼你。顾家那小子办的事儿,我们都恨得牙根痒痒。可有什么法子呢?官府已经判了他流放,听说那位萧王爷又伤了他的……这就不说了 。顾家那边递了话过来,只要你肯嫁进去,那就是二房的大少奶奶,往后啊,二房的家当岂不都是你的?”  她又往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道:“我听说了,国公爷最看重的就是二房了,且顾二老爷还有个亲妹子,如今是平南侯夫人。你想想,这样的人家,便是从前咱们家里显赫的时候,也能说句门当户对了。 你嫁过去,再生个哥儿,他们还不得把你当做祖宗一样的供着?” 方婳终于抬起了头。 灯光下,她的眼睛如星璀璨,似笑非笑。 “把我当祖宗供着?”她好笑道,“是做成了木牌吧?” 吴氏蹙眉,“哪里就至于了?先前顾家公子,也是一时醉酒糊涂了。不是我说,若你当时表明身份,他还有这个胆子吗?平白地惹下这么个仇家,才回京呢!” 言语之间竟然有些怪凌妙的意思。  “无论如何,婳儿你不能这么任性。我听说官媒是被你赶出去的?这不成。你已经是残败之躯,有人肯要,便不要管好歹了。何况人顾家也不是真就非你不可,不过是为了子孙计罢了——不是我做婶子 的吓唬你,人若是翻脸不要你,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不好找,外放的官儿里有的是想要去攀附国公府的呢!到时候,从顾家大房过继个儿子,也不算绝后。只是那时候你,又上哪里哭去呢?”  吴氏和赵氏一样,惯于奉承三老太太,以图从老太太手里头抠点儿好东西出来。相对于赵氏的自作聪明,吴氏还是有几分心机的。她很是善于抓住人的弱点去游说,若是换个平常的女子,听了她那一 番话,恐怕都会动心。 可惜,方婳是个特殊的。 “二嫂,话也不能这么说。”方三老爷从前和方良关系不错,很是不赞同吴氏的话,“顾家,和咱们家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怎么能叫婳姐儿嫁到顾家去?” 李氏性格懦弱,偷偷扯了扯三老爷的袖子。  三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瓮声瓮气,“是有仇,可话要两说着。人国公府的公子什么美人没见过?就非得见了她便糊涂至此?要不是她跑出去抛头露面的,别人就醉死了,也不能有这事儿!所以 说,都有错处!再说人家顾公子被判了流放,又残了,多少罪孽不能抵?她进门去,顾公子就得出京了,谁也见不着谁,白担个夫妻名分罢了。生个孩子,白得一份家当,有什么不好?” “三祖母婶子的话,恕我不能听。便是长辈,也没有逼着人去嫁给杀父仇人的!天晚了,你们走吧!” 方婳淡淡道,端起了茶盏。 清云上前一步,手里握着长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老太太不敢招惹一脸杀气的清云,只得起身,终究不甘心,苦口婆心道:“你也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不会有什么孩子。”方婳眼皮儿都没抬,“过几日,我会找人替我落胎。” “什么!”三老太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也是你的骨肉呀!” 顾家想叫方婳过门,无非就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块儿肉。万一方婳真的不要这孩子,顾家那边可怎么交代啊! 三老太太不想跟方婳多说了,匆匆带人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又安排了二老爷匆匆出府。  次日一早,顾家的一行人,便来到了方家的大门口。 第二百三十七章 来到了方家门口的,是一群女眷。 周老姨娘打头儿,顾二夫人跟随,后边一溜儿的老婆子小丫鬟。 要说周老姨娘也还罢了,顾二夫人姚氏,恨方婳入骨,在她眼里,方婳就是害了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正如前边三老太太和李氏等人所说,若不是你方婳抛头露面跑到了外头,又怎么会出那一场祸事? 这姚氏恨不能叫方婳一时就去死,哪里愿意就叫儿子娶她进门? 可是,不娶也不行啊!  儿子没了那东西,就算能娶个外地小官或是乡绅家的女儿,孩子怎么办?难道真的去跟大房那边儿过继?不说顾君辞如今也还没成亲,便是成了亲有了子嗣,且不说大房愿不愿意过继,就算周老姨娘 这里,就得生生呕出血来! 那不是等于和斗了大半辈子的嫡出一脉低头? 就算是姚氏自己,也更愿意有个亲孙儿。 “不过是个没了娘家的丫头,到时候去母留子便是。”这是丈夫劝她的时候所说。  顾二夫人想了一想倒也是,女人生孩子就是进鬼门关,想动个手脚容易得很。所以,她捏着鼻子认了,打算放低姿态来求娶方婳。没想到,方婳那个丫头居然将官媒骂了出来!更叫她恼火的是,昨儿 晚上方家人送了话来,说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想打掉孩子! 那怎么行?那孩子也是顾家的,方婳凭什么自己打掉? 顾二夫人生怕自己的孙子就这么没了,急的不行,当时就想来方家,被顾如柏劝住了。顾如柏想了这个主意,于是这一早起来,便带着周老姨娘过来了。 到了方家的门口,自然是不得入。姚氏咬了咬牙,和周老姨娘就这么跪在了方家的门口! 跟着她们来的婆子丫鬟,自然也都跪了下去,十几口子人,乌压压的也有一片了。  方家的宅子,原本就是国公府邸,后来的侯府。周围,也都是勋爵官宦人家。现下正是早上,男人们都上了早朝,看看时候也是要下朝了,另有各府各门的菜蔬采买等开始从角门处进进出出。街道上 ,人是不少的。 姚氏等一群女眷这一跪,便叫许多的人看到了其中的八卦,忍不住纷纷聚拢上来。  也是等着这个机会,人多了,姚氏才开口。她扯着脖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声喊道:“方小姐,是我那畜生对不住小姐,对不住故去的方侯!可我也求求你,看在从前两家尚有走动的情分上,留我儿 一条血脉吧!”  说着就一扶身边的周老姨娘,“卿儿的祖母亦是在此,方姑娘,我知你怜老惜贫,你出来看一眼,看一眼哪!你来看看这样大年纪的老太太,跪求到你的门前了!方姑娘,我给你磕头,只求你留我儿一 条根了!”  周老姨娘适时地哀嚎了一声,跪在门口的身子摇摇欲坠。她年轻时候便生得婀娜婉转,莲花儿手段使得驾轻就熟,不然也不能勾引着顾栩对嫡妻忽视不理。哪怕是老了,莲花也依旧是带了褶儿的莲花 ,做派还在。 这人哪,总有一种无用的同情心。且这种同情心,会在某些时候毫无道理地偏向看着更加可怜的那些人。 眼见一位老人家在方家门口跪着哭到了晕厥,饶是知道方顾两家官司的人,也不禁要在心里诟病一声,方婳着实有些强势的过分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姚氏朦胧的泪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又紧紧抿住了嘴唇。 方家的大门,闭着。 姚氏看着那两扇黑漆大门,心下一横,咚咚咚地就磕起了头来。边磕头,边凄厉大喊着方姑娘,只如杜鹃啼血,听了叫人莫名心酸。 大门外姚氏婆媳晕的晕叫的叫,大门内,方家的人里,除了方婳外也都慌了神。 三老太太等人都站在了大门里头,急的团团转。有个小丫头急匆匆从里头跑出来,已经能说话的赵氏一把抓住了她,急切问道:“如何?” “大姑娘没理会!” 赵氏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三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 “孽障,孽障啊!”三老太太手里的拐杖重重点在了地上,痛心疾首,“方家里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孽障!” 逼急了顾家,他们一家子还哪里能在京城里立足呢? “母亲,我倒是有个法子。”  一旁的李氏眼角轻轻一撇赵氏,心下讥讽,赵氏不过是占了长媳的便宜罢了,别以为当初撺掇着方婳那丫头过继六郎的事儿她不知道!空有野心没有半分成算,打量着谁都是傻子呢!殊不知最大的蠢 货就是她自己! 三老太太连忙问小儿媳妇端的。 “我想着,自古以来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氏擦了擦眼角,唇瓣却是弯了起来,“婳妹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她的终身,自然是族中做主的。” 方家一族,还有谁呢? 无非就是三房的这些人罢了。 “这不大好吧?”二太太吴氏连忙道,“不是我泼弟妹的冷水,大姑娘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她昨晚的激烈弟妹也看到了,若咱们真的给她应下顾家的婚事,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 方婳性格偏激悍烈,绝不是平常女子的逆来顺受。真逼急了她,恐怕会有一场大闹。到时候,亲事不一定能成,方家满门还得落个逼迫孤女的名声,何必呢? 况且,逼着女孩儿嫁给杀父仇人,人干事么? 便是普通的宗族也没有这么干的,何况还是未出五服的至亲?  和三老太太赵氏李氏不同,吴氏有着自己的打算。如今皇帝已经赦了方家大罪,虽然爵位也没了,但是她的两个儿子,这些年文章都没有落下,往后未尝不能从科举上再晋身,名声上可是不能落下半 点的瑕疵。因此,虽然有私心,吴氏还是帮了方婳说话的。 不过,她的话在三老太太等人看来,就是废话。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吴氏,三老太太斥道:“我看你弟妹说的就很对!婳丫头是方家人,自然就要听方家的!她名声已经毁了,难得顾家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要她,这也算是最好的路子了。你想 不明白,就少说两句话!” 呵斥了一番,吴氏面上紫胀,咬着嘴唇退了两步,不再说话了。 李氏掩饰起了自己的得意,过去扶住了三老太太,“母亲,不若,咱们开门出去把人请进来商议?这在大门口的,总不是个事儿啊!” “很对很对,没的叫人看热闹呢!”三老太太连连点头,命人开了大门。  门外,姚氏嚎的正欢,就见大门打开了,几个妇人拥着一个老太太出来,顿时就止了悲声,却依旧泪流满面,只哀声道:“方姑娘呢?我知道方姑娘恨我儿至深,然事已至此,我儿也得了那样的教训, 不日便要流放出京。方姑娘便有天大的仇恨,也该放下了吧?孩儿无辜,还请方姑娘留下那无辜胎儿一条命吧!” 说着又要磕头。 三老太太连忙示意李氏过去扶起来。 李氏点头,过去伸手要扶姚氏,嘴里只劝道:“夫人有话,先请起来说吧。眼下这个样子,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呢?” “不!”姚氏摇头,任由李氏如何劝,只不肯起来,声声泣血,只哀求方婳出来,嫁给她的儿子。 周老姨娘也醒了过来,放声大哭。 “这……”李氏没了主意,回头看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便说道:“两位夫人请起来,两家婚事,便是你们有意,也要好生商议。这般的做派,难道是要逼婚不成?”  她心里头也有火气了,就这么一会儿,大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的人,叫人看着什么意思?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三老太太话一出口,立时就被姚氏抓住了,满眼迸出了狂喜,“这样说,这门亲事你们同意了?” “唉……你们先起来再说。”三老太太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端足了架子。她得叫人知道,哪怕是要将方婳嫁给顾家,也不是他们的本意,完全是顾家逼迫。这,也好歹是不能叫人诟病的意思了。 “按说这事情,该由着我那个可怜的孙女的父母做主。只是她命苦,小小年纪失怙失恃的,让人心疼得很。说不得,好歹叫我一声祖母,我想着,还是能够说句话的。”  姚氏连忙擦了擦眼角泪水,在旁人的低声劝说下站了起来,“这位老太太深明大义!我知道我那畜生行事太过,哪怕是方姑娘一剑了结了他,我亦是不敢怨恨的。如今,只是想着方姑娘腹中已经有了顾 家的骨肉,她年轻轻的小姑娘,往后又该如何呢?因此才大胆子厚着脸皮来求姑娘下嫁。若能得府上应允了亲事,往后,我必将方姑娘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的!” 她回头,问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周老姨娘,“母亲,您也说句话!” “对对,肯定将她供起来!”周老姨娘一家子往上追述三代,都是当奴才的,见识有限得很。小意奉承男人有的是手段,大庭广众之下说话,就有点儿没底气了,只顺着姚氏的话说。 不过说完了以后,又想起了那可怜的,被阉了的孙子。不但人被阉了,还得忍着恶心来求那个害他被阉的女人嫁进他们家,这,这事儿多憋屈啊!不禁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是有韵味。年轻的时候,她就已经掌握了一个绝技,哭得梨花带雨,要声儿有声儿,要泪水有泪水,但是脸上妆容半点儿不带花的,别提多惹人怜惜了。且她容貌是当真出挑,不然也不能生 出京城第一美人的顾臻臻来。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老姨娘了,没了楚楚动人的风韵,哭起来却还是同样的做派,不但围观的人里头但凡聪明些的都暗暗发笑,就连站在门口的三老太太等人都皱起了眉头——这顾家二夫人口口声 声叫母亲,按说不该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呀!莫非……想起了顾二乃是妾室庶出,三老太太明白了,感情来的老太太不是国公府的夫人,只是个姨娘! 不过这也不妨碍什么,三老太太只微笑点头,“这位老人家说的也是。不过婚姻乃是大事,便有商量,也该私下里来。二位夫人,不如进府一叙吧。” 姚氏看了一眼周老姨娘,暗地里咬了咬牙,“老夫人可是应下了?” 她就是要在大门口,当着许多人的面得一句准话! 父母没有了,族中长辈完全有权利做主晚辈的婚事!只要众目睽睽之下方家有人点头,那方婳不想嫁也得嫁! 三老太太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一个轻柔,却又带了几分阴森的声音冷笑道:“我看谁敢应?” 她一句话憋在了喉咙里,险些憋过气去。 一回头,就看到重孝裹身的方婳,正俏生生站在身后。方婳的后边,便是那位手里总是握着一把长剑的冷艳女将军!  “哎呀婳儿你怎么出来了?”李氏反应最快,连忙提着裙摆挡在了方婳面前,嘴里关切,眼神却闪烁不已,“虽然说这事情和你相干,却也没有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出面的道理呀!你快回去,这里有你祖母 和我们呢!你放心,必然不会叫你吃亏的!” 方婳看了看李氏,嘴角处噙起一抹冷意。 这个李氏,从前总是自诩书香门第出身,张口礼闭口义,眼前这样见利忘义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劳费心。”方婳冷声道,只缓步走到了大门外,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下的姚氏等人。 她一出现,围观的人便都愣住了,议论声也低了下去。 不是为了别的,着实是此时的方婳,太过叫人惊艳且惊讶。  淡极始知花更艳。方婳正在父亲的热孝之中,身上一袭雪白的棉布孝服,没有半点儿的绣饰,就是纯白。头上青丝如瀑,没有挽起发髻,只是用一根白色的头绳松松束在了一起,鬓角处一朵小小的白 色绒花。 浑身上下,脂粉不施,妆饰不佩,却又有一种叫人别不开眼去冷极艳极。 她的眼睛看着顾家的女眷,没有半分的波澜,就如同看一群并不存在的死人。 “方,方姑娘……”饶是姚氏下定了决心要逼方婳下嫁,此刻见了如冰似雪般的方婳,却也不禁心下生出几分惧意来。强忍着心头的乱跳,“本不敢来求姑娘,只是……” “只是有人将我有孕的消息卖了给你们,你们自以为顾卿辞那个阉人有了后了,便来了,对不对?”方婳的声音也没有半分的热度,语调平平,但是听在人的耳朵中,却是无端端就渗出了几分的凉意。 尤其是三老太太婆媳几个,都是面色巨变。 方婳转头,目光在那三老太太等人脸上掠过,没有停留。 “你们以为,我被你们挤到了一个小院子里,便万事不知么?”她嘴角泛起一丝弧度,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漾起了些许讥讽,“可惜打错了主意。” 后边这一句,声音很轻,只有三老太太等人听见了。 几个人都是心下吃惊,这方婳,要做什么? “婳儿啊,你这是什么话?”三老太太先回过神来,“自从你父亲走了以后,你这孩子处处叫人不放心。我们也是怕你一时就想不开了,才叫人看着你的。你要是误会了,可是没良心了!” “是啊大姑娘,你可万不能冤枉我们!”赵氏连忙顺着婆婆的话说道。 李氏犹豫了一下,“我们也确实是为了姑娘着想。” 方婳冷笑,“那我还得多谢了。不过我方婳素来是野草一棵,我的命还没那么容易就折了。几房人原本就是分了家的,为了我父亲的丧事,我容你们住了下来,却容不得你们插手我的亲事了。” “你什么意思?”李氏惊叫。 方婳,要把他们赶出方家去? “三婶子素有聪慧之名,听不懂吗?”方婳淡淡道,“那我就把话说明,今日日落之前,你们三房的人都给我滚出我的家!我不需要你们这种逼着我在重孝期间嫁给杀父之仇的家人!” “至于你们……”  她清冷艳绝的眉眼扫过了姚氏等人,眼睛里逐渐染上了血色,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知道谁给了你们这样大的脸面,竟然敢逼婚到了我的家门口来。我只有一句话,想让我嫁给顾卿辞那个畜生, 给他生儿子,你们做梦!”  “不,方姑娘,你不能这样的狠心啊!”姚氏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了,泪水滚滚落下,“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听,既然你不愿意进门,我也不敢勉强姑娘。只是求姑娘,留下可怜的胎儿吧!那孩 子无辜,不但是卿辞的骨血,也是你的孩子啊!女人,哪里有舍得落胎的狠心人啊?” 方婳眉眼低垂了下去,底下低低的议论声充斥在耳畔。 她觉得好笑,竟然还真有人觉得她太过心狠。只是凭什么呢? “方家妹妹不会要那个孽种。”突兀之间,有一道清亮坚定的声音传来。方婳抬起眼帘,便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下,一位明丽绝伦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少女正从一辆车上走下来。正是凌妙。 凌妙本是来探望方婳,却不想看到顾家人正在逼迫方婳,不由大怒。这些人,难道就当方婳是个没有人撑腰的? “那种畜生配留下子嗣吗?”凌妙走过姚氏等人身边停下,看着姚氏吃惊地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优雅地和这位名义上的二舅母打了个招呼。  “呸!” 第二百三十九章 姚氏被凌妙一口呸在了脸上,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凌妙已经走到了方婳跟前,方婳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暖意,“凌姐姐。” “你没事吧?”见方婳面色有些苍白,凌妙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入手也是冰凉,不由得担心的问道。 方婳摇了摇头,“没事。” “妙姐儿!”回过神来的姚氏尖叫起来,“我是你的舅母,你就这样对待长辈吗!” 凌妙回过头轻笑:“夫人自称我的长辈?却不知,我与你有和关系?” 顾琬都已经跟英国公府断了关系,一个庶出的舅舅的妻子,难道还想凭借着身份来压她? 对凌妙,姚氏也是恨得不行的。当初她的两个侄女,姚碧莲和姚碧荷,都是京城里很有些美名的女孩儿了。 如果不是春猎时候和凌妙冲突了,事后被翊郡王教训,又被许多的人传说品恶行劣,凭借那姐妹俩的容貌,恐怕早就进宫服侍皇帝了。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呢? 姚氏向来钟爱那对姐妹花儿侄女,见到凌妙便想到了曾经花朵儿似的姐妹俩,心头剧痛,看向凌妙的眼神就越发阴郁。  “好一个没有关系。”姚氏冷笑,她虽然不聪明,但是她有她的小智慧。“姑娘如今身份高了,毕竟是未来的王妃娘娘,我们又算是那根藤上的人呢。便是我们顾家的姑奶奶,也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姑 爷位高权重的,谁敢去轻易攀附?罢了罢了,算我有眼无珠的,居然还想着亲戚之间能够彼此帮衬,原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了。我怎么一时就忘了,伤了我儿的,不正是姑娘的夫婿吗?” 顾卿辞的孽根是萧离一剑砍下,姚氏睚眦欲裂,恨不能就此在凌妙身上咬下一块儿肉来,也叫萧离尝尝什么是刻骨之痛。  若她只是和凌妙恶言相向,凌妙兴许只笑笑就过去了,但是她话里话外扯上了顾琬和萧离,这就叫她不能忍了。两道英气的眉毛一轩,回转身体子就要说话,却被方婳抓住了腕子摇了摇头,示意凌妙 不要开口。  方婳是个很通透的人,今日凌妙过来,必然是为了她。不管怎么说,顾家是凌妙的母族,哪怕定北侯夫人已经和他们断了关系,一旦冲突起来,更多人指责的也只会是凌妙。毕竟,这年头就讲究个“孝 ”字。无路如何,姚氏占着个长辈的名义。 她不能叫凌妙搅进这趟浑水。 “这话说的好笑。”方婳将凌妙挡在了身后,挑眉道,“凌姐姐是谁,定远侯夫人是谁,你们又是谁?” 她嗤笑一声,“正如你所说,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是哪条藤上出来的呢?” “你!” 姚氏本来就不擅长言辞,被方婳这么一问,更是乱了手脚。难道她能说,她是顾家庶出一脉的?自己打脸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啊!  “这可真是没有天理啊!”蓦然间周老姨娘一声哀嚎,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便是个姨娘,也是进门多年的,便是国公爷面前也有些体面呢。我为顾家生了儿女,莫非就不是凌丫头你的舅舅姨母了 ?忒也捧高踩低了些!” “你还知道自己只是个姨娘?”方婳口齿伶俐,狭长的眼角微微吊起,带着几分凌厉尖锐,说出的话来更是如刀子一般直插人心,“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成了国公夫人呢!听听,刚才她叫你什么?” 她素白的手指指向了姚氏,“一口一个母亲,呸!你拍着心口问问可当得起当不起!我方家离京二十年,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京城里庶出的子女能管个妾叫母亲了!” “如此嫡庶不分,可见国公府好教养!倒也是了,若非教养出众,如何就能养出了辱人清白杀人性命的禽兽不如的玩意儿来!”  周老姨娘虽然出生便是奴婢,然而这么多年了着实没有受过什么苦楚。哪怕年老色衰后顾栩另有新宠,她仗着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依旧滋滋润润的。国公府后院里,除过顾老夫人外,周老姨娘赫 然便是第一人。便是顾如柏姚氏顾臻臻等,私底下确实也是直接唤她母亲的。  然而本朝嫡庶之分甚是严苛,有些宠妾灭妻的,关上门去,不叫传到外头,尚无人说什么。但是你一个做妾的,大街上就这么跑出来任由堂堂国公府二奶奶叫母亲,这是脑子有毛病么?现成的把柄往 人手里送。 这条街上也有两个御史的宅子,御史闻风奏事,连证据都不必要。御史府里的下人探头探脑的,连忙就记下了看见的,只等着自家主人下朝回来讲述一番,为主子的弹劾大业提供个大好的材料。 周老姨娘颤巍巍地指着方婳,“你,你……” 摇了摇身子,就要往后晕倒。 方婳突然伸手,自凌妙头上拔下一根赤金镶珠簪,唇角泛起笑,“你敢晕倒在我家门前,我便替你通通人中!” 人中! 周老姨娘奇迹般的站稳了,看着方婳的眼神就如同见到了鬼一般。人中,她知道! 当日国公爷寿辰,姚氏因与凌妙冲突,便晕了过去,被姚家的那个姨娘赵氏一簪子扎在了人中上,那个血流的哟!就现下,嘴唇上边还有个疤呢! 不过她这么一站,围观的都明白了她方才是装的,不禁哄然大笑起来。还有那等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起哄喊道:“老夫人便晕上一晕,我等只不信这样一个小娘子敢下手!” 方婳微微一笑,敛身福了福,“小女子确实不敢。” 又端详了一下那根发簪,见簪头上的拇指大小的珠子圆润华美,宝光流转,轻声叹道:“不然,不是白白糟践了这么好的簪子?” 周老姨娘和姚氏婆媳两个又气又急,她们本是来逼娶方婳的,这姓凌的丫头插一脚来做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索性心一横,也不在意别的了。就算不能叫方婳嫁入顾家,却也必须要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留下! 想落胎?门也没有! 周老夫人哭着打滚,姚氏捂脸哀泣跪倒,一个粗鄙一个怀柔,都在哭求方婳下嫁,留下顾家一条血脉。 凌妙实在是为这两个人的无耻震惊了。  想从前她去英国公府的时候,姚氏多矜持多尊贵呀,端着豪门贵妇的款儿,对着她母亲皮笑肉不笑的。那么个爱面子的,今日却为了儿子成了一副泼妇状,她是该说一声慈母仁心还是该骂她无耻之尤 ? 日头已经升起来老高,上朝的官员勋贵都陆续归来。 方家的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三老太太见状心中便是一喜,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刻意放大了声音,“婳儿啊,你素来是个良善心软的孩子。你看看眼前,如何能狠心不理会呢?你腹中已经有了顾家的骨肉,我看你还是……” 话没说完,便被方婳蓦然回头看过来的眼神骇住了。 方婳一反方才的清冷从容,眼中犹似要喷出火来。 “我敬你是长辈,不想多加理会,没想到你到了如今还在为了一己私利来逼迫我!”她猛然上前两步,三老太太看着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吓得倒退了一步。 李氏连忙挡在婆婆跟前,斥道:“婳丫头你要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屁的长辈!”方婳突然说出了一句粗话,“真以为你们做的那些龌龊的勾当我半分不知道么?从进京的路上,你们婆媳几个就商量着怎么谋夺我父亲的爵位和家产,那些诛心之言,真想让我一句一句当众说出吗?我遭逢大难,我父更是被殴身死,你们没有半分的伤感我不怪你们,可你们不该在我父灵前大闹!更不该,为了狗屁的前程,跑去顾家卖好儿,甚至想要软禁我,灌我迷药,将我送到顾家去! 昨日听闻我的狠话,便又着急了,我知道顾家给了你们好处,只是这好处想在我身上着落,瞎了你们的狗眼!忠叔!” 她手一招,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仆忠叔出来了,“小姐。” “把这些人从府里给我扔出去!” “你敢!” “方婳,你疯了吗?” 方婳纵声大笑,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我就是疯了,我疯了也是你们逼的!” 她眉目一转,目光落在周老姨娘和姚氏身上,那二人收买三房的事情被方婳揭了出来,脸色已经是大变,正要悄悄退走,方婳哪里肯依? 几步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婆媳两个面前,指着二人冷笑:“你们是不是觉得,你顾家势大,便能无所顾忌了?我告诉你们,打错了主意!” “你不过是顾家一个妾室奴婢,凭着几分狐媚手段得了男人的宠爱,便不知道自己身份了!你要作威作福,只管回到你的国公府里去,我家门口,还轮不到你来!” “至于你,顾二夫人,好个诰命夫人,好个豪门的贵妇!呸!想叫我给你那个禽兽不如的儿子生孩子?只等你女儿被人强暴了,你将她嫁与那畜生,我才服了你!” 她一通大骂,骂的三房猪人和姚氏等狗血淋头,一时之间竟然接不上话。方婳明眸转动间,整个儿周身如同燃起一团烈焰,叫人不敢直视。 她痛快了,冷笑一声,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间狠狠吐出了两个字。  “贱人!” 第二百四十章 方婳突如其来的雷霆发作叫三老太太和姚氏等人都惊呆了,一句贱人更是叫这些素日里自诩高贵的夫人们满脸紫胀窘迫得无地自容。 “也不过如此!”方婳挥挥手,叫忠叔把三房的人都清理出去,拉住凌妙的手说道,“凌姐姐,我们进去说话。” 说毕,挽着凌妙的手一同走进了大门。 大门口,三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方婳要做什么,怒而转身就想往里走,却被忠叔一步挡在了面前。 “混账!”三老太太勃然大怒,“什么时候这家里连个规矩都没有了?一个奴才,也敢拦着我吗?” “三老太太。”  忠叔似笑非笑,眼里说不出的讥讽,“您说的很对,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过,奴才也知道吃谁的饭,就对谁忠心。我们姑娘这段日子对你们这些长辈如何,府里的人有目共睹。你们说自己宅子狭小不好住,姑娘便容你们在府里住下。你们嫌弃别处衬不起你们的身份,定要住正房,姑娘也容了。你们说姑娘身上重孝,怕与你们这些长辈有冲撞,姑娘二话不说搬到了府里最小最偏的小院子里头,还要 怎么样呢?我家三四辈子的人都在方家,我也是在先侯爷跟前活了这几十年,说句轻狂的话,见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算不得少了。如你们这样大脸的,倒是头一次看见。”  “反了反了!”三老太太被气得眼前发黑,几欲晕去,“这是方家,是方家!我如何住不得?方婳没了爹娘,这宅子就该是族中公产!难不成,她一个失了贞洁的小丫头,倒要霸占着偌大的家业吗?可着 京城去说,也没这个道理!” 赵氏也捂着脸泣道:“正是母亲的话了。先前我想着都是同族人,一家子的骨肉呢,叫六郎过继给大伯父,谁知道婳丫头半个字不吐!可知这丫头,心可太大了啊!” 李氏没哭,只是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态度如何一看便知。 围观的众人尚未完全散去,又见到三老太太等人这般作态,都不由得心生愤怒。  方家的事情,也确实有不少的人拿着方婳失节一事传笑。然而大地上同情她的人还是更多些——那样一个柔弱女子,明明是为祖母扶灵进京,顺便为父亲看病,谁能料到发生了这些的事儿?可怜的小 姑娘一个亲人都没了,听着方才的意思,还被族人逼迫嫁给杀父仇人,哪里还有天理呢?  还有那个顾家的什么二太太,哦,你儿子把人家方小姐的父亲打死了,被人家表哥给阉了,还好意思上门来求娶人家姑娘?脸怎么那么大呢?这种杀父大仇,那是不死不休的,怎么顾家就非得这么心 心念念娶了方小姐进门?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脑子活络一些的,已经开始想到,英国公府家大势大,何曾会在意一个还是一团血肉的胎儿?说不定这就是个幌子,打着子嗣的名义把方小姐抢到国公府里去折磨,甚至害死! 啧啧,方小姐出嫁也好死了也好,这一栋大宅子可就归了那个老婆子一家了! 哎呦呦,好歹毒的心哪! 忠叔耳聪目明,听着底下人们的议论,心情大好。他相信,今天过后,三房和顾家那点儿龌龊的心思,会传遍了京城。至于他家小姐? 他家小姐当然最是良善的了,若不是被逼嫁给杀父仇人这事儿实在不是人干的,惹恼了她,怎么会把族人赶出府去呢?  外边的喧闹方婳已经听不见了,她领着凌妙来到了自己的住处,请凌妙坐了,亲自烹茶,端给凌妙,含笑道:“凌姐姐,家里没有好茶。这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盛产的一种冬竹叶,我趁着雪后踩下炒制 而成的,你尝尝。” 凌妙接过来看,里边茶汤不算清亮,颜色有些发绿,闻着倒是隐隐有一股子竹叶的清香。轻轻啜了一口,但觉唇齿留香。 “好茶。”凌妙惊讶赞道,“便是平日里吃的雨前春茶,也不过如此了。”  方婳坐在她的对面,喝温水,苦笑道:“边境苦寒,一家子的生计勉强能够维持。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听祖母和父亲说,刚到那里的时候,家里的人一个一个都不适应,每日里哭天抹泪的。渐渐 地才好了。不过,往日里到底是膏粱锦绣过来的,便是落魄了,吃喝穿戴的也要有个讲究。父亲素喜饮茶,我便从他的藏书里找到了一个炒茶的古方,制成了这个竹叶茶。” 她说话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仿佛方才那个疾言厉色的少女,根本就不是她。 凌妙听她对从前的事情娓娓道来,没有半分的抱怨,脸上反而还带着一丝的怀念,知道她的心事,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轻声劝道:“往事不可追。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方婳眼圈忽然一红,低声道,“若是可能,我真想伴着祖母和父亲永永远远地待在边城。” 那里虽然日子过得苦些,可好歹有亲人相伴。如今她回到了京城,见识了高门贵女的奢华生活,与贵为王爷的表兄相认了,然而祖母和父亲都不在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何,她与凌妙这位未来的表嫂相见不过数次,却觉得眼前的人亲切极了。若还有人能够让自己依靠一下,让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凌妙无声叹息,将终于显出了几分脆弱的方婳抱住了,小声道:“想哭,你就哭一场吧。等哭过了,就会发现,一个人走下去,也并没有什么。” 如她当年复生,得知满门被灭,兄长生死不知的时候,那种绝望不是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能够抚平的。所以她会大恸之下跳下了山崖,若不是当时的萧离伸手相救,她或许早就是一缕孤魂了。 然而从昏迷中醒来后她便发现,死,才是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情。如何背负着过往活下去,才是最为艰难的。 方婳靠在凌妙肩头痛快地哭了一场,许久后才止住了悲声,擦了擦眼泪。只是看到凌妙青色的绫绡袄已经湿了一大块,不由得面上讪讪,“我失态了。” “能得美人肩头一哭,我之幸也!”凌妙摇头晃脑地说道,伸手挑起了方婳的下巴,“是不是哪?” 方婳没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好啦,叫我看看你的脉。”凌妙示意方婳把手放在桌子上,细细把脉。 “现下你最重要的便是要调养好身体。”凌妙叹气,“可惜我学医的时日尚短,若是我师父或者楚师兄在京城里,定然不会像我这般无用的。” 提起来便觉得有气,正是用到苏季那老顽童的时候,偏生就不在! 她长叹一声,双手支着下巴,不说话了。 方婳的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小腹,也沉默了。 忠叔进来回话的时候,便看到打开的圆月窗下,两个年轻的姑娘相对而坐,却都是愁眉苦脸的。 这是怎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也不进屋子,就站在游廊底下,对方婳回说已经将三房一大家子都赶了出去,外边顾家的人也灰溜溜走了。 “竟是没费什么事。”方婳淡淡道。  “哪儿啊,小姐你不知道,方才三老太太还要死要活的,一叠声喊着要撞在门口的狮子上头呢。”忠叔笑道,“大太太也是跟着要寻死觅活的,不过都没人理她们。她们越是闹得欢实,外头的人便越觉得 小姐你才是可怜的苦主呢!”  “我知道了。”方婳点头,转而看凌妙,“凌姐姐,本朝一直有女户,不知道京城里好办不好办?”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女户?” 凌妙回过神来便明白了,方婳这是打算自立门户了。 本朝女子若无亲人,可以立女户。不过,一般人家都很少让女子出面立户。 “倒是没有什么不好办的。”凌妙想了一下才说道,“你决定好了吗?” 方婳点头,“是。我想着,家里的基业已经败落了,唯有这座宅子算是父亲最后的一点儿念想。无论如何,我得保住了。” 立了女户,她就是这一房当家做主的人。房子自然会落在她的名下,否则,恐怕早晚还是得被三房算计了去。不说别的,只一句父亲无子嗣,为香火着想,过继一个来,她恐就拦不住。 “这件事情,恐怕还是要麻烦表哥和姐姐了。” 她自己一人去办女户的事情,怕三房和顾家插手。若有表兄和凌家出面,便是轻而易举了。 方婳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小包袱,转身坐下打开,里头是一双绣工精致的鞋,上边绣着蝴蝶落花,又用米粒大小的珍珠当做花蕊缀在了上边,虽然不甚华贵,但是一看便知道是用了心的。 “这是我给姐姐做的。”方婳推到凌妙面前,“姐姐别嫌我身上有重孝就好。”  按说,父亲热孝期间,她不该做这些东西。但是,从知道了她在京城后,凌妙便对她帮衬良多。这里头,当然有二表哥萧离的情分在,但是严格说来,表哥和凌妙尚未成亲,人家帮衬是情分,不帮是 本分。尤其,怕她一个女人多有不便,凌妙留下了自己的女护卫。者就叫方婳更为感动了。 她早就想好生谢谢凌妙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如今又有什么拿得出手?凌妙是侯门贵女,听说家资丰厚,又是未来的郡王妃,哪里会缺少什么东西呢? 幸而方婳也不是那种矫情的女孩儿,思来想去,想着自己的绣工极好,都是祖母传了给她的,便给凌妙做了这双鞋。 “虽没用什么好料子,胜在舒服些。”方婳含笑道。  凌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京城的闺秀里,和她关系不错的不在少数。最好的,当然是岑媛和楚萱华。但是,不管是谁,都没有亲手为她做过针线——大家似乎都不擅长这个,便是遇到彼此的生辰等 ,也都是珠翠簪环之类的,再不然干脆送绫罗绸缎的料子。方婳这双鞋不比那些华贵,但胜在心意了。 “多谢你啦!”凌妙喜滋滋地将鞋子收了,“没想到妹妹的针线活这样出彩。我就不行,见了这些就头疼,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我娘教训。” 方婳掩唇,“侯夫人可擅长么?” “这个么……”凌妙竖起食指晃了晃,小小声地说道,“悄悄告诉你,她还不如我哪!” 两个人低低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凌妙拍着胸口保证立女户的事情包在她的身上,看看天色不早了,才依依不舍与方婳告辞。又怕被扫地出门的三房不甘心来闹事,便又留下了四个女兵。 方婳心下感激,却不在脸上带出来,送了凌妙出门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靠在了床头,才觉的心头里边暖意融融,似乎连身上的疲惫不适都淡去了。 却说姚氏和周老姨娘走了这一遭,非但没有达成心愿,还将体面丢了个一干二净。被方婳指着鼻子那一通的臭骂,叫她们一时之间抬不起头来。 方家三老太太能撒泼打滚地往石头上撞脑袋,姚氏却对自己狠不下那份儿心来,周老姨娘更是没什么见识,非但没有帮不上忙,更是骇得腿发软,还得靠姚氏撑扶着才能站稳。 婆媳两个在围观人的哄笑和谩骂下掩面逃上了马车,哭哭啼啼就回了国公府。 不过,马车进了国公府大门,姚氏与周老姨娘从仪门处下了车,就发现事情似乎是不大好。 正有一群身强力壮的婆子,气势汹汹地站在仪门口,挡住了婆媳两个的去路。 “你们这是做什么?”姚氏蹙眉,她直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了。“还不快快让开!” 许是在方家丢了大脸,姚氏这会儿说话还是没什么底气的。 “回大太太的话。”当头的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是奴婢们不懂得规矩,是老夫人那边有请姨娘。老夫人已经等候了许久,周姨娘,随奴婢们走吧。” 周姨娘大惊失色,“你们要干什么?我不去!” “恐怕这个由不得姨娘了。”这婆子一摆头,身后立刻走出四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便要上前扭了周姨娘回去复命。 姚氏不禁大怒,“要造反吗?还不住手!” “弟妹好大的威风。”世子夫人柳氏从里边走出来,挽着端庄的圆髻,发间插戴着金玉珠翠,显得富丽又不失稳重。 “母亲的话,叫我问问你们,是谁家的规矩,一个姨娘竟然敢私自出府?” 姚氏目瞪口呆,周老姨娘的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  不说高门贵府,便是一般的商户普通的百姓家,若有姬妾,那是绝对不允许私自出府的。周老姨娘年轻时候仗着宠爱,曾经与顾栩说过出府去逛一逛见见父母之类的事儿,饶是顾栩宠妾灭妻了些,大面上的规矩还是要的,非但没有应下周老姨娘,反而因怕她思亲,说好的去叫老夫人放了周家的身契的事情,也拖了下来。周老姨娘后悔不迭,自此没有敢提出府的事儿。若不是实在焦虑孙儿的子嗣大计 ,她也不敢就这么跟着姚氏出了门。本来,顾栩那里她是打了招呼的,只是失策了,没有在老夫人面前去过个明路,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有她的好儿? 心下懊悔不已,周老姨娘更是不敢往正房去了,眼珠子转了转,身子往后一栽,眼睛上翻,就倒了下去。 姚氏连忙去扶,一边回头骂道:“作了死的,若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看父亲饶了哪个!”  她看上去疾言厉色,实则心中很是发虚。嫡母要发作姨娘,偏生找出来的理由是谁也驳不了的,如今她只盼着身边的机灵人赶紧去通知公公和丈夫。否则真被正房那边儿惩戒了姨娘,丈夫那里就得先 责怪自己护卫不利。姚氏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儿子成了废人,丈夫虽然痛心,却不像她那样几乎要痛得疯狂,对她,似乎也没有了从前的温存。 咬了咬牙,喝道:“还不快去抬了软轿来,送姨娘先回去!” 她提到了英国公,柳氏脸上便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既有犹豫,又有痛恨——同样是儿女,同样是孙女,荣国公就能拿着她女儿的名声来威胁老夫人! 莫非她家明兰,是从外边刮来的吗? 心下一横,横竖两房已经撕破脸了,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于是她冷笑着开口:“姨娘真是做的好戏。出门去精精神神的,偏生回来就晕倒了?别叫人笑话了。母亲有话,便是抬,也要将姨娘抬过去!” 示意几个婆子,“去抬了姨娘走!” “你们!”姚氏想拦着,没拦住,眼睁睁地看着柳氏带走了周姨娘。 她回头一看,见自己的丫鬟们还都傻愣愣地站着,仿佛被吓坏了,厉声骂道:“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国公爷和二老爷!” 这父子俩近日来都没有上朝去,都在府里,应该,还来得及吧? 索性,她自己提起了裙摆,往外书房跑去。 至于周老姨娘,死死闭着眼睛不睁开,一路就被抬到了正房里。  顾老夫人大病了一场,此时见到了周老姨娘,新仇旧恨的一起涌上了心头。她自持身份,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只命人去叫醒了周老姨娘。她身边的心腹嬷嬷便上前去,轻轻叫了几句,周老姨娘不动如 山。 那嬷嬷也是个厉害的,嘴角泛起了些许的笑意,眼神却很是鄙夷——眼珠子动来动去的,分明就是装晕! 她冷笑一声,直接取了把茶壶来,对着周老姨娘就浇了下去。 那茶水还有些热,周老姨娘哪里受得住? 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反手一巴掌就要打那嬷嬷。 “瞎了眼的!” 老夫人挑起了眼皮儿,阴测测地看了一眼老姨娘,也不问她什么,只命人:“周氏擅自出府,自当责罚。拖了她下去,杖责二十。” 周老姨娘整个儿人都蒙了。还没怎么着呢,怎么就要打了?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拖到了院子里。她这才发现,院子里乌压压地站满了人,都是府里各房各处的丫鬟仆妇们。 周老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了。 老夫人,这是要让自己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受罚? 这分明是要她的命啊!她在府里这么多年,又有儿有女的,真的当着这么多人被打了,往后脸面往哪里放?谁还会敬重她?连她的儿女都没有了脸!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伸着脖子就要嚎叫。只是才一张嘴,就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块儿破布堵住了嘴。到底年老力弱,眨眼间就被人按倒在了长凳上,尚未有所准备,后背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剧痛霎时间叫她眼前就是一黑! 第二百四十二章 当顾栩匆匆赶到了正房的时候,周老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 她本就有些年纪,老夫人又是刻意要惩戒她,这通打周老姨娘是挨得实实在在的。  顾栩一进门,就看到了满院子的下人都屏息凝神,连他新宠的几个妾室也都在,头低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唯恐惹祸上身。至于周老姨娘,身后一片血红,整个人趴在长凳上,头发散乱,钗环都掉了 一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过分了。”顾栩如今对周老姨娘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迷恋,然周老姨娘为他生了儿女,这对孩儿,他是十分疼顾器重的。便是为了孩子,他也都愿意给周老姨娘一份体面。眼见她被老夫人打成了 这样,顾栩心下不满。偌大的年纪了,妻子还是这般容不得人吗?  经过了他用顾明兰的名声威胁,拿走了周家人的卖身契一事后,顾老夫人反而看开了些。无论自己怎么贤惠,怎么为这个英国公府殚精竭虑,眼前这个人心里头压根儿就不会记着自己的好处。既然这 样,到了如今她还怕什么?她也是有儿女,有孙辈的人了,左右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索性,你不叫我痛快了,我也拉着你一块儿难受罢! 老夫人想到这里,便微微一笑,消瘦的面颊上这抹笑意看的顾栩心头泛起了些许的寒意。 “我过分?”老夫人不在乎顾栩的黑脸,缓缓笑了。 “我自进顾家的门,到如今近四十年了。顾栩,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这国公夫人做的如何?可有过苛待你的妾室?可曾磋磨过你的庶子庶女?你要抬举谁,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  也不等顾栩说话,她便继续道,“没有过!你的心肝儿宝贝,我替你安排的妥当。你的庶子庶女,一般地和我的如松阿琬一样的待遇。你的新欢旧爱,我都容了。我对得起你了顾栩。你呢,你对得住我么?当年你用如松的世子位威胁着我,叫我舍了自己的女儿,把她嫁到了武定侯府那样的龌龊人家去。现下,你又为了给你的心头肉抬出身,拿我孙女的名声继续威胁我!顾栩,枉你这辈子汲汲碌碌,巧 钻妙营,却能落得什么呢?” 她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栩,挑起已经疏淡了的眉毛,眼角眉梢,说不出的讥讽鄙夷。  “你什么都剩不下!”老夫人畅快地笑了,“你最疼爱的儿子至今仕途坎坷,你最器重的孙子成了阉人。你这心尖儿上的人,如今……”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周老姨娘,“是死是活的只能看造化了。顾栩, 我嫁进顾家这些年,竟在没有此刻这般痛快的时候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伴着大笑说出来,倒仿若是字字泣血,叫人不忍听。 顾栩皱眉,直觉老夫人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极好面子,当着这么多的下人,老夫人如此,便叫他觉得十分的没有体面了。却也不好跟老夫人争辩,只紧紧皱着眉,“好好儿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老夫人讥讽地看着他,“自然是想看看,你还能替这贱人讨回什么公道啊!” 顾栩愈发不悦,勉强压下了心头火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她今日出府,原是与我说了的。只是因为卿辞着急才没有想到来与你请示,虽有疏忽,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又何必再咄咄逼人?”他顿了顿,“好歹如柏叫你一声母亲,卿辞也要唤你一声祖母的。 便是看在卿辞那孩子遭了罪的份儿上,也不当如此了。”  顾老夫人不再理会他,只站在游廊上,阴沉地看着满院子的下人,沉声说道:“往日里,我并不愿意对你们严苛了。只是,凡事有个度,我好性儿,却也容不得你们来挑衅。看在周姨娘为国公爷诞下了 子女的份儿上,今日便饶过了她。日后若是再有犯了规矩的,我只不问缘由,直接一顿板子打死了了事!” “是!”  这周姨娘挨了一顿板子,倒是叫下人们都老实了许多。尤其那几个年轻娇美的妾室,更是战战兢兢。若是往常,这会儿得含泪去看顾栩,或是扑进顾栩怀里去哭诉一番。但此刻,竟然没有一个敢抬起 头来的。毕竟,血淋淋的周姨娘还趴在凳子上哪!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夫人不发作是不发作,真的惹急了,那真是要命呀! “都散了吧。” 老夫人发话了,院子里的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你!”顾栩听着妻子这般夹枪带棒的话,怒气冲冲,却发现,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能去反驳。又见长媳就站在老妻身后,一脸的幸灾乐祸,而躲在门后的孙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充满了仇恨。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栩忽然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蔓延了全身。他这是怎么了?这个家是怎么了? 嫡庶两枝儿,竟似仇人一般。庶子那边,孙儿已废了,就要成了绝户。  然而嫡出一脉就真的好了么?顾如松空有世子的名分,却在仕途上有些不稳,孙子冷冷淡淡,孙女更是不顾体统地跑到郡王面前自荐枕席。女儿……那孽障不提也罢,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闹和离,和离便 和离吧,竟然二嫁给了小叔子!就只这一件事,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他教女无方? 一时间万念俱灰,顾栩也不再看妻子了,只叫人将周老姨娘送回去,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视。自己转身走了,背影竟有几分寂寥落寞。 顾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呸地一口啐在了地上。 凌妙不知道顾家发生的事情,她回了定北侯府后,便与顾琬说了方婳欲立女户的事情。 顾琬惊讶不已,便是她当初和离后,带着女儿独居山庄,也没有想过立女户,没想到方婳那样的小姑娘竟有这份魄力。 “这位方姑娘,若是男子,必能做出一番事业来。”顾琬叹道。 只凭着这份儿心性,便不会差了。 凌妙偏头,“所以我很喜欢她。娘,我能求爹爹帮衬她一把吗?” 她嘴里的爹爹当然不是凌颂,而是凌颢。 凌颢一直对她很是疼爱,对她的保护比凌颂强出一座山,这一声爹爹她叫得丝毫不勉强。 顾琬想了想,“叫我说,你不如去和阿离说一声。”  说到底,方婳与萧容萧离才是表兄妹。有荣王府或者翊王府的人出面,立女户的事情自然容易,便是以后,知道方婳身后站着两个王府,有谁不长眼地想去方家占便宜,也要先思量一番自己的脑袋有 没有王府的硬了。 “我也这样想呢。”凌妙点点头,又将方婳送给她的鞋子给顾琬看,炫耀了一番。 顾琬一向明朗爽利,最喜欢的也是心底光明,光风霁月的女孩儿,见方婳如此行事,对她愈发赞赏的同时,也多少有了些怜惜。 “可见方姑娘为人。”顾琬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既真心待你,你也莫要辜负了她这份儿心。往后,多照看着些吧。” 先时她还担心过方婳会不会仗着亲戚的情分,便缠上萧家的兄弟俩。如今看来,竟是小人之心了。还是女儿的眼光好,能说到一起的女孩儿,都是好姑娘。  由此又想到了岑媛,顾琬的心里又沉了沉。听闻宫里头慧妃有了身孕,皇上的心思都在钟粹宫里,也不知道岑媛那孩子,在宫里是否还好?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想到儿子与岑媛,两个孩子那样互相倾慕过,顾琬心里便疼的针扎一样。凌肃从小身体不好,固然有胎里带来的弱症的缘故,更多的其实还是思虑过重。这孩子在凌颂那个贱人的冷眼里长大,每每为了她 殚精竭虑的,哪里能够静心调养?人都说武定侯世子聪慧无双,可顾琬却知道,这是儿子拼着命地想给自己多些依靠,往后,不叫她看着凌颂的脸色过日子。 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就在姻缘上,遭了难处呢? 顾琬难过,却不愿意叫女儿跟着自己一同沉心。岑媛入宫,凌妙也跟着伤心,好些日子没有缓过来。 因此便转开了话问凌妙:“阿离这两日怎么不见?” 翊王殿下若是无事,一天三趟地往侯府跑呢。这已经有两三天没见人了,顾琬便觉得好生奇怪。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阿离身上,似乎是藏着许多的秘密。她与凌颢提过,凌颢只叫她不必操心。 “翊王胸有沟壑,做事必然有他的道理。” 这话,就叫她更加心惊了。萧离是宗室,出身已经很是尊贵。作为一名年轻的,手握重兵,在军中和百姓中很有些威望的宗室王爷,还要胸有沟壑?萧离是要做什么呢?  她本对朝政一类的事情便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懂,只是隐隐约约不安,眼见女儿与萧离感情越发好,从前总是骄傲地昂着头,一言不和便如同竖起了满身的刺儿的刺猬一般的女儿,近来越发有往着娇 宠的路子上迈去,顾琬越发心下惴惴。她唯一担心的,便是女儿的一颗心了。若萧离真有事情相瞒,日后又焉知不会对女儿生了二心呢? 她是个女人,知道被自己的丈夫背叛的滋味。正因为知道,她才不愿意叫女儿再尝一次。 凌妙不知道自己母亲心里的忧虑,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他出去打猎了,大约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皇帝,是有些忌惮萧离的。  尤其,不少人私底下说,萧离的那张脸,长得与纯懿皇后越来越像。虽然说先荣王妃和纯懿皇后乃是至亲的堂姐妹,容貌上也有相似之处,但是隔着血缘的外甥,这样像姨母,无论怎么说,都是会叫 人疑心。  自从被召回京中,皇帝对萧离恩宠有加,封王,赏赐样样不少。然而,王爵空有封号,却没有封邑。赏赐丰厚,却又决口不提叫萧离再掌兵的事情。相反,这两年里头,武将调动频繁,为的,恐怕就 是在分开曾经军中的格局。 萧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曾说过三年后迎娶自己,大约,便是真的有信心吧? 凌妙如是想。 顾琬看着老神在在的女儿,有些头痛地撑着额头。这个时候出去打猎?她是不信的。只是,该怎么与女儿说一说自己的担心呢? 两日后,萧离果然归来了,依旧是那副如冰似雪,锋利无比的模样。 顾琬见女儿欢喜,只在心中长叹一声,到底没有将话说与女儿听。 倒是凌颢看出了她的心事,在私底下又好生劝慰了一番。  因五月初三是顾琬的生日,这是大婚后妻子的头一个生日,凌颢便欲大办,一来叫妻子知道自己的心,二来也是告诉京城里的人,叫他们都知道自己对妻子的爱重。光有一场隆重无比的大婚怎么够? 必须每年都要叫人来贺一贺妻子的芳辰才好。  “这有些过了。”顾琬坐在妆台前,从铜镜里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凌颢,虽然心下感激,然而还是劝道,“我还年轻呢,过什么生日?只府里头摆上一桌子,咱们一家人吃上一顿寿面也就够了。闹腾大了 ,叫人笑话我轻狂。”  “不怕。”凌颢布满了茧子的大手看着妻子乌油油的发髻,过去在首饰匣子里翻了半晌,只觉得没有一样能够配得上妻子的钗环,只挑剔地捡出了一支镶珠嵌宝的金凤钗,小心翼翼地插在了妻子的秀发 上,左右端详了一下,摇头道,“这钗子都不好看了,回头我叫人来给你送些新的。” 顾琬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盒子里头不是宝石就是珍珠了,都是今年的新式样,哪里就不好看了?” 就算自家开着银楼,也不是这么败家的! 凌颢一笑,将她环入了怀里,“我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你的面前来好。” 自从二人大婚后,从前看着沉稳又冷峻的凌颢,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不完的甜言蜜语。饶是顾琬听了这么久,也忍不住依旧会面红心跳。 “这么多年我不知道送出去了多少的人情,也是他们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凌颢不提别的,只插科打诨似的,顾琬分明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好真就驳了他的这番好意,终于点头了。  凌颢立意要将顾琬的生日做得热闹些,不过他行军打仗可以,这些内宅事务却是不大能行,于是叫了凌妙到跟前,认真叮嘱道:“好孩子,这是你母亲在我身边的头一个生日,我这帖子就散出去半人高 ,你可要替我撑住了场面才是。” 凌妙又有什么不愿意?她看着凌颢为母亲这般费心,感动还来不及,当下便应了,“爹爹放心吧,我定然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和娘都不用操心半分的。” 在卫将军府的时候,她的祖母精力不济,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她一手操持。一个寿宴,还难不倒她。 在忙忙碌碌中,顾琬的生日便到了。 这一天,定北侯府宾客盈门。 虽然有不少人暗中诟病顾琬二嫁小叔子,但碍于如今凌颢正在朝中如日中天,手里掌握着京畿戍卫的重任,真正的简在帝心,谁又会不上赶着来交好?  顾琬精心装扮了,她本就喜欢大红之类的艳丽颜色,今日更是穿了一袭大红色缕金流云锦纱的褙子,底下一条洋红色绣五色牡丹百合裙子,头上戴着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整个儿金碧辉煌,却丝毫不 显庸俗,只衬得她更加明艳雍容,十分的丽色,竟有一种叫人不敢直视之感。 她坐在主位上,身边都是各府来贺寿的女眷,大多与她相熟,不管心里如何想,面儿上都是其乐融融,一起说话很是热闹。 凌妙也是盛装,在花厅等处周旋着,举止落落大方,一言一行,叫人挑不出半点儿的错处来。 “凌小姐如今出落得越发好了。”就有个一个贵妇向顾琬笑道,“这般的人物品格儿,就合该是个王妃来着!” 这话听着在夸奖凌妙,不过总有一股子酸意在里头。 顾琬自然能听出来,当下谦虚笑道:“哪里,我这丫头啊脾气大着呢。我只希望,日后王爷能多包容她几分了。” 正说着,外头有体面的婆子匆匆跑了进来,对顾琬道:“回夫人,外头楚国公府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来了。” “老夫人?”顾琬吃了一惊。楚国公府老太太,正是宗室老郡主,对她一直很好。甚至,老郡主还曾暗示过,想为孙儿楚子熙求娶凌妙来着。不过,因楚国公夫人并不愿意,顾琬便先歇了这个心思。 以老郡主的身份,亲自来为她贺寿,顾琬着实有些担不起了。 连忙起身亲自出迎。 走到了二门外,顶头儿老郡主已经在楚国公夫人和楚萱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惊动了老夫人,是我的不是了!”顾琬赶忙快步上前,先给老郡主行了晚辈礼。 老郡主去岁因楚萱华的亲事大病了一场,如今看上去恢复的倒是不错,笑呵呵地叫楚萱华将顾琬扶了起来,嗔道:“咱们之间哪里用这样?我许久未曾出过门了,正是想来凑凑热闹的。”  “您来了,真是蓬荜生辉!”顾琬连忙将人都让了进去。得到了消息的凌妙也匆匆地跑了出来,老郡主一见了她,面上愈发和善,在凌妙行过了礼后拉起凌妙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不肯往我们家里 去玩,叫你萱华姐姐想念的紧!” 凌妙笑道:“我家里前段日子事情太多啦。您要是不怕我吵闹,过两天我就去给您请安呢。” “不嫌不嫌!”老郡主喜悦道。 她本来就喜欢凌妙的爽利,听她说话便觉得很是欢喜,拉着凌妙的手便舍不得放开,又说了几句话,才与顾琬母女往里边走。只是,眼角余光扫过了沉默的大儿媳妇,心下便是一声长叹。 当初她相中了凌妙,想着将她配给二孙儿,结果这个大儿媳妇死活不乐意,说是为儿子选中了自己娘家的侄女。话里话外的,嫌弃凌妙出身不够显贵,性子也不够稳当,配不上她的儿子。 结果呢? 人家凌妙连朝中炙手可热的翊郡王都能配得上! 又因为这儿媳妇在楚萱华婚事上的态度,也叫老郡主十分的寒心,越发不爱理会她了。 一时宾客陆续到齐,花园子里头摆了酒席,穿着一水儿黄袄绿裙的丫鬟们穿梭在席间,捧酒上菜,好不热闹。  只是,这酒席尚未过半,忽然就有个容貌俏丽的丫鬟提着裙子跑了进来,哭着喊道:“夫人,不好了!前头有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说,说那是侯爷的骨肉呀!”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这丫鬟生得很是干净,然而五官却是很平淡,放在人群里,便是一眼找不出来的。此刻她正捂着脸,哭得十分的伤心,“夫人,小姐,你们快出去看看呀!” 一时之间,这花厅里的所有视线,便都集中在了顾琬的身上。 担忧,幸灾乐祸,不明所以一片茫然的,各色都有。 其实想也知道,这大半年来,顾琬在京中竟是掀起了数次不打不小的波澜来。如今更是以二嫁之身独得定北侯爱重,又有几个人真心为她高兴? 果然就见顾琬乍一听了这丫鬟的话,面色上便是一僵。只不过转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 她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忽然间眉眼间便敛去了笑意,化作一派凛冽的寒意,厉声喝道:“拿下她!”  凌妙早在这丫头冲进来的时候便已经察觉了不对,顾琬声音未落,她便一抬下巴,立刻有两个也做侍女打扮的女兵跨步上前将那丫鬟的手臂捉住了反绑向后,其中一个很是机灵,伸手向前就把那丫鬟 的下巴摘了,只恐她自尽。 这变化只在刹那之间,只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个贵妇见那丫鬟疼的面色惨白却是一声也叫不出来,身上纱制的裙袄竟是片刻之间就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你,你们家里……”  那贵妇眼见如同出手的两个丫鬟一般装扮气势的起码还有十来个,个个都是柳眉竖起,一脸的煞气,仿佛一言不合就得开打的架势,顿时吓得花容都失色了——老天啊,谁见过家里头过生日,还弄了 这样一群出手就要人命的丫鬟来? “叫您看笑话了。”凌妙笑靥如花,清亮的眼眸中含着春水一般横波潋滟,目中点点的光芒流光溢彩,然而眼底深处却有着叫人无法忽视的寒芒。  “只我们这府里虽然是新贵,母亲定下的规矩却是不少的,断然没有这样蝎蝎螫螫不禁事的丫鬟。且她看上去十分的眼生,哪里就是我家里的人了呢?不是我家人却穿着我家丫鬟的服饰,这么闯进来, 断然是有阴谋了。” 她扶了顾琬起来,“娘,我们就去瞧瞧,是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说凌颢在外头有私生子,不但顾琬,便是凌妙也绝对不相信的。要真有这份儿的心,以凌颢的身份地位,哪里就需要这么偷偷摸摸了? 这么多年苦苦等着自己的娘亲,回京之后便是滴水不漏的庇护,连带着她都受到了凌颢无数的好处。这些,可都不是假的。 顾琬款款起身,明丽绝伦的面容上端庄静美,然而周身缭绕的隐隐的肃杀之气,却叫人不寒而栗。这些贵妇这才想起来,这位顾氏夫人,原本就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 “还请诸位,同我一同去做个见证。”顾琬火一般的目光缓缓扫过花厅里的每个人,嘴边露出一抹明媚至极的笑容,“我自身无所谓,只是我家侯爷的名声,却不能叫小人这样毁了。” 她话音落下,老郡主先行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窝在府里头几十年没出来,竟不知道京城里出了这样的能人,敢用这样的阴私手段来构陷当朝的一品侯!” 她在宗室里也是个长辈了,便是皇帝见了也要叫一声堂姑母。这般态度,便是明明白白地站在了顾琬一边。别说凌颢是不是被人陷害,便真的私德有亏,有她出面这样说,那也是小人陷害了。 顾琬感激道:“多谢您为我张目。” “你素来是个好的,定北侯看着也很是个稳重的人。我是断然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的。”老郡主含笑道。 这简直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出来的。若真是凌颢有这样的事儿,就真的他惧怕顾氏而将人藏在了外头,又怎么可能今天这样的日子,被人闯了进来闹出来呢? 于是一行人簇拥着老郡主和顾琬走向了前院。 那边的院子里,来的大多是与凌颢要好的同僚。毕竟,这是内眷生辰,女眷们来道贺也就罢了。男宾也只是借着由头来吃一顿酒。  凌颢有意提携侄子兼继子,硬是把凌肃从武定侯府里拉了过来,带着与人说话周旋。本来一派的热闹,结果突然就有个抱着孩子,发了疯似的闯进了前厅的女人口口声声喊着他绝情绝义的话来,叫定 北侯大人额头上青筋蹦起,若不是同僚拉着,只一剑就要送了那女人上西天。 那女人似乎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的,自己性命无忧,便只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委顿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着,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在胶着的时候,就见顾琬身后洋洋洒洒一群的女眷都来了。 凌颢脸色便是一变,生怕顾琬真的误会了什么,“阿琬,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发涩,心中惴惴不安,“你先回去,这里有……” 顾琬浅笑,“我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向天借胆,敢来侮辱我丈夫的名节了。” “阿琬你……”顾琬话一出口,凌颢便是一愣,随即便惊喜,“你信我?” 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顾琬冷笑:“废话!你是我的丈夫,不信你,难道信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么?” “夫人!” 还没等凌颢说话,那女人倒是先哭着喊了起来。  她一手紧紧搂住了孩子,一手死死地攥住了心口处的衣襟,因被泪水浸泡而红肿,却又显得分外楚楚可怜的眼睛便盯在了顾琬的身上,柔软娇弱得如同早春第一朵绽放的小花儿一样的脸上便显出了几 分的嫉恨和不平,只死死咬住了嘴唇,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都能够被风吹倒一样。 “同为女子,夫人何苦辱我?”  她泪水滚滚滑落,便掉在了那小小的孩儿的脸上和身上,“我自知身份卑贱,不该上门来。然而稚子无辜,这孩子好歹也是侯爷的血脉。扰了夫人的寿宴,叫夫人面上无光,是我的不是。只,若有一丝 半分的法子,我也不敢如此呀!” 她哭得伤心极了,一面哭诉,一面横波般的眸光便落在了凌颢的身上,有不舍,有恨意,更多的却是浓浓的眷恋和爱意。 莫不是,她真的是和凌颢有什么关系的? 就有人看向凌颢的眼神不那么对劲了。 女眷里方才的那个贵妇便小声说道:“却是个可怜的人了。” 不过,不管心中怎么想的,倒是也没有人附和她。 凌妙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熟悉,只记住了这妇人的样子,便又转过了头,正遇上了凌肃看过来的视线。凌肃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出面。 也的确用不到她出头。 顾琬已经走到了那女子的跟前,俯身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放开了手站直身子,掏出了帕子擦手,点头道:“长得干干净净的,是个美人儿。” 这女子巴掌大的小脸儿便是一亮,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只勉强地将心头狂喜压了下去,将头垂了下去,流泪道:“还望夫人怜惜这孩子……只要您给这孩子一条活路,我,我立刻便消失!” 顾琬笑了,温言道:“这话说的,我岂是那等不大度的人呢?” “阿琬!”凌颢急了。这是要大度的将自己送出去么?说好的相信呢? 他一急,便不顾多少人在,直接拉起了顾琬的手,“我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侯爷!”那女子闻言愈发伤心,“从前的甜蜜您都忘了么?” 顾琬轻轻地捏了捏凌颢的手,对那女子道:“你莫要再哭,我只问清了,若你说的是真,我自然不会叫你白走这一遭。” “你与我说说,你是哪里的人?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侯爷的?这孩子,又多大了?” “回夫人的话,我原本是凉州人氏,因父母都不在了,又没有兄弟姐妹倚靠,平日里便做些绣活养活自己。后来,遇到了侯爷……” 她说着,便看了一眼凌颢,美丽的眼睛里柔情无限,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初见的美好。只是一瞬间,那张因为回忆而变得愈发动人的面容上,便又黯淡了下去。  “当时我被几个恶棍拦住,若不是侯爷仗义相救,如今只怕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蒙侯爷怜爱,将我收入了房中。我自知身份卑微,原不敢心存奢望,只想留在侯爷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只要能够看 到侯爷,便心满意足了。后来侯爷奉命回京,我便跟着一同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何,侯爷进京后便开始冷落了我,后来又告诉了我,往后不能再出现他的身边……”  说到这里,她声音已经哽咽住了,却又坚强地一笑,“我原想着,既然侯爷厌弃,我只回凉州去,自此后与侯爷两不相见,不给他添丝毫的麻烦,也算是报答了他当初相救的大恩。只不成想,尚未出京,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我,我不能,也不忍心不要这孩子,所以偷偷地留了下来,待这个孩子落地了,才敢来见侯爷。夫人,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求您看在侯爷至今尚无后嗣的份儿上,容 下了这个孩子吧!往后,叫这孩子叫您母亲,我会远远走开,永远不再回来!” 她说的这般坚强,这般无私,叫好几个眼窝子浅的贵妇忍不住红了眼圈,都只看着顾琬如何行事。 凌颢被气得几乎双眼冒火。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怎么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有没有过这么个以身相许报恩的苦主,没谁比他更清楚。正因为清楚,才更加愤怒。这种事情,无论他怎么自辩,依旧会有人不相信他。当然,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在意的是妻子的看法,更 在意妻子的体面。 他大张旗鼓为妻子贺芳辰,结果来了这么个女人搅局,但凡有一个人信了这女人的话,都等于一巴掌打在了顾琬的脸上。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这女人明显就是个圈套,设局的人也并不在意他是否能够自证清白,倒似是,专门为了顾琬来的。 会是谁? 凌颂?还是英国公府?  顾家应该不会,眼下正为了顾如柏伤好了要被流放出京去上蹿下跳地着急呢。顾臻臻还被平南侯关着,对外只说是病了,也不太可能有能力做这件事。凌颂,本来最大的嫌疑应该是他,但他瘫在了床 上,如今武定侯府是凌肃做主,似乎,也不大可能啊! “夫人,求您怜惜!”那女子见顾琬神色淡淡,却并不说什么,心下一横,咬了咬牙,将孩子放在了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墙上撞。 当然,厅里这么多人,也不会真的就看着她撞墙去自尽。 早就有个女兵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将人擒下。 顾琬叹了口气,摇摇走上前去,目光灼灼,逼视着那女子。 “你说,你是凉州人?姓甚名谁?家中祖籍何处,又是什么时候落户凉州的?” 凉州,便是之前凌颢戍边之处,最是个军事重镇,历朝历代都有驻兵的。 女子面上稍稍露出惊恐,咬住嘴唇,只哭泣却不说话。 “夫人,我看这个女子也甚是可怜。您这样逼问她,却是不大好吧?” 还是方才那个贵妇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劝道,“不过是个身份卑下的女人,又有了孩子,夫人何不容下了,也显得您的贤良大度不是?” 凌妙噗嗤一声就笑了,只不过,她的眼里没有半分的温度——这世上女子本来就艰辛,然而往往还都是女人来给女人添不快。 “这位夫人说的好笑。”顾琬淡淡道,“便是买个丫鬟,还要先问明了家世清白不清白呢。何况,只凭借她一句话,便要说这孩子是我们侯爷的,未免太过武断。” 说完也不看那贵妇的脸色,只扬眉看女子,“这位小娘子,你说呢?” 那女子不敢与她眼睛相接,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小声说道:“小女子祖籍便是凉州。” “这么说,你是土生土长的凉州人了?”顾琬的眸子微不可见地一缩,凌颢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凌肃敛目,站在一侧沉默不语。 “是。” “呵呵……”顾琬突然冷笑,转身问凌颢的同僚,“各位大多是同我家侯爷一起戍守过凉州的,不知你们如何看?” 众人面面相觑,夫人的反应,有点儿不对呀! 一般的女子,乍一看见来这么一位,不是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么?要么,就是委曲求全,顺势彰显一下自己的贤良淑德,然后接了人进府,后脚再把人弄死? 怎么夫人就这么淡定?真的这样相信侯爷啊? “嫂夫人,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就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站了起来,“不过我马六敢拍着心口说,咱们侯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战场上,侯爷还能不顾自己姓名返回头救弟兄们呢,怎么会这么没有人情味,始乱终弃? “多谢。”顾琬点头,丈夫有这样信任他的同僚,也是他的福气了。“只是想问一问诸位,凉州周遭气候如何?那里的女孩儿们,大多是什么样子?” 有些脑子灵活些的,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便是那女子闻言,也是面上骤变,骇然地看着顾琬,两股战战,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自称马六的汉子便大声道:“凉州苦寒,一年到头倒是有大半年缺水少雨,风沙极大。距凉州城不足二百里,便是西蛮和北凉的接壤处,时有战乱。凉州百姓,便是寻常的女子,也都有过举着菜刀上 城楼守城的。” “巾帼不让须眉,这等女子,实在是我们所不及的。”顾琬叹道,“那里的女孩儿们,是否也和京城的女子一样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 “夫人说笑了,那怎么可能?放羊,耕种倒是多些。风吹日晒的,跟我们这些糙汉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马六看着粗糙,实则心细,顾琬才问起凉州,他便想到了原因,添油加醋地便都按照顾琬的路子说了出来。 众人看看厅里从凉州回来的这些军汉们,紫棠脸,粗胳膊粗腿,细细看去,手臂间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爆了衣服。  再看看那被女兵擒在手里的女子,肌肤细嫩的能掐出水来,腰肢纤细,如早春嫩柳似的惹人怜爱。尤其是那双随时都含着水光的眼睛,眨动之间便如同会说话一般,偏生又仿佛弱的不行,一句大话都 能打击到她。 这样的女人,能举着菜刀,和男人一样保家卫国? 别说这女子分毫不像凉州人,便是京城都少见这种婀娜柔媚的,倒像,是江南那边来的。 顾琬过去,挑起了那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如何,这位姑娘,你果真是凉州人氏吗?” “是”!那女子情知一旦露了馅儿,自己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就是定北侯不要自己的命,难道那个人就会放过了自己吗?只能咬牙强道。 “姓甚名谁,你父母何名,家又住在凉州何处?” 女子闭了眼不再说话。 顾琬勾了勾嘴角,转身道:“诸位都看到了,这人自称凉州人,却连自己的来历都说不清楚,其中定有内情。至于我家侯爷,我相信,清者自清罢了。” “娘!”凌妙跳了出来,笑嘻嘻道,“交给我呀!”  说着也不等顾琬说话,便拿出了一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一枚粉红色的药丸,过去捏了女人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将药丸丢了进去。饶是那女人拼命摇头挣扎,还是被人又扣紧了下巴,药丸顺 着喉管便滑入了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女兵松开了手,那女子便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凌妙歪头,显出一派天真,“断肠丸啊。你放心,这药毒性虽然大,然而却会叫你死的痛快,只挣扎一会儿,等到药力把你的五脏六腑都腐蚀烂了,便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五脏六腑都烂了,人还能活着吗? 那女子眼皮一翻就要晕倒,只是腹中骤起的剧痛却叫她惨叫出声。 断肠,肠断。 女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自然做不到生死不顾,腹中的剧痛更叫她吓得魂飞魄散——她是见钱眼开不错,然而命都没了,再多钱有什么用呢?  凄厉的嚎叫不过是两三声,她便打着滚,嘴里喊着:“沈小姐,是沈小姐叫我来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沈小姐…… 老郡主闻言便一皱眉头,“京城里姓沈的多了去。”  “是承恩公沈家的二小姐。”那女人哽咽着哭道,“我本是扬州知府送了给承恩公大人的,只那家里头夫人十分厉害,竟将我关了起来,水米都不给一口。后来饿的要死了,还是沈二小姐放了我出来,又 遣人照看着,这才留了一条命在。” 承恩公府二小姐…… 这名字不算陌生,当今皇后的亲妹妹,曾经和宫里的慧妃娘娘并成为沈家双姝的沈蕊,沈二小姐。 众人表情,便微妙了起来。 当初沈皇后为了拉拢凌颢,欲求皇帝将战功赫赫的定北侯赐婚给自己的妹子,结果被定北侯当面回绝,这事情不算什么秘闻,差不多的都知道了。 后来沈家二小姐又倒追定北侯,在京城里也是一时传的沸沸扬扬。 要说,沈蕊对定北侯痴心一片,那是谁也不会怀疑的。因爱生恨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老郡主眉头皱的愈发深了,沉声道:“若真是她,那着实不像话!”  那上门的女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清白出身,她早就听说过,那边儿专门有人将眉眼精致的女孩儿从小养到大,调校的好了,一行一动无不婉转风流,长大些便送与高官富商,得到数不尽的好处。因 扬州地界自古豪富,因此这样被圈养起来的女孩子极多,可天下都称她们为瘦马。  且不说陷害当朝勋贵,只凭着她是皇后的亲妹子,为了个男人就找瘦马来闹事,人品心性可见一斑。这年头,家中女孩儿的名节声誉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若真是沈蕊所为,整个儿沈家的家教都 要被质疑。 至于宫中那位皇后……老郡主有些松弛的眼皮下精光一闪。  原本就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只是二皇子在朝中虽然也被皇帝厌恶,却还没有彻底放弃,所以皇后的位置暂时安稳。但是,别看皇帝如今专宠沈家的慧妃,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早就对沈家起了忌惮之心 。一旦皇帝要整治沈家,那么这次绝对是个发难的好借口! “原来是沈二小姐。” 顾琬轻声叹道,“承恩公府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本是明丽绝伦,如烈火一般耀眼的女子,却因被人挑衅生出了如此的无奈,便叫人很是怜悯了。 老郡主先拍了拍她的肩头,温言道:“凭他是谁,今日之事我们都是见证,原是他们沈家过分了。就算闹到皇后娘娘面前去,也是这话。” 哪里就有个小小的丫头,心肠就这样的歹毒了呢? 顾琬勉强一笑,“教您看笑话了。” 见她失落,凌颢早就已经心疼不已,虎目圆睁,只一声厉喝:“姓沈的现在何处?” 声若洪钟。那女子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哆哆嗦嗦地说道:“她只在自己的家里,与我说好了,若是我成了事,便叫那个时常来传话的婆子去回了她。” “老子去掀了沈家!” 凌颢雷霆之怒,竟叫大家都不敢劝。只有凌妙笑眯眯走上前去,拦住了凌颢。  “何须您出面?沈家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年轻的姑娘不是?您出面了,倒显得以大欺小。不如,交给我吧?”她眼睛里闪动着狡黠光芒,“您只陪着母亲,叫她不要为那等贱人生气。放心,我一准儿将那 沈家小姐请过来说话。” 说完,便召集了几个女兵,随着自己一同去沈家。 “侯爷?”顾琬多少有些担心,只看凌颢。凌颢却对她微微摇头,“无妨,什么事情都有我担着。” “还有本王。”一直静默在一旁,不插手岳父母的事情的萧离忽然就冒了出来,只与凌妙一同走了。 “这小子……”凌颢哑然失笑。 凌肃走过去安抚地握了握顾琬的手,也大步往外迈去。 却说凌妙兄妹两个和萧离,带着一群侍卫女兵浩浩荡荡地就往承恩公府去了。  所谓承恩公,都是历代太后皇后的父兄。这爵位虽然尊贵,却是不能世袭,一旦太后皇后故去,爵位便要收回。但沈家却有些不同,当今皇帝的龙位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其中多得了那会儿还是宁王妃的沈皇后一族相助,因此当今登基后,为了彰显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承恩公的爵位给了沈皇后的父亲,还破例封了沈皇后的兄长为承恩公世子。这是从未有过的荣耀,沈家原本只是二流末的人家, 因这个一跃成了顶级的勋贵,这些年行事便日益张扬起来了。 承恩公府极大,当初萧靖登基后,将原来一个犯了事的勋贵的宅邸直接赏赐给了沈家。这二十年来又经过了数次修缮和扩大,如今,这一条街上,都是承恩公府的。 此刻,凌妙等便站在了这承恩公府的大门口。这一行人有男有女,个个儿都是面上带着煞气,周身泛起冰冷,一看便不是来拜访的,有个机灵的门房就赶紧进去找管家了。 “三间一启门……”凌妙站在大门外,口中啧啧有声,转头问萧离,“若是我没记错,这是郡王府才能有的规制吧?”  本朝的许多律法都是沿用了前朝的。前朝的等级极为森严,譬如说衣裳,就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普通官宦人家可以穿什么,勋贵穿什么,宗室穿什么,什么等级的能穿用的都有规定。若是平头百姓, 一应的绫罗绸缎都不许用,哪怕是富甲天下的商贾人家,也只能是棉布麻布衣裳。  如承恩公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府邸多大,游廊多长,亭台水榭各有多少,都有定例。大门的高低宽窄,门槛的高矮,样样都要严格,若有一丝半点的差错,被人弹劾了是轻的,皇帝一怒之下削爵罢官 的,甚至于流放的也不是没有。 本朝太祖懒得去费神制定这些,因此大多数规制上的东西是沿用了前朝的。  三间一启门,是正经的郡王府才能用的大门,指的是大门共有三间,中间一间可以开启,所以称为“三间一启”。大门涂朱色油漆,门钉九行五列,亲王府的大门要更高一级。如今的沈家,亦是三间的 大门,亦是朱色油漆,除了比郡王府少了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也不差什么了。 其实,承恩公府就这个样子立在这里,有不是头一天了。往常,谁也没有注意过。如今被凌妙一说,倒像是刻意似的。 门口几个门房当下就不干了,其中一个大声嚷嚷:“小姑娘,你懂什么?这可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母家!没事儿,就一边玩去!” 他见凌妙衣衫华丽,头上的凤钗镶金嵌宝的,便知道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只想着将人赶走就是了。 凌妙嫣然一笑,“谁说我没事的?” 她偏着头,妍媚的脸上笑靥如花。 “叫沈蕊出来。” “大胆!”门房怒了,“我家二小姐岂是你说叫便叫的?” 萧离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的大门,一抬手,便有一个护卫将一柄重锤递了过来。凌妙好奇,“这是什么时候带着的?” “出来的时候便想到了。” 萧离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便叫凌妙愣了一下。 随后便见他提着重锤走上了大门口的台阶,门房也愣了,只片刻明白了萧离的用意,脸色都吓白了。 “你,你什么人啊,你敢!”  就在惊声尖叫之中,萧离手中的重锤已经重重地砸在了沈家的大门上。轰隆一声,朱漆大门应声而破。 第二百四十六章 重锤砸在了门上的闷响声,大门破碎后的爆裂声,一时间,竟很有些惊天动地之感。 这条街上虽然都是承恩公府的地方,然而前后两条街却也都住着不少的勋贵。另外,还有挑着担儿的小贩往来,都被翊郡王殿下这一手吓得呆住了。  承恩公府里自然也不例外,早有手持棍棒的数十个仆役跑了出来,打头儿的是个干瘦的,约莫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他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门前,只一眼就看见了往日里轩华的大门已经碎裂成了木头片子 ,额头上青筋登时就起来了,一张瘦小枯干的脸上也涌起了极大的愤怒。 “谁敢在我承恩公府无礼!” 这人虽然做仆役打扮,但是身上料子乃是青绸所制,看着他前呼后拥的模样,该是公府大管家之类的。  不过,沈家不愧是新荣爆发的,一朝靠着女人上位,便很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京城里勋贵宗室这么多,高官权臣亦是不少,谁家不是好好儿地约束着下人,不得狂悖?虽说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然 而奴才一旦嚣张起来,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端呢? 譬如眼前这位吧,穿的人模狗样,然而一开口,就能听出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管家。 “就是你们来我沈家门前捣乱?”那管家头一摆,示意身后的仆役,“给我拿下了!” 凌妙秀眉一轩,险些笑出来。这位,不但心不好用,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么?自己这一行人里,一位郡王,一位世子,她算是个废的,好歹也穿金戴银哪,竟然随随便便就说“拿下”? 她不禁替这位管家感到了一阵的悲哀,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去拿下萧离这个杀星呢? 不过这管家命大,还没等仆役们应下呢,一声“住手”,便从大门里头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一个眉眼俊秀的中年男子匆匆走了出来。 一见萧离和凌肃,这男子便一愣,随即抱拳:“原来是翊王爷,凌世子。”  这男子一身锦绣衣衫,面容俊雅,然而眼中精光点点,能看出一身的精悍之气不输于凌颢等人。他的视线掠过了被萧离砸碎了的大门,眼中闪过一丝恼火,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只拱手问道:“不知王 爷和凌世子大驾光临,是有何事?如此便砸损我家大门,若王爷世子不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便是我沈家门第低微根基不深,却也不会忍气吞声,只好往御前去走上一遭了。” 他说话不卑不亢,说毕便眯了眯眼睛,等待萧离给他一个答复。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承恩公世子,沈皇后的嫡亲兄长,沈慧的生父,沈随心。  沈随心如今在户部任职,虽然只是侍郎,然而也算是手握实权的。他的妹妹贵为中宫皇后,女儿又是宠妃,在朝中自然是如鱼得水的。特别是如今女儿还怀有龙嗣,这便叫沈随心在承恩公府的地位越 发重要了起来。 不但承恩公沈俊,便是他的母亲,承恩公夫人偏心小儿子,现下也不大敢如以前那般挤兑他了。 承恩公府在外的一干事宜,如今都是沈随心出面。 萧离暗沉沉的眸子只在沈随心身上一扫,冷冷地挑起唇角,“把沈蕊交出来。” “沈蕊?”  沈随心一皱眉,目光便落在了凌肃兄妹身上。不知为何,他的心头突然就是一沉。凌妙他不熟悉,但凌肃他知道啊,凌肃的生母改嫁给了凌颢,这件事情在京城里沸沸扬扬了好一段时间。沈蕊当初对 凌颢势在必得,难道是她如今依旧不死心,做出了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眉间愈发紧了。 见他沉默,凌肃便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沈大人,我等只是因有疑惑,所以来寻沈二小姐问个明白。” 他不叫沈世子,只称沈大人,便叫沈随心面上神色和缓了好些。沈随心一向自诩有为,承恩公世子的爵位,多少有些靠着妹妹上位的意思。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人称他为沈大人或是沈侍郎。 “舍妹乃是闺阁女子,怕是不大方便见外男。” 不管沈蕊做了什么,沈随心也不会叫她大喇喇来到大门前,只推脱道,“若是凌世子和王爷有什么事情,倒是不如进门来谈。亦或是……” 他扫视了一下萧离等人,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又继续道,“王爷世子的把话留下,我去问问舍妹?不管何事,总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凌妙笑了,她心思素来灵透,前世的时候祖母曾与她说起过沈家,只说承恩公府能有如今,沈随心功不可没。 由此可见,沈随心才该是沈家的掌舵人。 “倒是不必这般麻烦。”沈妙一双眼睛明眸如辉,只微笑着看沈随心,“我们来的急了些,只是事急从权。这个女人……”  沈妙挥了挥手,后边便有两个女兵推了那个瘦马上前来,“因这女人方才抱着孩子上门,搅了我母亲的寿宴,当着许多的大人们,辱我父亲声名,露了马脚后又说是受了贵府二小姐指使。我只不信,京 城里的传言,二小姐天人之姿,想来必然不至于做下这种龌龊之事吧。所以我们特特上门来问询一番,还请世子不要见怪了。” 一番话说的沈随心眼角直跳。 问询一番就砸了人家的大门? 这小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过,沈随心向来老练,只看着那个被捆做了粽子一般的瘦马沉吟不语。 半晌才道:“如何就能证明,她不是胡乱攀扯?” “有楚国公府老郡主等人皆可作证。正因为不知她所说是否属实,我们才上门求证。” 沈随心便冷笑:“好一个上门求证!几位要么来自宗室,要么来自勋贵人家,莫非就半点的礼仪没有学过?上门来求证,说的好听,只是谁又见过砸了大门求证的?这般行事,着实狂妄!” 凌妙抿唇一笑,“世子也不必动怒,横竖这承恩公府还不是你的。况且,有理没理的,也不在谁的声音更高。我们敢砸门,自然就是有证据。倒是世子你,敢不敢叫沈小姐出门,当着世人来对质?” “姑娘不必巧言令色。沈蕊亦是勋贵之女,皇后娘娘的亲妹。这样的身份,还轮不到你们来审。若有任何的疑惑,你们不妨告到顺天府去求个明白!” 凌妙便叹了口气,“既然世子如此说,那我们只好得罪了。” 她的话音才落,萧离的手便是一抬,带来的侍卫女兵轰然向前。 承恩公府的人怎么可能让人闯进去?手持棍棒的护院们立刻也迎着过来阻挡。不过,终究不过是大户人家里养着的护院,欺男霸女的时候还算好用,真的对上萧离的人,哪里是对手? 萧离事先吩咐了不必伤人,于是这些侍卫女兵只招招制敌,拳打掌劈,不多时便将一干护院打倒在地上。女兵们手扶腰间悬着的长剑,一窝蜂涌入了公府里边。 “你们!”沈随心气得几欲晕去,他家中之势,谁不让他三分?何时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 只不过,眼看着他翻白眼,萧离等人谁也不理会。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有两个女兵手里头提着个衣着华丽,面容柔美的女子从里边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尖叫着扑出来的妇人。 “下去!” 当头的女兵一声厉喝,便将沈蕊扔到了凌妙脚下。 沈蕊从小养尊处优的,何时见过这等阵势?只摔得浑身疼痛,口中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阿蕊,我的儿啊!”  承恩公夫人一边哭,一边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追了出来,见沈蕊那一下滚落在地,痛的一张芙蓉面孔几乎变了形,立刻心痛如绞,嚎了一声,甩开了丫鬟扑到沈蕊的身边,一把将她抱住,见她额头上 渗出了冷汗,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顿时愤怒抬头,骂道:“你们是什么人,真的当这个京城里,没有了王法不成吗!”  “老身定要进宫面见娘娘,让娘娘治你们的罪!” 第二百四十七章 “算了吧。”凌妙柔声道,“皇后娘娘贤德,天下皆知。若她知道了自己的妹妹竟雇人来诬陷当朝的勋贵,只怕大义灭亲还来不及呢。” “老夫人您这样动辄便要去请皇后娘娘为您做主,可曾考虑过娘娘的难处么?”  她的声音温柔极了,仿佛真心的为沈皇后考虑着,这样说着,面上便露出了点点的忧色,只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为了你们府上只怕是殚精竭虑了呢,难道给的庇护竟还不够么?看您这府 上,郡王规制的三间一启门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大街上呢,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知是不知呢?” 她实在是担心着,叹息不已。皇后娘娘有如此张扬不知收敛的娘家,二皇子殿下有这样狂妄的敢用郡王府规制的大门的母族,究竟是幸与不幸啊?  “你,你……”承恩公夫人蛇蝎的心肠,然而论起嘴皮子上的功夫来,却着实不怎么样。因此上被凌妙这样一挤兑,竟然只剩下了冷汗淋漓,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仅仅是她,就连沈随心也被凌妙这般诛心之言骇住了。承恩公府乃是皇帝登基后赐下来的,原本是先帝时候一个坏了事的郡王府。后来成了承恩公府后,他们本该主动改建,只是初时的忙乱过后,见也无人提起,又有那么一丢丢的虚荣 心作祟,便一直没有动。这转眼二十来年过去,沈皇后,二皇子,以及沈家已然结成了一张大网,地位日渐稳固,便也不将这等小事放在了心上。 现下被凌妙当街叫破,虽然不以为然,到底还是有些惧意——皇帝已然对沈家不满,万一借此发作沈家,又当如何? 尤其,万一拖累了皇后和二皇子……  “你血口喷人!”倒是沈蕊,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叫她恨极,素日里如春水柔波一般的潋滟双眸便射出了怨毒的光满,咬着苍白的唇瓣,强忍疼痛嘶声道,“分明是你们强闯国公府,这等行径与杀人 强盗有何区别?现下还要倒打一耙吗?” 她被从国公府里头拖了出来,一路上又疼有怕又恼,只觉得此生所有的脸面都在这个时候丢光了。因此看向凌妙,便如同仇人一般,咬牙道:“今日之辱,我必要讨还!” 便有方才的女兵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了来寸来长。 承恩公夫人却是忽然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脸上显出了惊恐之色。 她已经看见了一旁被捆在地上的瘦马,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都是空白了。  这女人她当然认得。去年中秋时候,扬州知府送给丈夫的。她这把年纪了,虽然说不会在有什么争宠之心,然而见这女子长得千娇百媚,据说琴棋书画都是通的,因此上那会儿便很是有些傲气,眉眼间也不安分,便恐怕这女人在后宅生事,便将她关在了府里一处偏僻的小院儿里。后来,女儿跟自己说这女人留着还有用途,想跟她讨了去。当时正是沈皇后在宫里禁足,二皇子也在朝堂焦头烂额的时候 ,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宫里头,便随口答应了。 谁能知道,女儿竟然将人用在了这上头? 方才那两个闯进门的女兵怎么说的?趁着定北侯夫人寿宴,当着满京城的勋贵去给定北侯泼脏水? 承恩公夫人眼前就是一黑,再看沈蕊的时候眼色都变了——这死丫头,怎么这样能结仇! 定北侯如今炽手可热,不然当初他们沈家也不会上赶着要将沈蕊嫁过去。可是亲事不成也便不成了,怎么沈蕊竟然把人往死里得罪? 然而眼下,却不能认了,否则真的就得结下不死不休的仇!看着翊郡王和凌家兄妹的架势,如沈蕊真的认了这话,恐怕得送了半条命去! 因此她捂住了沈蕊的嘴,不叫她说话,也是保护的意思了。  只是,沈蕊说与不说,却不在凌妙的考虑之内。她走到沈蕊面前蹲了下去,将手去摸沈蕊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她两世为人,见过的女孩儿多了去,恩将仇报如霍芙,鲜廉寡耻如宋蓉蓉,竟是从未见过 沈蕊这样的女子。表面上看着柔弱婉约,仿佛天人,暗地里阴私的手段却叫人如此不齿。 “您是承恩公府的小姐啊,要什么样的姻缘没有呢?这京城的少年子弟,随意您看中了哪个,只需皇后娘娘一句话,难道还怕没有好姻缘么?却又为何如此龌龊的手段,来破坏我父母呢?” 凌妙只叹息着说道,声音还不算小。  “您这样的行事,可曾想过,我父母乃是皇上赐婚。你如此破坏,是未曾将皇上看在眼里?藐视当今圣上,又是什么样的罪过?还是说您觉得,自己是皇后的妹妹,便有恃无恐了?亦或是,您的做法, 便是承恩公府的意思了?”  “凌小姐,你莫要攀扯!”沈随心面色骤变,额头上青筋暴起,听着凌妙的意思,竟是要透过这件事将整个儿沈家拖下水!藐视皇命,这要是放在二十年前,皇帝兴许会笑着说一句小姑娘家家的胡闹。 如今……  他太了解沈蕊了,看着柔顺,其实最是个不经事情的。不然,当初也不会以未嫁之身追着凌颢满京城里跑,甚至没人相邀的情况下跑去给凌颢的嫡母贺寿,叫多少的人看了笑话?如今凌妙的几句话轻 描淡写的,却仿佛是拿捏住了沈蕊的性子,知道他这蠢货的妹妹定然会被激怒。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喝止,沈蕊已经挣脱了承恩公夫人的手,满脸的怨毒,嘶哑着嗓子叫道:“莫非我怨恨不得吗?明明是我先看中了定北侯,明明是姐姐要替我们赐婚的!论起容貌家世,论起才学性情 ,我哪一点不比你那个徐娘半老又嫁过人的娘强!凭什么,凭什么呢!” 她捶着地大哭,“凭什么我为他抛开了女儿家的体面和尊严,只求他能容我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为奴做妾也甘心情愿!凭什么我如此卑微,他的眼里还是没有我?” 只哭的如同杜鹃啼血。 沈蕊本来就是生得极为美貌的,又因多年的娇生惯养,养得娇花儿一般,此时她哭得伤心极了,叫许多围观的路人都不免要感慨一声这女子的痴心了。 这痴心女子负心汉,也不是不可能不是?真要是定北侯辜负了人家姑娘,还不许人家小小的报复一下么? 沈随心却是闭上了眼睛,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沈蕊这个蠢货! 人家都没说别的,甚至连那个瘦马都没有推出来,她就自己什么都认下了! “此事……” 凌妙已经站了起来,容色绝丽的脸上一派肃厉,眼中寒光点点,暗潮涌动,竟叫沈蕊骇得止住了哭声,只惊恐地看着她。 “沈小姐因妒生恨,便要随意来陷害朝中的栋梁。他日,但凡有人让你不满了,你是否也要亲手来软刀子杀人了?” 若非了解凌颢多年的痴情与专情,母亲与他生了嫌隙,又当如何? 难道还要回到曾经在武定侯府的日子?心如枯槁,懵懂度日?纵然绮罗加身,插金戴银,却心如死水,只是一日一日地熬着么? 她居高临下,只淡淡说道:“既然沈小姐已经承认,那便一切好说了。” 她缓缓抬起了脚,“您的手,伸得太长了些!往后,得些教训吧!”  一声凄厉的长叫,随着凌妙的脚狠狠落下,便响彻了承恩公府的上空。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承恩公夫人与沈蕊离得近,沈蕊那一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朵。瞬间的怔忡过后,承恩公夫人慌忙低头去看,就见凌妙穿着撒花落地蝴蝶高底儿绣鞋的脚,正缓缓离开了沈蕊的手。 而沈蕊那只保养极好,如春葱一般细长的手,已经不复往日的白皙柔滑,血肉模糊的,一只手指头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断了的,让人惨不忍睹。 很明显,这只手是废了。 想到女儿极擅音律,又画得一手好丹青,正因为这个,才在京城众多的名门闺秀中脱颖而出,被人称赞一句有才。这手若是废了,往后可怎么着呢? 再不满意沈蕊所为,她也到底是个母亲,当下便是一声悲嚎,霍然起身满目的愤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竟如此狠毒!” 凌妙本来就离她极近,几乎就要被人指到了鼻子上。 她从来就不是能够忍耐的性子,于是想到没有想,直接抬脚踹了过去。这一下比之方才,用力更甚,承恩公夫人哎呦了一声,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你……大胆!”自从女儿成了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被人慢待过了。许多不受重用的宗室在她的面前,甚至都要卑躬屈膝,这叫她的虚荣之心大大满足。然而这一脚,只叫她又想起了丈夫 才是微末小官时候受过的种种的冷遇。 痛彻心骨,却又想叫都叫不出来。  沈随心大吃一惊,立刻大步走上前。之前,他没有阻止凌妙是因为他想着,沈蕊做出这种事情总是叫人不齿的,沈家无理在先。再者说,定北侯夫妻情深,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今天是定北侯夫人的寿辰,沈蕊敢来着么一出,那就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定北侯的脸。凌颢那人看似豁达豪爽,实则是个心胸再狭隘不过的人了,看如今武定侯府便知道。叫凌妙处置了沈蕊,不过是个小姑娘,凌颢总不能再 来一次。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他娘,一个老人家了,凌妙竟然也敢动手! “凌小姐,你不要太过分!”沈随心过去扶起了承恩公夫人,满面怒容地斥道,“我母亲乃是堂堂的超品诰命,你有什么资格来对她动手?” 凌妙天生的遇强则强,见他强硬,便也冷笑道:“世子大人说的可真是,的确,我一个白身,打不得国公夫人。只不过我就打了,你又能如何呢?” 她偏着头,言笑晏晏,似乎完全没有将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沈世子放在眼里。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便叫沈随心愈发恼火。 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看到凌妙身后站着的萧离,以及那一队随时准备拔剑的侍卫们,终究强自忍下了气,只冷哼一声,“明日,我必要往御前去分说个明白!” 凌妙噗嗤一声笑了,“凌世子高寿?又不是没断奶的小娃子,吵架吵不过了,竟要回家去找爹娘么?” 凌肃在一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如今的妹妹,不但越发彪悍了起来,这嘴巴也越来越毒了。 在这么下去,满京城里的人都得被她拉成了仇,可怎么好呢! 大概,也只有请郡王爷庇护一下了吧。  萧离从来看不出凌妙身上半分的不好,相反,见她言笑间便将沈随心这个狐狸似的人物挤兑的满面的通红紫胀,几乎要吐血,觉得这样的凌妙简直如同沐浴在光环里,整个人儿愈发的光彩夺目,叫他 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凌妙对沈家的仇恨,不仅仅来源于今日沈蕊的所作所为,亦有为他,为他被萧靖夫妻和沈家害死的先帝和纯懿皇后。 正因为懂她,所以,萧离看向凌妙的目光,才愈发温和了。 心里,也是有着感激。 沈随心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如此……尖酸刻薄的女孩儿,高门贵女,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便是争吵,又有几个会直接动手?又有几个会如此不顾形象名声? “你……”他一甩袖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姑娘辩驳,只皇上面前说话吧。” 他扶着承恩公夫人便要进去。 “你妹妹……”承恩公夫人虚弱地流泪道。 沈随心只得又唤了人来扶趴在地上,痛的满脸泪水却说不出话的沈蕊。  凌妙也不拦着,冷冷地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进了承恩公府。只不过进门的时候,沈蕊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她死死咬住了嘴唇,仿佛不想在凌妙等人跟前再痛叫出来。只是她的视线落 在了那被捆着的瘦马身上,便有些晦暗。这女人,决不能在凌家人手里! 沈随心也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留在凌家,就是一个证据。然而眼看着凌妙叫人又提起了那女人塞进了车里,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进去。”他沉声道,声音很是冰冷。  沈蕊见他面色平淡,不知为什么,心里头越发害怕。这大哥看似儒雅,其实背地里的手段很是厉害。看他模样,自己回了家里后恐怕还有麻烦。只是她心里着急,暂且也顾不得了,含泪道,“大哥,那 人……” “你还敢说!”沈随心怒喝,“滚回去!” 当着许多的人,沈蕊不敢再争辩,且她手上也痛的厉害,只掩面便往府里边跑。  一时沈随心命人先去请了太医来,给承恩公夫人看过了,只说那一下并未伤及肺腑,这才放了心。又叫给沈蕊看过,太医一眼看沈蕊的手,便知道是骨头断了,处理好了外伤,又开了内服的药方子, 沈随心道了谢亲自送了太医出去。 走到仪门处,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封儿放到太医手里。 “改日皇帝问起,还望老先生……”他没往下说,然而太医却是明白,只是要让他将伤势说的重一些的意思了。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沈随心看着他的背影出去了,才转身走回去,再次来到了正房里。 才一进院子,便听见了里头哭声凄凄惨惨。皱了皱眉,他迈步走了屋子。 屋子里,承恩公夫人正抱着沈蕊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儿”,哭的不行。沈蕊缩在她的怀里,也是梨花带雨。 “老大!”见沈随心进来,承恩公夫人只流着眼泪叫道,“定北侯府,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吃这么大的委屈!你去,你立刻进宫去,去向皇后娘娘说了此事,治他们凌家的罪,治凌家那个丫头的罪!” 又抱着沈蕊哭道,“你妹妹的手是毁了的,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啊!” 沈蕊大哭,“母亲为我做主!” 她的体面,今日都丢尽了!  “闭嘴吧你!”沈随心一声厉喝,沈蕊一声的哭便哽在了喉咙里,不过片刻后回过神来,便又对承恩公夫人哭道,“母亲你看大哥,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人家来欺侮我,一声半句的都没有,如今却在您跟前 来发作!他……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妹妹啊!” “若没有把你当妹妹,你现下就不是在这里,而是去定北侯府了。”沈随心冷冷说道。 沈蕊哭的越发伤心。 承恩公夫人便恼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沈家,可从未被人这样的羞辱过!你不愿意替你妹妹出头,好,我这把老骨头去!我进宫去见娘娘,我偏不信了,这京城里还没有个王法了!” 又一叠声地叫人去寻了承恩公回来,一同进宫去诉苦。 见她如此,沈随心着实感到了疲惫。有事没事,就去找皇后说话,难道只能借助女人才能立足,说出去很好看么?  “母亲莫急。”饶是心里很是无奈,也还是出口劝道,“若去找皇后娘娘,倒不如儿子上折子弹劾定北侯和翊郡王。他们两府目无王法,横行无忌,连勋贵之家都能上门来羞辱,这便是一条大罪了。何苦找娘娘出面?这事情,在前朝处置了,不比后宫出面强?娘娘在宫里也是风雨之秋,多少人等着抓她的错处。那凌家的丫头固然可恶,有句话却是说的很对,咋们家里本就有些违制,再加上这次是妹妹错 了,便是娘娘是皇后,又如何?总要说个理字!”  “照你这么说,咱们就得忍着了?”承恩公夫人提高了声音,怒道,“好,咱们不找皇后娘娘。那你进宫,去跟你那个好女儿说!她正得宠,又有了龙嗣,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你去告诉她,让她跟皇上说,严惩凌家!” 她搂着沈蕊,老泪纵横,状若疯狂了。 沈随心闭了闭眼睛,不欲母亲再受刺激,只得无奈道:“我知道了。等我上了折子,就去见慧妃娘娘,请她在皇上那里透透话。” “但……”他看了看沈蕊,咬牙道,“儿子要问一句,二妹妹行事,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承恩公夫人目光闪烁,只是说道,“她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呢?” 然而沈随心却是明白了,用瘦马去膈应定北侯夫妻这件事,他娘怕是也没少出力。 心下长叹一声,也不想多做争辩了,只回了自己的书房,去细想如何上折子。 他跟在皇帝身边二十余年,自问对帝王还算了解,斟酌言辞语句,先请帝王治自家违制之罪,再诉翊王和定北侯两府人狂悖,竟然当街重殴当朝诰命,带甲卫横行京中,刀剑齐备,不知其心如何。  只不过,第二天,他的折子尚未递上去,定北侯先把承恩公府弹劾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定北侯凌颢与承恩公父子在朝堂上互相弹劾,一个武将一家文臣,掐得不可开交。 沈家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自然有不少的附庸者相帮。只不过,这些人尚未来得及出列助沈家父子一臂之力,已经被翊郡王萧离抢在了前边。  萧离挽袖子上阵,坚定地与自己的未来岳父站在同一阵营。他气质如冰似霜,整个儿人周身都泛着杀气,偏生这样高冷的模样后,又是一阵毒的不能更毒的嘴。沈家父子被他喷得当场险些吐血,还是 皇帝看不过去了,含糊了几句,大意不过是沈家有错在先,既然大门已经砸了,着即日按照国公府规制修复便是。 又将沈凌两家以及萧离各自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看似是不偏不倚,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承恩公府这次是吃了大亏。有与沈家不睦的便在心中暗笑,仗着皇后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踢在了铁板上。 当然,也有人认为凌家欺人太甚。不过是内宅妇人的阴私而已,哪里用得着砸门打人这样?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承恩公好歹是皇后之父,皇子的外祖父,这样的羞辱,实在是胜于杀人了。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便传出了沈家二小姐悬梁自尽,被救了下来的消息。据说沈家二小姐被救下来后声声泣血,只说自己叫家族蒙羞,再无颜面活在世间,承恩公府的人吓得不敢离开她,生恐她再 寻短见。承恩公夫人当下就病倒了,卧床不起。 一时之间,定北侯府和翊郡王府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其中最被指摘的,便是凌妙了。 看着弱质纤纤的闺阁少女,却不曾想心肠那般狠辣,竟亲自将沈家小姐的右手废去,这得多么歹毒的心肠? 便是再有不睦,都是闺中少女,也该好歹有个和缓些的法子不是?出手便要废了人,这未免太过心狠。 这些话叫顾琬等人听了自然是气愤不已,便是凌妙身边的丫鬟们侍卫们也都十分的不忿。 “明明是她们先挑事儿,怎么又怪在了咱们小姐的身上来?”海棠气得眼泪都下来了,“难道天底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凌妙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笑,“傻丫头,别人说有什么就去说呗,嘴长在了别人的脸上,你还能堵上不成?”  “可那也得讲道理啊!”海棠一抹眼睛,就瞧见自家小姐竟然悠悠然地捧着一本书斜斜地倚在软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两样果子,一盏清茶,月洞窗外一枝怒放的海棠花正伸了进来,花影茶香,说不 出的慵懒,说不出的妩媚,心里头就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似的,索性一扭身,坐在了靠背椅上低头做针线。只是,哪里能静下心呢?不过两针下去,就哎呦一声,指头上渗出了血珠儿。 木槿连忙过去看了看,见海棠将手指塞进了嘴里,眼里却有泪光莹然,心下叹了口气,拍了拍海棠的肩膀,“你别担心了,小姐自然有道理的。” “给我看看。”凌妙也将手里的书扔到了一旁,坐直了身子朝海棠招手,海棠只当没看见,不过去。 “好姐姐啊,给我看看行不?”凌妙笑眯眯的,双手合十。 海棠见她如此无赖,忍不住破涕为笑,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伸过去,“喏,看吧。” 凌妙便叹息,“这手多好看哪!还是别做那些了,万一扎坏了,心疼的还不定是谁呢。” 萧离身边的千钧,对海棠早就有那么点儿狼子野心了。  千钧虽然一直在萧离身边,看着跟个贴身侍卫一般无二,其实身上是有着官职的。正经的五品武德将军,在军中手下也是辖着三个千总的人。他尚且不到弱冠,往后在军中前程无量。若是真的对海棠有心,凌妙倒是有意成全的。也不是她自吹,海棠这丫头,生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好,说一声绝色也不为过了。且她的性子里颇为爽利,不似木槿那般绵软,很有些能够支撑门户的意思呢。且哪怕得 她的重用,又有千钧百般讨好,难得海棠并不焦躁,亦不会仗着这些就轻狂,便更叫凌妙心里满意。 因此,便指着海棠开了个玩笑。 海棠一张瓜子脸上瞬时布满了红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方才的泪花儿,看上去更添了几分的妩媚动人,便凌妙身为女子,也看的呆了。 “小姐!”海棠跺脚,“不带这样取笑人的。我都替你急死了!” 这样的彪悍名声,往后可怎么办呢?虽然是有了人家的,可也不好不在意呀! 又恨沈家狡诈,“当天都不死,后来再寻死又是个什么意思?” “正是这话了。”凌妙双手一拍,晶莹的杏核眼中便闪过了鄙夷。  见海棠木槿,以及靠在门口的清云都好奇地看着自己,便耐心解释道,“且不说是沈蕊先启衅,她的心便已经落了下乘。只说若真的有这么大的气性,当天又如何会被我教训?但凡真拿着家里的名声着想,我出手教训的时候,一头碰死在门口,鲜血淋漓的,才是能够逼死我的方法呀!哦,当时哭哭啼啼被人救了进去,过后见皇上圣断后没占着便宜,便要一条绳子吊死,她到底是在控诉我,还是指责皇 上圣断不明呢?” 海棠目瞪口呆了,木槿抿了抿嘴唇,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倒是清云听了以后,拍手大笑,“这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啊,沈家人精明得都傻了。真以为这样能叫我的名声臭大街?以为我在乎么?” 只要凌颢还是定北侯,只要她的未婚夫依旧是翊郡王,真以为京城里的人会唾弃她?往外走动的时候,上赶着说话巴结的人依旧不会少了。 只可惜,承恩公府的人竟然看不明白,叫沈蕊这么折腾,只会让帝王愈发厌恶他们。  果然,皇帝听闻沈蕊寻死觅活,只是冷笑了一声。哪怕后边又有沈皇后跪到了勤政殿外,求他给母亲和妹妹一个公道,皇帝也未曾动容。只问沈皇后:“皇后可否与朕作保,保证沈蕊并未行龌龊之事? ”  沈皇后脸色一变,惨然地摇了摇头。她咬了咬嘴唇,苦笑:“妹妹一片痴心,也只是错付。她心中有怨,有恨,只不过是小女儿家的所为。然我沈家几十年的体面,却都被人折辱。若是从前,陛下…… 不会这般的。” 说到后边,她心头忽然就激动起来,昂起头,声音也随之高了起来,“陛下忘了吗,当年您与臣妾说过,无论如何不会负沈家!”  皇帝当年上位,虽然大部分是他殚精竭虑谋划了多年的结果,却也少不得当时身为清流的沈家的鼎力相助。当初,说这话的时候或许是真心,然而二十年过去,他乾坤独断,坐拥天下,那段往事早已 不愿再提起。毕竟,靠着妻族上位的名声也并不那么好听不是? 可惜,沈皇后虽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却还是忍不住去揭了这个伤疤。 皇帝的怒火来得比她预想中要大得多。 凤仪宫再次被封,皇后禁足,停中宫笺表。 这消息一出,不但后宫,整个前朝都震动了。 皇后统率六宫,母仪天下,中宫笺表乃是皇后权利的象征。一般而言,当皇后使用中宫笺表,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拒绝。停中宫笺表,便意味着,要废后了。 二皇子跪在了勤政殿前整整一日,也没有能够求得皇帝回心转意。相反,还被勒令回皇子府闭门思过。  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大概连沈蕊自己都没有想到,不过是因为一次嫉妒心,便叫承恩公府落入了如此的境地。 二皇子禁足,凤仪宫被封,甚至连沈皇后的中宫笺表都被停了。这,皇帝摆出来的,简直就是废后的架势了。 承恩公已经病倒在了床上,便是承恩公夫人,也已经被巨大的惶恐所笼罩,原先对沈蕊那点儿疼惜变成了怨怒,只叫人将害怕得大哭的沈蕊拖着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便守着承恩公的病床哀哀哭。 沈随心无法,只得进宫求见了沈慧。 钟粹宫里。  因身上有孕,沈慧和皇帝撒娇弄痴的,让承恩公世子夫人进宫来陪伴自己,皇帝允了。当沈随心走进了钟粹宫的时候,便先看见了沈慧正懒洋洋地倚在榻上,身上搭着条撒花被,正含笑听着他的妻子 说话。他的妻子低垂着眼帘,手里不停地做着针线,嘴里头也没有闲着,正嘱咐着什么。殿里头服侍着的只有沈慧进宫时候带来的两个心腹。 “父亲来了?”沈慧先看见了沈随心,便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欲起身。 世子夫人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嗔怪道:“又不是外人,可不许起得这么猛!” 沈随心的视线落在沈慧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也多少有些激动,这不仅仅是皇嗣,也是他的外孙! “你母亲说的是,娘娘龙嗣为重,这些且不必拘礼。”他大步走了过去,“身上可还好?” 沈慧点了点头,眼角泛起了泪光,“多谢父亲关心,我和孩儿都很好。” 她请沈随心坐下了,又叫宫女送了茶,然后叫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一家三口在。 世子夫人便先问道:“老爷,您怎么来了?” 沈随心自持是宫妃之父,轻易并不会往宫里来。当然,世子夫人和沈慧两个都猜到了他的来意,必然是为了沈皇后。 果然,沈随心沉默片刻后,便抬起了眼,盯着沈慧,问道:“娘娘,可知皇后娘娘的事情?” “我听说了。”沈慧手里捧着一盏温水,轻轻啜了一口,眼帘低垂,不与父亲视线相接,只淡淡说道。 沈随心见她如此说,眉间便是一皱,正要说话,却被妻子抢先开了口。  世子夫人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昨儿晚上,皇上停了中宫笺表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后宫,叫多少人一夜都没有睡好。叫我说,皇后娘娘也是的,母仪天下呢,哪里就能够仗着从前的情分,去 逼着皇上徇私?这不是……” “你住口!”听她语气不对,沈随心连忙喝止,沉声道,“无路如何,皇后娘娘亦是沈家人!”  他知道妻子因女儿,对皇后已经多有不满。但不管怎么说,沈皇后始终还是沈家的支柱。她若是倒了,沈家多年的心血与打拼,便全都白费了!这个时候,,妻子如何能够这样的只想着私怨,不顾大 局? 想到今日在朝堂之上听到消息便晕倒病了在床上的父亲,家中哭哭啼啼的母亲,满府里头惶恐的下人们,那些忽然就战战兢兢起来的依附者,沈随心心里越发烦乱,口气便不那么好。 世子夫人进宫来之前,便在承恩公府大闹了一场,甚至叫承恩公夫人都喊出了要休掉她的话来。若不是宫里传旨叫她进宫陪伴沈慧,恐怕这会儿,她还在被关在院子禁足呢。  这会儿又听丈夫对沈慧语重心长地劝道:“皇后娘娘终究是你的亲姑母,她为中宫,你也才能在宫里立得稳。她倒了,沈家便也倒了。你虽年轻得宠些,又能几年?还是说,你觉得,皇上还会再捧出一 个沈家的皇后来?” 世子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冷笑着朝一脸沉痛的沈随心说道:“这话听着叫人恶心!有没有把亲侄女往丈夫床上送,替她争宠的?”  “这是什么话?”沈随心斥道,“皇家之中,哪里论得到姑侄?况且当初叫慧儿进宫来,娘娘最初也并不知道。这,是沈家的决定。当日里娘娘是什么样的处境?慧儿身为沈家女,养尊处优多年,该为沈 家尽力的时候,自然不能推脱!” 这话虽然是事实,然而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叫沈慧心里头感到很是悲凉。 沈慧怒极怨极,面上却是一片木然。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进宫前,从未想到曾经对自己千娇百宠的家人们,会有一天把自己当做个争宠的玩意儿送进宫去。可笑的是,她舍去了一生幸福来帮衬的那个人,被她称为姑母的那个人,竟 在她进宫的第一天,一边拉着她的手痛哭,说着委屈她的话,一边,叫人给她下了绝子的药! 若不是母亲给安排的人里有个懂药理的,她恐怕还要被那个好姑母的眼泪打动,死心塌地地为她当个马前卒! 不过这些,父亲都已经知道了,却还是要进宫来与自己说沈皇后不能倒! “那么父亲的意思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的眼帘挡住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恨意,只涩声问道。  沈随心没有注意到女儿身上仿佛的疲倦,只轻轻松了一口气,温言道:“我知道,皇后娘娘有些事情做得叫你寒心了。然而一家人,有什么不悦都可以背后去说,当有了事情的时候,自然还是要拧在一 起的。”  “皇上虽然停了中宫笺表,然而废后不只是帝王家事,更是朝中的大事。我想,皇上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既然尚未后废后的诏书出来,那么对娘娘便还是有利的。”说到这里,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且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你二姑姑而起,终究不是皇后娘娘身上的错处。说得再严重些,也只是娘娘一时心软替母家求了人情而已。” 世子夫人尚未反应过来,沈慧却是豁然抬起了头。 她素来聪明,已经从沈随心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舍弃了沈蕊,保全沈皇后了? “你二姑姑,我会让她去冷梅庵里诵经清心。宫里头,就得指望着你了。” 说罢,沈随心便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慧。 世子夫人忍不住起身便要说话,被沈慧抬手拦住了。 沉默了半晌,沈慧才轻声问道:“那么二姑姑什么时候能够从冷梅庵里出来?” “且看吧。”沈随心心肠甚是冷硬,沈蕊的年纪与他相差很多,平日里接触少,感情并不算深厚,只随口应付了一句。 沈慧便明白了,他并不打算叫沈蕊从冷梅庵里出来。  说起来,她与沈蕊年纪相仿,从小相伴着一起长大。名为姑侄,其实情分倒是与姐妹一般。她知道沈蕊看似温婉实则嫉妒心很强,可不管怎么说,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父亲凉薄至此。冷梅庵是什么地方 ?京中所有女眷的噩梦! 清苦不说,里边的严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里边多是高门里犯了错处的女眷,一旦进去,极少有能够出来的。 她正在思忖间,便听见了沈随心颇为沉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慧儿,你也想一想你的兄弟们。咱们沈家若是倒了,他们又当如何?” 世子夫人怫然变色,起身指着沈随心,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拿着儿子威胁慧儿?” 沈随心皱眉,“你发什么疯?莫非我说的不是真的?他们是沈家儿郎,覆巢之下无完卵?” 沈慧有一兄一弟,兄长尚未娶亲,正在军中历练。小弟弟也才九岁,念书极好,都说往后前程无限。 她闭了闭眼,“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皇上来了,我会探一探他的口风。” 沈随心等得便是这一句,立刻站起身,“如此,我便放心了。前朝,有咱们的人在,后宫里你再得力些。等过了这次,往后必会顺顺当当的。” 说完,匆匆离开。 世子夫人气得眼圈发红,恨得心里发疼,等沈随心走了,才一把抱住沈慧哭道,“我的儿,咱们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无心无情的人!” 沈慧冷笑,“您还对他有什么期待不成?” 见母亲哭的难以自持,终究软了心肠,低声安慰:“您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得您和哥哥弟弟的周全。”  她的目光落在外边一棵花树上,暗沉深邃。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世子夫人见女儿这般说,扑到了软榻边,强忍着悲声道:“我的儿,你身上怀着孩子,莫要操心这些。由他们去!我倒要看看,这一家子没有心的能够得个什么结果!”  得知了皇后竟然给女儿下了绝子药,世子夫人心中恨得发疼。知道公公婆婆必然是偏向沈皇后的,便不敢与她们说,恐害了女儿,便只悄悄地说与丈夫沈随心。没想到的是,沈随心非但不担心女儿, 反而狠狠斥责了她,又怕她到处去宣扬,便将她禁足在了公府里,不叫出门去走动。  还是女儿怀胎后,命人宣她进宫陪伴,沈随心都不会放她出来。饶是这样,她出来的时候,沈随心还冷冷地告诫她不要挑拨皇后和女儿之间的情分,女儿已经有了龙嗣,之前的说法自然是假的,只当 是个小女孩儿闹别扭而已。 “至于你兄弟俩,我也自有安排。”世子夫人咬咬牙,“大不了,我叫他们俩投奔你舅舅去!” 世子夫人的娘家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她的兄长如今是江浙总督,最是个繁华富庶的地方了。实在不行,叫两个儿子避出京城。 沈慧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随心有句话说得对,覆巢之下无完卵。沈家遭帝王忌惮已久,二十年来煊煊赫赫的,背地里的罪状一抓就是一把。。若皇帝真的要借此次发难,又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就见到世子夫人正含着眼泪关切地看着自己,便勉强一笑,“母亲不必担心,我自有道理。便是真的保不住荣华富贵,性命总是无虞的。”  “慧儿,你……”世子夫人总觉得女儿说的很有些不祥之感,便抓住了沈慧的手,只急道,“你不许胡闹!现下你身上怀着龙嗣,不管怎么样,皇上总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你保重了自己,便是保住了我 们!” 只说着,便落下泪来,“当初,我虽然恨他们狠心送了你进宫来,如今却感激。若非如此,岂不是要连累的我儿?” 她嫁进承恩公府快三十年了,沈家外边看着花团锦绣,内里却是污糟不堪。多少的伤天害理的事儿?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一旦事发,又有哪个会有好结果呢?  嫁出去的姑娘们还好,除非是谋反大罪,余下的皆不会牵涉出嫁女。然而,便是不连累,没了娘家的倚靠,难道就好了么?好些的,被丈夫婆家冷落,郁郁寡欢。若是婆家狠心些,只叫暴毙也不是没 可能。 未嫁女便更可怜,无论是随军流放还是充入教坊,都是个生不如死的结果。 现下想来,竟然真的没有一个比做宫妃更好的出路了。 她将沈慧的手放在夹纱被子里,又轻轻抚着她的发丝,脸上怜爱无限,眼中泪水却滚滚而落。 “皇后已经完了。我瞅着,以皇上对你的用心,你在宫中也不会吃了亏去。过半晌,我便回府去。” 沈慧一惊,“母亲!” “我已经决定了。”世子夫人勉强一笑,“你这里,我不再担心。你兄长嫂子不在京里,我也管不到许多。然而你弟弟,到底还小。是死是活,我这做娘的,不能丢下他一个。” 承恩公府虎狼之地,那群狠心人,如何会照料一个孩子呢? 沈慧只觉得心痛如绞。她想保住自己的母亲兄弟,然而母亲可以接到宫里,兄弟却绝无可能。 沉默半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反手握住了世子夫人的手,低声道,“母亲若要回去,我不拦着您。只是,您要记住,若这次沈家真的撑不住,您也要等着我,我有法子保住您和弟弟。” “好,娘等着。”世子夫人抹去了腮边泪珠,含笑点头。 吃过了午饭,她果然便出宫去了。 她走了后,沈慧只觉得钟粹宫里都如冰窖一般了,冷清寂寞的叫人害怕。 凌妙也没想到,因为沈蕊那神来的一笔,没有叫自己的爹娘离心,倒把承恩公府坑了个底朝天。 听凌颢说,这几天来,不断有人弹劾承恩公府的种种罪状。 大到承恩公父子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小到承恩公府家奴在外省强买土地,致伤人命,并以公府之名放贷,坑害人命无数等。若是真的坐实了这些罪状,足以抄家灭族。  有往日里与承恩公府走得近的朝臣勋贵,这会儿也各自远远地避开,生恐受到牵连。更有落井下石者,纷纷加入弹劾之列。一时之间,承恩公府名声臭不可当。又有宫中旧妃嫔,出首与皇帝哭告当年 被沈皇后欺压毒害等,沈家情势愈发悲观起来。 “这就叫破鼓万人捶。”凌妙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笑吟吟道,“不过,这鼓恐怕还是王爷您先打破了口子罢?”  萧离见她言笑晏晏,大红色的骑装穿在身上,满头青丝只用一只金冠束起,纤细的腰间缠绕着一根掺了金丝的乌黑色软鞭,整个儿人看上去明媚妍丽不可方物,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只盯着自己,便觉得 心中一热,挽住了她的手。两匹马并排缓缓而行,一对璧人,眉眼间俱是眼波流转,情意无限。只叫后边跟着的护卫都觉得没眼睛看。 “你这样聪明,倒是猜猜看。”萧离这段时间所忙的,无非就是对付沈家这件事。利用沈蕊的蠢招,挑起萧靖怒火,再加上之前做的功夫,便要趁着一次机会,叫萧靖自己除去自己的臂膀! “叫我说,沈家当年助纣为虐,这些年为了排除异己,所犯下的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凌妙眉尖轻蹙,“先帝时候的许多心腹臣子,先后被清算,这里头沈家所做的手脚不少。便是我……” 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便是我们卫家”的话来。  “清除先帝余党,叫沈家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甜头,所以这二十年来野心不断膨胀,萧靖在利用他们的同时,对他们自然也是诸多不满。可惜,承恩公父子两个自作聪明,以为这些年他们的所作所为掩饰的极好,殊不知都被萧靖看在了眼里。以我所见,萧靖不过是利用他们做挡箭牌而已。给他们权利,叫他们去排除异己,朝堂内外损毁的,也不过是沈家人的名声,而萧靖自己却是清清白白的好皇帝,爱 民如子,只是因信任这些臣子,才被蒙蔽了眼睛。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好皇帝自然容不得这样的乱臣贼子,届时只需将沈家推出去,他便依旧是史书上的明主。” 萧靖,终究是个庶出皇子,帝王心术全然走偏了路子。一味以阴私诡道行事,叫人不齿。 当然,沈家也并不无辜就是了。 萧离只微笑不语。 凌妙偏过头看他,挑眉,“莫非我说的不对?”  “不,你分析的极是。”两边树木缓缓向后,路边半人高的青草散发出夏日特有的香气,“不过,萧靖此人虽然过于倚重阴谋诡计,但在治民上也确实有仁政。父亲在世的时候,多年征战,国库空虚,百 姓虽安稳,却不富足。这二十年,也算是休养生息了。” 凌妙沉默,她没有想到,深仇大恨之下,萧离竟然能够看得这样的深远。 虽然先帝在世时候,南征北战也都是为了大凤朝不受边国侵扰,然而只要有战争,便有伤亡,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先帝时候本朝武将辈出,这一切的背后,亦都是百姓的血泪。  她的手上微微用力,将萧离的手握的紧了些。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二人骑马并肩而行,随行的护卫们都远远地跟在后边。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往林子深处去了,千钧双腿一夹马腹,赶了上来。 “王爷。” 萧离回头。 “前边有些幽深了。”千钧尽职尽责地提醒。 凌妙侧头看着他,见他这一年来又张开了许多,脸上少年人特有的稚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特有的活力。 想到他每天苦哈哈地在自己身边儿转悠,就想多看海棠几眼,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海棠这丫头别的都好,唯有在这上头有些迟钝。又或者说,她有所察觉,却又不想回应什么。 凌妙见忍不住抿唇而笑。 “小姐,今儿真高兴。”千钧知道心上人的心上,头一个儿装着的就是这位主子小姐,怎么能不讨好?他催马上前,离着凌妙近了些,“那个什么,海棠姐姐怎么没来?” 算起年纪,海棠跟千钧同岁,还要大上那么两个月的模样。不过,千钧这一口一个海棠姐姐,叫凌妙心里头酸的够呛。 “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姐姐?” 千钧委屈的看了一眼萧离,“王爷?” 萧离轻咳一声,马鞭往千钧身上一敲,“想要媳妇,自己使劲儿去。” 凑在自己的媳妇身边,算是怎么回事呢? 知道自己的主子醋性大得很,千钧只能委委屈屈地拨转马头,离着那两个惹不起的人远一些。  “阿媛进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凌妙见两侧草木葱茏,带着初夏时节特有的生机,便想起了去年与岑媛一起共同对抗群狼的时候了。虽然萧离与她保证了岑媛在宫里必然无恙,但是也 仅仅是无恙。  岑媛的性子跳脱,心思更是简单到了可以说是粗疏的地步,却又偏偏受不得半点的委屈。谁给她脸子看,那当着面就能掀了桌子。她一个人构陷在了宫里,纵使位份高,又有什么用?或许,能够感到 幸运的便是皇帝独宠沈慧一人,无暇顾及岑媛了。 “不如……”她犹豫了一下,“我进宫去看看她?” 萧离本不愿让她进宫去,不为别的,宫里这阵子着实很有些风诡云谲的意思。沈皇后的中宫笺表一停,宫里的各种魑魅魍魉也都出来了,想要趁乱分一杯羹的不在少数。 凌妙这会儿进宫,不是个好时机。但是眼见她忧心的模样,拒绝的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是要叫她欢喜遂心的,这一点点的心愿,自然该叫她满意。 “如今宫里头是德妃位份最高,你若是进宫,便只往她的永宁宫里去便是了。” 凌妙眼睛一亮,“我进宫没关系?” 见他点头,愈发欢喜起来,“明儿我就去看她!” 她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下连猎也不打了,催着萧离回了城。萧离今日无事,跟着到了定北侯府。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了侯府却发现,方婳也在,正和顾琬说着话。 一见了他们进来,方婳就先站了起来,笑着唤道:“表哥。凌姐姐,你们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自己表妹吧,这表妹身世也怪可怜,然而萧离这会儿没半分的好声气。从前的岑媛也就罢了,方婳进京才多少的功夫?就跟凌妙成了闺中密友,每每她一出现,凌妙都能抛下自己去与她说话。 两个人之间仿佛还有些不能叫人知道的秘密,说话都要避开他! 面色依旧冰冷凛冽,心中醋海狂澜的翊郡王千岁,便很是不满了——为了岑媛打猎都没有打成,就匆匆回来了。到了家里,难道还要被方婳再插上一脚? 方婳眨了眨眼睛,如春水一般柔软的明眸便有些湿润了,回头只叫顾琬:“夫人……”  顾琬掩唇而笑。这阿离,都二十出头的人了,竟然跟小姑娘吃醋?婳姐儿这孩子也有意思,看着很有些娇媚妖娆,然而最是个清透的孩子,眼明心亮,却偏偏为了气萧离,每每都会做出一副吃了天大 委屈的样子来。叫谁看了,这样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孩儿含着泪水欲落不落的,不心疼呢? “婳姐儿都来了半日了,我正空得慌,还要多谢她与我解闷。”顾琬将方婳拉着在自己的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又请萧离也坐了,这才问凌妙,“不是说,打猎去了?” 说到这里,顿了顿,笑意才又在眼底蔓延开来,“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一箭没放就跑回来了。”凌妙解下了腰间的软鞭,随手扔到了一旁,“明儿我进宫去看阿媛呀!” 话一出口,便懊恼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当着母亲提起岑媛来,不是叫她难过么? 顾琬一怔,随后叹了口气,“这也是应当的。那孩子独自一个在宫里,我听说,她兄弟也往军中去了?” 萧离点头,“岑朗入了我的南军。” 他虽然进京时候象征性的交了兵权出去,然而在军中经营多年,忠心的属下有的是,安排一个岑朗进去,自然不成什么问题。 岑朗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年纪不大,却极为懂事。因从小便是姐姐岑媛带着他,姐弟间感情极好。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姐姐以后是要嫁给凌肃的,暗中欢喜得很,却不料一张圣旨,皇帝就姐姐抢到了宫里,不说宠不宠爱,那 皇帝老儿都多大了?儿子都比姐姐大! 少年岑朗只恨自己没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痛苦地进了宫,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痛怒之下,岑朗便要去投军,只想着凭本事拼杀一条路,哪天救了姐姐出火海。 “那你叫人照应着些。”顾琬嘱咐,“那孩子,今年才十三四吧?” 可怜见儿的。 萧离应了,到底没有把凌肃关照的事情说出来。 这边,凌妙已经和方婳凑在了一起小声说话。 方婳和顾家的官司早就了了,顾卿辞伤好后便流放出京了,她身上的胎也落去,叫孜孜不倦上门的姚氏等人终于死了心,险些一头碰死在方家门口,跳着脚咒骂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骨肉都容不得。  那会儿,方婳也并不在意一个失心疯似的半老妇人的话,只关起门来安安心心调养身子。虽然凌妙开的方子已经是伤害极小,然而她底子本来就弱,更不敢大意,足足养了两个来月,才敢出门。办好 了女户,她如今已经是单独挑起门楣的人了。 因她身后的两位表兄,尤其是萧离,着实是京城里的显赫人物,除了顾家,倒是也没有什么人敢去与她找碴子。  她是个闲不住的,方家如今除了那所大宅子外,竟是没有半点可以出息的地方,却又养着好几个旧仆,都是跟着吃过大苦的,一辈子生在方家长在方家,难道老了她要赶他们出去?这事儿,有点良心 的便不可能做出。所以方婳想着,既然有靠山,索性便狐假虎威,靠着自己制茶的手艺,开上一家小小的茶铺子,也算是能给这些老仆一个安稳些的去处。 凌妙知道了,非要在这里头掺和上一股子。方婳知道她这是想帮着自己,自然感激,这两个姑娘如今商量的,便是开张的事儿了。 顾琬知道这俩姑娘神神秘秘的,也不欲多管。看看天色,只叫人预备晚膳。 方婳便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  她是个很有眼色的姑娘,虽然是表兄妹的情分,但是萧离在这里是娇客,人家一家人圆满的,自己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因此,婉言谢绝了顾琬的挽留,悄悄地捏了一把凌妙的手,低低地说道:“到时 候,你可别忘了来。” “放心!”凌妙答应,将人送了出去,只看着她上了车出门才回转身。  不过一回来,便瞧见了萧离正大马金刀坐着,眯着眼睛看自己。有些昏暗的光线里,锦衣玉带的青年,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却说方婳坐车回方家,忠叔亲自赶车。自从方婳出了事儿,忠叔就成了惊弓之鸟,但凡方婳出门,都要亲自接送才放心。只是快到了方家的时候,就看见不甚明亮的月光底下,隐隐约约有两个黑色的身影 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小姐,我怎么瞅着咱们家门口有人?” 忠叔停了车,转过头,对着车里的方婳说道。 方婳闻言,伸手撩起了帘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我看着像是个女人。咱们回去。” “莫非又是顾家的那个疯婆子?”忠叔嘀咕了一声,扬起鞭子又赶起了车。不是他胡乱猜测,实在是顾家二夫人这些日子得了闲就来闹腾一番,顾家也没有人管,看样子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若不是方婳拦着,姚氏得被方家那几个忠仆活撕了。  当然,方婳之所以拦着不让人去教训姚氏,也并不是因为她圣母,而是人的心都是同情弱者。姚氏没了儿子,闹腾两次,被人看着只有怜悯的,哪怕她儿子是个强暴杀人的恶棍。然而时间长了,她闹 腾的多了,却只会叫人心生厌恶。 “姐姐!” 马车到了门口,就先有一个身影扑了过来。若不是忠叔及时勒住马,恐怕都得被碾到车底下去。 “姐姐,你可是回来了!” 方婳便是一皱眉。这,是方妍? 这个时候了,她来干什么? 正想着,车帘子就被人扒开了,月光下,露出了方妍那张娇美无双的脸。 “姐姐!” 方妍声音里颇有几分委屈,若不是这个堂妹从小就与自己不睦,方婳真会觉得,她真是个很贴心的小妹妹了。 “呦,婳姐儿这是才回来?”跟方妍在一块儿的,就是赵氏了。  见方婳居然安坐在马车上不下来,赵氏心里头便忍不住火气上升。原本,她都好心要舍出一个儿子给方婳那个死鬼的爹了,谁知道方婳这丫头说的好好儿的,一转眼就不干了,居然去弄了什么女户出 来!便是没有爵位,难道叫她爹娘有个送终的香火,就不好了? 虽然没了世袭的好处,起码,这一所大宅子就已经很是值钱了啊! 赵氏眼睛在方婳身上扫来扫去,脸上的不悦便是在黑夜里,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见了长辈还能坐得住,不是我说,婳姐儿你这礼数,可是越来越粗疏了。” 听了赵氏酸溜溜的话,方婳只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婶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情?” “当然。”赵氏昂然道,“你且下车,咱们进去说。” 方婳想了想,“好。” 进了方家,方婳将赵氏母女两个引到了花厅里,也没有叫人上茶,只微笑道:“如今讲究不起了,还请婶子不要见怪。” 赵氏坐在椅子上,环视着这间小花厅,心下微有不满。这可不是正经待客的地方,方婳这丫头,真是眼里头太没有人了!  又见花厅里虽然早就不复从前的精致华丽,然而也有几件摆设,看着也还不错的。至少,比他们一家子如今住的地方要强上不少,又不免酸了一回,这才咳嗽了一声,开口:“也不知你这一日都去了哪 里,我跟妍儿来了两回了。” 方婳不语,只垂眸看着自己腕子上的一只银绞丝镯子。  “姐姐,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嘛?”方妍看着方婳一身素淡的衣裙,嫉妒得几乎要眼里冒出火来——那衣裳样式简单,因守孝也并未绣花,然而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料子是好的,轻薄却不清透,只穿在方 婳的身上,如浅浅的青色萦绕身边,便将她本来就柔媚入骨的容貌衬得更加清逸出尘,竟是叫人移不开眼去! 以方婳如今的身家,哪里穿的起这样好的料子来?自然都是她那些好亲戚给的! 方妍咬了咬嘴唇,只觉得父母真是无能至极。如果没有被赶出去,这些好料子好首饰的,原该也有自己的一份! “姐姐可是去了表哥哪儿?倒是叫我和娘白白担心了呢。” “表哥?”方婳挑眉。  方妍见她眼里有讥讽之意,脸色变了变,想到自己的心事唯有求她来成全,便只假装看不见,飞快地低下了眼。又抬起来,只装作了一派的天真无邪,偏头笑道,“都是亲戚呢。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 竟都没有见过表哥家里的荣华富贵,不知道姐姐下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也去见识一番?” “这有什么可说的?”赵氏连忙道,“都是一家人,婳姐儿哪里有不应的,对不对?” 最后一句,却是眼睛盯着方婳问的。 仿佛,就笃定了方婳不能推辞一般。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方婳何等聪慧,自然就看出了这对母女的用心。只在心中感到可笑,她们倒是眼光很高。自己的表哥,一个已经是获封了郡王的,一个是荣王府中嫡长子,她们竟然就敢起 了攀附的心思?说句心比天高,也不为过了。  当下脸上便有些冷了下来,薄薄的嘴角弯了弯,“妍妹妹还真是猜错了。姑母已经不在多年,两位表兄都已经过了弱冠,我无事往他们跟前去做什么?便是方家败落,我却也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攀附富贵 的下贱玩意儿。” 这话说的,哪怕是傻子也听得出来是在讽刺了。方妍便是脸上一白,桃花大眼中瞬间弥漫上了水雾,只捂着嘴哭道:“姐姐这话说的,是在骂我吗?”  “没错。”方婳冷笑,“所有心思都摆在了脸上,我竟从未想过,方家还能出了你这种有大志向的姑娘。只可惜,我得告诉你,我的两位表兄,都是天潢贵胄,尊贵无比,不是谁家的丫头都能攀扯的。你 想攀附谁家的勋贵,我不管。但凡叫我知道,你敢打着我的名义去骚扰我表兄,别怪我翻脸!”  方婳本来就是个极为有主意,极为能干的女孩儿,自从出了顾家的事情后,便越发觉得,自己若是弱了,只能叫人欺辱。如方妍这种不要脸的人,压根儿就不需要留什么亲戚情面。因此说起话来,竟 是生生地揭了方妍的脸皮,丝毫不留情面。 方妍最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了,听见方婳这般说,只哭得撕心裂肺的,哪里还能还一句半句的嘴?  倒是赵氏跳了起来,原本就有几分尖刻的嘴脸越发难看,指着方婳骂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谁要攀附谁?不是我说,凭他什么王府王爷,难道我方家从前,竟配不上不成?再说了,便是说出大天 去,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本来就都是表兄妹,我们就算直接上门,莫非就会被人赶出来?” 她眯起了眼睛,有些耷拉下来的眼角便闪过了一分自以为是的了然。 “我知道了,你是看我妍儿比你出挑,更比你名声好,生怕她夺了你的宠去吧?”  说到了这里她愈发不满,“不是我说你婳姐儿,姐妹之间,便该守望相助的。你虽然与翊郡王血脉上更亲近些,可是说到底,你已经是残败之身,难道还能指望着进王府不成?王爷怜惜,能将你养在这大宅子里,便已经是十分的爱护了。只是我也见着了王爷的未婚妻自,那可是正经的侯府千金,圣上的赐婚呢。且人家的容貌不在你之下,往后大婚了,你岂不是要被抛到了脑后去?你妹妹却是不同了,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你费点儿心思,叫你妹妹到王爷跟前去,凭借她的品貌才情,还怕不能得了王爷的宠爱?她好了,难道还会忘了你这个姐姐?她在王府里,你在府外头,姐妹齐心,害怕一个 王妃吗?一好两好的事儿,你若是真的不肯成全,那可真就是个傻子了!”  这一番话出口,只气得方婳浑身发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就赵氏的话,就叫方婳愤怒的无以复加!  虽然说这年头,表哥表妹的本来就容易叫人误会,然而她自从进京后,便从来没有上赶着去讨好萧离或是萧容。反过来说,这两位表兄对自己虽有关照,却都并不显亲近,显然是也顾忌着男女大防。 尤其是萧离,若不是凌妙过来,他连个丫头都不会打发来说话! 分明是光明磊落的关系,却被赵氏这样的恶意揣度,着实叫她恼火! 狠狠地将手边一只杯子砸在了地上,骤然响起的碎裂声,就叫赵氏猛然闭住了嘴。 看看地上的碎片,赵氏心疼的直念佛——这败家的小蹄子,上好的官窑盅儿,就这么砸了?若是放在以前的方家,当然不在意这个,然而从前什么光景,现下又是什么光景呢? 全家都要去要饭了好么!  “你这丫头,这是跟谁甩脸子看?”赵氏也是没法子。方妍的亲事,她一直惦记在心里。好容易上了京,原以为只凭借女儿的容貌,也能得一门不错的亲事。谁知道,这天底下的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 易,雪中送炭难。眼见着方家败落,又有哪个高门能够舍出个儿子来,娶个只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蛋的方妍呢?  没办法了,赵氏不得不回娘家,想着自己两位兄长有好几个儿子,起码,这表哥表妹,亲上做亲也更加亲近些不是?她可是知道的,大哥家里的老三,念书极好,还不到弱冠呢就中了举人,往后再秋 闱,那就是前程似锦了。 哪里能想到,别说她兄嫂不愿意,就连她亲爹娘,不说大哥家里最得意的三侄儿,就连最废物的二哥家里的孩子,也不肯应下亲事! 赵氏这才知道,原来自家成了白身,女儿亲事真的就艰难到了这个地步! 所以当方妍羞羞答答对她说,看上了翊郡王萧离的时候,赵氏明知道萧离已经赐婚,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觉得,即便是做侧室,竟然也是不错的!  现下见了方婳的态度,恐怕她从中作祟叫女儿心事落空,便又忍了气,只做恳求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求道:“你这气性也忒大了些!且我又哪里说错了呢?好孩子,这么多年了,婶娘 可是求过你什么没有?如今惦记着的,无非就是你这妹妹的终身了。你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帮,那可真是白眼狼了!”  “忠叔!”方婳眼前发黑,没想到赵氏竟还能如此颠倒黑白,叫了忠叔进来,只冷笑对赵氏道,“若是算起这个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在边城时候,你们吃喝是谁供的?你们三房都算上,几十口子的人,真当换了个地方就能继续做侯爷的一家子,就继续是老爷太太了不成?都是我爹爹!他强撑着病体,叫你们衣食无忧!所谓的白眼狼,说的就是你们!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这样有本事,有大志向的, 都给我滚!” 忠叔见状,立刻上前就要去拉扯纠缠不休的赵氏。虽然说败落了,但是赵氏心里头,自然还是拿着自己当主子的,哪里肯让一个奴才碰到了自己,当下就一声长嚎,“你敢!” 忠叔倒是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只会吸人血还不干人事儿的了!” 到底叫了两个老仆过来拖住了赵氏和方妍就往走。 “婳姐儿,你真就这么狠心,连你妹妹的终身都不肯成全么?” “呸!求太太要点儿脸面吧!”忠叔一口啐在了地上,“活了这般的年纪,我倒是头一次看见,有拿着自己的女儿上赶着给人家当小妾的!” 方妍挣扎不已,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那么大的力气,扑到了方婳身边,抱住她的手臂,昂头看着方婳,泪流满面:“姐姐,看在都是方家女的份儿上,你帮帮我吧!” “从见了表哥的第一面,我的心里头就只有他了呀!”方妍搂着心口,眼里点点泪花儿,楚楚可怜的,若是男人见了,说不得真就要被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打动,“我的心,姐姐竟是不懂吗?” 方婳被恶心的够呛,反手就是一巴掌,只将这个堂妹抽得痛叫一声委顿在地。 “妍儿!”赵氏顿时不干了,哭喊了一声就要过来拼命。  方婳指着地上捂着脸哀哀哭泣的方妍,眼中都是寒光,“收起你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我表哥早已得圣旨赐婚,与我家表嫂相比,你又算的了什么!什么方氏女?我竟不知道,方家的女儿,什么时候 这样龌龊不堪了?” “说来说去,姐姐不就是怕我分了你的宠吗?”方妍本来就娇蛮任性,若不是为了萧离,哪里受得了委屈?当下也不装白莲花了,只梗着脖子喊道,“你就见不得我吗?”  方婳觉得,与这种脑子被猪啃了的没什么好说的,摆了摆手,命忠叔将赵氏母女的嘴堵了,“捆上送回去,别叫人瞧见。再问问三房的人,这样的主意,可是他们一起想出来的不是?若是,给我个明白 话,只自己出宗去!” 方良原本是方氏一族的家主,他过世了,方婳又自立了女户,这家主之位,虽然不会经过官府认证,却也是实打实,落在了方婳身上。 “小姐?”忠叔看着方婳,在烛光下看来,方婳身形清瘦,竟有些弱不禁风之感。  方婳挑唇一笑,讥讽道:“三房的心一向大。已经是深夜了,她们还在这里,竟然没有人来寻,可见那边儿起码是知道的。我方家,数代荣耀,几辈子的体面,便是抄家流放,也不曾丢过。难道以后, 就要被这帮脂迷了心窍的糊涂东西毁了?便是父亲在天之灵,也绝不会答应!” 忠叔一凛,忙道:“老奴明白了!” 连忙就叫了三四个人一起,捆了赵氏母女,又将嘴堵得严严实实,塞进了那辆破旧的马车里送了回去。 方婳这才疲惫地坐在了椅子里,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累。 “铃铛。” 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方婳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仔细封好了,叫来了自己唯一的丫鬟小铃铛。这孩子才十来岁的模样,听见方婳叫她,赶紧就跑了进来。 “你去看看府里谁还在,叫他送了你去定北侯府一趟,找你清云姐姐,替我送一封信给凌家小姐。” 小铃铛清脆地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了。  方婳知道,她就算拿着赶出宗族来威胁,也未必阻碍的了三房的青云之志。借着个女孩儿就能攀附到王府的富贵,谁还在意一个败落的宗族?若是别人,她可以冷眼旁观,但是事情涉及了凌妙,她便 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虽然送了信走,然而还是不放心,次日早上起来,匆匆用过了一些早饭,便又亲自来到了定北侯府。 “我知道你今儿要进宫去,来得早了些。”方婳眼里含着泪水,拉住凌妙的手,“可是不走这一遭,我实在心里不踏实。我这边自然会压制,可是你知道人心难测,但凡有了这个想头,我只怕……” 凌妙见她难过,芙蓉般妍丽的脸上却是一片通红,知道这是羞愧的,连忙安慰:“你这是做什么?本来就是隔了多少的族人,你哪里能够管得到呢?”  想到曾经见过那方妍一面,确实是个很美貌的姑娘,只是全身上下骄娇二气却也掩饰不住,全然是个小家子做派。便冷笑:“若只是想头,我自然不会理会。不过若是到了我家王爷身边去使什么小手段 ,我只怕她们得后悔呢!”  萧离那性子,曾经把个企图爬床的丫头剁了个稀烂。方妍要真是敢用什么情不自禁,什么肌肤相接去胁迫什么,恐怕得成了肉酱!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凌妙见方婳始终有些愧疚之色,知道她很是自爱,自然不想方家人中出来方妍这种竟是甘心做妾的货色,便又好言安慰了几句。方婳也记得她要进宫,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离开。 凌妙送她出去的时候,便看到了萧离正骑着高头大马过来,身后是一溜儿年轻俊美的轻甲护卫。 因有昨日赵氏那一番话,方婳见了萧离便觉得好没意思,知道凌妙自会提醒他注意,自己便不欲理会这个冷面的表哥,只略一点头,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又来做什么?”萧离蹙眉问凌妙。 凌妙掩口而笑,杏核大眼里满是促狭,偏头道:“偏不告诉你!” 她已经装扮好了,萧离便与她进去同顾琬说了一声后,护送她往宫里去。  如今宫中沈皇后被关在了凤仪宫里出不来,凤仪宫仪仗已经减了,同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一应宫里的事情,都是位份高的几个妃嫔共同协理。德妃岑媛位份最高,凌妙想要进宫,简直是再简单不过了 。 萧离往宫中的凌烟阁去了,那里是皇室藏书所在,亦是宗室少年读书的场所。凌妙便在内侍的引导下一路来了永宁宫。 “阿妙!” 岑媛还是从前那样,既没有穿华丽繁复的宫装,亦没有做宫妃的打扮,只依旧素颜束发,浑身上下最为华贵的东西,大概就是束起一头青丝的金冠了。 “见过德妃娘娘!”凌妙深知这宫里从来没有什么隐蔽的事情,岑媛一人在宫中,若有半分行差踏错,便会招惹来是非。这样想着,便要行下礼去。 倒是岑媛见她如此,立刻红了眼圈,大步就走上前把她拉住了,只哽咽道:“你这是要刺我的心吗?” 凌妙含笑道:“礼不可废。”说话间,目光只在殿内一扫。 “你们下去吧,只留下明珠伺候。”岑媛明白了过来,只挥了挥手,叫宫人内侍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明珠。这,也是她身边唯一的心腹了。 “这样的日子,究竟有什么趣儿!”岑媛见没了外人,便叹息道,“宫里头虽然富贵极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快活。” 她本是个明朗的女孩儿,如今虽然形貌一如从前,但是整个儿人的气质却都已经变了,再也不复从前的俏丽开朗,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子晦暗之气。  “阿妙,你来了我真是欢喜。可是……”岑媛眼睛盯在凌妙的脸上,似乎想从她那里,看到另外一张熟悉的,日思夜想的俊逸面容。但是她找来找去,却发现,凌妙的容貌,竟然与凌肃浑没有半分的相似 之处。 心里疼得厉害,眼泪便有些忍不住,只飞快地低下了头去,擦去眼角水色。 凌妙无言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下亦是难过,然而在宫里,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劝道:“统共就这么点儿的功夫,咱们好生说说话?” “你看我,见了你就觉得好多话要说,竟然还哭了!”岑媛忙收敛了伤心,拉着凌妙坐了下去,殷殷切切,问了许多的话。 明珠送了茶上来,轻声笑道:“小姐,您这一句一句的,叫凌小姐怎么说呢?” 没有别人的时候,她也总是叫岑媛为小姐的。 凌妙见她比岑媛还要沉稳些,便很是赞许地说道:“阿媛是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但凡有什么不妥的,你多提醒她。”  明珠知道她与自己主子的关系一向很好,也知道岑媛与凌肃之间那些很是叫人伤感的事,见哪怕到了此时,凌妙对岑媛的关心依旧真挚,甚是连这样的话都要来嘱咐自己,心下也替岑媛感激,只颔首 躬身,“是,明珠省得了。” 说毕,便躬身退了出去,只在门口守着,叫凌妙岑媛两个人放心说话。 “你在宫里这段日子,过得可还好?”凌妙便着急地问道。  其实这话,她问出口后便有些后悔。视线只在永宁宫里一扫,便看到了处处雕梁画栋,一应的摆设用物都是再精致奢华不过的了,所谓的人间富贵,也不过如此。且这永宁宫,从前叫做承乾宫,乃是前朝皇帝最为心爱的皇贵妃所住之处。传说,那位集三千宠爱为一身的皇贵妃从出生后便是娇宠无双,入宫后更是被前朝皇帝养的如珠似玉,恨不能天下至尊至贵的东西都捧到她的跟前来,因此承乾宫数 度修缮,比历代皇后所住的凤仪宫,更是奢华。从这个角度说,岑媛此时居住在此,哪里会不好? 但,凌妙也知道,这不是岑媛想要的。 自己一问,或许便揭开了她心里的伤疤。  “哪里会不好?”岑媛苦笑一声,明丽的脸蛋上有些落寞,“我如今在这里,有人敬着,有人捧着,吃得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就连天气热了,从前在家里不敢由着性子用的冰,也是我这里最充裕 。” 凌妙拍拍她的手掌,眼里有些发酸,“那就好。” “凌大哥,他还好么?”终究没忍住,岑媛低垂着脸,“我对不起他!”  说完,就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想起了进宫的前一晚,自己偷偷溜出去见了凌肃,将那支珊瑚簪还给凌肃的时候,他虽然笑着,但是透过那双温润的眼睛,她却看到了他的伤心和绝望,岑媛只觉 得心都要碎了,抬起手便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这是干什么!”凌妙不妨,吓了一跳,抓住了岑媛的手喝道,“你这样的伤害自己,难道哥哥就能好了不成!” 岑媛捂住了脸。 “我知道你不好受。”凌妙抱住了岑媛明显消瘦下去的身体,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只能放柔了声音,哑着嗓子道,“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儿的,你们都要好好儿的……” “嗯。”许久后,岑媛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句。 两个女孩儿,在金碧辉煌的永宁宫中,说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但是凌妙出宫的时候,等候在宫门口萧离便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很是低落。 “你说,为什么身为男人,便要三妻四妾?就不能只守着一个妻子吗?”若不是皇帝突然而来的选秀,岑媛,又怎么会落入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呢?  听岑媛的叙述,她便能够感受到,这段日子,岑媛在宫里也是举步维艰,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就连吃口饭,喝口水,也要慎之又慎。恐怕那些有些资历的宫妃,都已经将她当做了沈皇后倒台后的下一 任皇后,都在想着法子将她打落尘埃! 而这一切,都是拜皇帝所赐! “你别担心。”萧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凌妙顺势将头倚在了他的肩头,“我不是担心,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  萧离只摇了摇头,“萧靖此人,在女色上并不执着。从他还是闲散宗室到后来君临天下,他对妻子,妾室仿佛都是可有可无的。德妃的事情,更多的是为了前朝的情势。他需要一个忠心,且手握实权, 尤其是兵权的臣子。岑媛,只恰好是那个臣子的女儿。” 如果不是燕戍的女儿年纪尚小,这次进宫的恐怕也要有个平南侯府的小姐了。 “堂堂帝王,竟是把掌控朝堂的功夫,都用在了女人身上。这样的皇帝,只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呢!” 凌妙讥讽道。  萧离哪怕看不到她的正脸,然而只凭脑子想,便能够想象出她此刻眼带讥屑,双眸明亮如火的模样。萧离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了一股子热流。 第二百五十六章 “总是要叫你放心。”萧离索性将她整个儿人都环在了怀中,见她不似往日那般羞恼,反倒是依恋似的将头靠在了自己胸前,便愈发放心了,只低声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你。” 凌妙情绪不高,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离便十分后悔带她进宫走这一遭儿了。他面色依旧如冰似雪,只心里头却已经在暗暗忖度,等到自己成事后,宫里那些女人固然一个都不会留下来,但岑媛是一定要远远送走的! 马车走的不算快,只是正在行驶之间,车夫突然就是一声吆喝,猛然勒住了马,车子便生生地停了下来。 凌妙不妨,险些一头栽了出去! 幸亏萧离正揽着她,将人捞了回来。 “怎么回事?”萧离心下怒极,冷声喝问。 “回王爷。”车夫的声音都变了,只在外头战战兢兢地回道,“方才前头突然冲出来两个孩子,小的一时没有留神,险些撞上了。” 翊王府虽然在京中名声显赫,萧离亦是传说中的杀神,然而王府众人却都言行谨慎,绝不会仗着王府之势横行霸道。所以这车夫虽然紧张,却也并不担心。 凌妙便蹙起了眉。顺着纱帘往外看去,这条街上两侧也有酒楼店铺等,但是却算不上繁华,人来往不多,马车也不算快,怎么就会突然要撞上了人?  她掀起了帘子,就看见车前便正倒着两个孩子。看那身形,都是极为瘦弱的。其中一个女孩儿胡乱挽着头发,先爬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泥土和伤势,只把另一个更小些的男孩儿抱了起来,一 叠声问着是不是伤着了。被她抱住的男孩儿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模样,面色苍白,小脸已经瘦成了一条,精神也恹恹的,看样子是病了。 那小男孩儿摇摇头,似乎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大些的女孩儿便咬着牙,站了起来,又蹲下去,看样子是要背起男孩儿。然而男孩儿只推了那女孩儿一把,哭着喊了一句:“姐姐快跑!” “不,要走一起走!”女孩儿抹了一把眼睛,也不顾别的了,只要抱起男孩。 就这么一耽误间,巷子里头已经追出了几个人来。 “贱皮子,竟然敢跑!”  打头儿的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儿枣红色衣裳,面色黑黄,颧骨高高耸起,竟是十分的尖酸刻薄的模样。她头发倒是多,挽着个溜光水滑的发髻,上头还插了朵红色纱花儿,横眉立目的,看 着便是凶恶。  凌妙便看这妇人指着那两个孩子,瞪起一双金鱼眼,狠狠地咒骂着:“倒是跑啊!一个不知好歹的贱蹄子,一个病秧子,老娘倒是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告诉你们,赶紧着跟我回去,好处多着呢!再敢 出这些幺蛾子,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一边骂着,一边就示意身边的两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那几个男子会意,便气势汹汹上前去欲抓那两个孩子。 “走开!” 凌妙便见到那女孩儿虽然怕的浑身颤抖起来,却还是将小男孩儿护在了身后,凄厉尖叫,“你们都是坏人!我们不回去,滚开!” 她转身拉起了男孩儿就要跑,却无奈对方几个汉子围了上来,哪里跑得掉? 眼见有个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男孩儿的手臂,男孩儿瘦弱,竟连挣扎都没有力气,女孩儿大急,抱着那人的手低头就咬了下去! “啊!” 这女孩儿怕是实在急了,竟然使出了拼命的架势来,一口咬了下去就不松开,只叫那男人痛彻心骨,忍不住惨叫起来。 “小贱人,竟敢伤人!”那女人见状,立刻几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女孩儿的头发,破口大骂,“那是你舅舅!” 女孩儿吃痛,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头也向后仰去,竟然被那妇人拖曳着倒退了好几步。 “我去你娘的!” 被咬的男人见自己的手腕上已经有一圈儿牙印儿,还渗出了血来,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松开了男孩儿一脚就朝着女孩儿踹了过去。 “别打我姐姐!”男孩儿满面泪痕,猛然往前一扑抱住了那男人的腿。他年纪小,身体又瘦弱,被男人拖着走了两步,回头就是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凌妙看不下去了,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也忍心下得去手? 萧离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看出了什么,看了一眼车前的护卫。一个护卫会意,翻身下马,只厉喝一声,“住手!” 见另一个男人竟然还要对着女孩儿一脚踹下去,另一个护卫手里的马鞭倏然挥出,敲在了那男人的腿上,男人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只摔得半边脸的皮都破了。 “哪儿来的人,敢多管老娘的闲事?” 妇人回头破口大骂。 街上的人不多,然而这么一会儿,见几个大人殴打两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就有个挑着担的汉子大声道,“什么多管闲事?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凌妙在车里有些失笑。这人一张黑红的方脸,看着挺周正,不过这路见不平什么的,真的不是听书听多了吗?  妇人看见了这边的护卫,先有些胆怯,然而这汉子一出头,见他不过粗布衣裳,还打着补丁,顿时就来了底气,冷笑一声,双手插在了腰间,斜着眼哎呦了一声,“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孩子,素来不听话 ,我这当娘的莫非管教不得了?你又算哪根儿葱,来装什么英雄好汉不成?” 听得是当娘的教训孩子,路人觉得没了热闹看,便要三三三两两地散了。 凌妙就看到那女孩儿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咬了咬嘴唇,尖声喊道:“不是,她不是我娘!她是后娘,她要卖了我和弟弟,我们没有娘!” “满嘴里胡沁的小蹄子!”妇人大怒,转身就要去抽那女孩儿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后娘,也是你爹明媒正娶的,你就得喊我一声娘!是打是卖,老娘说了算!”  凌妙前世虽然出生后便没有了亲娘,然而祖母和父亲兄长将她如珠似宝地疼爱长大;这辈子,顾琬更是对她疼宠有加,视她犹胜自己的性命。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后娘,大概就是荣王妃了。可是,当 她听说了荣王妃这位踩踏着正室上位的女人的时候,萧离已经长大,连刀劈继母的彪悍事情都做过。这几年里,到底是谁的日子更凄惨些,还真是不一定。 今日一见这个粗野不堪的后娘,凌妙从心里头,便先大为厌恶起来。 见那妇人竟还要打女孩儿,心下生怒,抽出了腰间长鞭就挥了出去! 这一下动作只在瞬间,只一眨眼,长鞭那带着尖利芒刺的末梢,便敲在了妇人手上,生生地抽出了一条深深的鞭痕。 妇人只觉得手上剧痛难当,惨叫一声就蹲了下去。 “小二!”女孩儿见众人发愣,挣脱了便跑了出去,冲到了男孩儿跟前,把还在趴在地上的男孩儿紧紧抱在怀里,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那妇人,看那眼神,几乎就要冲上去咬碎了妇人一般。 这倒是有意思。  凌妙见女孩儿瘦弱不堪,却能尽力去保护弟弟,这份儿心,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谁能做到呢?又见她衣裳破旧,从那破破烂烂的袖子里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头横七竖八的都是伤痕,便皱起了眉 。 “过来,叫我看看。”她对女孩儿伸出了手。 女孩儿咬住了嘴唇,忽然就抱着男孩对她连连磕头,“小姐,你救救我弟弟,求你救救他!” 她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突然间就溢满了泪水,哽咽着,“我弟弟才六岁,后娘就要把他卖到道观里头去,给人炼药!求求你,救救他!” 炼药? 用活生生的孩子?  饶是凌妙经历不算少,也不禁骇然!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但凌妙,便是在场所有的人,听到女孩儿的话,都惊呆了。 这个年头儿,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了,怎么会有这等用幼童炼药的阴毒事情?且还是在京城里? 怎么听,这怎么都不是个话儿啊。 虽然心中惊疑,但凌妙一眼看见那妇人面色大变,眼中竟然是极度的恐惧,便知道,这里头,必然有极大的内幕。 不等她说什么,萧离已经一声厉喝,“拿下!”  那妇人和几个男人都正要抬腿跑,却被萧离的护卫们团团围住,哪里跑得掉?妇人眼珠子一转,登时就做出了一种义愤填膺之态,指着那小女孩儿大骂:“作死的小蹄子!我往日里对你们不薄,居然来 红口白牙的污蔑我?老天啊,我掏心掏肺你地养大了这两个孩子,竟是一对儿白眼狼!”  紧接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不已,一边哭嘴里头还一边念叨着,大意也便是这两个孩子是丈夫前头的妻子留下的,她费心费力地照看大了,后娘难当,两个孩子便不大认自己了,只 在外头败坏自己名声之类。 这年头里,后娘苛待元配子女的多了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听得妇人这样说,虽然也有看着那两个孩子有同情之色,终究也还是觉得还是人家的家事,只看看热闹便好。 女孩儿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跪在了凌妙面前,连连磕头,昂起头泣道:“弟弟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她……”  她指了指正在撒泼的妇人,眼睛里有着不能掩饰的仇恨,“当初我娘还怀着弟弟的时候,她就每日进门耀武扬威的,处处欺负我娘,叫我弟弟生生的早产,身子骨弱的不行。我娘伤心之下,又为弟弟担 心,没几天就抛下我们姐弟走了。我娘走了不过几天,这女人就正式进了门。这几年我和弟弟得了她多少的虐待?大家看看!”  说着就猛然拉下了自己弟弟身上那件儿破破烂烂的单袄,却见那小孩儿瘦骨嶙峋的身上,到处都是淤青红紫,竟然没有一处好的。女孩儿又将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细细的胳膊上,有鞭痕,有火烫过 的疤,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竟然还有几处明显的是刀子划过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  饶是跟随萧离的那些护卫们见惯了沙场上的杀戮血腥,乍一看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竟有这样多的伤痕,新旧不一,显然是多年虐打留下来的,也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向那个大声嚎哭的妇人 ,眼里便都带了几分的愤怒。 上去拿人的时候,便不那么客气了。那几个男子稍有反抗之意,便被摘了下巴,卸了膀子,只叫几个人疼的满身大汗,却一个字都喊叫不出来。妇人见了,便吓得不敢再多说话。 凌妙蹲下去,伸手就抓住了男孩儿的手臂。 那女孩儿吓了一跳,便大叫一声,“你做什么!”,欲扑过去挡住弟弟。 “咱们家小姐可是神医的弟子,你别不知好歹!”今日跟着凌妙出来的正是海棠,她伶牙俐齿的,见那小姑娘把自家小姐当做了坏人防着,便撇了撇嘴,“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 小女孩儿只听到了神医弟子几个字,眼睛便是一亮,缩回了手,又要磕头,“求求小姐救救我弟弟!” 却被海棠拦住了,没磕下去。 海棠眨眨眼,“这会儿不把我们小姐当坏人了?” 见那女孩儿讪讪的,到底叹了口气,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家小姐最是个心善的,你放心吧。”  因寻常凌妙出门,身边跟着的丫鬟都会替她带着一套备着替换的衣裳,海棠也不等凌妙说话,便将她的一件儿水红色撒花对襟的纱袄拿出来披在了那女孩儿身上,遮住了她因衣衫破烂而有些暴露的身 子。  女孩儿长到了这样大,饱饭都没吃过几顿,何曾见过这样好的衣裳?又见凌妙和海棠都是服饰鲜明,一等一的美人儿,身上还带着她从来没有闻过的香气儿,愈发自惭形秽,连忙就要把衣裳脱下来,“ 我身上很……” 脏字还没出口,便叫海棠止住了。 “这么多人呢,难道你还要这么叫人看呀?” 女孩儿看上去也有十来岁了,半大个姑娘了,自然知道羞耻,脸上红了红,心里疼得厉害,到底还是没有再脱下来。 只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你倒是嘴甜。”海棠噗嗤笑了。  凌妙已经看过了男孩儿,知道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再加上长期吃不饱,身子骨亏欠的厉害。至于身上那些伤,倒都是些皮外伤,远不及女孩儿严重。看得出,女孩儿是真的在尽力保护着自己的弟弟了 。  “你弟弟无事,倒是你,若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撑不住了。”凌妙如今眼睛也算是毒辣了,先前便看出来,这女孩儿身子比那男孩儿更加孱弱,不过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若是救治不及时,恐怕也是 一两年的寿数。 她话音才落,男孩儿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爬到了女孩儿身边抱住了她,哭着喊姐姐。 女孩儿也搂住了弟弟,落下眼泪,只哽咽着叫了一句小二,便说不出话来了。 任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见到这般情景,也不免要眼中发热。小小的两个孩子,没了亲娘,相依为命,被后娘苛待成了这样,说句惨绝人寰也不为过了。  “我倒是想知道。”凌妙见到那女孩儿拼命护着男孩儿的模样,不知为何,眼前便浮现出了当初将军府被抄家,自己被萧乾一剑劈在了身上,卫子枫明明已经冲了出去,却还要拼命再冲进来救自己的情 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一双明眸中便是寒光一凛,走到那妇人跟前,“这位小弟弟所说,可是事实?” “不,不是!”妇人咬牙,“狼崽子胡说八道!我就算是后娘,就算不喜欢这俩,又哪里知道什么炼药不炼药的话呢?” 围观的人里也有人认出她来,便指着她叫道:“这妇人我认得,就是隔壁街上张屠户家的。娘家在城外什么树的庄子!”  听着,确实不是能和炼药之类阴邪之术联系到一起的。然而,谁又能说得准呢?眼看着,跟在妇人身后的那几个男人,身上竟然穿着绸子的衣裳,这可不是普通的屠户家里或是农家人能够置办得起的 。 萧离走到了凌妙身后,一双刀锋般的眼睛眯了眯,垂下眼帘审视着那小男孩儿,忽然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人要拿你去炼药?”  男孩儿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一身好看的衣裳,明明长得也好看,可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害怕,便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便向凌妙看了过去,见她露出几分鼓励之意,便小声开口道:“我偷听来着。他们说 ,要把姐姐嫁给一个叫太监的人,又说能拿到许多的银子来。后来就说,要把我送到一个什么观里头去,说我年纪正好,再大点儿,就不能入药了,人家就不要了。” 声音虽然小,然而路人护卫等都屏气凝息地听着,自然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又听说比这孩子再大点儿,就不能入药的话,不禁都是骇然。 这男孩儿,不过是五六岁。若说的是真的,那拿来入药的孩子,岂不是都是这样的幼童? “伤天害理啊!”不知是谁,竟然吓得叫了起来。 萧离眼眸暗了暗,能在京城里做出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几个屠户几个农家人,更不是一般的道观之类的。这里,恐怕是有着极大的人物在后边。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一些求丹问药,妄图长生不老的。殊不知,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难道老天便真的不长眼,叫这种人长长久久活着? 眼下,不知还有多少的幼童被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命令护卫:“将人带回去,不必送顺天府。” 凌妙侧头看他,直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见那几个人都被护卫捆了带走,凌妙便叫海棠将这姐弟两人一并带上,随自己回去。 萧离并没有叫她把人带回侯府,只先让她跟随一起,先去了翊王府。 将那妇人几个扔到了地牢里,凌妙先给姐弟两个看过了伤势,开药方子治疗。姐弟两个原本已经绝望,这会儿死里逃生的,感激的不行,又死活跪下去磕头。 “说说,那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男孩儿说的不清不楚的,凌妙便问那女孩儿。  女孩儿眼圈一红,低头擦了擦眼泪,小声道:“只是听后娘说,我的年纪不小了,也该嫁出去给家里赚上几两聘礼了。她要的聘礼多,我长得又不好看,哪儿有人会娶我啊?她生气,就拿着我爹杀猪的刀子在我身上割。后来,还是她兄弟来了,与她说有个老太监想娶个良家的媳妇,只要不超过十二岁的,大些便不要了。还说,只要肯嫁过去,就能给好几十两银子。我后娘动心了,跟我爹商量了,就要把我送过去。我原本想着,只要他们能容下小二,我就嫁人也没什么的。谁知道,她心那么狠!竟然还撺掇着我爹说,小二身子不是个好的,恐怕也长不大。与其往后白白死了,还不如趁着有用,给家里 头赚些花费,往后要儿子,有的是呢!”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我和小二偷听着了,这才跑了出来。不是小姐好心救了我们,恐怕我们姐弟俩就没命了!”  凌妙沉默了。萧离面色冷淡,转着手里的莲花纹茶盏,眼神冰冷,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们说的,我们都记下了。叫人预备了屋子,你们先去歇歇,洗个澡换身衣裳。回头药熬好了送来,先喝了再说。”凌妙见那姐弟两个着实有些精神萎靡,便柔声说道,“有什么话,等你们好些再问你们。 ” 那女孩儿感激的不行,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好心人。见那个名叫海棠的漂亮姐姐过来招呼自己,到底又拉着弟弟磕了头,才抹着眼睛跟了海棠出去。 “诶,海棠姐姐!” 才走出了院子,就见另有个英俊无比的少年跳了出来,拦住了去路。他穿着一身银色的轻甲,腰间悬着长剑,头上只用银冠束起,夺目的英气便闪耀的叫人睁不开眼。 女孩儿就见那少年笑嘻嘻的,张开了手挡在海棠前面,似乎有话要说,然而玉白色的脸上竟然又染了红晕,好似羞涩的说不出话来了。 海棠如今看到千钧就觉得头疼。她实在不知道,这位明明是个将军老爷的少年,是怎么看上了自己的。 动心吗? 海棠自己也说不清。  她之所以对这对姐弟心生怜悯,是因为她小时候际遇竟也差不多悲惨。只不过,她是被自己的亲娘,卖给了人贩子的。记忆中,似乎是因为一场大旱,家里头断了顿儿,为了叫哥哥弟弟吃饱了,她娘 先是卖了她的姐姐,后来又卖了她。 不过因为她从小生得便好,亲娘为了多卖几两银子,竟然就把她送到了那等肮脏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她至今记得的,便是八岁那年逃出来,被楼子里的老鸨带人追出来,就在路上,没头没脸地痛打,半条命都丢了。如果不是当时恰好路过的太太看不过去,替自己赎了身带回去,这会儿,她还不定在 哪个乱坟岗里头。那会儿,老鸨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五百两银子。她虽然被打得几乎昏迷,却还是隐约听见了有人劝说太太,便是去人牙子手里买最好的丫头,也不过十几二十两,哪里需要这么多。 太太怎么说的? “到底是一条性命。” “好好儿的女孩儿,如何就能眼看着沦落到那种地方?看着,也比阿妙大不了两岁。” 到底还是花了大笔的银子买回了自己,又请大夫看好了自己的伤,还叫自己服侍了小姐……从那个时候起,她便暗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便是死了,也要护在小姐的身前。 虽然小姐时常说,给她和木槿备下两副好嫁妆,叫她和木槿风风光光出阁,她也只当是个玩笑话罢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小姐。 可是,原本很平静的心里头,为什么会对着这个千钧,就开始有些混乱了呢? 海棠觉得,自己还是讨厌这个人好了! “你让开啊,小姐叫我送他们出去呢。” 千钧好容易逮着机会跟她说话,哪儿肯就这么放她走?只笑嘻嘻地拉了海棠的手,一摆头,自有个小厮跑了过来,带了那姐弟出去。 海棠双眉一轩,便是一声轻叱,“你做什么!” 千钧只是笑,也不说话。 可就是这样,海棠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却有一股酸涩从心头涌了起来。感觉到了眼睛里一阵发热,倏然便转过了身子,也不敢去看后边千钧失落的模样,只一溜烟的跑进了院子。 “这是怎么了?”凌妙没有在萧离的王府多待,回去的路上,见海棠脸上始终有些落寞之色,便忍不住问道。 海棠眼圈一红,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可是因为千钧?”凌妙多聪明的人啊,躲在屋子里也看见了千钧堵海棠的无赖模样。 虽然说千钧这人跳脱了些,但是各个条件看来,却是个极为难得的。小小年纪便有了五品官职,上头又无父母,对海棠也算是有心了,海棠若是愿意,进门就当家的。 可是,若不愿意……  “海棠姐姐。”凌妙忽然就放柔了声音,又叫出了小时候的称呼,将手放在了海棠的肩头,叫她看着自己,正色道:“你知道千钧已经求了我好几回。虽然我觉得千好万好的,然而这也终究要看缘分。若 是你不愿意,我就明明白白地回绝了他。虽说我总说叫你和木槿姐姐赶紧出嫁离了我的眼,可你也知道,我不会叫你们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的。” 海棠没忍住,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极为秀美出众的女孩儿,这一落泪,便如梨花带雨,水润芭蕉,便是凌妙也看的呆住了。 她摇了摇头,缓缓道:“我再不知好歹,也明白小姐对我和木槿的一片苦心。那个人……” 只觉得心头剧痛,竟是如同碎裂开来一般,只叫她疼的面色都变了。  迎上了凌妙关切的视线,那些忧虑担心,那些自惭形秽便再也忍耐不住,扑进了凌妙的怀里哭了出来。只是,海棠还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是在大街上,不能高声,便压抑着自己,但颤抖的肩头,极 力压制的哽咽声,却叫凌妙愈发的心酸。 “你到底是怎么了?便是不喜欢千钧,直说就是了,难道他还敢纠缠不成?”凌妙抱住了这个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俏丫头,轻声安慰,“还是说,你的心里有了别人?” “不!”海棠勉强忍住了悲声,低垂着眼帘,两行清泪顺着她细白的面颊落下,在轻纱的衣裳上边滚了滚,又掉在了车上。“我很喜欢他。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凌妙不解。 “我,我是个丫鬟……” 凌妙嘴角抽了抽。 “就因为这个?”凌妙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千钧又不是不知道。从第一次遇见你,就知道你是我的丫鬟啊。他若是看重这个出身,也不会有如今的事儿了。” 她听萧离说过,萧离自己身边的那些护卫,包括清云等人,都是从小就收罗在身边的,也都是些孤儿,若不是他,哪怕是太平盛世,恐怕也早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不,小姐你不知道。”海棠死死咬住了嘴唇,脸色发白,心下一横,涩声道,“我……我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太太当初怕我被人嘲笑,只说路边捡了我来的,府里的人都相信。可是,我自己骗不了自 己,我,我在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待过两年。我不能……不能叫他以后被人因此而耻笑,不能这么自私……” 怎么能那样自私,让他以后去承受自己从前的不堪呢? 凌妙有些无奈地看着海棠,“就因为这个?” “啊?”海棠抬起了朦胧的泪眼。  凌妙恨铁不成钢,点着海棠的脑袋数落,“娘都告诉我了。又不是自己要堕落的,是被没良心的人卖进去的!况且,那会儿你才多大?拼着被打死也逃了出来,难道在侯府这么多年的教养,都抵不过那 两年?”  见她还是惴惴,叹了口气,“实话与你说,千钧曾经与我求你,我也告诉了他。没叫你知道,是怕他接受不了,最终伤了你。我冷眼看着这么久了,他也确实没有在意,这份儿心,也算难得了。你若是 也喜欢他,我成全了你们。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日后愿意的话,便还是跟在我的身边,如何?” 叫她说,从前那些都算个屁呢?她一睁眼,海棠便在自己的身边了,忠心耿耿的,心思也活泛,当初狠狠坑了一把韩丽娘的情形,她至今还记得呢。 可惜这丫头,竟然这样的钻牛角尖!  不过,想想苦逼的千钧,凌妙摸着下巴忽然就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回到了定北侯府,天色已经将晚。顾琬和凌颢都在,正等着她。见她回来,担心了一整天的顾琬便拉住了她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宫里头有人为难你了?” “并没有。”凌妙连忙道。 顾琬脸上的焦虑之色便是一松,含笑道:“你先回去洗漱了再过来。”  天气已经热了上来,凌妙出去这大半日,身上早就有些难耐,见顾琬这样说了,笑嘻嘻与凌颢夫妻两个行了礼,一溜烟回了自己的琳琅阁。好歹洗漱了一次,又换了家常的衣裳,然后才又转回到正房 的花厅里,与父母一起用晚膳。 “宫里的德妃,可还好?” 顾琬夹了一筷子鱼给凌妙,“尝尝吧,网油蒸的鲥鱼。” 鲥鱼难得,这个时节,都是进上的。没有几分帝宠在,还真难摸着这玩意儿。 不过顾琬自己却没有动一筷子,只给丈夫女儿夹了。  凌妙也没有注意,只说了岑媛在宫里的情形,末了有些黯然地说道:“虽然看上去皇上待她还算不错,不过也就是那样了。有慧妃在,满宫的妃嫔谁还能争到前头去?凤仪宫不稳,正都是乌眼鸡似的呢 。阿媛那样的性子,不争不抢的,倒是显得松快了些。” “如此,平平安安的就好。”顾琬叹息。 只是又皱眉,“这么说,午膳前你就出了宫?” 凌妙缩了缩脖子,对顾琬眨眨眼做出一派天真状,“对呀。” 知道她这是又和萧离一起了,顾琬颇有几分不赞同,“便是有婚约,也当注意些的。” 萧离每日跑到侯府来,这算不了什么,叫人看着也得说一声他看重未来的妻子。然而两个人若是成天腻在一起,于萧离自然没什么,流言可就要落到自己的女儿头上了!  “叫我说也没什么。”凌颢见状,笑道,“两个孩子有婚约,多见见有什么不好?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有了彼此了解的情分在,日后成了亲,只有更好的。咱们家的女儿,莫非还要如那些矫揉造作的丫 头一样,见了人就扭扭捏捏话都不敢说?” 顾琬听了他这一套歪理,被气得笑了,“叫你这么一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我哪儿敢说夫人的不是?”凌颢在外人跟前是个沉稳冷峻的人,唯有在顾琬面前,会很是泼赖,这会儿便朝着凌妙使了个眼色,然后才拍了拍顾琬的手,无比认真道,“夫人永远都是对的。如果夫人不 对,那一定是我错了。” 顾琬忍不住面上一红,嗔道:“当着孩子,这都什么话!” 凌妙已经笑倒在了椅子上。  “不过,娘啊,还有件事情要与您说呢。”吃过了饭,凌妙想起了海棠和千钧的事儿,这种事情她还从来没有插手过,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琬,又说,“两个人都有意,我倒是想着成全了他们呢。不过 这事情该怎样操作才好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顾琬惊讶,沉吟了一会儿,便问凌颢,“那位小将军,侯爷可知道吗?” 海棠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凌妙又从来都是忠心。有这样的姻缘,顾琬当然替海棠高兴。然而心里头,却还是有些没底。  凌颢也觉得有点儿意思,萧离身边的侍卫,军中领着五品的实职,这是什么身份?往后的前程是不用担心的。不说别的,这样的人才哪怕根基浅了些,京城里也有大把的官家千金愿意联姻。只是没想 到,竟然看中了海棠那个丫头。 他的性子里本来就有几分狂放不羁,从来也不觉得丫头就配不上将军了。都是苦哈哈熬出来的,谁能比谁高贵? “我见过几次,是个很周正的孩子。看着跳脱了些,不过当差做事四平八稳,倒是个不错的人才。” 见顾琬脸上露出忧色,便忙补充:“我看着那孩子眉眼清正,该是个有担当的。”  顾琬便叹道:“海棠这丫头,从小也是命苦的。她又生得那般模样,一般人家断然是养不住。若是能成了这段姻缘,也算终身有靠了。我原本还想着叫她给你陪嫁进王府的,这样的话,倒是不好再等。 ”  看女儿有些迷惑,只笑着解释,“她若是跟着你进了王府,然后再嫁与那小将军,算什么呢?叫人说你拉拢王爷身边的人么?况且,若是那时候嫁过去,这丫头的身份,便得跟她一辈子,连带着小将军 也得被人看轻。” 摇了摇头,“虽然小将军如今不在意,往后呢?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那娘的意思是?” “我早就有这个打算,海棠和木槿,往后都是要放了身契出去的。既然海棠有这个机缘,我便认了她做义女,如此,她的身份也能提上去。我们定北侯府的小姐,配给一个五品的将军,也合适了。” 转头看着凌颢,“侯爷的意思呢?” “大善。”凌颢只颔首,摸了摸下巴,“也算是对得起她这几年对妙儿的忠心了。” 凌妙不曾想过竟有这样的好事,站起来对着凌颢和顾琬提了裙摆一屈膝,“我替海棠谢谢爹爹和娘了!这就告诉海棠去!” 说完,也不等凌颢和顾琬说什么,提起裙子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 顾琬看着她的背影,失笑。手上一热,便看到凌颢的手覆在了自己的上边,抬头就见凌颢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妙儿心热,谁对她好,她便十倍地好回去。是你教养的好。” 顾琬便挑了挑眉,当仁不让,“自然。我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 “那么夫人,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如此可爱的女儿,可好?”凌颢俯身下去,在顾琬的耳边轻笑道。 顾琬面上发烧,想要狠狠推开凌颢。最后,却只是软绵绵捶了他一下,便扭过了头,不再理会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却说凌妙急急地跑回了琳琅阁,就看见海棠和木槿正坐在外间的圆桌旁,头挨着头说着什么。海棠只双手托着下巴,木槿却是手里做着针线,烛光下,一个秀美,一个文静,如明珠美玉一般的好看。 “小姐回来了?”见她进来,两个人想站起来,又被凌妙按了下去。 凌妙笑吟吟地对海棠说了顾琬的决定,不出意外,就看见海棠登时就呆住了。 “这,我……”海棠有些手足无措,她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被侯爷夫人认在名下,那,那不就成了小姐了?“我不行的……”  凌妙见她如此,也知道这消息有些太过震撼,不过这样的事情,其实大家子里也不是没有的。能叫得力的忠心的丫鬟,认在主子的名下,既提了身份,又能叫她们从心里感激,便是嫁出去,也能成为 一个助力。 “又不是叫你上战场冲锋杀敌去,有什么不行的呢?”凌妙背着手踱了两步,“这也是娘的一番好意了,难道你还要拒绝?” “我……”海棠忍不住红了眼圈,“我没想过夫人会这样待我。我……” 木槿推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好事,还不快快谢谢小姐和夫人侯爷?” “我,我给侯爷夫人磕头去?” “今日晚了,把你认在名下不是小事儿,娘肯定还有一番安排,你只等着到时候再过去吧。”凌妙笑吟吟地说道,又对木槿道,“往后,你也是一样的。” 这两个丫鬟从小跟在自己的身边,想来顾琬都是一视同仁的。 “我只守着小姐就好。”木槿柔柔一笑,“能跟在小姐身边,就是最大的体面荣耀了。” 说完,便低下头去继续做针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低垂着头,但凌妙还是能感觉到木槿身上有哪里不对劲。 第二百六十章 自从在凌妙的身上醒来后,木槿便如海棠一般守护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与海棠相比,木槿的性子有些沉闷,也有些软弱,遇到事情容易瞻前顾后,却也是忠心的人。凌妙见她低垂的眉眼间似乎透出一丝落 寞沉黯,只是一转眼,却又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凌妙真心为海棠欢喜,便也没有多想木槿的不对劲。只是许久以后,她险些陷入不复的境地时,才发现人心易变,却也不是没有踪迹可寻的。  次日,顾琬果然就开始操持起海棠的事情。先叫人去衙门里消了海棠的奴籍,又准备找个好日子,将认义女的事情办一办——毕竟海棠一直跟在凌妙身边,府里的人都知道海棠的身份,若是无声无息 ,往后难免会轻视她,又或是生出嫉恨之心,便不好了。 顾琬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凌颢又不反对,便立刻找人挑了个日子,又下帖子请了几个与自家走动比较亲近的女眷,这才热热闹闹地将海棠收为了义女。  海棠容貌出挑,性情又与顾琬很是相似,爽快大方,且她嘴头来得,当下就有个武将的妻子与顾琬笑着说道:“这丫头我从前看着就不错,果然是有福气的。叫我说啊,夫人手里出来的孩子,哪里有不 好的呢?”  见顾琬也笑了,旁人也都在互相寒暄,这夫人便又压低了声音,“我家里有个小子,虽然是庶出的,只不是我自夸,从小在我身边,与我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且他不走武将的路子,几年前就进学中了 秀才,正预备着今年的秋天下场呢。夫人若是舍得,我倒是想着与您求了这姑娘去。您只放心,我这性子也不是个刁钻刻薄的,只将这丫头当做自己的闺女看呢!” 这夫人的丈夫虽然不是凌颢手下,然而关系倒是不错,如今也在禁军之中。若是没有千钧的对比,倒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毕竟,海棠再好,出身也是个硬伤。  顾琬心下明白,这位夫人也并一定就真的如此看重海棠。所为的,无非是想与侯府联姻而已。凌颢如今帝宠加身,女儿凌妙又是日后的郡王正妃,这样的家世,原本也不是这位低阶武将能够随便结亲 的。海棠的身份,却是正好。  “夫人厚爱了。只是,海棠这孩子,已经有了人家,倒是辜负了您了。”这家人虽然有些小心思,不过胜在很有眼色,也识趣,顾琬并不讨厌,便也笑着低声说了一句。那夫人闻言,便嗐了一声,道了 一声可惜,便抛开了不提。  这一日过得很快,海棠既然被认作了义女,便没有再跟在凌妙身边的道理。顾琬原也想为她预备一个院子,海棠却死活不肯,只说要陪着凌妙。她抱住顾琬,流着泪道:“我这一辈子,能够遇到夫人和小姐,已经是大幸了!虽然是做了丫鬟,可是从小到大,也是锦衣玉食的。夫人小姐什么好东西不舍得给我呢?如今又有了这样的名分……您看看我身上穿着的是流云纱,头上戴着的是金头面,寻常人家的 小姐,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面。若是再贪心,恐就折了我的福气了!” 她愈是这样,顾琬反而愈是心疼她。只抚摸着她的长发,叹了口气,“也罢了,你就和妙儿住在一起,也全了你们这一场情分。再有,怎么还叫我夫人?” 海棠含泪垂下了头,小声叫了一声母亲。 顾琬这才笑眯眯答应了。 晚膳之时,客人们都已经散去,便只有侯府的一家四口了。只是海棠到底还有敬畏之心,便是被凌妙强拉着坐上了桌,也只是低头,默默地替顾琬和凌妙布菜。  凌颢知道她这是在自己跟前不自在,不过他对这个小姑娘也没什么别的看法,记得当初别庄被萧乾的人围攻,这丫头是拼命护着凌妙的,也有几分另眼相看。见她局促,正欲找个话题说,外头有人进 来回道:“王爷遣人来说话。” 来的是千钧。 “见过侯爷,夫人。”千钧先行礼,又抬眼看了一眼凌妙,最后视线才落在了海棠身上,见她今日已经不做丫鬟打扮,朱罗玉翠的,却比往日更加秀美夺目,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心里暗暗想着,还是得求王爷赶紧着替自己来提亲才行,不然这样美丽又温柔的海棠姐姐,被人抢走了,自己可到哪里去哭呢? “今日怎么遣了你出来?”凌颢知道这是萧离手下的心腹,便含笑问道。 千钧连忙躬身,“王爷这几日正忙着,不得闲。因叫我来回过了小姐,上次的两个孩子如今身上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另外那妇人供出来的人,王爷也在全力缉拿。不过,有两个妖道……” 他看了看凌妙,见凌妙颔首,才说道:“似乎是逃进了宫里。” “你说的,可是如今街上沸沸扬扬传着的,幼童炼丹的事情?”凌颢在外行走,立刻便想到了现下京城里人心惶惶的幼童炼丹的流言。 原本,他是有些半信半疑的。但千钧这样说,他便皱起了眉,“莫非真有如此胆大妄为,伤天害理的人?” 千钧点头,“人证就在王府里。” 凌颢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想到了另一层。以人为料炼丹,从前不是没有过。 前朝末代皇帝更是以十五岁童男童女的心炼制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据记载,这位皇帝极为宠信一个道士。这道士妖言惑众,号称能够炼制出长生不老,甚至于可返老还童的丹药。前朝末帝听从了他的话,用黄土筑成一座坛,让道士登坛做法,画一道招仙符,然后念咒:“吾将老君令,急往兜率宫,急招仙人至,不可违帝命,急急如律令!”把符点着,对着东方吸一口气,用这口气把火吹旺。符烧成灰后,撒进鼎里,鼎里加水,把水烧开,然后把一颗童男的心和一颗 童女的心搁里面煮,煮熟后,把心埋起来,用里面的汤合药,每次只可以合一丸。 据说要达到长生不老的效果,总共得服用五百丸,等于要杀掉二百五十个童男和二百五十个童女! 末帝在位的后几年,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孩子葬身在这无稽之谈上!也正是因为这种种的暴行,才使得前朝末年各地揭竿而起。而太祖皇帝,便是那个时候起事,最终问鼎了天下的。 往事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叫人心大乱? 凌颢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登基二十年来,施政很得民心的皇帝萧靖,也会做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有实证,人真的是逃进了宫?” 千钧沉默了一下,方才点头,“是我亲眼所见。”  那妇人实在不是什么硬性子的人,只不过略施刑罚,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她不过是个最末层的小人物,只是听娘家兄弟说,自己负责藏匿被人拐来或是抢来的小孩子,定期送到京郊 外一座道观之中。至于炼制丹药,也还是听道观中一个道人酒后无意间泄露出来的。  知道这观里做的不是好事,但若是手头有“货”,便是不过十岁的男孩儿,送过去便可换上十两银子。这妇人贪心,也并不怕什么报应,想着把丈夫的病秧子儿子送过去换了银子来花用。没想到被孩子 听见了,逃了出去。 萧离命人围了道观,捉住了几个人,然而主犯却是听到了风声跑了。  千钧查探了十来日,才确定了跑掉的人到底是谁。跟踪缉拿之时,便发现另有一伙人也在寻找这两个道人。就在千钧快要拿到了人的失火,这伙人出现,抢走了两个妖道。千钧拼命追赶,谁料那伙人 中有个武艺极高的,竟是险些伤了他。无奈之下千钧只能佯装受伤昏迷,所幸那人也并未赶尽杀绝,只带着妖道迅速撤离。千钧远远跟着,才发现,那伙人带着妖道,竟然躲进了宫里!  凌颢沉默许久,闭了闭眼。他对朝中争斗没兴趣,几个皇子之争也不想参与,他所效忠的,无非是帝王本身。可是,如果帝王是个暴君昏君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顾琬听着千钧的话,又见丈夫面色沉郁了下去,只觉得所听之事匪夷所思。 这个年头,怎么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她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捂着心口,脸色都变得煞白,“我听你这意思,是……” 是皇上? 千钧垂下了头,没言语。 海棠也吓坏了,上次那个孩子,竟然是险些死在皇帝手里吗? 正愣着,便听见一阵呕吐声响,却是旁边顾琬已经掩着口弯了腰下去。海棠和凌妙都连忙扶住了顾琬,却被她挥手推开,只吐得一塌糊涂。 凌颢顿时大急,眼见顾琬吐得面红耳赤,鬓发都散乱了才稍微好些,海棠忙就将温水送到了顾琬唇边。 顾琬漱了口,还是觉得心跳快得不行,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儿的力气,只能将身子软软地靠在了凌颢怀里。 她本是个心性刚强的女人,平日里轻易不会露出虚弱之态。见她这般,凌颢也不顾的什么,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就往里边走去。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太医!”见千钧似乎是被吓住了,海棠跺脚,急急地说道。 “啊,我这就去!” 千钧一拍脑袋,转身就往外跑,一边儿跑一边心里头暗暗祈祷,夫人可是不能出什么事儿啊!不然,不说凌小姐,就是王爷也得活撕了自己啊! 这边儿凌妙跟着凌颢,将顾琬送到了里间的床上。见母亲似乎是难过得很,也不等太医了,自己便伸手去为顾琬诊脉。 只是…… 凌颢见她脸色古怪了起来,眼神也带着几分的惊疑,怕是顾琬会出什么事情,忙问:“妙丫头,你娘这是怎么了?可要紧不要?” 凌妙也不说话,又抓过了顾琬的另一只手。 “我没事……”顾琬怕凌颢着急,便勉强一笑,“只是听说竟有人用孩子炼丹,这心里头,竟是难过得很。” 服用这样的丹药,与吃人肉喝人血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个,她便忍不住的泛起了阵阵的恶心! 凌颢坐在了床头,揽住了她的肩头,轻声安慰:“不要多想。” 又看凌妙,“到底她怎么了?” 凌妙眉尖轻蹙,嘴角却又扬了起来,表情甚是诡异,似笑非笑,似忧非忧的,便叫凌颢更加心焦,生怕顾琬这身子有什么不对。 后边儿赶进来的海棠也一脸忧色看着凌妙,等她的话。 “娘这是……”凌妙的视线从凌颢脸上,再转移到顾琬脸上,等得他们夫妻二人都提起了心,才不可置信地,犹自带着几分怀疑,“有了身孕?”  要知道,当年顾琬生凌妙的时候,被人做了些手脚,险些一尸两命。还是她强咬着一口气,拼了性命挣扎着生下了女儿,然而自己却有血崩之势,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命,却伤了身子。太医曾说, 她这一生,是不能再生了的。 锦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将老韩氏恨得牙根儿痒痒! 因此听到有孕二字的时候,顾琬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不是真的! 凌颢虽然缠人,但是她都这个年纪了,又是太医曾经断言过的,怎么可能再次怀孕? “可是真的?”凌颢却是大喜,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去请旨赐婚前,顾琬曾经与他说过自己不能再有孩子的话,凌颢也只做好了没有自己的子嗣的准备。可是,大婚才几个月?她竟然怀孕了?是自己的骨肉!是自己的血脉,将要延续?! 凌颢只觉得心里头一片空白,震惊,喜悦,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叫他竟然想要大吼起来! “太好了,阿琬,我们要有孩子了!”年近不惑的汉子,声音里居然都带了颤抖,一手抓住了顾琬的手,便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声音低了下去,“我们的孩子……” 顾琬的手抚上了小腹,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真的怀孕了? 抬头看女儿,“阿妙?” 凌妙眼圈一热,迎上了母亲期待又忐忑的目光,点了点头。 “看脉象,该有两个月了。”她轻声道,“等太医来了,再确定一下才好。” 虽然话这么说,顾琬却是不再怀疑。毕竟,女儿随着神医学了那么久医术,这简单的滑脉,还是不会诊错的。 不多时千钧抓着个太医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夫人,太医来了!” 这太医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院院判徐墨然。 老爷子也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了,在家里刚吃完了饭,饭碗还没放下,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一个少年提了起来往外跑。老爷子还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这是要把自己绑了走做什么呢。 被少年横在马上一路狂奔,老爷子胃里头的饭都险些被颠出去!  谁知道,一路竟然是来到了定北侯府。看见大门上的黑底金字的牌匾,老院判才放下了提起来的心,还没从马上下来站稳,。又被提着闯进了内院。到了凌颢跟前,可怜的老人家气喘吁吁,腿都断了 一样。 “老人家,请恕我们无礼了!”凌颢见这番,冷冷地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千钧,对着徐院判拱手躬身,行了礼下去,“实在是内子突然不适,我家这孩子一时慌了手脚。”  他礼数做的足足,徐墨然自然也不会端着。谁都知道,定北侯凌颢深受帝宠,回京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已经掌了禁军,在京中炽手可热。平常的人上赶着巴结尚且来不及,有个机会热络起来,徐 墨然还不至于去得罪。 忙也拱手还礼,“侯爷言重了。赤子之心,却也可嘉。” 不过,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人的,这少年不是总跟在翊郡王身后的护卫吗?怎么就成了定北侯府的孩子? 想不通,也就不多想了,静心片刻,便上前替顾琬去诊脉。 得出的结论,与凌妙的相同。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这是喜脉。”徐墨然起身与凌颢道喜,“月份还小,日常要多注意些。” 凌颢忙谢,然后问道:“内子方才呕吐,险些晕倒,这,可有什么妨碍没有?日常又要注意些什么?” 徐墨然一一说了,又开了个安胎的方子交给凌颢,便告辞而去。千钧这回可是不担心了,笑嘻嘻地跟凌颢道了喜,不敢耽搁,赶忙去追上了倒霉的老院判,亲自将人送了回去。  凌颢看着床上还有几分虚弱的顾琬,心头欢喜,又心疼。老院判都说了,顾琬年纪不小了,这一胎怀着,往后会很辛苦。如今才两个月,便叫妻子听了那些话难受成了这般模样,月份大了,可怎么办 呢? 这么想着,凌颢忽然就觉得自己胸腹间也恶心欲呕。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跑出去抱着一棵树干呕了几口。 一股子酸水泛上了喉咙,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凌颢很想骂一声。 “侯爷他这是怎么了?”海棠从窗户看出去,就见往日里威严极了的侯爷,一下一下给自己捋胸口。看那模样,就和夫人刚才差不多。 她浑身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了。夫人是有了身孕的反应,侯爷怎么会跟夫人一样呢? 等凌颢顺过了气,忽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这么一折腾,老管家早就听见了信儿,在院子门外探头探脑,“侯爷?”  凌颢站住了,手握拳在唇边掩住了咳嗽几声,恢复了侯爷的模样,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扬起来的嘴唇,“去说下去,夫人有喜,这是咱们侯府的大喜事!每个人发两个月的月钱,都给我打起了精神好好儿 服侍夫人,等小世子平安出生,另有重赏!” 凌妙在屋子里听见了,撇了撇嘴,蹲到了顾琬的床前,眼泪汪汪地看着顾琬,“娘!” 顾琬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丝,眼里也是漫上了一层水雾。  等到萧离从翊王府得到了千军的回报,坐在了书房里大感后悔——当初他为什么要与妙妙说,三年后才迎娶她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顾琬这一有身孕,她自己尚未觉得如何,凌颢却先受不了了——早起必有呕吐,每日昏昏欲睡,他索性告了假,在家里每天追着顾琬静养。 “我怎么看着,侯爷比我还像怀了孩子?”顾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想当年,她怀凌肃凌妙的时候,那个凌颂,也没有过这样的啊! 不但她,就连这定北侯府上上下下一干人,都看着新鲜。 什么时候见过女人怀孕,男人却害喜呢? “这倒也不是没有过的。”凌妙忍着笑看校场里背着手,面上一派镇定的凌颢,只觉得这这父亲实在是功力深厚,就这副模样了,还能若无其事的,也是叫人佩服。 “有些男子见妻子怀孕,关心则乱,也会跟着有害喜的症状。没什么大碍的。” 顾琬摇头叹息,“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身边的海棠便捂着嘴偷偷地笑。 “你这孩子……”顾琬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道,“王府那边的长史来过了,向你提亲。本来我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秋天就叫你出门子。可是眼下……” 她看了看自己还很是平坦的小腹,“我这个模样,操持起来也是个事儿。好在嫁妆都是有例可循的,只有一些大件的床柜箱笼家具费心点儿。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好木头难得,要委屈你了。” 海棠已经愣住了,等回过神来,便咬了咬嘴唇,蹲在了顾琬跟前,将头伏在她的膝盖上,昂起脸,轻声道:“我不急,求您先别急着叫我出去。” “你虽不急,千钧却是急的。”顾琬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我记得,那孩子与你同岁吧?也别害羞了,原本就是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你今年都快十九了,不能再耽搁。”  又告诉凌妙,“给她的嫁妆,那些粗苯的我已经叫人去采买了。首饰一类的,你叫咱们家的银楼送来,若有不合意,横竖还有时间,再叫他们送了新鲜式样来。我想着,千钧那孩子自小在战场上混过来的,宅子也是个三进的,海棠过了门,他们小夫妻两个住着倒是也合适。那些家具之类的,就用黑酸枝的,也不算差了。咱们家的库里,我记得还有几根黄花梨木存着,给她打一张拔步床。余下的你自己 去看着预备。” 凌妙答应了,见顾琬有些疲倦,便和海棠一起送了她回去休息,然后两个人方才回转到琳琅阁。 “这是前年爹爹回京的时候给我带回来的。”凌妙把海棠拉进了自己的卧室,交给她一个盒子,“这个你收着。” 海棠打开一看,盒子分了三层,头一层便是两套精美的头面,一套宝石一套点翠,金光闪耀的,一看便知道是出自顾琬的产业采蝶轩。采蝶轩一向以昂贵著称,就这么两套头面,价值不下数千金。  第二层则是零零碎碎的簪子镯子戒指,也是琳琅满目。最叫海棠瞠目的是第三层,共有四个小匣子,一匣子红宝石,一下子如绿松石蜜蜡琥珀之类,另外两匣子都是珍珠,其中一匣儿是白色的,都有 拇指头大小,莹润生光,另外的则是粉珠儿,个头儿比较小,难得是大小匀称。 这盒子一打开,整个儿屋子都仿佛生出了许多的宝光。 “这我可不能要!”海棠站了起来,将盒子推3回去,“这个小姐自己收着,往后……”  “没什么往后的!”凌妙挑眉,“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手里的东西有多少?我还有的是呢!既然是我母亲的女儿了,怎么能寒酸了呢?这些你收着,不算在嫁妆里,是我单给你的。往后你愿意 打首饰,还是愿意去送人,都随你的意。” 又偷偷小声说,“我听说前儿千钧来了,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海棠面上就红了,有些羞涩,低声道,“他,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银子,都给了我。我原说不要的……” “这就对了。”凌妙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萧离早就把家底儿交给了自己,心下得意,“男人嘛,要私房做什么呢!” 海棠捂脸,只觉得自家小姐仿佛有些哪里不对的样子。然而,她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儿道理? 木槿端着一盘子凉水灞过的果子,站在外边静静地站立着。半晌,才垂下了眼帘,叫了声小姐,走进了屋子。  却说定北侯府乃是京中新贵,盛宠加身,多少的眼睛盯着。顾琬有孕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消息一传出,不知又有多少人对顾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了——看人家定北侯夫人,二嫁侯门勋贵不说,儿女 都到了娶亲嫁人的年纪,竟然又怀了一胎?听说定北侯欢喜的已经告假在家里,连朝都不上了! 有些想到了承恩公府的,便不免一声叹息。好好儿的公府小姐,偏偏用那样不上台面的手段去挑拨人家夫妻,结果呢? 公府大门都被砸了,就连皇后和二皇子都吃了瓜落,还不知道能不能复宠。 要说这顾琬,也真是命好的无以复加了。 别人尚好,无论羡慕还是嫉妒,也只是叹息一声顾琬的命好的无以复加罢了。唯有武定侯府里,三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后,便难掩心中的嫉恨。  她自知家世远远不及顾琬,便是丈夫凌颇,也偶尔会流露出对自己家世低微的失落。然而嫁进凌家十几年,日子过得一向比顾琬滋润快活。隐隐约约的,三太太在心里便总觉的在顾琬面前,自己是有 些居高临下的——饶是你家世再好,容貌再美,嫁妆再丰厚,又能如何呢?没有婆婆的喜欢,丈夫又是那样的花心风流,哪里比得上她和丈夫一心过日子来的畅快? 可是谁能想到,一朝顾琬竟然和离,还有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呢?  一想到那日她去见顾琬,想求着顾琬看在妯娌一场的份儿上,将凌嫣带在身边,为她某一门好亲,却被顾琬直言拒绝了,三太太便心下生恨。此刻再听到顾琬有孕,更是咬牙切齿。在屋子里想了想, 便往凌颂跟前去了,只带着讥讽将顾琬有孕的事情讲给了凌颂听。 凌颂的病本就是受不得刺激,再听了这些话,更是怒气攻心。只指着三太太连说了几个你字,便突出了一口鲜血。 他早年流连花丛,虽然也保养,到底亏空了身子,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就此晕厥过去。 三太太见气晕了凌颂,顿时就慌了心神,四下里看看无人,立刻就跑了。 等到人发现,凌颂已经气绝。 在京城中扬名二十几年的风流玉郎,竟是就这样,丢了性命。  凌肃对这个父亲早就没了什么父子之情,然而得到消息匆匆赶回侯府,见到那个面颊深深凹陷进去,死前依旧双眼圆睁,身上还有这鲜红血迹的男人,就那么毫无生气的躺在临时搭起来的灵床上,却 还是不免心中酸痛。 “命人去查,看父亲过世之前,是谁来过!” 凌颂身上床上的血迹都骗不了人,他便是瘫痪在床,凌肃安排的人对他的照顾也是丝毫不马虎的,绝没有平白无故就吐血的道理。 又安排人在府中各处挂白,安排灵堂,四处报丧,又要上折子报殁,又要请钦天监来算停灵出殡等日期,武定侯府中便忙碌了起来。 “世子,小姐那里?”  老管家想得多,凌颂与顾琬和离的时候,凌妙是跟着顾琬的,后来又到了定北侯府。按照本朝的惯例来说,她已经不算是凌颂的女儿了。但,血缘总是在的,又都在京中,算起来凌颂嫡出的女儿,也 只有凌妙一个。且她又是那样的身份,若是生父过世都不露面,恐怕也是要被人诟病的。  凌肃闭了闭眼,“我去寻她回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他,死了?”凌妙震惊地看着凌肃,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对凌颂没有任何的感情,若是非要说,与其说是濡慕,不如说是怨恨。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就死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颂虽然瘫在了床上,但若没有刺激,绝不至于毙命。看老韩氏那般的年纪了,不也是躺在床上好好儿的? 凌肃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已经叫人查了,是三房的。” 他没有再往下说。 母亲怀孕,生父被气死,这叫他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或许,任何一个男人在得知另嫁的妻子怀孕后,都不会心平如水。但是,叫凌颂最终怒火攻心的,恐怕是前妻怀的孩子,还是他从前的庶弟的吧? “选定了出殡的日子没有?”凌妙也不想多过问武定侯府的事情,只问道。 凌肃点头,“天气太热,停灵十四日,便送灵入土吧。” “我与哥哥回去。” 不管前情如何,凌颂人已经死了。从前的小凌妙,张牙舞爪地保护着顾琬和自己,然而心底深处,还是对这个父亲有着一丝丝的希望吧? 送凌颂一程,也算是替那个葬身在寒冬湖底的小凌妙尽一尽心意了。 凌颂这一生四十年,可以说是长于锦绣堆,流连于绮罗丛,少年时颇有才名,然而到了身死,被人记住的却只是风流放荡。 这,或许也是一种悲哀了。 顾琬得知他的死讯,沉默了许久,不免一声长叹。只是她如今是凌颢的妻子,前尘往事尽数放开,也并不伤心。 凌妙回到了武定侯府,这一回,只带了木槿和清云二人。 换上了孝服,静静地跪在灵前。她看着黑色棺椁前袅袅升起的烟气,心底还是升起了淡淡的悲哀。伸手一摸,面颊上竟然有些潮湿。她苦笑,或许,这真的是从前的凌妙留在身体里一丝执念。 “你们活着的时候,你从未将她当做女儿。如今,黄泉之下,你可有颜面,去见那个从不被你看在眼里的小女儿?”  “二姐姐,你说什么?”在她身后,是凌颂的几个庶女。凌如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嫁了,带着很是丰厚的嫁妆,据说夫妻二人感情甚是融洽。那位寒门世子去岁已经中了进士,却没能补进翰林院。凌肃稍 稍运作了一番,如今已经带着老母亲和妻子外放去了。因此,他们并不在。  凌妙与这说话的女孩儿,关系并不亲近。当年老韩氏为了压制顾琬,不停地给凌颂塞女人。除了凌如凌妙外,凌颂尚有好几个庶出的女儿。而这些女孩儿,无一例外被老韩氏拢在了跟前养着。眼前这 个,是一位姓白的姨娘所生。白姨娘曾是老韩氏的心腹大丫头,容貌很是出挑,怀着这姑娘的时候很是嚣张。老韩氏甚至说过,只要生下儿子,便她升为正经的二房! 幸而,白姨娘最后生的是个女儿,看了女儿一眼后,白姨娘不肯相信,竟是大恸之下,血崩而亡。 凌妙记得,自己小时候,侯府里还曾有是顾琬下手害死了那个姨娘的流言。 正因为这个,她并不喜欢这个有着一张巴掌小脸,泪光盈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庶妹。 “没什么。”她别开了视线,淡淡说道。 那庶女名唤凌妤,见她如此,心下不禁恼火。眼角余光扫到了灵堂外正有几个身影走来,目光闪了闪,便咬住了嘴唇,泪水滚滚而下,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二姐姐不喜欢我么?”她娇躯晃了晃,竟是一下歪倒在了蒲团旁边,只一手撑地支着身子,一手掩住了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是庶出的,不如姐姐尊贵。只是,我对姐姐的心,是真的啊!我,我 ……” 一身重孝的凌肃,豁然回头,素来沉静温润的眼睛里,如凝聚了寒冰,便叫凌妤心下一颤。  低下了头,凌妤的眼睛里透出些许的犹豫,不过这犹豫转眼间便消散了。她知道方才的话已经得罪了凌肃凌妙兄妹两个,那两个人都是看着好,心却冷,哪怕她表现得再乖巧,恐怕也是难以转圜了。 心下一横,只在那几道身影走进了灵堂的时候,身子又晃了几下,扑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正走进来欲上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 凌肃再也没有想到,这凌妤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这般的无耻! 往日里,他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庶出的妹妹,却也没有苛待过。特别是凌颂瘫痪以后,他成了侯府的主事人,更是没有亏待她们。却没想到,竟然喂出了一只白眼狼! 这凌妤心思太过明显了。 进来的几个人,打头儿的正是翊郡王萧离。他的身后,还有楚国公府的世子楚子煦,刚刚回京的楚子熙,以及萧离的护卫首领千钧。 四个人,一般的俊美非常,除了千钧外,一般的家世辉煌。 凌妤这般表现,意在如何,简直一目了然。 这四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难道凌妤还会觉得,这样粗劣的手段,能攀附上他们不成? 没有多余精力去为凌妤分心,凌肃只挥了挥手,“五小姐病了,把她送回去,只让她在院子里歇着吧。” 管家答应了一声,正要叫两个强壮的妇人进来抬了凌妤走,就见她紧紧闭着的眼皮动了动,嘴里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悠悠“转醒”。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继承了白姨娘的美貌,生就了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眼睛。便是平日,也总是一副水光点点,娇喘吁吁的模样,叫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现下,更是小脸上带了惶恐,手掩着心口,仿佛娇弱不胜,却 又转瞬间流出泪水,哀婉地低泣,“父亲,父亲……” 这般的悲哀,真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送五小姐回去。” 凌肃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妤一惊,全然没有想到凌肃这位嫡兄竟然毫不顾忌,在自己苏醒后还要送自己回去? 若真的离开了灵堂,那她的名声就完了! 生父过世,便是跪死在灵前,也不能离开。否则,肯定要被人指做不孝啊! 算起来,凌妤今年不过是十三岁左右,虽然心高,但是自幼养在了老韩氏身边,能学到什么宅斗的道行?她以为自己哭两声,就真的能够叫几个外男怜惜? 便忍不住的,昂起头,露出一张累计斑斑的小脸,含泪道:“大哥哥,可是妤儿哪里做的不好,叫你生气了么?为什么要送妤儿回去?我,我要留下给父亲守灵。” “五妹妹,你这话错了。”  凌妙淡淡开口,她的声音冰冷,眼睛甚至都没有看着凌妤。往火盆里添了一张烧纸,才又道:“你身子娇弱,哪里能够守在这里?方才便已经晕了过去,哥哥心疼你,叫你回去歇着。莫非你竟然不明白 哥哥这番苦心?” “我没……” “我想父亲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着你为了他哀毁过度。” 说到了这里,她才偏过了头,一双冰雪般的眼睛盯着凌妤,薄薄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话却叫凌妤如身堕火窟。 “毕竟,若是传出去,人家怎么看父亲呢?“ 叫一个女儿为守灵生生累垮了身子,难道死了的这个就真的有光彩了? 凌妤眼泪都流不下来了,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凌妙。 “二姐姐……” 凌妙这是,一点儿都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她恨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猛然转过头,对着萧离等人磕了个头,泣道,“求王爷和几位公子替小女子说句话吧,小女子,方才只是一时伤心才晕厥了过去,并无大碍,只求能在父亲灵前尽孝呀! ”  萧离低头看着她,凌妤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便愈发抽泣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若说凌妙容色艳若春光,有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勾魂摄魄之美,那么眼前的凌妤,便如一支风中摇曳的嫩荷,清水芙蓉,娇羞可人。 她昂起那张小脸儿,悲戚中带着无法言说的羞怯,看着萧离,似是在强忍着心中的哀怨,只含泪道:“好歹是姐妹,难道二姐姐连我最后的一点孝心,也不许我尽么?” 她言下之意,竟是凌妙的大错了。 凌肃脸色一变,尚未说话,已经被凌妙不耐烦地开了口。  “既然五妹妹对父亲如此有孝心,姐姐怎么可能拦着呢?”她视线抬起,看着漆黑的大棺椁,唇角忽然弯了弯,便有一抹冰凉的笑意在丽色夺人的容颜上绽开,“不如,等父亲入土为安后,五妹妹去为父 亲诵经祈福吧。” “什么!”闻言,凌妤失声惊叫,难以置信。 就连这灵堂里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这在灵堂上,当着凌颂的棺椁,凌妙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要让庶妹去青灯古佛么?她,还真是毫不顾忌啊! 凌妤面色变得惨白,嘴唇也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想大叫,却也知道如今侯府里当家人是凌肃,他难道还能不向着自己的亲妹妹?便只掩住了半边小脸儿,“你……”  “父亲走得这样突然,恐放心不下呢。五妹妹一片孝心,叫咱们兄妹们都是感动的。五妹妹,你也不想让父亲到了那边,也不得安生,对不对?”凌妙放柔了声音,仿佛之前那样的冷厉完全是凌妤的幻 觉。 “我不……”凌妤只觉得满心悲愤,去诵经祈福?开玩笑呢!  躺在棺材里那个,对她也从未有过另眼相看,凭什么让自己去诵经祈福?再说了,这说得好听,是去为父亲尽孝了,但她方才得罪了凌肃凌妙两个,这经诵到什么时候,福祈到什么时候,还不是他们 说了算?到时候把自己往哪个庵里头一扔,一两年是诵经祈福,三五年也是!甚至,就算假装忘了自己的存在,叫自己一辈子陷在庵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爷救我!”一时惊慌错乱,凌妤竟然一把抱住了萧离的腿。 楚子熙见她竟敢如此,只心下低低叹息。耳边便听得一声惨叫,凌妤已经被横空踢了出去。 “何苦如此?”许是学医的缘故,楚子熙虽然与萧离交好,然而却甚是温和。眼见凌妤纤细的身子被踢得飞出,撞在了后边的一张桌子上,半晌爬不起来。便知道,这女孩儿的脏腑怕是伤着了。 凌妤只觉得腹内剧痛无比,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楚子熙摇摇头,过去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回过头再看凌肃兄妹,却发现除了另外两三个凌颂的庶女外,那二人竟然是面上丝毫没有异样。凌妙为人,那是两个极端。对她好的人,她也会掏心掏肺。反过来,便是死在她的面前,她的眉尖都不 会动一下,这一点楚子熙很是明白。但是凌肃……他与凌肃一同长大,什么时候,这位总角之交,也变得叫他有些陌生了。  想到自己的妹妹楚萱华,因被人退婚后名声受损,不得不以为祖母祈福为由入白鹤寺诵经,又在家中建了一座小佛堂,每日里素衣斋戒,清苦的不行,这才博得了一个纯孝之名,叫京城里的流言渐渐 消散。这一切,当初定国公府的骗婚固然可恶。叫他更加难以接受的,是从前满腔慈爱之心都铺在了他们兄妹身上的父母,竟然为了所谓的联姻要去逼妹妹认下这门亲事! 或许,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已经变了吧。 眼见着凌妙眼睛都不眨地叫人进来抬走了凌妤,楚子熙终究没有再多想下去。  算起来,楚家与武定侯府并没什么通家之好。不过是因为小时候都在白鹤书院里念书,他与凌肃的同窗之谊,看在这个份儿上,又有萧离过来,他兄弟二人才走了这一遭。看侯府忙乱,只上了一柱清 香,便与楚子煦一同告辞而出。 回到了国公府里,府中景致一如从前,草木葱茏,百花斗艳,各处楼阁轩榭逶迤连绵,说不尽的奢华富贵。然而,楚子熙总是觉得,整个儿府里透出那么一股子从前没有过的颓靡。 便是府里的下人,虽然服饰一如既往的鲜明,却脚步匆匆,一个一个没了从前的飞扬。 “走吧,母亲还等着你。”楚子煦见他怔忡,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苦笑,“萱华从白鹤寺回来后,只在后院的小佛堂里诵经,轻易不出来。祖母心疼,只强撑着身子做出好转的模样罢了。至于母亲……” 他没有再说下去。 都说,不言长辈的不是。然而楚子煦想起母亲与妻子私底下念叨的那些话,便有些堵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与弟弟一同先去了老郡主那里请了安,然后才来到了正房,见过楚国公夫人。  楚子熙与苏季一起出京,数月未曾归家。小儿子大孙子,楚国公夫人自然想念的很。见他回来,也不等儿子请安,只自己站了起来,走过去几巴掌拍在了楚子熙身上,咬牙骂道:“你这狠心的孩子!父 母在,不远游!亏你从小学习圣人之道,如今竟然不知道这个道理?你一走没了消息,可知道你娘在家里如何担惊受怕?” 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 “姑母不要伤心了,表哥这不是回来了吗?”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少女扶住了她,柔声劝道,“表哥没回来的时候您想的厉害,如今回来了,怎么倒骂上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对着楚子熙歉然一笑,“表哥,姑母每日里都要将你的名字念叨上好多遍呢。” “这孩子,难道想他的就只有我一个?”楚国公夫人被她一劝,便止住了悲声,用帕子蘸了蘸眼底,轻轻推了一把那少女,打趣道。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楚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名唤穆婉茹。 楚国公夫人当年不愿意叫老郡主做主为儿子定下凌妙,便是想着叫这个侄女亲上加亲。 听她这么一说,穆婉茹倒是觉得不好意思,微微偏过了头,只露出半边白润如玉的面颊,颊边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娇羞,却不失大家闺秀的矜持。 楚子熙敛目。他才回京便去了武定侯府,踏进家门,却只看到了母亲如此,心下多少有些不快,只装作听不懂。既不附和,也不说别的,沉默以对。  “两位表哥一定累了,我去看看叫她们预备的汤水好了没有。”穆婉茹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委屈。她从小就知道,姑母与父母已经说好了,往后自己是要嫁给二表哥的。所以这次她才肯住进国公府来 ,名义上是陪伴楚国公夫人,实际上是等待楚子熙归来,便可定下亲事了。 可是,楚子熙这样的冷淡! 她勉强笑了笑,“我先出去了。” 楚子煦怕她沉心,点头笑了笑,“有劳表妹了。” 楚国公夫人脸上激动之色已经没了,沉下了脸,皱眉叫道:“熙儿!” “母亲?” “你表妹到底是亲戚,”楚国公夫人勉强压下心里头的不悦,抬了抬下巴示意楚子熙,“你陪着她一起过去看看。” 穆婉茹便停住了脚,回过头看楚子熙,目光里有些期待。 楚子熙低垂的眼里闪过些许不耐,只转身坐了下来,淡淡道,“母亲,叫萱华去陪着表妹吧。”  “她还在佛堂里呢。”听他提到楚萱华,楚国公夫人面色更加阴沉了些,抱怨道,“当初若不是你们那样的闹,她如何会被退亲?如今可好了,留下个悍妇善妒的名声,还有哪家来提亲?连带着你几个堂 妹都没有人过问,二房两口子抓着这个把柄,给我吃了多少的闷气?” “母亲!” 楚子熙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可是对上楚国公夫人布满了阴霾的眼睛,就知道无论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顿了顿,转身往外就走,“见过了母亲,我便放心了。我去师父那里。” “熙儿,你站住!”  楚国公夫人厉声喝道,却看儿子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愣了片刻,才指着楚子熙的背影,对大儿子哭诉:“你看看,你看看你弟弟!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一片苦心是为了哪个?他竟半分不 能体谅!” 出了正房,楚子煦并没有立刻就离开。他想了想,便往花园里走去。 国公府的园子甚是轩阔,只是他也无心赏景,一路就走到了花园西北角一处极为偏僻清冷的小院子处。 这院子是真小,不过三间左右,既无厢房,也无耳房抱厦,就单薄薄正房,围着一人来高的粉墙。一看墙壁颜色,便知道这是新修建的。 只是,未免太过敷衍了些,哪里像国公府的地界呢? 这里头,住着的便是为老郡主祈福的楚萱华了。  从前娇生惯养,金尊玉贵的妹妹,分明是那场婚约里的受害者,却被关在了这里。他楚子熙的父母,还有心吗? 第二百六十五章 楚子熙推开了院门,便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叫声。 “二少爷?”一个丫鬟正坐在水盆旁洗着衣裳,见到楚子熙进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惊喜交加,转头就朝着里边大喊,“大小姐,二少爷回来了!” 这么叫着,眼里就流出了眼泪。 楚子熙认得她,是妹妹的贴身丫鬟连翘。这也是唯一一个被留在楚萱华身边的丫鬟,其余几个,都被楚国公夫人打发了出去。 他不禁苦笑。 毕竟,承认自己的亲人是这样的凉薄尖刻,也是一件叫人很是不愿意的事情。 “萱华呢?” 连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在里边呢。”  自从被安置在这小佛堂里,楚萱华仿佛真的就与世隔绝了。国公府里好像也都一致地忘了这个曾经名满京城的大小姐,如果不是还有世子和世子夫人时常偷偷过来探望,连翘甚至怀疑,是不是她和小 姐两个人便是饿死在这边,也没有人知道。 “二哥。” 小佛堂的门开了,楚萱华从里边走了出来,站在了门口,对着楚子熙微笑。 从前的楚家大小姐,是个丰盈秀雅的美人儿,称得上一声窈窕淑女。 然而现下,她却是清瘦的叫人感到可怕。一袭浅色的衣衫,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弱不胜衣。以前丰润的双颊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憔悴苍白,又消瘦的脸颊。 楚子熙走了几个月,这一回来,却发现妹妹好像老了十年! 他们,他们怎么能! “二哥何时回京的?”楚萱华依旧带着笑意,仿佛置身何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稍稍闪开了些,“进来说话吧。”  小小的佛堂内,只有简单的一张香案,上边供奉着一尊佛像,地上一只蒲团。隔间儿,便是楚萱华坐卧之所。楚子熙掀开布帘子看了一眼,里边也只有一张床,素色床幔,临窗处摆着张长案,上头供 着个土黄色花瓶,里头插着几枝花,倒是开的不错为这个透出几分灰暗的屋子添了些许的亮色。也不知道是谁给送进来的。 想到自己妹妹原本是个很有些讲究的女孩儿,便是喝茶也是诗情画意,如今却是这样素服素面,碧玉年华的女儿家,却活成了个枯木似的,便很是难受。 “我要去师父那里,不如,你与我一同去住些日子?”楚子熙试探着问道。 楚萱华亲手端了茶给兄长,淡淡一笑,“不了,我如今挺好的,安静。” 虽然也为父母的凉薄感到伤心,然而几个月下来,她也想开了。 “二哥不必为我操心。若不是你和大哥,我便是进了定国公府,难道日子便比现下好了么?” 徐二那样虚伪,外边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污糟的人,她一想就觉得恶心!与其和那样的人相看两生厌,还不如这样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 “你终究还年轻。”楚子熙晒然一笑,劝道,“往后,请祖母为你看门好亲事。”  身为公府嫡出小姐,楚萱华模样性格都拿得出手,如今又有纯孝的名声,其实亲事上真的不必发愁的。可眼下,母亲提起这个从前疼爱的女儿,却口口声声她让家门蒙羞,不肯叫她出来,却又是为什 么? 楚子熙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透出了古怪! 尤其,祖母和父亲非但没有干涉母亲,反而任由她如此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这,并不正常。 兄妹二人许久未见仿佛也生疏了许多,沉默了一会,楚子熙嘱咐妹妹好生照料自己,便离开了小佛堂转而去了楚子煦的院子。  楚子煦住在甘泉苑,此时已经回来了,正与妻子说着话见到楚子熙,便先问了他去了哪里,听说是见了妹妹,脸上便暗淡了一下,然后才叹息道:“萱华也是个倔强的性子,本来母亲也是疼爱她,再不赞同退亲,后边不也没说什么?倒是定国公的那位夫人,四处说道咱们家跋扈。母亲外头受了气,难免在她身上急躁了一些。顺着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母女哪有隔夜仇?也不知道萱华怎么了,以前能言善 道,这次却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楚子熙垂眸敛目,并未接下去说。 楚子煦是个聪明人,见他如此,便转头对妻子陈氏说道:“你先去看看祈儿在做什么。他昨日便有些发热。” 楚祈,便是楚子煦的长子了。 陈氏点头,与小叔子颔首,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怎么了?”楚子煦等屋子里没了别人,才开口。见楚子熙依旧面色不好,便以为还是在为穆婉茹的事情烦躁,只安慰道,“表妹的事,是我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不过你也知道,母亲早就看好了她,所以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叫我说,表妹家世容貌性情都是不错的,母亲又极为喜欢她,你仔细考虑一下?不然,叫母亲多年的心愿落了空,日后你娶了谁进门,也不过是叫她看不顺眼。”  其实楚国公夫人从前看着是个和蔼的人,性子却最是执拗不过了。陈氏便是老郡主看好了聘来的,这些年没少被楚国公夫人挑剔。最严重的时候,竟是叫陈氏才怀了身子的时候便在自己跟前整整立了好几天的规矩。是真的立,半分不给陈氏歇口气的机会。且虽然没有什么妾室作乱,然而楚国公夫人竟然还有几分宅斗的机敏,每每丈夫和儿子下朝前,必定就放了陈氏回去。就连老郡主那里,也不曾想 过一向慈眉善目的儿媳妇,会这么折腾孙媳妇。  陈氏既然是老郡主相中的,以后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也不是泥捏的性子,初时不言不语受了。耐心地等到了有一日楚国公父子归来的时刻,晕了过去。楚国公父子二人回到府里的时候,正见了满 院子乱哄哄的丫头们跑来跑去,又有老郡主拄着拐杖沉了脸坐在上首,楚国公夫人却是诚惶诚恐站在一旁,而陈氏,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等到太医来了振过脉,便直言是劳累过度了。  就那一次,陈氏的母亲带着兄弟姑嫂们打上了门来。若不是后来陈氏拖着病歪歪的身子亲自下床为楚国公夫人求情,楚国公夫人得在京中名声扫地。毕竟,苛待有孕的儿媳妇,这也太过心狠了。真传 了出去,不但整个楚家跟着没脸,就连楚萱华等女孩儿的亲事都得艰难。  经此一事,楚国公夫人才彻底老实了,不敢再折腾陈氏。可是,这终归是陈氏手段高些。一旦楚子熙的亲事,也不遂了楚国公夫人的心意,她继续去折腾儿媳妇,难道还有一个陈氏来不声不响地就整 治了? 因此,楚子煦会有此一劝。 “你也替母亲想一想吧。穆家表妹论起人才来,也是一等一的好了。” “我无意娶亲。”楚子熙淡淡道,“也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我只问大哥,萱华,是怎么回事。” 楚子煦眼皮儿一动,“什么?” “大哥,你我与萱华,是嫡亲的兄妹。到了现在,你还要瞒着我什么?”楚子熙冷笑,“我久不在府中,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懂。” 他神色有些颓靡,从未想到过,与自己的亲人说话,也会这样的累。 “萱华,从小是被娇宠长大的,不但祖母,便是父母也对她抱有极大的期望。她遇人不淑,说到底是长辈的责任。便是退亲后对女子多有诟病,我却也不相信,萱华就到了要被家里放逐的地步!” 他紧紧盯着楚子煦的眼睛,“你不要告诉我,将她关在那样的地方,就是单纯地为她搏一个纯孝之名!”  “这里,是有所图谋,是也不是!” 第二百六十六章 楚子熙并不是在询问,而是笃定。 “大哥也不必敷衍我。”他唇角处露出一抹苦笑,“从前我一直以为咱们楚家,是在京中很是超然的存在。” 老夫人身为宗室郡主,辈分高,威望高。这样的家族,本就不需要联姻再强声势。而老郡主,在为子孙选择姻亲的时候,都是与朝中并不太显赫,却又都有实职的人家联姻。  “你这话便好笑了。”楚子煦眼皮儿微动,从桌子上执起茶壶,亲自倒了一盏茶放到了楚子熙的面前,淡淡说道,“生在锦绣膏粱之所,哪里有什么超然?萱华的事情,祖母和父亲确实有所打算。也并不 是要刻意瞒着你,此事牵连甚大,便是我,也知之甚少。你若是有疑问,不如去问祖母。” 闻言楚子熙眉间川字越发深刻。 祖母与父亲,到底要做什么? 且放下楚家不提,武定侯府中,此时却是一派剑拔弩张。 三房的小姐凌嫣,手里头正握着一把剪刀,刀尖比在自己的脖子上,正在凌颂的灵堂前,与凌肃兄妹剑拔弩张。 她眼睛红肿,一看便是哭过的。当然,这眼泪并不是为了死去的大伯父,而是为了她的母亲三太太。  三太太因不忿顾琬,跑去凌颂跟前搬弄了一番是非,结果本来就瘫痪在床上的凌颂不堪刺激,吐血而亡。这事儿,她匆匆跑了,自以为没人看见。然而现下是凌肃当家,府里发生的,只要他想知道, 又怎么会查不出? 三太太偷偷摸摸去了凌颂的院子,又慌慌乱乱地跑掉,园子里不止一个看见的。再者,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都是忠心,略一审问,事情便真相大白了。 凌肃看似温润,实则心肠也甚是冷硬,当下便命人将三太太关了,除了三餐外,不许任何人去探视,只说待得丧事结束后再行处置。  凌嫣初时见母亲被关了,初时就闹了一场,只不过被三老爷一个耳光抽了回去。她的小性子也上来了,拒绝为凌颂穿孝,也不肯到灵堂里守灵行礼,三老爷也怕她胡闹,叫凌肃不满,只叫人将她看管 在院子里头,不出来就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凌嫣就发了疯似的冲了出来,手里头的剪刀一直抵着脖子,扬言若是不放她出去,就死在看守的人面前。 看守她的婆子害怕,只能开了门。 这会儿,凌嫣便昂着头,一双凤眼斜斜挑起,满眼里头都是愤怒。  “你要做什么?”楚子熙走了,然而萧离并未离去。就在凌妙身边陪伴,叫来往吊唁的人看着,倒是很有几分半子之意,便都不由得暗中点头——虽则这位王爷行事狂悖,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然而 对于岳家,还是敬重的。哪怕凌家姑娘已经随母改嫁,到底死去的那个才是生父,此时翊郡王如此表现,也是有给侯府撑腰的意思吧? 凌肃眉目间极为冷淡,只看着凌嫣问道。  凌嫣咬了咬因面色苍白而显得格外鲜润的唇瓣,想到母亲被关了起来,父亲又不肯出面求情,自己想去见母亲一面,竟然被几个老奴才拦住了,不说不叫她见,还告到了父亲跟前,叫父亲生生地把自 己关了起来!这几天,因她母亲搬弄是非气死了大伯父,眼见着府里的人都是捧高踩低,对她多有怠慢,就连餐饭都有时候是冷的!她犹如此,母亲的待遇可想而知!  这样想着,眼泪就涌了上来,只是到底还有几分的心气儿,不想在大房的人跟前示弱。便吸了口气,愤怒地质问:“我要做什么?我还想问你们要干嘛呢!平白无故,将我母亲关了起来,你们眼里还当 我们三房是一家人吗?我不管,你叫人把我娘放出来!” 她虽然怒气冲冲,但是说到最后,口气中竟然还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在这样肃穆的地方,自然极为不合适。 到底是个女孩儿,见她形容憔悴,泪光盈盈,凌肃便没有说话。他倒不是怜惜这个堂妹,只是不欲和一个小姑娘口角,没得失了身份。 倒是凌妙,缓缓站起了身。跪得久了,略有踉跄,旁边的萧离伸手一扶,方才稳住了身子。 她回头报以一笑,便敛了神色,如画的面容上冰雕雪凝一般。 迎上她冰冷的眼神,凌嫣身上忍不住一寒。从前凌妙横冲直撞的时候她从来不惧这个姐姐,然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水,这堂姐开始有了这样的威严。 只一个眼神,就叫人心生寒意。 凌妙走到了灵堂前,往来吊唁的客人许多都还在,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日后的王妃身上。 说起来,谁也没想到,皇帝那样宠爱看重翊郡王,竟然为他指了一个不入流的侯府的小姐。偏偏,这小姐的名声还不好,娘还和离再嫁了! 就这样的家世名声,便是做个侧妃都是不能够啊!多少人等着看她被退婚的笑话,更叫人想不到的事儿就发生了,翊郡王拿着她当心头宝! 所以大家伙儿也很想看看,这位传说中姿容绝世的姑娘,到底有些什么手段,能叫素来以冷心冷情著称的王爷对她如此。 此时就见凌妙一身重孝,静静地站立在灵堂跟前。微风拂动她额前碎发,衣袂微动,十分的明丽之外,竟还带了几分灵动清逸。 好一个神妃仙子的人物! 凌妙看着凌嫣,半晌,在凌嫣眼神躲闪之下,才冷淡地开口。 “凌三,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啊?”这话问的凌嫣抬起了头,很有些莫名其妙。“我……” 偷偷看了一眼灵堂中俊美恍若天人的萧离,涌上一股子勇气,凌嫣大声道:“我是凌家三房的长女,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说到后边就有些愤怒了。 “从前一口一个三妹妹叫的亲热,一转眼有了好前程,要当王妃了,就不认我了?”凌嫣突然一手捂着脸哭道,“什么姐妹情分,原来都是假的!” 话音才落,众人就见凌妙大步走了过去,对着凌嫣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手上颇有力道,这一掌又是用尽了全力,只把凌嫣抽的当下就歪了身子转了个圈儿,踉跄了两下才站稳了。 凌嫣只觉得脸上和脖子上都是热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脖子上已经流出了血来,却是被自己手中的剪刀刺破了肌肤。 “你敢伤我!”她尖利大叫,就要往凌妙身上扑,被清云一把推了出去。 凌妙冷笑斥道:“糊涂的东西!” “你既然知道自己姓凌,且看看你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众人这才注意到,凌嫣身上竟然没有穿孝! 她,可是凌颂嫡亲的侄女! 这,这可是大大的不孝哇!  “你本不过是三房的女孩儿,因祖母尚在,父亲允许你们住在侯府中。一应用度,俱是侯府供给。从小到大,你身上一针一线,发间的头面首饰,吃的喝的,都是我父亲出的银子。他念着血脉亲情,叫你衣食无忧,叫你享受侯府嫡女的风光,我自觉他对得住你了凌嫣!可是你怎么回报他的?他过身,你从未露面,不说守灵烧纸,就连个孝都不肯穿,你好啊凌嫣!竟然还有脸来胁迫我家兄长,父亲在天 有灵,只怕也是心寒!” “难道你就不怕,父亲大人夜间要问你一问,可曾有半分对你不起的地方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面色中又带着悲愤,瞬间便将凌嫣打入了地狱。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凌嫣气势汹汹来,却被堂姐几句话骂了个狗血淋头。凌妙的话算不得多狠毒,却不仅仅是打击了凌嫣,就连整个三房的脸皮都被凌嫣扒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凌颇带着两个儿子从外头匆匆走来,见到女儿期期艾艾的哭着,娇美明媚如同三月桃花的脸上一个红肿的巴掌印,雪白的脖颈间一道血口子,登时就有些腿发软,“三丫头这是怎 么了?”  平心而论,这三老爷和凌颂真不是一路人。三太太那样的人,他愣是当做了心头宝一般,恩恩爱爱过了这么多年。老韩氏当年也不是没给小儿子塞过丫头,不等三太太大发雌威呢,三老爷自己就把人给散了。这回三太太犯了口舌,被关了起来,三老爷明着是义愤填膺,暗地里还是没少嘱咐人照应——他也知道,往后大概就是侄子当家了,妻子把人家爹气死了,若是不惩戒一番,侄子再文雅,那也不 会善罢甘休的。 可惜凌嫣不能理解他这苦心。 为了叫女儿安分些,他连女儿一块儿关了。 只是他略略高估了女儿的智商,她不能体会出自己的苦心就罢了,没想到刚刚送了前来吊唁的同僚离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闺女就这么闯出来了。他听着信儿就往里头跑,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过去看了看凌嫣脖子上的伤口,见只是皮肉伤,幸而不深,便心里先松了一口气。随后皱眉道:“谁叫你出来的?” 却也有些着恼。 不管怎么说,凌嫣是自己的女儿。这里敢对她动手的,不是凌肃就是凌妙。可无论是谁,可有将自己这个叔父放在了眼里?凌嫣有错,莫非自己就不会教训?  他曾经也在妻子的撺掇下,对这个爵位有过那么点动心。不过,他自认为还没那么不要脸,兄长正值盛年,又有世子,怎么看爵位都不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除非,他能面不改色的干掉兄长侄子。但 是,凌颇又自诩还有几分骨肉亲情,干不出这么残忍的事儿来。 其实叫凌妙说,三房的两口子野心勃勃的,从她小时候就能看出来。不过是又要当表子又要立牌坊,总还想着给自己扯一块儿遮羞布。 总结起来,凌颇优柔寡断,三太太嘴甜心苦。这一对儿夫妻空有大志,却都将心思用在了微末小处,注定了就是成不了事。 “这是怎么回事?” 果然,紧接着凌颇便指着凌嫣脖颈间的伤处问道。 凌嫣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说起来,她也是个极为明媚的女子。因是侯府唯二的嫡女之一,一向也将气势摆得十足,脾气上更是很有些跋扈。此时面上有伤,又因被关了几天后面色苍白,身形也显得有些消瘦,此时泣不成声, 倒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与她一比较,一直腰挺背直的凌妙,便显得过于强势了。 “姐,父亲问你话呢!”凌嫣的同胞弟弟,名唤凌文的少年便轻轻推了一把凌嫣。只是他的眼睛,却是颇为不善地看向了凌妙。  三房有二子,凌文凌武,都比凌妙年纪小。三太太一向有些宏图大志,对两个儿子从小便寄予了厚望。凌文,曾经一度被她谋划着过继给大房。为了不叫儿子与自己离心,又暗中教导了许多不堪入耳 的话。故而凌文年纪不大,却对大房的人很是仇视。尤其这次,三太太被关了以后,要不是凌颇把他时刻带在了身边,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此时见姐姐形容狼狈,又哭得伤心,凌文心里就更是痛恨。在他看来,死去的大伯父抢走了父亲的爵位,如今堂哥又抢走了自己的世子位!如果没有大房,自己才应该是侯府的小世子,姐姐才是侯府 的嫡女呀! 一时恼火之下,又看到凌嫣委委屈屈的目光只落在了凌妙身上,便嗷的一声,大声叫道:“你们欺负我姐姐,我跟你们拼了!” 一头就朝着凌妙撞了过去。 他生得很是壮实,这一下来的又快又猛,旁人都来不及反应。 凌妙蹙眉,略一偏身子,便让了过去。 凌文撞空了,收不住力道,脚步趔趄着就冲进了灵堂里。 只听见一声闷响,凌文狠狠地撞在了棺椁上,嗷的痛叫了一声,捂住了脑袋。 得说他的脑袋够硬,撞在了上好的楠木棺材上,竟然没有流血,只是额头上瞬间起了个青紫色的大包,足有拳头大小。 凌文捂着脑袋哀哀直叫,凌颇一共就两个儿子,凌文又是长子,自来宝贝的很,见儿子哭了,哪里还顾得上凌嫣?大步走过去将凌文搂在怀里,连声问道:“文儿,文儿?” “爹啊!” 凌文只觉得好像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脑子都搅合了一番,一突一突疼得厉害,见父亲来询问,裂开嘴就哭了。  泪眼朦胧里头就看见了凌肃兄妹面上半点担心都没有,甚是冷漠的样子,心里头更是难受的不行,一边哭着,一边就指着凌妙喊道:“都是她!她们大房抢了咱们的爵位不算,还欺负人!爹你替我去教 训她啊,你去啊!” 又推搡凌颇。 凌颇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处,险些喘不上来。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了眼,果然,就看到灵堂周围的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没错,当年他很想袭爵,也觉得大哥没什么比自己出挑的地方。甚至他也知道自己的老娘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妻子在背地里与儿子说的那些话,他也都知道,只是没有制止。可眼下,是说这话的时候 吗? 当着这样多的人,凌文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要叫人怎么看他? “呵呵,我倒是不知道,文弟这是什么意思呢?” 凌妙转头看凌肃,“大哥,你知道吗?” “我也不懂。这话,恐怕要问三叔。”凌肃缓缓摇头,清水一般的眸子便看着半蹲在地上搂着儿子的凌颇,“三叔?” 天气本来就热,凌颇额头的汗都下来了,勉强挤出些许的笑,“这孩子撞傻了,胡言乱语呢。阿肃,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不能跟你弟弟一般见识。” 凌肃嘴角扯了扯,眼中透出几分不耐。 “文弟今年不过十岁。童言无忌,可童言也是最真的,三叔说是不是?” 他早就烦了三房一家子,如今,也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  “三太太言行无忌,令我父亲丧命。三叔,你扪心自问,只将她禁足,可合适?你的女儿,我父亲的亲侄女,大闹他的灵堂,甚至连孝都不肯戴,你来了后可有半分责备?林林总总,我自问大房对得起 你们了。” 凌颇听到这里,心里猛地一沉。 “阿肃……” “不必说了。”凌肃惨然一笑,“分家吧。” “不行!”凌颇霍然起身,平庸的脸上也带了怒色,“你父亲没了,你祖母可还在呢!分什么家?我不同意!”  顿了一顿,声音软了下来,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三婶搬弄是非,叫你寒了心。可我这不是依着你,把她关起来了吗?你也得想想,她毕竟是我的发妻,为我生儿育女的,又守过了你爷爷的孝,是不 能休的!且她也这般年纪了,儿女都有了吗,若是依你前边说的休了,叫她往哪里去呢?连条活路都没有!你放心,只要你留她在凌家,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分家这话,可是不好提啊!” 见凌肃依旧是敛目不语,实在是着急了,“难道你就在你父亲的灵前,要将他的兄弟赶出去?” 凌妙眼眸紧了紧,无声地走到了凌肃身边站定。  侯府里,也确实该变天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本质上而言,凌肃的血脉里是有着顾琬的刚硬的。 不管凌颇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乃至于灵堂前痛哭流涕地压着一双儿女给凌颂的灵位磕头赔罪,也丝毫未能动摇凌肃分家的决心。 于是这个炎炎夏日里,京城里再次掀起一阵八卦之风。 就在先武定侯的灵堂前,世子凌肃,将叔父一家扫地出门。 当然,这是一种说法。 另一种与之对立的说法就是,武定侯的死,与三房的夫妻二人有关。其中种种涉及到了侯府秘闻,不可说。 相信哪一种的都大有人在。凌肃与凌妙倒是不理会这些,因天热,便不肯多耽搁,只按着日子将凌颂发丧了。  可怜凌颂,曾经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少年俊才。他此生,本不知是哪里的山野乡子,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只因老韩氏贪念,硬是成了老武定侯的嫡长子。从此,锦绣丛,绮罗地,风光风流了大半 辈子,倒也不算委屈了。 棺椁入土后,凌妙最后看了一眼,心下不禁叹息。哪怕命运如何起伏跌宕,人这一生,最终的归宿也不过是一抔净土罢了。 之后,凌肃便开始借着守孝的名义,开始闭门谢客。 “哥哥,你这一守孝,便是三年。”三年之中,凌肃不能成亲,不能科举。凌妙便有些替自家兄长可惜。 凌肃惊才绝艳,早早就已经中了解元。只是因身体原因,并未参加春闱而已。  上次春闱,正是武定侯府多事之秋,凌肃自己也没有应考的心思,便耽误了。下一科,还要再过两年,也正是凌肃孝期之内。这样啊算起来,竟是还要再等一科。如此,五六年的功夫便要耽搁下去了 。  “无妨。”凌肃自己如今也没有了科举晋身的凌云壮志。“我好歹是侯府的世子,便是降等袭爵,至少也还有爵位呢。还有母亲和你在,莫非以后我过不好?多等一科便多等一科吧,文章也更加老道一些 。” 又嘱咐凌妙,“差不多的时候你也母亲那边吧……按照礼法来说,你也不好多待的。”  凌妙随着顾琬改嫁到了定北侯府,律法上就已经是凌颢的女儿了,与武定侯府没有什么干系。凌家嫡庶两支的纷争,京城中都知道。甚至皇帝还特意下旨,令凌颂与凌颢分了宗。凌妙已经给生父送了 葬,没有理由继续顶着定北侯小姐的名号,为武定侯守孝了。 “不碍的,府里就剩了你一个,我多住几天。”凌妙大喇喇地说道。  凌肃笑着摇头,身上素白的衣衫将他衬得愈发的面如冠玉。虽然经历了一场极为疲累的葬礼,叫他消瘦了许多,那衣衫穿在身上,竟有些空旷之感,然而却丝毫不损他清隽秀雅的气质。相反,这份温 润之中,还带了些历经世事后的沉淀,这就叫凌肃整个儿看上去成熟了许多,不再是从前那个文弱的少年,而是多了叫人安心的稳重。 “随你吧。”凌肃轻叹,“过两日先回去看看母亲。” “嗯,我知晓的。”  顾琬如今不比从前,这个岁数又怀上了孩子,凌颢欢喜过后,便很有些担忧。幸亏,顾琬还没有害喜,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孕妇反应,吃得下喝得下,也叫人稍稍安心些。不然,凌妙也不会长时间 不在顾琬身边。 从凌肃的书房里出来,凌妙叫木槿和清云两个回去歇着,自己信步往花园里走去。  这座府邸,还是当年先皇赐给老侯爷的。花园不小,处处雕梁画栋的,也有不少的景致颇为不错。当然,这得归功于顾琬。她进门后,曾经修缮过花园,不但将格局改变了,还大手笔地从南边运来不 少的湖石,奇花异草等。 此时正值夏日,花草葱茏,佳木成荫,更有一竿竿玉竹在斜坡上和小路两侧摇曳生姿。虽然烈日当头,走在阴凉处,却也不觉得热。 “二小姐。” 怯怯的声音响起来,凌妙从沉思中醒来,一抬眼帘,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萱草堂。 “老夫人呢?” 凌妙不愿意称老韩氏为祖母。事实上,从血缘上来说,她与老韩氏还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萱草堂门口的小丫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穿着青衣小衫,灰白色的裙子,面生的很。 见她发问,小丫头连忙回道:“老夫人在里边歇着呢,只是睡着了之前,仿佛是嚷着想见三老爷的。” 居然还想着见凌颇?  凌妙失笑,随后便摇了摇头。算起来,老韩氏亲生的孩子只有两个,一个韩丽娘,还不是老武定侯的种,偷偷摸摸养在娘家。她一心想着将韩丽娘和凌颂凑成一对儿,这样养子女儿俱在自己的身边,侯府荣华富贵共享才是完满。只可惜,韩丽娘那种放荡的性子,连丈夫的热孝都等不过,就和凌颂苟且在了一起,还是母女一起上阵,被夫家的人带回去后,听说不久就暴毙了。当然,这只是面儿上的说 法,真正的死因是被宋家沉了塘。另一个,便是刚刚被扫地出门的凌颇了。 说来,凌颇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如果不是当年的老韩氏鬼迷心窍,他才应该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子。这偌大的家业,自然也该是他的,又何须去心心念念地谋算呢?  凌妙不是圣母,也做不出什么告诉凌肃死去的爹的真正身份的傻缺事。毕竟如今这个年头,老韩氏当年的行径一旦被揭露,混淆侯府血脉,也等于是侮辱了朝廷的封赏,一死是难逃的了,难道凌肃还 能落下好去? 不但凌肃,便是她自己也得遭到无法估量的打击。 所以,也唯有暗地里替凌颇念一声可惜了。 “我去看看老夫人。”凌妙含笑道,顺手从腕子上褪下一只素银的镯子塞给了小丫头。 小丫头受宠若惊,连忙就磕了个头,引着凌妙进了萱草堂。 曾经是侯府中最为华丽精美的院子,如今便是在夏日里,也显出了几分萧瑟清冷。  老韩氏因为出身,没少被京城贵妇圈子里的人嘲笑。她是既自卑,又羡慕,于是便在侯府里边自己折腾。从前萱草堂得势的时候,从院子门口,多少的丫鬟婆子候着?便是游廊底下,也要站上两溜儿 小丫头的。她又有事没事的喜欢给凌颂塞丫头,能站到屋子里的头等二等的丫鬟们,那就更是个个绫罗裹身,插金戴玉的。只要一进门,便能闻到香风阵阵,娇声音音的。 不过这会儿凌妙一进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般来说,屋子里有个瘫在床上不能得动弹的,气味儿都不大好。 老韩氏这里也不例外。 凌肃做事周到细致,轻易不会叫人挑出错处来。因此自从他当了家,便细细叮嘱过,萱草堂里服侍的丫鬟婆子真不敢怠慢老韩氏,时时刻刻都注意着清洗。 可是,也架不住这不能自理的人啊! 因此凌妙的鼻端,正充斥着一股子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特有的气味与檀香交织在一起的味道。 “去把窗户打开。”她随口吩咐,“你们去外边玩会儿吧,我陪着老夫人。” 屋子里服侍的两个素衣丫鬟听她吩咐,连忙过去开了窗,又都躬身出去了。 凌妙便自己坐在了床前,看着双目紧闭的老韩氏。 与从前相比,老韩氏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两腮塌了下去,面上的肌肤松弛的不成样子,还有了点点的老人斑。露在纱被外的手更是皮包着骨头。 “我知道您醒着。”凌妙柔声道,“父亲的葬礼才结束,我来给您请安了。”  床上,老韩氏的眼皮就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凌妙的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脆明朗,反而带上了几分叫人心惊的温柔。 “您看,这几天为我父亲的丧事,整个儿府里忙的不成样子。哦,对了,又正好分了家,事儿急了些,也没有与您打声招呼,实在是我和哥哥思虑的不周全了呢。” 老韩氏猛然睁开了眼睛,喉间发出令人心悸的嗬嗬声,目光里淬满了毒液一般,仿佛要将凌妙一口咬死。  “呦,这就受不了?”凌妙轻柔一笑,手里的帕子拂过老韩氏眼角处不由自主滑落的泪花儿,“其实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哥哥的心不坏,总归是一家人,哪里会叫三房的叔叔婶子吃苦?分了他们老大的 一座宅子呢,足足三进。又有两个庄子在,也不愁没进益是不是?” 老韩氏眼泪流的愈发快。  哪怕说不出话,心里却是疼得不行。她只有凌颇那一个亲子,一座三进宅子两个破庄子就打发了?在她心里头,这侯府都是三房的呀!再说就算是分家,侯府多少产业呀,怎么能就这么干和净身出户 有什么区别? 没想到,当年顾氏那个贱人进门后就把持了府里的事务,叫她都插不进手去。那顾氏又一贯精明,她几次想对大房下手都没能成功。眼下这贱人的孩子,竟然比顾氏还要狠毒! 亲爹还没入土哪,就敢把叔叔一家扫地出门,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们……” 竭力挤出了两个字来老韩氏就已经觉得喉咙疼得不行,再也无力去痛骂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儿。忽然就生出一股子悍性来,竟然用头去狠命撞向床头。 “看看您,又着急了。”凌妙轻叹,伸手拦住了老韩氏,“有力气,留着些吧。往后才能看见三叔对不对?” 老韩氏泪如雨下,满脸的涕泪交流。 凌妙一笑,收回了手,将帕子放在老韩氏枕边,起身离开了萱草堂。 外头骄阳当空,乍一出门,她不禁眯了眯眼睛。 “二小姐。”方才那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站在游廊底下。 凌妙细细看了她一眼,点头,“好生服侍老夫人吧。” 叫她长长久久的活着,眼看着自己的骨血或是凋零,或是求而不得。其中百般的滋味,才可以稍稍补偿当年她母亲所受到的伤害。 夏日天长,人便容易疲累。到了晚间,凌妙与凌肃吃过了饭,正要回去沐浴休息,萧离便过来了。 凌肃对他这种不分白天黑夜想来就来的作风颇有微词——就算是未婚夫妻吧,萧郡王如此做,也很是不合适哪! 对于大舅兄略微有些冷淡疏离的态度,萧离也没放在心上,打过了招呼,便与凌妙回到了她的院子里。 “慧妃早产了。” “啊?”凌妙有些吃惊。“前些天不是还好好儿的?” 萧离捏了捏眉心。  “自从沈家的事情后,萧坤便一直不得圣宠稀薄了。沈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萧坤关在皇子府。任是谁看着,都会觉得沈皇后一脉已经失势。然而昨日,萧靖突然就叫了他贴身的内侍冯玉,宣了萧坤进 宫去。” 凌妙知道萧离在宫里有眼线,若说皇帝萧靖是他最为痛恨的人,那么排第二的便非沈皇后莫属了。 沈皇后哪怕被禁足宫中却依旧凤位安稳,最大的原因便是她既是萧靖嫡妻,又育有一子。所以哪怕萧靖打压沈皇后,也会将萧坤一并处置。 宫中突然宣见萧坤,莫非萧离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收到? “萧坤和慧妃的早产,有什么关系?” 凌妙眉头轻蹙,“从承恩公府来说,萧坤还是沈慧的表兄吧?沈慧进宫后,虽然有了身孕,可细细想来,别说她腹中胎儿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生下皇子,萧坤也不会傻到去谋算这个孩子吧?” 一个尚未出生的小小的胎儿,能对萧坤有什么威胁呢? 萧坤又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颗头,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慧妃在御花园里头赏花,就碰见了萧坤身边的内侍。转而,便落了水。”  叫萧离说,自然也不会相信,在诸位皇子中一直算是心机深沉的萧坤,会这么明晃晃地害慧妃。别说现在沈皇后尚在,便是真有沈皇后被废的那一天,萧离宁可相信萧坤会直接去逼宫,也不相信萧坤 只弄死几个无关轻重的皇子。 毕竟,你就算把其他皇子都杀个干净,只要皇帝还在,又有什么用呢? 且出事的时间,太过巧合了。 萧坤一进宫,慧妃就被冲撞早产? 不过,倘若与萧坤无关,那么又是谁的手笔?  沈皇后坐镇中宫,宫里看着平静,其实暗潮汹涌。萧靖登基前乃是郡王,景皇帝的庶子,那会儿开府大婚,身边除了沈氏外,就只有一个侧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妃。他算不得好女色,登基后的虽然也 纳了些妃嫔,然而除了先帝那个帝王中的奇葩外,萧靖的后宫人数少的可怜,高位妃嫔更是不多。然而这些妃嫔,大多数都是为了稳固前朝所收。每个妃嫔身后,都站着个或大或小的家族。 这也是萧离看不上萧靖的一个缘由。身为帝王,朝政后宫不分,将前朝的安稳寄托在女人身上,可见多么无能。 沈皇后如今被禁足凤仪宫,宫里位分最高的是岑媛。然岑媛入宫时间最短,本身又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人,自然并无威信。后宫里那些女人,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自然也都趁机想要得到些好处。 若说有人见缝插针想要一箭双雕,也并无不可能。 “那慧妃现在怎么样了?”凌妙与沈慧并不认识,自然不会好心的去担心她。她担心的是岑媛。 “尚且不知。” 钟粹宫里。  此刻依旧是灯火通明,宫女内侍来去匆匆,几个太医都在偏殿里,随时准备着。慧妃早产,已经折腾了大半个白天,眼看着快到了亥时,孩子却还是没下来,正殿里不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今声 音眼看着都低了不少。若是再拖延,恐怕……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按说这种情况,该用催产药。然一个是宠妃,一个宠妃腹中的皇嗣,谁敢说?哪个出了事情,都不是他们能够担当的起的。 “怎么没声儿了?” 忽然,一个太医惊讶道。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仿佛,正殿里是突然静了下来。 “几位供奉。”门一响,一位老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娘娘晕厥了过去,快!” 这会儿也不能顾忌什么进不进产房的问题了,几位太医都连忙进了正殿,后边是提着箱子的医女。 正殿里,岑媛正眼圈儿红红的,焦急地等待着,见了太医,连忙就说:“快去看看慧妃姐姐!” 几人进了暖阁,就先闻见了一股子呛人的血腥气。 一群宫女和嬷嬷围着床前,太医过去一看,慧妃面色惨白,没有一分血色,便是嘴唇,也白的吓人。身下盖着层纱被,却掩不住血气。 诊了脉,几位太医对视了一眼,便有人留下,拿着参片塞进了慧妃的嘴里。又有立刻便开方子的,年纪最大的那个便出去,回禀岑媛。 “娘娘月份本自不足,产道不开,胎儿便无法落下。眼下,只有催产一途。然而娘娘的情况……是保慧妃娘,还是保皇嗣,还请德妃娘娘的示下。” 其实这种情况,在皇家而言一般都是保小不保大。毕竟,宠妃再如何,也比不得皇嗣的重要。 “德妃娘娘,恕老臣直言,不如,娘娘去跟陛下请旨?”  老太医也是不大明白帝王的心思。要说宠爱,里头那位慧妃娘娘绝对是多少年来的头一份儿,别说眼前这个进宫不久的德妃,便是从前的丽贵妃,也是多有不及。可若说真心宠爱吧,慧妃这都多久了 ?生死边缘的,都没见皇帝露面啊。 老太医也是好心,见岑媛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岁数,跟自己家里的小孙女差不多大,心里边叹了口气。  无论德妃怎么做,只怕都会落人话柄啊。 第二百七十章 沈慧这一胎生得极为凶险。  或许是女人为母则强,哪怕是命悬一线,最后关头竟然还是醒了过来,挣扎着生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女儿。当孩子的哭声猫叫一般响起来的时候,沈慧才又晕厥了过去。太医们和稳婆好一通忙乱,竟是 奇迹般地保住了她的命。 这一夜,钟粹宫的人都没有合眼。 直到天亮,沈慧母女的情况才算稳定下来。亦是整夜不曾合眼的岑媛才松了一口气,看看外面熹微的晨光,眼里有些湿润。  她进宫以来,与沈慧的关系就不错。明珠提醒过她,宫里头恐怕没什么真心可言,要小心提防着慧妃。不过岑媛素来心热,人家对她三分好,她便会回报上十分。沈慧没像别的宫妃那般明里暗里的挤 兑她,也没有在皇帝面前说过什么不入耳的话,有事儿没事儿的会邀请岑媛来钟粹宫里说话,岑媛就算是开始有些戒心,这几个月下来,也放了心下来。 坐在沈慧的床前,看着床上尚在昏睡中的沈慧,她心里满不是滋味。  她进宫以来,从未承宠。当然,这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甚至巴不得皇帝永远忘了她这号儿人。然而皇帝对于沈慧的宠爱,却是她实打实地看在了眼里的。甚至宫里暗地中有传言,哪怕沈 皇后一朝被废,沈家也不必担心的,慧妃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沈皇后呢。 可是看看现如今呢? 自从沈慧出事,皇帝便没有露面。她前后打发了好几波人去请,除了最初说是正在勤政殿里对着二皇子发火外,后面竟是如石沉大海,半分的回信儿都没有。 这,还是被他捧在了手心儿里的宠妃哪! 宫里,从来不乏捧高踩低的。知道皇帝似乎不大在意慧妃,也并不在意皇嗣,傍晚的时候,先后多少的嫔妃来了钟粹宫?要不是看到她在这里坐阵,都不知道沈慧得听了多少的冷嘲热讽去! 帝王的宠爱,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正想着,就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垂眸一看,沈慧面色惨白,眼皮儿微微动了动。 “慧姐姐?”岑媛低声道,拉起了沈慧冰凉的手。 隔了片刻,沈慧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只是眼神里还是一片迷茫。蓦然,她眼眸一缩,“孩子,我的孩子呢?”  岑媛只觉得腕子上一疼,竟是被沈慧长长的指甲刺入了皮肉,火辣辣的痛。又见沈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连忙按住她,努力放柔了声音安慰:“孩子没事儿,在西边暖阁里睡着呢,有嬷嬷们照应着,还 有璎珞在呢,慧姐姐,你别动,别乱动!” 沈慧产后大出血,太医费了老大的劲才止住了,叮嘱过这些天都要静卧安养。否则,再出血,神仙也救不了。 “孩子……”沈慧泪水滚滚而落,用力攥了攥岑媛的手,“真的……没事么?” 岑媛点头,“虽然看着弱了些,不过太医说了还好的。刚刚璎珞还过来说,能吞一些乳汁进去了呢。” 腕子上一松,却是沈慧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她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一天一晚的折腾,已经要了她大半条命去。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渐渐失去意识,钟粹宫上下慌作了一团,皇帝又始终不出现的时 刻,岑媛来了。 这个比她还要小些的女孩儿,没有被鲜血浸透了的自己吓到,反而是镇定地安排着,请太医,叫稳婆,烧开水,一样一样安排下去。 如果没有岑媛,沈慧不敢想自己是否还有命在。 “好妹妹,我……”她的身体极为虚弱,滑落的泪水打湿了鬓发,“大恩不言谢,日后……”  “慧姐姐,你才醒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安心养好了身子才是重要的。”岑媛不耐烦这些谢来谢去的,只恳切说道,“我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说,前头二皇子在勤政殿外跪了一整天,还是天黑 了,皇上命人拖了他出宫去的。” 沈慧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没说话。 “娘娘……”  在对面暖阁里照顾婴儿的璎珞听说沈慧醒了,已经走了过来,正巧听见了岑媛的话。她是沈慧心腹,又见气氛有些冷了下来,连忙走到床边,含泪道:“娘娘,德妃娘娘守了您这一夜了,眼都没有合过 呢。” 岑媛忙止住她,“慧姐姐才醒来,先别说这个,让她好好儿歇着。你去叫人预备些粥汤吧。” “是。”璎珞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地问,“我家娘娘看着很是虚弱,我们整个儿宫里竟是没个主心骨了。德妃娘娘,奴婢斗胆求一求,能不能叫世子夫人进宫来?” 沈随心的妻子之前在宫里陪了女儿一段日子,因沈蕊的事情出宫去了。 “自然可以啊。”岑媛一口应下,“皇上问起来,都有我呢。” 璎珞感激地行了一礼,出去安排了。 沈慧已经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便看到了沈随心的夫人坐在床边垂泪。 “娘……”见到了母亲,沈慧心头一阵酸楚委屈。 沈夫人忙抓着帕子替她擦眼泪,“月子里头,可是不能哭,会坏了眼睛的。” 嘴里这么说着,她自己却又哭了起来。想起襁褓中的外孙女一副瘦小细弱的样子,心头就涌出一股子的难以压抑的愤怒,咬牙骂道:“黑心烂肺的!竟朝着自家人动手!”  她昨日听说沈慧早产,吓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当时就要进宫,却被承恩公夫人和沈随心死死拦住。又听说是二皇子的小厮冲撞了沈慧,早就将这些人恨得咬牙切齿。今日一早听见宫里的宣召,立刻就 进宫来了。  等看到昏睡中的女儿,以及那样弱的外孙女,她的恨意再也忍耐不住,如潮涌一般喷薄而出,拉着沈慧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只捶着心口,哭骂道,“我以为他们被皇上冷了这么久,也该安生些了!谁能 想到,那些人竟然不死心,竟然会这样害你呢?这是老天有眼,叫你们母女两个挣了命出来,若是哪个有什么好歹,那可是生生地要了我的命啊!” 沈慧惨然一笑,反手覆在沈夫人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娘……” 她闭了闭眼,“不是他们。” “那会是谁?”沈夫人倏然而惊。她在承恩公府多年,后院的勾心斗角见得多了。若不是沈皇后二皇子害了女儿,那又会是谁?“哪里就有那么巧的?前脚二皇子进宫,后脚你就出了事?” 沈皇后母子两个,早就将沈慧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沈夫人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他们与这件事无关。 沈慧摇了摇头,“就算他们有心,也是无力。” 至于是谁…… 她眼角湿润了。 看她眼中又有泪光,沈夫人忍着心中的悲痛,劝道,“好,娘信你。咱不说了,啊?” 又打起精神与沈慧说小公主,“虽然弱了些,但我看着还好。俗话说,七月活呢。有太医在,小公主一定会平安长大。” “所以啊,眼下你就安心地将养身子,等过几天,让人抱了小公主给你瞧。” 沈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心下叹息,又不敢多说别的怕女儿沉心,只能等璎珞送了补汤进来的时候接了过来,喂给女儿喝。  沈慧生了女儿,这是皇帝十余年里唯一的孩子。按说,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皇帝都是会欣喜的。然而,直到小公主洗三,皇帝也未曾到钟粹宫来。只是洗三的时候按照宫例颁下了赏赐。至于宫里人 暗中猜测,诞下孩子后慧妃必然会位列四妃,却是半点看不出来。  不但宫妃们觉得诧异,就连沈夫人也有些不安。不好与女儿说,只暗中问璎珞,“皇上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与娘娘争宠?” 第二百七十一章 璎珞为难道:“自娘娘进宫来,多少的人表面上和善,背地里咬牙切齿呢。要说争宠,从那边儿被封了以后……” 她指了指凤仪宫的方向,“没了震慑,什么人都跑了出来呢。要说争宠是有,只是,也没见哪个能入了皇上的眼啊。” “那,是不是德妃……” 璎珞连连摇头,“初时娘娘与永宁宫那边交好,奴婢也劝过的,怕娘娘吃了亏。不过这几个月来,德妃娘娘虽然在宫里的位份高,可要奴婢说,真的不是什么有心计的人。” “除了咱们钟粹宫,也不见她与别的宫妃来往。从进宫那天起,就不见她像别的娘娘那样盛装打扮,想着如何入了皇上的眼。这都大半年了……“ 看了看四下里无人,璎珞凑到了沈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 “什么?”沈夫人一惊,手里的帕子没捏住,掉在了地上。 德妃进宫这么久,竟是从未承宠? 璎珞点点头,轻声道:“除了娘娘这里,皇上都是歇在勤政殿。”  叫她说,要不是亲自打听出来的,她也不敢相信。要说皇上不喜欢德妃,那又为何把她捧上四妃的位置?而且,德妃的言行举止,在宫里其实是很不得体的。若是别的宫妃,恐怕早就惹了训斥。可皇 帝却从来没有斥责过德妃,反而时常说她是真性情。 要说喜欢,却又为何从来不会留宿永宁宫呢? 璎珞想不通,沈夫人也想不通。 “莫非……”沈夫人眉尖轻蹙,脑海中似乎有一丝灵光闪过。 璎珞便好奇地看着她,“夫人?” 沈夫人眯起了眼睛,“难道,是要在宫里竖个靶子?” 璎珞睁大眼睛,“夫人的意思是,德妃是皇上竖起来的靶子,替人荡箭的?”  沈夫人一笑,眼里满是讥屑。当初她大婚不久,丈夫就弄了个心爱的妾室出来。那会儿,他可是把那个妾室捧上了天,几乎都有些宠妾灭妻的架势了。她把那个妾室恨得牙根儿痒,每每要叫妾室立个规矩,那妾室白日里不敢违拗她,但等见到了沈随心,却会装病来给她上眼药。为此,夫妻俩没少冲突。只是后来她才发现,原来沈随心根本就不是真的宠爱妾室,他真正的心上人,是从小服侍他的个侍 女,一直在书房里伺候。沈随心为了叫她过得舒坦,竟然别出心裁地不给她名分,还弄了个所谓的真爱出来帮她挡后院女人的暗箭。 但是如今,德妃是女儿的挡箭牌,还是女儿是德妃的挡箭牌? 岑媛不知道自己被沈夫人这样地惦记着,她此时正在永宁宫里,颇有些不安地看着对面的皇帝。  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皇帝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有些暗淡,面色更是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只有一双眼睛,里边时刻闪动着一种叫人心悸的光亮。岑媛总觉得那种眼神十分的熟悉,就好像她在 边城狩猎的时候,那些草原的苍狼看着猎物的眼神。 “听说慧妃生产的时候,是你陪着?”皇帝似乎是十分的疲惫,背靠着椅子,缓缓地问道。 “嗯。”岑媛对上他的眼睛,就禁不住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天钟粹宫里没人……” “你做得很好。”皇帝忽然起身,“朕,得感谢你啊。”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岑媛莫名其妙的。 宫里的事情,凌妙自然从萧离那里得知了不少。她虽然与皇帝接触不多,却也本能地感觉到,皇帝似乎与从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萧靖,为了龙椅步步为营。能够害死先帝,取而代之,足以说明他的心机和忍性。  为了收拢兵权,萧靖更是苦苦忍耐了二十来年,才一个一个动手。她的父亲卫天,平南侯燕戍,包括从前的永春侯,能杀的他杀了,不能杀的荣养了起来,又扶持自己的心腹武将上位。但眼前这大半 年的功夫,从前那个还算有几分英明的皇帝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急躁,暴戾,许多朝臣和宗室,已经有了不满。 “你说,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凌妙坐在侯府后院的秋千上,问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推着秋千的萧离。 “没什么。”萧离一笑,笑意未到眼底,“只不过是没有了任何的遮掩,将他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你看萧靖如今君临天下,似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存在。实则,他的心里恐怕永远都记得,自己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还是景帝最卑贱的女人生下的。如果没有文皇后,能不能在宫里活到成人,都未可 知。这种自卑,是浸在了骨子里的,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凌妙偏头看萧离,疑惑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萧离将她从秋千上抱了下来,一起走到一处石桌旁坐下,目光灼灼,看着她。 “妙妙想知道?” 凌妙用力点头。 “是我。”萧离细长莹白的手指轻扣石桌,“去年,我叫苏季配了一副药。” 凌妙震惊地看着他,“你的意思谁说……” 萧离颔首。 他的背后是一株极大的花树,此时华旗早就过了,满树浓密的枝叶遮住了日光。他便往后一靠,双手枕在颈后,目光悠远,看着远处天边流动的几缕浮云。  “我曾想过,要与他光明正大的一战,夺回父皇的皇位,为父皇母后报仇。然而从西南一路回京,我看到了太多的百姓,天灾,人祸,流离失所。大凤朝表面上太平盛世,实则对百姓而言,能够安安稳 稳地过日子,已经是上天的恩惠。战,我自信不会输。然而,流血的不过是大凤的兵士,受苦的也不过是大凤的百姓。” “所以,你宁可用在你看来,并不那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听了萧离的话,凌妙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萧离含笑看她,“妙妙会不会认为,我就是个阴险的小人?”  “不会。”凌妙握住了他的手,看着眼前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美男子,她的眼睛里比三月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缓缓摇头,“在我的心里,你会是个心系百姓的好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 不过…… “所以说,萧靖如今的变化,都是师父的药起了作用?” 她托起下巴,眼睛眨了眨,“亏他与我说,医者只当治病救人呢。” 看她再见到那老顽童,怎么笑话他!  苏季不愧神医之名,他所交给萧离的药,名唤牵机。这一味药无色无味,无论银,还是古玉,都无法试出。中了这种药,人并不会暴毙,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性情大变,亢奋难眠,变得暴戾浮躁,行事 失去章法。这种效果,会一天比一天强烈明显。不超过一年的功夫,任是什么人,也会被拖垮了身子。最后,卧床不起。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牵机剧毒真正发作的时候。 药,会在人的体内,一点一点蚕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在无尽的痛苦里死去。 据说前朝的末帝,就是死在了牵机毒下。 或许是萧靖亏心事做的多了,平日里很是警惕。这个毒,还是沈慧亲手所下,就在那些兰花茶中。 眼下萧靖的身体已经有些垮了迹象,精神上虽然看着还没有什么,但从种种行事看来,是已经接近于崩溃的边缘了。 萧离垂眸看了看自己与凌妙交握的手指,唇边泛起一抹凉薄的笑意。  送走萧靖之前,该是沈皇后。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此时的凤仪宫,比冷宫也不遑多让了。 或者说,还不如冷宫。 冷宫也只是无人去,份例待遇差些。凤仪宫周围却还有跨刀的侍卫团团围着。明明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的居处,如今却是萧条肃厉,整个宫里,所有的人都会下意识避开的地方。 沈皇后坐在寝殿里,对镜理妆,看着镜子里的容颜,竟有些陌生之感。 “娘娘?”心腹的宫女走进来,见沈皇后抬头,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些黯然。  沈皇后抬了抬手,宫女便快步走了出去——她实在不敢多停留。如今沈皇后空有个皇后的名分,却已经形同废后。这凤仪宫里但凡能走的,都已经走了。剩下的她们这些,要么是沈皇后的心腹人,走 不得也不敢走。要么,就是真的没有门路走不掉的。 沈皇后的性子说不上好,被封了宫后更是暴躁了不少。从前好歹还要维持着母仪天下的风范,现下,是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沈皇后冷笑了一声,缓缓转过了身子。 镜子里的人眉眼依旧似往昔,但却苍老得叫她自己都不敢直视。 她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鬓角,赫然发现,自己那头一直引以为傲的秀发之中,竟然已经掺杂了缕缕银丝,眼角处,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深深的纹路。 怔怔地看了片刻,她猛然用力一扫,将妆台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心头的恨意难以平复。 她为了萧靖做出了多少的事,若没有她,没有沈家,萧靖想做皇帝?他也配么! 不过是个空有凌云志,却优柔寡断的庶出皇子,连他父皇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现下他成了皇帝,朝堂中乾坤独断,便不将沈家,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就连她的二皇子,进宫一次,竟然都被人栽赃陷害!  沈皇后虽然被关了,但是在后宫这么多年,暗地里自然有些人手的。宫里的人如今都在传是二皇子的人害的沈慧早产,皇帝似乎也是这样看,二皇子在勤政殿前跪了一天一晚,都没有能够叫皇帝回心 转意,竟是叫人拖出了宫去! 萧坤是她的儿子,有着沈家的血脉,难道就不是他萧靖的儿子么? 沈皇后不同于岑媛,她有着二十年后宫的生活,有着别的女人没有的隐忍和狠辣。岑媛想不明白的事情,沈皇后却是明白得很。沈慧的事情,她都不用去求证,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手笔! 他真的就那么宠爱沈慧? 沈皇后冷笑着摇头。她太了解萧靖了,如今的沈慧,不就是当年的丽贵妃? 如今萧靖对付沈家的手段,与去岁对付黎家,简直是如出一辙! 只是可叹她如今有心无力,明明知晓是怎么回事,却无法往外传出半点消息。 左思右想,却依旧无法。她被圈在宫里,儿子被关在府中,如何能够叫沈家得知这是萧靖要对沈家下手了呢? 咬了咬牙,动用了自己在宫里最后的一点儿人手,将消息送回到了沈家去。 只不过,她等来的不是承恩公府的回信儿,而是沈家在朝中被弹劾的消息。  沈家在朝中横行二十年,虽然承恩公和沈随心算是难得的理智人,尚且懂得约束家人。但当年沈家本是不显的小族,等到萧靖登基,沈皇后正位中宫,便有许多的沈姓人前来连宗认亲。这年头,讲究的便是个家族显赫。小门小户,无论如何是没有什么底气的。能够认亲到承恩公府门前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或许官职不显,然人多了,却也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再加上承恩公本身是清流出身,萧靖登基后的恩科,便是他做主考,门人弟子也不在少数。故而,这么多年下来,沈家的声势也是不容小觑的。这种情势下,就算承恩公再如何约束,也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再者说了,人家投靠到你 的门下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若是半分好处没有,谁又会来依附? 所以,这些年来,沈家留下的把柄不说一抓一把,也不是没有。  这次都察院三十六名御史联名弹劾沈家,从承恩公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欺君罔上,到世子沈随心立身不正德行不修,再到沈氏族人在祖籍强占良田欧尚人命,再到沈氏门人买官鬻爵,种种罪行,若是一 一落到了实处,沈家一门灭族也不为过了。 当然,沈家也不是白给的。经营这么多年,又有皇后皇子在,自然也笼络了不少的人脉。当承恩公颤颤巍巍地出列跪倒在金殿上,并不用他自辩什么,便有人跳了出来替沈家说话。 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边,与承恩公求情的人中,除了六部中的官员外,竟然还有几个宗室勋贵。 两派的人彼此争论不休,初时还只不过是嘴上机锋,争论到了激烈处,竟然开始动起了拳脚。 读书人么,便是真的打了起来,也不似武将那般拳拳到肉虎虎生风。不过是你揪着我的头发,我掐着你的脖子,嘴里口沫横飞,脚底下互相踢踹,就算输人也绝不肯输阵。 “你隆熙元年的二甲十六名,正经的承恩公门生。陛下,臣参他后宅不宁,以妾充妻,嫡庶不分!” “我呸!我还参你流连风化场所,置朝廷颜面于不顾呢!” “我呸!” “呸你老母!” …… 好好儿的金殿大朝会,乱成了一锅粥。  皇帝不说话,便没有人敢动。承恩公的冷汗都浸透了朝服,连连抬手擦拭。他早得了风声,会有御史弹劾自己,却没有想到两点,其一便是都察院御史竟然全体出动,联名上奏弹劾,遮掩的阵势,上次出现,还是在高祖皇帝时候出现过一次。他到底是何其有幸,能有此待遇?其二,也是最叫他心惊胆战的,便是如今的局面了。有人弹劾有人辩驳,这简直是每次大朝都会上演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没 有出现过和御史当廷互殴的情况啊! 这,这…… 他拼命擦着额头沁出的冷汗,咬牙切齿,将那些为沈家说话的朝臣恨了个牙根儿痒痒——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皇帝,沈家在朝中结党营私? 借着擦汗的动作,他偷偷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透过冠冕垂下的旒紞,承恩公能够依稀看见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了,心下便是一凉。 都察院再大胆,也不会三十六名御史同时弹劾他。这件事,必然是有人指使。有胆量对付沈家,又能够指挥得都察院的人,除了那龙椅上的皇帝,还能有谁?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承恩公的脑海中,突然就闪过了这句话。 “陛下……” 他嘶哑着嗓子开口,奈何本自年迈,声音不够敞亮,又有那些人喊着骂着打着,皇帝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群臣大打出手,承恩公的带着哀求的呼唤,还这就没谁听见。 “陛下!”承恩公心下一横,凄厉喊道,“老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哪!” 一语说完,爬起来就往金殿上的柱子上撞去。 别看他年纪大了,身手倒是利落得很。这一下若是撞的实在了,恐怕就得是个血溅当场的结果。 幸好有个武士眼疾手快,伸手一拉。饶是如此,咚的一声闷响,承恩公的额头上还是撞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流下。 谁也没有想到,偌大年纪的承恩公竟会当颠撞柱。这变故实在来的太快,正扭胳膊拗腿的群臣都吓住了,惊恐不已地看着承恩公的身子软软倒下去,沈随心一声悲鸣,扑过去抱住了老父,痛哭失声。 皇帝倏然站起,浑身发抖,手指着沈家父子二人,火气顶到了心肺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晃了晃,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往后就倒。  朝堂之上,顿时哭爹喊娘乱成了一团。 第二百七十三章 “真是没想到,萧靖会用这种法子对付沈家。” 萧容修长的手指拈着一粒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淡淡地笑道。半晌,才落下一子。 他对面的萧离抱着双臂,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幽深的双眸中含着一抹讥屑,“黔驴技穷罢了。” 身为帝王,为了对付一个外戚,竟然还玩了一把金殿装晕的把戏。这非但是前无古人,恐怕后边也没有来者了。 萧容摇头,“萧靖近来行事越发没有了章法。我听说,在朝上时常斥责臣子,就连他……” 抬了抬下巴,示意荣王的院子。毫无疑问,这第二个他,便是指的荣王了。 “也没少吃了排头。” “狗咬狗。”萧离素来毒舌,“他当初被萧靖拉拢,也不过是因为手里握有一小部分的兵权,在宗室之中,算是难得了。如今兵权早就失了,又还能有什么用途?走狗没了用途,下一步就是被烹了。” 萧离半分也不会去同情荣王。 那是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他现下也老了许多。”萧容放下了手里的棋谱,叹了一口气,“多数的时候都窝在府里头,不出门去。” 他与萧离不同,到底和荣王有着相同的血脉。那人,无论如何是他的亲生父亲。 “日后若是可以,留他一条命。”萧容嘴边溢出丝苦笑,“叫他为母亲忏悔去吧。” 萧离皱眉,“怕是你一片好心喂了狗。” 当初叶氏敢下手害萧容母子,要说没有荣王的纵容,萧离不会相信。“你就不怕母妃的在天之灵,被他恶心着?” 哪怕是到了如今,他在荣王身上也没有看到半分对先王妃的愧疚。 “大哥,莫要做烂好人啊!” 伸手抓了一颗棋子往棋盘上随意一扔,啪嗒一声,棋子落下,毁了萧容好不容易就要做好的大龙。 “哎,你……” 萧容顿时就要急,萧离哈哈大笑,在自家的大哥发飙之前走了。至于萧靖,既然他想被气病了,那就……病着吧。 “这人……” 看着他的背影,萧容无奈笑了笑,捡起了棋子,继续看棋谱。  却说皇帝在朝堂上“晕厥”了过去,一时之间便将沈家送上了烤架。本就是被弹劾种种罪行,这一下子更是有口难辨。都察院的御史没一个好相与的,抓住了这个大做文章。至于金殿上群臣互殴也有他 们的份儿?御史们充分表现出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精神,他们都是朝中的忠臣,忧天下之忧而忧,义愤填膺之下才行事不谨慎了些,与皇帝晕厥吐血没什么关系啊! 宗室之中,对沈家也是大为不满。先前皇帝将沈家捧得太高,外戚之身竟有些隐隐与宗室争锋的架势。这一下墙倒众人推,自然也都要借机踩上一脚的。 至于是否真的为了皇帝陛下抱不平,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皇帝萧靖,不管朝中如何混乱,这一口鲜血吐了出去,被送回了龙翔宫后,竟是昏昏沉沉没能醒过来。 一时之间,朝中群龙无首。 萧靖又没有立储君,朝政如何办?便有人提出,几位成年的皇子代掌朝政。  然而,皇子之中,大皇子圈进,七皇子在宗人府大牢,三皇子庸碌无能,只知道玩花儿逗鸟儿,不堪大用。五皇子倒是不错,奈何出身太过低贱。扒拉来扒拉去,除了二皇子萧坤,竟然没有能够担当 重任的人了。  沈家虽然身处风口浪尖,然而弹劾再多的罪名,皇帝昏迷不醒之前却并没有定罪。再加上宫里的沈皇后,凤仪宫形同冷宫,但说到底,皇后还是皇后,既然没有被废掉,那就是大凤朝名正言顺的皇后 。她只要位份还在,萧坤就是唯一的嫡出皇子。 承恩公和沈随心随即告病闭门不出,但沈家一脉的官员,以及沈皇后当然都不会坐失良机,力主萧坤监国。 以都察院为首的官员们也不甘示弱,到底将三皇子五皇子也推了出来与萧坤打擂台。 两派人争锋的最终结果,就是金殿上的龙椅下首,多了三把椅子。 三位皇子才能不一,各有心思,一时间无论朝中,还是宫中,气氛都诡异了许多。 不过,跟着闹腾的多是文臣。在京中的武将极少有掺和的,如燕戍等心思机敏的,要么告假要么称病,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倒是凌颢,本是在家陪着怀孕的顾琬,却在萧靖昏迷后回到了禁军之中。他本就是禁军统领,从西北回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心腹人,如今都安插在禁军里,将这戍卫京畿的十万人打造得铁桶一般。  虽然朝中看着是三位皇子呈现鼎足之势,但说到底,萧坤多年来一直是萧靖唯一的嫡子,身份在那里摆着,萧靖从前又看重他,从十五岁开始入朝听政,经营了十来年,三五两位皇子明显势不如人。 因此,大部分的朝政最终还是以萧坤的意思去办。 借着这个机会,凤仪宫的禁令也被撤除,宫里,沈皇后重出山,风头无两。 这次,她也学的乖了些,并没有如宫妃们害怕的那样去找后宫的霉头,而是守在了龙翔宫里。除了她,其他宫妃都见不到皇帝的面。 这一日,出了月子,又安养了几天的沈慧,来到了龙翔宫。 但是只到了正殿门口,便被沈皇后安排的侍卫拦住了。 沈慧盛装秾艳,本自温婉的容貌在生过了孩子后变得明丽了许多,竟有些叫人不敢直视的逼人丽色。 她的视线落在拦在她面前的两个侍卫抬起的手上,忽而便笑了起来。扶着宫女璎珞的手下了步辇,一步一步走到了侍卫的面前。 挑起修剪精致,尾稍微微挑起的两道柳叶眉,凤眼之中闪出一抹讽刺。 “本宫来见皇上,你们敢拦?” “慧妃娘娘,皇后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来龙翔宫,以免惊扰了陛下病体。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小的们。” “惊扰陛下病体?”沈慧嘴角勾了勾,“还不知是谁在惊扰陛下呢!” 蓦然间眉毛一竖,厉声叱道:“都给本宫让开!” 都知道她盛宠加身,两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为难。 毕竟,皇后的命不可违拗,可眼前这个也不是好惹的啊!万一哪天皇上醒来了,这慧妃与皇帝吹吹枕头风,最后被扔出去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正犹豫间,就见龙翔宫正殿的门开了。沈皇后一袭凤袍从里边走了出来。 “慧妃。”她居高临下,看着站在殿前的沈慧,嘴角含笑,眼睛里也带着一种胜利者特有的神采。 沈慧丝毫不畏惧,迎上了皇后的目光,半晌后福了福身子,“姑母。” 沈皇后精美的妆容上顿时僵了僵,眼底闪过愤恨。 沈慧穿着宫妃的装束,却唤她姑母?这是明晃晃地提醒她,姑侄共侍一夫? 没的叫人恶心!  “慧妃,注意你的言辞。”沈皇后冷笑,“你进宫的时候可不短了,连皇女都为陛下生了下来,竟还不懂宫里的规矩么?从前,我可以体谅你年幼不懂事。如今若是再犯,可别怪我这个皇后下旨惩戒。毕 竟,你虽然姓沈,我却也得为其余的妹妹们想一想。” 蠢货!  沈慧在心里鄙视了一番。面上却是笑意盈盈,不露出半分来,只上前两步,笑着爱娇,“姑母说得对呢。不过皇上也喜欢我如此,只说这才是真性情。些许小事,姑母还是不要挂在了心上吧。我来,是 想见见皇上的。”  “你?”沈皇后索性也不做什么大度了,冷笑,“你够资格进龙翔宫吗?”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沈皇后完全没有给沈慧说话的机会,抬手招来侍卫直接将人送回了钟粹宫,命沈慧禁足。沈皇后深恨沈慧进宫后得了萧靖的宠爱,风头一时无两,此时大权在握哪里肯放过她?只命人将钟粹宫围了重重, 竟是一只苍蝇也透不过去。每日送去的用度,也不过是勉强维持日用罢了。  借此机会,沈皇后又迅速清洗了一次后宫。往日里但凡对皇帝有些小心思的,沈皇后连个理由都没有再去找,只说皇帝身体有恙,须有人念经祈福才好,直接将那些年轻的妃嫔送到了宫外的庵里去。唯有两个人她没有动,一个是淑妃,淑妃是皇帝潜邸时候的侧妃,出身不高,一向不敢出头,最是个墙头草,再加上身体不好,沈皇后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另一个,便是岑媛了。岑媛进宫便是四妃之 首,风头比之沈慧更劲,沈皇后从心眼儿里不愿意留这么个女人在宫里。 不过,还是萧坤劝住了她。  不为别的,他如今看着风光,但在朝堂之上实则步步维艰的。岑媛的父亲手握兵权,如今在西北震慑蛮夷。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结仇。沈皇后不知道,他却清楚,岑媛姐弟那是岑大将军的 命根子。把岑媛也送去给皇帝念经,岑将军一怒之下带着手下大军靠向老三老五的,他哭都没有地方好么! 所以萧坤不但拦住了沈皇后,反而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她不要与岑媛冲突。 沈皇后为了儿子,也只能应下了。 只不过,冲突也还是来了。  皇帝昏迷不醒,沈慧这个先前的宠妃地位一落千丈。后宫之主乃是沈皇后,捧高踩低本就是宫里的常态,于是,除了钟粹宫中不复往日煊赫荣耀外,就连刚刚出生,身体病弱的小公主,都没人来看视 了。  这孩子八个月出生,正是民间所说的“七活八不活”。之前沈慧恨不能把整个儿太医院都搬到钟粹宫来,但眼下,却是不行了。眼看着女儿因一场秋雨落下而发了热,小小的身子甚至开始抽搐起来,却 连个太医都无法去请,沈慧恨得眼睛里几乎就要出血。偏生,沈夫人早就被沈皇后命人拖出了宫去送回承恩公府,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还是璎珞想了办法,偷偷地贿赂了一个侍卫,向岑媛求助。  岑媛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儿,不说她与沈慧一向交好,便是没有这个关系,也看不得拿着孩子作伐子。当下,也不顾明珠的劝阻,亲自去太医院去,提了个太医一路送去了钟粹宫里。幸而及时,小 公主的命算是保住了,然而却险得很。那太医隐晦地提醒岑媛,幼儿最怕高热不退,小公主身体本就不如正常的孩子,只怕这次会留下些病根儿。 “那,会怎么样?”岑媛见过那孩子,虽然瘦弱的不行,哭声跟小猫儿似的,却很是惹人怜惜。 太医摇摇头,低声与岑媛说了。岑媛听后心下难过不已,更多的则是愤怒。 那么小的孩子,若只是身体弱些,倒并没有什么。毕竟是皇家的孩子,想要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呢?可是,这伤了脑子…… 一时之间心头就用上了一股子难言的愤怒,对沈皇后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看上去端庄大度的女人,心底竟是这般的狠毒,连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都不放过。 恼火之下,直性子便又犯了,直接到了龙翔宫。 不过,有了上次沈慧闯宫的前车之鉴,沈皇后和萧坤两个在龙翔宫防范的更加严密,岑媛并没有能够进去。  “我不动她,她倒是不知道好歹。”沈皇后接连被关了两次,心里已经大不如从前,知道岑媛为钟粹宫找了太医,已然大为不满,又见岑媛欲见皇帝,便忍不住冷笑,“莫非真的以为,本宫便怕了她不成 ?” 宫里暗潮汹涌的,外边的凌妙并不在意。她如今,正忙着照顾顾琬。 顾琬的年纪不算小了,怀孕生产本来就有些危险。这一次,却又是怀了双胎。虽然月份不算大,但小腿和脚却都有些浮肿,人行动也艰难了不少。 凌颢一边在禁军中费神,一边又要照顾妻子,忙的不行。凌妙便自然而然地担当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连带着将萧离都忽略了,一连多日都没有出府去。 这天,方婳来了侯府,将一本账册推到了凌妙跟前去。  “这是这几个月的账目。”今日的方婳,与从前的纤柔婉媚大不相同,一头青丝绾做了一束,只用一只素色的玉冠束住。因在孝期,身上不能穿艳色服饰,便只是一袭碧青色的素缎子裙袄。只不过,这 身衣裳不同于普通的女装,倒是有几分的男衫的样子。穿在她的身上,愈发显得方婳容色如玉似冰,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玉色光晕,清冷淡雅,焕发着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的神采。  她如今手里有着顾家赔偿的银子,便招募了十几个绣娘。方家的宅子极大,这些绣娘就住在宅子里。方婳不是个死守银子的性子,她有一手制茶的好手艺,不过茶酒盐都是不准许私卖的。她自己想在 京城里做这门生意,是不可能的,索性便拉了凌妙一起,两个姑娘一起开。 凌妙也觉得有意思,便投了一些银子进去。如今店面开了几个月,就快到了中秋,也是盘账的日子了。 “不必看的。”凌妙没接账本,托着下巴,看着方婳如花似玉的脸,“我自然是信你的。” 方婳容貌看似有些妖媚,但行事很是落拓,能安守困境,也能在困境中挣出一条活路。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在这些阴私处的。 “看你眼里都带着喜气儿,有什么好事?”方婳经历骤变,性情沉郁,凌妙从来么见过她这般容光焕发。 方婳也不勉强凌妙看账册,收回了手,秀美一轩,轻笑,“若是说了,你不许恼。” 凌妙连忙点头。 “还是顾家。” 英国公府的事情,凌妙许久没有关注过了。只是知道顾卿辞伤好后成了个太监,顾栩和顾如柏父子两个又四下里活动了许久,也没能逃过流放。顾家二房,说句断了香火也不为过。 “顾家怎么了?”凌妙不禁好奇。 方婳笑了,“你还不知道?顾家如今乱着呢。” 她越是这样,凌妙便愈是好奇心起,轻轻拍打了一下方婳,嗔道:“你又不是不知,我这段日子都在府里闷着呢。顾如柏怎么了?” 方婳便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顾卿辞那种畜生的人,哪里会是什么端方君子?前儿,领着外室子女进门了。” “噗”的一声,凌妙将一口茶喷了出去。 “外室子?” 她简直惊讶的不行。 要知道在本朝,嫡庶之别很是分明。但哪怕是婢女所生的庶子,也远比外室子高贵。外室子还是好听的说法,私底下,都会被称为奸生子。 “顾如柏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弄个外室子出来不知道遮掩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带回顾家去? “可不是么。”方婳眼中闪过鄙夷,“更离谱的是,那外室子女是一对双生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顾家二太太自然不肯,还要带着人去打砸那外室。不过,那个外室身份可是不简单啊。” “怎么说?”  “那个女人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儿,因父亲犯了事被抄家流放,女眷都入了奴籍。不过她早就与顾如柏有些首尾,是顾如柏偷偷买下了她,安置在外头,一直藏得好好儿的。如今,她娘家又起复了,亲哥哥入了都察院成了三品的大员,自然就不甘心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恰好,顾卿辞出事,顾二太太娘家也没落了,这不就要生事?凌姐姐你是没看到,前儿那一场好戏。二房的那个老姨娘想来是 盼着孙子心切,竟然欢欢喜喜接了人进门呢,将英国公气了个倒仰,直接就厥了过去。”  凌妙想象了一下顾栩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又嘱咐方婳,“可别在我娘跟前说,她心重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英国公府弄个外室子出来,这丑事儿倒是没有在京城里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街面儿上悄悄传着一股子流言,前段时间京城里那段关于以稚童炼丹入药的传言,幕后之人就是为 皇帝做事,事发后更是直接躲进了宫里边。 顺天府尹得知流言后遣了衙役四处查探拿人,试图弹压,却又哪里能有半分的作用?相反,倒是叫人愈发相信了。  朝中震荡,宗室们几乎要闹腾的翻了天,直接就闹上了金殿,要几位代掌朝政的皇子给个说法。五皇子素来机灵,当流言传到耳朵中的时候,就借口身体不适闭门谢客。至于老三,本自平庸,又胆小 懦弱,被两个年纪大辈分高的宗室指着鼻子问到了脸上,脑子里早就乱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看那模样,简直就能给他亲爹直接定了罪。  巫蛊和丹药,一直是皇室中最为避讳的东西。宗室中人见了三皇子这般形容,也是欺他软弱无能,就此闹将起来,整个早朝比先前那场混乱还要热闹。萧坤几次喝止无用,被气得胸闷心疼,甩了袖子 干脆直接退了朝。  他也没有回皇子府,进了宫去见沈皇后。这儿子是沈皇后的全部指望,见他怒气冲冲进了龙翔宫,眼里都发红,沈皇后也是惊得够呛,又心疼儿子,便叫人晋了一碗雪蛤汤给儿子。谁知,萧坤一口汤下肚,立时就喷出了一口鲜红的血,翻着白眼往后就倒。龙翔宫里头一个昏迷的皇帝,外头一个昏迷的皇子,沈皇后恨不得丈夫立刻就死了自己当太后去,但是眼见儿子也成了这模样,哪里还能忍得住? 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后的仪态风度,哭天抢地叫人唤了整个儿太医院的人进来给儿子看诊。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说是中了毒,但中了什么毒,又是如何中毒的,却全然不知。 沈皇后又想起萧坤是喝了雪蛤汤才中毒晕倒,立刻又命了侍卫将御膳房的上下人等一一缉拿了严审,也是没有头绪。 皇帝和嫡皇子都倒下了,沈皇后生怕三皇子五皇子趁机夺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懿旨想将二人进宫来,美其名曰侍疾。 三皇子胆小,不敢不来,乖乖地收拾了进宫。至于五皇子那边儿,沈皇后却是晚了一步——人家大张旗鼓地去了白鹤寺,理由和沈皇后的一样,替父皇诵经祈福去了。 气得沈皇后几乎倒仰。 偏偏这个时候,又是一场异动。 京城直隶一带,翻了地龙。  翻地龙的时候,凌妙正扶着顾琬在园子里散步,身后跟着一溜儿丫鬟婆子,都生怕顾琬有个什么好歹。正走着呢,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天晕地转,脚仿佛踩到了棉花上,根本站立不住。幸而凌妙身手 不错,反应也快,抱着顾琬稳住了下盘,侯府内外,却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叫声。 “这,是怎么了?”顾琬惊魂未定,煞白着脸看凌妙。 凌妙咬牙,“怕是地动了。”  立刻又转头冷声吩咐,“海棠,清云,你们马上去看看,府里头可有人受伤,房屋是否有坍塌的。若有,里边儿有没有人。有的话叫人赶紧着救出来,我的琳琅阁里有红伤的药,都取出来预备着。再告 诉他们,都聚到校场去,千万不要在树下或是水边儿上。快去!” 海棠和清云两个知道事情紧急,连礼都来不及行,连忙就跑了出去。 顾琬的手心里冰凉,“好好儿的怎么就地动了?我听人说,咱们京城这边儿还是前朝末帝时候……” 说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忙掩住了口。 凌妙回头看了看,都是近身服侍的心腹人,只吩咐了不许多嘴,便送了顾琬先去了校场。校场那边儿空地极大,倒是安全得多。  侯府的损毁并不严重,只有几间厢房和下人房塌了。又听着周遭邻近的人家先前的混乱过后,也没了喧嚷,想来也是在自救了。凌妙想了想,又叫人将清云找了回来,自己则急匆匆写了封短信,交给 清云送去给萧离。又打发人去武定侯府看,知道凌肃无事,便放了心。 如侯府这样的高门府邸遇到了地动,损失几乎可以忽视。但普通的百姓就不同了,尤其是穷苦人家,房子本就不结实,再有些年久失修的,一场地动,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流离失所的命运。 京城里,混乱成了一片。 白鹤寺又传来了消息,寺中禅堂塌了一间。这本来没什么,只是禅堂里住着的人有点儿特殊,五皇子。 也是五皇子倒霉,想着躲出去避开沈皇后母子的锋芒,好歹等着亲爹醒来再说别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竟然遇到了百余年没发生过的地动,竟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为了叫自己看起来更加纯孝,五皇子特意选了间陈旧些的禅堂。地动了,庵堂倒了,可怜的五皇子一命呜 呼。 京城里,一片混乱。宗室官员各顾各的,百姓却无人管。 正值秋日,接连几天的大雨落下,有时候甚至裹挟着鸽子卵大小的冰雹。受灾眼中的灾民,吃没得吃穿没得穿,无奈之下,竟有人悄悄地打算着来一场“劫富救贫”。 萧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的。  稳定朝堂局势,安排官员赈灾,甚至亲自到京城各处去看望灾民,将自己郡王府中的粮食拿出来赈灾。不过,灾民人数太多,有些杯水车薪。凌妙悄悄给他出了个主意,在京城各粮铺中的存粮征集出 来布给灾民。当然,并不白要,凡献粮出来的铺子,都有顺天府的欠条为证,等到灾情过去,再有官府或是返了粮食,或是照价补偿。 凌妙又叫木槿整理出来不少的旧衣裳旧被褥等送出去给了灾民,又往几个与定北侯府走动亲近的人家去,也带动了那几家子捐衣捐物的。一时间,又有纷纷效仿的,竟然也闹出了不少的动静来。 她又懂医术,从别院里接了小少年阿七,和楚子熙师兄妹三个人在京城里开了三个药棚子,给病了的灾民看诊熬药。 于是乎,在京城人的嘴里,凌妙的名字头一次没有伴随着嚣张跋扈,狠辣彪悍一起出现。  相反,她容貌绝丽,换下了花衣美服,摘下了金钗玉簪,一袭朴素青衣,细细为人诊脉看病,无论老人还是孩子,哪怕再肮脏邋遢的过来,也分毫不显不耐。许多人见她如此,倒是送了个玉面仁心的 美名儿。  沈皇后丈夫儿子都倒下了,又遇到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倒是有心插手到朝政里去,只可惜有心无力。这等事情与混乱之下,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焦头烂额。又有宗室和朝臣不断上折子,直 接指出都是帝王失德,才引得地动。 这年头,讲究的就是个神神鬼鬼的。 哪怕沈皇后怒不可遏,面对着众多宗室的怒火,朝臣的愤恨,也是心里肝颤儿。 又有儿子的毒一直没什么进展,更是焦心,在华美的凤仪宫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宫务,自然也没什么精力打理。 好在如今宫里人少,妃嫔都去念经了。剩下的岑媛和沈慧,以及几个低位份的,也都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她倒是没有什么担心。  永宁钟翠两个宫殿都是新修缮的,没什么损毁。岑媛知道沈皇后无暇他顾,索性自己守在钟粹宫,与沈慧之间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一年,天冷的似乎特别早。还在秋日里,因一场地动,又接连十数日秋雨倾盆,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明明不过是仲秋,却仿佛一下子到了冬日。 赈灾,安抚灾民,各种事务混乱陈杂。 一向老实的三皇子,却在这片混乱中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暗喜。 出身正统的嫡皇子昏迷不醒,死活不知;有才干的老五自己把自己送到庙里砸死了,老大被圈了,身有瑕疵。成年的皇子只剩了他一个,若是哪天父皇醒来,到时候眼中能看到的儿子,舍他其谁? 哪怕,哪怕父皇就此殡天了,就是朝臣宗室的想拥立新君,那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总不好,把自己那个躺在宫里不知人事的拖到金銮殿去登基吧?  愈是这般想,便愈是如同百爪挠心。又见萧离一个宗室子,借此地动的机会,竟然在京城里大肆收敛人望,便也想着掺上一脚,为自己积攒些民望,日后也是自己的底气了。不过,这想法虽好,却也 叫他因此丧了命——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就在他学着萧离的样子慰问凄风苦雨中的灾民的路上,恰好就有一株老树毫无预兆地倒下,正砸在他的头上,竟是当场就毙命了。 宗人府令亲自带人彻查,最终的结论,也只是老树年头儿不短了,树干中间已经空了,再加上地动和连日的雨水,更是叫根部无力,就那么……倒了,除了感叹一声三皇子倒霉外,谁还能说出什么呢? 凌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好容易才得了空休息的萧离一起下棋。她实在是惊讶地看着萧离,萧离忙丢了手里的棋子摇头,“这可真不是我。” 那就是三皇子真的命苦了。凌妙心下如此叹息。  宫里的沈皇后正忙着给儿子找门当户对的姑娘冲喜——这还是承恩公夫人出的主意。皇帝的死活对于沈家来说无足轻重,甚至可以说,若是萧靖就此一命呜呼,对沈家和沈皇后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 眼下不行,萧坤也昏迷着,这个时候皇帝决不能死。否则,多年来的心血和谋划只怕就要为人做了嫁衣。于是沈府动用了最后的人脉,给沈皇后送了信儿进宫去,出了个冲喜的主意。 或许,这也算是病毒乱投医? 当然,皇子要大婚,哪怕是半死不活地冲喜,选择的女孩儿也不会是平头百姓家的丫头。毕竟,这往后可是要做正宫皇后的人呀! 沈皇后为儿子选的,都是京中名门闺秀,要么是高门贵女,要么是二品以上大员家里的女儿,还有两个是封疆大吏的闺女。 且,不仅都是嫡女,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嫡长女。  在她看来,能够嫁给萧坤做正妃,那是她们的荣耀,也是她们家族的荣耀。就算萧坤昏迷不醒,那也是一时的。只要大婚后,等萧坤醒来,那么皇帝就没有必要这样半死不活的了,萧坤就是下一任帝 王。现成的皇后,比她当年从庶出皇子的正妃一步一步筹谋着上位,不知道要轻松上多少。不管选上了谁,谁能不欢天喜地应下?否则,也忒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了!  虽然情势很有些急迫,但是沈皇后对于挑儿媳妇这件事,还是异常的仔细。不是觉得这家小姐容貌不够端庄,就是觉得那家的姑娘性情略显轻浮,两江总督家里手握实权,然而向来是皇帝心腹,这一 点不好;户部尚书倒是一向推崇嫡长,但是他寒门出身,根基又比不得别人…… 挑来挑去的,一时间竟也决定不出。 当听说三皇子意外身亡的时候,沈皇后的心头先是为儿子又少了个争夺帝位的对手一喜,随后,便皱起了眉头。 她并不傻,相反,比起一般的女人,她很有些心机,也有野心。只不过,这些年后宫的生活,荣耀加身,叫她迷了眼,更迷了心窍,只将精力放在了与后宫的妃嫔们争夺皇帝的宠爱这件事上。 当帝王变得可有可无后,沈皇后才蓦然发现自己这些年来是多么的愚蠢! 做一个皇后,哪里有做太后来的荣耀自在? 做皇后,随时可能被废掉。这古往今来的,被废了的皇后还少么? 太后就不一样了,谁听说过皇帝废了太后的? 没见那个郑伯,亲娘偏心成了那样儿,等当了国君,还得咬着牙忍着恶心,挖了条地道跟亲娘去其乐融融,搏个母慈子孝的名声? 她的儿子,那可是她用心血养大的,对她,只有言听计从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沈皇后反而稳了下来,一心只盼着儿子醒来。 但是三皇子的死,叫她警惕了起来。 这事情不对! 从皇帝昏迷,到如今三位皇子昏迷的昏迷,死的死,除了那场地动外,处处都透出一股子诡异阴谋。 是有人,有人暗中策划了这一切! 还是说……望着明灭的烛火,沈皇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来人,来人!” 她猛然站起身,大声叫道。 这是龙翔宫的偏殿,侍卫宫女等都比平时要多得多。 按说,这样的叫人,早该有人过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皇后却没有听到半分的回应。窗外的秋雨淅淅沥沥,伴着秋风扫过窗棂,来了几分彻骨寒意。 不知哪里吹进来的一股子夜风,扫过了八宝琉璃灯里的烛火。烛火摇摇曳曳,晃动极大。 “噗嗤”一声,被吹灭了。 殿里霎时间昏暗了下来。 夜色瞬间弥漫了整个儿偏殿。 萧萧簌簌,风雨之下,这偏殿里竟仿佛笼上了几分的阴森鬼气。  “来人,来人啊!都死到了哪里去了!”沈皇后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偏殿的门口,用力拉开了殿门,却只见外边夜色漆黑,不见半点的星月,唯有秋风呜咽,仿佛从夜空中传来的沉重叹息 。 “不,人呢!”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却依旧没有回应。 猛然间,她听到了偏殿里一声轻笑。 这笑声,是个女子的! “是谁!”沈皇后蓦然转过身,登时睁大了眼睛。 她的身后,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可是,她明明听到了! “谁,是谁!” 又是一声笑。 这一次,却是在外边! 沈皇后惊骇不已,想要转身看个究竟,却又不敢转过身,生怕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宫里,从来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从前有皇帝的龙气压制着,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作祟。现下,皇帝不醒,怕是压抑不住了吧? 愈是这样想,沈皇后的身子便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只因为她深知,那些后宫里徘徊着的冤魂里,有多少是她的手笔! “啊!” 这一声叫凄厉无比,却是一阵风吹过,分明是在外边,但沈皇后却觉得似乎就是有人在贴着自己的脖颈吹了一口凉气一般。这感觉是那样的真实,绝不是作假! 随即,耳边就又是传来一声浅浅的轻笑。 这笑声,竟是那样的熟悉! “回头看看我呀,你看看我呀!” 分明是娇柔婉转的女声,在这样的时候听来,却如鬼魅一般,叫沈皇后眼睛一翻,软软地倒了下去。随后,她的身下,竟然缓缓流出了一股液体。 “真没意思,就这么不经吓!” 从屋檐下跃下一个轻盈的身影,这身影一袭白衣,一头长发散落在肩头,夜风吹拂着她的衣魅,还真有几分的鬼气森森。  微弱的灯火下看来,不是清云,又是哪个? 第二百七十七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皇后幽幽醒来。入目,依旧是晕倒前的一片昏暗,只有偏殿中角落里的几支火烛摇摇曳曳的,好像随时会熄灭。 她摸了一把额角,入手汗湿,这才觉得寒凉入骨。怔忡了片刻,才想起来晕倒前的阴森诡异的情形,登时便是一声轻呼,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襟,身子也缩了缩。 只目光转动间,便又是一声惊叫。  就在夜色弥漫之中,有一道黑影静静坐在窗前。虽然看不见形容,然沈皇后却觉得,那人必然有一双野兽般的眼睛。因为,哪怕她看不见他是谁,却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光,就如一头最 机敏强悍的野兽,面对着自己的猎物时候。  “谁,谁在那儿!”她嘶声大喊起来,手脚并用,想要逃离这座恐怖的偏殿。只是,手软脚软,却又哪里逃得走?沈皇后心下已然骇得要哭了起来,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你不 要来找我!” “呵……” 从那道黑影的身上发出一声嗤笑,这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熟悉。 沈皇后脑子里灵光一动,“你,你是……” 那黑影长身而起,缓缓上前。昏暗的烛光投映在他的身上,渐渐露出一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 看清了这张脸,沈皇后非但没有安心,反而连身体都抖了起来。这里,既有被人戏耍了的愤怒,更多的却是骇然心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色厉内荏地吼道,“外臣无诏不得进宫,更何况是夜间!莫非你要造反不成额!”  说到造反,她心里就是一咯噔。想到眼前这人最近在京城里颇有些兴风作浪,便不由得蹙起了眉。先前,她只以为这人不过是个宗室子,虽然说位高权重,但到底年纪经历有限,不值得一提。但如今 看来…… 暗淡的烛火下,那张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斜斜上挑的眉眼间透出的是不屑一顾。这容貌,这神采,很有几分似曾相识。 “你……” 蓦然间,外边一道闪电如剑光劈下,随后便是一声炸雷。 就这样的电光石火间,沈皇后啊的一声,终于想起了眼前人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你是……” 萧离俊美的眉眼间一派平和,丝毫不见平素的戾色。甚至,他的嘴角还微微的勾起,面上带着几分愉悦之色。 然看在沈皇后眼中,却更是骇然,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她只觉得心里头慌得发疼,一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口中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 “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已经猜到了么?”萧离含笑,语气轻柔,“我想,皇上似乎也有了几分的怀疑吧?”  沈皇后泪水顿时落下,抬头祈求地看着萧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皇上待你不薄啊!你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郡王之位,宗室子中又有几个人能与你相比?孩子,当年的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冤有头债 有主的……” 当年,她帮着皇帝逼死了纯懿皇后。纯懿皇后那时候怀有身孕,乍闻先帝驾崩后大恸早产,那孩子,不是出生时候就已经死了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荣王府的次子? “是荣王妃对不对?”沈皇后还算没有完全吓傻了,略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当年被禁在宫中的荣王妃,与纯懿皇后做的手脚。 “我说呢,为什么会那么巧,姐妹两个竟然一同临产。我,我当初就该……” 萧离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就该什么?杀了我?可惜,没有当初了。” “你想要怎样?”沈皇后情知萧离既然敢在自己面前坦诚身世,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慌乱的心情,“皇上昏迷不醒已经月余,你……” 她不敢往下说,更不敢往下想。  萧离手里本来就有过兵权,他在西南经营数年,将一支西南军打造得铁桶似的。就连奉诏回京后,那接手西南军的大将依旧没能收拢军心。虽然朝中多有对萧离的诟病,但这次地动,萧离声望大涨。 莫非他要趁此机会,夺位? “难道你想趁着皇上不适,造反?” 她为儿子筹谋皇位二十年,眼看着就要到手了,哪里甘心看着被人抢走? 只鼓起了勇气,盯着萧离厉声道:“痴心妄想!”  “造反?”萧离笑了,“皇后娘娘还真是敢想,也敢说。这皇位,本就是该是我的。你萧靖竖子,暗害我父皇,逼死我母后,抢占了去。这二十年来,他窃据龙椅,你厚颜居于凤位,也该是,血债血偿的 时候了。” 血债血偿这四个字,仿佛在他的喉咙间轻轻逸出,却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意。 他走到了沈皇后的面前,铺天盖地的杀气叫沈皇后浑身发冷,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角落里,“不是我的主意!是皇上!他想当皇帝,想取代先帝。他是我的丈夫啊,我能做什么?敢拦着他么?”  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娘家寒微,我从来都没敢想过自己能嫁进皇室。后来成了皇子妃,已经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对丈夫指手画脚?我帮着皇上,沈家鞍前马后地替他出头,拉拢人心出谋划策,这 也是没办法的呀!” 萧离冷冷地看着她,忽而俯身下去,冷声道:“那么我母后呢?她的死,难道也是你不得已?” 沈皇后哭声戛然而止,抬起眼惊恐地看着萧离。迎上了萧离如冰刀般的目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垂下眼皮躲开了萧离的视线,显出了几分的心虚。  “她,纯懿皇后她性情刚烈的很。我也想保住她啊,她对我是有恩情的,只是,只是情势不由人!谁能想到,皇上会对自己的嫂子动了心思呢?”沈皇后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猛地抬起头,哀怨地 看着萧离,“纯懿皇后,你的生母是多刚强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呢?又跟先帝情深意重的,可不就自己殉了情么。这,这可怪不得我啊!”  “你的丈夫已死,你的儿子也没了。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等着,要做我家王爷的皇贵妃不成?这一女二夫,原本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室之中,更是多少的肮脏龌龊。只是,嫂子一贯高洁 清傲,真就能忍了这份龌龊去?若是真的如此,我也只等着嫂子,来唤我一声姐姐了。” 沈皇后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惧意与不可置信,“你……你怎么知道?” 萧离这番话,竟与二十年前,她站在产后虚弱的纯懿皇后床前,居高临下逼死纯懿皇后那一番话,一字不差。 “桩桩往事,我都知晓。二十年隐忍,也不过是为了今日。皇后娘娘,你摆足了端庄贤惠的模样,就不扪心自问一句……” 他盯着沈皇后的眼睛,嘴角一勾,“你,可以资格入主那凤仪宫?可有资格,居在那凤位之上?” 沈皇后一时语塞。耳边传来的都是秋风瑟瑟,秋雨沥沥,说不出的凄清苦楚。 半晌,才哑着嗓子,惨然一笑。 “罢了,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她哀求道,“这些罪孽,都是我和皇上做下的,与坤儿无关。我只求你放我儿一条生路。” “当初,你放了我母后一条生路了么?”萧离闲闲道。  眼见沈皇后几欲晕去,才淡淡开口,“不过,若是你肯如我母后一般自裁,我倒是可以考虑放过萧坤。”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沈皇后大震,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离,“你,你竟让我,去谋害皇上?” 她的声音发抖,显然是萧离的话实在让她出乎意料,更是让她害怕至极。 萧离轻笑,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你尚有选择的余地。” 选择的余地? 沈皇后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低低地说道,“我果真有的选么?” 一边是丈夫,结缡二十余载的夫妻,便是皇帝薄幸,但沈皇后对他的情分却不是假的。另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自己的荣宠,就连沈家最后的机会也都系于他一身。叫她如何选? 是舍丈夫,还是舍儿子? “你好狠的心。”她咬碎一口银牙。沈皇后并不是傻子,萧离是先帝和纯懿皇后的儿子!当年,皇帝下手暗害了先帝,她逼死了皇后,萧离对他们夫妻两个岂有不恨之入骨的? 便是她为了保命,一时如萧离所愿,做了选择,难道他就会放过了自己? 易地而处,她也不会放过杀父弑母的仇人!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皇后心中悲恸不已,更是将皇帝恨得牙根儿痒——若不是他重用了萧离,只叫萧离在荣王府里挣命,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恐怕,皇帝和儿子的昏迷不醒,也是这小子的手笔! “三天。” 听到萧离冰冷的声音,沈皇后从悲愤中抬起了头,只一接触萧离的目光,便又垂下了眼皮。耳畔,却依旧是那刀锋般的声音。 “三天后,我等你的选择。” 他唇瓣微扬,墨色双眸在暗夜中看来愈发幽深,竟似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给人无尽的冷意。 “我,我……”沈皇后只觉得一颗心如堕入了水底,竟然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落下泪,只哀求地看着萧离,“这些年,皇帝对你如何?只看在这个份儿上,只求你……” “三日后,得不到我要的结果……”萧离面上不见喜怒,甚至声音比方才还有柔和几分,清淡道,“萧靖,萧坤,沈家……我一个不留。” 却会留下你。 至亲一个一个在你眼前死去,你痛苦你愤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下人头。 血债,终究得用血来偿还。  “你就如此狠毒!”沈皇后大哭,“杀你父母的是皇上,是我!你有什么仇怨,便冲着我们夫妻来!坤儿,好歹与你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沈家更是无辜,承恩公府满门数百口,难道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嘶声大喊,似乎这样拼命的吼叫,就能减轻心里的恐惧。 “我,与你拼了!” 她连日来殚精竭虑,又焦躁不安的,早就有些压抑不住了。这一句拼了喊出来,倒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途径一般,咬牙拔下了头上的双股金钗,爬起来朝着萧离刺出。 斜刺里闪出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对着她就是一脚踹出,只将这母仪天下的最尊贵的女子踹得跌了出去,倒在了偏殿的床边。 沈皇后只觉得小腹处一阵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一脚踢得碎裂,却偏生连呼痛都发不出声音,狼狈不堪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浑身上下冷汗淋漓,钗环滚落在地,狼狈不堪。 萧容的侍女红颜收回了腿,无声无息地又退回了阴影中。  “天打雷劈?”萧离冷笑,“萧靖与我父皇,还是同父的亲兄弟,我父皇对他如何?景帝的孝皇后待他如何又如何?他就能为了一己之私忘恩负义,害我父皇于亲征的归程。他尚且不怕,我又怕什么?天 自有眼,善恶有报。如今,也不过是,你们该得到的。”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弥漫的夜色,潇潇的秋雨,只叫沈皇后感到冷意将自己层层包裹住,竟是绝望得叫人窒息。 她怔怔地跪坐在地上,整夜未眠。 直到天色发白,她的心腹嬷嬷走进寝殿,才发现沈皇后浑身上下冰凉一片,面上更是惨无人色,木然得不带一丝儿活气儿。 “娘娘!”老嬷嬷慌忙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沈皇后就这个姿势待了一夜,腿脚早就麻木了,哪里起得来?老嬷嬷吓得大声喊人,这偏殿里的宫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看到沈皇后形容,连忙上前帮着,半扶半抱,才算和那老嬷嬷一起将 沈皇后安置到了床上。 老嬷嬷气得大骂宫女们伺候不尽心,宫女们面面相觑,惶惶然。她们本来都有轮值守夜,但早上一睁眼,却发现都在睡着,竟然没人去守夜!听了老嬷嬷痛骂,都吓得跪倒在地求饶不已。 “罢了。”沈皇后没有心思与这些宫女计较,摆手叫人将她们拖下去,难得没有发落。 “娘娘这是怎么了?”老嬷嬷心疼不已,“奴婢去宣太医。” 转身要走,却被沈皇后一把抓住了腕子。 “嬷嬷,他回来了!他没死!” 这没头没脑的话叫老嬷嬷也觉得诧异,“娘娘说谁?谁没死?” “那个女人的孩子,没死!”沈皇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纯懿,纯懿的儿子,没有死!” “啊?”老嬷嬷亦是大惊,倒着趔趄了两步,“这怎么回事?” 当年给纯懿皇后送去三尺白绫的,正是她。 她声音也颤了起来,“不能啊!那孩子的尸身,是老奴亲自验看过的啊!” “你忘了荣王妃么?”沈皇后死死攥住了拳头,指头上骤然一痛,却是长长的指甲已经齐根断裂,从指甲缝里渗出了血珠儿。“那女人,当时受了惊吓,早产!” 她咬牙切齿,“本宫当时也有疑心,怎么就那么巧,她们两个都早产了呢。本想……皇上却舍不得纯懿那贱人,竟是没有再追查下去,才有今日之祸!” 老嬷嬷额头也渗出了冷汗,颤声道:“娘娘是说,荣王府的那位翊郡王?” 那,那可是个天生的杀人坯子啊!且不说当年还是孩童时候就敢举刀追着荣王继妃砍,险些叫荣王再当鳏夫,就是后来,西南领兵平乱,听说是亲手剥过人皮,凌迟过夷人族长的! “娘娘,斩草除根!咱们得先下手才行!”老嬷嬷连忙出主意。 “晚了。”沈皇后惨笑,“昨夜,他进宫了。皇上,坤儿,都是他的手笔。他说了,皇上和坤儿只能留下一个,叫本宫三日内做出选择。嬷嬷,嬷嬷啊!”  老嬷嬷到底经历的多了些,见自己从小亲手养大的孩子此时竟全然不顾皇后的端庄尊贵,哭的百般无助,心疼不已,忙搂住了沈皇后,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低声安抚道:“他竟嚣张如此!娘娘,不 怕!叫老奴说,不如,揭了他的身世!如今皇上昏迷不醒,娘娘就是这天下的主子!只将他身世揭露与人前,娘娘便发懿旨除了他!” 沈皇后想了想,摇头,“他既然有胆量来亮出身份,只怕就会有所准备。” “那怎么办?”老嬷嬷急了,“要不,我亲自出宫回咱们府一趟。国公爷和世子,定然会有主意!” 沈皇后眯了眯眼睛,咬住发白的嘴唇,“不,本宫已经想到了法子。” 宫外,萧离兄弟二人对坐饮茶。 “我以为,你会直接要了沈氏的命。” 他的生母荣王妃,若不是因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也不会惊惧之下早产,生下了那个不过活了片刻的可怜的弟弟。他对萧靖夫妻两个,亦是恨意滔天。  萧离一笑,垂眸看着手中的玉雕莲花茶盏,“若是如此,岂不是便宜了她?我要那个贱妇也尝一尝走投无路的滋味,我要她死在自己的手里!” 第二百七十九章 “须要防着她狗急跳墙。”萧容淡淡道。  萧离微微摇头,“这几年,萧靖不停打压沈家。沈家一门看似风光,实则已经跌入了谷底,沈氏早就失了靠山。萧靖昏迷她还能摆着皇后的架势。若是萧靖清醒着,说不得她已经被送到了真正的冷宫里 。”  他的手指缓缓地滑过茶盏上的纹路,眼中透出些许的嘲讽,“那女人看着端庄贤惠,实则心黑手辣。这几年萧靖的所作所为,她也都看在了眼里。丈夫和儿子之间,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只会站在儿子一 边去。大哥,你看着吧,用不了三天,她就会下手。” 不出萧离所料,沈皇后是个很是果决的女人。根本没有等到三天,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过半晌,宫中骤然发生了变故。 就在龙翔宫里,昏迷中的皇帝短暂苏醒过来。立刻有人送上了参汤,皇帝略一沾唇,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再次陷入了晕厥。 守在皇帝身边的沈皇后惊慌不已。她确实想对萧靖下手,一箭双雕。但,但她还没动手呢呀! 宫中浸淫多年,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似乎又陷入了个圈套里。 因为,给皇帝端了那一碗参汤上来的,正是她那个心腹的嬷嬷。而正是她自己,亲手将参汤送到了皇帝的嘴边。 她立刻命人封口,但是兹事体大,怎么可能瞒得住?宗室朝臣很快都已经知道了。 不管萧靖这些年对待宗室的态度如何,也不说这些天朝臣们陆陆续续受到了多少的震惊,也都比不得这次事情来得震撼。 没等到天黑,宗人府令带着许多的宗室,里头还有几位年迈德高的老王爷。六部尚书等都已经聚到了宫门前。 沈皇后知道这一下事情闹大了,早就宣了太医,听见宗室都到了,硬着头皮让人开了宫门将人迎了进来。 只是一眼看到人群中,身着锦衣鹤立鸡群的萧离,眼中就犹如要喷出火来。这件事里,她敢肯定都是萧离的手笔! 朝臣碍于君臣之礼,不能随意开口。宗室们却是没有这个顾虑,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义亲王最先开了口。  “陛下昏迷月余,我等都是焦心不已。原本打算在民间广寻名医,又想着,可着天底下,又有哪里的大夫能够比得御医呢?以天下供养一人,都想着陛下该是能够逢凶化吉的。听见说陛下已经醒了过来 ,我等都是欢喜,这真乃我朝之幸。怎么一转眼,又晕厥了过去呢?” 这话说的虽然看似柔和,但话里的意思,谁能不明白? 皇帝人都醒了,自然是好了起来的。哦,皇后娘娘您的人守着龙翔宫,您的人送上来的参汤,您亲手喂到了皇帝的嘴里……说和你没关系,鬼才相信! 沈皇后也急了,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猛然一紧,眼圈就红了。  “王爷这话,可是疑了本宫了?”她声音里有些呜咽,“皇帝,那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天!自打陛下染疾,本宫焦虑谁能知道?夙夜不能眠,只拜佛求菩萨,哪怕叫本宫减寿十年,本宫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天底下,谁都可能去害了陛下,唯独本宫不会!” 她说的义正辞严,又静静落下两行清泪,也不擦拭,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挺直了腰背坐在上首,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番作态,倒是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有用得多。 那老王爷轻轻咳嗽了两声,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娘娘说的也有道理。” 沈皇后心下一松,没等到再说话,却又听得旁边一人道:“臣等自然也愿意相信娘娘。只是陛下身牵万民,系于社稷,便是有半分的不妥,也还是要查探个清楚明白的。”  “查探什么?”沈皇后终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见说话那人不过是个宗室的闲散郡王,既无实权,也没有才能,竟敢对自己这样说话,简直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了眼里。只咬牙道,“皇上昏迷了这么 久,御医用了多少方子熬了多少的药?只是不见醒来。便是一时睁开了眼,又焉能说陛下就好了的?说不定,就是一时的苏醒罢了。” “娘娘这话自然可能。不过,听闻陛下还吐了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皇后顿时大怒,倏然起身,“皇上醒来不过片刻便又晕过去了。这事儿,本宫命人封口,原想着是不叫大家伙儿跟着着急,也不叫外头的百姓们听了恐慌的意思。怎么王叔竟然 这般的清楚?莫非,王叔在这宫里,安插了眼线不成!” 说到最后,疾言厉色,浑身上下燃烧着怒火。 这罪名不小,那郡王多少有些慌乱,便看向了老王爷。老王爷叹息了一声,摇头道:“娘娘不必动怒。臣等如何敢偷窥宫闱?不过是这段时间,一直关注着陛下罢了。” “哼!”沈皇后冷冷一声,转过了头去,摆明了不信这话。 老王爷见她并不忿自己的话,垂了垂松弛的眼皮,掩下了眉宇间的不屑与厌恶,眼角余光,便看向了另一个宗室,宗人府令。 要说这宗人府令,真心觉得很是凄苦了。从前的宗人府令,不过是挂个名头,有谁像他这般,没当上几年呢,遇到了多少的奇葩事情? 如荣王府那个被人喊了二十年的王妃,竟然连玉蝶都没上!  再如今天这情形,一群宗室和臣子跑来对着皇后兴师问罪!他不知道这些宗室里的长辈是个什么意思,只担心若是今日将沈皇后逼急了,往后无论是皇帝醒来,还是新君继位,哪里还能有自己的好果 子吃?当然,新君若不是二皇子,那便好了,少了这个后顾之忧。 新君? 宗人府令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虽然沈皇后方才说起皇帝来,看着是情深义重的。不过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帝很有些厌恶她,还有带着沈家血统的二皇子。去岁耕耤礼是二皇子代行。许多人当时都以为,二皇子被册封为储君的日 子不远了。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始终没有提这个。 有朝臣上书请立太子,当场就被皇帝驳斥了。这种情况下,沈皇后和二皇子心中能平和? 若说沈皇后想弄死了皇帝,自己当太后,这事儿,宗人府令大人自觉是会相信的。  他嗽了嗽嗓子,站起身对着沈皇后一礼,做足了臣子的模样,然后才开口:“臣等也是关心陛下。臣听说,陛下再度晕厥,是因喝了一碗参汤所致?娘娘,参汤是何人所做,又是何人端了来的,又是谁 喂了陛下喝下去,这里头的牵涉只怕极广。臣斗胆,想请娘娘说一说,凡是能够接触到参汤人都有哪些。” 虽然他在问话,但话音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带着疑惑的。 沈皇后胸口起伏,不由自主便将视线落到了萧离的身上。 他容貌俊美至极,在这华美的宫殿之中,那锦衣玉带,那束发的金冠,都为他平添了几分的贵气。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色,都叫沈皇后感到熟悉且心惊。就这样的淡然,却与纯懿皇后一模一样! “是你做的,对不对!”眼见宗人府令竟然不理会自觉,直接命了人去龙翔宫的小厨房抓人,就连她的心腹乳嬷嬷都不曾放过。 一时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沈皇后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椅背上。 萧离只浅笑,眼里带着沈皇后从未见过的诡异神采。 “娘娘,娘娘!”外头突然就跑进来一个小宫女,满脸的泪水,抱着沈皇后的腿哭喊着,“娘娘快去看看吧,殿下,殿下他……”  “坤儿怎么了?”沈皇后感觉眼前有点儿发黑,连忙扶住了椅子,缓过了一口气才颤声道,“殿下吐了血!” 第二百八十章 “什么?”沈皇后面色大变,骇然而起,“你说坤儿怎么了?” 那宫人跪倒在地上掩面哭道,“奴婢们按照太医的嘱咐,每日喂二殿下饮些参汤。今日才喂进去一点点,殿下便呕出了一口血来。那边儿殿里已经乱了,还请娘娘过去一趟!” 又是参汤! 沈皇后身子晃了晃,连忙扶住了身边的椅子扶手,努力就叫自己冷静下来,气喘吁吁道,“作死的奴才!走!” 疾步便要往后殿走。 宗室与朝臣都面面相觑。皇帝喝了参汤吐血,二皇子也喝了参汤吐血?  若说开始的时候,众人还真的就认定了皇帝中毒必然是沈皇后的手笔。毕竟,只要皇帝一死,拥有嫡出血脉的二皇子便是顺理成章的下任帝王。至于说二皇子也在昏迷着,那就值得深思一下了,谁知道,是不是里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呢?不然的话,怎么就那么巧,一起代掌朝政的另外两位皇子都死了,只有二殿下您留下了一条命呢?谁又能知道,您是不是装病,然后再暗中害死了另外两个皇子 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陛下最后醒来痊愈,死了俩儿子,一时也不能怀疑到皇后母子身上了对不? 为了皇位,这种事儿沈皇后母子俩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不过现在听见了说萧坤也吐血了,众人就有些迷惑了。 沈皇后再狠毒,能给丈夫下毒,难道连儿子也不要了?她又不是武则天,能这么狠?再说了,真要有武后那样的手段,沈家也好,萧坤也好,甚至与后宫,早就到不了现在的地步了呀! “呵呵……”那位辈分最高的老王爷笑了,眼角的余光扫过敛目沉思的萧离,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等如此进宫,难免有人会急了。便是用些手段,也是可能的。” “没错!”方才的郡王也是一脸的愤怒,“焉知不是苦肉计?” 他二人这样说,简直是明晃晃地表示了,这一切都是沈皇后和萧坤所为了。  这样的话,宗室可以说,朝臣却是不能点头附和。内阁中资历最老的礼部尚书拈须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如今说这些,也只是我等怀疑。到底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为君,我等为臣,上下尊卑还是要顾忌 的。”  就算真的是那母子俩的苦肉计,现下皇帝这般模样,也不好真的就往死里头的罪那母子俩呀!宗室只要不是谋反,那就没有死罪。了不起圈进,夺爵,废为庶人,横竖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他们这 些做臣子的可是不一样,一个不好,抄家流放都是轻的。首辅老大人觉得,其实谁坐了龙椅,也都是无妨的。不管哪个当了皇帝,他们这些能吏,只要做好了自己分内之事,总不会落下不是。 他一开口,其余内阁几人便都颔首点头,唯有兵部尚书性子火爆,嘲讽地看了一眼老首辅,呵呵笑道,“老大哥,咱们老哥儿几个今日进了宫,莫非还是要打着明哲保身的注意不成?” 顿了顿,“做梦哪?” 说完,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萧离。 萧离唇角微微勾起,手指摩挲着自己衣袖上精美繁复的绣纹,淡淡道,“二殿下吐血,叫人焦心。不如,一起过去看看吧。” “正是了。”兵部尚书立刻做出忧愁道,“二殿下是陛下仅存的皇子,千金贵体,不探望一番,我等如何能够放心?” 那老王爷也点头,“此话有理。” 便先行往后殿走去,郡王随后便跟了上去,隐隐勤勤地扶着老王爷。 一群人涌入了后殿。 后殿之中,沈皇后正抱着儿子痛哭。萧坤面如金纸,哪里还有半分的人色?他的嘴角还有方才流下的血迹,血色发黑,明显就不正常。 一群宫女内侍跪在地上,乌压压地一片,有掩面哭泣的,有吓得身如筛糠的,也有痴痴呆呆,面带绝望的。 “你们来做什么?”见众人竟无招而入,沈皇后顿时大怒,指着众人哭骂道,“莫非,你们看着皇帝身上不好,便要趁机来逼迫我们母子么?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目光落在了萧离身上,猛然迸发出巨大的仇恨,倏然起身厉喝,“是你,都是你做的,是也不是!” 众人随着她的手指,看向了萧离。 翊郡王? “娘娘慎言!”老王爷先行反应过来,眯起一双不甚浑浊的眼睛,先前那种养尊处优的神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派肃厉,“翊郡王战功彪炳,平蛮夷,拓国土,功在社稷,岂容你污蔑?且……”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了跟来的众人,最后落在萧离身上,眼睛里带了几分的怀念追思,心下几经挣扎,却一咬牙,不再有所顾及,只朗声道,“王爷身份尊贵,岂是你能够斥责的?” 知道内幕的人都沉默不语,却纷纷站在了萧离身后。既有方才在正殿中发难的郡王,也有兵部尚书。 余下不知所以的人,却是面面相觑,只觉得老王爷可能是糊涂了。 翊郡王功劳再高,也不过是荣王府血脉,皇室的旁支了。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贵过一国之母去?沈皇后,如何就不能够斥责了? 有些机灵的,却看出了沈皇后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萧离敛目垂眉的冷厉杀气。 “你,你说什么?”沈皇后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惊恐地看着老王爷,“王叔,这些年皇帝对你们加恩不够么?你可不能信口开河!”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颤抖,以及不自知的哀求。 她的身上一阵阵发冷,手脚冰凉,难道,这些宗室和大臣,都知道了萧离的身世? 不,这不可能! 当年的情势下,荣王妃绝对不敢对第三个人说出萧离身世啊! “信口开河?”老王爷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眼角竟然有些水色,他默默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沉声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扬起了手,却是一张带着血色的方帕。 那素帕应该是雪缎所制,只是年代久了,已经有些发黄。上面星星点点,带着殷红的血迹。细细看去,那血色竟然是一行一行的血字!  “翊郡王,不,应说是,武帝之子,身份如何,不必我说吧?”老王爷拭了拭眼角泪花儿,“当年梁王叛逆,勾结西戎犯我国境,武帝御驾亲征讨伐逆贼。平逆回京途中染疾而亡,实则,是萧靖那竖子暗中下手,刺杀武帝,以一柄带毒的匕首伤了武帝致死。为了登上帝位,又逼死了当时已近临产的纯懿皇后!当年那一场宫变,你们夫妻真的就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了么?那一日宫中处处染血,你们将宗室 中的女眷全部幽禁宫中为质,真的就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这是纯懿皇后薨逝前留给宗室的,记着的,便是当年的真相!老天有眼,祖宗庇佑,叫武帝的唯一血脉逃出了生天。” 这一番话,叫沈皇后顿时就委顿在地,面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只喃喃道,“那女人,那女人……哈哈哈哈!”  她猛然站起,指着众人道,“那又如何?当年武帝穷兵黩武,难道你们这些宗室朝臣就真的没有一点怨言吗?如今跟我说说什么先帝武帝的,我呸!这些年,皇帝对你们不够好?加恩不够多?不过是打着先帝的牌子来想要什么从龙之功罢了,真的没有半分私心?别叫我笑话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沈皇后的眼神怨毒极了,缓缓扫过这后殿中的每一个人,嘴角上扬着,却并不是在笑。神色颇有几分的诡异冰冷,只挑起了两道修剪得精致的眉毛,似乎是带着许多的嘲讽,“二十年了,你们扪心自问,真的是对武帝忠心至此么?不错,武帝是景皇帝的唯一嫡子,那又如何?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鲁莽的武夫!论起治国经略,他哪里比得上皇帝?就因为嫡庶二字,皇帝便要被埋没?若是换了你们,你们拍 着心口问问自己,偌大的江山摆在跟前,却要交给不如自己的兄弟去继承,你们可是服气!”  老王爷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要翘了起来,指着她恨声道:“武皇帝,乃是堂堂文瑞太后所出,自襁褓中便被封为太子,景皇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六岁上朝,十岁议政。文武双全,举世无双,十二岁代景皇帝御驾亲征,大败北夷人。江南三年大旱后又遇洪灾,奉旨前往救灾的晋王疏忽以至于赈灾银两粮食被劫,江南大乱,朝中人心惶惶,太子之尊的武皇帝请命亲往江南赈灾,那一次,他是抬着棺材 进了江南,灾情不平,誓不回京!这样一片慈心为百姓,你竟只说他是一介武夫?你们夫妻的心,才是真的坏了!”  “正是这个话了!”郡王立刻大声附和,眼神不善地看着沈皇后,冷笑,“娘娘既然说起嫡庶,那么我倒是要问你一问了。我大凤朝立储君,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照你所说,既然嫡庶不该占了大义,那么你觉得,你的二皇子,比其余几位皇子出色在哪里?论沉稳,大皇子也不惶多让。论机智睿敏,五皇子难道不如他?就连七皇子,还孝心醇厚,为了皇帝灭了自己老丈人满门呢!之所以你的儿子 会被皇帝带在身边,早早参政,不是因他多出众,而是因他是正室元配所出,是堂堂的嫡子!好,既然你说嫡庶不重要,这皇位有能者居之……” 他手猛然一指萧离,“郡王乃是武帝嫡子,身份尊贵自不必说,便是才能,你们夫妻的嫡子庶子,可有一个比得上?依我看,这皇位,合该就要还给郡王!”  “好啊,这才是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沈皇后终于抓住了话柄,也不理会这位郡王了,将矛头直指萧离,“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皇帝昏迷,坤儿中毒,全都是你的手笔!狼子野心,本宫绝不 会叫你如愿!” 从进了殿中后,萧离便没有说话。他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容上十分冷静,既没有愤怒,仿佛也不见仇恨。但是不知为何,愈是这般的平静,却愈是叫人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泛起的那一种凛冽的寒意。  “这话,我只好还给你。”半晌后,萧离终于在上沈皇后的色厉内荏中开口了。他抬起眼帘,墨玉般的双眸里满是讥讽,“皇帝的毒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娘娘心中不清楚?‘这牵机之毒无色无味,能置人于 死地而无形。皇帝昏迷前,已经对沈家多有疑心打压。这样下去,我的坤儿只怕没有了希望。不如借此机会,一箭双雕’。” 他用一种低沉的,缓慢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语调甚是平淡,却叫沈皇后瞬间变了脸色。她眼前一黑,指了萧离,如同见鬼一般,“你,你……” 她与心腹嬷嬷暗中所说的话,怎么会被萧离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目光扫了一眼这殿中的人,宗室众人自然是愤愤不平,便是那几个朝臣,也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看向自己的视线便多有不满。沈皇后心里清楚,这几个朝臣都是萧靖提携上来的,身居要职,在朝中风光的很,真要换个天子,这几个未必会愿意。但是自己,恐怕是触碰了这些人的底线了——作为正位中宫的皇后,竟然出手暗中毒害皇帝,妻子杀丈夫,这恐怕是这些人不能够认同的。不但不认同 ,怕是还会对自己和萧坤反了水! 眼角余光看到了床上犹自昏迷不醒的儿子,沈皇后心中猛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抓起了桌子上的茶盏就往萧离砸了过去,恨声道:“你竟敢偷窥宫中,这是要造反哪!” “说什么来看皇帝,都是假的,假的!你们这群逆臣贼子,是要造反啊,来人,来人!把他们给本宫拖下去,关进牢里,等皇上醒来,全都抄家灭族!” 她是真的急了。 萧离的身世一旦大白,以武帝纯懿皇后留下的名望,以及萧离自己的能为,这天下,真的就没有她和萧坤的容身之所了! 只是,她喊声虽然大,却并没有一个人进来。 “侍卫,侍卫呢!”沈皇后声色俱厉,拼命大叫。许是太过用力太过激动,她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髻松散了下来,便是那支代表着凤主身份的九尾大凤钗也挂不住了,斜斜地吊在鬓角旁,说不出的狼狈。 然而就是在这样,也依旧没有半个侍卫前来救驾。 “人呢,人呢!”沈皇后的心沉了下去。龙翔宫侍卫,都该是皇帝的心腹呀!从皇帝昏迷后,便是时时刻刻守护龙翔宫的,这个时候为什么唤不进人来?难道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眼中透露出了惊慌绝望之色。这个时候她才深深后悔,当初为什么沈家,就没有争取到一点点的兵权?若是沈家手中掌兵,萧离还敢这么嚣张,直接来逼宫么?  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萧离升不起半点的同情心。他原本是给了她机会,她若是乖乖地照做,或许他会留下萧坤一命。然而这女人心狠手辣,偏生还要自作聪明,想要杀了萧靖嫁祸给自己,从中获 取渔人之利? 难道她就没有想想,自己既然能够在宫中来去自如,便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牵机之毒…… 萧离的眸色暗了暗。当年,他的父皇,便是死在了这种毒下,无药可解。  今日,这毒喂了萧靖萧坤父子,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不过,他不会叫萧靖这样死去。无论如何,也要叫他醒过来,知道知道枕边人是多么的期望他赶紧驾崩不是?也要叫他知道知道,二十年前的贪 念恶行,报应已经来了。  “王爷。”他忽然不想再看沈皇后这样状若疯狂的模样,便对着老王爷一礼,老王爷避开了半边身子。萧离一笑,“皇帝中毒的事,乃是沈氏亲手所为。此事并不算做的机密,王爷只去审她身边的宫人便 是。此事,交于宗人府。我先走了。”  老王爷看着眼前这容色耀目,英气逼人的青年,只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武帝出征时候的英姿。纯懿皇后临死前,将血帕送到了自己的身前,他怜惜那个与自己孙女一般大的女子,更佩服她在那种时候 ,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身后事,护住武帝这一点血脉的睿智。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终于保护着先荣王妃平安出了宫,带着还是小小婴儿的萧离。 二十年光阴过去,当年的小婴儿已经长成。不动声色间,已然掌控了朝堂,留下了声望。或许,他是真的该欣慰了。 “殿下请自便。沈氏毒害皇族,此事定要查明,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老王爷颔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敬重。 很显然,这一声殿下,是为了萧离武帝嫡子的身份而叫,而非萧靖所封的翊郡王。  萧离点头,转身离去。锦衣玉带,背影挺拔,傲然。 第二百八十二章 萧离走得洒脱,然而龙翔宫里,气氛却是不那么美妙。  无论沈皇后如何辩解,宗室众人又有谁会相信她的无辜?牵机之毒,向来是宫中秘药。沈皇后既有下毒的动机,又有下毒的便利,便是说死了不是自己做的,声声辩解流泪几乎泣血,也没有人为她辩 解一句。 “本宫便是会有理由害皇上,难道还会害了我的儿子不成?虎毒不食子啊!”  刑部尚书是新上任不久的,是萧靖一手提拔上来,此时便有些犹豫。虽然方才翊郡王的身份暴露于前,叫他震撼不已,然而从心底来说,自然还是更加亲近皇帝一脉。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低声开口 ,“娘娘如此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哈哈!”话音未落,便被郡王打断了,那郡王仰首看屋顶,冷笑着说道:“这位大人,可听说过前朝武后之事?” 武后,说是前朝,实则和大凤已经隔了好几个朝代。那位留下的不仅是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的传奇,更有她为了权柄不择手段陷害对手,甚至掐死亲女,毒杀亲子的彪悍事迹。 老王爷便看着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萧坤,摇头叹息,目光中满是说不出口的怜悯爱惜。 “此事,为我皇室宗族之事。先帝先皇后之死,如今皇上皇子中毒,不能不彻查。” 沈皇后听到他的话,立刻就大叫起来,“彻查什么?你们身为臣子,有什么资格来彻查?”  “便是帝王皇后,也须受到宗人府约束。”老王爷义正辞严。其实这宗人府,历朝历代大都会有。本朝的宗人府更是在太祖时期得到了许多的重用,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撰写帝王族谱,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职掌收发文件、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黄册、红册、 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皇帝皇后亦是疏于宗室范畴,宗人府自然管得。一般来说,宗人令都是由亲王出任,除此外更有左右宗正,左右宗人负责宗人府事务。 上一任宗人令便是当今的皇帝萧靖,而当时的左宗正,是荣王。  正是因为这二人占了宗人府的便利,当年才能暗中联合到对武帝不满的宗室臣子做出叛逆之事。可笑的是,当萧靖登上了皇位以后,生怕重演这一幕,便开始大肆打压宗人府。不但没有将荣王送上宗 人令的位置,反而用一个庸碌的宁安郡王压制了荣王成为宗人令。 这位宁安郡王如萧靖所料,果然不敢兴风作浪,只一味装鹌鹑,得过且过。这些年来,宗人府名存实亡。 “娘娘是否无辜,该由宗人府来评断。”老王爷回头便看着从进宫后始终缩在人后,企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宁安郡王,“宗人令如何说?” 被点了名字,宁安郡王心里头暗骂老王爷滑头,竟然要非要拉着自己来趟这一池子浑水。然而事到了这里,也不容得他躲闪。 他早就看出了翊郡王并非池中之物,却从未想到,萧离竟然是那样的身份!纯懿皇后所出,先帝唯一的血脉! 亦是景皇帝和文睿皇后的正经嫡孙! 这样的血脉,这样的身份,说一句尊贵无比也不为过。可着这天底下,可还有谁能高贵过他去? 眼下的情形……宁安郡王虽然胆小怕事,但绝不是一个蠢人。被老王爷强拉着进宫来,便能够看出老王爷和今天进宫来的这些宗室在先皇正统和当今皇帝之间的态度了。  更何况,看方才那几位尚书大人的模样,除了一个兵部尚书明着站到了翊郡王一边外,余下几个都有些左摇右摆。然而只一个兵部尚书,足够了。别说皇帝现在昏迷,就是清醒着,难道能够挡住翊郡 王? 宁安郡王心里头一掂量,明显不能嘛!皇帝不掌兵,边军素来由几位大将把持。皇帝手里头最能够倚仗的,便是京城禁军了。可是,禁军三营……统领是定北侯凌颢啊! 按说定北侯是皇帝提携,应该是忠心耿耿。但是要命的是,定北侯有个便宜闺女,凌妙。未来的翊郡王妃,还是当今皇帝亲自赐婚的! 忠心于一个昏迷着,不知道能不能醒的当今圣上,还是忠心于自己的女婿……似乎不是什么很艰难的选择! 这些念头,只在宁安郡王心中一闪而过,便叫他下定了决心。 当下咳嗽一声,越众上前,正色道:“王叔所言极是。” 又转头看向沈皇后,温言道,“娘娘也不必担忧。只要娘娘是清白的,宗人府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公道? 沈皇后满心绝望,只惨然一笑。 有什么公道还给她?当年,是她帮助萧靖一起暗害了武帝,也是她亲自去逼死了纯懿皇后。如今,更是她亲手将含有牵机毒的参汤灌进了皇帝嘴里!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清白什么公道!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痴心妄想什么一箭双雕! 萧离,明明给了她选择的。如果她能狠心一点儿,只送了萧靖殡天,是不是,今日萧离便能够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了? 正在失魂落魄间,沈皇后便见了几个不曾见过的侍卫进来了,对她躬身道:“娘娘,请。” 话虽然恭敬,态度却是强硬。  “不!”她猛然反应过来,一头扑到了萧坤的床前,只拉着昏迷中萧坤的手,入手冰凉。她心如刀割,回头嘶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萧离的人,你们去对他说,放过本宫,本宫愿意替他做完他想做的事 !本宫……本宫可以以皇后的身份宣布,这天下大位交于他!本宫能叫他风光登基,不受半点世人的诟病!” “你们去说,去说!” 她的身子委顿下去,捂住了脸,哭得撕心裂肺,“只要他放过我的坤儿,放过我!” 老王爷看了一眼宗人令,又看了一眼兵部尚书,三个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他们都明白沈皇后所说的,萧离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杀父之仇,夺位之恨,如何能够不报? 然而现下的萧靖,早已不是普通的皇室。他是君临天下坐北面南的帝王,更是萧离的叔父。萧离便是大仇得报,日后登基也难免为人所诟病。由沈皇后出面做这件事,对萧离的好处不是一点半点。 “既如此,本王自会去与殿下说及。”老王爷沉声道,一个眼色,宗人府的人拉了沈皇后下去。 定北侯府,琳琅苑中。 一只白玉雕成的小香鼎袅袅冒出香气,两盆水仙开得正好,娇黄浅白,满室生春。 凌妙一手拈着棋子,一手支着下巴,很是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不见刀光剑影,而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古往今来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萧离已经换了一袭大红色锦袍,宽袍广袖,墨色绣金红纹路的玉带紧紧束在他劲瘦的腰间,血玉红簪挽住了墨色长发,这样的颜色穿戴在他的身上,配上那一张绝色的面容,竟是生生不见半点儿的冶 艳大俗,相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肆意风流。只这样闲闲倚在榻上的姿态,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王爷,小姐。”木槿从外边快步走进来,看了看萧离又看了看凌妙,轻声道,“侯府外头来了许多人,打头儿的是宁老王爷。” 宁老王爷,便是那位宗室中辈分最高的了。  “竟找到了这里?”凌妙先是一愣,随后笑了,瞟了一眼萧离,“你猜他是为甚来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听萧离问自己,凌妙莞尔一笑,侧头道:“这我可不知。不过我想,大概于你来说不会是坏事。” 见萧离含笑看自己,凌妙便忍不住面上有些发热,推了他一把,“你还是带人回你的地方去。别吓着了我娘。” 萧离知道在定北侯府见那几位宗室之人并不恰当,站起身来揉了揉凌妙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 转身离开。 凌妙目送着他挺拔的背影走了出去。只一回头,眉尖便是一动。木槿也正看着萧离的身影,那目光……凌妙很是熟悉。 或许感觉到了凌妙的发觉,木槿慌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头对凌妙强笑道:“也不知道什么事情,竟是都到了咱们府里了。方才我听说好几位王爷郡王的来了,吓得心里头直跳呢。” 凌妙看着她,直到木槿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凌妙心里头满不是滋味。她自醒来,便是海棠和木槿相伴左右。海棠活泼泼辣,又机敏伶俐,颇得她的喜爱。木槿便谨慎了许多,也细致许多。但是不管如何,凌妙从来没有怀疑过木槿对自己的忠心 。可她方才看见了,木槿看向萧离,那样的眼神,叫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种女子对男人倾心的眼神。 仔细想一想,她倒是也不难理解。萧离身份尊贵,人又是那样的俊美无俦,刀锋般的凛冽疏淡。这样的男子,很难叫女人不动心。 罢了,只盼着,木槿不会因此害了她自己。凌妙自问不是一个随意迁怒的人,但也绝不是圣母。若是有天木槿真的为此做出什么,她亲手了结便是了。 收起了心中淡淡的戾气,凌妙垂下眼帘,看着腕子上一泓碧水似的玉镯,片刻后抬起眼眸,只作无事状,起身道:“亏你跟在我身边也多少是有些见识的人了,这就吓坏了?” 木槿偷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的很,并不见什么恼火,稍稍放了心,只笑了笑,“哪里见过那么多人呢。” 见凌妙似要出去,连忙取了一件缎子斗篷来,“才不到十月呢,已经冷的厉害了。小姐穿上这个。” 说着便披到了凌妙的身上。 凌妙点点头,“我去看看娘,你留着看屋子吧。” 说毕,便缓步走了出去,一径来到了正房里。 顾琬如今怀着双胎,五个多月的身孕和人家七个月的差不多,身子显得很是圆润。她腿脚都有些浮肿,不过听了苏神医的话,还是趁着能够走动的时候勉强动着。  凌妙进来的时候,海棠正扶着顾琬在院子里散步。如今海棠已经不做丫头打扮了,穿着一件儿绯红色对襟儿小立领云锦褙子,底下配着大红色锦裙,衣服上没有绣过多纹饰,只绣了大朵大朵的木芙蓉,瞧着既是华贵又不落俗套。顾琬总是担心有人看轻海棠,拿着她当过丫头说嘴,便一门心思将这个义女往富丽的方向打扮,金钗玉簪的没少往海棠那里塞。如今的海棠,不说别的,只瞧着穿着打扮,谁 又能说她不像个侯门千金? “小姐。” 不过,海棠总是改不过来称呼。满嘴里侯爷夫人小姐的,叫顾琬也没少因这个指点她,只是她也不肯改。 “海棠姐,你要是在这样下去,我都不能见你了。”凌妙笑眯眯走过去,扶住了顾琬的另一边。母女三个索性便进了屋子去说话。 “不是阿离来了?” 顾琬觉得诧异。萧离每次来,不待到晚膳后是不会走的。 “方才宗室里有人寻他。”扶着顾琬坐下,又在她的身后塞了一只软软的靠垫,海棠便亲手倒了温水奉与顾琬,凌妙轻轻地替顾琬按揉小腿。边揉边说道,“他回了王府了。”  “宗室寻他?”便是足不出户,顾琬也知道这段时日京中不稳。除了地动带来的动荡外,朝中也十分的混乱。皇帝皇子昏迷,本就让人心惶惶了,谁知偏偏又传出了皇后下毒暗害皇帝的消息,叫顾琬担 惊受怕的。 凌妙唯一犹豫,海棠便笑着说道:“我闲着没事儿,给小姐做了一件儿斗篷,这就去拿来给小姐试试。” 便要避了出去。  “姐姐坐着吧。”凌妙止住了她,命屋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出去了,这才低声对顾琬和海棠说了萧离的事情。那母女俩不听还好,听了后简直目瞪口呆,震惊不已。毕竟谁能想到,萧离的身份如此离奇呢 ? “照这么说,咱家未来的姑爷,竟是先帝的儿子了?”海棠一手抓着胸前衣襟,一手半掩着口,惊讶得一双凤眼都瞪成了圆眼,“那,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顾琬也抓着凌妙的手,眉间深深皱起,“正是了,他的身份太过敏感。别说是真的,便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难道日后皇帝会放过他?还是说,他已有所准备……” 顿了一顿,才艰难道,“是要做什么大事?” 终究没把造反两个字说出来。 “娘,没有的事儿,您别胡思乱想。”凌妙替顾琬抚心口顺气,“阿离早就做了十全的准备。他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顾琬喘了几口气,只觉得腹中两个胎儿仿佛也被她的焦虑感染,正拳打脚踢地热闹着,便以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安抚两个小胎儿,眼睛却是看着凌妙,“哦?你说说看。” 凌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解释个明白,只怕自家娘亲是不会安心的,便掰着手指一一与顾琬解说,努力叫她放心。 “原来是这样。” 门外,凌颢掀帘子走了进来。 凌妙吓了一场,连忙与海棠起身,各自行礼。 凌颢挥挥手,“一家人行什么虚礼?坐下吧。” 他方才见院子里空荡荡的,那些个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见人影,便有些疑心,走到门口听了听,却听到了这等秘闻。 当然,叫他说,现下这也算不上什么秘闻了。 他相信,不出两天,萧离的身世便会传遍整个儿京城。 他从前便觉得萧离行事颇有些诡异,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但却没有想到里边还有这个内情。 先帝啊……  凌颢不禁想起小时候,他随着老武定侯在军中,提起武帝来,老侯爷的敬仰之色,说武帝上马冲锋下马治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曾有幸见过武帝一面,只远远看着,依旧能够感受到那种叫人忍 不住便要屈膝折腰的气概,与其说是位帝王,倒不如说是一位君临天下的英雄。  他还曾说过,歹竹出好笋,没想到荣王那样的人竟然能生出萧离这样优秀的儿子来。原来萧离乃是武帝血脉,这就是了,也只有武帝和那位曾经以贤达睿智名扬天下的纯懿皇后,才配拥有这样少年奇 才来。  正沉思着,眼前多了一盏热茶。他一抬眼,便看到了凌妙正双手捧着茶盏,颇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有心逗逗这小丫头,便接了过来,也不多言,用茶盏盖儿缓缓划着水,眉头轻皱,状若思考,半晌 后方才浅浅地饮了一口茶。 “爹爹啊!”凌妙着急了。 凌颢手里十万禁军,都驻扎在京师周围,这是萧靖手中唯一能依仗的,也是萧离后边行事最大的威胁。一边儿是爹娘,一边儿是未婚夫,她哪个也不想伤着呀! “爹爹,您听了多少啊?”  “该听的,都听到了。”凌颢觉得这女儿难得露出这么一副慌张还带着些小讨好的模样来,很是有趣,“事不密则成害。你说如此大事,竟然把人都打发了出去,院子里不留一人,可曾想过,若是别人来 了,听去了你的话,又当如何?” 凌妙垂了头下去。  她确实,有些忘形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凌妙人如其貌,一向强势,很少有服软的时候。凌颢见她耷拉着脑袋,一副悔过的模样,心里头大感快慰。故意咳嗽了两声,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凌妙见状,连忙很有眼力见儿地执壶续上,又端给了凌颢。 看她这么惴惴不安的,顾琬不觉嗔怪地瞪了一眼凌颢。 凌颢天老大他老二的性子,偏生就吃顾琬这一招,也就收起了逗弄闺女的心思,与凌妙讲起了这处乱不惊,闲庭信步的道理。 云山雾罩地说了半晌,凌妙只听出了一点。为臣者,忠君才是最重要的。 凌妙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是滑头至极。 萧靖在龙椅上的时候是君,自然要忠。那么若是萧离坐上了龙椅呢?当然也是大凤的君主,甚至比萧靖更加名正言顺,是忠是不忠? 按照凌颢说的,大概是,要忠的吧? 晃晃脑袋,看凌颢已经坐到了顾琬身边,轻言细语地问着她孩子可是让她辛苦了的话,凌妙很是有眼色地和海棠一起告退出去了。 如今的小姐妹两个,并肩走在游廊上。有冷风吹过,满院子都是萧条的景色。  “真没想到,王爷境遇那般离奇。”海棠犹自沉浸在震惊中,偏头看凌妙,见她半张面颊白皙如玉,衬着如画的眉眼,当真是说不出的丽色逼人。海棠便觉得,她家小姐,这般的容貌气度,这般的性情 ,便是做皇后,也足以担当得起来的。 凌妙叹息,“我最初也没有想到的。” 海棠一笑,随即垂下了眼去,脸上虽然还挂着笑意,但是神色却有些落寞了。  她不傻,原本以她的身份,便有些配不上千钧。千钧那是真正战场拼杀出来的功劳,五品的官儿,说起来像是不高,然而话说回来,便是在京城,五品的官儿也不是随手抓的呀!没见那翰林院里,还 有头发胡子都熬白了,还是从六品的么?  海棠虽然不懂大事,但是看凌妙气定神闲的模样,也多少能猜到,萧离这次大事能成。等到成事后,萧离便是皇帝了。那时候,千钧肯定水涨船高,不管是留在京城,还是外放出京,只怕都要比五品 更高。 她,却不过是婢女出身。就算认了侯夫人做义母,先前的身份便能抹去了么? 正想着,肩头上便是一沉,凌妙的手已经拍了上去,“你想什么呢?”  海棠摇头苦笑,“没什么。也不知怎么的,从前跟在小姐身边的时候,忙忙碌碌的倒是开心得很。如今人闲着,好像就开始多愁善感了,有的没的总是琢磨个没完。小姐,你说,我这是不是就是人家嘴 里说的,‘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一句话说的凌妙也笑了,“你要是闲的没事儿,不如赶紧把嫁衣绣出来吧!”  女子嫁衣,大概是这一生中最为华美的衣裳了。千钧早就下了聘礼来,只等着好日子迎娶海棠了。海棠手巧,没有用女红坊的人来做嫁衣,而是自己动手绣。凌妙见过一次,大红的锦缎上绣着的凤穿 牡丹,闪耀的叫人眼睛都睁不开。 听她调侃自己,海棠红了脸,嗔道:“就知道取笑我!”  她本也是不是那种别别扭扭一味伤春悲秋的姑娘,心里头那股子劲儿过去了,也便好了。回到了琳琅苑,拉着凌妙去她的屋子里,拿着她给凌妙做的斗篷在凌妙身上比划着,见都合适了,才坐下来将 最后的几针收尾。凌妙只笑眯眯的,坐在窗前的熏笼上抱着个手炉,顺着窗户上巴掌大的明瓦往外看。 “小姐,看什么呢?”海棠抬起头问道。 凌妙收回了目光,轻笑,“没什么。” 翊王府花厅中,老王爷、宗人令宁安郡王、兵部尚书等人都在。老王爷将沈皇后妥协的意思说了,末了看向萧离,试探着问道:“殿下的意思如何?” 萧离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垂眸敛目,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缓缓划过衣袖上繁复的花纹,“她是这么说的?”  老王爷点头,想要再说点儿什么,然看着萧离冷漠的面容,又觉得似乎说不出口。这些年来,他为了不惹萧靖猜忌,一直称病,在王府里韬光养晦。他虽然相助纯懿皇后和荣王妃将萧离平安带出了宫,别的却也并未插手太多。萧离的性情,他听儿孙说起过,却算不得了解。只是眼见他这些日子行事,心里多少也有些底——这位年轻的殿下,容貌与生母纯懿皇后酷似,然而心性却又随了武帝十成十, 是个有主意,并不易被人劝下的人。  沉吟了一下,便没有说话。倒是宗人令宁安郡王,有心在萧离跟前表现一番,轻声道:“殿下不必有所顾虑。先帝先皇后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人证物证恐再难寻,然而眼前沈氏妄图弑君的罪名 ,却是无论如何洗不脱的。以臣之见,不如先定下沈氏之罪。至于……至于今上,那牵机之毒,似乎也是无解?” “二十年前可能无解。如今,却不尽然。” 苏季和楚子熙之前出京去,便是为了一味奇药。这味药,正是牵机毒解药的药引。 可以说,萧靖父子的命,都握在他的手中。他欲二人生,他们便能生。反过来,那父子二人便绝无活路。  “那殿下的意思?”宁安郡王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以他看来,萧离虽然是先帝之子,然而到底今上那也是坐了二十年龙椅的,手里未必没有底牌。萧离想要夺回帝位,趁这次沈皇后下毒的机会, 正好一箭双雕,解决了今上一家,了了后患,然后对天下公布身世,顺顺当当登基,多简单? 可看这位殿下的意思,好像还不满足? 萧离笑了,眼中满是冰冷。 他的父皇英年早逝,他的母后险些被萧靖竖子所辱,含恨撒手人寰。这些苦痛,若是只叫萧靖不知不觉中死去,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自有分寸。” 兵部尚书张了张嘴,又挠了挠头,终究咽下了要说的话。  宁安郡王叹了口气,离了郡王府后,便去了宫里。沈皇后和凤仪宫上下一干人等,都被关押在一处密牢中。沈皇后焦急地等待着萧离的回信儿,然而等来的,只是身边人一个一个被提出去审讯,回来时不成人样的模样。三天,沈皇后每每看到那些平日里的心腹血葫芦似的回来,都会觉得惊悸不已。她拍着门大喊,却没有人理会,当然,也并没有人折磨与她。但对儿子的担心,对自己处境的恐惧,都 叫这个从前雍容华贵的女人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她引以为傲的一头青丝,也眼见的白了不少。 不必等人来说,沈皇后便明白了,这是萧离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可是为什么呢?叫萧靖死了,自己亲自操持萧离的登基,可以叫天下所有人不会质疑他皇位是否来的端正,不好么?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前边传来消息。 萧靖醒了。 萧靖醒了。他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睁开眼后,只觉得眼前物事都未曾改变,但……那些宫人,都陌生得很。离着他远处,似乎有个人? 他的眼前还有些迷雾似的,逆着光,有些看不清那个坐在远处的人。 不过,那人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英挺的身姿,很是有些熟悉感。  “该叫你什么呢?”那人走到了龙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虚弱的萧靖,眼神里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憎恨,“是该叫你靖王殿下,还是该唤你一声,叔父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萧靖昏迷日久,神智尚且有些不清。雾蒙蒙的视线里,只看到了那道挺拔的身影。然而那一句冷漠中夹杂着无尽讥讽嘲笑的叔父,却教他立时清醒了起来。 “你……”他皱了皱眉,终于从脑海深处寻出了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萧离?” 萧离自昏暗中缓缓走出,本是谪仙一般的姿容,此刻看上去却叫人无比惊悸。 “你,叫我什么?”萧靖眉头之间纹路愈发深了,“你,你到底是谁?” 萧离一笑,“你说呢?”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血仇之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本是四十出头,春秋正盛的年纪,人却已经虚弱憔悴的厉害。甚至,鬓角处微微泛起了霜花。 萧靖如今的形貌自是极其狼狈的。因昏迷而不能正常进食,只靠着灌食参汤吊命,两颊已经深深凹陷了下去,因此便显得皮肤很是松弛,眼角儿处亦是有些下垂,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垂垂老态。 他的眼睛比从前显得浑浊,再也没有君临天下的俾睨声势。若是忽略掉此刻所处的宫室,萧靖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衰弱老人。  然而萧离却是清楚,就是眼前的人,二十年前,令他那个文武双全,英明神武的父皇死在了班师凯旋的路上。那个时候,他的父皇大概从未想到过,和他一同长大,被文睿皇后视若己出一般,对他从 来恭敬亲近的庶出弟弟,会处心积虑要了他的性命。回京路上,他在想什么? 即将临盆的妻子,还是为了就要到来的子嗣欢欣?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二十年血海深仇,都会在今日了结。 萧靖窃居皇位二十年,也是时候得到报应了。 萧离不语,只垂眸打量着萧靖。他容貌本就与纯懿皇后极为相似,唯有一双如墨玉似寒潭的眸子酷似武帝,此刻只这样静默,便已经叫萧靖整个儿人都颤抖了起来。  “你,你是他的儿子?”气喘吁吁地问出了这句话,萧靖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只觉得浑身山下剧痛无比,心里仿佛被掏空,整个人如没根的浮萍飘飘荡荡的,抓不到一丝可以借力的地方,令他发虚 的几乎就要再次晕厥过去。 他,先帝萧寰,是萧靖这一生的噩梦。哪怕武帝已经死了二十年,萧靖也从未有过一天安枕。 “当年,我就怀疑过……” 纯懿皇后突然早产,那样风诡云谲的时候,萧靖并不是没有过任何的怀疑。  “可她死了,朕想着,她已经没了……是朕的过错,是朕忽略了沈氏的嫉妒心……”萧靖的气息忽然就变得紊乱了起来,仿佛下一刻随时能够断绝,他伏在枕上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如果从前,早已经有无 数的宫人奔进来,送水打扇顺气。但此刻,只有冷漠地站在床前的萧离。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萧靖才渐渐止住了,翻身躺下,颇有些狼狈地苦笑,“朕病了多久?” “看来,这段日子,你做了不少的事情。” 不然,不至于连龙翔宫的人都没有一个。 “你,长得真像她啊……”  萧离看到了这个时候,萧靖竟然还要摆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来说起自己的母后,顿时大怒,跨上一大步,只抓住了萧靖明黄色的衣襟,提了起来,双眼中几乎涌出血色,厉声喝道:“不许你提起我母 后!” 正反便是两个耳光。 他用力极猛,这两巴掌只打的萧靖嘴角流下殷虹血迹,面上立刻青紫。 萧靖却笑了,眼前冒着发黑,却努力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愤怒的萧离,似乎透过他的面庞,在看着当年的纯懿皇后。 “那一天,你母后她也是这般的模样……” “我说了,闭嘴!” 萧离一把将他用力掷下,抽出腰间长剑,凛冽的剑锋逼到了萧靖的喉咙处,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萧靖。似乎打定了主意,只要萧靖再说出一句话,便要将他毙于剑下。 “你不会杀朕。”萧靖反倒是笑了,他眼神终于清明了起来,“你只是荣王之子。就算是杀了朕,你也不能登基。萧离,你不会杀朕。” 萧离沉默,剑尖又往前送了送。忽然,就笑了起来。 “萧靖,你最大的短处,便是自负。” 萧靖轻轻闭了闭眼睛,嘴边溢出一抹自得的笑容,只是在那张消瘦的脸上看来,无比的怪异。 “你说对了,我不杀你。”萧离的剑缓缓离开了萧靖的脖子。 闻言,萧靖睁开略带松弛的眼皮,虽然竭力掩饰,但眼中猛然之间一闪而过的轻松。“你……”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你真的,不杀朕?”  “自然。”萧离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如雪的长剑,“这柄剑,曾经是我父皇随身的佩剑,曾随他战场杀敌。这剑下,不知斩杀过多少觊觎大凤江山的外族枭雄。至于你,不过是跳梁小丑,还不配死在这剑下 。” 他素来嘴头刻薄,几句话说的萧靖大怒,心肺间剧痛,喉中涌上了一股子腥甜。几下里忍耐,终究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看看你如今,即便我不杀你,你又能撑下去多久?”萧离摇头叹息,“说起来,你有今日,还要拜你那位贤后所赐。剧毒牵机,神鬼莫逃。沈氏不愧贤后之名,不但能舍了丈夫,更能舍了儿子。你倒是 猜猜看,你那几个儿子,到现下,还剩了几个?” 萧靖瞳孔蓦然一缩,几乎又要吐血,只又凭着一股子心气儿撑住了,勉强将已经冲到了口中的血气吞了下去,留下满嘴里的腥甜苦涩,哑声道,“沈氏做了什么?” “这个么……”萧离淡淡一笑,“你该庆幸,若不是当初你圈进了大皇子,又将萧乾关进了宗人府大牢,恐怕往后,便没有了送终的儿子。”  萧靖儿子不算多,自从萧乾出生后,后宫许久没有孩子出生。这里头,有沈皇后的手笔,也有当初丽贵妃做的手脚,他不是不明白。早年间有两个夭折的孩子,那会儿他年轻,虽也难过,却并不太过 伤心,只想着儿女都是缘分,以他的身份,难道还愁子嗣?且嫡子已经有了,别的儿子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现下乍一听萧离说到几个皇子中竟然只剩了俩,便只觉得心里刀绞一般疼痛,指着萧离怒道:“你,你竟然……” 萧离不觉好笑,“说了是沈氏。哦,或许得说,是沈氏母子。”  他长叹道,“你病了这段日子,沈氏母子生怕大位旁落,趁着地动,直接弄死了三皇子五皇子。老五死的还算干脆,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当然,萧坤的运气也并不好。谁能想到,他也病倒了呢?沈氏急 了,不能叫任何人威胁到儿子,便也杀了老三。可惜啊可惜……” “沈氏蛇蝎心肠,不但想要了你的命,一碗牵机毒下到了参汤里,天理昭昭,你没死,她的儿子却是不得不进了黄泉。” 萧靖痛苦地将脸埋进了被褥中,不想叫萧离看到他的狼狈,却又无论如何压抑不住悲声。 片刻后,他悲声止住,哑声道:“牵机毒无解,朕命也不久矣,是也不是?” 他的眼里有一种诡异的神采,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萧离漫不经心地说道,“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毒真的无解。我说过,不会杀你,现下我要告诉你,我也不会让你死。你,还有你的用途。” “那你……”萧靖惊恐交加,难道萧离,要自己生不如死,要来折辱自己泄恨? 只是脑海中灵光一闪,冷笑了,“朕明白了,你是想要朕下让位诏书?” “非也。”萧离失笑,“让位?这位本就是我的,你窃居二十年,也是时候还回来了。我要你,下罪己诏。” 罪己诏?  萧靖嘶声大喊,“你说什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罪己诏,乃是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或检讨自己过失、过错发生的一种口谕或文书。 “朕没有错,从来就没有错!”萧靖拼尽了全力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嘶吼,“兄终弟及,自古以来皆如此!朕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萧离眼中尽是杀气,双眸泛起血色,厉声喝道:“兄本不必终!你为自己的野心,害死嫡兄,竟还有脸说什么兄终弟及?” 他怒极反笑,一抬手,始终侍立在寝殿门口的人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交给了萧离。 “你是……”萧靖只觉得这个穿着王府总管服侍的中年人看着十分眼熟,“你是那个……” 这内侍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面白无须,面上虽已有些沧桑,然而不难看出年轻时候当是个眉清目秀之人。眉眼很是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这人躬身,笑嘻嘻道:“王爷坐了龙椅,君临天下,竟然还能认出奴婢这等下贱之人,真该说是奴婢三生有幸了。” 说到三生有幸几个字,眼中已经迸射出恨意,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感。 萧靖身上本就痛楚难耐,听得这内侍如此说,自然是怒不可遏,怒斥道:“你这阉人,竟敢对朕如此无礼!”  “我呸!”内侍不是别人,正是沈城。他当年曾经受过纯懿皇后恩惠,一直将害死了纯懿皇后的萧靖看做是杀父仇人一般。见萧靖动怒,他也不卑躬屈膝了,挺直了腰杆,尖细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坐了二十年龙椅,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主了不成?论文治武功,你有哪里能比得上先帝?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咱家是阉人不假,可咱家好歹还能堂堂正正说自己是个人,宁王爷,您敢么?他日在黄 泉下见到了先帝先皇后,见到了大凤朝的历代祖宗,您敢说一声,自己是堂堂正正的萧家人么?” “闭嘴,闭嘴!”萧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皇帝,竟有一天会被个阉人来嘲讽折辱。他头晕眼花,大喊着,“来人,来人!” 沈城嘴一撇,还要说话,却看到萧离扫了自己一眼,便躬身垂首,恭敬地站到了萧离的身后。 这倒不是萧离多么宽容,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屑于去折辱一个曾经的帝王。 萧靖罪大恶极,但他对百姓却是不错的。这一点,便是萧离也不能不承认。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萧靖疾声厉喝,虽然看着强硬,却也不难听出色厉内荏,“什么罪己诏,朕决不会下!” “也并不会用你去亲写诏书。”萧离淡淡道,将沈城送进来的诏书掷到了萧靖面前。 萧靖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是大变,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你敢矫诏!” 这是一份已经写好的罪己诏,根本不需要他自己去亲写,只要盖上玉玺,便可明发。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天灾人祸,皆朕之过。以一己之私,致国祚至此,如今病入膏肓,思之恐极悔极。今当恪思己过,还位于先帝血脉,以匡扶正道,告慰祖宗。” 萧靖将这份罪己诏猛地掷到了远处,嘶声吼道:“休想,休想!” 这样的诏书一出,便等于是自认了当年害死先帝先皇后之罪。等待他的,不光是失去皇位,更是天下人的唾骂不齿! 他抬头,死死地盯着萧离,张了张嘴,便又是一道血色自嘴角流出,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萧离浅笑,“你大可不用玉玺。只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当初西南十九族中的头领下场如何,或许你还记得?对了,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叔父,我自然不能这样对你。不过你还有儿子吧?父债子偿, 天经地义。” 然后,便在萧靖杀人般的目光里悠悠续道,“你一日不用玉玺,我便杀你一个儿子……哦,对了,算上苟延残喘的萧坤,如今你活着的儿子也不过只有三个。那就,用公主充数?” “畜生!”萧靖睚眦欲裂,垂床痛吼,“他们都是你的堂兄弟堂姐妹!你就不怕天下人唾骂么!”  萧离竖起手指摇了摇,“堂兄弟堂姐妹又如何?当年,你与我父皇,可是亲兄弟,有着相同的血脉。你下手的时候,犹豫过么?更何况,我与你不同。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名声,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 大凤萧离是个杀胚,三千六百刀鱼鳞剐,活剥了人皮都不眨眼?这名声哪,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呢?可惜了你心狠手辣,却还总是要为自己披上一层伪善的皮。” 他说的轻描淡写,萧靖却是听得如卧针毡。如果不是他当年一时的犹豫,是不是…… “当年,朕本可以杀了你!” 荣王妃与纯懿皇后几乎同时早产,他不是没怀疑过啊! “朕就该……” “你不会。”萧离摇首,“你手中并无兵权,所倚仗的无非是荣王手里那点儿人马。荣王刚愎自用,他虽然不宠爱我母妃,却不会容忍你插手弄死了她。你不敢和荣王翻脸,便是怀疑,也只能忍着。”  和萧靖不同,荣王却没有怀疑过萧离的血脉。盖因当时荣王妃虽然是早产,但细细算来,却也是在产期之内。纯懿皇后不同,她是生生将萧离催生出来的。故而萧离小时候很是瘦弱,曾有段时间病病 殃殃的,先荣王妃几乎耗尽了心力去养活他。 到了此时,萧靖依旧想要挣扎,萧离只不过一哂,随口吩咐:“自己的面子和儿子之间,看来叔父还要犹豫许久。沈城。” 沈城一步上前,“殿下?” “先送了二皇子上路。”萧离眉眼间都是平和,不见分毫的戾气,然而话语却冰冷的叫萧靖全身发寒。他唇角勾出笑意,“顺便,关着的沈氏一同送走。他们母子情深,总不好路上太过寂寞了。” 便又叹气,“有生母看顾的孩子,总是最让人羡慕的。” 沈城深恨萧靖夫妻,对于亲手逼死了纯懿皇后的沈氏,更是恨到了骨子里,当下就大声应了,摩拳擦掌便要往外走。这宫里的阴私手段,他从小便见识过了。如今,才算是要有了用武之地! “住手,住手!”就算之前再怎么防备萧坤,萧靖此时也不能眼睁睁就看着儿子去死。更何况,看萧离的意思,也决不会弄死了萧坤就算是结束。“你……朕答应你就是!” 咬牙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萧靖便知道大势已去,颓然倒在了床上,眼睛里死气沉沉,“玉玺,在掌印太监手里。” 掌印太监,便是时常跟在他身边的心腹。 萧离抬了抬下巴,沈城会意,出去命人带了那太监进来。 从前跟着萧靖很是嚣张的掌印太监此时五花大绑的,嘴里堵着一块儿破布,被人提进来,挣扎不已。一进得寝殿,看到萧靖衰败的颜色,又见床前有血迹,便挣扎的更加凶了些。 沈城过去拔出了他口中的破布,掌印太监倒是忠心,立刻就是一口啐了过去,“乱臣贼子!” “别,乱臣贼子可不是咱家。你口中不干不净的,仔细你主子听见了气晕过去。”沈城嘲讽道。 “皇上啊!”那太监想要扑到萧靖床前,“奴婢对不住您哪!” 沈城踹了他一脚,“别号丧,玉玺何在?” “呸!”掌印太监怒目而是,“早知道,咱家就该劝着皇上早早地了解了你们,以绝后患!” 又一声悲哭,“皇上,奴婢先走一步!” 竟然要撞墙! 这太监已经年岁不小,也算是有心无力。只一撞之下,便被沈城踢了出去。 萧靖一声长叹,对萧离道:“朕已经答应你,你又何苦和一个卑贱之人过不去?罢了,将罪己诏拿来,朕亲自下印。”  萧离笑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将玉玺印在了罪己诏上,萧靖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倒在了床上。 “皇上啊!”掌印太监悲愤地要往前扑过去,却被沈城挡住,高声换了两个宫人进来拖走了。 萧离冷冷地看着萧靖,转身离去。 是的,他不会杀萧靖。 他要叫萧靖活着,要他看着二十年汲汲营营,都不过是一场笑话;他要萧靖看着,他拼尽了半生力气想要抹去的出身,也都会随着这一道罪己诏分崩瓦解。 他要叫萧靖看到,这偌大的天下,皇亲宗室,文臣武将,这天下的百姓都唾弃于他,要他看到史书上记下的萧靖二字,永远都是耻辱! 这一天,京城中风云变幻,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罪己诏一下,萧离的真正身份公之于众,令所有不知情的人瞠目结舌。 罪己诏不但承认了萧靖二十年前暗害先帝,逼死皇后,窃夺皇位的罪行,更痛心疾首表示还位于武帝血脉,萧离在极快的时间里,掌控了整个朝堂。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褫夺承恩公府爵位,合族下了大狱。 只要沈慧的母亲和弟弟得以幸免。  沈慧在宫中知道后,只抱着小小的女儿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轻松。殿下并没有骗她,大事成后,果然便会放过她的家人。仔细想了想,亲自往萧离跟前去道谢,并且表示,想要带着女儿出宫,与母 亲兄弟往江南去,了此一生。  萧离并不欲为难一个弱女子。且沈慧在他夺位一事中功劳颇高,至于她的女儿……太医说过,这孩子在娘胎里受了伤,便是长大,恐怕也有些妨碍,并不会影响到他什么。点头应下了沈慧所请。沈慧温 婉笑着谢过了,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色,心下又有决断。 至于萧靖其他的妃嫔,等到萧离登基后,按照历来的规矩,该是送往宗庙里去。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萧离命人往后宫传了话,往后都会放出宫各自归家。  沈皇后听说了萧靖竟然下了那样一道诏书后便已经有些绝望,待到听说了萧离将整个儿沈家都投入了大牢,便有些疯癫。接连几天,关押她的宫殿里总是整夜整日地听见她的哀嚎哭骂。只是某日夜里 ,这哭嚎声突然消失了。次日一早,便传出了沈皇后悬梁自尽的消息。 只是,看守沈皇后的人偷偷回禀了萧离,在沈皇后死前,慧妃曾经见过她。 萧离沉默片刻,挥手叫人下去,并没有再往下追究。 两日后,病床上的萧坤也断了气。 这一天夜里,宗人府大牢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人外边披着猩红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清面容。然而,虽然全身上下遮得不露分毫,身形也很是高挑,但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女子。 她的身边,簇拥着几个侍卫。 一个侍卫出示了块儿牌子后,狱卒不敢耽搁,忙引着这人进了大牢里。 “七皇子,有人来看你了。” 一处阴暗的牢房中,正有个黑皴皴的人影蜷缩在床上。这人听见叫他,便抬起了头。  宗人府大牢里关着的都是宗室中人,虽然也是牢房,却不会如同刑部大牢那样上刑或是苛待。除了没什么自由外,待遇还是不错的。萧乾乃是皇子,哪怕母族犯了谋反大罪,没有萧靖的旨意,还真没 有什么人敢为难他。 因此,这抬起头的萧乾,除了消瘦了些,倒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萧乾眼睛眯了眯,仿佛不能相信会有人来看自己。那人站在牢室前,宽大的斗篷遮住了她的脸,叫他看不清脸庞。 “你,是谁?” 那人抬了抬手,跟着的人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了这牢室里只剩了两个人,那人才缓缓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丽面容,眉间一点胭脂痣,衬着昏暗的火光,鲜艳欲滴。 “你是!”萧离心中有鬼,顿时大叫一声,“紫璎?” 话音一落,便又自己疯狂摇头,“不,你不是!紫璎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那样的眉眼,那样的神色,不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未婚妻卫紫璎,又是谁? 凌妙看着他骇然地缩到了一个角落里,整个儿人团成了一团,不禁有些好笑。 曾经的天潢贵胄,曾经意气风发的七皇子,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落魄男子,她忽然觉得,自将军府被灭门后,她的满腔恨意便积压在心中,从未有过一天淡忘。但眼前大仇即将得报,她却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原本想了许久的狠厉话竟是什么也 不想说了。 “我是卫紫璎。”只留下了这样一句,便在萧乾疯狂的叫喊声中转身离去。 走到了牢室门口,对随身而来的侍卫点了点头,轻声道,“别叫他走的太痛快。” 次日,宗人府大牢也传了消息出来,被关押已久的七皇子萧乾,暴毙。 这一样一样的,便叫人愈发惧怕起萧离来了。 二十年韬光养晦,一朝得志,这份心狠手辣,谁能比的? 原本一位凭借着自己的军功拼杀出来的少年郡王便已经叫人仰望了,谁又能够想到,这郡王的真正身份竟然如此狗血呢? 荣王除了如遭雷劈外,更多的是心惊胆战。  萧离如今敢公开身世,明显就是无所畏惧了。若是父子关系好些,哪怕到了此时他也不怕,好歹有养育之恩,总能辖制一下。但可惜,从小到大,萧离和他之间便如仇人一般。平心而论,萧离没有去 军中的那十几年,在王府里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更何况,萧离一心认定了,当年王妃的死是他和叶氏的缘故。 王妃虽然不是萧离生母,但看他对萧容的态度便可知道,那也是将王妃认为母亲的。这仇,有点儿深。 荣王很是有些忧愁。  与之相反,当年对萧离有过恩惠的诸如老王爷一家,如暗中相助过荣王妃的老郡主等,都并不如何忧心。当然,这两家都是沉稳之家,哪怕萧离上位后,他们便是从龙之功,也并没有带出半分轻狂来 。 当然,无论是对荣王的怜悯,还是对老王爷老郡主府的羡慕,都不如对定北侯府的惋惜来的多。  最初,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凌颢的运道。年过而立才娶了个老婆,带了个拖油瓶女儿,谁能想到,这拖油瓶有一天会华丽转身,被赐婚成了未来的郡王妃?光凭着这一点,便是再多几个拖油瓶,又有 个屁的关系?更别提,凌颢的老婆那是个搂钱的耙子,手里金山银海的。没瞧见,定北侯大婚后没多久,整个儿人看上去都脱去了武将的粗豪,硬生生多了几分的文雅贵气? 本来多好的事儿? 然而,然而! 世事无常哪!  定北侯家小姐的亲事,那是萧靖赐婚的,萧离身世大白天下,这仇人所赐的亲事,他能认?再说了,凌颢之前不过是个三流侯府的庶子,短短十几年,竟然已经混到了侯爵,这里头难道没有萧靖的提 携重用?明摆着不可能嘛,眼前凌颢还掌着禁军哪!明晃晃的萧靖心腹。 别说亲事,能够容下定北侯府,都得说一声萧离仁德了。 于是京城里看向定北侯府的目光,不免就多了几分的叹息——有运无命,也是枉然哪!  凌肃在武定侯府中守孝,这一阵子都未曾出来过。听说了外边流言蜚语,不禁替妹妹担心。便也不顾什么,来到了侯府中,却发现母亲和妹妹似乎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该待产待产,该打理家事打理家事,这才下了心。 第二百八十八章 在儿子面前表现得很是淡定的顾琬心中其实也有些忐忑。 晚间,她与凌颢念叨:“要说阿离那孩子,我倒是并不大如何担心。只是……” 凌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他心性手段都很是了得,兵不血刃便能够叫皇……叫伪帝一脉彻底分崩瓦解。那不是一个能够被人轻易操纵的人,只要他有心,总能护住了咱们的女儿。” 他眼中光芒闪了闪,若是萧离无心……他也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凌妙被人辜负罢了。  顾琬便长叹了一声,只觉得女儿的命大概是随了自己,亲事上多有不顺。她清楚得很,从前萧离为郡王,尚且可以避开许多的争端。但,一旦他登基为帝,许多事情便是身不由己。女儿不是个能够忍 辱负重的人,对于感情,她就和最初的自己一样,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她和萧离情深意切的,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插到两个人中间?  但话又说回来,等到萧离登基后,定会有人以凌家乃是萧靖心腹为由,甚至还会扯出自己再嫁的身份来阻挡女儿嫁给萧离。到了那个时候,众口铄金的,萧离难道还能够和整个宗室作对?退一万步讲 ,便是萧离不惧这些,依旧迎娶了自己的女儿,以后呢? 顾琬虽然万般不想,却也不敢相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话来。毕竟,如武帝那样的男子,世间实在罕见。历来帝王的后宫,并不单单只是后宫,还与前朝息息相关。 感觉到了丈夫的大手在自己后背缓缓滑着,知道他这是在安抚自己,顾琬只能掩下了这些焦虑,勉强一笑。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忧虑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萧离已经掌控了宗室,又有萧靖的罪己诏和还位诏书,早有老王爷等宗室中人联名请萧离登基。萧离没什么心思玩什么三请三辞的把戏,然而却给整个儿宗室出了个难题。 他命钦天监择取吉日,登基大典将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 只这话一提出来,宗室和朝臣便都已经如炸了窝的蜂一般。 这位殿下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古往今来,有谁见过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一同进行的? 更何况,那位未来的皇后……以皇室的标准来看,行事狠辣,太过彪悍,且又长成了那样倾国倾城的模样,着实不大和皇后的标准哪! 于是,便有些不开眼的前往萧离跟前苦劝。  “殿下,且不说从古至今便不曾有过这样的规矩,只说景帝,做太子的时候便已经大婚。及至文帝驾崩,那也是按照规矩一步一步来,先登基,然后才迎了太子妃进宫,封后大典却是等到了数月之后才 举行。如此方是正道,殿下所提,实在是不合祖宗定下的规矩哪!”  “殿下,凌家女乃是伪帝萧靖所赐,定北侯凌颢,深受伪帝恩典,恐对殿下难以尽忠。依老臣所见,凌家女着实不堪为后!眼下当务之急,该是殿下先行登基,也好名正言顺处理朝政。至于大婚一事, 可慢慢斟酌。” “殿下……” 萧离听得这些声音,并未表态,便有人私下里认定了此事大有可为。诸如此类种种的言论日益喧嚣,萧离便只冷眼看着。 萧容含笑问他:“就不怕你那位凌小姐听了误会?” “她不会。”萧离毫不犹豫道,“她知我。”  萧容便觉得,怎么看萧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怎么是炫耀,不由得咬牙。他倒是多少能够猜到萧离想做什么,无非是有些人看着他年轻,虽然身份尊贵,却到底缺少了二十年的根基,想借着封后一事来 试探。若是萧离犹豫了,甚至于后边屈从了这些人,往后这样的干预帝王决断只怕更多。萧离,只是在钓鱼罢了。 他虽然不出王府,然而前朝之事也尽皆知道。有意思的是,老奸巨猾如老王爷等,都不曾在这件事情上表态。倒是几个无足轻重的宗室,还有几个朝臣蹦哒的欢实。 “真是没眼色啊!”萧容叹道。 萧离不动,便有人着急了起来。只是也都忌惮着萧离手段,不敢十分去触龙鳞,便将主意打到了凌妙身上。 殿下态度有些强硬,那凌家女,不过是个才过了及笄之年的小姑娘,便是彪悍些,总也该好对付些吧?  于是这一日,凌妙在家里与前来探望的方婳和海棠一起说话,便有个顾琬身边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急急回禀:“小姐小姐,不好啦,有几个人闯到了咱们家,说些不着调的话,气坏了夫人了! ” 小丫头一抹眼泪,“偏生侯爷去了大营,小姐快去看看夫人吧!” 凌妙闻言大惊,顾琬怀着双胎,这个时候哪里能够着恼?也来不及多问什么,提起裙摆就往正房跑。  一路跑到了花厅里,就见顾琬正坐在主位上,面色雪白,有些臃肿了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够呛。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一个为她抚胸顺气,一个正递了一盏温水送到她的嘴边,两个丫鬟都是横眉 立目,眼里满是愤怒,狠狠瞪着花厅里几个不速之客。 “娘!”凌妙先不及去看那几个人,几步抢上前去抓过了顾琬的腕子细细地诊脉,但觉顾琬脉细跳的极快,知道这是气得狠了,好在胎像还稳。 “阿妙,你出来做什么?”顾琬缓过了一口气,推了凌妙一把,“回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顾琬又气又急,生怕方才那些人的不堪之语被女儿听到,急急地就要赶了凌妙回去。她恨得几乎要咬碎银牙,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敢那样说自己的女儿! 她这副模样,凌妙一看便知道是与自己有关,清冷的视线便缓缓扫过了花厅里几个面上露出了尴尬之色的人。 这几个人,都没有穿朝服,有的凌妙看着面熟,有的全然陌生。  她听说了朝中人极力反对萧离迎娶自己,心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她与萧离之间,心意相通,说一句情深如海也不为过。她相信,武帝为纯懿皇后做到的,萧离也能够为自己做到!正如萧离所说 ,她知他,信他,绝不会用无端的猜忌怀疑去辱没了两个人之间这份情谊。 她气愤的是,她与萧离之间如何,又关这些人什么事儿? “你们是什么人?”她示意两个丫鬟照顾好顾琬,便坐在了顾琬的下首,目光冷冷,直直逼视着那几人。 “敢到我定北侯府来闹事,看来是真的没有将我们侯府放在了眼里。” 她的声音更冷,如碾冰碎玉一般。 那几人虽然算不得朝中肱骨,然而也是多年为官,手里握着实权的,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却不想,在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娃面前,竟有一种退却的畏惧感。  其中一人稳了稳心神,便皱眉道:“我等俱是朝中之臣,原本是来拜望定北侯,顺便商议大事。不想侯爷不在,自然该与侯夫人商谈。你这女娃,年纪不大,排场倒是不小。这里并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还不快快退下去?” 又转头与自己身边的人道:“武将之家,规矩礼数都粗疏。若是我家小女敢这样大喇喇出来,拙荆早就叫人教训了去!” 凌妙怒极反笑,没想到朝中还有这样的蠢货! “我们武将之家虽然粗疏,好歹也知不做恶客的道理。倒是阁下,不送拜帖不请自来,这等礼数也是叫我惊讶的很!” 她如冰似雪的面容骤然一沉,“我凌家虽然不显,也容不得你这种上门来欺辱女眷的人!来人,将这几个不长眼的玩意儿捆了送到应天府,就说有人冒充朝中大人混进了侯府!”  她红润的唇角一勾,笑意凉薄的叫人心里发颤,“就说我怀疑,这几个乃是伪帝余党,意图不轨!” 第二百八十九章 凌妙本就是个不屑于玩阴私手段的人,遇到了别人有心的针对,她往往都是直接暴力破局。简单粗暴,却最有效。 定北侯府的侍从大多都曾经是凌颢手下的兵士,因战场上受了伤,身有残疾,不能继续从军,回乡后又没有谋生手段,才被凌颢留在侯府里的。因此上,对凌颢感激之余便更加忠心。  几个老臣宗室仗着资历身份竟然来到了定北侯府耀武扬威,侯府众人早就要炸了营,又听说气坏了夫人,有几个性子火爆的便提着木棍等物等在了主院的门口,只等着主人吩咐一声,就要上前去教训 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官儿了。  一听见了凌妙的话,一直守在院中的老管家头一摆,侯府的护院是从一拥而入,利利落落地就将那几个老臣围了起来。看着杀气腾腾进来的护院们,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倒不是怕,主要是,他们可都 是有身份的人哪,真被几个粗鲁莽夫捆了往应天府走一遭儿,这脸还往哪里放呢? “凌丫头,你敢!”其中一个年纪最大,胡子都花白了的便一拍桌子,倏然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喝道,“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你一介臣女,安敢动手!” 凌妙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位,礼部一个侍郎。按说,礼部侍郎那也是正三品的品级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不该是个拎不清的啊。可见,萧靖用人有多废物! “我活了十几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从没听说过闯到别人家里欺辱女眷的朝廷命官!”凌妙摆摆手,“捆了!” 护院侍卫动作极为利落,七手八脚就把几个人捆了。那礼部侍郎张开嘴刚要喊,凌妙厉声道:“堵嘴!”  老管家亲自拿着块儿抹布跑了进来,也不管人挣扎,朝着一个护院一点头,那护院会意,右手伸到礼部侍郎的下颌处,猛然一掰,侍郎吃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还没等回过神来,嘴里已经塞进了 一块儿破布进来。虽然说侯府里的抹布,然而终究也是抹布不是?礼部侍郎只觉得嘴里都是异味,又气又恼,羞愤之下,翻了翻白眼,竟是晕厥了过去!  他是寒门出身,算得上是清流。自从学成后,大概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这一晕倒,随着来的四个虽然也被捆了,却都立刻急了眼。只是碍于嘴被堵上了无法出声,但那目光几乎就要化为刀剑,恶狠 狠地瞪在了凌妙身上。 “小姐?”老管家见状,稍有犹豫,便看向凌妙。说到底,这几个人什么身份他们都明白,出口气可以,但真的要送到应天府?那怕就是要结了不死不休的仇了。 “阿妙。”顾琬也轻声唤道,见女儿看过来,便缓缓摇了摇头。 凌妙的名声,本就很是彪悍。高门贵女,最是忌讳这样的名声。如果不是萧靖赐婚,顾琬最为担忧的,便是凌妙的亲事。如果再将这些人送到了应天府去,世人会怎么看凌妙? 是会说她泼辣强悍,还是会去骂她仗势欺人? 顾琬不愿意多生枝节。 但凌妙却并不这么想。看着母亲苍白的面孔,她眼眸一沉,转头过去,对老管家道,“忠叔,按照我说的办。” 老管家躬身道:“是,小姐。” 挥了挥手,“走!”  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提着那几人便出去了。老管家想的周到,总不能就这么提着送到应天府,便叫赶出了府里头采买的一辆马车,光秃秃的车板,没有车棚子,几个老大人被随手扔在了车上,天冷又 羞愤,真是苦不堪言,一路往应天府去了。 “你这孩子啊!”顾琬无奈叹息,“这样,只怕世人更多诟病了。” 凌妙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怕这个不成?从来我的名声也没有好过啊。”  见顾琬不赞同地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举起手来,“好啦娘,我这是救他们呢!您想想啊,等到爹爹回来,知道他们竟然胆大包天至此,敢到咱们家里来胡搅蛮缠,还气坏了您,险些害了弟弟妹妹们,能 饶过他们么?弄不好,那就是要血溅三尺的呀!我提前处置了,把他们送到应天府里去,虽然叫他们失了面子,可总不会受皮肉之苦对不对?” 顾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是歪理!”  不过话这么说,仔细想想,就凌颢那个性子,还真做得出来。当下便觉得头疼,揉了揉眉心,跟来的海棠一直站在角落里,见她如此,连忙过来替她捏头,又对凌妙使个眼色,偷偷竖了个大拇指,凌 妙便得意一笑。  “夫人。”方婳也在,看到凌妙如此干脆利落,也觉得快意,走过去与顾琬说笑,岔过了话题。顾琬本来也不是能够吃委屈的性子,女儿替她出头,她最初的担心过去,也只剩了欢喜。又见三个花朵儿 一样的女孩儿都围着自己,先前受了那些闲气而带来的那么些不舒服,也就渐渐散去了。  不过,凌颢从禁军营中还是听说了这件事儿。原本,这些天京中颇有些不稳的征兆,他在营中事务繁忙,偶尔连侯府都不能回去,消息也没有那么灵通。可坏就坏在,定北侯府在城东偏北,而应天府则是在城西南,老管家亲自押车送了那几个人去应天府,这一路就几乎穿过了大半个京城。再加上老管家也很有几分机智,知道这事儿闹出来,只怕整个儿都察院的御史都得弹劾自家小姐狂悖妄为,这不 是更给了那些指着祖宗规矩说小姐不配做皇后的人话柄?  因此老管家很是做足了姿态,这一路,也不顾天干风冷,手里抓着块儿旧帕子,是哭着走去应天府的。边走边哭,还边念叨着,侯爷为大凤如何撇家舍业的年过而立才成亲,如何夫人好容易才有了这 一胎,却被人欺上门折辱,险些动了胎气失了孩子云云,其一路凄惨悲戚,当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这马车还没到应天府,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因不满定北侯府的小姐要做皇后,朝中的几位大臣仗着年纪高资历老,竟然跑去了侯府去欺负人家老弱妇孺! 传的沸沸扬扬,禁军营中的凌颢,自然也就知道了。 凌颢性情火爆,闻言也不多说,直接骑马进城,来到了应天府。 可巧应天府尹才将那几位身上的绳子解了,几位老人儿里已经晕了三个——都是羞恼交加之下撑不住的。 应天府尹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请大夫,就见外头凌颢身着墨色轻甲,猩红色底衣,手按长剑一身杀气地闯了进来。 “哎呦侯爷!”应天府尹见他这般,生怕血溅应天府,虽然心里头怕的厉害,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拦着,“侯爷,侯爷!有话好说,好说诶……哎呦!” 话没说完,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记老拳,眼圈儿登时就青了。 不过,这府尹还算有些急智,顺势就倒在了地上,头一歪,昏了过去。 凌颢带了几个手下来的,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一身彪悍之气,衙役哪里敢拦?见府尹晕倒,嘴里头喊着大人,一窝蜂似的抬了府尹就往外跑。大厅里,留下了五位老大人,直面定北侯的怒火。  没人知道定北侯是如何对待这几位可怜的老大人的,只是次日这几家人都陆续上了告病的折子。当然,随着这道折子一起的,便是弹劾凌家父女的奏章。 第二百九十章 当然,被人弹劾了,凌家父女俩也没放在心上——知道了被人闹上定北侯府,萧离早就毫不避讳地到了侯府安抚凌妙。至于那些弹劾的奏折,谁看?萧靖成了伪帝,萧离本身心性手段都被人看在了眼里, 他表明了是要护住自己未婚妻子的,朝中真正不长眼的又有几个? 正如老王爷对儿孙所说:“都是吃饱了撑的哪!” 要说没半分好处,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人闲的蛋疼了。  “殿下为人,你们也看见了。从前我帮了那一把,往后必然有所回报。我老了,没几天好活了。这份儿恩典,自然是要加诸在你们身上。只是,你们也得长住了眼,别混了心蒙了头。对上位者,万万不 能挟恩图报。”说到后边,老王爷已经有些声色俱厉。 他和萧离乃是同族,自然不担心别的。唯一忧心的,是有个女儿,这女儿如今嫁到了两江总督府,膝下有个待字闺中的幼女。他怕的,是往后这女儿有什么想法。 世子闻言,有些犹豫。  要说他这个世子做的,还真是……有那么点儿不能说出口的憋屈。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承爵称王了。在他们家里头,老王爷活得挺滋润,看那身子骨似乎也还结实的很,承爵,那是遥遥无期啊!作 为世子,他总不能说,父王您当王爷也当了这么多年,该让爵了吧? 老王爷经历的多了,眼睛很是毒辣。儿子这一犹豫,他就眯了眯眼,“怎么,真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萧离身世大白这才几天? 世子嗯嗯唧唧,还不大想说实话,被老王爷一拍桌子喝道:“说!” 世子的长子也劝道:“父亲有话直说吧。” “是这么回事。”世子这才开口,“前些日子,楚国公找我来着。” 老王爷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楚国公? “他找你做什么?” 世子估摸着也瞒不住,只得说道:“他也没细说,那天他突然请我,只说是过段日子有件要事要请我帮忙在父亲跟前说几句好话。” 见老王爷瞪起了眼,连忙又补充,“我开始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啊!都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儿帮衬着也是常情。不过现下看来,许就是为了他家女儿了。” 要他说,楚家的那丫头,可比凌家女强多了!几代世家大族的沉淀,又有宗室郡主的教导,楚家女的容貌性情家世,做皇后那是绰绰有余的。 凌家……世子暗中撇了撇嘴。  老王爷却是眉头越皱越深。楚国公府的老郡主,那是他的堂妹。在老王爷看来,这个堂妹很是有些头脑的。楚国公府这两代人都未曾与皇室联姻,然而姻亲却又囊括了京城中几乎所有的世家勋贵。萧 离之事当年虽然并未对老郡主挑明,然而以她的睿智,当是猜得到。那么,楚国公打着萧离的主意,她是否知情? “这事儿你不要管。”老王爷没好气地瞪着儿子,“他那是痴心妄想呢。等我去与你姑母说。” 世子还想再说,但被儿子一扯衣袖,话便没有说出口。  老王爷等儿孙都走了,自己亲自写了一封信,仔细地封了,又唤了一名心腹进来嘱咐送到楚国公府去。只是,等到了黄昏时分,心腹回来,低低地对他说了几句,老王爷面上露出诧异之色,随后便是 眼帘一垂,挥手叫人下去了。他来来回回在书房里走了几圈儿,终究还是长叹一声。 楚家暗中插手了立后之事,老王爷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更没想到的是,原先那样明白的堂妹,怎么到了老了,竟然糊涂了呢?  正如他说的,萧离虽然心性狠厉,然而也不是凉薄之人。等他上位,难道会不加恩给老郡主?那时候,无论是将她升为公主,亦或是这份恩典直接给了楚国公府,那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可话又说回来 ,就算真的想挟恩图报了,难道不看看萧离是不是能被操纵的人?一个不好,惹恼了这位,等他登基后,楚国公府难免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本以为这事儿是楚国公自己的意思,想着提醒老郡主一声,没想到…… 只不过这件事,萧离是否会知道呢? 事实上,萧离还真的知道。他之所以在这几天里不动声色,也正是想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幕后操纵。只是,他没想到是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楚家罢了。 告诉了凌妙后,凌妙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是楚萱华,不是楚兰华?”  楚兰华之前跟萧乾走得近,虽然被老郡主关了一段日子,但后来还是出来走动了。不过她跟萧乾那点儿暧昧也不是没认看见,名声还是多少受了些影响的。不过,自从萧乾被伪帝关了后,楚兰华便被 楚家二房送出了老家,只说是去养病了。楚家二房向来心气儿高,有什么想法,并不为奇。至于楚萱华……她有些难过。 从前的楚家姐姐,那样的通透,那样的娴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别多想。”萧离揉了揉凌妙的秀发,“无论怎样,我的妻子都只会是你。” 凌妙知道他在宽自己的心,便秀眉一轩,挑起唇角,“只妻子是我?那妾呢,要不要纳几个?通房丫头要不要?” 萧离大笑,“这便有些无理取闹了!”  笑声中,便见凌妙偏头看自己,眼角眉梢俱是安谧的笑意,忍不住心中一动,便觉得无尽的柔情自心头涌出。仿佛,他活到了如今二十年,只有这一刻感觉到了真正的欢悦。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更加强 大,能够护住眼前人长长久久这样惬意下去。 “妙妙。”他握住凌妙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气,低低地说道,“只有你,只要你。” 他将那只雪白柔软的手放在心口处,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这里,能够容下的,唯卿。”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溢出,带着那份鲜活的温热和躁动,便能够叫人感觉到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凌妙亦是低低开口。她的眼睛有些发热,又觉如此便落泪很是不好意思,便将面颊抵在他的掌心,轻蹭了两下,“君心似我心。” 这大概是她说过的,唯一的情话了。 二人便这样静静坐着,自成一方天地,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进去,也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 至于说楚家…… 萧离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眼中早就没有了与凌妙相处时候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阴郁。既然他们做了初一,那便不要怪他做十五。 楚国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暗中的行事早已经落在了别人眼中,犹自上蹿下跳,想要为女儿博得一个前程。又或者说,是想要为自己搏一个泼天的富贵。 没过了两天,意外突发。  楚国公在上朝的路上,马突然惊了,拉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索性的是,当时天尚没有亮,街上并没有百姓行人,没有伤及无辜。但是,当国公府护卫制住了疯马的时候,楚国公已经从车里被摔了 出去,晕倒在大街上。这一下摔得极重,等护卫们慌忙将人抬回去,请了太医来医治,却才知道,楚国公的腿被摔得粉粉碎。便是日后好了,也是要不良于行了。 听了太医的话,楚国公夫人就是一声尖利的悲嚎。 大凤朝,可从来没有过身有残疾的勋贵啊! 楚国公这一伤,只能让爵给儿子。 然而,丈夫当国公,和儿子当国公,怎么能一样呢?  楚国公夫人不禁悲从中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楚国公夫人哭天抢地的,但世子楚子熙却是理智的很。京城里的高门大户不少,一般来说,但凡出门的车马,包括车把式都是用熟了的,怕的就是一时意外伤了人。按说,绝无突然惊马发疯的可能。但偏 偏,这事儿就发生了。再想想这出事的时间,偏生还又是上朝时候,街上除了匆匆往金銮殿去的勋贵官员,便没有任何的百姓不会伤及无辜。怎么看,这事情里都太过巧合了。 因心中疑惑,面上便带出来了一些。楚国公夫人虽然眼界有限,但是为人很是精明。一眼,就看见了儿子神色不对,便一擦眼睛,捏着帕子问道:“煦儿,你在想什么?” 楚子煦蹙眉将心中怀疑说了,楚国公夫人听了,眼睛立了起来,眉头就是一皱,“你的意思是说?” “老五是个老把式,这么多年专管伺候父亲出门的车马,从未有过半点儿的闪失。这一次,实在是让人不能不怀疑。母亲,父亲,咱们楚国公府向来没有与人结过,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又会是谁?” 躺在床上的楚国公脸上还有痛楚之色,闻言面上不禁一白。暗地里做过什么,他能瞒过别人,却瞒不了自己。受伤的事情,透着古怪。尤其,在这样特殊的时候。 垂下眼皮,眼睛里就闪过了阴郁。 “你是说,你妹妹的事儿……”楚国公夫人虽然精明,但却不善掩饰,听儿子一说,也不顾的尚有下人在,便失声喊道,“难道是那凌家……” 又一咬牙,“若是他们,我定与他们没完!”  “你与谁没完?”楚国公腿上疼痛,又听妻子这样说,心下越发憋闷,当下便斥道,“这只是咱们自己猜测,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去和人家没完?到时候人家问一句,怎么就觉得人家要算计我,你怎么 说?哦,你是不是得说,为了你女儿能当皇后,你去挑拨别人毁别人女儿的姻缘?” 说到这里连声咳嗽,扯动伤处到底更加疼了,忍不住便痛呼起来。 楚子煦连忙过去扶住了他,又亲自倒水送到了楚国公的嘴边。 喝下了一口水,楚国公才没好气地骂了妻子一句,“愚蠢!”  楚国公夫人大感委屈,眼泪就掉下来了,争辩道:“女儿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如珠似宝的养大了,难道我不盼着她好?先前,你和母亲连问都没有问我,就把萱华定给了徐家,我本不乐意,京城里大好的人家多得是,凭借萱华的人品才貌,不说进宫做娘娘,便是一个王妃,总还是可以的。母亲骂我眼皮子浅,你呢,你只会指责我忤逆!到头来却又是如何?徐家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我好好儿的女儿,就险些毁了!要不是我娘家嫂子出主意,叫她得了个纯孝的名声,这孩子就彻底完了!现下,她又有好名声,又有好出身,哪一样不比那个凌家的丫头强?难不成,往后叫她给一个亲娘不守妇道,自己又 泼辣放荡的女人磕头行礼吗?再说,当初不是老爷你出的这个主意?如今倒好,成了我的错么?” 她向来是看着端庄,但楚国公父子都知道,这女人一旦不讲道理,那是真的毫无道理可讲了。任凭谁说什么,也是半字都不肯听不肯信的。 楚子煦看到父亲面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怕他再气出个好歹,只能过去拉开了楚国公夫人,苦苦劝道:“父亲并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怎么倒先急了?”  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们,一抬手,示意人都出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母亲,妹妹的事情,怎么好就这么说出来?这不是让妹妹难做人么?再说,我方才也只是个猜测而已,又没半分的证据,您 就急了?我也知道,您是为父亲心疼着急的,可眼下,咱们也只能先忍着,待有了证据再说。” 又看楚国公夫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还想争辩,连忙又抢在前头,皱起眉头,极低的声音道:“再者母亲,比起凌家,其实我更怀疑是……” 伸手往翊王府的方向指了指。  这倒是他心里的话。凌家说到底,不过是个两代人的传承,定北侯能为再高,终究是一介武将。他也见过凌颢,总觉得那样的汉子,是不屑于阴私手段的。若是他知道了楚家算计凌妙亲事,楚子煦宁 可相信,凌颢会直接打上楚家来。倒是萧离,做事一向不择手段,听闻他便是行军打仗来,也从来都是不按套路出兵。这种行事,做起来恐怕没什么顾虑。  楚国公夫人便是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为的是叫女儿寻个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可不是为了叫女儿独守空房的。萧离极爱凌妙,为了那个野丫头做了多少叫人侧目的事儿?若是叫他知道了楚家这些谋算,岂有会对女儿有个好感的?哪怕最后真的碍于朝中压力不能立凌妙为后,娶了萱华,那,那也不及真心实意来的好不是?再说了,朝臣也好宗室也好,只要萧离不立凌妙为后,哪怕他后边把凌妙迎进 宫里头做贵妃皇贵妃的呢,恐怕也不会再插手了。本来就有情的两个人,到时候宫里哪里有萱华的容身之处?凌妙那性子,若是得宠还不得把闺女挤兑死啊! 不能不说,这楚国公夫人便是想得多。楚萱华入宫,八字连个撇都没有,竟叫她脑补出了女儿已经成为皇后,失宠失意的情形来。 “不行!”她狠狠一揉手里的帕子,眼中就透出了十分的狠厉,“凌家那丫头,决不能留着!” “母亲!” 门一响,楚子熙满面怒火地大步进来。 他本是听说父亲受伤赶回来的,没想到的是,就在外边听见了这么一出大戏。  萧离凌妙的亲事早定,便是没有伪帝赐婚,萧离这辈子也只会娶凌妙。他对凌妙曾经有过心动,毕竟凌妙与京中那些大家闺秀都不相同,并不一味压抑着自己的性情。凌妙是个恣意鲜活的女子,相比 之下,反倒是她绝色的容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楚子熙知道,兄长和妹妹的亲事,已经在祖母和母亲之间埋下了一层阴影。依母亲的心思,是绝对不会看上凌妙的。他爱重凌妙,却并不想让她陷入到一个困窘的境遇中。当知道萧离对凌妙的 百般爱惜时,他曾有过片刻的心痛,却依旧选择了只做凌妙的师兄。 他也听说了朝中对于萧离凌妙亲事的反对之声,却从未想到过,这里头的推手竟然是自己的父母! 怪不得! 他回京后见到妹妹竟然还被关在小院子里诵经,便是消瘦了,人也黯然了,也不见父母有丝毫怜惜将她放出来,而向来疼爱妹妹的祖母和兄长,竟然也半声不吭! “原来,你们打着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楚子熙看着父母兄长,心里一阵绞痛。他一直以为,虽然国公府里有二房三房时常作妖,但他们大房一家人,是和美的。从没想过,看似闲云野鹤的父亲,端庄的母亲,光风霁月的大哥,竟然这样追 逐名利不择手段!甚至,将主意打到一个闺阁女孩儿的头上去! “你懂什么?”  楚国公夫人许久没见着小儿子了,见儿子进门就指责自己,顿时就急了,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明明人在京城却偏要住到外头去,满心里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爹娘不要了,家也不要了,这一回 来就为了外人指责你爹娘哥哥,这就是你外头学的?” 楚子熙不愿意与母亲对嘴吵架,只看着床上的楚国公,忍着心痛沉声问道:“父亲,这件事,祖母和萱华,可知道?” “二弟!”楚子煦见父亲面色不好,忙拉住楚子熙的手臂,“这些事情且往后再说。你先看看父亲的伤。” 楚子熙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种种沉闷,上前便替楚国公看了看。结论,和太医所说的一般无二。 楚国公夫人泣道:“到底是哪个害了老爷?也太狠心了!” “报应!”楚子熙见父亲兄长脸上也都露出了愤恨之色,只觉得胸口处发堵,低声念了一句。话才出口,脸上便着了狠狠的一巴掌。  却是楚国公打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楚子熙如玉一般的脸上瞬间就肿了起来。 楚国公打了儿子这一耳光,怒气犹自未消,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额……”楚国公夫人被吓了一跳,看着丈夫憔悴的怒容竟然有些讷讷不敢言了。 楚子煦张了张嘴,想要劝上一劝,又不知道如何劝解。 “呵呵……”楚子煦却是发出一声轻笑,眼神中透出嘲讽与苦涩,缓缓站起转身便往外走。 “二哥!”  门口站着两个人,青衣少女原先端庄温婉的鹅蛋脸已经变得尖俏,丰润的身材也清减了许多,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直看着楚子熙,目光中有着羞惭,也有些许的责备。她的双手搀扶着的,正是老郡主 。 和上一次见到相比,老郡主似乎又苍老了许多,人也显得疲惫不堪。只是眼中神色依旧威严,看向楚子熙的时候满是不赞同。 不必说什么,楚子熙已经明白了,在扶持楚萱华入主中宫这件事情上,只怕全家人,只有自己不赞同。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只看着楚萱华问道。 楚萱华垂眸敛目,却并不说话。 “萱华,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呢?”楚子熙心中沉痛不已。记忆中的妹妹,温婉大度,最是能够为人着想,从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你与凌家姑娘,是闺中的好姐妹!可如今你竟要……横夺她的未婚夫婿么?”他闭了闭眼睛,“我楚子熙的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龌龊不堪了?” 楚萱华猛然抬起头,面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二哥,你心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她惨然一笑,低声道,“谁不愿意清清白白地做个安享尊荣富贵的女孩儿?只是,生在公府门第,我自小锦衣玉食,就该为家里出一份力。是,阿妙与我确实很好,可我也决不会真的就去伤害她!我只 需要一个名分,楚家也只是需要一个名分而已!她与萧殿下之间,我不会介入!她还是她,还是那个享尽万千宠爱的她啊!” 楚子熙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仿佛面对的是个陌生人,竟是从未见过如此的楚萱华。  “你……你竟然还如此振振有词?”他简直不能够相信,这一番话会是从楚萱华口中说出的。“萧离与凌姑娘之间,本就是两情相悦,终身早定。你横插一脚,拖着整个儿家族为你铺路。你可知道萧离是 什么人?他是武帝之子,纯懿皇后的血脉!他兄弟惨死,便亲手剐了夷人族长三千六百刀,血染西南。他的名字如今在西南还是能够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你,你们真是被富贵荣华迷昏了头!”  “子熙。”老郡主感觉到楚萱华的身子颤抖,显然是又气又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沉稳?连忙喝止了楚子熙,不悦道:“你才回来,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如此指责你的妹妹? ” 她的手抚摸着楚萱华的长发,安抚着孙女,脸上露出一抹黯然,哑声道,“当初是我误了你妹妹。如今,趁着这把身子骨还有用,也该为她多想一想了。” “祖母!”楚子熙深吸了一口气,“难道,当皇后就是您对她的补偿?哪怕,这事情完全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们的谋算成功了,她能进宫去,能当了皇后,就一定能快乐?” 他实在是不明白了,找一个好男儿,无需大富大贵,只要能够疼爱妹妹,一夫一妻的过一辈子,难道不好么? “您说什么补偿,不过是借口罢了!你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富贵显荣!” “你闭嘴!”楚国公一摆手,斥责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是楚家子!”  楚子熙摇了摇头,看过去,却是所有人看向他的神色上都带着极度的不满。他心里头一阵冰凉,还要再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耳边,却又听见母亲指责他被凌妙迷昏了头,连家族和妹妹都顾不得, 更是感到悲哀。索性,不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了一瓶伤药,黯然离开了国公府。 直到他走到大门外,回头看去,整个儿公府里,除了两个门房外,竟是不见一个人影。 有风吹来,寒意直透心底。 楚子熙心情十分的阴郁,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好友凌肃,师妹凌妙。 与自己的处境相比,他更担心的是楚家的日后。  萧离貌若好女,俊美非常,然而性子却是狠辣。他的手段,早在军中便可见一斑。楚子熙相信,自己家人所做的这件事,他一个从来不关注朝政的闲人都能够看出来,更何况那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勋贵 ? 谁也不是傻子,愿意出头的都是想要在新帝的身上分一杯好处去。谁会无缘无故为人做嫁衣? 眼下是萧离正忙着接手朝政,没工夫理会。等他腾出了手来,楚家是什么下场?难道他们都以为,有祖母这个宗室郡主在,便无论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事? 怎么不见那位老王爷家里出头呢? 楚子熙知道自己此时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用,长叹一声,走在街头,心头竟是说不出的难受。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突然就传来一阵喧嚣叫骂声。 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小巷的路口。巷子里,正有个妇人叫喊着咒骂什么,又发疯似的朝被人护住的一个女子身上扑打。 “是她?”楚子熙暗暗皱眉。疯妇他没什么印象,然而那被人护住的女孩儿却是认得。 方婳。  他对方婳的印象很深,一来,这是长兴侯府的后人,又是萧离的表妹。二来,这女孩儿艰难的很,当初被英国公府的顾卿辞侮辱,老父还被打死。虽然后来顾卿辞得了应该有的惩罚,然而究竟人死不 能复生,方家到底是败落了。  不过,对于方婳这个命运颇为坎坷的姑娘,楚子熙还是很有些佩服的。一般的女子,遭受这样的大难,便是不死,只怕也早就心灰意冷,甚至会看破红尘了。但方婳似乎并没有被打倒,她依旧活得好 好儿的,甚至比别的人活得都好。她开酒楼卖新茶,在京城里过得风生水起。这样的韧性坚强,可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够做到的。 眼见那疯妇突然间就往前一扑,手已经够到了方婳的衣袖,楚子熙腾身而起,一掌推开了那疯妇,将方婳挡在了身后。 “是谁!”疯妇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张极度消瘦的脸。楚子熙一怔,这人,他也认识,竟是顾家的二太太姚氏! 只不过,他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姚氏还是个绫罗裹身,插金戴玉的贵妇人,现下,她披散着头发,颧骨都凸起来的脸上似乎只剩了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嘴唇干瘪,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气度? 且姚氏最多超不过四十岁,眼前这个,说是五十几岁都有人相信! “顾二太太?”楚子熙蹙眉,“怎么是你?”  姚氏眼瞅着就要抓到方婳的脸了,冷不防被人推出去,捂着心口气喘吁吁,眼睛里射出野兽般的光亮。她嘴一咧,狠狠地瞪着被楚子熙护在了身后的方婳,猛然间仰头大笑,伸出了布满污垢,指甲足有寸许长的手指着方婳骂道:“贱人就是下贱!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勾搭男人!哈哈哈哈,我儿可真是冤枉啊!早知道你这么离不开男人,就该拿着银子砸给你,照着窑子里窑姐儿的价给,我不信 你不躺下!” 又哭,“我的儿啊,我的卿儿啊!你冤枉啊,睡了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竟然要遭此大难啊!”  楚子熙眉间愈深,回头看了一眼方婳,便看到她正看着姚氏,眼里都是讥讽,嘴角更是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楚子熙不禁觉得诧异,方婳人生得极美,看上去全然一副南国水乡女子的婀娜柔婉。但若是初见她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她那样纤细温柔的外表之下,是怎样的决然刚烈。 “方姑娘。”楚子熙率先开口。 方婳微微一怔,“公子是?” “在下楚子熙。”  “原来是楚公子。”方婳颔首。她听说过楚子熙,也知道这是凌妙的师兄,在京成中有着神医之称。当初她要落胎,身体极差,凌妙自己不敢擅自用药,听说还是楚子熙帮忙拟了方子的。不过,眼看这 位年轻的楚神医面上露出些许尴尬,估计也是想到了那次,方婳很是识趣地没有提起前事。 她落落大方,楚子熙便自在了许多,只问她是否受伤,方婳轻笑摇头,“并没有。” 又问方才一直挡在她身前的两个绣娘,见她们也无事,便放了心。 再看向姚氏的目光,依旧是充满了厌恶。 “方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楚子熙问道。姚氏的面色明显不对,眼神更是疯狂,大概是受了刺激,人也变得糊涂了起来。这样的一个疯子,就算是送到衙门里去,也是不会受到什么惩罚的。 方婳浅笑,“楚神医与其问我打算怎么办,倒不如问他们。”她下巴微扬,看向了巷子口。 楚子熙一侧头,便看到有个黑影倏然缩了回去。只是,还有半片衣角露在了外头。 “那是?” 方婳讥笑道:“英国公府的下人。” 早在姚氏对着她扑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 “顾家的人,行事越发没了体统。”楚子熙蹙眉道。只是话才出口,便有些面上发讪。说起来,这些勋贵人家,哪一个不是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龌龊呢?他楚家,难道就比顾家强了? 他父母家人的所作所为,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去鄙视。日后暴露于人前,还不是一样要被人嘲笑? 他自嘲一笑,索性不再多想,朗声道:“既然方小姐好心,依在下看,不如将这疯妇拿下,送到官府衙门去如何?”  姚氏大约也并不是疯的彻底,见有了个男子挡住方婳,除了口中骂骂咧咧外,还真的就没有再往前扑打。只是听了楚子熙的话,她身子颤抖了几下,布满了污垢的脸上现出害怕,往后退着摇手,“不, 我不去衙门,不去衙门!” 转身一溜烟儿就跑了。 大约是转角就被人捉住了,楚子熙和方婳听得那边一阵声响过后便消停了下来,估计着姚氏是被英国公府的人带走了。  “方姑娘出门,还是要多加小心。”她直接让顾家二房绝了后,虽然说顾如柏又把外室和外室的一双子女接回了顾家,但这样的出身,谁能看重?听说,顾栩都不肯承认那两个外室所出的孩子。礼法上 来讲,除非姚氏再生下儿子,或是姚氏死了顾如柏续弦生子,否则顾家二房只能算是绝户了。 顾家不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才怪! 方婳却是满不在意,只挑眉道:“宵小之辈,何足挂齿?他们也只敢背后使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我在京城里的仇家唯有英国公府,但凡我出事,首先被怀疑的就是他们。他们啊,比谁都希望我好好儿的。顶多,就是叫一个疯子出来恶心恶心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楚子熙好言劝道。  方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但见这位享誉京城的神医锦衣玉袍,外头并没有披着斗篷大氅等物,这样冷的天儿里,却又更显得他长身玉立,挺拔英俊。见他目光真诚,便点点头,“多谢楚公子,我记得了 。” 转身要走,却又听楚子熙问她去哪里,看样子,大约是想护送她一段路程,便笑了笑,指着巷子口道:“我往前边定北侯府去,转过角再走一段就是了。” 话音未落,却又敏锐地发现,楚子熙的脸色微变。心下微觉诧异,也不便询问,只是说:“武定侯世子这几日也时常去侯府,楚公子可要同去?” 凌肃也在定北侯府? 楚子熙摇头,“在下尚有要事,便不过去打搅了。方姑娘请了。” 方婳也不再多说,微微福了福身,便带了两个绣娘一起往定北侯府去了。 看着她窈窕挺直的背影,楚子熙垂下了眼帘。同样是坎坷的姑娘,方婳与他妹妹之间,差别何止天地? 定北侯府里,不但凌肃在,就连凌颢也没有出去,花厅里站着的还有另外一个俊俏风流的轻甲少年,千钧。  楚国公府暗中做的事,萧离已经告诉了他们。凌颢气恼非常,本要去教训楚家人一番,被顾琬拦了下来。她倒并不是不恼火,只是咬牙恨声地说,她这很快就要临产,多有不便。这种为女儿讨公道的 事情,怎么能不亲自去?只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 凌颢心中终究气不平,没想到今儿早上才起来,顾琬头发都没梳好,就已经听说了楚国公的事儿。凌颢拍腿大笑后,又觉得奇怪,没这么巧合的吧? 顾琬倒是不怎么疑惑,只以为是萧离所为。  没想到,凌妙和海棠过来请安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情,面色都古怪得很。尤其是海棠,脸上竟然红得厉害,还带着几分羞恼。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事儿还真不是萧离做的。不过呢,干这事儿的人也叫 所有人都没想到。 是千钧。 至于说千钧为何这么做呢?少年振振有词。  “我家主子与小姐本来就是天作之合,要那些人来叽叽歪歪?真是出于好心也就罢了,大不了骂他们一声糊涂。实则呢,不过是为了自家的野心,真真是气死我了!主子小姐一天不大婚,我,我和海棠 的事儿也不能办啊!” 这话说得顾琬险些喷出茶去,凌颢哈哈大笑,拍着千钧的肩膀赞道:“不错,这事儿干的甚合我心。” “这算什么啊?等我家主子出手,才叫痛快呢!” 千钧傲然道,一双眼睛不住地往海棠身上看。海棠又气又窘,跺了跺脚,转身就跑了。 千钧连忙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方婳来了。她常来常往的,在侯府里也不算生疏,给凌颢夫妻俩行了礼,便将两个绣娘荐给了顾琬。顾琬看了看,那二人年纪都在三十来岁,瞧着倒是干净利落,又听方婳说起,方才碰见 了姚氏,这两个拼命护着方婳,便点头与方婳说道:“那我便把人留下了,等海棠那丫头的嫁妆绣完,再放回去。”  嫁衣海棠自己做了,但嫁妆里的铺盖被褥,四季衣裳等却还是要绣娘来完成的。定北侯府里女红房里人不多,忙不过来,因此便和方婳借了绣娘来。方婳笑着应了。二人被带了出去,凌妙便问道:“我 听说顾家二房如今闹腾的厉害,顾二老爷很有些宠妾灭妻的架势,二太太被关了起来,疯疯癫癫的呢。阿婳,你没事吧?” 方婳摇摇头,“我身边带着人,倒是没什么。后来,正好碰上了楚公子,就吓走了姚氏了。” “师兄?” 凌妙诧异,方婳点了点头,“说来也怪,楚公子好歹是世家公子,怎么今天出门就只一个人呢?我看他神色也不大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凌家几人面面相觑。 楚子熙虽然也是楚国公府的人,但他从小跟在苏季身边,品行是有目共睹的。不但凌肃,便是顾琬凌妙,也都清楚他的为人。背后坏人姻缘,楚子熙做不出来。  凌肃起身道:“我去寻他看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凌肃起身走了,凌颢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无声地叹了口气。作为长辈,他们都认为,楚子熙着实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他尽得苏季苏神医的真传,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小小年纪便在京城里扬名立万。本身 又出身世家,却没有一般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斯文有礼,行事也甚为光明磊落。当年顾琬还曾偷偷地想过,若是能够将女儿定给楚子熙,那她也就放心了。 方婳说他今日形色大异,或许就是因知晓了亲人的所作所为吧? 方婳不傻,见自己提到了楚子熙,侯府诸人神色都有些不对,便知道必然有内情。不过,她向来不会多嘴,又说了两句话,起身告辞离去。 凌妙命人给她备了车,又亲自送了她出去,然后才回转了侯府。 闲话少叙,只说京城如今正是暗潮汹涌之际,楚国公受伤,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就是萧离本人,也不过是敲了敲千钧的脑袋,嫌弃他抢先出手,使得自己不能在凌妙面前表现一番罢了。 他不急不慢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朝中却慢慢乱成了一锅粥。  支持正统的人自然是盼着他早日登基,大事得定,自然就有另外一些别有所想的。只不过,如老王爷,如之前被楚国公煽动,想要在立后一事上分一杯羹的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却是在楚国公突然受伤 致残后明白了,眼前的萧离可不是萧靖,他的身体里流着武帝的血脉。天生的强悍,绝不会容忍外人来干涉他的后宫。而那位一直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凌家小姐,似乎更不是什么善茬儿。 更何况,凌小姐身后,还站着一位手握兵权的定北侯! 定北侯是个粗人,没见这些日子里,凡是喊着凌家女不配入主凤仪宫的那些人家,门前的路上,来往的大头兵都多了起来么? 就有心眼灵活的暗中商量了起来。 “其实,只要能处理好政事,叫百姓安居,叫咱们大凤强盛,皇后人选,还是得看殿下的意思。”  “我说也是。你说,就咱们这么干顶着,有个什么用?就算强逼着殿下立了别人家的闺女为后,帝后不和,日后才是有的麻烦。看看那两位……”说这话的人比划了一下儿,指的就是萧靖和沈氏了,“想 想吧诸位,这几年朝政乱成了什么?光看着那两位斗法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凌家女还没母仪天下呢,你们瞧瞧那个定北侯都猖狂成什么样儿了?我只担心,往后这又是一个沈家!”  “操心的早了些吧?定北侯猖狂,都在于他有兵权。等凌家女真的做了皇后,那兵权自然会收回来的。到时候空有个国仗的名儿,他还能猖狂到哪儿去?可别忘了,他不是沈家那老贼。不过是个兵家子 出身,心术手段都有限得很。” ……  似乎就在极短的时间里,无论宗室,还是朝臣,都对凌妙为后一事闭了嘴。不过,也有人劝萧离先登基,再封后。理由很简单,不但大凤朝,就是从前的那些朝廷,也从未听说过登基和封后两个大典 同时进行的。 “殿下登基,以至尊位迎娶皇后,才是莫大的尊荣体面啊!” 萧离不为所动,“尊荣?还有什么,比让皇后与帝王一同登上至高更加尊荣的?” “殿下,从未有过如此的前例,这,这恐不和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既然从前没有,着礼部立时着手拟定相关事宜便是了。” “可殿下,武定侯府老夫人过身不久,凌家小姐尚在孝期中。这若是守孝后大婚,至少要到一年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殿下!” 萧离便笑了,上下打量了那位礼部老臣一番,摇摇头,“久闻孙大人精通古礼,最是博学。难道,竟连‘卑不动尊’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孙大人掩面而去。 一番较量后,朝中之人终于不在立后一事上多言。随后便有老王爷等宗室联名请萧离登基,又着钦天监选定登基大典的吉日,当然,那一天,也将是萧离大婚立后的大典。 因国中无君,钦天监所择的日子也不敢十分往后,便是三月初一。  算算日子,也不过还有四个来月。萧离还嫌晚了些,后来还是老王爷劝他:“殿下好歹为凌家小姐想一想,这两个大典合在一起,不仅空前,恐怕后边也不会有如此盛世了。色色都要齐全周到,半分瑕疵也不好有的。定北侯府想来也是忙乱得很,我听说侯夫人又身怀有孕,如何能够张罗?不是我说句托大的话,谁家的女孩儿出阁,不愿意热闹体面?更何况是入主后宫呢?依老臣看,三月就很好,咱们 这边礼部能够周全些,叫侯府也能有功夫预备好嫁妆等。再一个,殿下定要登基大婚一起,也得叫大家伙儿都商量着,这正日子时候到底该是个什么过程啊。” 好歹,算是叫萧离同意了。 在三月之前,为了处理朝政,萧离先行住进了宫里。当然,这称呼上,便已经改为了陛下。 只等三月初一大婚后,再带领凌妙一起祭祖。 却说接到了三月大婚的消息,顾琬几乎要拍案而起了。不为别的,实在是太紧张了些。凌妙大婚时候的礼服等物自然不用侯府操心,自有礼部筹办。然而嫁妆,却是要重新筹划的。  凌妙的嫁妆是从她出生起,顾琬便开始攒着的。这些年下来,好东西都有了不少。先前赐婚,因女儿是要做王妃的,顾琬便已经调整过一次嫁妆单子了。没想到女儿竟有大福气,要成了皇后了,这嫁 妆,自然还要再加。 别的都好说,庄子铺子银子,这些顾琬手里都有,不算为难。但其余一些古董字画等,原先的嫁妆里自然有一些。然而顾琬并不满足,要进宫做皇后去,单单就嫁妆里的那些怎么够?  别看说皇后听着体面,但本朝后宫的待遇还真不能与前朝相比。一个皇后,每年的份例银子不过是万两。放到老百姓身上够花几辈子,可放在皇后身上,真心不够看了。不说别的,三节两寿的,有内 命妇进宫献礼磕头的,总得赏赐吧?虽然会收到这些人的“孝敬”,可是作为皇后,总不能把命妇们送来的礼,再赏赐回去吧?虽然说皇后一般都能掌握着皇帝的私库,到底也没有自己手里有钱踏实。  所以顾琬觉得,给女儿的嫁妆还很是不足,也不顾自己身孕了,亲自带着人翻腾库房,见着好东西便往嫁妆里塞。她这样,凌颢凌肃也没闲着,各自都扒拉着自己的小库房。还是凌妙看不过去,说是 再这样,她就宁可不做什么皇后了。 虽然是气话,到底也还是叫顾琬三个消停了些。 这一个年,整个京城都在忙忙乱乱中过了去。 除夕夜,顾琬便觉得身上发沉,肚皮发紧,肚子里一阵一阵紧着疼。她年纪不算小,又怀的是双胎,哪怕保养再好,依旧是早产了。 好在侯府里的稳婆早就预备好了,有凌妙在,就没有请大夫。顾琬折腾了大半夜,赶在大年初一第一缕曙光出现的时候,生下了一对儿双胞胎。 都是男孩儿,因早产显得有些瘦弱。凌妙趴在床边看着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婴儿,戳了戳其中一个的脸蛋,笑着说道:“好像红皮儿的猴儿。”  顾琬早已身心俱疲,沉沉睡去。凌颢却是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既看不见妻子,也见不着儿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顾琬产下双胎,洗三那一日格外热闹。她和凌颢大婚的时候虽然来的人也不算少,但那会儿更多的是与凌颢相熟的武将勋贵。这一次,不但武将,甚至还有些清流人家来道贺。 顾琬要坐月子,女眷这边便是凌妙带着海棠来照应。 初时海棠还不敢,只想要推脱。还是凌妙劝她:“以后海棠姐也是要自己当家做主的人,少不了各府各门的走动。难不成,你都不敢出面?那可叫千钧怎么办呢?” “虽然这么说,可我到底是个……” 没等她说完,凌妙就将她的话打断了,“我知道你的心。可你如今是咱们定北侯府的大小姐,谁还敢在咱们家里小看了你?大凡来的,都是要跟咱们家里交好的,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 到底拖了海棠出去应酬。  海棠开始还有些局促,但看到凌妙周旋在女眷中间挥洒自如,便也渐渐少了几分拘谨,打起精神来与人说话。正如凌妙所说,来的人除过本来就和凌家交好的外,都是些长袖善舞心思灵透的人,尤其 是那些清流家的女眷。哪怕心里看不上海棠丫鬟出身,面儿上也依旧能够做出笑脸来。  等到了晚间客人散去,一整理收下的贺礼,饶是见过了许多好东西的凌妙都不禁咋舌——这还只是洗三呢,就收下了这样多,虽然多数都是些平安锁护身符之类,但金的玉的都有,镶珠嵌宝文采辉煌 的,灯下看来真是叫人睁不开眼。 将这些东西都给顾琬看了一遍,凌妙笑着说道:“两个弟弟还这样小,就能给家里敛财了!” “胡说什么呢?”顾琬一瞪眼,忍不住笑着斥道,“亏你还是做姐姐的呢,只管胡说,叫你弟弟笑话!” 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才有了这一日的热闹。” 这才是洗三,等到满月,恐怕客人会更多。 她将身边两个睡熟了的儿子交给乳娘带到对面屋子里去,便招手让凌妙坐在自己的身边来。  凌妙笑嘻嘻坐了,顾琬看着女儿明媚娇艳如同春日暖阳一般的面容,心下感慨万千。眼看着,这样容色中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女儿,便要出阁,还要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这是她从来都不敢想的。平 心而论,她心疼女儿。 做皇后,看着风光,实则辛苦,更心苦。 她是个做母亲的,盼望着女儿这一生都能平安康遂。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日后女儿遇到些什么事情,她做娘的想为女儿出头,恐怕都困难。  这样想着,顾琬目光中便透出了爱怜,伸手抚摸着凌妙柔顺的发丝,柔声问道:“这些天我也没精力照看,你自己的嫁妆,自己也用心些。看着少了什么,就叫人立刻去办了,可别等到快到了日子再着 急。” “已经很齐备了。”凌妙见海棠端了一盏雪蛤汤来,便往旁边挪了挪,叫海棠能亲手喂给顾琬。 顾琬责备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原先那些,虽然也好,但还是不够的。叫我说,南边那两个水田庄子也留给你,还有采蝶轩,早就说了给你,你偏不肯。这次一并归到嫁妆里去吧。”  “娘,我可不要!”顾琬给她的嫁妆已经是十分丰厚的了,再加上凌颢凌肃两个人的贴补,便是入主中宫,她的嫁妆也十分拿得出手了。更何况,萧离私底下给她的那些,在大凤朝里,凌妙不说富可敌 国,起码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了。  “娘,我知道您是一心为我打算的。”等顾琬喝完了雪蛤汤,凌妙才正色道,“只是您也要想一想,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还有哥哥弟弟在。哥哥便不说了,有他在,武定侯府一定能够起来。两个弟弟还小,您和爹爹不能光为我打算,也得想一想他们两个日后。再说,我又不是只能靠着嫁妆来过日子。之前打理家事,您看那些庄铺的出息也并不少吧?日后,自然还有,江南的庄子我不要,采蝶轩也 不要。若是您要给,不如把之前您绣的那副小屏风给我如何?” 顾琬为人精明,打理生意是把好手,然而在诗词歌赋或者女红上边,着实并不出彩。 凌妙要的那架小屏风,还是她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绣的。锦儿给描的花样子,配了各色绣线,顾琬只管绣上去。就这样,绣完了装了底座儿,才发现竟然绣歪了。 听女儿要这个,顾琬没好气儿地给了她一巴掌,“又笑话你娘!” 正说的欢喜,外头凌颢带着些酒气,大步走了进来,先看过了顾琬,然后才笑问:“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顾琬一指凌妙,“这丫头的嫁妆。她说不要我再给她贴补,只要留给弟弟们呢。” 凌妙笑了笑,知道这是母亲在为她说话。她与凌颢终究不是亲生父女,再好,也有血脉关联。凌颢如今有了自己的子嗣,若是母亲一味将东西贴补她,难保他心里会不会过不去。 母亲这一生,颇有些坎坷。凌妙不愿意因自己,叫她与凌颢之间产生哪怕一丝丝的裂痕。 凌颢听了却是很不赞同,对凌妙道:“他们这么小,用得到什么?再说,难道妙丫头你觉得,我是个没能为的父亲,竟要靠你母亲来养活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凌妙站起来,给凌颢腾了位置,“只是觉得,不管到哪里去,我都是出嫁而已,难道就为了我一个,把家里搬空才好?我又不喜欢那些,若是爹爹疼我,不如我跟您求一件好东西 ?” 凌颢便笑看着她,“你说。” 凌妙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头稍稍抬起,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方才点头道:“我知道您书房里有一部兵书不错,不如给了我压箱底?”  “你这丫头!”凌颢哭笑不得。他的确有一部兵书,还是前朝号称战神的一位将军所著。他平日里挺宝贝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凌妙看见了。都不用想,便知道这是她替萧离讨要的。同为战将出身, 对兵书兵器的爱好,凌颢还是懂的。  “成,就给了你!”凌颢不小气,兵书在他手里不过是收藏。如今他妻子双全,待凌妙大婚后,便会上折子,不是致仕,只是交出兵权,自己轻省些,在家里专心陪着老婆孩子。再一个,也是故意要给 那些叽叽歪歪喊着外戚当道的酸儒们一个耳光,免得他们总是在凌家身份上作怪。 凌妙郑重谢过了,顾琬摇了摇头,凌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后边的时间里,凌妙也不管自己的嫁妆如何,只叫了两个提上来的小丫头去一一清点。相较于这些庄铺银钱,另有一事更加重要,也更加棘手些。 那就是,跟着她进宫的陪嫁人等。 这部分人分为陪房和陪嫁的丫鬟。因是进宫里去,陪房的人便用不上,只在宫外替她打点就可以了。然而陪嫁的丫鬟人选,是个问题。  一般来说,她的贴身丫鬟是要跟着的。在宫里,没有自己信得过的心腹,是绝对会处处掣肘的。然而凌妙发愁的是,带谁进宫去?一旦进了宫,便须在内务府造册登记,便是宫里的人了。按照规矩, 不到二十五岁,不能够出宫。可是这年头儿,女子成亲大多在十八岁前。到了二十五岁出宫去,哪里还能再嫁好人家?无非是给人家做填房,或是干脆就在自梳起来,干脆在宫中蹉跎一生。 凌妙并不愿意叫跟着自己,兢兢业业服侍了自己一场的小姑娘们如此蹉跎。  尤其是木槿。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想到木槿,凌妙颇为头痛。  这丫头比海棠还要大一些,素来细致,行事也稳妥。只是,或许是因为海棠开朗泼辣的性子更与凌妙相合,凌妙在二人之间,若说半分偏向没有,那是假的。但她自问已经尽力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只 是自从海棠被顾琬认为义女后,木槿便明显的沉默了许多。 若说从前只是少言寡语,现在就是一天也不见说几句话。偶尔,凌妙看到小丫鬟们主动与她说笑,木槿也是难得有个笑脸,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自从上次无意间撞破,凌妙便知道了她的心思。平心而论,她是有些恼火的。这年头,不说高门府邸,便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只要姑娘身边有丫鬟的,出阁的时候大多会当做通房丫鬟陪嫁出去。为的 ,无非是要替小姐们拉拢住姑爷的心。这些丫鬟的卖身契都握在小姐或是小姐的娘家手里,有的时候一家子的命都掌握在人家手中,自然不敢翻起什么坏心思。 但是凌妙从来没有过这种打算。 总有些大家贵妇说丫鬟如何如何,便是做了通房丫头,哪怕最后生了孩子抬成姨娘,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但凡敢生出不好的心思,发卖了就是。 然而凌妙想着,丫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怎么就成了玩意儿?不带这样作践人的! 因此,海棠有了好归宿,对于木槿,她也想尽力安排好了。哪怕,她知道木槿心中有人。 只是,当她和木槿说起,将不带着她一起进宫的时候,原本低着头做针线的木槿猛然就抬起了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姐,你不要我了么?”  凌妙摇摇头,尽量叫自己声音放温和。“木槿,你知道随我进宫去,意味着什么吗?二十五岁之前,宫人不得出宫。等到了二十五岁,你的青春都被耽搁了。往后的日子,要怎么办?所以我想,你跟了 我一场,我不能叫没有结果。” 木槿垂眸,沉默不语。 “阿离身边有许多年轻有为的青年,日后自有一番前程。如果你愿意……” “不!” 木槿倏然打断了凌妙的话,她抬起眼帘,黑漆漆的眸子里映出凌妙绝色的姿容,颤声道:“小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了什么,她并没有说,但她相信,凌妙是明白的。 凌妙敛了面上的和缓,清亮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木槿,杏眼微眯,“知道了什么?” 眼看木槿在她的注视下再一次低下了头,她不禁泛起了一丝冷笑,“木槿,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她细细审视着对面的木槿。  与俏丽妩媚的海棠相比,木槿的容貌似乎要普通一些,却也是个清秀佳人。她有一张天生温婉的鹅蛋脸,细眉细眼,看上去便会给人一种十分温柔的感觉。这种容貌,或许是许多人最看好的通房丫头 的人选——模样儿不差,看着又老实。得宠与否,都不会给女主人带去威胁。 若不是她,或许,木槿真的会心愿得偿吧? 见木槿脸色涨得通红,低垂着头,浓密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叫她看不清木槿的神情。不多时,有水滴落下,砸在了木槿跟前的地上,湿润了好一片。  凌妙忽然就有些莫名的烦躁,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发冷,却还是尽量平和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进宫的时候我会带着锦儿和绣儿一起。至于你,我会请母亲安排,你愿意嫁人也好,侯府里总会有一 副好嫁妆给你。或是……” 她咬了咬牙,“愿意赎身出去也可以,侯府还是会护着你,哪怕在外边,也不会叫你受人欺辱。” 应该说,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凌妙便欲出去。却在错身的一刹那,被木槿扯住了衣袖。 “小姐!”木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拉住凌妙,只是抬眸间就看到了凌妙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却又无端升起几分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能够独占一个那样好的男子呢?  萧离,那样的人,就如同天上的神一样,叫人仰望,遥不可及。那样的男子,该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女子!可是她的小姐……木槿摇了摇头,晃去心中的胡思乱想,只含泪看着凌妙:“我知道,小姐早就 明白了我的心。我也觉得自己龌龊下贱,可是我控制不住!小姐,我不敢奢求别的,只想跟在小姐身边,如从前一样,不行么?” 凌妙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为木槿想了许久,这些功夫可能都白费了。她看着木槿,直到木槿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从小在我身边,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不错,我的确看出了你的心思,正因为这个,我绝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小姐!”木槿心里清楚得很,凌妙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说了不会让自己留下,就一定不会留。她心中有些凄苦,只觉得外边明亮的日光都似乎黯淡了下去。心疼过后,便是愤怒,“我在小姐身边多年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姐就是如此不念旧情么?我知道……” 她抬起头,愤愤地看着凌妙,“小姐说什么对我和海棠一视同仁,可都是假的!小姐可以给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呢?小姐,你是怕了,对不对?” “你怕留我在身边,我早晚会分了你的宠,对不对!”木槿梗着脖子,流泪喊道。 闻言凌妙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换一个男人她不敢保证,但对萧离,她是相信的。 她愿意相信他,他也给了她足够的信任的理由。自回京城,无论高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对萧离示好的多了去。萧离从未有过半分动容,这足够叫她心安。 “你说这话,可见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阿离。这话,简直是在侮辱他!” “小姐?” 海棠从门外走进来,一见木槿跪在地上扯着凌妙流泪,凌妙却是面上带了怒色,顿时大吃一惊。连忙快步上前,将木槿的手拉了下去,“木槿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却又看木槿神色甚是凄苦,泪光盈盈的,这般模样她从来没见过。 看看凌妙,再看看木槿,海棠似乎明白了些。 “小姐,她……” 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说。 凌妙吸了口气,冷声道:“木槿年纪大了,也该放出去。你与管家说,给她找个安身的地方,别叫她委屈了。至于卖身契,我去与母亲要了,回头就叫人去销了她的奴籍。” 既然人家不稀罕她的安排,她凌妙又何必上赶着? “往后,你不再是定北侯府的人。要走什么样的路,你自己决定。只是,以后无论得了什么下场,也不要怨天尤人。” 甩开了木槿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她心里着实有些憋闷,也并不想到顾琬跟前去,只在后边花园子里走着。 天色有些阴,寒意十足的北风中裹挟着冷冷的水汽,看来,又有一场雪要来了。 正走着,冷不防身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就看到了萧离那张祸国殃民的俊美面容。 “你怎么来了?”凌妙惊喜问道。  萧离虽未登基,人却已经开始处理朝政。便是称呼,也被老王爷等人从先前的殿下,改为了陛下。按说,这着实不合礼数,这声陛下总有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过萧离自己倒是不觉得,他如今忙得很, 已经许久没见到凌妙了。  好容易腾出功夫来了,一见面就被她这样问,萧离不免有些不满,伸手捏了捏凌妙的鼻子,“莫非我来不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凌妙见到了萧离,他披着墨色的狐皮大氅,愈发显得人尊贵凌厉,俊美不似凡人。  也难怪,不说身份,便只是这样的容貌与气势,便很容易叫女子心折。她歪了歪头,水润珠光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挑起未经修剪,却在女子中十分少见的英气的眉,“这算是什么?白龙鱼服么?若 是这一趟叫人知道了,恐怕御史弹劾定北侯府的折子能淹了你的龙书案。” 说完,伸手去推萧离,“还不快走呢!” 话音未落,已经被萧离捉住了腕子拉到了怀里,鼻端顿时就被萧离身上特有的雪后寒梅香气萦绕。 “又说什么胡话了?”萧离怀抱软玉温香,已经很是满足,嘴角忍不住溢出笑意,只是胸口冷不防被凌妙撞了一下,又纳罕,“莫非你不想看见我?”  他于感情一事很是生涩,甚至不如千钧能够死缠烂打的追到海棠。对与凌妙,他只知道尽自己所能,将一切好的东西都送给她,护着她不叫她受半分委屈。至于凌妙为何见面就叫自己离开,他没什么 心思去细想,只是将人揽住了,腾出一只手捏起凌妙下巴,叫她与自己对视,想从那双剪水双瞳中看一看她是否真的不愿意见自己。 然而,目光相交,他便看到了凌妙清亮的眼睛里笑意盈盈,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满满的都是自己。 心中一荡,忍不住便俯下了头。 唇齿相接间,这些天来所有的烦躁不安,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唇瓣足够柔软,却又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强硬,叫凌妙躲无可躲,只能在他的攻城略地中节节败退。 凌妙不似一般女子那般羞涩,终究不甘,便伸手勾住了萧离的脖颈,踮起脚,试探着将丁香小舌上下动了动,犹豫着也探向他的口中。 萧离身上一僵,随后便是失控了一般,恨不能将凌妙揉进自己的身体。 突然,他将凌妙推开一些,气喘吁吁,面色发红,看向对面眼睛里已经氤氲出水色,面上嫣红如画,却依旧在偏头调皮看着自己的凌妙,咬牙道,“你只等着!” 凌妙眨了眨眼睛,抿嘴笑而不语。 等什么呢?她自然想得到,面上也发起热来,忽然就有些不敢看萧离的眼睛,只岔开了话题,“你来了,我爹爹娘亲知道么?”  “尚未去见过岳父岳母。”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不同,大张旗鼓地来,恐怕定北侯府得中门大开,老岳丈还得跪迎,阖府都不能安生,到时候他还哪里有时间与凌妙单独相处呢?因此,这位就要成为大凤朝帝王的尊贵人,叫千钧等心腹护卫看着,自己从侯府花园子的后墙跳进来的。他知道如今天冷的不行,花园子是没什么人走动的,便想着从游廊一路绕到琳琅阁去见凌妙。没想到的是,才翻过了墙 ,就看到了凌妙正站在一株花树底下发呆,面上仿佛儿有抑郁之色。 “这就过去。也想见见两个小舅兄。” 这年头儿,大舅子小舅子都是债,都得讨好才行。 “对了,方才看你好像不悦?是不是又有不识相地来打扰你们?” 凌妙摇摇头,“自从楚家的公爷出事,那些人都消停了。千钧这件事做的很是不错,深得我心。只是府中有些事情琐碎,叫人烦乱罢了。” 她不打算告诉萧离木槿的事情。否则,以萧离的脾气,知道竟是自己身边的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手段只怕会比报复别人更加苛烈。木槿虽然叫她恼火,却也没到了就要该送了性命的地步。 “走,我带你去见过爹爹。上次你不是说爹爹手中的兵书好?我讨要了来,到时候送给你。” 萧离如何看不出她是故意往别处岔开话?当下也不多问,便含笑,“好,先去看看岳父。” 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凌妙的手,却见她嘴角一弯,扬了扬下巴,“蹲下。” 萧离明白了,眼中晕出笑意,“好。” 转身半蹲了下去,背上一沉,凌妙已经跳了上去,双臂环过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浅浅笑道,“走吧。” 萧离的手紧了紧,只觉得身上娇躯温软,疏于凌妙的淡淡幽香萦绕鼻尖。只这样背着她,就好像一颗心都被填满,有一股热流在他心头升起,只觉得此生如此,便是圆满了。 “搂紧我,咱们走!”他回头,轻声道。 背着凌妙,顺着游廊一路往正房走去。 这一路,自然少不了碰见侯府的下人。碰见这两个,饶是侯府的下人们也算是见过了许多世面,也都忍不住惊骇不已。 他们都看见了什么?! 这,这……这皇帝竟然背着他们家的小姐! 而他们家小姐竟然笑的那样欢畅,还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肩膀! 这,这就算是平常的夫妻,也没见过哪个丈夫背着妻子来回来去呀!更何况皇帝呢?更何况,皇帝和小姐还没大婚呀! 有几个年纪大些的仆妇见了这般,惊骇得路都走不了了,甚至连最起码的避开都做不到,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就要晕倒过去了! 倒是凌妙新提上来的丫鬟追出来给凌妙加衣裳,都很是机灵,顶头儿撞上了这样的情形,两个人一对视,拔腿就跑,一个往书房去请凌颢,一个往正房去通知顾琬。 结果就是萧离背着凌妙尚未没走出花园子多远,凌颢便已经带着老管家等人急匆匆地赶了来。 见他来了,凌妙不好意思继续趴在萧离背上,拍拍萧离肩膀,小声道:“快放我下来。” 萧离没应,反而紧了紧手臂,将她往上又托了托,低笑:“怕什么?”  凌颢远远就看见了自家闺女竟然将皇帝当马用,心中大感无语。当然,他一个武将出身,并没有一般人那般惊讶,相反,还隐隐带了几分的自豪——瞧瞧,一个一个喊着自己闺女不配当皇后,我呸! 要当皇帝那个稀罕闺女呢,想抢?门儿都没有! 一瞬间的惊讶过后,便面不改色,带着已经要僵硬的老管家等人上前,欲单膝跪地行礼:“不知陛下到来,竟失礼至此,还望陛下恕罪!” 萧离哪里能让他真的跪下去?放下了凌妙顺手一托凌颢,含笑道:“岳父言重了。原是昨日就要来,又恐叫家里忙乱,倒是会扰了两位小舅兄的洗三,因此今日才来,该是小婿请罪才是。” 提起小儿子,凌颢便笑了,顺势而起,大手一抚自己的脑门,“有陛下记挂,是那两个臭小子的福分了。” 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人让到了正院。 正院里,顾琬知道了萧离竟然到来,也是惊讶的不得了。顾不上自己还在月子里,便急急下床更换衣裳,梳头插戴。正在忙着,外头人已经进了院子。 “快,我的发钗!”她是内命妇,若是要陛见,自然要按品大妆,一丝一毫不能错乱。 “娘!” 凌妙跳了进来,见了顾琬竟然下床,连忙过去扶着,“阿离说了不能惊动您,只要见见弟弟就好。” “这怎么行?礼不可废。”顾琬顾虑的多,还想坚持一下,被凌妙几下就将梳好的发髻弄乱了,顾琬不禁又急又气,拍了一把凌妙,“你这孩子!” 凌妙笑嘻嘻地把她扶回了床上,“又不是外人呢。” 顾琬见她竟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张了张嘴,却又哑口无言了。  外边儿,已经有乳娘将两个孩子抱到了萧离面前。看着两个躺在襁褓里,闭眼安睡的小小婴儿,萧离不禁笑了。不知道他的妙妙,日后会不会也为他生出这样的孩儿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萧离将自己准备的两枚羊脂玉制成的平安扣放到了两个孩子的襁褓中,对凌颢笑道:“这是请了白鹤寺的大师开过光的,只盼着两个弟弟平安顺遂。”  “有陛下庇护,他们想不如意,也是难的。”凌颢毫不客气地给儿子抱了把大腿。他人看着粗豪,其实十分精细。萧离与凌妙之间的情分他看得很清楚,只要凌家人脑子不坏了,日后两个小儿子不说前 程似锦,起码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 萧离与凌妙相视一笑。  因看日头,已经到了午饭时分,萧离不走,侯府也没有赶人的时候。老管家是个机灵人,早就命人预备了上等的酒席。萧离并不端着身份,只拿着自己当做侯府的女婿,与凌颢对饮说笑,里头顾琬和 凌妙海棠一起,听着翁婿二人的畅快笑声,顾琬不免感到心安许多。 萧离也不能多留,用过饭后便告辞离开。 凌妙海棠两个人回琳琅阁去休息。走在游廊上,凌妙见海棠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是为了木槿。沉默了一会儿,凌妙问道:“她出去了么?” “嗯。”海棠低低应了一声,叹息道,“再没有想到她会起了那样的心思。”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海棠虽然从前只是婢女,然而行事向来光明正大,颇有几分顾琬和凌妙的光风霁月,有什么,她都会摆在面儿上来说。海棠与木槿最大的区别,便是她是真的满心里都只有凌 妙,一心为凌妙着想。哪怕萧离那样的男子,也并不能叫她生出要与凌妙分享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这个,顾琬和凌妙都觉得她心性更加单纯一些,容易吃亏,便都另眼相看。  直到这个时候,海棠还不敢相信,朝夕相处的姐妹,竟然会存了那么一段不能说出口的心事。她承认,姑爷是个很俊美出众,很容易叫女子心仪的男人。可是,那是小姐的未来夫婿啊!木槿她怎么就 能……怎么就敢去动心,还在小姐面前胡言乱语呢? “各人的心,谁也管不住。”凌妙淡淡道。 海棠点点头,轻吁出一口气,“她出去的时候倒是没哭没闹。我叫管家大叔先把她送到城外庄子里去,等明儿脱了籍,再让她自行去吧。她的那些衣裳和首饰,也都叫她带走了。”  顾琬和凌妙都不是苛吝的性子,木槿在她们身边十多年了,手里攒下的东西着实不少。光是那些首饰头面的,就值了三四千金,另外还有这些年的月钱赏赐等散碎银子不算。便是放到外头,也能置下 几百亩地了。海棠倒是觉得,这一出府去,只要木槿踏实些,买点儿地放手里头握着,日子总不会过的差了。 再说,从侯府出去的女孩儿,外人也没胆量去欺负。 可以说,从侯府这边来说,是仁至义尽了。 “只盼着她往后能够看明白些,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海棠低声道。  送木槿出去的时候,远远的,她们都看见了萧离背着小姐一步一步走得稳当。素来冷厉无情的脸上,罕见地带上了笑意。那双即使远远看着,也仿佛能够穿透人心的眼睛,却只看得见他背上的少女。 仿佛他这一生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 她还记得当时木槿如遭雷击,失魂落魄的模样。 叹了口气,海棠知道木槿虽然看着柔顺,其实很是有些执拗的。只盼望她能自己明白过来,不再钻牛角尖儿了。否则,无论是侯府,还是那即将成为帝王的男人,只怕都不会放过她。 见凌妙面上没有分毫表情,海棠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陪着凌妙一起回了琳琅阁。 却说木槿被送到了城外庄子里,送她的也是位老把式了,到了庄子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见她抱着大大的包袱,眼里全无神采,整个儿呆呆的,身形清瘦,倒是更加多了几分可怜。 老把式也有闺女,见她这般不免有些同情。好好儿的侯府大丫鬟,被送到了清苦的庄子里,往后恐怕难得很了。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没错儿,谁会把贴身丫鬟送走? “姑娘,咱们到了。” 扶了木槿下车,老把式拍开了庄子里别院的大门。 这处庄子,并不是之前顾琬带着凌妙住过的那一处。比起那里来,小了许多,院子自然也狭隘,只有三进。平日里,只留了两户人家在这里看着宅子,兼管收租子。 木槿住了进去,次日管家送来了她的身契。看了几眼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的木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回去了。  已经不是侯府的人了,虽然老管家说了凌妙的安排,若是木槿无处可去,依旧可以住在这里。但此时的木槿心里只剩下了愤恨。她只觉得此生的所有希冀都已经被凌妙打破。本来她可以幸福,甚至是 显耀的未来,便要随着凌妙的不近人情,埋葬在这个穷苦的庄子里。 而送她来,还没有离开的老把式,更是被她认定是凌妙派来监视她的。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只冷笑不语,白日里依旧摆出柔顺的模样来。到了晚间,待得别院里的人都睡得熟了,她便收拾了细软,有些粗重的东西暂时带不走,只能咬牙丢下,心下一横,便偷偷开了别院 的后门,溜了出去。 夜色漆黑,寒风比城里更加凛冽,直如割骨刀似的打在身上。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木槿也顾不得害怕,顺着小路,便往记忆中京城的方向走。 冬夜的山间,有狼嚎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木槿只觉得身上都似乎要被寒风打透了。在走过一片老林的时候,她本能地感到了几分的危险,便有些迟疑。 然而还没有等她决定是否要继续往前走,一道劲风袭来,胸口处传来剧痛。 木然地一点一点低下头,借着惨淡的月光,她便看到了心口那里有着冰冷的反光。 是刀尖。  这一刀力道很大,角度也十分精准,刺穿了她的身体,却叫她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猛然间,心口又是一凉,却是刀已经被身后之人扒了出去。鲜血狂喷而出,她的生命也随之往外喷涌,颓然倒在了 地上。 痛到了极点,便只剩了麻木。木槿强撑着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谁这样狠毒,要杀了自己。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起来,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了两道身影,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你的手法越发生疏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静。 “切,你也不见得就比我强到哪里去。”若是木槿还有知觉,定然会听出,这正是千钧的声音。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千钧一身黑色夜行衣,揉了揉被吹得通红的鼻头,踢了踢木槿的尸身,“主子果然没猜错。这丫头不是个省心的,看她这模样,是要回京城里去。” 他很是不满。怎么他的海棠身边还有这样心机深的人?若是哪天这丫头起了坏心思,海棠那样单纯又善良的姑娘可怎么招架的住呦! 嘟哝了几声,另一个不耐烦了,扛起了木槿的尸身就走。 “唉你等等我啊!”千钧连忙追了上去。 二人将木槿的尸身处理好了,又掩埋了方才的血迹,各自运起轻功离去。 山间的夜风吹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京城。 千钧前去萧离跟前复命。 萧离只听闻已经处置利落了,便抬手命千钧离去。  看着眼前跳动的灯火,萧离唇边勾起。叫她伤心的人,没有必要留在世间。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夜间城外发生的事情,凌妙丝毫不知晓。只是到了次日一早,别院里的人早饭时候见木槿并没有出来,初时只以为她昨日劳累,便都没有当回事。等到日头升起了老高,房门还是紧闭,别院里的人便都有 些沉不住气了。看守宅院的人遣了自己妻子进去看,这才发现炕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根本没有人用过。木槿的几个包袱还在炕上,而人却是已经不见了。 昨日留下来的老把式等人都急忙出去找,又哪里能够找得到? 直到了过半晌回来,都毫无踪迹可寻。 老把式连忙赶回城里去报信儿。 得了消息,凌妙沉默了半晌,才道:“随她去吧。” 明摆着的,木槿这是并不满意对她的安排,逃走了。  “小姐,她不会出事吧?”海棠还有些担心。毕竟,木槿和她虽然身份上是婢女,但是自从被顾琬买了下来以后,什么苦都没有吃过。跟在凌妙身边,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粗活累活自有小丫鬟和粗使 的仆妇去做,她们俩做的最多的活计就是服侍凌妙穿衣洗漱了。说句轻狂的话,叫她和木槿两个人跑上一跑,恐怕连大门都跑不到,就得气喘吁吁。 大半夜的,又是陌生的山间,木槿能到哪里去? 又气又急,海棠跺脚道:“这样的糊涂,真是辜负了小姐对她的心!” 凌妙敛目,只淡淡说道:“以后,只当从没有过她这个人吧。” 海棠见她面色不好,知道是木槿行事着实是伤了凌妙的心,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暗中为木槿叹息一声,暗暗求着菩萨保佑而已。 从这天起,侯府里再也没有人提起木槿。就连顾琬,竟然也没有过问过。海棠觉得,或许是夫人已经知道了什么。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顾琬出了月子,然后便开始风风火火操办起凌妙的婚事来。所有嫁妆又一一检视,府中人等各处安排亲力亲为。其实帝后大婚,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程序之繁琐,礼仪之复杂, 当真是磨人得很。  定北侯府是凌妙娘家,也就是日后的国丈府,这一个月中,上上下下,谁也没能闲着闲着,整修宅院,仔细打扫;许多地方要严格按照侯府规制,不能搞得像皇宫一般辉煌,但是,也得光彩夺目,毕 竟是皇后的母家,就算不能与皇家“门当户对”,起码要焕然一新。 再有阖府上下、全家老小,置办里外三新的行头,就连那两个才过了满月的小婴儿也不例外。 另外,还要紧着日子还得为了“花妆”那一日广发喜帖,张灯结彩预备酒席。 又有从宗人府派来宫中女官教导凌妙礼仪,再有一干好友故交以及有心讨好的人家提前送礼等等 故而,这一个月里侯府当真是人人忙个个乱,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两只手。 一应的纳彩纳吉等都已经走完,到了花妆这一日,自有礼部安排,四十八名俊美出众的少年子弟皆穿大红色锦衣前来催妆。侯府里这一天中门大开,宾客来往络绎不绝,说一句摩肩接踵也不为过了。 三月初一,帝王登基,帝后大婚。 这一日,天才蒙蒙亮,凌妙便被人叫了起来,绞面梳妆。十三株花树,镶珠嵌玉的凤冠上了头,压得凌妙就是一低头。她连忙稳住了,然后才拍着心口吁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正红色绣百鸟朝凤的大婚礼服上了身,层层叠叠,还是海棠帮着才一层层穿得利落了。 凌妙本就容色绝丽,这样金翠辉煌的装扮,更是将她明丽的容貌衬得华耀高贵,叫人不敢直视。 天色渐渐放亮,外头已经能看到碧空一片如洗,只有几缕被旭日染红的云彩静静悬在空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顾琬端着一碗煮好的汤圆进来,寓意着团员美满。她眼圈有点儿红,月子里养上来的那点儿肉经过了这一个月的忙碌,又都消瘦了下去。虽然打扮得华美动人,却掩饰不住的疲惫憔悴。 “来,把这个吃了。”顾琬亲自舀起一个汤圆递到了凌妙嘴边,涩声道,“今日出了门,你便是皇家的人了。日后,一切要以陛下为重,以社稷为重,万不可如在家中时候一般率性行事。” 这也是按照习俗来的。要按照顾琬心里的真正意思,女儿无论何时,还是过得随性才好呢。  见她如此,凌妙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接过了玉碗,将碗里的汤圆都吃了,视线却有些模糊。前世她自出生便丧母,从未感觉过被母亲呵护在手心里的疼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然而经历了家门巨变,再 睁开眼,却有了一个时刻将自己放在心上第一位的母亲。这番疼爱,叫她如何能够报答? 迷蒙的视线中,便看到了顾琬绛红色的裙摆动了动,似乎是顾琬想要往前走,只是又硬生生停住了。 “娘放心,我会将日子过好的。”除此之外,凌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也只有这句话,才能叫顾琬稍稍心安吧? 吉时到,外边已经传来阵阵喧闹声。 “怎么了?”顾琬扬声问道,心下有些惴惴。不是她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女儿这婚事之前起了那么大的波澜,半个朝廷的人都反对。幸亏萧离情深,这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婚,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的,面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喜悦,激动得话音都颤抖了。 “回夫人,是,是皇上亲自来迎亲了!” “什么!”顾琬又是惊又是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礼部的安排,原本是该先行登基,然后萧离登金殿,百官跪拜,之后再由萧离颁召,宣制官奉诏书,站在东侧丹陛上,高声宣诏,任命正、副二天使。接着,方才是二天使代表帝王往定北侯府迎 亲。 只是,萧离示意稍加改动,自己亲去迎亲,登基大典在迎亲之后。 这一次,虽然感到为难,礼部还是很识趣地没有与萧离争论。毕竟,那位跑去定北侯府劝凌家人“以大局为重”的侍郎,如今还在家里不敢出门呢。 横竖要大婚要当皇帝的是萧离,随着他去吧! 故而,才有了萧离亲自迎亲的惊喜。 不但是惊喜,更是莫大的荣耀! 凌妙也感到诧异,之前,萧离可没有说过这个呀。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宗人府派来的喜娘已经将大红色的喜帕盖在了她的头上。凌肃身着正装走了进来,见到已经换好了礼服盖住了脸的妹妹,秀美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欣慰与不舍。走到了凌妙跟前,抬 起手想要摸一摸妹妹的肩头,想到她今后的身份不同寻常,又放了下去。忍住心中酸涩,转身过去,微微屈膝,“阿妙,哥哥背你出去。” “嗯。”凌妙低低应了一声,趴在了凌肃的背上。 与她初见相比,凌肃已经脱去了少年人的青涩,愈发成熟稳重起来。便是身子骨,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不用到了秋冬便需要药陪着了。 然而凌妙被他背起,才发觉,凌肃仍然是消瘦得很。 “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紧了紧手臂,凌妙在兄长耳畔轻声细语。 凌肃脚步微微一顿,想要回头又忍住了,只也将背上的妹妹往上托了托,压低了声音,“你也是。”  “宫中不同别处,要处处当心,时时小心。我只盼望陛下对你之情有始有终,咱们兄妹二人,总要有一个过的顺遂的才好。” 第三百章 凌肃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虽然从心里希望这一条路在长一些,终于还是来到了门外。 萧离一袭大红五爪九龙服站在门口,如芝兰似玉树,丰神俊朗,俊美不可言。 他素来冷厉的脸上今日却满是温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中满是温柔情意。目光落在凌肃背上的那道绝丽身影上,便染上了几许笑意。 “妙妙,我来接你了。” 凌妙耳边传来这道熟悉的声音,叫她原本有些伤感的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 按照习俗,她此时双脚不能落地,凌肃便将她先送入了装饰得华耀非常的凤辇中。然后,方才转过身来与萧离见礼。 坐在凤辇之中,满眼都是红色。凌妙下垂的视线只能看到大红色绣着牡丹飞凤等物象征着皇后身份的纹饰,外边又传进了萧离的声音。 “舅兄请放心,妙妙与我,重逾一切。此生,萧离必叫她顺遂如意,绝不相负。”  “谢过陛下。”萧离的话叫凌肃动容。若是萧离没有成为帝王,事业不稳,他说这一番话,凌肃或许会怀疑他别有用心。然而此时,已经是天下至尊的萧离依旧愿意如平常百姓一般亲自迎娶妻子,又在 众人面前许下如此重诺,可见真心。故而,凌肃这大礼也行的心甘情愿。 “臣,将小女交与陛下了。愿陛下与娘娘百年安康,白头偕老。愿陛下江山永固,百姓长乐!” 凌颢亦跪了下去,以头触地。 “岳父舅兄请起。”萧离亲自将二人扶起,点了点头。转身上马,礼乐响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凌妙在听到父兄都跪下行礼的时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何德何能,能够得如此亲人呢? 车辇从定北侯府到宫中这一段路,并不禁百姓观礼。道路两旁,数不清的百姓摩肩接踵,踮起了脚伸着脖子看。即使有禁军手持兵器在路旁守卫,百姓们也并不在意。 “过来了,过来了!” 迎亲的队伍行至一处酒楼前,也不知从谁开始,百姓有耆老打头儿,竟是扑啦啦陆续跪倒,齐声大喊:“恭祝皇上与皇后娘娘百年好合!”  萧离十几岁开始驻守西南,平西南蛮夷,保得一方平安,在本朝本就有着战神之称,很是得人心。再加上去岁一场地动大灾,紧接着又是连月阴雨,人们甚至连秋日都没有感受到,就直接从夏天到了冬天。这其中,若不是萧离在京中一系列运作安稳了民心,或许就会酿成大乱。朝廷中一波一波赈灾的银两和物品发下去,这才使得大灾之后一依旧能够度日,又有朝廷派了兵士帮助修缮房屋等,百姓都 甚是感念他。 对于百姓来说,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叫他们身上有衣碗里有粮,谁能叫他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萧离,便是他们心中的盛世明主。 萧离大婚,他们从心眼里送出了自己最朴实的祝福。 凌妙坐在车辇里,听着外头的山呼声,也感到心中一阵阵激荡。这就是民心么? 谁说萧离嗜杀?谁说萧离狠厉无情了? 他心中装的是百姓! 只有凌妙知道,他曾经多么想要在战场上,正大光明地与萧靖一战。用萧靖的血,去祭奠他的父母! 然而,大凤朝自己的战争,无论谁胜谁负,最终受战乱之苦的永远只是百姓。 所以,他放弃了。 用他最不屑的方式,完成了他的复仇。 她轻轻撩起了盖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红色轻纱,隐约能看到骑在千里马上那道英挺如松的身影。 她凌妙何德何能,又能得此一心人! 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萧离突然回过头来。 他眼睛定定看着凌妙的方向,突然间启唇一笑,风华无双,清贵无双,惹得路旁观礼的许多少女尖叫起来。 凌妙捧住了脸,面颊上发热。虽然目光不曾交汇,二人却心意相通。 一时到了宫门处,这里早已用猩猩毡毯子扑成了一条锦绣路。萧离下马,有迎亲使恭请凌妙下辇。只是凌妙还未来得及有动作,轻纱被撩开,萧离微笑着对她伸出了手。 怔愣了一下,凌妙嘴角扬起,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萧离的掌心。  礼部官员们这会儿已经麻木了——皇帝任性而为,先前准备好的流程中,分明没有这样的!腹诽归腹诽,也没有人这个时候赶着去叫帝后不喜,索性都低下了头去,只当没看见周围同僚们埋怨的目光 。还有两个心思灵透的,面上竟然露出欣慰感动之色。也不知道这样的表现,会不会被皇帝看在眼里呢? 萧离牵着凌妙的手,正如他自己曾经承诺过的,一步一步从正阳门走进了宫里。 大婚的地方设在了河清殿。  原本,皇帝大婚后应住在龙翔宫,皇后该住凤仪宫。但龙翔宫被伪帝住了多年,凤仪宫是沈氏所居住,这两处都被萧离所不喜。于是便在宫里另外挑了两处,乃是先前武帝作为太子时候所住的宫室, 略微修缮了一下,改名为河清殿,后面一处便改为海晏殿,作为凌妙住处。 河清海晏,萧离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他会与凌妙一起,将大凤朝治理好。管什么声名,百年之后,他们夫妻会是史书记载上的一代明君,旷古贤后! 帝后大婚,与民间并无太大区别。此时的河清海晏宫,已经布置的焕然一新。亦是以红色为主,各色寓意吉祥如意的物事摆满了各个角落。 拜天地,拜祖宗,拜武帝夫妻灵位,一整套完整的仪式下来,凌妙磕头磕得已经有些发晕。 幸好礼部顾及了后边还有登基大典,已经将大婚仪式能够简略的便简略了。 直到被送到了海宴宫的内殿里,凌妙才算能够喘上一口气。 萧离没有用喜秤,而是用手轻轻揭开了大红色的盖头。一刹那,盛装艳色的凌妙头戴凤冠,少有的秾丽妆饰,却有一双清亮至极的明眸如秋水似寒星,眸中光芒细碎闪耀,恍若星辰。 “妙妙……”萧离心间一热,只觉得此刻的幸福,是他从未有过的。 凌妙偏头一笑,“我在。” 后面也穿了一身喜庆红色锦衣的萧容笑道:“还请陛下与娘娘往前面天极殿去,接受百官和命妇朝拜。” 萧离是皇帝,自然没有人敢到他的洞房里来捣乱。因此这海晏殿除了几位宗室中辈分高的老王妃外,便是萧容一个了。  萧容与萧离关系非比寻常,虽不是同胞,然萧离一直以他亲弟弟的名义长大,兄弟二人感情非常好。为了萧容,萧离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甘背不孝的名声,刀劈荣王继妃。这份儿情义,绝非口头山 说说而已。 难怪有人暗地里说,这一回,萧容算是苦尽甘来了。 故而,这次礼部在商讨大婚的时候,特意把萧容给捎带上了——有他在,皇帝总是要好说话一些的。 果然萧离很是听这位兄长的话,点头应允,先与萧容一同出去。 留下的几位老王妃按照皇室中的礼数,为凌妙更衣换装。 等到一切收拾好了,凌妙换上了代表皇后身份的黑底儿凤纹朝服,头戴九凤冠,在老王妃们的簇拥下出了海宴殿。 外边,萧离也换好了大朝服,见她出来,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挽住,夫妻二人一同往前边走去。 天极殿,早有宗室、勋贵以及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及家眷等候。 萧离领着妻子,一步一步,踏在御阶之上,走向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的掌心温热,随着他的脚步,这一路走来,就如他们之间的情感,看似顺遂,背后却又有着千难万险。可在凌妙看来,她从卫紫璎,到凌妙,有过绝望,有过痛苦,也有过许多温馨的回忆。但是, 唯有萧离在身边,她才能安心。 或许今后的路还有很多的波折,但凌妙相信,他不会负她,她也不会负他。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间帝王,恰好萧离也侧首看过来。二人视线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自己,也都看到了彼此心中的真情。相视一笑,万千言语,万千柔情,都在不言中。 第三百零一章 夜过半,喧闹了一天的京城慢慢寂静下来。原本漫天的焰火已经消散,除了空气中还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气,已经无从找寻那燃放了半夜的焰火。 京城西南的净业庵内,沈慧正靠在廊上,静静地注视着皇宫的方向。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慧姐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岑媛自暗处走出,手里抱着一件斗篷,走过去披在了沈慧身上,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感觉入手都有点儿硌得慌,便忍不住劝道,“慧姐姐,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好好儿的吃法,睡得也少。这么下去怎 么行?看你,都瘦成了什么样儿?”  萧靖成了伪帝,萧离称帝,她们这些萧靖的妃嫔自然不适合继续住在宫里。按照从前的惯例,岑媛等人被安排到了净业庵。这里,从前都是薨逝帝王的后宫安置在这里。因此,虽然比不得宫中生活, 却也不算十分的清苦。 别人不知,岑媛却是为了能够从宫中走出来欢喜无比的。她与沈慧关系好,又十分喜爱沈慧的女儿,这些天沈慧心事重重的,还是岑媛帮着她照看孩子的。 “慧姐姐,你这都站了一个晚上了。”岑媛担忧的说道。 她与沈慧在宫中时候便交好,二人经历不同,此时心境也大为不同。岑媛算不上心思多么细腻,对沈慧的心事也并不尽知,只是单纯以为她在担心还关在大牢里的沈家人。 “慧姐姐,你也别担心了。皇上这一大婚登基,定会大赦天下。到时候,你和沈夫人一家团圆,远远避开了,日子只会比在宫里更加舒心的。” 沈慧的目光放在远处,夜色幽深,眸色更加幽深。 半晌后,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对岑媛浅浅一笑,“你说的有道理。这几天,也是我自误了。” 萧离答应过她,会放过她的家人。她知道,沈家这些年来做下了许多法理不容的事情,说一句可诛九族或许言重了,但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恐怕是大凤朝里谁都会拍手叫好的。 心中虽还有遗憾,沈慧却也知道,自己该知足了。能够保住母亲和兄弟性命,已经是萧离额外的大度。她,不该再有别的奢求。 其实,她早在进宫后,便明白她与那人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只是心中总有一丝掺杂了些许甘的奢望。然而当她得知了那人的真实身份后,这一点点的奢求,也都烟消云散了。 或许,便是圣人,也无法接受与和自己有着滔天大仇的人吧? 沈慧涩然一笑,收回了自己的心思。 倒是岑媛…… 沈慧拉起岑媛的手,正色道:“我得多谢妹妹。” 无论宫中还是这净业庵内,岑媛都在维护自己。沈慧不傻,自然能够看得出岑媛的这种维护,并不是出于某种利益的算计,而是她的性子便是如此,简单,纯善,古道热肠。 是个好人,只是不适合在那深宫里生活。 沈慧之前是受萧离之命关照岑媛,却不想因此得到一个能对自己肝胆相照的挚友。 只相识后岑媛对自己的维护,便能够叫她感激一生了。 “阿媛,说一句掏心的话,你我姐妹相识日短,却是真心相待。只是……”沈慧轻叹,“日后只怕能够相伴的日子也不长了。” 岑媛也知道凌妙不会任凭自己在这里蹉跎后半生,已经有人来与自己透过了信儿,只怕就在几日之间,自己就能离开了这里。听沈慧这样说,便沉默了下来。  沈慧知道岑媛和凌妙乃是至交好友,又有沈夫人当初替她暗地里打听过了,岑媛与凌妙兄长凌肃之间,怕是有些什么的。沈慧便知道,恐怕岑媛往后还会另有一番际遇,便拉着岑媛回到了屋子里坐下 ,剖心说道:“我们之间,就不说虚的了。我在深宫,也影影焯焯听说了一些你和武定侯世子之间的事情。”  见岑媛脸色瞬间发白,连忙按住她的手安抚道,“你别多心,原是我请了母亲去打听的。定北侯夫人那样的喜欢你,又……又有之前你和韩家解除婚约后的风言风语,两下里一猜,我才有了如此的话。 若是假的,我便不往下说了如何?” 岑媛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并不是我要瞒着姐姐。只是过去的事情了,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感,又何必再提呢?”  “怎么是徒增伤感呢?”沈慧爱怜地将岑媛有些散乱的鬓发替她别到了耳后,语重心长地劝道,“叫我看着,凌家的人不是无情无义的。且姐姐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未见过你,为何你进宫之后,我反倒不 理会别人,与你交好呢?不过是有人托了我来照看你。” 这话沈慧从来没有提过,岑媛听了不禁抬起眼,目光中有些惊讶。 沈慧便笑了,“就是那一位……”她指了指宫中的方向,“我想,到底是谁要我来照看你,你心里已经有了数儿吧?人家都是有情有义的,你的好日子,只怕还在后边呢。” 岑媛面上先是一热,大眼睛里透出一抹亮色,只是这亮色随后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惆怅。 “慧姐姐,你别为我宽心了。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那些都不可能了。”岑媛声音里透出些许哽咽,将头倚在沈慧肩头,便没有了声音。  不过片刻,沈慧便觉得肩上有些湿意,握住岑媛的手,柔声道:“阿媛,我甚少劝人。只是你我姐妹,不比别人。你进宫后,虽然说顶了个妃子的名分,却从未承欢,至今依旧是冰清玉洁的。好妹妹,你听我一句话,若真有机缘,人家不在意这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说什么配不上的话。好不好?咱们身为女子,在这世道里本就艰难。能遇到一个对你真心的男子,是你的福气。若是错过去了,便是后 悔也没处去呢。你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会害你。我……我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总盼望着,你能够好好儿的,活得恣意畅快些,连姐姐那份福气一同受了。”  见岑媛还是低着头,并不言语。她忍不住伸手点了岑媛的额头一下,嗔怪道:“就这样还说是从边城来的将门之女哪?你看定北侯夫人如何?若不是自己想通了,二嫁定北侯,能有如今的和美日子?我 听说,边城那边对女子甚是宽容,可从来不讲究什么从一而终吧?” 这话倒是不假。 边城生活寒苦,时有蛮夷骚扰。边城女子都不似京城女子那般娇柔,且边城女子少,因此夫死再嫁实在不是什么罕见的。 岑媛眼皮儿微微动了动。 沈慧心下叹息。这种事情,除非是岑媛自己想通,否则别人再怎么劝导也是无用。满世界人都知道她守身如玉,她却把自己看成了落入尘埃的,谁还能如何? “我去看看星儿,你好好想想吧。”沈慧起身轻轻拍了拍岑媛的肩膀,“你是不是舍得,将自己的心上人让给别人。” 说完,逶迤而去,留下了岑媛双手托着下巴,蹙眉苦恼。 将凌大哥让给别人么? 岑媛咬住了嘴唇。 一阵阵绞痛袭上心头。她眼泪掉了下来,她怎么舍得呢? 世上唯一的凌大哥,唯一一个会那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告诉自己很好,不用去改变什么的凌大哥,那样包容她,偶尔又会含着笑捉弄她的凌大哥…… 她舍不得。  无论对自己说过了多少遍,等能够恢复自由身,就回到边城去过完这一辈子,远远地看着他,不让他因自己而蒙羞,只要看着他此生顺遂安乐,自己就是快活的,她也不能忽视掉,想到他会将那些温 存呵护都交给另一个女人时候心头的浓浓嫉妒。  她不想,现下不想,以后,也不想! 第三百零二章 却说帝后大婚后,次日便是帝王登基。在登基之前,萧离携了凌妙,二人一起去太庙中参拜了武帝夫妻。 萧离本身便很有些武帝的不羁,登基之时,更是挽着新婚妻子一同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朝臣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并没有敢将不满表现出来的,唯有几个宗室看不过去,当场便要发作,只是被老王爷等人按了下去——笑话,登基大典是何等的庄重肃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忍下去。更何况当年武帝待纯懿皇后如何?萧离待新后有过之无不及,他此行无非是为了给新后撑腰,叫从前质疑过凌 家女的那些人看看,新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与朝堂国祚无关,又何必另生事端? 萧离头戴十二旒玉藻冕,五彩丝条贯串玉珠垂在肩头,身着绣有日月星辰等十二种纹样的衮服,气度高华尊贵,气势迫人,令人不敢直视。他身边的凌妙则是一袭皇后正装,绝色容光下更添威仪。与 萧离站在一处,竟是丝毫没有被他压下去。 饶是老王爷曾经见过武帝夫妻,也不能不赞叹一声,好生般配的一对璧人。 帝后站定后,百官参拜,行五拜三叩大礼。之后,便是帝后率百官来到承天门外,有翰林官员在登基诏书上盖上大印。随后,便是鸿胪寺官员要奏请颁诏,得到萧离首肯后,翰林官员将诏书给鸿胪寺官员。鸿胪寺官员捧着诏书一路来到正阳门,放入早已准备好的云舆内,然后由云盖导引,送到承天门,翰林院掌院宣读诏书。诏书读完后,整个登基大典才宣告结束。又有内命妇于后宫参拜皇后,帝后 设宴等诸多事宜。 说得简单,这一整套走下来,已经到了半夜时分。凌妙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忙不迭地叫人将她身上的服饰卸去,只穿了常服。昨日大婚,龙凤呈祥,被折腾了大半夜下来,她今天是强撑着参加了这 一场登基大典的。若不是萧离定要她出席,她宁可选择在寝宫里睡觉! 萧离进来时候,就看到了凌妙恹恹地躺在床上,平素红润的面容上有些苍白,看着竟很有些难以见到的楚楚可怜之色。心中一动,便抬了抬手,命跪下请安的人都出去了,自己走到床边坐下,执起凌 妙的手,轻声道:“妙妙。” “累。”凌妙侧了侧身,叫萧离也靠在了床边,蹭了蹭他的掌心,“你累不累?” “尚好。”小夫妻两个便低声说话,无非是今日如何,说了一会儿,见凌妙有些精神短,唤了人进来服侍着她梳洗了,二人才歇下。只是,萧离怜惜凌妙劳累,这一夜便只是大被同眠。 作为皇后,本没有回门一说。不过到了第九日,萧离还是挤出了时间,亲自陪伴凌妙回了定北侯府。 这般姿态,自然叫所有的人都能看明白,皇帝,这是变着法子给皇后撑腰呢。 皇帝是这样的态度,许多宗室中的女眷以及内命妇自然都乐意去新后跟前去露个面讨个好儿。至于品级不够的那些诰命敕命夫人,便将目光放在了定北侯府和武定侯府两处。 这两个地方,一个有新后的生母,另一处有新后的嫡亲兄长。定北侯夫人那里讨好的地方有限,唯有这武定侯世子凌肃,一时之间成了京城中炽手可热的人物。 年少便有才名,家中长辈……只剩了个据说是瘫在了床上连说话都不能的老祖母,凌肃人生得又秀雅俊逸,又有如今这样的身份。这些,足以弥补武定侯府曾经那些乱糟糟的过往。 往顾琬跟前的女眷们,越发多了起来。  凌肃的亲事,也是顾琬一段心事。凌肃与岑媛的事情她知道,也很喜欢岑媛那样心性朗阔的女孩儿。可天不作美,岑媛竟然被宣召入宫了。虽然如今萧靖成了废帝,宫妃们也都出宫进了净业庵。可无 论怎么看,这对小儿女,今生怕是也要说一句有缘无分了。 因此,顾琬虽有些看不得那些上赶着来明里暗里打听儿子亲事的女眷,却也暗地里品度着,想着替凌肃择一品貌出挑的妻子。 不过当她与凌肃提起此事的时候,凌肃只是摇了摇头,含笑说不急。 如今凌肃越发老成,清俊的面容上总是挂着笑意。但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却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清澈。哪怕顾琬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无法从那眼睛里看透他的心思。  顾琬在儿女姻缘之上,并不是太过强势的人。见儿子如今尚无心思成亲,便也不逼迫他,只是背地里与凌颢念叨了几次。凌颢便笑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选定了哪家的姑娘,便 去提亲,难道阿肃还会不愿意?”  “瞧你说的。”顾琬一边替两个小儿子掖了掖小被子,一边嗔怪道,“阿肃如今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心里头还有岑家那孩子。谁家的女儿不是娇生惯养的?哦,我替他看了人,娶进门来,他心里头却装不 下人家,这不是故意耽误人家姑娘么?结亲是结两家之好,若真是那么做了,可就是结仇了!” “看着吧。”凌肃挽起顾琬走回卧室,“或许日后会有转机。” 顾琬不明所以。 四月中,净业庵突起大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去的不算晚,扑灭了大火后,净业庵后斋堂已经化为了灰烬。 后斋堂里住着的,都是废帝萧靖曾经的妃嫔。 除去无出和品级低的一些妃嫔已经被遣散外,住在斋堂里的身份最高的,便是废帝的德妃岑媛和慧妃母女。 乍闻噩耗,顾琬难免大吃一惊。想到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就这么化作了一团焦炭,她心里头难过极了。然而更叫她担心的,是儿子凌肃。也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如何。 凌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颓废,虽看着儿子如此有些觉得诧异,却也放下了一段心,只好叹息着安抚了几句便放了过去。 六月,几位戍边大将陆续奉旨回京。 威远大将军,岑媛的父亲亦在其中。  当京城中人看到高头大马上一身漆黑战甲,满面髯虬的岑大将军后,有暗中叹息的,也有幸灾乐祸的——闺女做了宫妃,这位却连半分皇亲国戚的尊荣都没能享受到。本来凭着女儿可在仕途上再进一 步,结果,皇帝被废了,女儿惨死。新帝会对先帝重用的人如何,不言而喻。 日后,岑家这才兴起了一代的新贵,只怕没落也就在眼前了。  岑大将军并不是一人归京的。他的身后,除了随他进京陛见的一众下属外,还有一辆马车。车上帘幔环绕,叫人看不清里边坐着的人。据说,是岑大将军一位故交之女。那位故交夫妻早逝,将唯一的 女儿托付给了岑大将军。如今岑大将军回京,便将这位义女也带了回来。 当岑大将军陛见后,便又有凌皇后宣召岑家义女进宫参拜,后又有帝后先后赏赐岑府。一时之间,这岑家也是风光无限,倒是叫许多想要看岑大将军笑话的人大跌眼镜。 日子悠悠,很快便进了九月。重阳之际,京城各府中的赏菊吃蟹宴会便又是一个接一个。 这一日,乃是定北侯府设宴,宴请一众至交好友。 凌肃站在侯府园中,身上衣衫依旧是父孝之中的清淡之色。月白色锦衣随着秋风衣袂翩飞,墨色长发被玉冠挽起,陌上少年,如玉君子。 “凌大哥。”  身后清亮的声音响起,凌肃回身,便看到了一位红衣少女,眉眼弯弯,满头青丝简简单单挽成了一束。上面,正插着一支如火如荼的珊瑚发钗。 第三百零三章 “呸,真是不要脸!”秋雨是凌妙从侯府带进宫里来的,这小丫头今年才不过十四岁,机灵活泼,很对凌妙的性子。因此,一直被凌妙待在身边,当做个心腹。  秋雨穿着浅碧色的宫女装,乌压压的头发挽成了宫中常见的双髻,看着与宫中其他侍女并无不同。不过,若是细看,却不难发现,这丫头发间的点珠钗,腕子上的碧玉镯,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说句价 值千金都不为过,端的是低调中又透出几分奢华。许多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的内命妇都看在眼里,心中也只有叹一声大概只有出身豪富的皇后娘娘才能使得起这样的丫头了。 平日里,有命妇进宫的时候,这丫头时常随侍在凌妙身侧,看着最是稳重不过。等人走了,便会露出本性,叽叽喳喳个没完。 这天,又有人来给凌妙请安。几家女眷皆是携女而来,奉承着凌妙,左一声皇后贤德,右一声娘娘宽厚,又都把各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往凌妙跟前推,殷勤得很。 最是殷勤那一个,还不住地斜眼看宫门,似乎在等着什么。 等什么呢?无非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有幸见到帝王罢了。 这些心思,便是当宫女的秋雨都能看出来。噘着嘴发泄了两声,便被凌妙笑着打发走了。  说起来,这时间过得挺快,凌妙与萧离大婚已经有了一年的功夫。这一年里,萧离对朝堂的掌控愈发熟练,比之武帝,他更加强势,心性有,手段有,便是许多经历了三朝的老臣也不能不承认,假以 时日,这位年轻的帝王定能青出于蓝,带给大凤朝另一份辉煌。 若说有什么不足之处,无非就是帝后情甜意洽,但大婚一年了,皇后娘娘却依旧没有喜讯传出。 对此事先行不满的便是宗室。 萧离大婚以及登基之时十分任性,给了凌家和凌妙莫大的荣耀,这已经叫许多总是你心存不满了——这不是明摆着,叫外戚得势么? 至今凌妙无孕,便给了这些人一个找茬儿的理由。另外,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勋贵或是臣子,也紧盯着萧离的后宫,似乎很有些见缝插针的意思。 甚至连一些内命妇进宫请安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带上了自己的女儿。  凌妙又不傻,自然能够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她倒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对这些女眷们愈发和颜悦色。便是看到那些鲜花儿一般娇嫩的千金小姐们,也是和气的很,不是夸 这位小姐温婉贤淑,便是赞那位小姐才情出众,倒是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又有人觉得,皇后性情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强悍泼辣,还是很有些大局为重的。这不就是么,皇家开枝散叶何等重要?皇后如此,说不定也是为了充实后宫考察呢。 于是,带着女儿进宫的命妇们愈发多了起来。  唯有老王爷脑筋清醒的很,对也想将女儿送到宫里去给皇后娘娘看看的女儿长平郡主说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帝后情深,你也是看到的。为了皇后娘娘,陛下愣是跟整个儿宗室朝堂对上丝毫不退。 送孩子进宫去干什么?且不说陛下压根儿没有收后宫的打算,便是有,有皇后娘娘珠玉在前,难道你叫孩子去守活寡?”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叫长平郡主便有些犹豫。不过想到了那样泼天的富贵,又舍不得,只道:“看您老说的,有您在,皇上如何会委屈了咱们家孩子?好歹也是表兄妹呢。再者,这都一年了,皇后娘娘 还没信儿。我可是听说,有一年皇后娘娘大冬天的掉进了水里昏迷了许久才醒来,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呢。” 老王爷素来知道女儿没什么心机,说白了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这话肯定不是她自己能想到的,这是又不知道听了谁的撺掇了。  “你给我闭嘴!”老王爷拍着桌子吼道,“!废帝萧靖对宗室诸多忌讳,你长到了偌打年纪也不过是个县君,连封号都没一个!还是陛下,念及当年我一点微末之功,登基后对咱们家里多有封赏,连你一 个外嫁女,都连升三级成了郡主,还有什么不满?只凭这个,蓉儿那孩子就不怕没有好前程。你还惦着把她往宫里送?你给我说实话,又是你那个婆婆和大姑子叫你说的,是不是?” 见他气恼,长平郡主也慌了,连忙起身:“婆婆也是好意。您若是不愿意,那,那我就不提了。”  遇到这么个没脑子没主意的女儿,老王爷也是心累的不行,只好打起精神来殷殷嘱咐女儿,“好好儿地过你的日子,有我在,有你的封号在,孩子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你只管折腾,莫不是要学楚家 ?” 提起了楚家,长平郡主身上一哆嗦,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摇首,将那点儿小心思都收了起来。 楚家…… 楚国公断了腿,虽不甘心,却也只能上折子让爵。 不过,萧离一直没有发旨意叫楚国公世子袭爵。他登基后不久,老郡主因病过世,楚萱华思亲难挨,遁入了京中一处著名的庵堂带发修行。 老郡主过身了,子孙都要守孝。按说,楚子煦作为嫡孙,只要守过一年便可以。然而,到了如今出孝,也不见皇帝下旨叫他承爵。 楚家人急得不行,这,这是要削爵不成么? 托了多少人去打听,甚至到了老王爷跟前。老王爷虽觉得可惜了楚家几代人拼下来的这份儿显赫,但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怪了谁? 不过是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正如老王爷所料,萧离可不会因什么开枝散叶就委屈了自己的妻子。这一次,他倒是没什么过激的应对,不过是随意赐了几门婚,将那些羞答答等着替皇后分忧的大家闺秀们嫁了出去。 当然,论起来,这几门亲事都得算是低嫁了。 皇帝赐婚乃是难得的体面,圣旨已下,便是心中有所不满,谁又敢说呢? 于是凌妙的海晏宫里,便清净了下来。 虽然有萧离护着,不过顾琬还是很替女儿焦虑的——就连比凌妙晚了几个月大婚的凌肃岑媛,千钧海棠,都分别传出了喜信,女儿怎么就还没有动静呢? 私下里偷偷问过了凌妙,是否看过太医。凌妙面色古怪,凑到了顾琬耳边去低语了几句,成功地叫顾琬惊呆了。 竟是萧离,听了苏季说过女子不宜早孕,一直服药不叫凌妙受孕么? 只觉得自己以往的认知都被颠覆了,顾琬晕晕乎乎回了定北侯府,就连女儿把一对小儿子留在了宫里,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一年临近冬日,帝都理藩院上了折子,外嫁和亲的福顺长公主回朝探亲。 说起福顺长公主,也是景帝庶出。她生母早逝,同萧靖一般,都是长在文睿皇后身边的。因此,虽然并非嫡出公主,但在景帝时候,在一众公主中,身份也算是最高的了。 武帝时候,加封她为长公主。从封号中不难看出,兄妹情分不错。  只不过,萧靖谋逆,害死了武帝夫妻。那时候,福顺长公主尚且待字闺中。她被萧靖的血腥手段吓坏了,等萧靖登基后,正好有藩国来求和亲,为了避祸,这位长公主自请和亲去了北戎。因身份高贵 ,是北戎的皇后了。  如今,北戎皇帝年迈,却又有新欢。因血脉问题,福顺长公主所出的嫡子并不被北戎看好。她这次回朝,乃是有备而来。 第三百零四章 福顺长公主以北戎皇后的身份回朝,声势自然不小。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着自己的女儿青鸾公主。  萧离和这位姑母从未谋面,也并不了解,自然不会按照理藩院尚书所请去城外亲迎这位大义和亲的长公主,只叫理藩院安排了。不过,既然是北戎皇后,设国宴宽待是少不了的。为此,凌妙特意请了 老王妃进宫来,与她打听福顺长公主的为人性情。  老王妃与丈夫一般,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了。提起福顺长公主,老人家布满了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依旧笑笑呵呵的,只是眼睛里闪过几分不屑来。她坐在凌妙下首,手里头是凌妙特意命人奉上 的云顶雪雾的清茶,轻轻啜了一口方才将从前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凌妙说了。  “这话得说到了景皇帝那会儿。文睿皇后膝下只有武皇帝一子,娘娘贤德,见废帝萧靖和福顺长公主的生母都是早逝,心疼孩子,便将这两个庶出的皇子公主接到了身边,一般的抚养教导。后来,武皇帝被废帝萧靖所害,夫妻二人无辜殒命。说起来,那段日子,虽然萧靖竭力遮掩,又岂是能够真的能够掩饰住?福顺长在宫中,若说不知道这内情,我是不信的。不过,许是萧靖与她同在文睿皇后身边长 大,并未为难她。后来北戎来人请求和亲,她又主动站了出来,占了大义,就此离开了大凤。算起来也有二十年了,如今,才归省一次,又是带着北戎公主来的,娘娘还要用心些款待才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凌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靖固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福顺长公主也就是个白眼狼而已。不过,当年的情势下,或许趋利避害这种本能的反应才是一般人会有的。只是,凌妙却颇为看不上这样的人。 “您说的我记得了。姑母虽是远嫁,却是难得的尊贵,国宴之事,必要隆重才好。” 她笑着对老王妃如是说,却没提那位青鸾公主。 老王妃含笑点头,“娘娘说的是。” 身为长辈,老王妃在凌妙这里受到的优待那是宗室中少有的。一国之母给足了自己体面荣耀,老王妃自然会投桃报李,在宗室中十分的维护皇后。胡巴啦地来了一个什么青鸾公主,真就是省亲来了?  老王妃心里头不屑。福顺长公主确实是北戎的皇后,但是这皇后,真说出来可不那么好听。她当年和亲,嫁的是北戎晋帝。因身份,晋帝对她也是敬重有加,福顺入北戎后,是被直接迎进了昭阳院的 ,正经的嫡皇后。 可惜,晋帝命不久长。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就一病呜呼了。晋帝膝下无子,按照北戎的传统,兄终弟及。这弟及的,不仅仅是皇位,连带着福顺这个皇嫂也一并及了去。  不过,如今这位皇帝本来是有发妻的,发妻出身北戎望族,又为北戎帝生育了两个皇子,按说地位该是很稳固的。只福顺原本就是晋帝正宫,没有道理为妃妾,于是便出现了叫人惊讶的一幕——北戎 皇帝后宫,双后并立,福顺依旧住在昭阳院,人称东皇后;北戎帝发妻住在未央院,称西皇后。  北戎女子大都身型高挑丰满,又因地域原因,肌肤粗糙黑红。当然,西皇后不至于如农妇般粗粝,但和养在大凤深宫,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的福顺是没法比的——论容色,福顺明眸皓齿雪肤樱唇,既有 皇室公主的精致尊贵,又因眼皮儿稍稍下垂,天然带了一股子难言的媚色;论手段心机,福顺公主自幼长于深宫,景帝后宫那些女子争宠,什么手段没被她看在眼里? 故而,没几年,北戎帝就彻底拜倒在了福顺公主的宫裙之下,二人恩爱非常,福顺又替北戎帝生下了唯一的女儿,越大得宠。 西黄后彻底失宠,自然并不甘心。双后争来斗去,西黄后输掉了这场宫斗,也输掉了自己的整个家族。 不过北戎帝子嗣不丰,只有一双嫡子,故而西黄后虽然是倒下了,但北戎帝对她的两个儿子,倒是很不错。 如今北戎帝身染疾病,据说是有些危重,北戎大权慢慢落在了大皇子身上。福顺公主深怕大皇子得势后报复自己母女,这才带着女儿借省亲名义匆忙归朝。  老王妃想到这里,不禁又担心地看了一眼凌妙。皇后娘娘什么都好,从前只听说她泼辣强悍,拿着刀子伤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老王妃倒是觉得,若是没点儿能震慑人的心性手段,那这个中宫的 位子,还真是坐不安稳。 见皇后似是已经心中有数,老王妃不再多言,便起身告辞出宫去了。 福顺长公主因为和亲远嫁,所以京中并没有她的公主府。到达京城后,便被安排在了理藩院的驿馆中。这,叫福顺长公主十分的不满。  以她的身份,无论如何,也该被恭迎进宫中的。她知道这新帝从小在荣王府长大,并没有受过正统的帝王教导,那皇后更是不用说,不入流的侯府出身,小夫妻两个在礼仪上一样的不懂事。感觉自己 被怠慢了,便对女儿青鸾公主抱怨道:“当年我在宫里的时候,便是大皇兄做了皇帝,也要给我几分体面。皇嫂更是贤惠细致,对我这个小姑子色色照应周全。如今这两个……便是眼里没了我这姑母不成?” 又觉得委屈,眼圈一红,“当年,我也是为了大凤才离开这繁华锦绣之所。早知如今被这般冷待,我……我真是何必呢?”  青鸾公主眉眼间与福顺长公主并不大相似,她容貌肖似北戎帝,也正因此,很是受宠。北戎帝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可以说到了溺爱的地步。再加上北戎并没有什么女子不能参政的说法,故而从小,青 鸾公主也是时常跟着北戎帝上朝的。在大事上,她比眼界只在后宫几个女人宅斗上的福顺长公主要开阔得多。  听到母亲抱怨,她倒并不觉得气恼,反而含笑劝道:“母后想多了。您是大凤的长公主,又是北戎的皇后,不说和大凤皇帝的血脉关联,便只凭身份,也断然没有被冷待的道理。叫我说,这原也怪不得 大凤皇帝和皇后。你是归省的名义回来的,自然是先请见大凤皇后。” 福顺长公主便皱起了两道精致的眉毛,“你这意思,还要我这做长辈的低头讨好?我的儿,别忘了,我也是一国之后!”  “母后呀,您当然是北戎的皇后了。”青鸾公主替自家母亲揉着肩膀,“不过呢,依我想来,正是因为顾虑到您这层身份,才叫大凤皇帝和皇后不能随意便与您相见。这算得上是两国的通使了,自然须端 肃正式的场合了。” 她这样一说,福顺长公主倒是平静了下来。仔细想了想,女儿说的也有道理,索性便住了下来,等待与帝后相见。又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在大凤的日子里,要好生教导一下这夫妻二人了。 等了整整三天,既没有人来恭请她进宫小住,也没有皇族众人来探望,甚至她翻来覆去想好的,如何与新帝相见,如何的诉说从前与武帝的情分等,都没有派上用场。 直到了第五日,理藩院尚书才郑重地过来邀请北戎皇后公主进宫赴宴。  这个时候的福顺长公主,早就在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了。 第三百零五章 晚宴设在了清和殿。 与其说是国宴,倒不如说是宗室家宴。清和殿正殿里排的满满当当,辈分小爵位低的便都安排在了偏殿之中。  福顺长公主端坐在客座之上,入目所见是熟悉的宫室,熟悉的面孔,心头不禁涌上了感慨。二十年的时光,这皇宫之中依旧是雕栏玉砌,人,却都已经老了。忍不住的,便抬手抚了抚自己高高挽起的 鬓发。保养极好的手指碰到了凤钗上冰冷的流苏,才回过神来。  看看高坐在上首的萧离与凌妙,饶是福顺长公主存了一段心思,也不能不承认,这二人一个俊美如神,一个明丽似画,真真是登对至极的一对儿璧人。尤其二人眉目交流间,便叫人知道,是如何的契 合,那是一种心灵相通,容不得任何人插入的气场。 侧首看了看身边笑意盈盈的女儿青鸾,福顺长公主不禁暗自叹息。这孩子什么都好,有见识有胆识,唯一的不足,便是生为女儿身了。  若她为男儿,自己便是殚精竭虑,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她送上那最尊贵的位子。可,只为女子这一条,便叫这份儿心都化作了乌有。北戎那个人,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是他这辈子的真爱,女儿是他的掌 中珠,可在这大位之上,想到的还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儿子。 明明,女儿比他那两个儿子出色不知道多少!  暗为女儿抱了不平,福顺长公主收回了心智。尽管很想替女儿的终身打算一番,不过眼下这个宴会上,帝后如此的模样,她也知道肯定是不能大剌剌提及的。勉强压下了冲动,换上了笑脸,宾主尽欢 。 坐在福顺长公主旁边的老王妃将她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倒是挺意外,这个福顺从前很是沉不住气,如今看来,能在北戎做到两个帝王的妻子,心机也还是有的。  不过次日,当福顺长公主来到王府,与老王妃明里暗里地说着女儿如何如何出挑,萧离后宫如何如何单薄的时候,老王妃觉得,自己还是看走了眼,这些年也不知道福顺靠着什么宠冠后宫,身历两任 帝王稳居后位的。莫非,真的是靠脸? 老王妃的视线在福顺保养极好,却又因岁月流逝而不可避免带上了痕迹的脸上打量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理解。  不过,她可没有什么兴致去给皇帝当个冰媒。如果是皇帝自己要广纳后宫也就罢了,现下摆明了人家没这个想法,只想守着个妻子好好儿地过,她何苦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去?更何况,听福顺话 里话外的意思,她想要联姻,但女儿的位份还不能低了,至少是个贵妃。这就叫老王妃觉得是个笑话了——难道是想叫那什么青鸾公主做皇贵妃不成?  皇贵妃有副后之称,历来都是为了晋皇后做准备的,又或者,是濒死的嫔妃实在受宠或是对帝王有功,才会封了皇贵妃的位份。前者本朝没有过,后者实在是有安慰死者之嫌,福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 老王妃深信,福顺肯定不是奔着后者去的。她的胃口倒是不小! 退一万步说了,就算皇帝真的纳妃,大凤朝的名门贵女多了去,一个外族公主,还想问鼎高位? 亲表妹也不行呀! 借口身体不适送了客,又叫人注意着福顺公主些。得知福顺长公主又陆续见了不少的宗室,老王妃直摇头,这是上赶着找没脸,谁能拦得住呢? 福顺长公主兢兢业业地女儿寻前程,青鸾公主也没有闲着。  她身为一国公主,自幼备受宠爱,真正的金枝玉叶。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位公主殿下便是个只知道享受的娇娇女。相反,因为常被北戎帝带着上朝,她很早就懂得许多的国事。可以说,她对北戎的了 解,她对政事的看法,分毫不输于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甚至,偶尔朝臣奏事的时候,北戎帝询问她的看法,她的回答能够得到许多朝臣的赞许。 可仅仅因为女儿身,便不能真正步入朝堂,这叫青鸾公主觉得老天未免太过不公! 女子又怎么样?从前叱咤风云的武后,不也是女子之身?  对于一直想将她嫁入大凤以求平安的福顺长公主,青鸾不是不感激,但是心底并不赞同。比起如一个普通女人那样嫁人生子,眼界始终只能看到那小小的一块天地,青鸾更愿意拥有自己的权势。她渴 望地位,渴望强大,这种渴望与野心无关,只是出于一种想要能够保护自己的本能。  这次随母亲归朝省亲,她十分清楚自己母亲的目的。不过青鸾公主并不担心,一来是因为她父皇尚在,她的婚事不是母后一人能够决定的。二来,则是她因好奇,对大凤的帝后都打探过,这大凤至尊的夫妻二人,大婚一年多了依旧是如胶似漆,为了皇后,大凤皇帝甚至不纳后宫,正阳门迎娶进宫里,携手登基,这是何等的情深?别说她一个人,这世间的美女万千,只怕都入不得那位皇帝表哥的眼了 。  不过虽不担心,见到自己的母后四处走动,那把她往大凤后宫里塞的意思太过明显,青鸾公主心里头还是很郁闷的。劝了两次,倒是叫福顺长公主恼了,斥责了她一痛。青鸾觉得郁闷不已,索性不再 理会。 这天见福顺长公主出去了,她也不愿意留在驿馆里,便换了男装,带了两个侍卫出门去了,打算逛一逛这大凤的锦绣都城。 大凤的京城与北戎大不相同,虽经历了一场大的地动,现下却是半分一年前的颓靡气象都看不见了。街道之上人来人往,两侧酒楼店铺林立,各色摊贩往来叫卖,端的是一派繁荣风流的景致。  青鸾公主也是宫中长大的,对那些气派非常的酒楼金楼等并没有什么兴趣。相较之下,她更喜欢这些带着大凤朝特色,与北戎有着很大不同的小摊贩上的东西。什么小面人儿,一方绣着兰草的丝帕, 甚至一支甚是粗劣的木头簪子,都叫她喜爱不已。一路逛着一路买,跟在她身后的两个高大黝黑的侍卫手上抱着不少的东西,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他们公主这是男装啊,一路买什么簪子! 眼瞅着日头当空,已经到了中午时分,青鸾公主也没打算回驿站去。左右找了找,看到一家与别家有很大不同的酒楼,便大步走了进去。 进去了后才发现,这酒楼里布置的甚是雅致,一楼的大厅四角摆有青竹的盆栽,郁郁葱葱的,给这个小酒楼平添了几分绿意。  不过这里头叫青鸾公主最是惊讶,还是里边的侍者,清一色的都是女子。这些女子身上都穿着同色的裙裳,头发挽成一个发式,看上去干净又利落。她一进门,就有个侍者迎了上来,含笑问她是坐在 大厅里,还是要到楼上的雅间去。 青鸾公主大感好奇,不是说,大凤朝的女子规矩都很严苛么,抛头露面的都很少,动不动就是什么名节的,这酒楼里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女子做侍者呢?哪怕在北戎,也很少见的。 将好奇压了下去,指了指楼上,侍者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她到了二楼一个雅间中。 叫侍者随意上几样菜品,又要了一壶酒,青鸾公主这才走到了窗口处,懒洋洋地靠着窗户往外看。 不过片刻,女侍者送了酒菜来,又躬身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雅间的门关上了。 还没等青鸾公主转身回来,街上便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她往外看去,便看到了长街的一头,一匹惊马正从远处奔来。这条街甚是繁华,街上行人众多,又有许多的小贩,见到惊马,都忙不迭地往四下里躲。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都能躲得开?青鸾公主眼 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人撞到在路中间爬不起来,放声大哭起来。  而那惊马,转瞬间已经到了眼前! 第三百零六章 眼看着那惊马高高昂起的蹄子就要落在孩子身上,青鸾公主禁不住惊叫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便看到一道靛蓝色身影如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兔起鹘落之间,已经落到了惊马的背上。这马背上并没有马鞍,那人双手死死抓住了长长的鬃毛,硬生生地将马止在了离着孩子不远的 地方。那马骤然受力,痛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不安分地踢踏了几下落在地上,又撩起了橛子,那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青鸾公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缓缓捂住了狂跳的心头。 直到马安静下来,男子才跳下了马背,一只手却依旧抓着马鬃。青鸾公主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个天神一般的男子。  但见他肤色微黑,眉目清朗俊美,一袭靛蓝色长袍,腰间一条墨色锦带,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配饰,就算是头发,也只是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挽起。看那一身岳峙渊渟的沉稳气度,便知道绝不是一般人家 能够教养出来的。明明是平和的模样,青鸾公主却是敏感地感觉到,这男人身上透出掩饰不住的杀伐之气。 这人,会是谁呢? 青鸾公主垂下眉眼去看那人,只觉得心头跳动得愈发厉害。这人,好生英武啊! 街道上,已经被吓傻了的孩子终于反应了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孩子衣衫褴褛,小脸儿上乌漆墨黑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小乞儿。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脸上的污垢冲开一道道的,看着可笑极了。从酒楼中又奔出来两个青年,看装扮大概是他的仆从或是 侍卫,男子将马交给其中一人,自己弯下了腰,似乎是低声哄了那乞儿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给了乞儿。乞儿接过来,破涕为笑,端端正正跪好了给男子磕了个头。 男子也不嫌弃,甚至伸手摸了摸那乞儿的头,直起身走了。 乞儿呆愣了片刻,爬起来就追了上去。四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 青鸾公主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门口,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女侍者不知道何事,连忙跑了来,“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方才那个男人是谁?”青鸾公主急急问道,“我看着他是从你们酒楼里出去的!” 女侍者好奇地看了一眼她,虽然穿着男装,但是这位客人明显是女子,耳垂上还有耳洞呢。这么大胆敢直接打探男子身份的女孩儿,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呢。 “这位客官许是外地来的吧?那位大人可是咱们京城里大大有名的呢,卫子枫卫将军。” 这女侍者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是好听好说的时候。提起卫子枫,眼里也迸发出光亮,滔滔不绝地开始对青鸾公主介绍起了卫子枫。 将门虎子,少年成名,曾经是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的梦中良人。可惜废帝容不得卫家在军中的威望,与曾经是七皇子的没良心的萧乾,将卫家满门尽皆诛杀,唯有卫子枫一人逃出了生天。  一朝废帝落下了龙椅,卫子枫带着军功归来。原来,他并没有抛弃大凤,而是被现在的陛下所救,辗转到了西南,在陛下离开西南军后,镇守西南,震慑蛮夷,叫西南十九族不敢有所异动。如今,卫 家沉冤得雪,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将领,又回到了京城。  “不过我听说,卫将军只是进京,待不了很长的时间的。到底是依旧回西南去,还是回到卫家以前的西北军去,就各有各的说法了。”女侍者眼睛里充满了崇拜,一双眼眸里星星闪闪的,“叫我说,卫将 军留在京城才好呢。客官,你听说过从前的卫家军么?卫天卫大将军呢?” 卫家的人么? 青鸾公主当然听说过。 卫大将军,卫天,她的母后曾经无数次提起。她还记得,每次母亲提起卫大将军的时候,眼睛里也是如同这个女侍者一般,露出叫人不忍打断的神采,称那位卫大将军乃是大凤朝的战神。 哪怕是她的父皇提起卫天,也会心驰神往,赞一声卫大将军的赫赫功绩。她至今记得,那一年卫大将军被废帝萧靖灭门,她父皇震惊不已,连声叹息,说大凤皇帝那是自毁长城,自断擎天白玉柱。 那样的人,留下的儿子,也一样出色! “殿下?” 侍卫的叫声让青鸾公主回国神来,这才发现,女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雀跃。如果她的归宿一定要在大凤,那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卫子枫呢? 或许,这就叫做,一见钟情吧? 北戎向来比大凤开化,对待婚姻也并不如大凤这样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的未婚男女相爱,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便是相约而出,游山玩水,也甚少有人干涉。 因此想到自己的姻缘,青鸾公主没有半分大凤少女的羞涩。相反,一想到方才卫子枫的飒爽英姿,以及对那小乞儿的温柔,她心里倒是有些甜滋滋的,恨不能自己就是那个小乞儿。 眨了眨那双很是漂亮的眼睛,一挥手,“回驿站去。”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公主在想什么。 回到了驿站里,福顺长公主也已经回来了。 “你到哪里去了?”见到了女儿,福顺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是沉着脸喝问。 青鸾公主一怔,随后笑道:“我去街上玩了。母后,您看我买的小东西,可有意思了!”  “这个是我给母后买的。”她拿了个柳条编成的别致的小花篮给福顺长公主看。若是平时,福顺长公主就算是看不上这样的东西,也会顺口夸一夸女儿有孝心。不过此时,她心中正是有许多的火气,哪 里还有心思哄人? 一把将东西拍到了地上,一边厉声道:“你把我的话都忘了脑袋后边不成?”  看着呆愣了的女儿,福顺长公主一时又心软了,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道:“别忘了,这里是大凤,没有女儿家随随便便抛头露面的道理!看看你,这一身是什么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叫人认出来 ,会怎么说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若是无事,便进宫里去,与你表哥熟络些,难道以后没有你的好处?你,你怎么就不听呢?” 青鸾公主也并不是什么温存的性子。许多地方,其实她很像凌妙,明朗爽利,对那些喊着给人做妾的十分看不上。 听到母后又这样说,便皱起了眉,不满地反驳道:“母后这话,我就不懂了。我堂堂的北戎公主,还需要大凤皇帝给我什么好处不成?用得着上赶着进宫去讨好他?” “你!”福顺长公主拍案而起,“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说完,眼圈一红,“这些天来,我为了你进宫的事情跑断了腿,走了多少的宗室家?咱们说好了的,青鸾!”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青鸾公主声音尖利了起来,“什么入大凤后宫的话,都是母后自说自话的,我从来没有答应过,父皇也不会答应!” “你父皇指望不上!”福顺也提高了声音,“他的眼里,只有那两个儿子!你,算什么呢?”  见女儿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福顺不禁落下泪来,“那两个贱种,视咱们母女为眼中钉。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得势,哪里还有咱们的活路?母后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啊!你是北戎公主,尊贵无匹,又 是大凤的公主之女,这样的身份别说只是入后宫,便是大凤的皇后也做得!如今那凌皇后算什么?落破户人家的出身,母亲还改嫁生子,怎么配,怎么配!”  她越说越是气愤,声音也凄厉起来,“只有你,青鸾,你才该是大凤的皇后,才该是这天下女子的至尊呀!母后一定会叫你坐上那个位置!只有这样,才有咱们母女的生路!” 第三百零七章 “说来说去,母后,你真的是为了我吗?”青鸾公主眼里含了泪水,狠狠一抹,“父皇在,我是北戎的公主,他自会庇护与我。若是有朝一日父皇不在了,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没用货色。母后,你为什么一 定要让我入大凤的后宫呢?” “你,为的就是你自己而已!” 说完,青鸾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就走。 福顺长公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为了自己,难道就错了吗?叫青鸾入大凤后宫,这是最好的选择呀! 有她和北戎的支持,青鸾即便不能问鼎后位,那也必然是宫中最尊贵的女子。同样,有了青鸾在大凤,北戎那两个皇子对她也要多忌讳些。这,又有什么不好? 深觉女儿不能体谅自己这一番苦心,福顺长公主忍不住满心的委屈与怒气,狠狠砸碎了一只琉璃碗。 宫里,凌妙白皙细长的手指点在自家弟弟白白胖胖的脸上,在那孩子裂开嘴的时候塞了一块儿点心进去,就见弟弟带着泪花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瞬间就又笑了起来。 萧离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另一个小萝卜头圆圆胖胖跟个球似的滚到了凌妙跟前,撒泼打滚地喊着也要吃点心的话。又见凌妙就笑眯眯地又往那个小团子送了块儿点心。 “还这么喂?”萧离走过去抱起了小团子,上上下下看了看刚长出四颗牙齿,正对着自己笑的孩儿,摇摇头,“岳父大人已经跟我抱怨好几天了,说是再不把小舅子送回去,他就要打进宫来抢了。”  凌妙有点儿心虚,她太喜欢这两个年幼的弟弟了,时常借口母亲身体需要静养把这俩孩子接到宫里来。初时凌颢还挺欣慰,能跟妻子多多在一起独处,结果好不容易得来的俩儿子,一被接走就不见还 回来,上回儿子回来,都要不认识自己这个爹了!又想儿子,又被妻子责备送走儿子,如今无事一身轻的凌颢是满心的委屈。今日下朝后特意留下来与萧离说了,要儿子,坚决要儿子!  萧离自己也觉得十分的无奈。他也挺喜欢两个小舅子,不过这么把人家孩子抢到宫里来,说出去总归是有点儿不占理呀!再看看凌妙怀里那只团子已经扭着身子抱住了凌妙的脖子,奶声奶气要点心, 眯了眯眼睛,欠身将那孩子也提了出来搂住,对凌妙道:“已经这么肥了,再喂下去,恐怕岳母也会不答应。” 之前顾琬进宫来,见到了肥球一样的小儿子,震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小孩子,还是胖一点儿好。”凌妙轻轻咳嗽一声,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水润清亮,波光盈盈。她歪头看着萧离,眼里都是无辜。 萧离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明日岳母大概就会进宫来接人了,叫人把孩子的东西收拾好了吧。” 凌妙叹了一口气,叫人把俩孩子带出去玩。转身回来,才倒了温茶亲手送到了萧离的面前。 “你的手艺越爱好了。”萧离仰头一口饮尽,将杯子放到一旁,又握住了凌妙的手轻轻摩挲,“今日,驿站里吵了起来。” 凌妙纳罕,“是福顺公主?谁敢与她吵?”大凤的长公主,北戎的皇后,便是宗室皇亲们,也都念着她和亲有功的份儿上礼遇有加。 “是她女儿。”萧离对福顺一门心思要把女儿送到宫里的行径很是不满,自从宫宴过后,便没有再见过福顺母女。驿站中一应待遇都是最好的,当然,福顺和青鸾身边也都有他的眼线。 凌妙见萧离面色有些古怪,愈发感到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今日那青鸾公主出了驿站,据说是偶遇了大哥。” “大哥?”凌妙更是不解,“大哥大嫂不是和岑将军一起去了边城吗?” “是卫家大哥。” 凌妙恍然大悟。萧靖已然被废,卫家的冤情得以昭雪,年后的时候,卫子枫从西南返京。这两三个月,一直忙着重建将军府的事,甚少出现在京城人的眼前。 “他和青鸾公主偶遇,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是青鸾公主偶遇了大哥。”萧离拉着凌妙坐在自己身旁,轻笑,“大哥救了个孩子。青鸾就在酒楼之上看见了。” 凌妙蹙眉,萧离便是伸手将她眉尖抹平,“似乎这位公主殿下,对大哥很有些好奇的样子。” 眯起了眼睛,“我以为她的目标会是你。”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福顺长公主此次归朝的目的。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京城里上蹿下跳的,这就叫凌妙很是有些厌恶了。  至于青鸾公主,凌妙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这姑娘长得很是明丽,当时坐在福顺长公主身旁,沉默寡言的,看着倒是挺端庄。只是她若是安分守己便罢了,大街上碰到 自己哥哥,是真的偶遇还是有意为之? “她与福顺公主因为我大哥争吵?” 萧离轻笑摇头,“也并不是。她们母女的事情让她们闹去,咱们只图清净就是了。” 话没说完,腰间微微一痛,已经是被凌妙拧了一下子。萧离便叹道:“普天之下,也只有妙妙敢如此对待一位帝王了。” 从前那些皇后再受宠,也没听说敢跟皇帝动手的呀! 凌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么陛下要不要将臣妾贬入冷宫去?”  “我哪里敢?岳父大人和大舅兄们哪里是吃素的呢?”萧捏了捏凌妙白皙的下巴,低声调笑道。他的声音比从前深沉了许多,愈发威严,然而在凌妙耳边刻意压低了说话,便更多了几分磁性,叫凌妙忍 不住一阵心慌意乱。 推开了萧离,凌妙佯怒,“我看陛下就是想要祸水东引!”  “皇后娘娘真心冤枉了在下!”萧离一张勾心夺魄的美人脸上做出委屈状,“不说那两个人了,只说大哥。我刚登基的时候西南黎氏趁机作乱,还是他平定的,这功劳也是不小。本来承恩公的爵位他受得 起,只是你的身份却不能展示人前。所以我想,封大哥为镇南侯如何?” 谈及这个,凌妙垂眸想了想,“怕朝中有人不服气。” 卫子枫虽然平西南有功,到底年轻,与平南侯定北侯等相比,资历差了。他本就是个很骄傲的人,若是因此叫人诟病他靠着死去的父亲上位,恐怕他心中会不好受。  萧离见妻子神色落寞,便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低声安慰道:“不必伤怀。两位大舅兄,一文一武,都是有才干的。承恩公也好,承恩侯也罢,这承恩两个字,就很是有些侮辱 了他们。” 但凡有些进取心的,谁愿意顶着这么个暧昧不清的爵位? “倒好像他们跟皇帝有什么首尾似的。”  凌妙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离薄薄的嘴唇吐出这么一句来,顿时就哭笑不得了。知道萧离嘴毒,时常开口能叫人上吊的心都有,却没想到毒到这份儿上。幸好沈家早就倒了,不然沈家那位承恩 公,还不得活活气死? “你混说什么呢?”凌妙推了推他,嗔怪道,“也不怕祖宗们半夜来找你!”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只要有皇后,又哪里少的了承恩公呢? 二人低低说笑了一会儿后,凌妙才觉得心里敞亮了些。她不会干预萧离的决定,更何况给卫子枫封侯,也是帝王看重卫家的意思。将头倚在萧离肩上,她低声道:“谢谢你。”  萧离挑眉,“如何谢?” 第三百零八章 自从回京后,卫子枫很是烦躁。 卫家沉冤得雪,重拾往日荣光,上门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有些是他父亲在世时候的旧友,更多的是他连人都认不清的上赶着来攀附关系的。  初时卫子枫还能勉强做出笑脸来应对,再往后便十分的不耐了。他自小长在军营中,性情疏朗开阔,最不喜的莫过于和人虚与委蛇。卫家落难时他不指望这些人能够雪中送炭,然而带着目的上门,想 要锦上添花的,却也并不需要。 这天,管家正与他说着府中装缮的事宜,外边又有人上门来。只不过,若说从前来的人只是叫卫子枫烦恼,这次来的,便叫他从心里头感到有些厌恶了。 来的不是别人,是楚萱华的母亲,前楚国公夫人。  之前楚国公上蹿下跳的,为此断了腿,无奈之下只能上折子让爵。偏生,老郡主又过世。丧礼期间,无论是萧离,还是宗室之中,都对老郡主的丧事极尽优渥。只是这丧事过后,萧离登基到了现在, 这爵位他是让出去了,然而叫楚子熙袭爵的圣旨却是迟迟没有下来。 楚家,这一年中简直成了京城里的笑话。就连楚萱华,也不得不为了避嫌,借口为祖母祈福,进了庵里去。 如今的楚国公府,已经没了往日的荣光显赫。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这中间的落差不是一点半点。 毕竟,京城里生活久了,谁还不会趋利避害呢? 若是原来的楚国公夫人,还真不一定会将卫家看在眼中。 别说卫子枫此时尚未封爵,便是封了,顶天儿一个侯爵,哪里会叫堂堂的国公夫人看在眼里?想当初老郡主为楚萱华定下的亲事,定国公府徐家,楚国公夫人都不大满意呢! 叫她说,楚萱华色色出挑,京城闺秀中若是认了第二,只怕就没人敢说自己是头一个了。这样的女儿,进宫做娘娘都使得了,最不济,也该做个王府的女主人才是。 当年和卫家老大那点儿暧昧默契,算个什么呢? 时至如今,却是大大不同。  皇帝冷待楚家,长子空顶着个世子名号,袭爵遥遥无期。次子早在一年前就与家里闹翻了,除了老郡主的丧事外,几乎没有再踏进家门。唯一的女儿,小小年纪便要青灯古佛相伴。每每想起,都叫这 位前国公夫人心痛不已。 相反,卫子枫却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有为青年。不知道多少有女孩儿的人家,想要和卫家联姻。 走进卫家的黑漆大门,前楚国公夫人的视线落在来来往往的仆人身上,眼皮儿动了动,扶着跟来的心腹嬷嬷就往里边走。 见到了卫子枫,楚夫人原本还带着些挑剔的目光就是一亮。面前的青年身姿挺拔,眉目英朗,比从前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沉稳,叫人看着便觉得安稳,不禁越发坚定了来意。 其实,卫子枫一点儿也不想见到楚夫人。 当初,他和楚萱华年纪相当,二人又时常见面,祖母和楚家的老夫人算是血脉远些的堂姐妹,彼此有意联姻。那会儿,他也以为楚萱华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卫家遭难,他隐姓埋名远走西南,自然不敢再与楚家有什么联系。楚萱华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一段回忆。等他回到京城后才听说,原来这短短的两年间,竟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楚家为楚萱华定亲 一事,他不怪。毕竟,当初他和楚萱华的事情只是两位祖母口头约定,既没有下定,也没有信物。他生死未明,楚萱华别嫁,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楚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念头动到妹妹的身上去!  他进京后,便知道了楚家曾经暗中干预萧离和妹妹婚事的事情,当时便愤怒了。哪怕楚家人并不知道妹妹便是这凌家的姑娘,可他也听说了,楚萱华和凌妙的关系,曾经非常好。哪里有这样的朋友? 对楚家,他满腔怒火,楚国公腿断了,也算是萧离给了妹妹出气。但是对楚萱华,他说不出的失望。 那个在自己面前一派温婉透彻的姑娘,难道只是表象么? 刚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是真的有心要打到楚家门上去,还是凌妙劝住了他。 楚家已经落魄,败落就在眼前,只静静看着他们从原来的光鲜,到现下的备受冷落,比将他们骂一通打一顿,都要痛快得多。 因此上,卫子枫才没有发难楚家。没想到的是,楚夫人倒是找上门来了。 彼此见面,卫子枫神色清冷,并未起身,只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楚夫人可以坐下。楚夫人面色便有些发沉了——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得他的长辈,怎么能够如此无礼? 有人送了茶上来,楚夫人身后的嬷嬷轻轻扯了她一下。楚夫人这才勉强端了茶抿了一口,算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她是个很精明的女人,自然能看出卫子枫并不欢迎自己。为了女儿,为了楚家,这点儿怠慢算的了什么呢?颇为能屈能伸的楚夫人,转眼间还是换上了一副慈爱的颜色。  “这次,你能平安回到京里,叫我这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能放下了。”放下茶盏,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楚夫人看着卫子枫叹道,“那时候,我叫煦儿兄弟暗中寻你不到。只想着,老天若是有眼, 就该保佑着你些。为卫家留下条血脉!天可怜见,总算是又见着你了!” 卫子枫低头饮茶,并不说话。 气氛很是尴尬。 楚夫人好歹也是京城贵妇圈子里游走多年的人,只要她想,这点儿无视还真的不能打击她什么。 只装作没看见卫子枫的冷淡疏离,楚夫人便说出了来意。 还是为了楚萱华。  “子枫,你是和华儿一同长大的,情分在呢。她是什么样的孩子,你最是清楚。当初,你没了消息,华儿她大病了一场。还是她祖母担心她拖垮了身子误了终身,才给她定了徐家的亲事。可说到底,这亲事我是不愿意的,华儿更不愿意!然而孝道大义在那里摆着,你们之间,虽有情分,却到底没有过了明路,华儿便是有心替你守着,也名不正言不顺啊!谁能想到,徐家竟然会骗婚呢?如今华儿进了庵 里,日子清苦的很。这孩子是被我们拖累了,我不敢求别的,只想着求你,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将她接出来吧!” 说着,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话真是好笑。”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外边走进来个一袭红衣,做男装打扮的女孩儿。这女孩儿明眸皓齿,貌美绝伦。最叫人惊讶的是,她的肌肤雪白,鼻梁高挺,眼窝却微微有些深,与大凤女子 大为不同。 正是青鸾公主。 这段时间,青鸾公主时常男装出玩,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来卫家找卫子枫。 北戎对女子更为宽和些,没有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她心慕卫子枫,自然要让卫子枫知道。至于说卫子枫见了她就借口有事,几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反应,那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今日得知卫子枫正在家里,自然是直接就进来了。  她进门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楚夫人,嗤笑一声,“这位夫人啊,本宫倒是不明白你这话里话外的是什么意思。你们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女儿可不是卫将军送到尼姑庵的。如今你堵着门跟他要女儿, 是不是缘木求鱼了些?” 既然心怡卫子枫了,青鸾公主早就把他和楚萱华那点儿事打听清清楚楚的了。 一个进了空门的前情人,还不被她看在眼里。但是楚夫人这借着从前的情分上来挤兑卫子枫,可就叫青鸾公主看不起了——你家女儿又是定亲又是要进宫的,凭什么还想拉上卫子枫呢? “公主殿下。”楚夫人哪怕不能进宫了,却也知道眼前的少女身份。  她本来就是因为听说了青鸾公主对卫子枫另眼相看才匆匆而来的,生怕女儿唯一的机会就这么被个外族公主抢走。因此对上了青鸾,口气便不那么好了,“这是楚卫两家之事,殿下不明内情,还是请慎 言。” 又扭头看着卫子枫,眼里落下泪来,“子枫,你与华儿相伴十几年,难道真的忍心看她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么?”  “那也卫将军无关!”青鸾公主一把挽住了卫子枫的手臂,歪头看向楚夫人,挑眉道,“卫将军以后便是我北戎的驸马了,夫人可别打错了主意!我堂堂公主,是不能容人的,也不讲究你们大凤那些个贤 良淑德。若是再叫我知道夫人来打扰我的未婚夫,说不得,我只有去打夫人的女儿了!” 昂起头对卫子枫一笑,“将军,今日春光正好,陪我出城骑马去!” 说完,也不理会被气得直发抖,指着自己说不出话的楚夫人,强拉着卫子枫就往外马厩走。二人上马,打马奔着城外去了。 “公主何必如此呢?”来到了郊外白鹤山脚下,看着已经青翠的白鹤山,卫子枫轻声说道。 青鸾公主回过头,明媚的春日暖阳照在她的脸上,为她白皙如玉的面孔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启唇一笑,“卫子枫,我心悦你,想要你做我的驸马。我们北戎女子不讲究那些虚的,既然有心,就要叫你知道。至于你愿不愿意,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那个女人我看不惯,也不想叫她为难你,说了 几句话,你别介意。若是你看不上我,也不必为这几句话挂心。” 说到这里狡黠一笑,“不过,我会缠着你。你迟早也会心悦我。” 卫子枫静静看着她,良久,才轻轻叹息,“公主厚爱。公主身份高贵,卫某,自愧。” “既然愧,那以后我上门去,就不要躲着我。若无男女之情,那就把我当男人当兄弟。” 卫子枫笑着摇了摇头。 他原本很是厌恶这位北戎公主。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想要抢自己妹夫的女人?  但是接触后才发现,青鸾公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子。相反,她明朗快意,虽然不同于大凤闺秀的温婉贤淑,但是却另有一番爽利的魅力。若不是两国之间,他相信,这位公主殿下很容易与妹妹成为 好朋友。 这样疏阔的女孩儿,他从未见过。 若说不动心,也并不是。  他面色变化,瞒不过一直盯着他的青鸾公主。见他眼中似乎是透出了些情义,青鸾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轻轻一夹马腹,驱马到了卫子枫身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卫子枫,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 她的眼睛亮亮的,如同冬日清晨的寒星。 “我……我本来很想在北戎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可是卫子枫,见到了你我才知道,我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我想留在大凤。” 她声音里有着哽咽,透出热切。 卫子枫缓缓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目光交汇之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手。 “那么,便请你留下来。我卫子枫虽然不才,却愿意拼尽全力,叫你一生安康快乐。”  青鸾公主满心的喜悦,泪水滚滚落下。她也不擦,一声清叱,纤细的腰猛地用力,朝着卫子枫的方向纵身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