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你底裤的颜色都知道 入宫已三个月有余。 经过三个月无穷尽磨练和宫里嬷嬷们的狠心摧残,以往经常咧嘴哈哈大笑、走路跺脚如闷雷的萱儿成了一个笑不露齿、走路轻浅的合格小宫女,皇宫内廷的三宫六院十二殿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内廷中央是乾清宫,乾清宫东边是东暖阁,皇帝陛下居住的地方。西边是妃子侍寝的西暖阁,整日香气逼人,听说到了晚上皇帝陛下会将看中的小宫女裹在身下,然后传出羞人的声响,像是一支断断续续的歌,听得人面红耳赤。 乾清宫以北是坤宁宫,至今无人有资格居住,有不少妙龄艳美的权贵小姐虎视眈眈瞄准了这间只有皇后才能居住的宫殿,摩拳擦掌,私下搅动了不少风云。 当今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想着入宫伺候陛下的女子如同过江之鲫,不计其数,她们想要成为皇亲国戚,谋取泼天恩惠是真,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陛下本身。 当今天子李元昊俊俏倜傥,眉宇间自有风-流,可心的让人心疼喜爱,而且听说陛下性格极好,至于怎么好,等级最低的小宫女萱儿不清楚,但是人人都说陛下性情温柔体贴,和善可亲,她也便信了,如此这般男子哪有女子不喜欢。 坤宁宫再向北便是慈宁宫,朝廷老祖宗太皇太后的居住地,这老人家可真是厉害,十年前大唐王朝分裂动荡,是老人家拄着紫衫雕凤的拐杖,权衡利弊,一手力挽狂澜,让年幼陛下登基,建立大魏,和分裂出去的南梁划江而治,保存延续了李世江山的血脉。 萱儿在内务府训练的时候,见过皇太后的画像,只一眼心里就怕怕的,不敢再看第二眼,觉得画像上老人家的眼神直慑人心,勾魂夺魄,能看透一切。 除了以上三宫,还有六院十所十二殿,繁琐复杂得很。 萱儿是个迷糊的小路痴,最不擅长记路,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出个村子都会迷路,需要淘气的弟弟领着。 能记住上面那些,还是她为了当上近侍宫女趴在被窝里偷偷死记硬背过的,嬷嬷验证时,她那颗被弟弟称为榆木疙瘩的脑袋异常灵光,超常发挥,赢得嬷嬷们点头称赞。对此,她微微翘翘鼻子,很是骄傲自豪,你以为给九五之尊端盘子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太傻,太天真啊。 萱儿端着镶嵌紫色珠玉宝石的琉璃盏款款前行,跨过前面的坤宁门便是御花园,左转百步,穿过两三个花团锦簇的花坛就能看到一个亭子——千秋亭。 当今陛下李元昊便在亭子里读书,手中琉璃盏中的吃食便是给陛下送去的。 很好奇这琉璃盏中装着什么,但是萱儿没敢掀开,即使四下无人也没敢,宫里规矩多,若是被人发现逾越规矩的举动,轻了要被人掌嘴,重了是要打断腿的,萱儿最怕疼,受不了这些。 想起马上就能见到陛下,萱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小心脏儿也跳了起来,棒棒棒,如同弟弟在村头石板上摔泥巴一般,有时让人讨厌,有时又让人欢喜。 大魏国都知道,当今陛下李元昊长得极为俊美,不似男子,倒像是婉约端秀的女子,有着南方水土才能滋养出来的精致五官,被太安城权贵公子称为“天下第一美人”,遥相呼应长江以南南梁有着“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的陈洛妍公主。 之所以权贵公子敢如此调戏当今陛下,因为所有人都知晓,皇宫内管事儿的是太皇太后,朝廷上站着四位辅政大臣,边关有三大将军,陛下啊,只是一个长相俊俏、关在笼子里中看不中用的傀儡。 浅浅想着心事儿,萱儿思绪纷飞,不觉间已经来到千秋亭。 这是她第一次当差,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小手里已满是虚汗,不敢抬头看,只低头看着小小的花布船鞋。 刚刚停下脚步,便有小太监着急忙慌跑了过来,脸色不喜,眉头紧皱,声音尖细的像一只鸭子:“怎得如此笨手笨脚的小丫头,陛下已经等着不耐烦了,内务府做事越来越荒唐,竟然让你这个笨丫头来,哼。” 对萱儿着实凶,但是接过琉璃盏,小太监一扭头,便堆砌出如花一般的灿烂笑容,低头哈腰,拾级而上:“皇上,皇上,快点歇息歇息吧。” 萱儿微微攥了攥小拳头,努努嘴巴,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本姑娘发达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四下无人,萱儿便壮着胆子抬头,透过层层纱帐望去。 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十七八、身着浅黄色龙袍的男子将一本书重重砸在石桌之上,然后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扭扭屁股,捶捶肩膀,很是舒服的呻-吟一声,双手在琉璃盏之上忽闪忽闪,使劲儿嗅了嗅鼻子,好像要隔着盖子将味道吸进鼻子一般。 品味片刻,黄衫男子不住点头:“嗯,这次御膳房不错,味道很合朕的口味。余庆,记下了,明日去如意馆拿些家伙事儿赏了。” 名叫余庆的小太监点头应下,弯腰将琉璃盏上的盖子掀开:“陛下,您慢用。” 皇帝陛下点点头,兴冲冲坐下,拿起一根浸过甘甜泉水的竹签,大快朵颐起来,还带有啧啧的赞叹声。 萱儿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一阵清风吹过,琉璃盏飘散的味道透过纱帐飘进萱儿的鼻子中,一嗅,她顿时哑然失笑——冰糖葫芦和臭豆腐! 皇帝陛下竟然喜欢这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寻常事物,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那可是自家弟弟那种小孩子才喜欢的食物。 忍不住抬头向着亭子看了一眼,萱儿心中一惊,亭子里的皇帝陛下正好和她四目相望,眼中有流水春光,真好看。 萱儿慌忙低下头,心里叹道,完了完了,第一天当差就出了差错,回去必被面恶心更狠的嬷嬷一阵毒打。 不过,陛下真得很……俊美,比之村上自称十里八乡第一美男子的王二蛋要俊上太多了。 想到这,萱儿心里一阵荡漾,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你,上来。”皇帝陛下李元昊出声,伸手指了指萱儿,还不忘打扫完最后一块臭豆腐。 萱儿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动不动。 余庆急了,三两步走下来,翘着兰花指,使劲儿戳了戳萱儿的脑袋:“你个蠢笨的该死丫头,陛下问你话呢,怎么不吱声,是聋子吗?” 说话不可不谓尖酸刻薄,但是作为陛下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就应该有如此威严,不然哪里配得上陛下身边第一小太监的称呼。 萱儿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忙走进亭子,因为紧张还差点被台阶绊倒,一个踉跄,又是引得余庆一阵痛骂。 “好啦,好啦,余庆,你就闭嘴吧,脾气比朕都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帝陛下,朕是小太监。”李元昊翻了翻白眼,有些妩媚,一个男子竟然眉清目秀、妩媚天成。 余庆听到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这话您可不能乱说,若是被人听去,奴才的小命可就没了。” “起来吧,起来吧。”李元昊有些无可奈何,私下小声嘀咕一句:“您这那是奴才啊,都敢让主子不乱说话了”。 “以前朕没见过你,新来的?”面向萱儿,李元昊开口问道。 萱儿微微弯腰,道了一个万福,想要按照嬷嬷们教授的那般,答一句“回禀陛下,奴才是新来的”,但是一张口,只有嘴巴在动,嗓子干涩紧张,发不出声来,脸色顿时又红了三分。 “嗯,看样子,的确是新来的。”李元昊点点头,凑到萱儿面前,围着萱儿转了几圈,盯着她看了半天,还使劲儿冲着萱儿嗅了嗅鼻子。 小萱儿没经历过这般阵势,心惊肉跳,小鹿乱撞,脸蛋红得如同天边的晚霞,再联想到坊间传闻陛下的风流韵事,每个月都要临幸一个处子小宫女,隐在衣裤内的双腿便好似被抽空了一般,只想找个东西扶一扶。 李元昊伸手摸了摸下巴,微微点头:“一家四口,父母双亲健在,有个弟弟,十分淘气,经常闯祸,让人哭笑不得,既爱又恨。家里的日子不好不坏,勉强度日,年底能存几两碎银子,收支平衡。弟弟虽然淘气,但也算聪明伶俐,送去私塾读书,盼望着能够科举中了举人,光宗耀祖,但是银子成了问题,思来想去索性便将你送进宫来,每月月钱能补贴家用,还能让你谋一个不错的差事儿。临行之前,父母觉得心中有愧,抓着你的手连说爹娘对不起你,你不要怨恨。” 萱儿震惊的抬头望向皇帝陛下,一张小脸上挂满了“你怎么知道”的疑问,回想到老家的父母弟弟眼神又是一暗,临行前爹娘煮了红红的鸡蛋塞到她的口袋中,抹着眼泪将她送到村头,弟弟眼睛肿如核桃,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哭喊着不让大姐离开,萱儿狠心掰开弟弟的手指,跟在宫里嬷嬷的后面走出老远,背着小小包袱的她耸动一下肩膀,猛然扭头,村头残阳似血,她看到了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也再也看不到的故土家乡。 但是陛下怎么知道这些,她从未跟人谈及,陛下......心思缜密的像是......一个女子? 余庆颇为自豪的站出来:“小丫头,傻眼了吧,陛下明察秋毫,慧眼如炬,会读心术,管你是牛鬼蛇神,还是大罗神仙,嘿,只要站在陛下面前,只需要一眼,就能将你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连你底裤的颜色都知道!” 余庆说得滔滔不绝,口水乱飞,手指头还似乎比划着底裤的样子。 李元昊低声咳嗽几声,关于底裤颜色这种涉及到个人隐私的机密事情,还是不要讨论了吧,而且世间根本就没有读心术,有些事情留心观察一下便可得出结论,没有余桂那般说的神乎其神,更何况像是萱儿这般的小宫女来历大抵相似。 但是天真单纯的萱儿目瞪口呆,信以为真,读心术,乖乖,那可是不得了的技能,她一直都想知道小时候村头王大婶到底有没有趁着她打瞌睡偷自家地里的西瓜,这事儿困扰了她很多年,至今不得其解。 萱儿抽了抽鼻子,突然看到陛下脸色一变,隐隐有焦急之意,顾不得九五之尊的尊严,一手提起龙袍前裢,扭身撒腿就跑,边跑还边招呼余庆:“余庆,帮朕顶住!” 远远望去,皇帝陛下如同刚偷瓜被恶狗穷追不舍的老家弟弟那般,既好笑,又狼狈,让人无奈极了。 萱儿纳闷,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国之君如此失态,侧头望去,便看到两位宫装美人嘴里喊着“陛下,陛下”,相互推推搡搡向着千秋亭走来。 (PS:书名就这么简洁、霸道,新书开张,开头写的软软的,细细的,为以后的波澜壮阔铺垫一下。额,李元昊是主角,会成为一个女权主义的霸权铁腕皇帝,萱儿会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观看整个故事。强行提高一下格调,本书开篇模仿的是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白鹿原》是樱兰读过的文笔最厚重、笔调最稳的一本书,尤甚于《平凡的世界》和《穆斯林的葬礼》,其实,樱兰也没读过几本书,哈哈哈。本文不是武媚娘成长记,看完十五万字就会发现些端倪的,暂不剧透,是的,英兰有十五万字的存稿。谢谢大家支持,英兰会甜甜黏黏的讲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 第二章 朕,例假来了 两位宫装美人相互推推搡搡来到千秋亭,左右望望没有看到陛下身影,不觉心中恼火。 宫装美人一人甜美,一人华贵,同样的衣着艳丽,美艳无双,让小丫头萱儿自惭形秽,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揣度两位贵人刚刚推推搡搡、拉拉扯扯的样子有失体统。 “余庆,陛下呢?!”长相颇为甜美的宫装美人鼻子微翘,更添可爱,言语却是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姿态一览无余,显然没有将身份尊贵的陛下御用贴身小太监余庆放在心上。 被皇帝陛下丢弃的余庆点头哈腰:“回禀苏贵妃,只有奴才一人在这,根本就没有看到陛下啊。”语气颇为无辜,说着还左右摇头望望,以明确陛下确实不在,如此这般熟稔作态,想来也经常为陛下遮掩。 “放你奶奶个五彩屁!我明明刚刚看到陛下在这!”苏贵妃口无遮拦,张口便骂,全然没有贵妃该有的规矩贤良。 萱儿心里一乐,原来天底下骂人通用,乡野村夫和达官贵人都用同样的词语,即使宫里的贵妃也不能免俗。 那位华贵的女子微微皱眉,显然不喜苏贵妃的出口成脏,既然寻不到陛下,她便转身离开。 “嘿,索柔,你那是什么态度!”苏贵妃怒目圆瞪,掐腰喊道。 华贵美人没有理睬,扭身走了。 这无疑勾起了苏贵妃的火气:“索柔,你给我站住!”说着,便追了上去。 过了许久,余庆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望了望宫装美人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的擦擦眉头上的汗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萱儿:“小丫头,今天算你幸运,没有被神仙打架殃及鱼池,若是往常……” 想到两位贵妃以往寻不到陛下拿自己出气的日常,余庆背后一阵阴风,忍不住一颤,一把辛酸泪,往事不堪回首,不说了,不说了,话多了都是眼泪,能汇聚成一条蜿蜒崎岖的小河。 萱儿知道那两位宫装美人的来历,只是没想到竟然第一天当差就见到了,在内务府的时候,老嬷嬷们专门取出几幅贵人画像供大家辨认,目的就是为了预防有些小宫女、小太监不知轻重,冲撞得罪了贵人还不自知。 至于演义小说中某些傻白甜的小宫女懵懵懂懂得罪了皇亲国戚,不但没有人头落地,反而颇受皇亲国戚喜爱,甚至不惜献出生命的套路桥段,萱儿只能用家乡话摇头说一句“你脑袋秀逗了吧”。 萱儿心里有憧憬,也爱做白日梦,但那和飞上枝头变凤凰无关,因为她坚信,皇亲国戚的好奇勾勒不出缘分,贵人公子的喜爱支撑不起感情,一个乡下丫头再如何的钟灵毓秀、心地善良,眼界和格局在那摆着呢。 嬷嬷们拿出的那些画像之中就有这两位贵妃的画像。 长相甜美的苏贵妃是四大辅政大臣苏克沙的孙女苏倩儿,苏克沙执掌兵部和大理寺,性情豪爽,也是人们公认四大辅臣中最没有心计的,苏克沙苏尚书教育子女和其性格一般,同样的不拘小格,对苏家唯一的小孙女苏倩儿更是溺爱,视若掌上明珠,苏贵妃也很配合爷爷,养成了嚣张骄横、目中无人的性格,成了“屁不离嘴”的刁蛮贵妃。 当初太后选贵妃入宫,德情口碑不佳的苏贵妃最不被人看好,因为苏家小姐是有名的出口成脏,倚“骂”千言,和太安城掐腰骂架的邻里大妈师承一派,张口必脏,出口必带屁字,先从对方入土为安的祖宗开始,到对方家所有女性结束,中间穿插各种天马行空的比喻,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不过,太皇太后见了这丫头却欢喜可人得紧,说这孩子天真烂漫,心性纯善,看着可亲讨喜。苏贵妃便入宫封了贵妃,仰仗着太后一句“天真烂漫”,贵妃娘娘的脾性一点都不收敛,越发张狂骄横。 至于那位华贵的索柔索贵妃来历更是不得了,是掌管朝廷国库命脉户部和工部的大学士索碧隆最小的女儿,索大学士原名索碧龙,为了避讳“龙”字,改名索碧隆,被人称为朝廷“大管家”,也是四大辅臣之一,是制衡调节其他三大辅臣权利的关键一环。 索大学士知识渊博,通古博今,若不是户部、工部太过重要,而且事务繁琐,太后准备让大学士担任“太傅”一职,专门教授陛下读书,成为名副其实的“帝师”,加上索贵妃在皇宫中的地位,和皇家亲上加亲。 索贵妃作为索家最小的女儿,受到家世影响,没有成为“捧在手心怕冻到,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反而管教极严,诗书礼仪皆有涉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有其他女子被人称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名不其实,在索贵妃面前,那些所谓的精通,更像是“稀松平常”,索贵妃八岁能诗词,豆蔻年华便能操琴扶棋,太后时常抓着索贵妃的手赞叹,这妮子是天上大巧之人不小心落入凡尘,配元昊还真有亏了呢。 按道理说,婉约轻柔的索贵妃不至于和苏贵妃拉拉扯扯,做出不合规矩的事宜,但是每次看到苏贵妃那精致可爱的五官相貌,自小靠着诗书在心中孕育出一团静气的她便无端一股怒火,礼仪规矩被丢到脑后爪哇国,恨不得撕烂苏贱人的嘴巴,方才解恨。 两位贵妃在宫里的明争暗斗俨然已经成了苏家和索家权利争斗的一个缩影,其中最苦的是皇帝陛下李元昊,最乐呵的是太后老佛爷,如此这般,宫里才不闷烦。 不过,两位贵妃都没有觊觎皇后位子,连一点点想法都没有,苏尚书和索大学士也常常告诫两位贵妃知足常乐,因为那个位子是慈宁宫那位“哀家不给,你们不能抢”的强势老祖宗专门留给雨晴姑娘的,只要太后未归天,大魏国当家作主的始终是老祖宗。 夹在两位贵妃中间的皇帝陛下便是最受气的那位,左右一边一个要给两位贵妃明辨是非,断断家务事。 话说回来,如今的天子陛下似乎也只有这些权利了,自古以来的傀儡皇帝好歹都有些或大或小的权利,而如今大魏天子李元昊是毫无权利的牵线木偶。 萱儿笑了笑,不再想其他,在余庆去寻陛下之后,她也扭头走了,这皇宫内有太多奇怪的地方,或真或假,不是她这个小宫女可以打听的,比如听人说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时常闹鬼,太后的寝宫下镇压着妖怪,东南角的九龙壁经常有虎啸龙吟,以及皇帝陛下和许多小宫女的眉来眼去的风流韵事…… …………………………………………………………………………………………………………………………………………… 皇帝陛下李元昊从千秋亭逃离,跑出去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下身子,伸手摸了摸胸口,顺匀了那一口气,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世人都以为当皇帝滋润,但是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皇帝也有难言之隐,远了不说,光是后宫两位贵妃的口舌之争就足够皇帝陛下小喝一壶,微微醉。 比若一次,两位贵妃气呼呼冲到乾清宫,非要皇帝陛下评理断是非。李元昊皮笑肉不笑让两位贵妃坐下,倒上茶水,摸着鼻子开口说,朕一定给你们评理,不偏不倚,公正公开又合理。两位贵妃相视点头,快人快语的苏贵妃眨巴眨巴眼睛,开口问道,陛下,你说,我和索柔到底谁更漂亮,谁更美丽,一定要实事求是哦。李元昊摸着鼻子的手一停,这个问题好生……深奥,简直和“先有蛋先有鸡”一样辩证难解,你们忒多无聊才会特意跑到朕这处寻求答案啊。 李元昊望向知书达理的索贵妃,希望她能退一步,却看到对方眼中的拳拳殷切。李元昊呵呵一笑,张张嘴,没想好怎么回答,再呵呵一笑,又张张嘴,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最后一张脸憋得通红:“倩儿,可爱,柔儿,秀美,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呵呵。”索贵妃眼中有光暗了下去,苏贵妃哀叹一声:“陛下,您这答案等于什么都没说,还不如放屁。”李元昊呵呵呵。 好不容易孔先生和南老师给了三天假期,李元昊逃到千秋亭,希望偷得浮生半日闲,暂且快活半日,不去理会学业,不去面对坐镇慈宁宫的老太婆,也不去思考庙堂金銮殿上的勾心斗角。 可是这假期第一天就诸事不顺啊。 倒背着双手,李元昊摇着头,在皇宫内不断转圈儿,他不敢回寝宫,以两位贵妃的脾性肯定在乾清宫守株待兔,等着皇帝陛下自投罗网,然后解答两位贵妃涉及哲理的问题。 这一转便是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阳余晖染红半边天,皇宫内砖红色的墙瓦越发明艳,自南向北贯穿整个皇宫的未央路如同通往天际的康庄大道,弥漫在金黄色之中,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风儿窸窸窣窣吹响了树叶枝桠,如同佛陀低语,菩萨顺眉。 最后一束迷离的金红色阳光照耀在李元昊的脸上,阳光将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勾画出一丝柔美韵味,轻轻浅浅轻轻。 停下脚步,抬起头面向落日余辉,伸出一只手,透过手指缝隙望向那一轮金红,李元昊不自觉温柔一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清源,你还好吗?” 太安城外,北魏和南梁交界的一处不知名山中,一位负笈游学的青年将那匹老马拴在一棵老槐树上,随意掖了掖衣衫前摆,蹲坐在小溪旁,捋一捋有些脏乱的头发,掬一把清水铺撒到脸上,使劲儿拧了拧沾湿的衣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太安城的方向,脸上流露出温暖的笑容。 这,便是岁月流年。 终于,西山包住了晚霞,大地收住了余辉,夜色爬上树梢,仿佛浸染了油的纸,变成了半透明色。 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李元昊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明快起来,嘴里哼着小曲,手指从身边斑驳的墙上划过,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双腿不自觉停下,一手捂住小腹,暗叹一声:“坏了,朕,例假来了!” (挺喜欢这一句的:皇亲国戚的好奇勾勒不出缘分,贵人公子的喜爱支撑不起感情——够拽。) 第三章 哥,注意身子啊 李元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双腿不自觉停下,一手捂住小腹,暗叹一声:“坏了,朕,例假来了!” 加快脚步,踩着月光,皇帝陛下如同做贼一般悄悄潜伏到乾清宫,却没敢进去,在大殿的拐角处,双手把住柱子,露出一颗脑袋,向着寝宫方向望去。 小太监余庆斜倚在门前,双手怀抱着拂子,酣然入睡,睡到得意之处,半醒半梦之间用手揉了揉鼻子。 “余庆,余庆!”李元昊压低声响喊道。 迷迷糊糊的余庆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睛,一眼便看到贼头贼脑的陛下,心中一阵欣喜:“陛下,您可回来了,奴才等得都困了。” “那两位都走了?”那两位指的是守株待兔的苏贵妃和索贵妃。 “走了,都走了。”余庆回答道,点头哈腰的跑过来。 贼头贼脑的李元昊听到两位已走,长长出了一口气,自顾自走进寝宫,重重关上房门,让准备一同进去伺候陛下就寝的余庆和房门来了一个亲密无间的接触。 余庆摸了摸微疼的眉头,心里免不了嘀咕,每月陛下都会在房内折腾几天,也不让人接近,真不知道都在里面干了些什么,早年听宫外说书人评点历代君王,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或者习惯,但是像当今陛下这般如此奇怪的也应该没有吧。 李元昊走进房间,转身锁死房门,从床下取出一个小火炉,架上一个做工粗糙的泥罐子,倒上清水,生起火,蓝红色的火苗儿舔着锅底,升腾起一团水雾。 做完一切,李元昊眉头不禁难受的皱了皱眉头,浑身酸痛不已,恰如潮水,特别是小腹,如同针扎,扶着床沿儿缓缓坐下,一手拉过被子裹在身上,瑟瑟发抖,她胃寒体弱,十年前落下的毛病,一直未好。 望着那一个做工粗糙的泥罐子,脸色苍白的李元昊不禁笑了笑,脸上尽是温柔,这个泥罐子还是三年前,自己和清源一同制的,制成之后,两人偷偷潜入皇宫御膳房摸了两坛子酒出来,喝了一个酩酊大醉,相互搂着肩膀沿着未央路打打闹闹,然后在乾清宫的同一张床上抱着睡了一宿。 吴清源是四大辅政大臣吴昌赫吴中堂的孙子,吴昌赫是名副其实的首辅大臣之首,朝廷的肱骨之臣,朝廷大臣的称呼千奇百怪,索贵妃的父亲是索大学士,苏贵妃的爷爷是苏尚书,大学士、尚书称谓可以数计,但是能叫中堂大人的,整个大魏只有吴昌赫一人而已,十年前的大唐分裂,先帝龙御归天,天下大乱,自始至终站在太后身后的便是吴昌赫。 听闻自家孙子和皇帝陛下搂抱了整整一晚,吴中堂大怒,狠心杖责了吴清源,即使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吴中堂也没给面子。而且火上浇油的是宫内那位老祖宗也出面了,要严惩辱了皇家尊严的吴清源,顺带着要责罚皇帝陛下,鞭打三十。 那傻傻的愣小子吴清源自始至终都没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捂着被打烂的屁股站在李元昊的面前,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罚就罚我吧,此事儿和陛下无关。” 太后冷笑,丢下一句“有骨气”,吴清源那被打烂的屁股又多了三十鞭子。 李元昊知道,太后是害怕自己女天子的身份暴露,到时候,不只是朝廷之内,大江以南、国力强盛的南梁会蠢蠢欲动,太行山以西、偏安一隅、却野心勃勃的西楚也会虎视眈眈,说不定长城以北的匈奴也会趁机南下,归根结底,天下容不得一个女子当天子。 而自己之所以会成为女天子,还要从十年前那个雪夜说起...... 吴清源养好伤之后,太后一纸诏书下达,发配吴清源九千里,三年不得入太安城。 李元昊听闻此事儿,闯入慈宁宫,当面和太后对峙,两人四目相对,李元昊满目愤怒,太后蔑视不屑。 皇帝陛下和太后关系的转折便是发配吴清源,自此两人越发疏远,手腕强硬的太后容不得一个的忤逆自己的皇帝,几通手段下来便架空了李元昊,朝廷上下一致站在了太后身后,如今李元昊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说不定,明天便被废黜,打入冷宫了。 吴清源离开太安城那一日,李元昊送他出城,还将那匹西域而来、通体雪白的夜照玉狮子赠与对方。吴清源起身上马,努了努嘴巴,好像要止住眼睛中的晶莹,摸了摸胯下坐骑,发誓一般说,就是自己饿死,也不让这匹马受一点委屈。李元昊笑着说:“若是情不得已,杀了吃肉也是可以的。”一句调笑的话没让两人两人开心,反而眼睛微红。 那匹通人性的西域良驹似乎听懂了“杀人吃肉”的恐怖,撒开四肢夺命狂奔,吴清源大喊大叫,似乎在承诺着什么,转眼之间便消失在天地之间,只留下不断挥舞着臂膀的李元昊自言自语:“清源,我没听清楚啊。” “呜呜呜......” 粗糙泥罐子里的水开了,滚烫的水汽顺着盖子上的窄小孔洞冲出来,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李元昊从沉思中醒来,双手从棉被中伸出,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床底下取出一包红糖,倒入茶杯之内少量,然后一手擎着泥罐微微倾斜,白气上飞,热水流下,顺着泥罐嘴口流入茶杯之内。 放下泥罐,双手捧起茶杯,轻轻吹一口气,浅浅抿了一口,温热的红糖水入腹,小腹处的疼痛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剧痛,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李元昊咬紧牙关,忍不住使劲儿紧了紧手中的茶杯,那一口糖水蕴含的热量终于如同一股热浪一般,散播开来,打着旋儿,驱散了体内的阴寒,减轻了疼痛。 长长呼出一口气,李元昊将红糖水喝净,身子也有了力气,抹了抹脸上的虚汗,从床上站起来,准备再取出一床棉被,但是低头向床上一看,又叹了一口气,御床棉被之上留下了一朵殷红。 她依稀记得初次例假,也是染了一床,敬事房那群讨厌的家伙心中惊骇,以为是哪位小宫女不知深浅,竟然和陛下行云雨之事,从而污了龙床,陛下的处事儿可是顶天的大事儿,若是不适,敬事房里的人被午门抄斩都算是轻的。 所以掌管敬事房的大太监赵督领,将侍候过李元昊的小宫女们召集起来,一阵杖责,硬生生打死了三个,有位受不了杖责的小宫女,哭着站出来说是她和陛下行了云雨房事儿,一句话过后,具有“御猫”称谓的赵督领亲手扭断了那位小宫女的脖子,将尸首丢在地上。 李元昊阻拦,赵督领拿着太后懿旨,脸色倨傲,而李元昊眼睁睁看着小宫女们被毒打至死,那天李元昊恶狠狠的对赵督领说道:“以后,朕必定再将你这老狗阉割一遍。”赵督领一脸笑意,低头哈腰:“奴才等着那一天。” 在李元昊心中,大太监赵督领是太后身边最听话的两条狗之一。 那天之后,世人知晓皇帝和太后的积怨比想象中深。 为了避免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李元昊每次例假不小心污了床被,都会拉一个小宫女入房,然后打晕脱光衣服,放在床上,第二日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发给小宫女一些银两,送出宫去。李元昊怕小宫女留在宫里,会生出事端儿,即使能够躲过赵督领的毒手,保不齐也会栽在其他人手里,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这皇宫内,乱着呢。 外人不知实际情况,皇帝的风流韵事却由此传播开来,愈演愈烈,“一夜御七女”的事情不胫而走,成了太安城茶楼说书的谈资,当今的皇帝陛下还被戏称为“天生色胚”。 李元昊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挺直腰板,双手负在身后,身上的女子意态收敛不见,换上了男子的神情,低声咳嗽两声,粗了粗嗓子,轻轻拉开门,伸手指了指一个小宫女:“你,进来!” 小宫女捏捏诺诺,脸色微红,没进宫听到流言蜚语,将信将疑,进宫之后也没看到陛下色眯眯的盯着人看,反而十分和善,宫外的风言风语她便不信了,此时被陛下叫进寝房内,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小宫女走进房内,低头看着地上,心脏像是小鹿一般撞个不停,若是陛下“扑”过来,自己是该不反抗,还是不反抗呢,想到这,她更觉得面红耳赤,为自己的想法羞愧难当。 抬头斜眼想要偷瞄陛下一眼,小宫女却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身子软软的瘫软到李元昊的怀里,嘴里下意识呢喃了一句:“陛下。” 第二日,日头高照,阳光铺散,迷离的光点在太安城的皇宫内到处跳跃,彰显着别样的活力。 一个十多岁的孩童像是风一般在宫内飞奔,身后的小太监们气喘吁吁的喊道:“小王爷,您慢点,小王爷,您慢点,小心摔倒。” 孩童明眸皓齿,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儿,回头却脚步不停:“慢死了,慢死了,像是乌龟一般,我不等你们了。”说完,一扭头,脚下更快,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跑去。 可以在皇宫内任意行走的人不多,而这位孩童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因为孩童身份尊贵,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李秀策,也是如今联系陛下和太后之间的唯一桥梁。 来到乾清宫门前,李秀策也不等人禀报,一把推开房门,快步进去,看到皇帝陛下在整理衣衫,床上一位小宫女在窸窸窣窣穿着衣衫,低着头,脸上能流出红色的云霞来。 李秀策脸上露出一个“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了然表情,嘴角上翘,用着小大人的口气揶揄道:“哥,注意身子啊。” 第四章 等等,等等,再等等 “哥,注意身子啊。” 李秀策的话带着揶揄口气,让李元昊颇感无奈,这个小家伙儿别看年龄小,可是一个鬼机灵儿,有些事情无师自通,经常有惊人言行,察言观色,耍泼无赖的本事儿更是一流,即惹人厌又讨人喜,不见的时候,让人想念,见到了,恨不得一顿胖揍。 没有理会李秀策,李元昊自顾自系着脖颈处的纽扣,几次之后也没成功,李元昊怕痒,平日里不系脖颈处的纽扣,敞开领子,但是今日要去慈宁宫跪安,衣着需要打理熨帖一些,不然让老巫婆见到了,又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李秀策手脚并用爬上梳妆台,走到李元昊身前,伸出一双小手,干净利索的帮自家大哥系上纽扣,顺带着仔细捋了捋李元昊的明黄色龙袍:“哥,这龙袍的颜色真刺眼,不好看,我不喜欢。” 李元昊伸手拉了拉领子,不怎么舒服:“我也不喜欢,但是,没有办法,总要......受着。” 此时,小宫女也穿好衣服,轻轻一个跪身,低头走了出去,她的命运已经固定,敬事房会发放一些银两,送她回老家,然后老家四里八乡的豪绅贵族会趋之若鹜来家里提亲,彩礼一家比一家丰厚。小宫女知道那些有钱人的阴暗心理,毕竟自己曾经侍奉过皇帝陛下,能和皇帝“共用”一个女人,可不是年年都有的事情。 她不觉得命苦,只是有些可惜,没有亲自品味到昨晚的滋味,刚刚云雨便要离别,以后连悄悄偷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元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和小宫女说一两句,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密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等小宫女离开房间,李秀策重重拍在了李元昊的肩膀上:“哥,幸好你没有说话,不然让赵督领那条老狗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端儿,弄不好这小宫女的命就没了。” 李元昊笑了笑:“以后不准张口一个老狗,闭口一个老狗,这话太脏,小孩子不能说。” “知道了,知道了。”李秀策翻了一个白眼,从梳妆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书桌前,随意拿起砚台,观摩一番,颇感到无趣,又丢在一旁,“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去向奶奶跪安啊,逢月中必去,我都烦了。” 李元昊将李秀策丢在一旁的砚台放回原有的位置,摆好:“这是礼仪孝道,应该持之以恒,不能感到烦闷。” 李秀策又翻了一个白眼,毫不顾忌的坐在龙椅上,双腿前后摇摆,抓起一本书翻看两页,又是丢在一旁:“礼仪孝道,礼仪孝道,真是烦人,哥,不如你下一道圣旨,让咱们大魏国废黜那些繁琐的礼仪吧。” 李元昊又将李秀策丢在一旁的书籍放回原来的位置,细心的摆好:“礼仪孝道是治国之本,强国之根,不能废黜。” “哎,哥,你这皇帝做得憋屈,我替你不值。”李秀策拉起李元昊的手,“走,咱们给奶奶请安去。” 临走之前,李秀策不着痕迹将桌子上的砚台弄斜,他私下觉得大哥太认真仔细了,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和洁癖,寝宫内各种物件都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砚台位置、书籍摆放顺序、桌椅次序,都是固定不变的,若是地上有个果皮,大哥肯定要收拾打扫干净,不然整一天脑海中都会时不时冒出果皮的影子,不安心,而这正好挠到了生性洒脱的李秀策痒处,总是不自觉想要弄乱大哥的东西,然后看看大哥是否能够找出,摆正。 看到了李秀策弄斜砚台,李元昊笑了笑,没去管,和李秀策一同出了寝宫。 不一会儿,寝宫的门被大魏国的皇帝陛下打开,九五之尊走到书桌前,将砚台放正,摆好,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出了寝宫。 从乾清宫养心殿出来,向北走,穿过交泰殿,经过坤宁宫,就到了慈宁宫。 一路上,李元昊走得四平八稳,颇具有帝王风范,李秀策却走得不老实,小脚踢着一颗小石子不断翻滚,还要和李元昊比赛,看谁踢得远。李元昊觉得好玩有趣,也想比赛,但是嘴上却拒绝了。 来到慈宁宫,仰头忘了一眼镶金的“慈宁宫”三个大字,李元昊再次整了整衣衫,稳了稳心神,和太后的每一次相见交谈,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战争。 寝宫前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齐声跪安,还没来得及说“平身”,太后身边的那条老狗赵督领便一脸笑意的跑出来恭迎上去:“奴才恭迎陛下、小王爷!” 见到大太监如此这般作态,李元昊和李秀策同时出声:“老狗!” 李元昊的声音很小,密不可闻,也忘了自己还曾教育弟弟不要骂脏口,李秀策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声音不小,刚刚能让赵督领听到。 老太监也不气恼,低头说道:“谢小王爷夸奖。老祖宗已经在里面等了多时,外面天冷儿,奴才伺候两位主子进去吧。” 此时,已值隆冬寒霜时节,夜降霜露,格外清冷,即使阳光明媚,也暖不透那股寒冷,但是慈宁宫内依旧温暖如春,各色各样的奇花异草在寝宫内争奇斗艳,散发出各种香气,最终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醉人的淡雅香味。 能在如此时节见到百花齐放的场景,也算是奇事一件。 “老祖宗,陛下和小王爷到了。”赵督领尖声尖气的声音想起。 一位宫装美人款款走出,伸出一只手指头放在嘴边,冲着赵督领轻轻嘘了一声:“赵总管,老祖宗在里面正给芍药刨土,等一下才能出来。” 赵督领在宫内口碑不佳,人前人后被人骂作老狗,唯独眼前的宫装美人叫一声“赵总管”,真心实意。 “多谢雨姑娘提醒。”赵督领微笑答谢,老祖宗最喜清静,最爱盆栽,也最烦他人扰了她的清静。 宫装美人浅浅走到李元昊和李秀策身前,请安道:“雨晴叩见陛下、小王爷!” “免了。”李元昊笑着让雨晴起身,“近来麻烦姑娘照顾老祖宗,辛苦了。”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事情。”雨晴回答,声音温软,恰到好处,透露着一股真诚劲儿,既不让人觉得突兀虚假,也不让人觉得客套表面。 但是一旁的李秀策却冷哼一声,脸上都是不屑,雨晴姑娘在宫内身份特殊,没有任何职务,也没有任何背景,但是却是太后的贴身宫女,话语权极重,虽然如此,雨晴姑娘没有恃宠而骄,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左右逢源,宫内的口碑极好,人人都以能和雨晴姑娘攀谈几句而自豪。 若是如此这般,雨晴也只能算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远远谈不上让站在朝堂之上的文武大臣另看一眼,最根本的原因是,雨晴姑娘是太后指定的皇后人选,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准皇后。 当初苏贵妃和索贵妃入宫,太后老人家欢喜高兴:“两个丫头入了宫,就是我李家人,怎么折腾都不为过,如何过分都不过分,若是皇帝欺负你们了,只和哀家说了,哀家给你们俩做主,必定不让你们俩受一点委屈。”话语一顿,老祖宗眼中有精光:“但是只有一条,若是有人觊觎这皇后的位置,哀家可是不依。”说着,太后拉起雨晴的小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脸:“那个位子是雨晴这丫头的,你们俩不能抢,听明白了吗?”两位贵妃战战兢兢,忙着点头称是。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笑意爬上脸庞,取下头上的凤钗给苏贵妃插上,又撸下手上的玉手镯给索贵妃带上,赞道两位丫头都是可亲的妙人,配皇帝算是亏了。 宫内人人敬雨晴姑娘,但是凡事儿都有例外,小王爷李秀策和贵妃苏倩儿就是两个例外。 李秀策和雨晴接触比较多,因为十岁之前,小王爷都是住在慈宁宫,十岁之后,方才搬离出去,住进了储秀宫,以往他并不讨厌雨晴,但是自从听说雨晴将来是要嫁给大哥时候,他就不舒服了。雨晴的温柔可亲变成了虚伪做作,好看的眼睛也变成了蕴藏阴谋,就连喜欢穿白色衣服的习惯也成了缺点,因为他觉得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女子能够配得上自家大哥,这雨晴也不行,虽然大哥的缺点也很多,比如强迫症,洁癖,私生活不检点等等,等等,再等等。 苏贵妃不喜雨晴的原因很直接,也很单纯,娇生惯养的她看不惯身边有人比自己受宠优秀,一个索柔就让她够闹心的了,还来了一个雨晴,更是让她窝心恼火,特别是雨晴的宠辱不惊、美丽大方仿佛火捻子一般,点着了她炮仗一般的性格,私下使了不少绊子,一开始她还挺害怕雨晴去老祖宗那里告状,战战兢兢了几天,后来发现对方并没有。苏贵妃像是抓住了软柿子一般,越发张狂,明里暗里耍了不少坏。她还一直坚定一件事情,别看索柔那家伙儿明面和雨晴那丫头客客气气,私下说不定比自己还恨对方,这就是读书读多了的人虚伪之处,远不如自己这般率真。 无论是李秀策和苏贵妃多么不喜欢雨晴,两人都不能否认对方的优秀,一个女子竟然可以温柔的像雨后阳光,笑得如同雨后彩虹那般,这是多么美的一个人啊。 但是,这妨碍不了两人讨厌这位宫内的万人迷,讨厌,讨厌,讨厌。 (喜欢这一章的名字,真好玩——等等,等等,再等等) 第五章 有刺客来袭 雨晴引着李元昊和李秀策入座,命人上了糕点,亲自煮了茶水,一人一杯,然后站在一旁,没有没话找话的聊一些家常事儿,左右逢源、寒暄客套不是雨晴姑娘的处世之道,她更加的纯粹自然。 李秀策看到有糕点,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抓了一块,就往嘴巴里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糕点递给对面的李元昊,俏生生的说道:“哥,你先吃!” 李元昊哟了一声,像是发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转性了?竟然知道谦让,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也舍得让出来?” 李秀策叹了一口气:“书上说,长兄为父,又有孔融让梨,我就照着书上学学,看看是否真的能让人体验到不一样的快乐。” “哈哈哈。”李元昊忍不住笑出声来,将糕点推到李秀策面前,“有些快乐是自欺欺人的强颜欢笑,有些东西还是要落到自己肚子里才是真的快乐。” 听到这话,一旁的雨晴脸色一暗,赵督领眼睛一眯,慈宁宫内陷入了寂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 在隔壁一间更为温暖的花房内,太后蹲在花团锦簇之间,一手拿着小玉铲不断给芍药松土施肥,嘴里念念有词,旁人听不清,也听不懂。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从花团中站起身来,揉了揉后背,自言自语:“果真是老喽,这才干了多少点活儿,就已经腰酸背痛了。” 听到声音,雨晴快步走进里屋,一手接过老祖宗手中的玉铲子,一手扶住太后:“老祖宗,今天您可是没少干活儿,就是有十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也指不定干这么多。” “你丫头这张嘴如小喜鹊一般,讨巧惹人爱。”太后笑靥如花,脸上的皱纹堆砌在一起,却掩盖不了双眼之中的清澈精光,索贵妃和苏贵妃最怕的就是这一双眼睛,饱经风霜,却又勾魂夺魄,让人胆战心惊。 出了花房,早有小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去除太后身上的农衣,雨晴亲自给太后披上龙凤霞帔,插上凤簪,太后双手捏起一杯润口的茶水漱口,又用温热的毛巾擦擦脸面,随意一丢,呼出一口浊气,微微眯起眼睛,越发觉得浑身舒坦:“舒服,劳作之后,热毛巾最是解乏。丫头,以后哀家死了,这花房还要你来招呼。” “老祖宗又说胡话了,就您这身子板,可是要长命百岁,寿比南山的。”能并且敢说太后说胡话的人天底下也只有雨晴可以,“老祖宗,陛下和小王爷在外屋候着呢。” 太后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温暖和煦的笑容变成了另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左侧嘴角上翘,勾画出若有若无的弧度:“走,出去看看。” 外屋的李元昊和李秀策早已躬身弯腰,请安问好,李元昊嘴里说的是“太后吉祥”,李秀策说的是“奶奶吉祥”,亲疏远近一眼明晰。 跪安之后,李秀策就像是没有家教的顽劣孩童一般,呼啸的跑上去,一把搂住太后,撒娇道:“奶奶抱抱。” 太后不以为杵,缓缓坐下,将李秀策抱到双腿之上,像极了含饴弄孙的老寿星,眼睛都没有在李元昊身上停留:“皇帝也别跪着了,起来坐下吧。” “谢太后。”李元昊起身,坐在了太后对面,微微低头,恭敬又谦卑。 和宫内传言一般无两,皇帝和太后之间的间隙已经不可弥补,两人为了朝廷大权反目成仇,如今只是维持着表面和平,皇帝势微,在太后面前夹着龙尾做人,保命第一。 李秀策在太后怀中左蹭右碰,还挠了太后的痒,太后满脸溺爱,忍不住开怀大笑,将李元昊晾晒在一旁:“秀策这股顽皮劲儿,越来越像他父皇,瞧着就是当皇帝的料儿。” 这话诛心,诛得是对面李元昊的心。不过,李元昊并没有什么别样想法,只是提到龙御归天的先帝,她心头一紧,细细算来,父皇和母后离世已经十年有余。 “我才不当皇帝,这么无聊的事情,让哥去当就好了,我当个闲散王爷,每天养花种草。”李秀策挣脱太后的怀抱,认真的说道。 太后轻轻刮了刮李秀策的鼻子:“好孙儿,有些人当皇帝无趣、憋屈,那是手中没权,只能为了保命当个傀儡皇帝,让天下人耻笑。当你手中有了权力,这天下都是你囊中之物,那才是真正的当皇帝,你可以做得不仅仅是养花种草,还可以决定一切人的荣辱生死。”说着,太后抬头望向李元昊:“皇帝,哀家说的对不对?” “对,太后说得极对。”李元昊双手攥的紧紧的,手心之中都是虚汗。 太后笑了笑,将李秀策放了下来,语气温柔的对他开口说道:“秀策,时候也不早了,快去国子监上课去吧。” “我不去,我要和奶奶哥多待一会儿。”李秀策一脸委屈,潸然泪下,样子可怜兮兮,让人不忍。 “去、国、子、监、上、课!”太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双手交错放在身前,盯着李秀策的双眼,一字一字说道。 眼泪在李秀策的眼睛中打转,望向一旁的李元昊,向自家大哥求救。 李元昊站起身来:“太后,孙儿给秀策求个情,让他在这多呆一会吧。” “求情?”太后的语气越来越冷,她的霸道举世有名,她不喜欢看到别人扭捏的女子作态,更不喜有人忤逆她,一点小事儿都不行,“若是你这个皇帝不求这个请,哀家一心软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秀策,马上去国子监上课!” 雨晴见此等场景,牵起李秀策的小手,低声安慰一两句,给他擦了擦眼泪,出了慈宁宫,向着国子监走去。 慈宁宫内,一片安静,吊针可闻声,太后稳坐在上方,不言不语,李元昊站在下侧,低头看不到表情,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位置,将李元昊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过了半晌,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太后,孙儿知错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孙儿先告退了。” 一直闭眼沉默的太后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喜欢别人向她认错,这证明她又赢了一次:“既然皇帝知道错了,那也就不枉费哀家一片苦心。山西那边进贡了酸甜的山枣,皇帝坐下,品尝一些再走吧。” “谢太后。”李元昊再次坐回座位。 大太监赵督领踩着小碎步离去,不一会儿,引着几个手托托盘的小太监走进慈宁宫,一盘盘酸枣摆放到桌子上,最后一个小太监或许是太紧张了,走到李元昊身前不小心一个踉跄,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栽倒,手里的琉璃盏掀翻在地,一颗颗水灵灵的酸枣滚落了一地。 李元昊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小太监堪堪止住身子,忙不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狗奴才,真是嫌命长!”赵督领一声冷喝,身子如同一阵风,瞬间来到小太监身前,双掌齐出,掌心蕴含着猛烈的罡风,狠狠向着小太监的头顶砸去。 赵督领之所以被称为“御猫”,除了做事狠辣之外,他也是一位内力深厚、武功卓绝的高手,这些年入宫行刺的人不少,不过基本都死在了这位大太监的手中,而且死相极惨,七窍流血,浑身筋骨脉络尽碎,偶有漏网之鱼,也被太后身边的第二条狗找出,扒皮抽筋,点了天灯。 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挡在了小太监身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对面汹涌而来的掌风,她忍不住眯闭上了眼睛。 最终,赵督领那凌厉的双掌在李元昊面前三尺处停住,止身,收拳,赵督领单膝跪地:“惊扰圣驾,奴才该死!” 而此时,太后刚刚嚼咽下第一颗酸枣,似乎意犹未尽,捏起了第二颗枣,全然不顾刚刚发生的事情。 李元昊心有余悸,她不清楚是否哪一天,对面老狗那一双手会在太后的暗示下没有停下来,直接袭在自己的身上,但是此刻她不想露怯,强行稳住心神:“一次失误,不至于以死抵偿。” 话音刚落,李元昊只觉得背后一股阴风凉气,刚刚还惊吓未定的小太监突然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从袖子中滑入手中,剑尖上扬,突然发难,冲着李元昊的后心扎去。 第六章 人定胜天,满室飘香 李元昊心中一颤,只觉得背后阴风一阵,刚刚还胆战心惊的小太监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凶狠,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滑入手中,剑尖上扬,突然发难,冲着李元昊的后心扎去。 李元昊头皮发炸,下一刻的反应也是快速,一脚踩在滚落在地的酸枣上,猛然向前趴去,希望能够躲过背后袭来的匕首。 身后的匕首划着李元昊的衣服上撩而去,一击落空,但是那位小太监杀手并不气馁,猛然咬紧牙关,匕首转了一个方向,由上到下直刺李元昊的后背。 此时,赵督领也已经赶到,一双通体雪白的双手,携风带雨,重重印在了小太监的胸口之上。 小太监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赵督领,似乎有话要说,一张嘴,鲜血顺着嘴巴溢出,下一刻,小太监的身子如同飘落的枫叶一般,从慈宁宫内倒飞出去。 赵督领身子一闪,也跟了出去,只听见小太监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回彻到慈宁宫内,其后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太后坐在高处,眼神戏谑的望着刚刚站起身来的李元昊:“皇帝不好当,何必还要强当,秀策年龄也不小了,正是你当年登基称帝的年龄。” 此时,寝宫之内只有太后和李元昊,当年的事情两人也是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十年前,大唐朝廷动荡,先帝和皇后离世,留下三个孩子,长子李元昊,次女李元樱,和还在当襁褓中的小皇子李秀策,不幸,长子李元昊突染怪病,不久暴毙,太后为了李家江山,让女儿身的次女李元樱冒充李元昊登基称帝,和分裂出去的南梁划江而治,又和北方匈奴签订了渭水之盟,默认西边的西楚三州自立成国,其后方才有了如今的大魏。一晃十年过去,曾经相依为命的太后和李元樱,因为权势分道扬镳,矛盾越来越激化,想要掌权的李元樱也曾努力夺权,可惜每次最后都是手腕更强硬、控制欲更盛的太后赢了下来。 如今李秀策已经十岁,比眼前这位皇帝好控制太多了,何况李元昊的女儿身本身就是一个隐患,保不齐哪天就成了一出难以解决的无理手。 太后让两位贵妃豆蔻年华就能入宫,但是不准两位贵妃在二十岁之前和皇帝同房,目的就是为了隐藏李元昊女儿身的身份,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有些事情迟早都会露馅,一个男儿身的皇帝总归让人放心些许,至于李元樱的生死,没人在意。 心有余悸的李元昊感受了一下后背,衣服被划破,但是没有伤及身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听到太后让李秀策当皇帝的话语,脸色不变,开口说道:“太后,酸枣孙儿也吃过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孙儿就告退了。”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慈宁宫。 而此时,杀完人的赵督领走了进来,和李元昊擦肩而过,笑着说了一句“奴才恭送陛下回宫”,言语之间却没有恭敬的意思。 太后望着李元昊离去的方向,眉毛挑了挑,语气平淡的说道:“督领,如今你可是腹背受敌,皇帝不喜欢你,秀策也不喜欢你,能被两人同时不喜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也算是独一份,以后无论这两人谁当权,你的下场必定凄惨,能留下全尸已然不错。” 赵督领弯腰低头,脸上一个谄媚的笑容,伸手扶起想要起身的太后:“老祖宗,您这可不就多虑了嘛,奴才的主子是您,这大魏国是天翻地覆也罢,改朝换代也罢,哪怕皇帝的位子轮流坐,只要老祖宗不杀奴才,奴才就死不了。” 太后停下身子,扭头望向赵督领那一张苍白的太监脸,笑了笑:“你这人什么都不好,唯独这一点好,忠心耿耿,让人放心,是一条好狗。” “谢老祖宗夸奖。”这条老狗又开始在太后面前摇尾乞怜。 在赵督领的搀扶下,太后又行走了几步,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点了几下,微微一笑:“哦,皇帝是不是又和哪个小宫女行了云雨之事儿?” “主子料事如神,今早儿又有小宫女来了敬事房,奴才给了些银两,将她打发出城,送她上路了。”赵督领说的轻巧,语气很淡,但是好像也隐藏了些许东西。 太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冷笑:“果真是那几天的日子,皇帝年轻,身子壮实,难免精力旺盛,心中有邪火作祟,总需要发泄一下,可是纵欲过度也是会坏了身子的,让御膳房准备些水晶蟹送去乾清宫,给皇帝陛下败败火,免得他夜夜胡来,拖垮了身子。” 她自然知道李元昊来了例假,也知道女子那几日不宜多吃阴凉的食物,而水晶蟹产自北海之滨,属阴凉食物。 “对了,哀家问你,刚刚那个小太监是不是你指使的?”太后话锋一转,突然问了一句。 赵督领也不隐藏,开口回答道:“是奴才指示的,为的是给陛下提个醒儿,这皇宫不太平,要时刻小心。” “提个醒?也只有你这种大奸大恶之人才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话。哀家看,你这是敲山震虎,给皇帝一个下马威吧。”太后丝毫没有责备赵督领的意思,“不过,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做得好,一两次还好,次数一多,皇帝也能品出一二来,若是捅了篓子,事情不好收场。哎,无论如何,他也是皇帝。” “奴才谨遵老祖宗的教诲。” 在慈宁宫内溜达了几圈,太后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乏累,坐下歇脚:“最近怎么没见到人凤?” 太后身边有两条狗,一条是掌管皇宫内廷的大太监赵督领,另一条便是执掌大魏暗杀组织的楚人风,比之恶名在外的“御猫”赵督领,楚人凤更加阴暗,他人还能背后吐口吐沫,骂赵督领一声“老狗”,却是不敢私下对楚人凤嚼舌根子,因为说不定楚人凤的手下就在隔壁听着。 楚人凤手下有两大暗杀组织,一是对大魏内部铲除异己的皇城司,另一个便是对外行使刺杀任务的粘杆处,无论是皇城司,还是粘杆处,统统不受朝廷管辖,有独立的审讯机构和惩罚特权,只受楚人凤一人指使,而楚人凤不受朝堂监管,只受太后一人差遣。 楚人凤有一个比赵督领“御猫”更为阴狠的外号——人屠——杀人如同宰鸡屠狗。 赵督领不为外人道的眯了眯眼睛:“那个活死人不知道又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折腾什么阴谋诡计,老祖宗,若是奴才以后不得好死,这楚人凤必定是千刀万剐、死无全尸的下场。” 大太监的这番话被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听到耳朵里,随后便会整理成册,送往太安城南城的一处不起眼宅院内,在那里,体型修长、双手纤细如针的楚人凤会轻轻翻开册子,看到赵督领所说的话之后,阴柔一笑:“这条老狗。” 太后坐久了,身子更乏累,赵督领忙着给太后捏肩解乏:“老祖宗,依奴才看来,这花房的诸多事情,该放下就放下了,教给雨晴姑娘照看就好,您的当务之急是调养身子。即使那些花朵凋谢枯败,也是命中注定,老祖宗不必太过挂心,其他不说,那妖艳的牡丹,虽然好看,但是也扎手不是?” 老太监话中有话,言下之意是当今陛下李元昊成了那扎手的牡丹,应该尽早废黜,不能股息,免得夜长梦多。 “这道理哀家懂,可是毕竟是亲手栽培。他人都不信哀家能在冬天种出满园春色,哀家偏偏不信这个邪,这不功夫不负有心人,哀家愣是种植出一屋子的五彩斑斓,向天下人证明,人定胜天。” 当年中原危机迫在眉梢,稍有不慎,李氏江山就只能在历史书籍中出现了,幸好有太后的人定胜天,方才在保住李氏血脉的同时建立了大魏。 “可是,老祖宗,如今这牡丹不但扎了人,而且侵占了其他花朵的空间,越发不好控制,若是不尽早处理,可能挤死其他花朵,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奴才知道,老祖宗希望能把芍药和牡丹放在另一个房间养,双方互不影响,可是这花香也是会满屋子乱窜的。”赵督领小心翼翼望了一眼太后,语气轻轻的说道。 他深层次的意思是,如今陛下长大,想要的更多,而且李元昊对李秀策的影响太大,总归不是好事儿。 站起身来,太后走到那盆怒放的牡丹花前,牡丹花被修剪的极好,没有多余的枝蔓,根正叶繁,只是枝蔓上的尖刺比较锋利,曾经还不小心扎了她的手,钻心的疼,而且牡丹花的花期也比她预想的早盛开了几天,香气格外浓郁,满屋子都能闻到,压盖了其他花朵,太后有些不喜这样的一枝独秀,太耀眼,让她提不起对其他花朵的兴趣,所以才把芍药花搬到另一间花房中培养。 “毕竟她也是我的孙女,我李家的后人,于心不忍啊。”自言自语说完这话,太后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显然她自己都觉得说的话可笑,在权势面前,亲情算什么东西,自古枭雄哪有儿女情长的。 老祖宗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正在盛开的牡丹。 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牡丹花,太后没有一丝怜悯:“督领,拿出去丢了吧,虽然可惜,可是这花的香气,确实太过浓郁,哀家不喜,甚至有些讨厌。” 第七章 九龙阁 从慈宁宫里出来,李元昊浑然不在意衣衫背后被划出的大口子,双手拢在袖子里,抵御寒冷,行了一段路程,她眯着眼,微微扭头,回望温暖如春的慈宁宫,里面繁花盛锦,百花齐放。 不知为何,李元昊突然微微翘起嘴角,笑了起来,笑意微弱清浅:“这招儿玩得很幼稚啊,太皇太后。” 太后以为多次的刺杀之后,李元昊才会慢慢品味出其中的滋味,可是赢了太多次的老祖宗有些大意,她似乎没有想到,李元昊早就知道刺杀的小太监是赵督领指使的,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李元昊依旧是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只要太后点点头,她只能乖乖走进冷宫,或者死得悄无声息。 回到乾清宫还没踏过那高高的门槛,小太监余庆那杀猪式的喊叫已经响了起来:“哎哟,陛下,您的衣服怎么破了,天这么冷,风都顺着口子刮了进去,万一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李元昊伸手摸了摸眉头,颇感无奈,这小太监什么都好,只是这张嘴有些欠,只要他看到的、听到的事情,那就是整个皇宫都知道了。虽然小太监自认为八面玲珑,但是他还真没有察言观色的绝佳本事儿,李元昊有时候都很好奇,能在皇宫里活下去,小太监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余庆忙着指挥几个小太监取出新的龙袍,嘴里碎碎念,大抵是要将划破陛下龙袍的兔崽子抽筋拨皮,下油锅煮了,上刀山刮了,余庆边说边伸手要给皇帝陛下换衣服。 李元昊忙打掉余庆伸出来的一双手,将对方推出寝宫,她怕痒,更怕自己暴露了身份,某些时候还是需要自己换龙袍。 余庆委屈,摸着被打红的手走出寝宫,几欲潸然泪下,觉得陛下不信任自己,抬头看到新来的侍寝小宫女萱儿,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你个小丫头片子,好好侍寝,若是出了一点差子,杂家要了你的小命儿。” 余庆特别喜欢在小宫女面前以“杂家”自称,他觉得有气势,自己成了有身份的人,高人一等,隐隐能和赵督领相提并论。 萱儿低着头,心里再次默念了一遍:“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哪天本姑娘发达了,一定要你好看。” 皇帝陛下“睡”了一位寝宫的近侍小宫女,小宫女拿钱出宫离京,萱儿很幸运的顶替了小宫女的位置,每月能多拿半两银钱,关键是能天天见到皇帝陛下。她高兴一半,苦恼一半,因为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身边几道羡慕、嫉妒的不友善眼光。 为了以防万一,她早早将自己小小的包袱分散开来,爹娘给的那一支玉簪缝死在贴身衣物内,含泪将弟弟送给自己的小泥猴儿踩碎,每一个时辰都会悄悄摸一摸怀里的腰牌,她害怕这些东西成了别人陷害自己的证物。 她还特意拿出半两银子,和每月多拿的半两银子凑成一两,分给了那几位嘴上以姐妹相称的小宫女。 她不懂未雨绸缪的意思,但是在宫内讨生活儿,她知道人心的险恶和活下去的艰辛,皇宫血淋漓的经验教训告诉她一个浅显的道理,现实中的傻白甜走不远,纯粹的善良保不住性命,她从没有害人之心,但也时时都提着一颗防人之心。 那一刻,不聪明的她格外聪明。 寝宫内的李元昊坐在座位上,静坐许久,等到四下无人,悄悄关了窗户,从床底下取出一个箱子,慢慢掀开,里面包裹了一张油纸,轻轻展开油纸,竟然达到了一丈长宽,铺展在桌子上,上面错综复杂勾画了各种关系图,中间有一条粗壮的黑线将纸张一分为二,上半部分写着朝廷,下半部分写着边关,将下半部分折叠隐藏起来,边关战事不是她可以插足了解的。 李元昊坐在这张关系图面前,一手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闲来无事的时候,她这位傀儡皇帝画了这一张大魏关系图,她不能插手朝廷政务,但是她可以细细看,慢慢了解,冷眼旁观,权力的分配,人物的关系,矛盾激化点和可妥协的利益,全都在这张图纸上展现,一眼看去,纸张之上如同一张蜘蛛网,人物之间靠着细小的线条联系起来,最终汇聚到“太后”两个字下面,太后下面是最忠诚的两条狗——赵督领和楚人凤,一人是执掌皇宫的大内总管,一人统是领暗杀特务的人屠,庙堂之上站着四大辅臣,瓜分了三省六部,其他像是钦天监、少府监、宗正寺、太仆寺这些小门小户的部门,也被以太后为首的错综复杂关系网分割殆尽。 在硕大的朝廷中,李元昊没有一点权力,更是没有一点可以利用的势力,太后凭借着多年宫廷经验和强硬手腕,已经瓜分分配了全部利益和权力,架空了她这位皇帝,如今的朝廷像是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树立在李元昊的面前,即使她有偷天之能,也很难在这块铁板上找到一处缝隙,见缝插针,以小博大。 以往她还能参加太和殿的大朝会议政,在军机处的小朝会旁听,但是如今,太后将她“回炉锻造”,请了两位老师,让皇帝在南书房继续读书,读什么呢?经史子集、论语、大学,读“百善孝为先”的愚忠。 从新梳理一下朝廷关系脉络,李元昊拿起毛笔在“太后”两字下面点了一个小黑点,细细看去,太后下面已经有了八个小黑点,那是李元昊给太后设定的忍耐值,等到了十个就是太后对自己下手的时候,如今已经八个,看样子,离着被废的日子不远了。 太后老祖宗不是一个受气的人,看不顺眼的东西,她总要“修理”顺眼,若是“修理”不成,毁了便是。 大魏国太皇太后的脾性,天底下顶有名。 李元昊收起油纸,从新藏到床底下,有时候她挺期待被废的那天,楚人凤的皇城司会将自己的寝宫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只是不知道太后那老东西看到这一张油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李元昊知道,那时候她这位皇帝陛下应该很快意,很轻松,如今的日子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难受,煎熬。 正怔怔出神,御膳房有人端来一盘水晶蟹,说是太后特意让人送来让陛下尝鲜的,玉盘旁边有一小碟,碟子里盛放着调料,殷红的辣椒油配上新鲜出锅的花椒,阴冷加上辛辣,好好败一败皇帝陛下体内的邪火。 玉盘内的蟹肉已被挑出,李元昊捏起一只水晶蟹,沾了沾作料,放入嘴中,没有咀嚼,喉咙一动,直接吞咽下去:“给太后传话,蟹肉朕已经吃了,极为美味,谢太后赏赐。” 御膳房的人点头称诺,低头出了乾清宫。 四下无人,一刹那,泪水突然顺着李元昊的脸颊流了下来,委屈和不甘溢满心头,本是相互搀扶的祖孙两人,竟然到了今天如此这般。 她不过是个女子而已,自小到大,她从来不坚强,最爱哭鼻子,十年前的雪夜她哭了,被人拥簇着登上皇位之前她哭了,吴清源被毒打的时候她哭了,送他离京的时候她也哭了,以前被时事胁迫向前走,如今被权势争斗折磨,万丈旋涡之中,她前后左右看看,始终孤身一人。 她读过不少坊间的演义小说,挺羡慕那些从来都是运气加身、左右逢源的主人公,不知道眼泪为何物,遇到困境,主人公也有着一股子运筹帷幄的自信劲儿,最起码有高人相助,而现实中,即便自己成了皇帝,却连个体己说话人都没有,更没有忠心耿耿的扈从,真是有够可悲。 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李元昊猛地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平定一下心神,端起水晶蟹,出了乾清宫,左拐右拐,甩掉如同小尾巴一般的余庆,折身来到皇宫极为有趣的地方——九龙壁。 九龙壁处在皇宫东面,位于南三所以北,皇极门以南。再向东,便出了皇宫,是围绕整个皇宫的筒子河,传闻筒子河中的河水是一处有源的活水,钦天监那群夜观星象的老儒生极为推崇这条护城河,说筒子河是孕育龙脉的天然八阵图,太安城八分气运皆在这条河中流淌, 李元昊不怎么信,一条蕴含天下气运的河怎么会有“筒子河”这么俗气的名字,最起码也要和九龙壁一般,如此霸气。 九龙壁是先帝为了祈雨求福所建,壁墙之上镌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五爪神龙,龙壁之下是一湾清泉,九条神龙倒映其中,水泼嶙峋,恍若栩栩如生。 九龙壁依傍着九龙阁而见,九龙阁是一部藏经阁,足足九层楼高,九字至尊,民间为了避讳,从不见九层高楼,所以九龙阁越发显得鹤立独群。九龙阁内藏书丰富,涉及天文地理、经史子集、野文杂史。坊间传闻,九龙阁中藏有大量武功秘籍,不少宵小之辈心神向往,想要入宫行窃一两本,等武功大成之后,便可纵横天下。 可惜,这群人命都不长,基本上都死在了赵督领和楚人凤的手中,有些人运气极好,竟然进了九龙阁,可是也都是有进无回,越是如此,越是增加了这座藏经阁的神秘。 李元昊曾经也信以为真,九龙阁藏有绝世武功,自己在皇宫之内毫无势力,腹背受敌,老天大概也看不下去,特意准备了一座武库等自己去习练,十年寒窗苦练,然后一鸣惊人,在太后布下的层层铁桶之中,杀出一个黎明。 太后听闻李元昊要入阁读书,愣了半天,想明白李元昊的小九九,然后开始大笑,最后抹抹笑出的眼泪:“也辛苦皇帝有心读书,哀家准了。” 李元昊心花怒放,兴冲冲入了九龙阁,从第一层爬到第九层,将藏书粗略翻看一遍之后,她开始为自己的幼稚悲哀,也为那些有胆子夜闯皇宫还掉了脑袋的人感到不平,武功秘籍一本没有,《金瓶梅》《隋炀艳史》这种污人眼球的书籍倒是有一沓,陈列在九龙阁第六层的西南角。 太后为了此事儿还特意来到乾清宫,老太太不但手腕强硬,而且嘴巴毒辣,冷嘲热讽的本事也是一流,拄着那一柄雕花浮凤的紫衫拐杖,对着皇帝陛下好一顿数落,紫衫拐杖捣在地上,梆梆作响,李元昊被讽刺的神情恍惚,头疼欲裂,看到老太太长满皱纹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一个字。 不过,李元昊也发现了一个极为重大的秘密,九龙阁内住着一位神秘人,似乎太后也不知道此人的存在,正是这个人让她认为天底下真有飞天遁地的世外奇人。 第八章 你比以前那些小偷俊 李元昊提着水晶蟹左拐右拐,甩掉余庆一众人,来到九龙阁,推开厚实的大门,一阵尘土飞扬,她挥手驱散了眼前的尘雾,忍不住低声咳嗽几声,眯了眯眼睛,适应阁内的光线。 藏书阁中书籍众多,书籍最怕明火,所以要保持干燥,虽然九龙阁临近九龙壁下的那一湾清泉,但是阁内却格外干燥,进而生了不少灰尘,一排排从坊间收集或者朝廷编纂的书籍陈列在高高的书架之上,书架上镶嵌着细小的夜明珠,微弱的光芒聊胜于无。 光线从窄小却也通风极好的窗户内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微尘,折射着微弱的光线,在地上勾画出窗子的棱角。 这对有点洁癖的李元昊而言,绝对是一种煎熬。 阁内的房梁是从极北之地运来的笨重杉木,上面涂了厚厚一层黑色的泥漆,目的也是为了防火。 纵横交错的房梁之间挂满了蜘蛛网,偶有飞蛾扎进蛛网,几番挣扎,终于不动,在一旁伺机多时的八爪蜘蛛便急不可耐的扑了上去,一顿美餐。 弱肉强食,不仅仅出现在朝堂之上,后宫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都上演着本质一样的优胜劣汰。 “老前辈,老前辈?”低声喊了两声,空荡荡的九龙阁内没有一点声响。 李元昊擦了擦阁内的桌椅,将水晶蟹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坐在椅子上,皱皱眉,又起身,从新擦了一遍椅子,再次坐下,挪动一下屁股,虽然心里还是怪怪的,但是将就着也能忍。 空荡荡的九龙阁内,一点声响都没有,李元昊坐在椅子上,突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呼啸刮过,她猛地转身,身后什么都没有,但是桌子上的水晶蟹却没了踪影,只听到阁内的某一处传来大声咀嚼的声响。 “前辈,味道怎么样?”李元昊笑着,冲着发出声响的方向问道。 “还不错。”声音却从相反的方向传来,在阴影中,一个黑影倒挂在房梁之上,准确的说,不是倒挂,而是倒立在房梁之上,双脚没有勾住房梁,而是站在那里,格外玄奇。 过了半晌,咀嚼声没了,哐当一声,玉盘盛着蟹壳从新落回原来的位置,一点没变。 随后,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走了出来,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影影重重,老头须发半白,却未全白,只是多年不曾打理,凌乱不堪,衣衫也是破烂不堪,活脱脱一个大街上要饭的。刚刚吃了水晶蟹,老头儿胡须之上沾了不少蟹黄,嘴角还挂着一只蟹腿,看到李元昊,很是不雅的挠了挠脖子,又搔了搔裤裆。 李元昊全当没有看到,斜眼上天,默念眼不见心不烦,眼不见心不烦。 “你哭过。”老头儿盯着李元昊看了半天说道。 “我没有!”自小爱哭鼻子的李元昊也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不肯承认哭过,大声喊道。 老头儿似乎被李元昊吓了一跳,嘴里的蟹腿掉在地上,搔裤裆的手明显一顿:“没有就没有,干嘛这么大声。” 说着,老头儿低头可惜的看了一眼蟹腿,也不管脏不脏,拿起来从新塞到嘴巴里,身子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噗通一声,溅起无数粉尘,然后以手为撑,抵住脑袋,另一只手伸入怀中使劲儿搓啊搓啊:“你小子可是许久没来过这九龙阁了。” 看到老头儿使劲儿搓的样子,李元昊浑身不舒服,龇牙咧嘴,若是不知道这老头儿身怀绝技,她肯定要落荒而逃的:“前辈,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来看你的,只是最近有些忙,脱不开身。” “哦,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老头说了一句极有哲理的话,然后将怀里的手拿出来,向鼻子下一放,嗅了嗅。 李元昊觉得一股酸水上涌,赶紧默念“眼不见心不烦”,扶着椅子坐下来,她依稀记得第一次入阁,满怀欣喜的想要寻找武功秘籍,一口气从第一层读到第八层,却连武功秘籍的影子都没有见到,颓然坐在角落里,不住的摇头。 这时候从她身后冒出一张脸,开口问道:“看样子,你很失望?”李元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苦笑道:“是啊,一本武功秘籍都没有,我想成为武功高手的愿望算是泡汤了。”说完,李元昊整个人一愣,没有扭头,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可是没跑出两步,身子就被钉在的当场,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 老头儿从阴影中走出来,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李元昊,半晌说道:“你比以前那些小偷俊。”开口第一句话还真是让李元昊受宠若惊到欲哭无泪。其后,李元昊还曾因为好奇来过九龙阁,却对这神秘的老头儿知之甚少。 “前辈,你为什么呆在这里?外面世界广阔无边,比这里好多了。”李元昊开口问道,她觉得这老头儿身上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诸多秘密,比如深仇大恨,或者某些责任。 老头儿嘿嘿笑了两声:“十年前,我和别人打过赌,那人说我不能在这九龙阁呆上十年,我这人脾气倔,非要呆给他看看。哈哈,马上就要满十年了,等我出去必定要那老家伙儿羞愧难当。” 李元昊嘴角咧了咧,这个理由还真是“小荷才楼尖尖角”般的令人信服:“既然前辈不想说,我不问便是了。”深层次的意思是,您武功已经这么高了,没有必要骗我。 “嗯?听你的口气,好像不信我说的话?”老头儿挑了挑眉毛。 “我信,我信,我怎么会不信前辈呢。”李元昊也挑了挑眉毛,语气很飘,显然不信。 斜躺在地上的老头儿轻轻跺脚,身子一反常理的站了起来,须发飞扬,眉毛胡子齐飞:“你竟然不信我,竟然不信我,我这人最恨别人不信我,为了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愿自断一臂。” 李元昊摸不准这老头儿的脾性,怎么这还要自断一臂,多大点事儿,武林高手难道都这么鲁莽,江湖儿女难道都这么草率?你们也算一方豪杰,成熟一点好不好,成熟一点好不好? 老头儿疯劲儿上来,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九龙阁中央的镇阁石,不见如何动作,身子一闪而逝,下一刻便站在了镇阁石前面,一手抓起石头,狠狠砸在另一条手臂上。 咣当一声,李元昊预料中血溅臂断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头碎成了几块,老头儿似有不甘,又拿起一块碎石,重重砸在手臂之上,三番五次,手臂还是手臂,石头却成了粉末,掉了一地。 李元昊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忙向前擦了擦眼睛,语气无不惊叹:“前辈,我信,我真的信。” 老头儿看了几眼李元昊,也没看出这小子是真的信了还是假的信了,身上的那股疯劲儿却渐渐消了下去。 “前辈,您这神通,需要练多少年?”李元昊的心中从新升起了武侠梦。 老头儿又恢复了斜躺姿势,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五年即可。” “五年?”李元昊伸出一只手,默念了几遍,心里计算自己还能不能活五年,“要成为武林高手,我最少需要五年的时间啊。” “扑哧”一声,地上的老头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是开怀大笑:“傻小子,五年是我老头儿用的时间,就你这根骨,差到了极致,我看最少十五年。” “十五年?!”李元昊睁大了眼睛,她肯定没有这么长的时间,慈宁宫那位不许,天下形势也不许,更何况她没有习武的机会。 好像为了故意打击李元昊一般,老头儿补充道:“这还是乐观估计,我劝你不要习武的好,习了也是浪费时间。” 李元昊心中一黯,幽幽叹了一口气,眼睛在老头儿身上瞄了瞄,这不是一位很好的帮手嘛,讨好的凑上前去,低声问道:“老前辈,我习武不行,看您的身手不凡。斗胆问一句,您和那位大内第一高手的赵督领比起来如何?” “赵督领?”老头儿皱了皱眉头,寻思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当年那个羞涩的小太监吧,哈哈哈,如今这种货色都成了大内第一高手,还真是好笑。” 李元昊神采奕奕,在她的印象中,赵督领是武功极高的人,眼前的疯癫老头儿都不放在眼中,除却夸张自信成分,想来对付起来也不难:“那辈,那楚人凤又如何?” “这个名字我记得,天赋还不错,但是心术不正,也就比前面的小太监强一点点吧。”老头儿掏了掏耳朵,懒洋洋的回答道。 “太好了!”李元昊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心里,看样子太后身边的两条狗就是密不透风的铁板上细微的缝隙,要好好把握。 老头儿站起身来,扭了扭屁股,伸了伸懒腰,眯眼望着从窗户外透射而进的阳光:“这皇宫内真正的高手不是上面两位,真正的高手是隐藏在暗处的那几位。小子,皇宫藏污纳垢,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在少数,你所知道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隐藏在暗处的那几位?李元昊心神震颤,除了眼前奇奇怪怪的老头儿,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人? 李元昊忧心忡忡,莫非慈宁宫内的老太婆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她的杀手锏从来都不在庙堂,也不在边关,而在那看不到的几位高手身上。 第九章 孔先生,南帝师 李元昊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自己一直都推测错了?太后的杀手锏不在朝堂,也不在边关,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武林高手?他们像是鬼魂,游移不定,很难量化,不能评估,如同毒蛇,恰似匕首,关键时候的雷霆一击,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以前,李元昊总以为太后的骄横和霸道会成为自己突破重围的一丝机会,现在看来,太后的谨小细微和周全谨慎,完全超出了想象,锁死了皇宫和庙堂之外,还有几把隐藏在暗处的刀锋。 “前辈?您知道这几位武林高手都是谁吗?”李元昊开口问道,每一丝的线索都是保命活命的机会,她不能放弃。 老头儿换了一个姿势,痴痴一笑,高深莫测,摆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但是开口却说道:“我哪里知道?” 李元昊虚心请教的心态支离破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前辈,你们这些高手不都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的吗?十里之内风吹草动,莫不入耳?您怎么能不知道呢?”她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和怀疑。 “你不相信我?你竟然不相信我,我平生最恨别人不相信我,为了证明自我,我准备......” 李元昊拉住再次想要自断一臂证明清白的老头儿:“前辈,前辈,我信,我信。” 老头儿气呼呼挣脱了李元昊的拉扯:“小子,等到了我们这种程度,与人对敌,首先最重要隐藏的就是气息,不然的话,就成了活靶子。高手,高手,到了最后,看得是谁能更好隐藏,出其不意,像是画本上的捉对厮杀,不是没有,很少。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着,老头儿扭过头去,双手叉腰,气鼓鼓的,真得不再和李元昊交谈的架势。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都说高手脾古怪,果真不假,眼前这位何止古怪,简直就是疯癫?她也不多言,离开了九龙阁。 老头儿等李元昊走远,好像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也不再生气,突兀的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哈哈,马上就到了十年,到底还是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待我到了日子,必定出去寻你,让你知道这十年我悟出了什么绝妙的武功。” 走在回寝宫的路上,冷风高寒,夜深星明,凉飕飕的北风刮在李元昊的身上,浑身一颤,遍体寒冷,刚刚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腹背受敌、连对方实际情况都摸不清楚的她没由来的升腾起一股童话般的趾高气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差还能差到什么程度,自己好歹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女皇帝! 听闻大江以南天气温暖,四季如春,水土养人,若是以后还有性命,便去南边住上几年,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清闲日子。 李元昊的鸵鸟心态故态复萌,从小到大,从登基到现在,她一直都是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心里抱着最坏的打算,坚守最基本的原则,日子不会给你怜悯,一个方向闷头向前跑,能给自己安慰的永远是自己。 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奇奇怪怪的合欢树,李元昊歪了歪脑袋,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某人说道:“你说,我这辈子还能亲眼看到你开放吗?” 合欢树是一种奇怪的树,没有枝叶,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顶端顶着一个圆圆的花骨朵儿,不分地域时间,它能在天下任何地方生长,严寒的草原有,平阔的大魏有,南方的鱼米之乡有,风沙漫天的西域也有,这种最奇怪的植物最奇怪的地方是,它从来不生长,也不变粗,一生只在莫大的机缘巧合下开放一次。 传闻中,心意相通的恋人在合欢树下结成连理,合欢树感受到恋人之间的爱意,瞬间开放,绚烂如同朝阳,美丽如同烟花,然后眨眼间凋零枯萎,归于虚无,暗合了爱情的玄妙。 虽然知道很幼稚,李元昊却莫名其妙的坚信这个传说,执子之手,合欢花开,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的家。 盯着合欢树顶端圆圆的花骨朵儿,李元昊怔怔出神,一刹那之间,她觉得花骨朵像是一只......眼睛?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轻轻摇头,自嘲一笑,若是植物有眼睛,那可就是妖怪了。 回到乾清宫,还没踏进去,便听到再次被皇帝陛下甩丢的余庆一声大喊:“陛下,陛下,您去哪了啊,奴才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可把奴才给担心死了,奴才这个心......” 李元昊连摸眉头的心思都没有,直接进了寝宫,将想要和自家主子寒暄两句的余庆关在外面,欲言又止的余庆吃了闭门羹,斜眼看到正在一旁偷笑的萱儿,气不打一出来,好生一顿数落,萱儿在心里又嘀咕:“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哪天本姑娘发达了,一定要你好看。” 孔先生和南老师给自己放了三天假,这转眼之间便过去了,李元昊手托着下巴,哀叹“一寸光阴一寸金”,明天又要去南书房上课喽,孔先生的课,她十分喜欢,生动活泼,寓教于乐,南老师的课嘛,度日如年,简直就是酷刑。 孔先生指的是太傅孔唯亭,南老师指的是帝师南怀仁,三年前,皇帝陛下有心接管朝政,在朝堂之上含蓄的表露心声,垂坐在层层纱帐之后的老祖宗浑身一僵,表面按风不动,随后便以皇帝年少,还要继续读书打磨的缘由将李元昊打入“南书房”,从此皇帝陛下又踏入了学生生涯。 太后想让辅政大臣索碧隆入宫教书,可不曾想名声在外的中原大儒南怀仁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了出来,拖了层层关系,经由吴昌赫吴中堂进宫面见太后,毛遂自荐要当皇帝的老师。太后笑着让赵督领从内库支些银两送老先生出宫,显然太后是看不上这位老儒生的,以为对方无非想要名声金钱。 南怀仁当着太后和吴昌赫的面,冲着真金白银吐了一口口水,士可杀不可辱。太后不以为杵,说先生有骨气,不如进翰林院供职如何。南怀仁吐了第二口口水,誓死要当皇帝的老师,还口口声声说,老朽脑袋一颗,太后若是看着碍眼,摘了便是。太后无奈的看了一眼吴昌赫,中堂大人白眼向天,一副不管我事的逍遥散人状态。老祖宗霸道,却也没到极端,开口说,既然先生愿意,那便试教半旬。 其后,上课第一天,南怀仁新帝师上任三把火,拿着藤条将迟到的李元昊双手打得稀烂。李元昊不信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这位皇帝,看到藤条直直落下来,自己愣了半天,以为幻觉,当藤条结结实实落到身上的时候,她大骇:“今天遇到疯子了。”最后,才是倒吸凉气的钻心疼痛。 太后听闻此事,大喜,看到李元昊红烂的手掌,狂喜:“先生不卑不亢,当帝师再合适不过。”李元昊知晓老巫婆心中真实想法,一些她想做但不合适做的事情被南怀仁做了,心里舒爽畅快。 南怀仁的上课风格和他的脾气一般无二,呆板,单调,僵硬,迂腐,李元昊恨着这个老东西呢。 至于孔唯亭孔先生,李元昊都不明白他是怎么当上自己先生的,突兀从天上掉下一个孔先生,不按常理教学,课堂内容随心所欲,性格风趣幽默,关键是孔先生人长得帅,只要不开口说话,是一个仪表堂堂的风流人物。 唯一不好的是,孔唯亭的那张嘴太欠,配上有点雅痞的性格,为人师表远远谈不上,但是肯定颇受女子喜欢,被流放三年的吴清源谁都不佩服,唯独佩服孔唯亭。自家爷爷吴中堂,朝廷肱骨之臣,太后为数不多以礼相待的人,吴清源看不上,可是偏偏对孔唯亭,他心里佩服,恨不得每次相见都先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再谈其他。 按照吴清源的评价:“孔先生真乃神人也,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的妙人。” 李元昊对此忧心忡忡,孔先生莫要将清源带坏了,一个长相俊俏、皮囊好的雅痞之人,最是讨喜,招人爱,怎能不让人着急。 不过话说回来,孔老师的教学很有意思,天文地理、星相八卦、历史杂谈,无所不懂,无所不精,每次李元昊提出的问题,孔唯亭都能由浅入深的解答出来,而且时常蕴含深意,李元昊事后再品咂,幡然醒悟,原来先生的重点在这。 南怀仁名声在外,却是牙尖嘴利腹中空的沽名钓誉之辈,孔先生名声不显,却是低调有才学,李元昊如是认为。 南怀仁为人恪守礼仪,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唯独一点不好,极爱饮酒,饮酒必醉。 孔唯亭洒脱不羁,对别人要求低,对自己的要求更低,却不饮酒,也无不良嗜好。 和谐统一的一对老师都是奇葩中的奇葩,时常让人忍俊不禁或者......咬牙切齿。 烛火灯光下的李元昊打了一个哈欠,锤锤肩膀解乏,踢掉鞋袜,一头扎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不一刻,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将鞋袜排好放正。 有轻微洁癖的人真麻烦! 从新躺在床上,她心里祈祷:“明天就要上课了,希望南老师拉肚子,不能上课,希望南老师摔断腿,不能上课,希望南老师撞破头,不能上课......” 在她的碎碎念中,睡意渐渐爬上了心头,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她深深的睡去。 (好了,兰英喜欢在前三万字铺垫些明里暗里的伏笔,将本书涉及的人物全部浮光掠影提一笔,有些伏笔马上揭晓,有些百章之后见,有些只能结局见了,不过不怕,兰英能坚持,生活还要继续呢。下面写点兰英最擅长的有趣好玩的桥段。) 第十章 传奇的一夜 “快,快,快!”李元昊嘴里塞着糕点,一边忙穿鞋袜,“余庆,快,不然马上就迟到了。” 想起南怀仁的藤条,李元昊心里发憷,迟到一刻钟十五下藤条,钻心的疼,自己没在和太后的明争暗斗中败下阵来,先牺牲在南怀仁的藤条下,想想都不悲壮。 余庆气喘吁吁整理好食盒,将今日所读的书籍塞到怀里,小跑到皇帝陛下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都准备好了,马上可以出发。” “糖葫芦和臭豆腐也都准备好了?” 南怀仁受不了臭豆腐那股味道,李元昊偏偏爱吃,更喜欢在南老师面前大快朵颐,让对方脸色不自然的掩鼻咳嗽,这是皇帝陛下为数不得恶性乐趣了。 “准备好了。”余庆提了提食盒。 “很好。”李元昊吞咽下糕点,端起茶壶猛地一通饮灌,撒腿跑出了乾清宫。 其实南书房离着乾清宫极近,遥遥相望,但是太后命人在两者之间架起了一堵城墙,皇帝陛下不得不穿过月华门,经过日华门,走军机处,绕一个大圈儿,从乾清门到南书房。这也许大概是太后在众多压倒性胜利之后独孤求败,为了打压折腾皇帝陛下,为数不多的高雅乐趣了。 离着南书房很远,李元昊想好了诸多借口不让南怀仁的藤条落在手上,南怀仁虽然迂腐,但终归是讲道理的人,他怎么忍心责罚搀扶关心倒地宫女的皇帝陛下?若是南怀仁问起宫女姓名来,李元昊也有后话——皇帝陛下做好事儿不留名,更不问姓名。 等李元昊进了南书房,不禁皱了皱眉头,房内没有南怀仁的身影,空荡荡的,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纹丝不动,这不符合南老师一贯的作风。 将信将疑的坐下,举起余庆递上来的书籍,随意翻开一页,李元昊思绪纷飞,自己偶尔不守时,南怀仁那老顽固就像捡了钱,拿着藤条高兴的就像马上飞起来一般,今天怎么不见人影?南怀仁极为守时,也希望别人守时,今天晚点,莫非其中有诈? 皇帝陛下贼头贼脑的从里到外将南书房看了一遍,确信没有藏人,读了几行《论语》,抬头没看见南怀仁,却看到一袭青衫从外面走了进来。 “孔先生,今日不是南老师上课?您怎么来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来人正是孔唯亭,一身青衣,很是熨帖,两鬓略有青丝,一双剑眉下双目有神,微微一笑都带着中年大叔特有的成熟味道,很是让人倾心。 孔唯亭坐在先生位置上,伸手摸了摸鼻梁,开口想说话,又摇摇头,一副此事说来话长的样子。 “先生,您慢慢说,我不怕故事长。”李元昊用了‘我’自称,还摆出一副虚心听故事的样子,就差瓜子板凳了。 太后曾经说过,南书房内没有君臣,只有师生,所以在南书房内没有君臣礼仪,老师先生才是最大,皇帝陛下要乖乖行学生礼。 孔唯亭笑了笑,自己这个皇帝学生的心性孩子气十足:“这故事说起来还真不短。南先生病了,今日上不了课。” “病了?南老师身子这么硬朗,怎么会病了?”李元昊疑问道,别看南怀仁须发皆白,可是身子骨硬朗,走路掷地有声,老远都能听到声响,一口浓痰能吐出三丈远,前年皇宫闹瘟疫,死了不少人,多数还是抵抗力差的老人,闹得人心惶惶,唯独南怀仁教学上课从没落下,风雨无阻。 “嗯,昨晚南先生拉肚子,摔断了腿,还撞破了头,所以今日不能来上课了。”孔唯亭开口解释道。 “啊?!这么巧?!”李元昊一声惊呼,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昨晚自己碎碎念南老师拉肚子,摔断腿,撞破头,但是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一一灵验了,这件事情也太灵异了吧。 “嗯?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料到了今日之事?”孔唯亭看着李元昊,好像要看出些什么事情。 李元昊连忙摆手:“没有,我怎么能预料的到,呵呵,呵呵。对了,孔先生,南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孔唯亭站起身来:“昨日太安城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天一楼,那楼开得气派,听闻幕后老板是朝廷某位大臣,明里暗里去了不少人,算是给幕后老板一点面子,为了讨好这位大臣,光临是假,变向送钱才是真,南先生也去了。” “不对啊,南老师性情刚正不阿,最恨蝇营狗苟的巴结行为,怎么可能凑这种热闹?”李元昊提出疑问。 孔唯亭哈哈一笑:“因为这家酒楼的招牌酒水名为醉仙酒,说是神仙来了也醉倒。” “怪不得,以南先生嗜酒成性的性格,必定要去喝上一顿,解解酒馋才能甘心。”李元昊了然,有些人身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南老师的缺点就是爱喝酒。 “南先生到了酒楼,点了两坛醉仙酒,要了一个包间,独自饮了起来。听闻酒楼明面上的掌柜特意来拜访,都被南先生轰了出去,说是扰了清静。” 李元昊会心一笑,南老师大儒名声显赫,又身为帝师,身份特殊,凑上前去巴结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可惜南老师脾气臭硬,不愿意和市侩之人交往,轰人之举也在情理之内。 “南先生喝了两坛,觉得这酒极好,又要了两坛,不自觉之间酩酊大醉,尽兴之后,南先生晃晃悠悠出了门。酒楼刚开业,人满为患,熙熙攘攘,也没人注意到南先生,南先生不小心踩了别人衣衫,一阵拉扯之后,先生跌倒在地。”孔唯亭说道。 李元昊哈了一声:“所以南先生摔断了腿?” 孔唯亭摇摇头:“先生跌倒在地,挣扎几番,没有起身,混乱之中,又拉倒不少人,本就混乱的酒楼更加混乱。挤挤攘攘之中,所有人的矛头同时指向了南先生这位罪魁祸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的南先生又被人下了绊子,跌倒在地。南先生性子直,醉酒之中和他人扭打起来,不小心磕破了头。” “原来是首先磕破了头。”李元昊点点头,“那摔断腿又是怎么回事儿?” “酒楼内乱做一团,吸引了掌柜的注意力,来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忙将南先生扶起来,南先生神志不清,以为对方也要出手,上去便是一顿老拳。掌柜的没躲,结结实实挨了南先生一拳,错就错在这一拳太猛,掌柜的未饮酒,头脑清醒,安然无恙,南先生却一个踉跄,从三楼楼梯上摔了下来,直接摔到了二楼。掌柜的大惊,忙命二楼的跑堂去搀扶,跑堂一拥而上,南先生认为对方来了帮架的,猛然起身,落荒而逃,众人又是一顿推挤,南先生从二楼踉跄滚到了一楼,衣衫也被划破,狼狈不堪。” “所以南先生的腿断了?” 孔唯亭摇摇头:“南先生被摔得七荤八素,掌柜的心神剧颤,带头从三楼冲下来,要看一看先生的伤势。南先生被打,接连两次被摔,心里大骇,认为对方要治自己于死地,顾不上身上疼痛,把腿就跑,所幸也不幸,先生衣衫褴褛,破败不堪,躲在酒楼拐角角落里,样子如同乞丐,看着掌柜的带着一队人马从身边呼啸而去。南先生心有余悸,想要找辆马车回府,一摸身上,荷包不知去向。车夫看到先生模样,不信先生有钱,听到对方自称皇帝老师,更是嗤笑,以为遇到了疯子,驾车扬长而去,马蹄飞起尘土,溅了先生一身,更显狼狈。南先生没有办法,只能徒步回家。” “孔先生,说了半天,南老师的腿到底是怎么断的?” “先生徒步回家,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酒楼离着府邸极近,奈何府邸在太安城东,自己却醉酒走错了方向,向城西摇摇晃晃的走去。”孔唯亭开口说道,“太安城格局对称,府衙房社建设对称,按照路径,南先生也能找到地方儿,进去门,只不过是走错了门,进错了家。” 话语点到即止,孔唯亭让李元昊自己去想。 “所以,南先生的腿是被人家硬生生打断的?”李元昊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没看到,但是光想一想就觉得疼,南怀仁酒气熏天,摇摇晃晃,走了半天,心里还纳闷今天这路怎么格外的远,一抬头见到了熟悉的府邸,推门想入,却被家丁拦住。 南怀仁性子在那,怎能让家丁拦住,一顿臭骂,出口成章的大儒骂人风流,还押韵,骂人骂出了韵律感,那就是欠揍。家丁嘿了一声,也是脾气上来,哪里来的叫花子,竟然敢辱骂大爷,给我打,往死里打,其余家丁一哄而上,下手极为卖力,可怜的南怀仁南帝师就这么断了腿,连一声嚎叫都没喊出来。 “先生,这拉肚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南先生断腿之后,格外凄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冷风吹了一晚,浑身饥寒交迫,酒劲上涌,睡了过去,拉肚子之事儿也就由此而来。听闻,先生迷蒙不知身外事儿,还拉在裤子里了......” “额,南先生这一夜......过得......有够......传奇。”李元昊摇头说道,有洁癖的她尤其受不了拉在裤子里这一出。 “陛下,传奇不在此,传奇在于南先生被禁卫军送回府邸之后,依旧酩酊大睡,第二日醒来,先生十分疑惑,我这头怎么破了?腿怎么断了?这肚子怎么也闹上了?” 感情喝断片的程度之深,已经让南怀仁忘记了皮肉之痛。 李元昊不禁竖起了大母手指头,赞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之所为,南先生就是这种人啊,小子万万不能比,佩服,佩服。” (有没有《宿醉》的味道,有没有?就喜欢不见此人,却能全方位刻画一个人,如此这般,出场的时候才有力度。) 第十一章 上古和新纪元 听了南怀仁一夜传奇经历,李元昊啧啧称奇,说句好听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南老师运气不好,说句难听的,活该,老东西作恶多端,故有此报应,谁让他总是在自己面前一副臭脸,牛气昂昂,好似全天下都欠他钱一样,朕欠他的格外多。 女儿身的李元昊小家子气上来,谁都挡不住。 “咳咳,陛下,在背后腹黑老师,可不是一件值得推崇的事情。”孔唯亭看到李元昊变来变去的脸色,很准确的把握了皇帝陛下的内心活动。 李元昊尴尬一笑,也是觉得不妥:“先生,我们去看望一下南老师吧。” 说完,她先摇头笑了笑:“还是不去的好,南老师爱面子,若是此时看到我和先生前去,肯定羞愧难当,无地自容,闹不好,非要下床走两步,以证明传闻是假,老夫腿脚好得很。” 有时候太熟悉一个人,李元昊都害怕。 “先生,今天我们上什么课?”既然不能去看南怀仁,李元昊觉得还是乖乖呆在南书房上课的好。 孔唯亭随手拿起几本书,翻看两页,越发觉得无趣,站起身来,望了一眼外面的蓝天白云,弹了弹青色衣衫:“今日出宫微服出巡,不上课。” “好咯!”一声欢呼声响起。 李元昊和孔唯亭同时看向发出欢呼声的余庆,这个小太监一听出宫,高兴的不能自已,喊了出来。 本该跪地大喊“奴才该死”的余庆忙着捂住嘴巴:“奴才是替陛下喊的,是替陛下喊的,呵呵,呵呵。”他是一个没有奴才觉悟的小太监。 李元昊的眉毛跳了跳,这个奴才早晚忒死在这张嘴上:“余庆,回宫装扮一下,马上出宫。” 从南书房走回乾清宫,李元昊两眼瞪着琳琅满目的衣衫选了又选,最后,换了一身素布衣衫,里面是冰蓝色的连襟大褂,外面罩上墨色的缎子衣袍,蹬一双镶嵌了金丝边的黑色船靴,梳了两条大户公子常见的大辫,罩上一顶六合同一帽。 双手拢了拢鬓角儿,在铜镜前一个转身,李元昊打了一个响指:“走,和孔先生汇合,咱们出宫。” 看到换了一身清爽装扮的李元昊,背负着双手孔唯亭开口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话一定要说,算是对您的警示良言,若是陛下以后牢记,必定受益终生。” “先生请说。”孔唯亭的教书方式不同于南怀仁,常在不经意之间润物细无声,像是今天这般如此直接,很少见。 孔唯亭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地上的影子:“您入寝宫之时,影子八尺有余,出寝宫之时,日头高升,影子缩短,不过三尺......”话未说完,孔唯亭让李元昊自己去思索。 李元昊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先生言语有深意,她猛然大悟:“先生的意思是,世事变化,时光难测,为人处世要灵活多变,顺势而为。” 孔唯亭目瞪口呆,半晌开口说道:“微臣的意思是,陛下您换一件衣衫,整整用了一个时辰。” 他还是留了一句,没敢当面说,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微臣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一个时辰啊。” 这次轮到李元昊目瞪口呆,这算哪门子警示良言,分明是心有怨念不满,不过转念一想,我是女子,有特权,你管不着。 上了马车,余庆驾车,李元昊和孔唯亭坐在车厢内,小太监余庆有诸多缺点,驾马车技术却是一绝,平稳快速,很是了不起。 “驾!”一声皮鞭裂空,落在马匹屁股上,马车行驶,穿过隆宗门,沿着内宫和外廷之间的南北大道行驶,经过太和殿的时候,李元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大朝会的宫殿,两年前自己狼狈的从里面走出来,去了南书房读书,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从新走进太和殿。 马车跨过段虹桥,走西华门,就算是出了皇宫。 李元昊明显感觉到宫外的空气轻松一些,顺带着心情也好了起来:“先生,我们去哪里?” “去城东。”孔唯亭开口说道。 “城东好啊,城东有一处卖糖人的,糖人做得惟妙惟肖,而且格外好吃,嗯,还有一处耍猴儿,也是有趣,对了,还有一处卖豆花儿的,隔着十条街都能闻到香味儿。”虽然出宫不多,但是偶尔的几次让李元昊大开眼界,有心记下几处有趣的地方,今天便如数家珍,竹筒倒豆子一般脱口而出。 孔唯亭笑了笑,没有评论皇帝陛下的玩物丧志,而是转了话锋,开口问道:“陛下,上古二十四朝代,是什么来着?”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李元昊张口答道,她很好奇,先生为何经常时不时会让自己背诵上古二十四朝代,这是三岁孩童都会背诵的东西,和百家姓、三字经一个道理。 如今的历史分为上古和新纪元,上古有二十四朝代,历时五千余年,到了清朝之后,上古时期结束,历史开启了新纪元,进入了空前繁荣的大唐,这里的大唐和上古二十四朝代的唐朝不一样,是先帝为了预示如今中原的繁荣,而起的国号,和上古鼎盛一时的唐朝一般无二。 之所以有上古和新纪元的区分,是因为两个时代之间有个巨大的断层,历史滚滚长流的因果关系突然断开,朝代变迁的渐进性轰然断裂,骤然之间,中原大地上有了大唐,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变了模样。 而且新纪元之后,人类本身突然有了变化,上古年间有句古话叫双拳难敌四手,人多力量大,但是新纪元,人可以力拔山兮,以一敌百,和上古新纪元之间的时代断层一般,人类体质的改变很突兀,但也带来了别样的新生机,于是在大唐,所有事物都彰显着勃勃生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盛世即将来临,并且延续很长时间。 不过大唐繁荣了十年,一个雪夜将一切击碎,完整的版图一分为三,加上长城以北的匈奴,天下大地上坐落着四个国家:北魏、南梁、西楚和匈奴,原大唐遗孤成立了今天的北魏,延续血脉,女儿身的李元樱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成了李元昊,登上了北魏皇帝之位。 “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何时常让我诵读上古二十四朝代歌?”李元昊提出了疑问。 孔唯亭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开口答道:“很简单,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知兴替,正衣冠。陛下现在所处境地不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困境,朝廷内外、边关上下都不在陛下的掌控中,唯有借鉴历史,知己知彼,才能有所转机。” 李元昊点点头,脸色从来没有的严肃,孔唯亭所言不差,无论是皇宫床下的那张关系图,还是九龙阁内的老头儿,全都是纸上谈兵的不可利用资源,如今的她双手空空,和太后博弈,无异于以卵击石,或许,在太后的眼中,她这个小小的皇帝连鸡蛋都不算。 “先生,以史为鉴,我该如何做?”李元昊问道。 孔唯亭开口说道:“陛下所处境地确实凄惨,腹背内外受敌,但是也分前后轻重,大魏边关分南线、西线和北线,离着陛下太远,暂且不用思量,陛下当务之急是朝廷内部,只有从内部下手,才是对策。” “但是,先生,如今朝政全都在太后手中,太后专政,却不把持朝政,三省六部合理而又博弈的分摊在四大辅臣手中,朝廷百官群臣闻风而动,清一色站在太后身后,不然,三年前,我也不会狼狈不堪被人轰出太和殿了。”李元昊说的轻飘,但是只有经历了那一场宫廷政变的人,才知道其中凶险,正是那次之后,才有了李元昊怒极苦闷,和吴清源一同醉酒的事情,其后吴清源被贬三年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 “而且,皇宫内老太监赵督领,顶着大内总管的名号,实际上掌握着禁军、守卫,将皇宫打造成了一个鸟都飞不进去的牢笼。皇宫外,楚人凤的碟子探子不计其数,我都不知道身边是否有这位人屠的探子,就连内库都被太后死死攥在手里,一分钱的进出都有记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若说有没有帮手。”李元昊掀开帘子,指了指驾车的余庆,余庆听闻身后有声音回头憨憨一笑,“诺,这大概或许就是我这位皇帝陛下唯一可以信任的帮手了。” 小太监余庆不明就里:“是的,陛下可以信任奴才。” 李元昊将帘子落下,摊摊手,叹了一口气,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不说。 孔唯亭无声大笑,许久方才开口说道:“陛下,三年前您太心急了,那次被轰出太和殿,不算出丑,而是一次不错的经验教训。诚如陛下所言,如今朝廷内外铁板一块,想下手太难,即使卧薪尝胆,太后也不会给太多时间,所以陛下首先要做得是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 “培养自己的势力?”李元昊叹气道,“先生说笑了,这谈何容易啊。” “从内部培养新的势力确实不可能,太后恩威并重,驭人的手段一流,所以要向培养自己的势力,应该从外部。” “外部?先生您的意思是?” “来年开春,春闱考试就要开始了。” “来年开春考试才开始呢,现在刚入冬......”李元昊猛然醒悟,双手紧攥,“进京赶考的士子会提前进京,先生今日带我出宫,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孔唯亭神秘一笑,配上一张俊俏儒雅的脸,颇有宠辱不惊的高人风范,只是还没有保持片刻,车外突发情况,余庆大喊一声:“眼睛长屁股上了”,孔先生一个没坐稳,哎哟一声,眉头撞在车框上,摔了一个四脚朝天,高人形象顿时全无。 第十二章 这个微妙的时刻 余庆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气一般,阳光普照,大片大片的温暖色彩铺散下来,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无不透露着自由的舒爽。 宫里的宫殿太高,森严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规矩太多,将人浑身上下捆绑,不能呼吸,宫外的生活就有滋味多了。 远处矮胖的房屋,好像一步就能跨上去似得,不断起伏的吆喝声混杂着各色小摊上飘出来的香气,余庆目不暇接,一双眼睛似乎都不够用的。 鼻尖起着一颗青春痘的小太监左右摇摆着脑袋,双眼放出光来,机械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轻轻挥打在高头大马的屁股上,嘴里配上一句“驾”,马车便四平八稳向前行驶。 和车上的余庆一般无二,宫里来的高头大马都带着趾高气昂的傲娇味道,抬头挺胸,昂首阔步,高贵的头颅目视前方,寒冬时节,两道清晰可见的气箭从鼻息中喷出,牛气的不得了。 正在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姑娘擎着一根冰糖葫芦,蹦蹦跳跳的想从街道中穿过,她脸上挂着两条鼻涕,脚下跳着姐姐教给的方字舞,和阳光投射下来的影子玩耍,还不忘伸出小舌头舔一舔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对于她而言,生活的美好全都在嘴里的儿歌和手中糖葫芦之间。 小丫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不起眼,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高头大马,等那匹千里良驹的影子遮挡住她的影子,小姑娘皱了皱眉头,抬头呆呆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高头大马也发现了眼前的小不点,但是前蹄已经高高跃起,它有心无力,不能违背重物下落的规律,一声长嘶,希望车上摇头晃脑的小太监能够拉住缰绳,止一止前蹄下落的趋势。 余庆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死命拉住缰绳,可是忙中出错,下意识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皮鞭,狠狠打在了高头大马的屁股上。 马匹吃痛,一声长嘶,马蹄重重踏下,马车一颤,“哐当一声”,马蹄落地。 车厢内高人风范的孔太傅很没有风度的四脚朝天,仰头摔倒。 余庆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不敢再去看,宫里的马匹都装有精钢锻造的马蹄铁,重重一踏,何止千斤,就是石头也踏成碎石,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 等了半天,余庆没有听到小丫头的惨叫,慢慢睁开眼睛,不远处一位衣着寒酸的年轻公子怀抱着小姑娘,眼神不善的望向余庆。 长长呼出一口气,余庆庆幸的同时,登时恼火起来,手持鞭子指向青年和小姑娘,语气张狂:“眼睛长屁股上了?谁家的孩子?!不好好管教,胡乱在大街上乱逛,就是被撞死,也是活该!”小太监一张嘴,刁钻凌厉。 青年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安慰几声:“没事儿,不怕。”然后站起身来,望向持鞭子余庆,未说话。 余庆望着青年的眼神,脑袋缩了缩,怎么这青年的眼神和南怀仁那么像啊,一样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老子最有理儿”的牛气模样,看着即讨厌又害怕。 青年目光平静:“光天化日之下,驾车于大街之上,横冲直撞,依照《大魏律》,凡在闹市街道,无故骑马扬奔者,处以笞责三十,缴钱一贯,伤人者,笞责八十,钱三贯,死人者,以命相抵,不服者,罪责从重,经刑部大理寺会审,可处以绞刑。你无端闹市策马,先些伤人,不思悔改,言语张狂,笞责之刑免不了。我大魏国以仁善治理天下,尊老爱幼,你驾车于街道,见到孩童还不退避,反而恶语相向,真是愧对生而为人,活着也是我大魏国的耻辱!” 青年语气中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周围百姓被吸引过来,团团围住,伸手指指点点,虽然觉得青年所言有些过了,但是看着驾车余庆嚣张的样子和高大华贵的马车,仇富心理作祟,一股脑将责任推在余庆身上,指着余庆窃窃私语,恨不得一口吐沫吐出去,淹不死他,也能恶心他一阵。 余庆没有读过《大魏律》,也不知道对方说的真假,但是他知道自己出丑了,被人当街数落,被围观吃瓜群众指点,脸皮薄的御前贴身小太监涨红了脸,他从周围的闲言碎语中,似乎听到有人拿他的长相说事儿,这最气人,再看眼前青年“得理儿不饶人”的正义劲儿,小太监胸膛内一声巨响,炸了。 这个微妙的时刻,余庆说理是说不过对面的青年了,所以是时候比背后靠山了,微微冷哼一声,小太监做出一个看死人的表情,眼睛一眯,语气比平时尖细了三分:“好大胆子!一介刁民竟然口出狂言,你知道车上坐着谁吗?若是说出来,你......”余庆拿着鞭子点了点青年,又点了点不远处的小姑娘:“还有你,你们俩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青年脸色平静刚毅,一手负在身前,一手在身后,微风吹皱衣角,大义凛然。 余庆不想暴露皇帝陛下的身份,可是眼前的青年太气人了,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无形之中更增了他的火气:“哼,天下大了,还真有不要命的,马车上坐的可是当今......” 车厢内的李元昊曾经有一个梦想,就是想当大侠,哪天出宫,腰间挎着宝剑,专门找个犄角旮旯蹲在那里,就等那些恶家大少带着嚣张跋扈的扈从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无故伤人,自己大喝一声跳出来,惩奸除恶,将恶家大少和走狗统统打一遍,然后接受周围群众的喝彩和掌声,那感觉必定很好。 不曾想,没有行侠仗义,自己堂堂的皇帝陛下竟然成了恶家大少,余庆成了扈从走狗,喝彩和掌声没有,埋怨和指摘倒是收到了一箩筐,归其原因,还是余庆这个笨蛋坏事儿,本是挺小的一件事儿,结果让小太监弄大了。 李元昊气恼,抬脚准备狠狠踹一脚余庆这个蠢笨的奴才,但是还未出脚,有人提前出脚了,被蹲了七荤八素的孔唯亭在车厢里站起身来,隔着车帘一脚踹在余庆的屁股上。 “哎哟!”余庆一声惨叫,从马车上跌了下来,样子不雅的跌倒在地上。 孔唯亭捂着胳膊,从车厢内冒出头来,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在问候余庆的祖宗十八代。 余庆业也捂着胳膊,满脸委屈:“先生,您下手轻点,好歹给奴才说一声,让人家有个心理准备。”对南怀仁,余庆又敬又怕,不敢靠近,对孔唯亭,余庆却有一种对李元昊一般的情感,对方是主子,是贵人,但是也是私下他叨念了许久的两个字——朋友。 “孔先生?!”对面青年一声惊呼,止不住语气中的欣喜。 “嗯?”孔唯亭也望向对面青年,一时间喜上眉梢,“汉庭!?” 青年顿时热泪盈眶,似乎不相信对方还记得自己,忙上前去,左手搭在右手上,作揖到地,声音颤颤巍巍:“学生黄汉庭,拜见授业恩师!” 孔唯亭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扶起黄汉庭,一手握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没想到多年不见,你长得越发壮实了。” 黄汉庭抽了抽鼻子,止住了泪水,像是孩童一般:“都是先生当年教育汉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汉庭读书之余,不曾忘了多吃饭,勤锻炼身子骨。” 孔唯亭哈哈一笑,有点尴尬,若是说出有哲理的话,别人奉为圭臬,自己脸上有光,但是最怕别人将胡诌的话当作金科玉律牢记于心,并且身体力行,这很窘迫。 李元昊一手掀开帘子,露出一颗脑袋,看到一身寒酸却格外合身的黄汉庭,轻轻一笑,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黄汉庭看到一位俊俏的公子哥望向自己,心中一颤,赞叹一声,好漂亮的眼睛,一丝别样的情绪同时在心间荡漾开来,他不敢再去看对面公子的眼睛,低头弯腰,脸色微红,算是回礼。 李元昊跳下马车,开口问道:“先生,这位是?” “哦,这个傻小子名字叫黄汉庭,齐鲁人士,和我有过一段师生情。”孔唯亭介绍道,又向黄汉庭介绍李元昊,手指指了指李元昊,身份不能说,姓名不能说,年龄不能说,最后只能说:“汉庭,这也是我的学生。” 李元昊有模有样的抱拳:“黄兄!” 黄汉庭马上回礼,抱拳之后张口,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憋了半天,开口回道:“师兄!” 李元昊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黄汉庭又弄了一个大红脸,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神采奕奕的开口说道:“先生,这几年学生一直遵循您的教诲,学业一刻不曾落下,您让学生誊写《大魏律》,学生已经誊写了三十遍,现在就去拿来,让先生过目。” 黄汉庭双目有神,如同在父母面前邀功的孩子,撒腿就跑,不消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先生,你该不会又诓人了吧,《大魏律》总共十五万八千余字,整整三十遍,少说也有四百五十万字。”李元昊觉得其中有猫腻。 孔唯亭摸了摸鼻子:“当年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个傻小子还真写了三十遍。” 李元昊目瞪口呆,她知晓孔唯亭的脾性,随意洒脱,天然可亲,才学也很好,但是若论为人师表、言行一致,和眼前的大叔可是没有半颗铜板的关系,所以她不甚理解吴清源为何崇拜他,更不理解黄汉庭为何如此尊敬他。 可是好像吴清源、黄汉庭这种二十出头的青年都对雅痞大叔孔唯亭情有独钟。 侧脸看了一眼孔唯亭,李元昊摇摇头,这张脸对女人杀伤力十足,好像对小青年也有十足的攻陷能力,宫里小宫女、小太监无聊,总爱排一些奇奇怪怪的榜单,从余庆那里,李元昊了解到其中的男子排行榜单,皇帝陛下只能排在第二位,第一位就是身边这位大叔。 突然,本该消失在人群中黄汉庭从新跑了回来,李元昊纳闷,这么快就取来了,只见黄汉庭从两人身边一溜烟跑过,面露尴尬神情:“见到先生太高兴,一不留神跑错了方向,先生、师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第十三章 公子,请止步! 望着去而复归又离开的黄汉庭,李元昊眼皮跳了跳:“先生,这黄汉庭您是怎么认识的。” 孔唯亭笑着摇摇头:“还未入宫教书之前,我曾负笈游学,走到齐鲁之地,在乡野私塾之中见到了这个傻小子,平心而论,汉庭脑袋不聪明,却格外严谨,心思缜密,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的韵律和说教如同一团乱麻,很难入到这孩子脑海中,却唯独逻辑性强。我见他家境贫寒,出手资助了些银两钱财,并教授了他一些学习之法。” “这手抄《大魏律》也是您的学习之法?”李元昊揶揄道,手抄《大魏律》一事应该是孔唯亭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语,却不曾想黄汉庭奉为圭臬。 “哈哈,陛下见好就收,别拿着一点事儿翻来覆去,不然就没有新意了。”孔唯亭开口说道,率先跨步出去。 李元昊跟了上去,孔唯亭上课就是如此,她也不问去哪,跟着孔先生走,不一会儿肯定能见到不少天下书生,她记得孔先生曾经说过,想要在朝堂之上生根发芽,就看这一次春闱考试了。 余庆牵着马,心里偷乐,他还记恨着黄汉庭,等青年取了《大魏律》回来,我们早就走得没了人影。 一边走一边聊,人声越来越嘈杂,人群越来越拥挤,春闱考试引来了大魏国多半书生,也带动了太安城的繁荣。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太安城的中央,世人以为皇宫是太安城的中央,其实不然,皇宫坐落在太安城北部,离着中央还有一段距离,太安城中央是一处开阔地,钦天监的酸臭老头夜观星象,说此处为大魏国脉龙眼之处,不得建屋铸房,太后听在耳朵里,特意下懿旨留下了这么一块开阔地。 李元昊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酒楼,开口念道酒楼的牌匾:“天一楼。”扭头望向孔唯亭:“先生,这不是南老师光临的酒楼吗?” “正是,此处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最能观看人间百态。”说着,孔唯亭首先抬脚进去。 李元昊也想着跟进去,刚抬脚,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呼,“公子,请止步!” 放下抬起的脚,李元昊回头,看到一身书生装扮,却手托八卦的青年,青年长得白白净净,面露微笑,不讨喜,但是绝对不讨人厌。 “公子,请止步!今日天还未亮之时,小生听到雄鸡报晓,眼看紫气东来,天上文曲星乍亮,如同皓月当空,今日出门必定会遇到贵人,不曾想眼见之人,比之天降异相,还要厉害三分。”青年的眼睛一直落在李元昊身上,眼神的力度恰好,既不唐突,也不含蓄,还透露着真诚。 李元昊左右看了看,确信对方在看自己,很怀疑的指了指自己:“你说的贵人是我?” “当然是公子,芸芸众生的污秽之中,小生一眼便看到公子的卓尔不群。公子,不瞒您说,小生除了读书之外,也曾学过一些看面相的粗陋知识,小生不为财,不为利,若是公子不嫌弃,小生给公子看看面相如何?”青年笑着说道。 宫里来的皇帝陛下,年轻,不懂事儿,没见过大世面,何况她还是女儿身,遇到这种涉及到命理星象的事情,她顿时来了兴趣:“劳烦先生给我看看,我到底是什么面相?” 青年快步向前,在李元昊身前三尺处站定,身体前倾,微微弯腰,伸出脑袋,眼睛正好落在李元昊的脸上:“书上对面相划分极多,分门别类有三观六看十二察,又分面部三停十二宫,说什么上停长,少得志,中停长,做君子,下停长,老吉祥,其实这些以学生看来全是扰人视听的,面相一说极为简单,和看瓜一样,讲究好、坏、生、熟、苦、甜,人有五官,眉、眼、鼻、口、耳,即使再繁琐,也不过如此......” 李元昊点点头,觉得青年所言有理。 捕捉到李元昊点头的细微动作,青年不捉痕迹的眯起了眼睛,继续侃侃而谈:“看面相,先人总结了面相五官诗,眉是南方丙丁家,切宜疏秀有英华,高高细曲横天贵,不应低浓压眼斜,眼为甲乙属东方,黑白分明势要长,凝然不动藏瞻视,必向朝庭作栋梁......”随着一句句艰深晦涩的诗句说出,青年一开始侃侃而谈的语气越来越弱,最后密不可闻,脸上的表情由微笑逐渐凝重,双眼也不时流露出一丝光来,最后呆立当场,一动不动。 “先生,先生,您这是?”李元昊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青年半天缓过神来,忙着作揖,语气惊叹:“公子,公子,您绝对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小生湘西汪嗣英今生有幸见到公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李元昊扶起汪嗣英:“先生,您还没说我到底是啥面相,怎么先作揖了?” 汪嗣英不住感慨,不住点头:“公子面相极好,普通人的五官有一处出彩就极为不易,像是公子这般五官都出彩的少之又少,最为妙极的是,公子五官在一起看,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各安其职,是百年难遇的紫薇相,紫薇主星,己土,属阴,北斗帝王星,化气为尊贵之星,司爵禄,性沉稳,有定力。公子是大富大贵之人,天生贵气迎面,一生虽多苦难,但总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李元昊笑得如同慈宁宫内盛开的花朵一般,一手摸着脸面,不住点头,似乎汪嗣英的话语很是受用。 汪嗣英一看有戏,卷起三寸不烂之舌:“公子如此富贵,小生不才,斗胆猜测公子身份,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元昊很高兴,身后的余庆也很哈皮,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气度不凡,对于汪嗣英的话信了大半,都说坊间多奇人,眼前的算命书生大概就是半个神仙了,听闻对方要揭露陛下身份,率先着急起来,要汪嗣英闭嘴慎言。 李元昊一手挡住余庆,兴趣满满的说道:“先生自管说便是了。” 汪嗣英眯了眯眼睛,揣度一下:“公子应朝廷王公大臣家的子嗣,能和四大辅臣并肩入朝。” 算命书生把握人心很巧,能与四大辅臣入朝很虚,可是又恰到好处,即使虚高,对方也会为了面子点头应下,而自己不着痕迹拍了对方的马屁,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古人的至理名言,很是醍醐灌顶。 可是,他算错了一件事情,对面站着的是当今天子。 余庆一听,气得吹鼻子瞪眼,这不瞎说嘛,明显降低了陛下身份,减轻了皇帝陛下的分量,刚刚对汪嗣英的敬佩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李元昊却笑嘻嘻的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汪嗣英心中大定,又上钩一条大鱼:“但是,天命难测,大富大贵之人,难免有所波折,公子今日遇到小生,算是遇对人了,所谓破财消灾......”话说一半,干脆,汪嗣英闭上了眼睛,托着八卦的手上下微动,老道入定的世外高人模样,就差两搓山羊胡了。 李元昊一笑,重点来了,配合着汪嗣英,忙向袖子里摸。 汪嗣英很满意眼前公子的识大体,心里得意,就等着对方袖出一张大大的银票,自己就能从柴房里搬到客房,明年春来,入春闱考试,中了举人,入朝为官,说不定能迎娶哪家大臣的千金,财源滚滚,走向人生巅峰。 李元昊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伸向前去。 汪嗣英昂着头,伸出两根手指去夹银票,夹了半天,没有入手的滑腻,正纳闷,低头一看,两根手指僵硬在空中,抬头再望向李元昊,入目的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真诚笑脸。 “先生,这一文钱您先拿着,稍等片刻,我肯定大把大把银票奉上,可是求求先生,今日一定要救我!”李元昊笑着说道。 第十四章 年轻秀涩 汪嗣英看了看那一文钱,又看了看李元昊那张脸,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捏过那一枚铜板:“公子,您这可是拿我开了一个玩笑啊。问一下公子,小生错在什么地方?” 李元昊笑了笑:“我这人不信命。” “哦,原来如此。能说出这种话来,公子不是凡人。”汪嗣英开口说道,轻轻作揖。 李元昊转身走进天一楼,身后汪嗣英拉住另一位华贵公子,开口说道:“公子,请止步,今日天还未亮之时,小生听到雄鸡报晓,眼看紫气东来......” 忍不住摇摇头,李元昊叹了一口气,书生意气在汪嗣英身上看不到一丁点,让人失望。 “陛下似乎看不上汪嗣英?”孔唯亭一直在一旁观看,未有插话,看到李元昊摇头叹息,方才开口问道。 李元昊开口道:“先生,书中有言,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读书人应该有骨气,有担当,暂且不提谦谦君子不饮盗泉之水,儒生脱尘不以贪恋淫乐之事,只提一句书生意气筋骨,汪嗣英差太多,走了旁门左道,蝇营狗苟,非读书人楷模。” “圣贤书读多了啊。”这次轮到孔唯亭摇头,“陛下,读书、科举和为官不同,汪嗣英此人八面玲珑,善于察言观色,若是能过了科举,入朝为官,其处理事情的圆润不是书呆子能够比肩的。而且陛下以为汪嗣英此种行径只是为了钱财?错,他还在待价而沽,为了科举不中找后路,特意在贵人出入的天一楼徘徊,学的是姜太公钓鱼,只不过姜太公的鱼钩是直的,汪嗣英的鱼钩是弯的。” “先生说的话我信,可是这种人总是很难讨人喜。”李元昊说道,“我还是喜欢有风骨的人。”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天一楼二楼,酒楼很宽敞,孔唯亭径自来到靠窗边一处坐下,指了指窗外:“陛下,可曾看到窗外的年轻人?” 李元昊顺着孔唯亭的手指望向窗外,在酒楼后门的两座石狮子的角落里,一位冻得瑟瑟发抖的青年抱着一个破烂包袱,手里卷着一本翻得发白的书籍,因为饥饿不断舔舐着嘴唇,眼睛时不时瞄一瞄酒楼的后门,好像下一刻从门里面就能走出一个大白馒头一般。 “先生,这是?” 孔唯亭开口说道:“这位青年名叫胡元斌,汉中人士,才学极好,我曾经读过他的文章,妙笔生花,不为当今繁杂奢靡文风影响,极有新意,奈何家中一贫如洗,徒步赤脚从汉中走到太安城,一双草鞋放在包袱里舍不得穿。他躲在酒楼后面,一是为了取暖,二是为了等酒楼泼倒剩饭剩菜,找点吃的裹腹。陛下,可认为这书生有风骨?” “自然是有风骨!”李元昊肯定的回答道,准备让余庆给这书生送点热汤热饭去。 “陛下最好别去,即使送去热汤热饭,胡元斌也不会接受。” 李元昊点点头,有风骨的人都有原则,宁愿饿死,也要尊严。 孔唯亭关上窗户:“陛下,这样的人真的好吗?胡元斌家贫,刚刚的汪嗣英也不逞多让,但是两人如今生活却天上地下。像是胡元斌,因为恪守原则,必定刚正不阿。处在贫穷之中,他从未低头,对待别人,他也会如此,心中不留污秽,眼中不惹沙尘,但是人世间哪有如此多恪守原则的人?若是让这种人登上高位,必定秉公执法,不留情面,成为酷吏,即使对待贫苦百姓,也会因为律法道理在前而不起同情。” 李元昊不置可否,语气弱弱的说道:“可是这个世上多一些有风骨的读书人总是好的。” 不远处桌上的一位翩翩公子站起身来,似乎被李元昊和孔唯亭的话语吸引,双手抱拳:“小生不是故意,偶尔听到两位交谈,心生兴趣,所以也想插上两句。” 自顾自走到窗前,自顾自坐下,虽然衣着华贵的青年行为很霸道,却不招人厌烦,跟在青年身后有个小书童,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余庆,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奴才不简单,有两把刷子。 青年看到李元昊秀气的容貌,明显愣了一愣,很快便恢复如常:“小生辽东唐宗飞,听到两位讨论风骨一事,忍不住想说两句。以小生看来,恪守规矩是风骨,随遇而安也是风骨,因势而变,因利而成,并无二别。” 李元昊摇摇头:“如此这般,黑也能是白,白也是黑,男是女,女也是男,两者相同,并无二别。兄台,谬论了。” “何为黑,何为白,不过人所认为,万物初始,并无黑白一说。”唐宗飞指了指漆黑色的桌子,“烈日之下,此为黑,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此为白,黑白并无明显界限,循环不止才是万物之道。” “兄台此言差矣,错便是错,对便是对,是非之间,界限明显,黑白之间可有灰,是非之间可商榷,却不能混为一谈。”李元昊反驳道。 ...... 孔唯亭听着两位辩论,心中没由来的冒出一句话“年轻真好”,他招呼一声余庆,低声说了几句话,余庆便飞一般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寒酸的汪嗣英和一身破败的胡元斌站在酒楼门前,门前小厮想要出身撵人,被余庆一巴掌打在嘴巴上,一张银票搭在小厮脸上,小厮顿时没了底气,低头哈腰引着三人上了二楼。 到了二楼,汪嗣英和胡元斌听到两人的辩论,前者很自然认为唐宗飞所言有理,而胡元斌觉得李元昊的言论正确。 汪嗣英低着头,却斜抬着眼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众人,私下揣度着些许,权衡着李元昊的身份,眼神不经意之间和孔唯亭一对,心里一颤,不去胡思乱想,只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这几人。 虽然胡元斌衣着破烂不堪,但是他腰板最直,听到唐宗飞说话,忍不住摇头,听到李元昊说话,微微点头,毫不顾忌表达自己的观点,却不去插嘴,君子有道,言行有度。 李元昊和唐宗飞讨论的越来越激烈,声音越来越大,谁也说服不了谁。 孔唯亭站起身来,打断两人的辩论:“若想继续,不如找一间好的房间如何?” 李元昊点点头,和唐宗飞率先离开,直上了酒楼最好的房间,孔唯亭、汪嗣英和胡元斌其后,余庆和小书童最后,酒楼小厮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那个脸上长青春痘的小厮光是刚刚砸在自己脸上的银票就有一百两,不敢怠慢,领着众人上了三楼。 推开房间,迎面一阵香气,李元昊都微微愣了一愣,也忘了和唐宗飞辩论的事情,天一楼三层高,和宫里的宫殿比起来,不值一提,但是每一层建得特别高,特别是第三层,在第二层还不觉得,等到了第三层,推门而入,恍如隔世,各种嘈杂声音都被隔绝在二层,顺着窗子望去,竟然能够俯瞰半个太安城。 众人入座,李元昊准备和唐宗飞继续辩论,却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大喊:“孔先生,孔先生,学生带着《大魏律》来了。” 孔唯亭向楼下看去,只见黄汉庭气喘吁吁,背着一大捆纸张,被酒楼小厮拦在楼下。 孔唯亭轻轻摆手,示意一声,刚刚还趾高气昂、挺直腰板的酒楼小厮马上弯下了腰,让黄汉庭上来。黄汉庭气沉丹田,嘴里嘿了一声,硬生生将地上的纸张背起来,一步一个脚印登上了三楼,重重的将纸张放在地上。 “先......生......,三十遍......的《大魏律》,一字......不差,都......在这了。”黄汉庭气喘吁吁的说完,伸手扶住了门框,需要歇会儿,喘运气儿。 一听三十遍《大魏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光是四百五十万字的事情,《大魏律》不仅仅是大魏国的律法,而且繁琐晦涩,生僻字居多,隐隐有上古时代《康熙词典》和《永乐大典》的作用,是一部活生生的百科巨著。 手写三十遍,这需要大毅力,大坚持。 寒门士子胡元斌最为震惊,快步向前,伸手摸了摸厚厚的纸张,再看上面的字体,俊秀有力,认真仔细,未曾有一字错误,一字涂画。 他最佩服有毅力的人,不禁多看了两眼黄汉庭。 黄汉庭挠了挠脑袋,呵呵笑了笑,那口气还没顺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同为寒门士子的汪嗣英也很震惊,脸上也有敬佩之情,但是心里更多的疑问是:这人不是傻子吧? 豪门公子唐宗飞百感交集,他自认为做不来黄汉庭这般,但是也不如何赞同他的做法,太笨。 谁能想到后世《魏史》上记载的大魏中兴四臣,会以这样的形势第一次见面呢?年轻秀涩。 只是那时候,他们扶持的皇帝陛下不是李元昊。 第十五章 不自觉听呆了 天一楼,是太安成最近新开的酒楼,名字和岳麓书院的藏书楼一样,岳麓书院藏书楼名为天一阁。 岳麓书院是仅次于南梁圣人书院的天下第二大书院,其藏书楼和太安城皇宫内的九龙阁并称“南北双阁”。 太安城内的达官贵人开了一间酒楼,名为天一楼,只不过岳麓书院的天一阁是读书写字的藏书楼,另一个是饮酒取乐的酒楼,两者相差十万八千里。 因为这事儿,岳麓书院的副院长还曾经特意写书信让人送来太安城,苦口婆心劝说,天一阁中天一两字源自“天一生水”的典故,讲究天下独一份,一个酒楼叫作“天一楼”,不妥,不妥,为了照顾天一楼幕后掌柜的身份,副院长还很体贴的起了许多其他格调高雅的酒楼名字,比如醉仙楼、望月楼、听雪楼等等。 天一楼幕后老板读了来信,点点头,原来天一两字有如此深意,望着已经定制好的“天一楼”牌匾,越发喜欢,一拍大腿,名字就用天一楼了,要改名字,让岳麓书院去改,老子不改。 幕后老板喜欢“天一楼”这个称呼是真,其中也有臊一臊岳麓书院的意思,结果很成功,听说此事的岳麓书院副院长大人雷霆大怒,鼻子都气飞了,发誓此生不踏入大魏国一步。 天一楼的幕后老板一直很神秘,但是身为天一楼的掌柜蒋兴权却从蛛丝马迹中查看了一二,他本来在济南府有一家酒楼,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被人起了一个“蒋招财”的外号,也不知为何,京城贵人知晓了他,命人将他请来太安城,当了这天一楼的掌柜,那闻名的“醉仙酒”就是出自他的手笔,酒水的特别之处不过是从有泉城称呼的济南府运来的黑虎泉水,但是一炮打响了名号,酒楼未开张,已经声名鹊起,太安城路人皆知,可不曾想,开张第一天,碰见了当今皇帝陛下的老师南怀仁。 济南府多出圣人,蒋兴权深谙和圣人打交道的门门道道,有信心也有能力将南怀仁伺候的舒舒服服,谁知道遇到的这位大儒油米不进,其中几次误会,竟然让南怀仁从楼上滚落下去,还和别人殴打的头破血流。 一直谨小细微的蒋兴权心里懊恼,第一天就捅了大篓子,惊恐不已,认为脑袋保不住了。 没想到事情竟然不了了之,板子都没打到屁股上,更没有皇城司或者粘杆处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绑了自己,在月黑风高下砍了脑袋,蒋兴权庆幸之余心里纳闷,这不符合圣人睚眦必报、自我感觉良好、自己没错都是别人错的脾性啊,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归功在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掌柜身上。 蒋兴权将账本放好,回想着来到太安城的点点滴滴,感慨济南府那个弹丸之地不能和京城相比,自己还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如今每日和自己对账的是一位公子,姓魏,名子峰,他以为魏公子是酒楼幕后老板,后来遇到南怀仁的事情,魏公子也是一脸肃穆,说要回去请教一下父亲。 自此,蒋兴权才恍然大悟,真正的老板还在魏公子背后。 推开身前的窗户,望向熙熙攘攘的太安城,蒋兴权叹了一口气,心中揣度生意诸多事宜,今日魏公子要来天一楼,自己务必要好生招待,不能出一点篓子,三楼那最好的房间要腾出来,点燃从西域高价购置而来的熏香,魏公子喜静不喜闹,最好将三楼完全空出来,如此这般才最好。 “掌柜的,掌柜的,魏公子到了。”一个小厮推门而入,对着蒋兴权说道。 蒋兴权注重规矩,入门必先敲门,唯有一个例外,就是魏公子驾到,可不必敲门,直接通报。 “快,马上将三楼的客人请出去,今日酒菜钱财全免。”蒋大掌柜一边吩咐,一边整了整衣衫,快步迎了出去。 蒋兴权曾经幻想过大魏国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权贵公子的生活,难道和济南府那巴掌大地方上的富家公子一样?欺男霸女,嚣张跋扈,眼高于顶到目无王法,肤浅愚蠢到啼笑皆非?等到了太安城,见到了魏公子,他才知道自己眼界狭窄,真正的高门公子决不恃强凌弱,也不像书中所说平易近人,对谁都微笑礼貌,给人以亲近感,而是精确把握距离感,既处理好了待人接物的礼节,也隔开上位人和下位人的身份距离。 而距离感的把握,不是读书百遍就能自显的,而是需要时间沉淀,眼界陶冶,还需要一点点格外的天赋,在蒋兴权的心中,魏子峰魏公子比书中主人公的性情还要高上一截,比之济南府所谓的圣人还要圣贤一些。 远远望见魏子峰,蒋兴权抱拳行礼,微微侧身,引着魏子峰向楼上去:“魏公子,您楼上请,账本随后送上。” “蒋掌柜,辛苦了!”身穿墨色缎子衣袍的魏子峰客气道,顺着蒋兴权指引的方向上楼,自然而然走进二楼账房。 “魏公子,今儿咱们上三楼,雅间,特意给您准备了酒席,咱们边吃边聊。”蒋兴权忙说道。 魏子峰没有拒绝蒋兴权的讨好:“蒋掌柜,费心了。” 三楼客人在小伙计的督促下,窸窸窣窣从三楼走下来,今日酒菜钱全免,傻子才不贪这个便宜呢。 楼下的蒋兴权满脸歉意,纷纷道不是,一只眼睛的余光望着魏子峰的脸色,另一只眼睛的余光盯着小伙计进了最后一间包房,片刻之后,包房中的客人没有出来,小伙计竟然捂着脸颊出来了,快步跑到蒋兴权面前:“掌柜的,楼上的客人不走,还打人!” 小伙计的话吸引了将要离去客人的注意力,纷纷停下身子,想要看一看楼上众人到底何方神圣,竟然如此嚣张,如此......不知好歹。 “嗯?”蒋兴权皱了皱眉头,对小伙计极为不满,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转而转身弯腰,对魏子峰说道:“魏公子,您稍等,我上楼去去就回。” 魏子峰点点头,算是默认。 蒋兴权心中感激,知晓这是魏子峰有意为之,当着太安城众人的面给自己面子,若是魏公子直接数落自己办事不利,那是明里不给面子,若是魏公子说一句“蒋掌柜,我们去账房就好”,那是暗里不给面子,自己是酒楼的掌柜,竟然连一个包房都空不出来,别人也许不在乎,蒋掌柜心里过意不去,只有魏公子默认,自己去将包房里的人请出来,掌柜的面子才算是保住了。 走上三楼,既然对方没给自己面子,蒋兴权也没给包房里的人面子,有时候面子是互相给的,自己酒菜全免,客套赔不是,已经给了对方面子,但是对方不给自己面子,那就是故意找茬了。 一把推开房门,蒋兴权居高临下:“诸位,是谁打了我家伙计?麻烦站出来!” 他没想大事化小将今日之事了了,而是准备将小事变大,对于不识时务的人,他不介意狐假虎威一次,借着醉仙楼神秘幕后掌柜的显赫身份给对方一个教训,南怀仁的事情让蒋大掌柜对幕后老板的能量颇为自信。 “我。”一位儒雅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是你?!”蒋兴权打量着对方,心中惊讶,自认为有中年男人成熟味道的蒋兴权在对方面前有些自惭形秽,总觉得对方不像会打人的主儿。 不只是蒋兴权纳闷,李元昊和唐宗飞四人都十分纳闷,小伙计满脸赔笑让几人离去,李元昊也准备起身离去,但是孔先生竟然伸手结结实实打了小伙计一巴掌,说了一个字“滚”,小伙计想要拿着酒楼老板的威名恐吓一下,孔先生又是一巴掌,只打得小伙计眼冒金星,灰溜溜逃了出去。 李元昊望着不断向手掌中吹冷气缓解疼痛的孔唯亭:“先生,您这是?” 恰逢此时,蒋兴权推门而入。 “不错,是我,怎么,打人犯法?打他是给他面子,不打他,反而瞧不起他了。”孔唯亭语气十分流氓。 “哈哈哈!”蒋兴权被气笑了,对方拉低了他对太安城“卧虎藏龙”的看法,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不识时务的鼠辈流氓,不止欠抽而且欠揍:“兄台,这话说的嚣张,蒋某人算是见识到了。劳烦几位离开醉仙楼,不然蒋某......” “啪”一声,宁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脆响,蒋兴权呆愣在当场,他似乎看到了夕阳下奔跑的身影和滚滚流去的时光,那是他逝去的青春......孔唯亭伸手打了蒋兴权一个耳光。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李元昊和余庆对望了一眼,神马情况,有人能站出来解释一下吗?唐宗飞和黄汉庭对视一眼,也是满脸的不解,胡元斌皱起了眉头,眼睛却是望向了李元昊。汪嗣英心里暗叹“坏了”,轻轻抬起了半个屁股,你们这群蠢货,知道醉仙楼幕后老板的厉害吗? 孔唯亭揉着手腕,像是自言自语:“你的脸皮不薄,打上去还挺疼,不带打手就上来,这不是把脸向我手上贴吗?蠢货!” 缓了半天,蒋兴权有些不知所措,上去和对方厮打?他做不来。退出房间?那可真是丢脸丢到济南府的姥姥家了,没带打手,是因为他真的真的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人敢在醉仙楼明目张胆耍流氓,还耍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诺,去叫你们魏公子上来吧,杵在这当旗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样子,你不好意思撒,我可以帮你。”孔唯亭满脸不屑的说道。 李元昊竖起大母手指头,心理佩服:“先生,您有够不要脸”,不过,她似乎也明白了孔先生的用意。 望着灰溜溜跑下来的蒋兴权,诸位食客登时来了兴趣,私下窃窃私语,猜测包房内种种,看到蒋兴权红肿的脸,心中莫名一阵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幸灾乐祸。 魏子峰终于皱起了眉头,自己在自家酒楼,就是放火也是天经地义,打个不识好歹的流氓顾客也是有理有据,楼上的客人真是胆大包天啊。 蒋兴权将包房内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子峰翘起嘴角,他心里突然明了,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事情好办了,我魏家还未曾在太安城怕过谁,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们什么来头:“蒋掌柜,对方相貌如何?有何特点?” 蒋兴权想了想,阅人无数的他三言两语就能描绘出几人相貌神情,看到魏公子节节攀升的气势,更是胸有成竹。 魏子峰眯起了眼睛,摇起了折扇,听着蒋兴权义愤填膺的描述楼上众人的样子,听到那一句“中间坐着的那位公子长相俊美,似女子”之时,折扇突然停住,扭头望向蒋兴权,眼中有骇然神色。 蒋兴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问道:“魏公子?楼上.......” 魏子峰摆摆手,止住蒋兴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气势突然坠落,直到深渊,然后猛然抬脚,大步流星向楼上冲去,“蹬蹬蹬”,双脚落在楼梯之上,声响格外大,似乎故意想要楼上人知晓似的。 蒋兴权目瞪口呆,他眼中宠辱不惊的魏公子竟然会如此......有失风度,说好的距离感呢,说好的世家公子,宠辱不惊呢?惊讶还没消下去,他又生出一股荒诞的不真实感,上楼的魏子峰脚下不停,行进途中伸出两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比之登楼的声响还要响亮。 登上三楼,魏子峰推开房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砰地一声抵在地上:“魏子峰得罪公子,还望公子赎罪!” 突然出现的魏子峰吓了黄汉庭一跳,手里的茶杯一抖,飞溅出不少茶水,胡元斌眉头更皱,多有不满,唐宗飞面色不变,宠辱不惊,汪嗣英沾了一半座位的屁股不自觉完全抬空。 此时,阳光明媚,白云悠悠,几只麻雀在房屋之上来回跳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一楼外突然传进来一位说书人说书声,阴阳顿挫,透彻心扉。 李元昊轻描淡写望了望跪在地上的魏子峰,刚想开口,却被窗外传来的声音吸引,那是《西厢记》中崔莺莺送张生进京赶考的桥段,一时间不自觉了出了神。 “那堪西风古道,已是黄花霜满天。黄花一逝凄凉地,古道西风笑旧颜。行路难遇西桥人,望断西风泪秋天。十里长亭送,何年相遇,已是黄花满坟残。落花秋雨,凄落梧桐,古道行人沉甸甸。敬一杯灼酒,怎抵心中愁。但愿归来时,人老依在,相遇再逢首......” “但愿归来时,人老依在,相逢再回首。”李元昊低头喃喃自语。 (喜欢最后的画面感,味道很足。) 第十六章 十年前的往事儿 脑袋抵在地上的魏子峰不觉得丢人,虽然他身份显赫,父亲是当朝四大辅臣之一的魏浩坤,太皇太后也曾经破格恩赐他可以不科举,直接入朝为官,进翰林院,入职编修,成为皇家近侍。 天下的风光和恩赐,他魏子峰占了小半儿,可是面对李元昊,他真的不觉得刚刚那谄媚的两耳光和摇尾乞怜的下跪算什么丢人的事情,而这些绝对不是因为对面李元昊皇帝的身份,而是从心底的敬畏之情。 太安城不少人背后议论李元昊是绣花枕头的傀儡皇帝,还给当今天子免费赠送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魏子峰身边的权贵公子对此更是乐此不疲,以调侃宫内的皇帝陛下为乐,似乎如此这般能凸显自我胆气和不凡命格,他虽然没有阻止,义正言辞站在李元昊这边,但是也从来没有出言不逊,刻意诋毁皇帝陛下。 因为他犹然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儿,当时天下大乱,人心惶惶,那时的皇宫远不是如今这般高门危墙,规矩森严,特别是南梁和西楚先后立国,匈奴大军南下之后,更是将整个太安城笼罩在一片诡谲的阴云之中,齐聚了四大辅臣、三大守将的皇宫如同隐藏在浓雾之中,扑朔迷离,看不清历史走向,金銮殿上的龙椅似乎谁都有机会坐上去,魏子峰便是那时跟随父亲魏浩坤进了皇宫。 为了躲避南梁、西楚的暗杀,不仅皇家,许多前朝遗老、文武大臣也住进了皇宫,赵督领的御猫和楚人凤的人屠称号,便是在和南梁、西楚的刺客斡旋中而来,两人不仅对外手段残忍,而且对内施压更是血腥,极近疯魔的赵督领尤甚,不知枉杀了多少无辜人。 那时魏子峰也住在皇宫,和父亲住在皇宫偏北钟粹宫,钟粹宫南面便是承乾宫,住着如今的长江南线大将澹台国藩,东面景和宫住着如今的国丈辅臣苏克沙苏尚书,身份尊贵可见一般。魏子峰那时不过十四,性格顽皮,胆子极大,拿着一把短剑在皇宫内玩耍,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魏子峰极其不喜欢太过俊美的李元昊,眉宇间的秀气遮盖住了男孩应该有的刚毅,而且身上的衣衫太过肥大了些,不熨帖,爬树必定很不方便。 比起以上,最让魏子峰不爽的是,李元昊坐在高高的宫殿围栏上,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儿歌,声音不好听,断断续续。魏子峰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孩子,所以看到一板一眼做事儿的孩子,心里的某根弦就被触动一下,忍不住上去戳一下。虽然知道李元昊的身份,但是如今的天下谁做主都不知道,管你是谁。悄悄从背后接近李元昊,魏子峰的厌恶之情更浓,李元昊不仅在唱儿歌,而且在低声抽泣,时不时用肥大的袖子擦擦眼泪。 他觉得天下男孩子的脸都让这个准皇帝给丢尽了,竟然还哭,猛地从背后跳出来,魏子峰大吼一声:“杀!”,一下抽出手中的短剑,虚空刺了出去。他想要吓唬一下李元昊,却不曾想李元昊的反应超乎他的想象,不作丝毫停顿,纵然一跃,他竟然抱着孩子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那围栏好歹有三丈多高,看着吓人,魏子峰忙向前去,附身看下,李元昊咕噜噜跌倒在地,为了不摔到手里的孩子,他尽量身体后仰,噗通一声仰面跌倒,哎呦一声痛呼,眼泪不自觉又流了出来,半晌,李元昊从地上爬起来,先认真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微微放心,眉头一皱,才发现手掌已经血肉模糊,抬头望向高处的魏子峰,眼神淡淡的。 魏子峰一看对方没事儿,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顽皮的性格又涌了上来:“你看什么!一个爱哭鬼,真丢我们男子汉的脸!”李元昊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这种示弱的行为,让魏子峰更是看不起李元昊,他以为以李元昊孱弱的性格肯定会告到太皇太后那里去,那又如何?你们李家能不能继续坐龙椅还要仰仗着我们魏家,即使告到老祖宗那里去,太皇太后也不会苛责于我,只会指责你李元昊不识大体,何况真到了那时候,我魏子峰肯定不承认发生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皇宫内一直风平浪静,一点风波都没起,魏子峰心里冷哼,竟然连告状的胆子都没有,真是一个熊包,李元昊性格太过懦弱仁善,是个绣花枕头懦夫,太平盛世当个守家皇帝还好,逢乱世,他不行。而且更让他骄傲的是,以后李元昊见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绕道走。 一股脑将事情抛到脑后,魏子峰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小男子汉。 魏子峰听闻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时常闹鬼,很诡异,经常有鬼魂出没,离地三尺,漂浮前行,英华殿前面的枯井中藏着淹死鬼,前面的竹林里,住着吊死鬼,每逢深夜就会出来吃人,被人说的神乎其神。咽了咽吐沫,他决定深夜亲自探访一下神秘的英华殿,看一看是否真如传闻那般,英华殿闹鬼。 等到月黑风高的晚上,魏子峰举着明灭不定的灯笼,沿着皇宫高大的城墙向着英华殿摸去,树叶沙沙声不断,月亮躲进云彩中,破败不堪的门窗四面通风,幽深漆黑的英华殿如同张开的大口一般,魏子峰既害怕又兴奋,身后似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猛然回头,竹林清幽,竹影窸窣,哪里有什么人。 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魏子峰壮了壮胆子,一步一脚印向着英华殿走去,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让他浑身汗水,扶着枯井的井沿坐下,魏子峰长长呼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从竹林深处窜了出来,魏子峰还没来得及呼喊,一条黑色的布袋已经罩在他的脑袋上,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在魏子峰胸前,魏子峰吃力不住,仰面倒入井中。魏子峰急中生智,下落过程中,双手死死抓住井沿儿,不让自己落入枯井中。 从竹林中窜出来的吊死鬼静默两个呼吸时间,伸手去掰魏子峰的手指头儿,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吊死鬼的力气很小,魏子峰手脚并用,想要从枯井中爬出来,想和我斗,你这吊死鬼还早着呢。 “啊!”一声惨叫,魏子峰一万个万万都想不到,对方竟然用嘴咬,下嘴极狠。 噗通一声,魏子峰跌入枯井,说是枯井,其实井中有水,没腰高,吃了几口井中枯水,魏子峰费力站起身来,抹了抹脸面。 此时,月亮从云彩中冒出脑袋,射入井中,和月亮一起,竹林中的吊死鬼冒出头来,静静的望着井底的魏子峰。 魏子峰抬头,看到头顶的人眼睛很亮,即使在黑夜,也格外明亮:“你知道我是谁吗?赶快把我拉上去,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头顶的人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这份安静让魏子峰格外恼火,一通恶毒咒骂抒发一下心中愤慨,可是对方就是不说话,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恼火过后,魏子峰被凉水浸泡,浑身一颤,鼻涕流出来,他开始说好话,示弱恭维,拿着财富名利威逼利诱,但是冒出的脑袋安静异常,除了静静看之外,魏子峰知道对方也在听,不过恐怖的是对方竟然一动不动,他似乎还从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默然的平静。 魏子峰开始害怕了,双手扶着冰冷井壁向上爬,井壁湿滑,毫无用处,他开始嚎啕大哭,哭求上面的人将他拉上去,无论他的声音多么凄惨,哭声多么悲痛,井沿上方的人就是一动不动。 魏子峰的鼻涕和眼泪没有换来对方的怜悯,寒冷中,他越发觉得无助,黑漆漆的井壁上似乎下一刻便要伸出无数双手将他拉入无边的黑暗中。 半晌儿,月亮再次藏入云彩,那一颗脑袋也没入黑暗,魏子峰以为对方走了,不消一刻,一块石头突然遮盖了枯井,外面的光一丝不透,完全遮挡,本就漆黑的枯井内更加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魏子峰想要大哭,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哇,哇,哇......”几声孩子的哭声传入井底,随后魏子峰听到那几句熟悉的儿歌声;“好宝宝,坐轿轿,手里抱着个肉宝宝......” 李元昊!魏子峰确认那黑影是李元昊,怎么可能?!那个爱哭鬼怎么有这种胆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朦朦胧胧之中,已经昏迷的魏子峰被人从枯井中救了出来,身体虚脱的他似乎听到了李元昊的声音,一颗心猛然一跳,又昏死过去。 后来,魏子峰知道是李元昊告诉皇城司自己被困在枯井中,太皇太后做主,当着四大辅臣和三大将军的面,让魏子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魏子峰壮着胆子想要只认李元昊,一抬头才发现站在宫殿深处、毫不起眼的李元昊抱着孩子,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嘴角带着莫名笑意。 浑身一颤,哪日深夜的恐怖再次溢满心头,魏子峰撒了谎,说是自己贪玩不小心掉进枯井里的,事情不了了之。 自那之后,魏子峰心中落下了病根,见到李元昊远远躲开绕道走,不敢一人走夜路,天黑之后时常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比起这些后遗症,更让魏子峰胆战心惊的是他越是回味那一夜的事情,越发觉得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首先,李元昊怎么知道他去了英华殿,难道那时孤立无援的李元昊派探子跟踪他,显然不可能,所以真相是李元昊已经暗地里监视他好多天了,每一次不期而遇的绕道走都是李元昊假装示弱和精确踩点。 其次,将他引入英华殿的那些谣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在那个节骨眼出现,这些谣传是谁编纂出来的,又是谁散播出去的,而且极为巧妙的抓住了魏子峰好奇心重的特点,拿捏的恰到好处,丝毫不差,若是其他胆小的孩子说不定就被吓怕了,关于淹死鬼和吊死鬼的传闻如同钩子一般深深吸引了魏子峰。 魏子峰深思熟虑了很多年,所有的源头都指向了李元昊。 最后,李元昊那个嘘声的动作和嘴角的微笑,如同烙印一般印在他的脑海中,多年之后的今天,他回想起来,极为有信心的确定,李元昊的那个嘘声和微笑不是做给他看的,而是做给太皇太后、四大辅臣和三大守将看的,他在向着朝廷最有权威的八个人阐述一个事实,我,李元昊,不是你们口中说的懦夫,你们要的阴狠和计谋,我有,你所希望看到的果敢和隐忍,我也有。 再回想起那日,自己离开时,宫殿内的八个人似乎都意味深长的笑着点点头,即便是自己的父亲魏浩坤也是不住点头。 所以今日,魏子峰知道楼上客人是皇帝陛下的时候,他很没有风度的自扇耳光、谄媚下跪,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降身份。 如今朝堂边关已经将皇帝陛下架空,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但是魏子峰总觉得,即使山穷水尽、腹背受敌,被天下人调侃,被世人讽刺,被所有人不看好,当今的天子陛下李元昊也能给你折腾出一幅柳暗花明的壮丽画卷来,至于怎么做,两年前被一个女子深深伤过的他哪里知道。 (咱们皇帝陛下的性格丰满了吗?这都是契机和伏笔,都是以后的契机和伏笔啊!) 第十七章 看不懂,看不透 作为豪门士子的唐宗飞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从封疆大吏到红顶商人,从文坛巨擘到一方豪杰,由于士林家族关系,还见到过不少绿林好汉和江湖人士,不一而足,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独特性格,或乖戾,或嚣张,或隐忍,或豁达,或人前慈善,人后阴狠,但是今天见到的这一对先生学生是最奇怪的。 暂且不提那位性情有些流氓的老师,单是眼前这位长相俊美、正在发呆的李公子,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门外闯进来那位五体投地的魏公子,李公子先是看了看对方,似乎有话想说,又被窗外说书人的声音吸引不自觉发呆,脸上的表情也是变幻莫测,似乎回想起高兴的事情,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个女子婉约如水的笑容,然后皱了皱眉头,眼睛望向屋顶,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叹了一口气,眼神又回到身前的桌子上,举起茶杯想要抿一口水,自顾自摇摇头,又放下水杯,低头望了望衣袖,伸出另一只手,捻住袖口上的一根线头,一圈一圈又一圈的忘我捻动,完全不记得刚刚的场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好似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 不止唐宗飞,汪嗣英、黄汉庭、胡元斌也觉得眼前的李公子让人看不懂,看不透。 “咳咳咳。”孔唯亭几声咳嗽提醒李元昊。 李元昊朦朦胧胧从发呆中醒来,双手握住孔唯亭的胳膊,摇晃两下:“先生,何时才到惊蛰?” 三年前惊蛰时节,万物复苏的时候,吴清源离开太安城。 “过了除夕,再过半月有余。”孔唯亭答道。 “哦。”李元昊双手拖住下巴,一脸无奈:“原来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啊?!” 听到说书人那一句“但愿归来时,人老依在,相遇再逢首”,勾起心事儿,她不觉呆了,回忆起和吴清源做过的荒唐事儿,她不觉笑了,想起如今两人两地,她不觉皱了皱眉头,念叨着时间,又不觉叹了一口气,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啊,低头看到袖口露出的线头,她不禁想捻一捻,暴露了小女子姿态。 孔唯亭看到李元昊继续发呆,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在李元昊面前晃了晃,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魏子峰。 李元昊恍然大悟,板正了身子,脸上的柔美被抹去:“原来是子峰啊,起来吧,我只是和几位兄台聊聊天,你不用这么拘谨。” “是。”魏子峰站起身来,未入座,太安城的官宦生活将魏子峰打磨的出类拔萃,仅从衣着和举止来看,还在唐宗飞四人之上。 “子峰,我想起一件事情来,还不知真假,向你求证一下。”李元昊开口说道。 “公子,尽管问。”魏子峰说道。 李元昊站起身来,走到魏子峰面前,魏子峰身材颀长,虽然消瘦但格外挺拔,李元昊虽然身为女子,身材竟和魏子峰一般无二,而且身为北人的李元昊相貌上有着南方水米养出的精致五官,如同被笔墨渲染过,有着一股子山水画般的淡雅,太安城流传的“天下第一美人”称号不是白给的:“我听说你被一个姑娘家家给拒绝了,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辈子就是嫁给乞丐,也不嫁给你这王侯荫庇的纨绔子弟,这是真的?” 魏子峰苦笑一声:“是真的,公子既然都知道了,子峰还请公子打住,不要再问下去了,子峰脸皮薄,怕止不住泪水,哭出声来,可就真的丢人了。” “哈哈哈,就你这份事后没报复的胸襟,那姑娘算是错过了一位知心体己人。若是其他人到你这位置,表明心意不成,多数都是恼羞成怒,仗着家世抢强的,看样子,你是真喜欢这姑娘了。”李元昊笑着说道:“要不我出面,给你订了这门亲事儿?” “别别,千万别,公子,子峰爱吃瓜,但也知晓强扭的瓜不甜。”魏子峰低头答道,心里微微苦涩。 李元昊伸手拍了拍魏子峰肩膀,扭头望向唐宗飞四人:“四位兄台,明年春闱,愿四位能够金榜题名,今日李某先行离去,日后有时间再叙。” 说着,率先走出包房,有些事情不用点透,点到即可,魏子峰的父亲是魏浩坤,魏浩坤执掌国子监,管理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今日的事情总会润物细无声的流到魏大祭酒那里去,往后的事情,混了几十年官场的魏浩坤肯定能够权衡利弊,给她这个名义上皇帝几分面子的,只是苦了唐宗飞四人,特别是心智坚定、不肯屈人之下的胡汉斌,这辈子别想有高中状元独占鳌头的可能性了,混了官场十几年的魏大祭酒若是能够心领神会,必定不会让四人太出彩,但是也不会让四人名落孙山。 孔唯亭拍了拍黄汉庭的肩膀,也跟着出去了。 楼下的蒋兴权忧心忡忡,看到那位俊美公子率先走出来,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又看到那位中年人出来,心中惊疑不定,莫非魏公子遭遇不测,也被那中年人打了耳光,一咬牙,准备冲上前去,探个究竟,突然看到魏公子也跟着出来了,一颗心算是落回到肚子里了。 眼前的场景颠覆了蒋兴权的全部认知,他坚信魏公子在太安城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权势之盛绝非他能推测,在场所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全部绑起来,也不可能有一个魏公子金贵,那么恐怖的问题来了,魏公子毕恭毕敬的俊美公子到底是谁? 蒋兴权没敢想,太安城的水太深,他怕深思下去,会被自己吓到。 “先生,先生,请等一等。”黄汉庭突然从房内跑出来,一手在怀中摸出一封信件,递给孔唯亭,压低声音说道:“先生,这是我姑姑给您的信件,她让我转告您,她一直等着您。”说完,他这个传信人竟然微微红了脸。 嘿,耳朵贼尖的李元昊听的清清楚楚,这里面有猫腻,可想象空间很大啊,孔先生和那位姑姑必定有花前月下的身心托付,或者山无棱海无角的海誓山盟,最不济也要有两情相悦、父辈反对的桥段吧,不然女方父辈干什么去?他们的职责可是棒打鸳鸯,整天瞅着自家女子,生怕看上哪家穷小子,辱没了门风,得不到利益。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李元昊恨不得变成三眼二郎神,一眼看穿信件,像是好奇宝宝一般凑上前去,她督促道:“先生,快拆开看看。” 孔唯亭想起黄汉庭那位作风泼辣豪爽的姑姑,浑身一颤,不耐烦道:“有啥可看的,走,走,快走。” 李元昊不依不饶,抓住孔唯亭的手臂,伸长脖子看去,只一眼,顿时捧腹大笑,上面写着一句话——孔郎,一别十余载,日夜念君不见君,春梦未了,君之音容相貌历历在目,笑声犹然在耳,妾一直坚守处子之身,等君归来。 (兰英很好奇一种事情,反派除了陷害主人公,其他时候都在干啥?兰英还好奇一件事情,有些小说中,一家人都看重利益,整日勾心斗角,主人公怎么在这种环境中,养成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性格的,不合理啊。) 第十八章 遭雷劈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李元昊笑得前仰后合,还时不时用“坚守处子之身,守得好辛苦”来调侃孔太傅。 孔唯亭掀开车窗帘子,一手搭在窗框上,耷拉着嘴角,眼不见心不烦,回想起黄汉庭那位偷看过他洗澡并且当面宽衣解带献身的姑姑,孔太傅脸上流露出一个被人劫财又劫色的后怕表情。 “先生,您的表情是要遭雷劈的。”李元昊揉了揉笑疼的腰,开口说道。 “哎。”平日里李元昊偶尔也有天马行空的言语,噎得人无可奈何,孔唯亭都会以一个叹息作为回应。 “先生,您别装深沉了,快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胸膛内那股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烧得皇帝陛下心痒难耐,若是不问个水落石出,她晚上的御膳都吃不香。 见到孔唯亭无动于衷,李元昊耍赖,摇晃起对方的胳膊,小女子神态毕露无疑,像是一个在长辈面前撒娇的晚辈。 “哎,下次见到吴清源这小子,一定要打断他的腿。”皇帝陛下也不是密不透风的墙,一提吴清源,李元昊的脸色便红了起来,如同一颗水灵灵的大红苹果。 李元昊至今都不清楚孔唯亭是否知道她的女子身份,说不知道吧,孔唯亭时常会露出一丝马脚,若说知道吧,李元昊打死也不信,不然谁见过送女子礼物送鼻烟壶的老师。 “陛下,今日见到的四人,你觉得如何?”孔唯亭板正了身子,开始有老师的样子了。 李元昊也严肃起来:“刚开始接触,很难断定,不好开棺定论。但是先生既然问起,想必也应该私下观察四人很久了吧。” 将今天的事情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李元昊可以断定,孔唯亭带着她出宫是有目的的,一是为了见一下唐宗飞四人,另一方面是故意去醉仙楼,逃过太后耳目,通过魏子峰将皇帝陛下的意思传给魏浩坤,所以说有时候大流氓孔先生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汉庭是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今日能够碰见他,不过,他的成长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唐宗飞、胡汉斌和汪嗣英三人,我的确观察了很久。陛下,实话实说,单论才学,能和四人比肩或者超过四人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四人有一个共同点,也是区别他人的独特之处。”孔唯亭说道。 “什么共同点?”李元昊回想着四人的特点,没发现四人的共同点,不同点倒是一大箩筐,才学侧重不同,性情行为不同,就连性格也是各不相同。 “可塑性。”孔唯亭说出三个字,李元昊皱起了眉头,似乎不解,他继续解释道:“陛下,所谓可塑性,指的是四人的适应学习能力。唐宗飞豪门世家,胸襟大气是家族熏陶出来的,黄汉庭严谨认真,持之以恒,是多年抄写《大魏律》锻炼出来的,胡汉斌风骨正义,严以律己,是读书读出来的,汪嗣英心思灵活,左右逢源,似乎......是天生的。看似四人各不相同,但是四人适应环境的能力都极强。为官和考试不同,启用那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反而会弄巧成拙。道家有言,无为而治,但是那只是一个理想状况,皇帝驾驭臣公最好的方法是逐步提携,恩威并施,但是在这之上,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那就是和臣公一同成长。” “一同成长?”李元昊格外惊奇,她听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管理朝政方法,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过“皇帝陛下和臣子一同成长”的言论。 “是的。陛下如今的境地凄惨,即使将朝堂完全托付给陛下,想来陛下除了一腔热血之外,也没有能力能够全局把握,即使让唐宗飞四人替换了如今的四大辅臣,四人也没有能力成为肱骨之臣,换句话说,陛下和四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各种严峻的局势要面对,在这一条路上,谁都没有把握能够走到最后,说不定哪一天就惨死夭折在党朋之争,连尸体都没人收。” 孔唯亭的话不好听,但是李元昊听得格外认真,因为对方说得都是事实。 “所以,陛下,您和这四人要建立一种风雨同舟的战友情。君臣之间,除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义之外,还应该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情谊,后者比前者重要,也延绵的多。历史上,那些最后踽踽独行的寡人君王,之所以孤苦伶仃,不是因为时势,而是自己将自己逼进了穷途末路,所以,即使将来陛下要杀四人,也希望陛下能够记起今天我说过的话,留他们一条活路。”孔唯亭顿了顿:“臣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陛下将来也成了寡人。” “不会的,先生,我不会成为那样的皇帝。”李元昊开口说道,她用了我自称,像是一个保证。 孔唯亭笑了笑:“如此最好。陛下,驾驭提拔臣公是一门学问,除非生死关键之处,陛下方才出面,其他时刻,任凭他们在官场上打磨即可,不然若是冒昧快速提携,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拔苗助长,不小心捧杀了四人。四人之中,唐宗飞是豪门士子,眼界最为宽广,若是进入庙堂,由于家族扶持和自身优势,走得应该最为顺利,攀升速度最快,他极合适去户部,黄汉庭攀升速度其次,不过也很难成为权利核心,一方面是身份出生,另一方面是性情使然,这孩子挺适合去工部或者礼部。汪嗣英和胡汉斌的仕途开始会极为艰辛,特别是胡汉斌,但是两人每走出的一步都会格外坚实。汪嗣英前期会最慢,到了一个程度,他会最快,每一次的攀升都是一次权利的快速扩张,若是不出意外,以后朝堂之上,左右之间,应该是他和唐宗飞争最后的高低。胡汉斌性情刚毅,秉公执法,不畏强权,极容易受到百姓爱戴,陛下以后要好好利用这一点,制衡和调节唐宗飞和汪嗣英,就看此人了。” “先生,依您看,若是四人成了新的四大辅臣,争权夺势,最后谁会胜出?”李元昊无权无势,私下揣度过朝廷内乱,如今的四大辅臣相互争斗,最后谁会独占鳌头。 孔唯亭开口道:“汪嗣英会走到最后,不过死后史书之上多半贬大于褒,‘倚恃党恶,紊乱国政,上违国诏,下虐民生’的评语是少不了,若是更惨点,后代子孙也会受到牵连。唐宗飞前期受家族扶持,攀升极快,走到一定高度,又会为家族所累,极易被人抓捕把柄,死后褒贬不一。胡汉斌生前凄苦,下场也会凄惨一些,不过死后多半会追加美谥,史书留清名,流芳百世,更有甚者荫泽子嗣,封王成侯也无不可,但是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至于黄汉庭,不会像以上三人极端,勤勤恳恳,,若是遇到心仪的女子,女子贤德,他应该会急流勇退,无疾而终,若是爱上不该爱的女子,这个外表羞涩内心却极为坚持的男子,多半是要为情所困,死在情之一字上的。” 李元昊点点头,先生分析的极为有理,让人信服,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疑问道:“先生,这些都是在我执掌朝廷之后才能发生的事情,您就这么肯定我能过太后这一关?” 孔唯亭翻了翻白眼:“当然不肯定,但是身为太傅,我过过嘴瘾,留下一个运筹帷幄的形象还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是,先生,您知道您翻白眼的动作和刚刚的语气,有多么欠揍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孔唯亭继续翻了翻白眼,开口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第十九章 朕心甘情愿肤浅低俗八百年 余庆驾着马车驶回皇宫,刚刚拐过内左门,就看到有一人跪在南书房门前,停下马车,余庆低声说道:“陛下,魏祭酒跪在前面。” 李元昊和孔唯亭对视一眼,同时翻了翻白眼,魏子峰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快,从醉仙楼到皇宫的距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魏子峰将消息传达到父亲魏浩坤那里,然后魏大祭酒赶到南书房跪在那里,快马加鞭也不过如此。 “先生,刚刚那四人之中,是不是应该将魏子峰加上?”李元昊开口问道。 “看样子,应该。”孔唯亭答道,“若是边关三大守将有这效率,南梁、西楚和匈奴,早就被灭了八百回了。” “先生,这个笑话可不好笑。”李元昊说着下了马车,快步走到魏浩坤身前,双手扶起魏祭酒:“祭酒大人,天凉,地上也凉,您这样,元昊担待不起。” 在四大辅臣面前,李元昊一直以“元昊”自称,苏克沙和索碧隆是皇亲国戚的长辈,这无可厚非,吴昌赫吴中堂是绝对的朝廷元老,首辅大臣,也说得过去,但是在辅臣之末的魏浩坤面前,皇帝陛下也以“元昊”自称,这绝对不是谦虚和善,而是赤裸裸的明面示弱,实则强势的表现了。 魏浩坤身材臃肿,一身衣服紧紧绷在身上,一双眼睛隐藏在眉毛下面,很配合皇帝陛下的“天凉”,紧了紧衣衫,双手颤颤巍巍:“陛下,老臣听说子峰不小心冲撞得罪了陛下,特意赶来谢罪。” “祭酒大人,您这话就过了,朕和子峰自小便情投意合,很是玩得来,这次不过是小误会,何须劳烦祭酒大人亲自前来,这让元昊心里过意不去。”论起演技,李元昊也是不逞多让,瞬间忘记了当年将魏子峰推下枯井的事情,“情投意合”四个字就能看出咱们的皇帝陛下是多么的虚伪。 “陛下胸襟宽广,不和子峰计较。微臣也就放心了,子峰年幼,不懂事儿,荒唐糊涂事儿做过许多,今日陛下将四位至交好友托付给子峰,微臣必定让子峰将四位照顾妥当,不让陛下多费心。”魏浩坤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该说的又都说了,腰弯的恰到好处,话语点到即止。 “子峰办事儿,朕向来放心,所以祭酒大人也无需太过挂怀。那四位的确是朕一见如故的好友,明年开春入春闱考试,祭酒大人不用看朕的面子,秉公执法即可,朝廷需要的是人才,不是看谁的面子。”李元昊义正言辞。 “微臣知道,必定任人唯贤,不做徇私舞弊的事情。”魏浩坤信誓旦旦,比李元昊还要义正言辞。 李元昊点点头:“祭酒大人整日劳烦,一定要多注重身子,您看您,多日不见,您......都瘦了。” 身体肥的都能流出油来的祭酒大人微微一愣,马上进入角色,感动的流下几滴泪水:“谢陛下关心,都是微臣分内之事,理当如此。若无其他事情,陛下,微臣先告退了。” 李元昊微微点头,目送魏浩坤喘着粗气消失在内左门,小跑到候在午门的马车前,魏浩坤扶着马车喘匀气儿,拿出手帕擦擦满头的汗水:“回府。” 两个小厮马上趴在地上,组成一座人梯,魏浩坤嘴里一声“嘿”,一脚踩在小厮的背上,扶着另一位小厮的手,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嘿”,整个人颤颤巍巍站在地上两位小厮的背上,两位小厮闷哼一声,身子一低,马上咬牙一挺,硬生生撑起祭酒大人厚重如山的身子。 魏浩坤再抬脚,配合着嘴里的“嘿”字,马车整体一低,整个人上了马车,一个上车的动作被肢解的满目疮痍,支离破碎。 坐在马车里,魏浩坤思索前后,认定了皇帝陛下要从科举下手了,自己该送人情的就送人情,即使是绣花枕头般的皇帝陛下也要给面子。魏浩坤很有自知之明,治国和威望比不上吴中堂,论才学比不上索碧隆,论性情不如苏克沙,论亲疏远近,更是和另外两位辅政大臣不能比,所以他决定圆滑世故一些,不惜做两边倒的墙头草。 有时候祭酒大人也自责,没能有一女儿,许配给皇帝陛下,也能成为皇亲国戚,最不济他还曾经指望儿子魏子峰能够和陛下关系亲近一些,即使达不到吴清源和陛下那般紧密无间,也至于太过僵硬,可惜事与愿违,侄子魏子峰对皇帝陛下似乎有些莫名的惧怕,难道当年的事情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续事情。 回到府上,魏祭酒将上马车的动作拆解成下马车的动作,又是一通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的行为艺术。刚进了府邸,管家便迎了上来开口说道,淮**的道府大人和澶州的知州大人求见。魏浩坤在四个小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衣衫,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耐烦:“如厕的时候见吧。”管家点头称是,看样子老爷今天的心情不错,竟然会同意见那两位,虽然对方是来送银子的。 祭酒大人圆滑世故,懂得低头哈腰、弯眉顺眼,那是在太皇太后、皇帝陛下面前,私下里,祭酒大人可是霸道凌厉得很,不然谁有胆子直接驳了天下读书人圣地岳麓书院副院长的提议,还能老神在在的说一句:“要改名字让岳麓书院去改,老子不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皇宫内,李元昊目送魏浩坤离去:“先生,祭酒大人还真是小心翼翼。” “可不是,生怕宣誓效忠晚了,陛下责怪。转个角度想想,小心翼翼是魏大人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的法宝,魏大人如此行为也不奇怪。”孔唯亭道,“陛下,看待事情要分两方面,朝廷小心翼翼的人很多,做墙头草两边倒的人更多,能到魏大人这种地位的人,整个大魏国只有魏大人一人而已。” 李元昊笑了笑,心里面有个疑问,还没开口,一抬头看到了令人振奋人心的一幕,忙拉着孔唯亭和余庆躲到一侧,露出一磕脑袋,向不远处望去。 孔唯亭不明觉厉,顺着李元昊的眼神望去,不觉哑然失笑,不远处苏贵妃和索贵妃拉拉扯扯,一旁还站着雨晴姑娘,苏贵妃和索贵妃嘴中念念有词,不用想也不是什么好话,苏贵妃声音尖细喧闹一些,时常有些带“屁”字的词语传来,索贵妃语气平和,嘴巴张合适度,用词准确,每一次出口都将苏贵妃气得七窍冒烟。一旁的雨晴姑娘平静异常,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几次出言劝慰,非但没有平息两位贵妃的愤怒,反而让两位贵妃更加恼火——你一个大尾巴狼装什么好人! “陛下,您不出去管管?”孔唯亭问道,总归是皇家的家务事儿,一家之主的皇帝陛下出面才能平息后宫的风波。 “不去,这么好玩的事情,偷着乐都来不及,我才不会傻到出去趟这一团浑水。”皇帝陛下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热闹心态,脑袋探出,屁股撅起,生怕不远处的三人发现自己。 “陛下,您这表情和语气是要遭雷劈的。”孔唯亭淡淡的说道,望向天空中不断变幻着形状的白云,感情孔太傅还记着皇帝陛下的埋汰语。 皇帝陛下嘿嘿一笑,不以为杵:“先生您不用埋汰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幼稚肤浅,但是搁不住喜欢,朕心甘情愿肤浅幼稚八百年。” 孔唯亭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眉头,自己的学生不太适合当皇帝,倒是适合去高门大户中进行斤斤计较、蝇营狗苟的宅斗,必定是一把好手。 可能是恶性趣味促使,素有雅痞大叔称呼的孔太傅嘴巴一裂,鬼使神差伸出一只手轻轻推在李元昊后背上,正撅着屁股傻乐的皇帝陛下哎呦一声,整个人扑了出去,一颗脑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功吸引了不远处三人的注意力。 李元昊脚下踉跄,稳住身子,扭头怒目,竟然被自家老师阴了一把,她怎能不恼火。 孔唯亭优哉游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以往遇到此等情况,都是余庆伸头挨刀,皇帝陛下一溜烟逃跑,今日情况危急,余庆功力不足,只能靠宫内风评不错的孔唯亭挡一挡。 而咱们的皇帝陛下做起变脸讨好的事情不费劲,一口气换七八个表情小意思,皇帝陛下马上变脸,愤怒变成了讨好,恼火变成了卖萌,配合着求救的表情,压低声音乞求道:“先生,救朕!” 孔太傅翻了翻白眼:“这么好玩的事情,偷着乐都来不及,我才不会傻到出去趟这一团浑水。” “你!”被自己的话打脸,李元昊大怒,软的不行来硬的,她伸手就要扯孔唯亭的衣衫。 孔唯亭身体竟然如同泥鳅一般,错一个步伐,从李元昊的手中滑了出去,眨眼间三丈之外。 李元昊以为看错了,闭眼摇了摇头,再睁眼,嘿,这个雅痞大叔竟然没了踪影,果真没有意气,说好的为人师表呢,说好的忠君爱国呢。 “陛下,陛下,原来您在这啊!”苏贵妃的声音响起,带着惊喜。 李元昊揉了揉脸面,左右两手食指顶住嘴角向上用力,顶起一个笑脸,扭头开心道:“原来是倩儿和柔儿啊。” 苏贵妃抱住李元昊的胳膊,不断摇晃:“陛下,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干什么去了啊?”撒娇中带着埋怨,配合那一张精致可爱的脸没有一个男子能抵抗,可惜皇帝陛下不是男子,和苏贵妃一般,是女儿身。 “读书,读书!”李元昊呵呵笑着搪塞道,想要将手臂抽出,可惜没能成功,苏贵妃双手如同钳子一般钳住皇帝陛下。 索贵妃是识大体的人,讲究礼仪规矩,可是又不想在苏贵妃面前露了下乘法,一把挽住李元昊的另一只胳膊。 皇帝陛下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脸上傻笑不断,被摇了一个七荤八素,不知南北。 第二十章 抓老鼠 皇帝陛下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乾清宫的,只觉得天旋地转,左右一边一个女子叽叽喳喳,吵得李元昊一个头两个大,心里也越发怨恨孔唯亭,寻思着找个机会报复一下这位无良大叔。 李元昊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心里就有多么苦,对着坐在对面的雨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对谁都温柔却极把握距离感的雨晴姑娘抿嘴一笑,意思是爱莫能助。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两位贵妃说够了说累了,停下嘴巴,皇帝陛下猛地站起身来,两位贵妃以为陛下要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死锁住,平日里磕磕绊绊的两位贵妃此刻出奇的齐心协力。 李元昊心里苦的都快哭了,扯着嗓子喊道:“余庆,死哪里去了,没看到倩儿和柔儿口渴了嘛,还不快点上茶,小心朕打断你的狗腿!”眼前三位女子都不能惹,李元昊便越发觉得余庆讨厌。 殿外候着的余庆忙收敛起偷笑,扯着嗓子对萱儿一通大呼小叫,萱儿快步去沏茶,心里又默念了那一句:“等本姑娘哪天发达了,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茶水上来沏好,善解人意的雨晴没有抢着去张罗,因为自己每一分的心细和伶俐,都会引起两位贵妃的不高兴,自然的,两位贵妃也不会给她倒茶水,两人恨着这个准皇后呢,最终出马的还是皇帝陛下。 李元昊笑呵呵倒好一杯茶,端起来雪白的茶杯,抬头望向三位女子,心里一个忐忑,暗叹一声坏了,这一杯茶先给谁呢?雨晴姑娘还好说,但是剩下的两位,先给谁都会引起另一位的不满。 两位贵妃眼神炽热,意思很明显:“先给我,先给我,先给我......” 皇帝陛下给自己挖了一个坑,然后义无反顾跳了下去,一旁的棺材板嗡嗡作响,手里的茶杯已经在空中停留太多时间,李元昊心思转了又转,最后一仰头,将杯中茶灌了下去,不住赞叹道:“好茶,好茶!”其实她想说的是“好烫,好烫”。 两位贵妃眼神黯淡,很不满皇帝陛下取巧的方法,苏贵妃更甚,嘴巴翘起,能挂住一个秤砣。 “哈哈哈,好茶,好茶!”除了干笑着赞叹茶水,心里问候一声孔先生一生平安之外,大魏国的皇帝陛下不知该怎么做了。 场面太过尴尬,空气中弥漫着细小的光点,迷离而且神秘,在窗台和桌子上来回跳跃,寝宫之内很安静,静得落针可闻声,一只贼头贼脑的老鼠悄悄露出脑袋,鼻翼微微动,顺着宫殿的墙根窸窸窣窣跑了出来。 首先看到老鼠的是雨晴姑娘,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伸手指着老鼠,嘴角张了张,没发出声来,她是宫内鼎鼎有名的雨晴姑娘不假,但是没有人规定雨晴姑娘不能怕老鼠啊。看到老鼠没有惊慌失色、手足无措,她已经觉得自己很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了。 皇帝陛下和两位贵妃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一只老鼠落入眼眶。 那一只老鼠似乎感受到了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扭头望去。 老鼠和几人目目相对,一瞬间的时间静止,万物寂静,双方一瞬间的疑惑,然后似乎都陷入了沉思,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皇帝陛下想的略微远点,她想到了火山喷发、山洪海啸以及浩渺的星空。 “啊!”三声大叫同时响起:“老鼠!” 惊呼声中,首先是老鼠抱头鼠窜,撒开四肢闷头狂奔。 三声大叫,两声是皇帝陛下和索贵妃喊出来的,两人因为害怕,腾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相互挽住了手。 另外一声是苏贵妃喊的,不过苏贵妃的喊声中没有惊恐,更多的是兴奋和紧张。 雨晴姑娘最镇定,除了脸色白了一些,没有任何异常。 嗖的一声,苏贵妃一个箭步冲上去,抬起小脚就是一计泰山压顶:“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苏贵妃刁蛮、任性、泼辣的性格可不是白给的。 小小老鼠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在苏贵妃双脚之间来回蹦跳,瞧准时机,找到一丝缝隙,冲出房门落荒而逃。 苏贵妃准备乘胜追击,一抬头看到双手相互挽着的李元昊和索贵妃,心里一百个不情愿,走上前去,将两人的手狠狠打开:“陛下,您怎么能这样,您都没有挽过我的手!”一个白眼落在索贵妃和雨晴身上:“哼,一个老鼠都怕,真丢人!” 一句话将皇帝陛下三人一网打尽,不留一点情面。 索贵妃未知可否,还在细细品味着刚刚和陛下挽手过程,雨晴姑娘淡淡笑了笑。 皇帝陛下的脸皮也不是白给的,呵呵干笑两声,竖起大母手指头:“倩儿,果真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啊!”两声大叫同时在寝宫外响起:“老鼠!” 一声是余庆发出的,带着恐慌,拿着手里的拂尘左右乱跳,另一声是小宫女丫鬟发出的,语气中十分兴奋,以往在乡下的时候,时常见到老鼠,有时候还会和弟弟一起去捉老鼠,今日再见到老鼠,格外亲切。 可怜的老鼠刚刚逃出苏贵妃的魔脚,又落入萱儿的魔爪,眼疾手快的小宫女捏住老鼠的尾巴,冲着余庆比划了两下,余庆吱呀乱叫“快拿开,快拿开”,被小太监欺负了很多次的萱儿在心里恨恨的说道:“哼,一个老鼠都怕,真丢人!” 等萱儿将老鼠就地正法,并且处理干净之后,余庆才敢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咽了咽口水:“你个小丫头胆子还真大!” 萱儿想要回几句,灭一灭小太监的威风,还没开口,就看到两位贵妃被皇帝陛下推出了寝宫,皇帝陛下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倩儿,柔儿,你们也知道,十八岁之前不能同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朕也想留你们过夜,但是万一被老祖宗知晓了,后果......” 皇帝陛下没有把话说完,太皇太后在皇宫内一言九鼎,有时候在宫内,涉及到太后的话不说完比说完有威力。 两位贵妃想起那位分明在笑却时常让人感到遍体阴寒的太皇太后,也没敢做过多坚持,离开了乾清宫。 送走两位贵妃和雨晴姑娘,李元昊像是刚刚打过一场大战,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因为干笑而僵硬的嘴角,退回房间掩门就寝。 萱儿盯着寝宫的房门怔怔出神了很久,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头涌起,她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是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抓住,最后只能归结一句,咱们大魏国的皇帝陛下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第二十一章 老东西,你敢阴朕?! 第二日,窗外的麻雀在宫殿屋檐上多嘴,皇帝陛下说今天很有夏天的感觉,手中的毛笔,在纸上来来回回,她用几行字形容想要报复谁,报仇的滋味猫和你都想了解,复仇的香味就这样被皇帝陛下寻回,那算账后的阳光就像刚摘的新鲜草莓,皇帝陛下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 李元昊早已起床,嘴里嘀嘀咕咕一刻未停,大致的意思是要让孔唯亭孔太傅吃撑后再兜着走,让孔太傅永远记住天是蓝的,地是平的,人生是五彩斑斓的。 余庆收拾妥当,提着食盒,抱着书籍,站在一旁,看着皇帝陛下系死脖颈处的纽扣。 “走!”皇帝陛下一挥手,带着小太监浩浩荡荡杀向南书房。 李元昊思索,兴师问罪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己要站在正义高地,以严厉的口吻,正直的态度,从心理上瓦解对方,以孔唯亭脾性,今日上课必定迟到,自己才不会傻到早去南书房坐在那里干等,时间会磨损报仇的心劲头儿,降低复仇的冲动,敢出卖朕,你个孔唯亭,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陛下要让孔唯亭等自己,长时间见不到皇帝陛下出现,孔太傅必定心里忐忑,心想皇帝是不是憋着大招,要好好惩治自己一下,越想越捉摸不透,也就越心惊。大家师徒关系,谁还不知道谁的脾性啊!皇帝陛下是宽宏大量、从善如流的人吗?李元昊可以很肯定的说,不是,绝对不是。 带着余庆在皇宫内兜了一个大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日头,皇帝陛下揣度了一下火候,认为时机已到,是时候出现在孔唯亭的面前了。 离着南书房越近,皇帝陛下便越高兴,心里也便越得意,脚下步伐也便越快了些,幻想着自己出现在孔唯亭面前,孔唯亭因为时间折磨而流露出来的惊慌失措,李元昊都快飞起来了。 来到南书房门前,皇帝陛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高昂着头颅,将气势拔到最高,一脚踏入南书房,大喝一声:“孔唯亭!” 没有幻想中孔唯亭惊慌失措的场景,李元昊眼睛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在南书房内,气势瞬间跌落,腰也不挺了,头颅也不高昂了,像是从山峰上滚落的石头,前一刻还高高在上,下一刻便落入人间。 那个背影也很配合,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一手抬起,重重砸在胸膛上,嗓子猛然一吊,一声悲悲惨惨的痛苦哀嚎响起:“微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声音响亮有底气,惊得窗外的麻雀不敢多嘴,扑闪扑闪翅膀飞走了。 李元昊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劝慰道:“南老师,您为何如此自责?” 跪在地上的不是孔唯亭,而是摔断腿、磕破头、拉肚子的南怀仁。 双膝跪地的南怀仁痛哭流涕:“陛下,微臣贪杯,误了大事儿,愧对陛下,愧对先帝,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更是愧对为人师表四个字!”说着,南怀仁双手砸在头上,看架势恨不得敲碎自个的脑袋。 李元昊忙拉住南怀仁,实心实意的说道:“老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南老师一直兢兢业业,教导元昊读书写字,元昊感激不尽,哪里还会怪罪老师。” “微臣谢过陛下体谅,但是做错事,就要受罚,微臣甘愿受罚。”南怀仁递上那根没少落在李元昊身上的藤条:“劳烦陛下了。” 李元昊拿过藤条,心里竟然还有一丝丝小小的期待,随即摇摇头,将藤条丢在地上:“老师就不要为难元昊了。老师刚刚......遭逢大难,身体还没康复,今日就来上课,元昊感动不已,哪里还能再责罚老师。” “陛下真是仁善的皇帝,微臣三生有幸,有幸能侍奉明主!”南怀仁用袖子擦擦脸上感动的泪水,翻脸如同翻书,前一刻还真心悔过,下一刻便暴露了嘴脸,一手抄起藤条,义正言辞的说道:“既然陛下不责怪微臣,那么微臣便要和陛下算一算今日迟到的账了。” “你!”李元昊嚯的一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你个无耻的老东西,敢阴朕!” 南怀仁不以为意,开口说道:“今日陛下迟到半个时辰,一刻钟是十五藤条,半个时辰是四个一刻钟。嗯,算起来就是六十藤条。陛下可以仰仗天子威严不受罚,同时反咬一口,责罚微臣恃宠而骄,杖责微臣,但是微臣行得正,坐得端,必定要告到太皇太后那里去,到时候......” 前文说过,太皇太后在皇宫内一言九鼎,有时候在宫内,涉及到太后的话不说完比说完有威力,更何况是惩罚皇帝陛下这种让太后光想一想就快乐的事情。 “呸,老东西,今日的事情朕暂且记住了,总有一天会加倍讨回来!”李元昊恨恨的说道,双手伸出去,慷概就义般闭上眼睛,老东西下手狠着呢,每一藤条都实打实,魁梧有力。 南怀仁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手挽住另一只手的袖子,藤条高高抬起,干净利索的落下。 “啪!”一声脆响,藤条落在李元昊的手心,响声极大,力道却微乎其微,丝毫不疼,一下过后,半晌再也无藤条落下。 李元昊睁开眼睛,看到南怀仁将藤条负在背后,唉声叹气的说道:“人不服老不行,挥藤条的力气都没有喽。” 皇帝陛下诧异异常,她才不信一口浓痰能吐三丈远的老东西没有打人的力气,一双眼睛天天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不合规矩的举动都是一顿藤条,今天竟然心慈手软动了恻隐之心,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皇帝陛下没有深究,变脸翻书,讨好的走上前去:“老东......南老师,您怎么不打了?” 南怀仁没有回答,坐回自己的座位,翻开他亲自修订过《大学》:“陛下,今日早课,先将此书诵读十遍,其后再上课。” 李元昊乖乖坐下,翻开《大学》,出声诵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南怀仁的教课方式就是如此,单调重复,毫无新意,经史子集、四书五经是李元昊读得最多,写得最频繁的书籍,一开始李元昊以为南怀仁用了一种最笨也最直接的教学方式,希望自己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不被他人左右,但是日子一长,她骤然发现,老东西在和她磨时间,机械重复的让自己读书写字。有一件很羞愧也很自豪的事情,李元昊能倒着默背《论语》,不是《论语》两个字倒背,是整篇倒背,可惜宫内高墙冷瓦,没有时机显摆,皇帝陛下略微遗憾。 若说南怀仁的教学有什么益处,大量机械读书让李元昊的考据功夫极好,配合上孔唯亭经常让她背诵上古二十四朝代歌,无形之中有一条历史线路贯穿她的脑海中,特别是在校勘、辨伪、训诂、辑佚方面,李元昊能够很准确把握住真伪,用孔唯亭的话说是:可以去北四阁当个校书郎谋一官半职了。 另一个好处就是皇帝陛下练就了一手不错的毛笔字,完全不同于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潇洒写意,李元昊的字脱胎于瘦金体,笔迹瘦劲,极为克制,特别是落笔提笔的刹那,不但稳而且慢,只有那次和吴清源醉酒失态,抱着宫廷内一把扫帚,吸满墨汁,趁着醉意挥毫泼墨了一把。 繁星夜空下,空旷无人的金銮殿上,吴清源口述,李元昊落笔,以“君不见,北魏雄狮八百万,铁甲横流入轮台”开篇,以“天苍夜茫月如钩,孤魂野鬼也止哭,人生在世一百载,不过黄泉土一抔”结尾。李元昊写完,大汗淋漓,盯着落款处怔怔出神。已经烂醉如泥的吴清源摇摇晃晃走过来,一把抱住她,李元昊微愣之后嚎啕大哭。 事后,吴清源被打了屁股,发配九千里,三年不得入太安城,李元昊逐渐被架空,成了傀儡皇帝,直到今日。 李元昊大声朗诵着《大学》,南怀仁捋须点头,身上的伤势未痊愈,再加上今日劳累,疼痛袭来,南怀仁眉头紧皱,冷汗直冒,终于体力不止,晕死在书桌前。 李元昊忙走上前去:“老师,老师,您怎么了?” 迷迷糊糊中,南怀仁下意识回了一句:“微臣没事儿,陛下继续读书。”即使晕死过去,南帝师依旧嘴硬。 李元昊哭笑不得,忙让余庆去请太医,余庆一溜烟跑了没影,不消一刻,御医到来一通折腾,南怀仁终于清醒。 李元昊一颗心落下,命人将南怀仁送回府中,好生修养。 南怀仁自知身体不支,不再强求,被小宫女们驾出南书房,临出门的时候,南帝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手把住担架,伸长脖子,冲着皇帝陛下喊道:“陛下,微臣养病期间,您要抄写《知北游》《逍遥游》各一百遍,算是课业。” 李元昊装傻充愣,挥舞着手臂目送南怀仁离去:“南老师,您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老东西,临了还要给朕布置课业,你咋不被人打死?! 小宫女已经抬着南怀仁出了南书房,南帝师虚弱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陛下,您心里咒骂微臣不打紧,但是课业不能落下,您也不用装傻充愣,故意装作听不清微臣的话,微臣知道您的耳朵好用的很,所以......” 后面的话,李元昊真的听不清了,但是南帝师想要表达的意思和布置的课业很清楚。 李元昊愤愤不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用力过猛,倒吸一口凉气:“好疼,好疼!” 狗腿子余庆走上前来,出谋划策:“陛下,南大人的伤势这么重,好利索最起码三月半年,不如先歇息歇息,过几日再写也不迟。” “好主意!”李元昊的眼睛一亮,课业不急在这一时,人生却无再今日,随即眼神一黯,自言自语道:“朕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这份与生俱来的的诚恳上。” 驳了小太监的提议,皇帝陛下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研墨提笔落笔——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 此时,南书房的窗外,孔唯亭倒背着双手,一脸笑意,他心里思索着,陛下今年多少岁来着,哦,不到十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自己像陛下这个年纪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让他怦然心动的她,那年繁花似锦,十八岁的她如出水芙蓉,躲在花中笑。 第二十二章 算了,人生不过数十寒秋 南怀仁卧病在床,不能上课。无良大叔孔唯亭也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敢露头。 皇帝陛下便成了没人管的可怜孩子。 时间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皇帝陛下复仇的心思再而衰,三而竭,被风吹雨打去,她安慰自己,朕心胸宽广,不和孔唯亭这种小人斤斤计较。 但是孔太傅还是没有现身,似乎是怕皇帝陛下以退为进,秋后算总账,有句话说的好,伴君如伴虎,此话不假,古人诚不欺今人,所以孔太傅决定不露面。 每日早早起床,李元昊躲过两位贵妃的生拉硬扯,独自一人躲进南书房,太后有懿旨,宫里宫外,两位贵妃哪里都能去,谁敢挡,哀家就砍了谁的脑袋,但是唯独一件事儿两人不能叨扰,那就是不能扰了皇帝读书,所以南书房成了两位贵妃的禁地。 索贵妃善诗书,曾经壮着胆子向太后提议,入南书房陪陛下读书,心思缜密的索贵妃将陪读的好处逐条罗列,细细阐述,听得一旁的苏贵妃不住冷哼,就差“你放屁”几个字招呼索贵妃了。 太后听罢不住点头,只是最后眼睛一眯,驳了索贵妃:“索丫头考虑周全,心细缜密,哀家知道丫头你的玲珑心思,但是若是哀家同意了,总是对不住苏丫头,以后这件事情不要再提。” 南书房内的皇帝陛下陷入了一种无所事事的消极状态,身体上消极,精神上也消极,看看外面的蓝天白云,整个人便瘫软下来,双手垫在下巴下,眯着眼,神游天外。这种状态下,皇帝陛下偶尔会幻想和太后针尖对麦芒的最后对决,剑拔弩张、兵刃既接的顶点处,皇帝陛下一泄气,突然生出一股“算了,人生不过数十寒秋”的疲惫情绪。 佛家大乘佛法曾记载一种“忘记”的境界,说是人在此种状态下,自身不善不恶,也分不出他人善恶,思想和精神越发迟钝,慢慢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渐渐沦落为鸟兽花草般的低级动物,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便处在“忘记”之中,念及于此,浑身一颤,她慌忙告诫自己“李元昊,你不可如此低迷,落入草木动物之类”。 拍拍脸颊,端起书籍,竖起眉毛,紧缩眉头,皇帝陛下强打精神两刻钟,突然一想,当个花花草草、鸟兽虫鱼也是蛮不错的,于是,眉毛弯了下去,眼皮也耷拉下去,生出一股“算了,人生不过数十寒秋”的疲惫情绪。 今日,天气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层层叠嶂,中原独有的寒冷顺着地缝冒出来,整个皇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冬天终于到了。 此时,南书房内,皇帝陛下叼着一根毛笔,闲来无事,写写画画,发个呆,充个楞,盯着斜倚门框不住点头瞌睡的余庆,心里默念重复道:“磕了脑袋,磕了脑袋......” 余庆每次瞌睡点头,差一点点脑袋就会撞到门框上。 到了晌午,小太监准时从瞌睡中醒来,美美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开口道:“陛下,已经到了晌午,该用膳了。” 没能看到余庆磕到脑袋,皇帝陛下颇为遗憾,枯燥生活中的乐趣少了一半,接过余庆递过来的食盒。 小太监不太明白,为何陛下的眼中有些许不满? “哥,哥!”几声呼喊声从南书房外传来,李秀策的脑袋冒出来。 李元昊放下手中的食盒,站起身来:“秀策,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去国子监读书?” 太后为了隔断李元昊和同龄人的接触,特意让她来南书房读书,怕的就是皇帝陛下从同龄的权贵公子入手,培育自己的势力。李元昊非常羡慕小说中的桥段,主人公入了某一间书院,“非常不情愿”获得了某个名号,此时另一家书院闻名已久的某位天才不好好读书写字,修行谈恋爱,反而对主人公诸多不满,横竖不入法眼,憋足吃奶的劲头挑衅找事儿,主人公谦虚谨慎,性情高远,不和他一般见识,奈何对方苦苦相逼,主人公无可奈何的出手打回去,结结实实、痛痛快快的炫耀了一把。 主人公心想我要在第三招打哭他,嘿,果真在第三招打哭了对方,周围众人纷纷倒吸凉气,惊叹之声不绝于耳。事后,对面的天才不服哭着鼻子找来靠山。嗯,这次麻烦一点,主人公成熟稳重的思前想后,期间还伸手挠了挠屁股,用了最后的私藏大招才将靠山打哭。 最后,主人公留下一个震惊世人的孤傲背影扭头离去,萧条悲壮的像是一座丰碑。 可惜,李元昊的南书房一共四个人,南怀仁脾气硬的像是石头,不能惹,孔唯亭滑的像一只泥鳅,不去招惹他就谢天谢地了,最后只剩下余庆,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鼻尖长着一颗青春痘的小太监,真心不知道该在小太监面前炫耀些什么,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展现自己的王霸之气。 李秀策掀开李元昊放下的食盒,捏起一块糕点吞下,随意在袖子上擦擦手指:“今日停课,先生们都回家了,所以我才有时间来这里。” 李元昊没有当主角的命,李秀策可是在国子监吃得开,一方面原因是身份尊贵,另一方面是这位小王爷真真的手腕强硬果敢,心思缜密,收拢人心的手段出众,再配上头脑出众,聪明讨喜,国子监以小王爷为尊。 “哦。”李元昊帮李秀策擦了擦嘴角的枣泥:“既然没有课业,你应该先去探望一下太后,才符合规矩。” 无论自己和太后的关系如何,她总希望李秀策能和太后亲近一些,和皇位权势无关,和善良仁慈也无关,有时候她真心希望慈宁宫里的老太太不那么孤独,毕竟两人曾经那么亲密,相互扶持着走过最为艰苦的日子。 “就知道大哥会这么说,所以我早就去过慈宁宫了。”李秀策自豪的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李元昊笑着摇摇头,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开口说道:“既然你们都放假了,看样子皇帝陛下也应该休息休息,走,去御膳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 “好!”李秀策一蹦三尺高。 从南书院离开,李元昊特意绕了几个圈子,躲开能够碰到两位贵妃的道路,顺利来到御膳房。 第二十三章 吃火锅 御膳房坐落在三希堂之前,军机处之后,以往李元昊还有资格在军机处小朝堂旁听,坐在角落小马扎上的她经常看到索大学士和苏尚书争吵的面红耳赤,魏祭酒带着满脸褶子的笑容当和事佬,左右撮合,吴中堂老神在在坐在首辅的太师椅上,最后一锤定音,然后看一看旁听的李元昊,似乎在问:“懂了?”偶尔赶上奏章多的时候,李元昊不但要帮小太监搬抬盛放各地奏章的大红箱子,还要提笔根据四位大臣的口述批红。 她的字很漂亮,四位大人都十分喜欢,吴中堂只远观,不细琢磨,索大学士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曾经临摹过,魏祭酒不要脸,舔着脸让皇帝陛下赏赐几个字,装裱在家,挂在大厅之上,李元昊更加不要脸,嘴上谦虚,但是手下不停,接连写了三幅大字,让魏浩坤挑选。 那时候,坐在军机处,她能够闻到御膳房的香味,听到外面的虫鸣鸟叫,幻想着如同鸟儿一般的闲散生活,如今她的生活已经闲散的不能再闲散,却不能像鸟儿那般自由自在。 御膳房里汇集了川菜、鲁菜等八大菜系百位厨师,他们在地方上都是顶有名的大厨,来到皇宫之后,共处一室,相互之间难免勾心斗角,有些善于阿谀奉承、手段诡谲的人也能凭借自身博取一个飞黄腾达的前程,大唐分裂之前,有一位女子厨师,凭借一双精湛的手艺和八面玲珑的性格脱颖而出,不但宫内风光,还成了视察沿海八省的钦差大臣,抓了不少贪官,被人称为女青天。 女子显赫之后,有人挖出这名女子的身世,出身豪门家族,可惜本身是庶出,家中不受待见,处处受到排挤,早年生病差点死掉,醒来疯癫了许久,后家族变故,背负血海深仇,阴差阳错入宫,成就了辉煌壮举。比之传奇的经历,人们更感兴趣这位女子复杂繁琐的感情生活,和三位男子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人们唏嘘感慨议论纷纷,将这位女子的事迹写成演义小说,编纂成戏曲歌剧,风靡一时,其中以一出越剧《女钦差》最为出名。 李元昊对此心神往之。 见到皇帝陛下和小王爷,御膳房内众人集体下跪,灶炉里面的火光映衬着整个御膳房红彤彤的,刚刚的吵闹热闹瞬间变成寂静无声,只有油锅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元昊和李秀策同时挺起鼻子,猛地一嗅,异口同声的说道:“好香!” 流着口水的李秀策掀开锅盖,捏起一块粉蒸肉,塞到李元昊的嘴巴里:“哥,尝尝好吃不?” 李元昊大快朵颐,不住点头,含含糊糊的说道:“就它了,就它了,余庆,快端一盘!” 两人继续向前扫荡,不一会儿,余庆苦着脸提着两个大食盒,心里埋怨皇帝陛下不体谅下人的艰辛。 “秀策,今天天这么冷,不如我们吃火锅吧!”李元昊望着每天要做出上百道菜的御膳房提议道。 “好,哥,去我的储秀宫吃,还是去你的乾清宫吃?”李秀策神采奕奕。 “去乾清宫,那里宽敞。” “好!” 将御膳房扫荡一通的两人折头又扫荡了一遍,最后,皇帝陛下左手提着一口锅,右手提着火炭,小王爷抱着一颗大白菜,背着一捆香菜和几块地瓜,嘴里叼着一颗杏鲍菇,兴冲冲向着乾清宫走去。 远远望去,三人不像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倒像是做贼一般,抱着背着大包小包,风驰电掣一般行走在皇宫内。 三人中最苦的还是小太监余庆,无端身上又多了三个大篮子,死沉死沉的,冬天时节,眉头上冒出了汗珠。御膳房庖长低头哈腰要命人为陛下将食材送去乾清宫,皇帝陛下大手一挥,不用,朕可以,然后三个篮子都落在余庆瘦弱的肩膀上,余庆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眼神,想来是极其幽怨的,皇帝陛下仁善,那是对别人,对小太监余庆可是用起来顺手着呢。 到了乾清宫,李元昊熟练的填好火炭,鼓着嘴巴吹着火折子,引燃火炭,架好小铁锅,加上清水。 李秀策一边摘菜,一边看着大哥忙忙来忙去,不由感慨道:我家大哥怎么这么帅呢? 趴在地上,李元昊从床下抽出一个箱子,轻轻打开,箱子里面被薄薄的木板隔成了许多小格子,格子里面存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零零碎碎,平平常常,但是格外整齐,完全不像是一个皇帝会珍视的东西。 一个皇帝把秘密和幻想藏在床底下,可爱又可悲。多年之后,有人曾经翻开过这个箱子,只一眼便泪流满面,涕不成声。 取出一个纸包,李元昊轻轻翻开,将一颗奇奇怪怪的种子丢进冒泡的锅里。 “哥,这是啥?”李秀策好奇的问道,小王爷并不知道寻常百姓家的常见事物,所以对稀奇古怪的东西格外有兴趣。 “八角茴香,放在锅里煮能激发香味,熬出来的汤特别香浓。”李元昊说着,将切好的葱、姜、辣椒、海米、桂皮、冬菇放入锅中。 辣椒打底,混杂着麻油、米醋和香菜,李元昊调制了满满一大碗她最喜欢的鲜辣酱汁,撕下一块粘着水滴的生菜叶,轻轻一沾酱汁,塞入嘴巴中,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嗯,鲜辣可口,味道美极了。 和太后还未决裂的时候,老祖宗曾经浮光掠影的提及过,皇帝这吃辣的习惯可是和哀家的儿媳妇一模一样。 她又用冰糖、蒜蓉、麻汁、酱油、鲜葱、香菜给李秀策调制了一碗蒜汁酱汁,用沙茶酱、蒜泥、花生碎、虾酱、生抽给忙前忙后的余庆调制了一碗沙茶海鲜蘸酱,小太监办事不牢靠,嘴巴倒是挺刁,口味也极为独特。 不消一刻,小锅里的水煮沸,满室飘香,趁着间隙,李元昊忙将从御膳房哪来的牛肚、羊血倒入锅中,李秀策熟练的放入金针菇,小心翼翼将打好摇匀的鸡蛋倒入锅中,小锅中瞬间一片乳白,催人口水直下。 等火候够了,李元昊和李秀策忙不迭夹筷入锅,前者夹起一块青菜入嘴,后者捞起一块牛肚入口,两人同时嗯了一声,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好吃”,口齿舌尖满满都是滚烫的香气,牙齿一碰,舌头一卷,食物下肚,说不出舒坦。 小太监余庆满脸笑容的加入进来,光是沙茶海鲜蘸酱就吃了整整一大碗,皇帝陛下觉得小太监可怜,还倒给他一碟自己的鲜辣蘸酱。 室内的热气越来越浓,筷子越下越快,沸水咕咚声不断,三人吃的满头大汗,小火炉下的火炭渐渐没了生气,漆黑的样子变成灰白,室内热气散去,李元昊和李秀策吃饱吃撑,瘫坐在地毯上。 小太监余庆最为狼狈,双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他怕一动,肚皮就撑破了。 “出息!”李元昊看到余庆的样子,出声骂道。 “还不都怪陛下调的酱汁太好吃!”经常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太监的小太监开口说道。 李元昊笑靥如花,别人夸她俊美、一表人才,她从不觉得高兴,但是若是有人夸她写字漂亮、做饭好吃,皇帝陛下的嘴巴能裂到后脑勺。 “哎呦,哎呦......”李秀策吃得肚皮滚圆,双手撑着身子站起来:“哥,我不行了,要出去走走,消消肚子里的食儿。” “外面天黑,你要小心,哥是没有力气出去了。”李元昊说道。 “那我先出去了。”小王爷李秀策踢了一脚地上的余庆,余庆马上折腾起来,领着他出了宫殿。 说不上为什么,不怕皇帝陛下的小太监有时候会在小王爷李秀策面前露怯。 李元昊支撑起身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本书籍,忽闪忽闪,驱赶着室内的味道,吃火锅挺好,吃之前的准备很热闹,吃的过程很过瘾,唯独吃完之后一身的油烟气味,让人讨厌的很。 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李元昊很不喜欢,以前吴清源还在太安城的时候,两人曾经深度讨论过如何去除火锅之后的油烟气味,李元昊说可以打开窗户通风除星火气,点燃熏香去燃煤味,喝浓茶去油腻。吴清源摇摇头,说治标不治本,最好的方法是......他买了关子,不再言语。李元昊竖起耳朵,洗耳恭听。吴清源正正脸色,说最好的方法是光屁股吃。李元昊一愣,然后开怀大笑,一拳捶在吴清源肩头,眼泪都不自觉笑了出来。 哎,细细想来,那也是三年前的往事了。 第二十四章 雪夜 李元昊浅浅想着自己的心事儿,不自觉出了神儿。 “哥,哥,快和我出去!”李秀策推开门跑了进来,一脸的兴奋。 李元昊放下书籍,问道:“怎么了?” “外面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李元昊浑身一僵,嘴角咧了咧,在李秀策带领下魂不守舍的出了乾清宫。 一股凉气钻进李元昊的胸肺,宫殿外已经漫天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飘落而下,皇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不远处一小队的宫女排队而走,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再远处,是亮如白昼的慈宁宫,即使在大雪纷飞的寒冷中,也彰显着如春般的温暖。 李秀策一头扎进大雪中,欢快的又蹦又跳,得意之处,噗通一声,躺在地上,欢快的打起了滚。 折腾了半天,他累了,站起身来,看到自家大哥一手扶住大殿的柱子怔怔出神。 李秀策跑过去,挽起李元昊的胳膊,关心的问道:“哥,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李元昊低头,轻轻开口说道:“没事儿,哥没事。” “嗯,没事儿就好,害我一阵担心。” 李元昊笑笑,伸手摸了摸李秀策脑袋,好像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一般,一片从天而降的小精灵飘飘洒洒落在她的鼻尖,李元昊两颗眼睛缓缓移动,移向鼻梁,挤在一起,望向鼻尖。 “斗鸡眼!哈哈,哥,你成了斗鸡眼。”李秀策欢快的拍起了手。 李元昊笑了笑,抹去鼻尖的雪花,抱起李秀策,坐在在宫殿前的栏杆上,斜倚着宫殿粗粝的柱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裹住怀里的李秀策。 一如十年前。 站在不远处当值小宫女萱儿看到那一对兄弟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弟弟,眼圈一红,思念爬上心头,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泪。 风雪满夜空,空旷的皇宫内大雪纷飞,一道黑色的身影快如闪电,在雪夜里留下一道残影,黑影在宫殿之上辗转腾挪,不消一刻便来到慈宁宫前,未作片刻停留,黑影如同离弦的箭,一头扎进灯火通明的慈宁宫。 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黑影倒飞而出,身体在空中扭曲成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寒光一闪,从他手中激射而出,再次扎入慈宁宫的光明中,而他的双脚猛然坠地,在雪地上划出两条沟壑,大如斗的雪花瞬间将两道沟壑淹没,也淹没了黑衣人的身影。 赵督领双指并拢,满头白发恣意飞扬,双指捏着匕首从光明中走出,似狼如蛇。 阴狠的眯起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他的语气戾寒:“真有人嫌命长啊。” 话音刚落,赵督领的人影一闪,瞬间来到黑衣人身前,双手自上而下猛然抓下,黑衣人脚下轻点,身子后倾,堪堪躲过对方凶狠的一爪,隐如风雪中,同时不忘递出一剑,剑光潇洒挥出,如同水银泻地。 赵督领身形突兀拔高,躲过剑气,大鹏展翅,伏击而下。 黑衣人人随剑走,两人瞬间撕绞在一起,狂风四起。 黑影的剑气纵横磅礴,引着漫天雪花倒飞而上,形成一个巨大的雪球。 赵督领大开大合,只攻不守,双手开山裂石,双拳砸入雪球之内,与此同时,两条银线如同毒蛇一般从他的袖子中钻出。 黑衣人的剑气组成一座牢笼,一层叠加一层,西楚剑阁,剑气誉满天下,睥睨江湖。 但是对面站着的是最擅抽丝剥茧的大太监赵督领。 坚持片刻,两条银线突然探出雪球,像是寻找到源头一般,如同跗骨之蛆将黑衣人团团围住,猛然收紧,绞断对方手中利剑,勾勒进血肉。 黑衣人猛然一喝,气息蓬勃而出,身体如同沉寂许久的火山,一瞬间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周身被困,他想要玉石俱焚,而且他有信心和这位臭名昭著的大内御猫同归于尽。 气息越升越高,雪夜里黑衣人成了一团即将炸裂的红色火球,狂躁而且恐怖,雪花倒飞而上,在夜空下形成一种诡异的场景。 扑哧一声,空气中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道,大雪纷飞之中,炸起一团红色的雪雾。 黑衣人身体瞬间被掏空,提升到顶峰的气息似乎被一把看不到的手骤然抓紧,绽放到极致的红色火球刹那熄灭,他不可思议的低头望向胸口,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贯穿身体,从一边可以看到另一边苍白的夜,那两条银线如同毒蛇一般顺着恐怖的大洞盘旋贯穿。 赵督领一手插入黑衣人心口,掏出一颗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脏。 “好一个御猫,可惜,你......”黑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赵督领一掌拍在黑衣人的天灵盖上。 雪夹杂着血,四散飞溅,在雪地上喷溅出一个血圆。 似乎尤不解气,大太监一手攥碎那颗心脏,双手飞舞,两条银线收紧崩死,黑衣人被切割成一堆血肉,窸窸窣窣落在地上,溅飞出一朵红色的血花。 刺客死了,死得干净利索。 此时,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身形轻健飞掠而来,双脚站定,看了一眼赵督领,又看了一眼雪地上的血肉,左手摸了摸右手上的玉扳指,叹息道:“果不其然,你这老狗又没有留活口。可惜了西楚剑阁如此大手笔,派出了一位九品之上的天上人,你却连全尸都不留,可是让我楚人凤少了一个拷打折磨天上人的机会啊。” 大太监没看楚人风一眼,双手一抖,两条银线收回大袖,扭头向慈宁宫走去,每一步踏出,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脚印相连成线,两条用鲜血组成的线曲曲折折,伸向无边。 慈宁宫内,老祖宗太皇太后蹲在花室内,一手擦拭着满脸的汗水,一手拿着小玉铲不断给娇艳的花朵松土,披散的头发如同外面的雪花一般,苍白,汗水顺着她脸颊上的皱纹滴落下来,混合着越来越的粗重的呼吸声,苍老和疲惫无所遁形,死亡似乎随时都能夺取这位大魏国最尊贵老人的生命。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累,手中玉铲越来越快,脸上汗水越来越密。 一旁的小宫女们不敢靠近,雨晴也不敢向前劝慰。 老祖宗,身上有浓重的杀气! 乾清宫前,李秀策斜倚在李元昊的怀中,两人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李秀策抖去头上的雪花,向李元昊的怀抱中钻了钻,去寻找温暖,抬头望向自家大哥,却发现大哥泪流满面,他开口问道:“哥,你怎么哭了?!” 李元昊抿了抿嘴,笑着也哭着说道:“雪太大,不小心进了眼睛。” “哦。”李秀策信了,伸出手给李元昊擦眼泪,却总也擦不干。 十年前,一个雪夜让一切都改变了。 而今日,是大魏元丰十年冬,第一个雪夜。 (其实《算了,人生不过数十寒秋》、《吃火锅》、《雪夜》本是一个章节7000字,一气呵成,完全是为了最后一句服务的。) 第二十五章 遥遥一望 第一场雪下来之后,寒冷的侵袭便顺理成章,从北方匈奴草原刮来的冷风南下,冰冻了中原大地,一路继续南下,掠过秦淮河畔的琵琶声,将那条东去的大江也冰封住了,大江以南的平民屋檐上能看到三尺长的冰棱。 冷,这是最冷的冬天。 北魏朝廷依旧安稳度日,但是在三面边关上却发生了重大事情。 首先是和南梁一线的长江一线,以前北魏和南梁囤积重兵在长江南北,操练水军,形成对峙的局面,长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无形之中画出了一条楚河汉界。由于大江冰封,一件以前从来没有考虑但是如今极为现实的事情出现了,解决北魏南梁的征战必须要通过水战吗? 长江起源于唐古拉山脉,纵横千万里,是北魏和南梁天然的国界,十年前大唐分裂,原大唐节度使陈景琰领兵自立,长驱直入,意图一举拿下太安城,当时屯兵一处的大唐三大将军澹台国藩、洪龙甲、宋君毅,有史以来第一次联合领兵,击退陈景琰三十万大军,直到长江以南,与此同时,北方匈奴以为有机可乘,大军南下,突击到渭水一带。 恰逢皇室大难,子嗣凋零,先皇驾崩,老祖宗以大毅力在渭水签订“渭水之盟”,私下又和南梁设定“划江而治”,火速召集宋君毅回京,以且战且进的方式将匈奴推回长城以北。 有了长江阻隔,中原传统的攻守战和奔袭战在大江面前无所实施,因为中原所有的排兵布阵的基础都是陆地,有了陆地,步兵和骑兵才有立足之地,攻城所用的云梯和弓弩才有了立脚点。以往北魏对待南线的战略思路是,摒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传统思路,反其道而行,水军全线压制,锱铢粮草随即跟上,攻破长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是攻破长江之后,建立一座攻可进退可守的稳固城池,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朝廷工部为此特意提出一种建造城船的战术思路,简单来说是建造一座如同城池一般大小的船,实行自给自足的供给形式,锱铢粮草和兵马器刃完全承载在船上,只要船足够大,可以维持一个月有余,那么这座流动的城船便意义重大。弊端是投入巨大,光是为了保护船城的小型船只投入就花费不小。只一座如此规模的大船,户部粗略估计需要花费国库一成库银。 曾经有工部侍郎还曾经异想天开想要在船只上种植粮食,并为此做过大量实验,他首先摒除根茎柔弱的小麦和豆子,又放弃了对环境要求高的大米,茎叶太高长的玉米,最后选择了存活率极高的地瓜,地瓜茎叶可食,本身更是容易烹饪,但是这位工部侍郎却因此丢了官,因为地瓜存活率高,根系发达,攀爬覆盖在船只上,很容易破坏船体结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这种破坏很隐蔽,不易察觉。此外,地瓜对土壤的要求更高,大量土壤运上船只,严重影响了船只了机动性和载重量。 李元昊和吴清源曾经去九龙阁取出这位侍郎的笔记研究,发现了这位工部侍郎的思想真是天马行空,而且这位侍郎还发明了一个极为有意思的词语“无土栽培”,只是可惜后来,李元昊命人去寻这位侍郎,却是杳无音讯。 今年天气严寒,局面却有了转机,大江封面,水路成了陆地,中原传统战术又有了用武之地,南线守将澹台国藩命令手下副将、大魏国用枪第一人韩先霸带领三千精兵,以中原奔袭战的方式连夜度过大江,直刺南梁复地三百余里,三千余人已经隐隐看到南梁的圣人书院,而后全身而退,这固然和韩先霸一夫当关的战力有关,但是从长远看来,南线整体战略战术需要做大的调整。以往冬季浪大风急、不宜水战的论调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了。 为此,太后颁发懿旨,朝廷让国子监停课三日,全部授课老师,连同四大辅臣、六部尚书、中书省、门下省以及翰林院、督察院集体入宫,在保和殿商议南线军事,从兵力、财力等方面出发论证制定南线战略方针。 与此同时,南梁如法炮制,由南梁朝廷出面,南梁剑宗八位用剑好手夜袭镇南军中大营,行刺南线大将澹台国藩,最后系数死在大将军之手,澹台国藩除了军事才能,还是公认的武功天下第一,更是有坊间算命先生评价大将军,有吞天之能。本是民间流言蜚语,却有人别样解读,吞天之能?当今陛下是为天子,难道是要吞了天子,取而代之?大将军听闻此种言论,微微一笑。此事传入皇宫,太后大怒,连连斩首传播此言论的人不下百名,对大将军澹台国藩不但没有问罪之意,反而大肆褒奖,一道懿旨而下,封大将军一字并肩异姓王、大国柱,隐隐压过西线洪龙甲和北线宋君毅一头。 其次是以镇西将军洪龙甲为首的太行山一线,不似南线那般以一条大江为界,北魏南梁泾渭分明,西线大致以太行山和狭长的黄河上游为界,北魏和西楚的疆界犬牙交错,形式更为复杂,常常爆发小规模的遭遇战。西楚地域狭窄,不过四州之地,但是占据黄河流域草地丰水美的河套平原,西靠广袤无垠的西域,进可突袭中原,退可以西域诸国作为战略纵深,再加上向军队输送了不少高手和军事奇才的西楚剑阁和小圣贤庄,西楚势力不可小觑。 特别是西楚和匈奴在元丰两年至三年的两场大战,更是让世人见识到了西楚蕴含隐藏的实力。匈奴聚集大军南下,想要避开占据中原的北魏,突袭西楚,吃掉西楚四州,然后缓缓谋图中原。双方在高昌、金册、伊喜、玉门关一线,总共进行了两次人数在十万之上的对垒战,西楚以一地战一国,北魏和南梁两处朝廷多次各自独自演练战事进程,一致认为一地的西楚要亡国。 但是结局却让人大跌眼镜,西楚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大胜而归,将全国之力、人数五十万之上的匈奴骑兵赶到了金徽山、涿邪山和浚稽山以北,同时将高车一国纳入版图,打通了直通西域的丝绸古道,引入了西域良驹,打造一支不下于匈奴骑兵的重骑军。李元昊送给吴清源的那一匹夜照玉狮子便是那时流入中原。 其中最为大放异彩的是西楚剑阁,剑阁仅仅九人组成大阵,在高昌一地直面一万人匈奴骑兵,史书记载“此战惨烈,血染长空,血咳黎明,乌雀不敢鸣,虎狼不敢吼,恍若西楚战奴蛮,一地占一国”,小圣贤庄也声名鹊起,出身小圣贤庄的两位年轻将领段西风和寇中原在伊喜、玉门关一代以进为退全歼匈奴的燕然铁骑,一举将小圣贤庄打造成为了仅次于圣人书院、岳麓书院之外的,天下第三大读书人圣地。 匈奴虽然战败,但是其中涌现了无数风流人物,有些人已经成名、名声更胜,有些人脱颖而出、一鸣惊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突袭西楚皇宫的大将军张元是前者,一人为匈奴大军断后、争取战略转移时间的战神拓跋龙野便是后者。 今年冬天到来,西楚一反常态,没有退缩回太行山以西以大雪封山为依托修养生息,反而连连把寨,以不规则的前进路线越过太行山,出现在镇西军面前,两军虽然偶有冲突,但是一直相安无事。 镇西大将军洪龙甲连夜召集军队将领中军帐中议事,讨论来讨论去不得其法,副将洪熙官也是洪龙甲的唯一子嗣,一句无心之语,让洪龙甲惊出一身冷汗:西楚好像在等着我们大魏内乱?洪龙甲豁然起身,面朝太安城方向,一拳砸在军营的铁架弓弩上,无数雪花飘落而下,他喃喃自语一句:老祖宗要动手了吗? 比起南线和西线的小打小闹,以长城为界的北线就惨烈的多,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越往北越冷,匈奴草原最冷,让本就难熬的冬天雪上加霜,往年时节,匈奴骑兵会在秋季接连南下两次,掠夺粮食和布匹,每次人数不多,不过三千到五千的骑兵,北线军队经常会以长城为界,在人数对等的基础上堵截,若是匈奴骑兵来势汹汹,镇北军便以退为进,将匈奴骑兵引入中原的多山丘陵地带,最大限度限制骑兵奔袭的长处,利用中原地形局部分割,个个歼灭,但是今年冬天的寒冷完全超乎想象。 若是不能阻隔堵截,镇北军便会完全退却,不和匈奴骑兵争长短,即使被掠夺一部分粮食,也并不在意。与南线和西线不同,南线和西线是完全的军队战线,每天花费朝廷户部大半银两,而北魏的北线以长城为界,是民兵结合的战线,基本能满足自给自足,军士平时是百姓,战时是士兵。百姓入军队,不但可以减免赋税,还可以拿到不少的饷银,贴着长城以南有不小区域性的农田,镇北军偶尔有时会故意预留一些粮食给匈奴,可以最大限度限制了对中原普通民众的掠夺,“莫把匈奴狼逼急”——这是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经常说的一句话。除此之外,有时中原旱涝,镇北军还能提供部分赈灾粮草。 所以,镇北大将军宋君毅虽然领军才能处于三大将军之末,擅守不善攻,但是却是最受军伍爱戴、朝廷风评最佳、帅位最稳的一位。 今年入冬之后,马羊归圈,狼灾肆虐,对中原的艳羡欲望再次冲击着草原匈奴的神经。匈奴大汗稽粥召集匈奴左贤王赫连勃勃和执掌柔然铁骑的大将军休屠夔,聚集起十万骑兵,驻扎在长城以北的赤城和武川镇一代。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火速召集军队,在长城之上构建了一道铁桶般的大阵,双方小规模战斗此起彼伏。 北线战事紧急,传到太安城,户部和兵部顿时忙成一锅粥,吴昌赫吴中堂已经连续半月没有回府,双眼布满血丝,太后多次亲自到军机处慰问,让吴中堂歇息片刻,话还没有说上两句,小太监一声高呼:“北线八百里加急文书到。”吴中堂揉揉眉心,谢过太后关心,再次投入到浩如烟海的奏章中。 但是以上的那些离李元昊太远,远到她已经忘记军机处长什么样子,冬天来了,雪也下了,接下来便是腊八、小年、除夕,和李元昊一同觉得战事遥远的还有北魏的百姓,北方的狼烟影响不了他们张灯结彩,欢声笑语,随着除夕的临近,太安城的年味越来越浓。 皇宫内的年味却浓不起来,十年前一场浩劫,皇家子嗣凋零陨落,只留下太后、皇帝和小王爷李秀策,人少了,便热闹不起来,再加上太后和皇帝之间两看相厌的关系,除夕反而成了皇宫内最冷清的日子。 无所事事的李元昊行走在皇宫里,百无聊赖,厚重的靴子踩在雪地上,滋滋作响,她跳起了格子舞,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一幅奇形怪状的图画。 跳累了,跳热了,李元昊解开脖颈处的纽扣,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殿勾栏处,太后在大太监赵督领的搀扶下出现在那里。 这一对祖孙相互对看一眼,遥遥相望,满目冷漠,一触即分,太后满脸厌恶,别过头去,渐行渐远。 李元昊低头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本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过了除夕,李元昊的精神突然饱满起来,春闱考试即将来临,万名从北魏各地涌入太安城的学子进入考场,而在茫茫人海之中,李元昊知道有四个人会脱颖而出,然后在庙堂朝廷之上扎根发芽,那是她对抗太后的伏笔。 李元昊整日在皇宫内踱来踱去,仿若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已,紧张了半月有余,科举张榜的日子到了,恩科考试的红花大榜会贴在太安城广安门前,李元昊早早换上平常公子的衣衫,在皇宫内左突右走,避过赵督领的眼线,出现在广安门前。 还没见到榜单,李元昊已经见识到了人间百态,高中者欣喜若狂,张牙舞爪,口中大喊“我中了,我中了”,严寒冬季,竟然喜不自禁,跳入了护城河中。不中者,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脚下一个踉跄也掉进了护城河。 欢喜和悲伤的最终际遇竟然一样。 在余庆的帮助下,李元昊挤进最前面,兴冲冲从榜单第一名向下看,直到三甲一百零八人统统过目,也没有看到那四个熟悉的名字。微微皱起了眉头,李元昊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从新查找了一遍,的确没有唐宗飞四人的名字。 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来,失魂落魄的李元昊幽幽叹了一口气,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愤怒,性格中压抑许久的暴戾情绪喷涌而出,一步踏上马车,招呼余庆一声:“走,去魏府!” 马车如同离线的箭来到魏府,李元昊一步入中门,看门守卫刚想阻拦,余庆伸手递上皇宫腰牌,顺带着给门卫左右开弓,两计响亮的耳光抽下去,门卫嘴角流出了血丝。 一脚踹在魏府大门上,厚重大门纹丝不动,倒是李元昊的脚咯得生疼,无形之中心里又增加了几分怒气:“给朕将这门拆了!” 朕?门卫大惊,当今的天子陛下?无论市井传言如何,眼前毕竟是大魏国的天子,招呼一声其他门卫,斧棍齐出,魏府气派厚重的大门轰然倒地,成了一片片满地狼藉的木屑条板。 李元昊脸色越来越沉,积郁在胸口的怒气和怨气不可遏制,朕天天受太后那个老太婆的气也就罢了,如今连你魏浩坤也欺侮朕软弱好欺吗?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一步踏入大堂,李元昊定睛一看,肥头大耳的国子监祭酒已经跪在那里。 火气攻心,李元昊大步流星踏过去,抬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对方的身上,下脚极狠,魏浩坤哎呦一声,仰面栽倒。李元昊犹不解气,一脚踹在了魏浩坤的心口,伸手拿起一旁的花瓶,高高举起,冲着魏浩坤的脑袋就想砸下去。 突然之间,房间的光线一暗,有人挡在了房门处,挡住了阳光。 双目冒火的李元昊愣在了当场,眼睛里的怒火渐渐熄灭,一丝苦笑爬上脸庞,心里叹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冲着门口处的身影低头开口道:“孙儿给太后请安了!” (PS:《女天子》的格局露出了一部分,其实英兰很不想如此写,觉得没有情趣在里面,但是不写不行,伏笔和故事推动需要,为了避免以后接连三四章都是连篇累牍的格局描述,在这写了,5000字。《女天子》不是娓娓道来的循序渐进,而是风雨欲来的风雷大动。) 第二十六章 一句话向南飞 “哼!”拄着紫衫拐杖、一身明鲜的太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出现在魏府:“皇帝,你也不小了,哀家本不应该多说些什么,但是身为一国之君,就应该有君王的威严,出手殴打朝廷命官,你算是哪门子的皇帝!” 不知何时,皇城司的带刀宿卫已经将魏府团团围住,铁衣铁甲,兵革森严,皇帝陛下从出宫那一刻起,皇城司已经将李元昊的行踪禀告给慈宁宫的太后,太后放下手里的花洒,嘴角微翘。 赵督领在太后的示意下,扶起了魏浩坤,大太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亲自弯腰挥袖给祭酒大人驱散了身上的脚印,从新回到太后身边,俨然一条忠心的老狗。 “太后教训的是,孙儿知错了。”李元昊低头回道。 “知错了?知错了,还不知道跪下?!”太后出声呵斥,中气十足,全然没给皇帝陛下一点面子。 李元昊浑身一颤,双手攥紧,手里的花瓶掉在地上,瞬间摔碎,天子在大臣前下跪,自古未曾有的事情,李元昊自认为性情隐忍,但是今日之事,难道真的要跪下?暂且不提身份,只论个人尊严,也不能跪。 “怎的,落不下脸面?”太后眼睛一眯,手里的紫衫拐杖轻轻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哼,皇帝你的心思,哀家很清楚,无非是想从科举入手,草灰蛇线,伏脉千里,渐渐在朝廷中立住脚跟,唐宗飞、黄汉庭、汪嗣英、胡汉斌是你摆在棋盘上的棋子,等得就是和哀家到了中后期时节突然杀出,以小博大,起到一锤定、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元昊心里震颤,看了一眼身后低头的魏浩坤,原来他早就将四人的情况禀告给了太后,自己像是跳梁小丑一般被耍得团团转,还希冀着能博出一条出路,呵呵,还真是天真幼稚的可笑啊。 “哀家本想着和皇帝将这盘棋继续下去,看看这四人是否能够按照布局那般,长成参天大树,可是人老之后就没了耐心,也没有精力和你们这群孩子玩耍。”太后在赵督领的搀扶下,缓缓坐在大堂正座之上:“皇帝不用担心,那四人的性命,哀家不会取了,但是就在此时此刻,以皇帝名义的四道诏书已经发了出去,辽东的豪门士子唐宗飞会被流放宁古塔,汉中胡汉斌逐出京城,三十年不得踏入太安城,至于那个汪嗣英,哀家特意让他去了大江南线,见识一下边关风景,对了,哀家可怜他,给了他一官半职,也算是朝廷命官,官职也算清闲,从九品额外外委,坊间野里经常称呼为沙粒小官,虽然不讨喜,但是也算切合。还有那个黄汉庭,性情倒是不错,哀家不忍心责罚,让他回家去当个教书先生,终生不得科举。” 李元昊心里苦笑,四人中汪嗣英看似下场最好,身有官职,可是额外外委官职从九品,太平时候能巡视军队,整顿军务,战争时主要职能是照看军队马匹,和孙猴子那个弼马温如出一辙,即使是每年一次的万朝会,天下官吏系数进京,但是所谓的朝廷命官额外外委却没有资格入京,饷钱更是不足平常士卒的一半,汪嗣英一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如此这般,大江两岸苦寒,汪嗣英料定承受不了,极有可能就死在那里。还有性情刚烈的胡汉斌,蹉跎岁月三十年才能入京科举,每一年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苦不堪言,至于剩余两人,唐宗飞的豪门背景会有所帮助,下场不至于太过凄惨,黄汉庭性情乐观,但是这辈子也别想入朝为官了。 无形之中,是朕害了四人,自己的伏笔和隐忍,在太后面前如同纸糊的老虎一般,不堪一击,她早该预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但是心存侥幸,或许太后赢了这么多次,会有一次的疏忽、懈怠,可是她错了,太后老祖宗一直很警觉,而且私下的准备比她多得多。 “皇帝,哀家对四人已经开恩了,所以你要知道感恩。”太后向前走了两步,“刚刚哀家说了,跪下!” 跪下,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响起,在空旷的大厅内久久回荡,像是一把重锤捶在李元昊的胸口,也捶在魏浩坤的心头,他以为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还有回旋余地,但是现实告诉他,权力面前无亲情,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猛然抬头,李元昊死死盯住太后,双手因为紧攥而青筋暴露,愤怒和不甘溢满胸口,好似下一刻便要杀人,十年前她曾经牵着眼前老人的手登基称帝,坐在金銮殿上她几次差点晕倒,都是身旁老人的肩膀给她依靠,如今十年已过,她已经比她高出一头,但是两人却走到了相互的对立面。 赵督领身影一闪,挡在太后身前,防备着李元昊兴起做出出格的事情,太后拍了拍对方肩膀,示意让开,大太监低头哈腰退下身子。 望着李元昊愤怒的双眼,太后语气依旧清清淡淡:“皇帝已经如此高了啊,比哀家高出一头,不过,刚刚哀家说了,跪下!” 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紧攥的双手慢慢放松,膝盖一软,北魏的天子重重跪在地上,缓缓低下了头,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再一次赢了,完完全全的赢了,大魏国坐镇慈宁宫的太后依旧是一言九鼎的老祖宗,她依旧掌控着天下的生杀大权,包括天子李元昊。 太后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皱纹堆砌如山,一双如刀锋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缓缓伸出一只手,煞有兴趣放到李元昊的头上,天子有逆鳞,触者必死,王侯有虚颈,犯者必亡,那又如何?信了一辈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大魏太后即使哪一天老死慈宁宫,她依旧坚信“人定胜天,而哀家便是胜天的那人”。 “哈......哈......哈.......”太后发出快意的笑声,仿若有一道清流从她体内流淌,说不出的畅意舒坦,微微弯腰,贴近李元昊的耳边,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到的声响开口说道:“你长得太高,所以哀家要你跪下,因为哀家不喜欢仰视,只喜俯瞰。不错,你是女儿身,但是你若以为这是你的保命符,哀家不对你下手的顾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实话告诉你,哀家不废了你,只是还没有......玩够而已。” 太后站直了身子,将手在李元昊的头上拿开,很随意的在皇帝陛下的衣衫上擦了擦,好像怕脏了手似的,望向一旁的魏浩坤:“魏爱卿,权势魏府不缺,女子金钱这些俗物,魏府比皇宫多,哀家思来想去也不知赏赐你些什么好,好生让哀家为难。” “老祖宗言重了,身为大魏臣子,自是应该效忠皇家,微臣应该做的。”魏浩坤谄媚道。 “魏爱卿此话极为中听,哀家也不赏你什么了,以后子峰若是在外面玩腻了,直接入朝为官就可以了,翰林院编修的位置哀家给他留着,还有户部侍郎的位子,随他怎么选了。”太后淡淡的说道,身子已经出了大厅。 “微臣恭送太皇太后!”魏浩坤噗通一声又跪下,溅起一地的尘土。 随着太后离去,皇城司带刀宿卫训练有素的退出魏府,特有的秀冬刀击打在飞鱼铠甲上,发出脆耳的声响,声响渐渐湮没消失,魏府一片安静,但是魏浩坤没有站起身来,因为大厅内皇帝陛下还跪在那里,低着头,不言不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元昊幽幽叹了一口气,一手扶着身旁的椅子,缓缓站起身来,由于跪的太久,双腿已经麻木没有感觉,揉了揉膝盖,轻轻扑打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衫,她抬脚出了大厅。 魏浩坤感受到皇帝陛下已经离开,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头还没有完全抬起来,去而复返的皇帝陛下一张脸印入眼帘,魏浩坤心里一颤,忙低下头,因为他看到了皇帝陛下一张无声的灿烂笑脸,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自己,周围万物静止,只有那张俊美的笑脸是动态的,但是落入眼中竟然有点莫名的恐怖。 心神剧颤许久,没有拳打脚踢,也没有厉声苛责,魏浩坤以为出现了幻觉,再抬头,皇帝陛下已经走出大厅,站在院子里微微抬头,面朝阳光,也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皇帝陛下伸手遮了遮,一脚踏在稀烂的门板上,转眼消失不见了。 祭酒大人跪了很久,直到阳光转了一个弯儿,改变了照射方向,方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管家忙向前搀扶,魏浩坤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前后思索了很久,他总感觉自己似乎走错了一步,但是现实告诉他,他走得格外准确,甚至可以用精确来描述,依附太后,远离皇帝,可是就有一种心悸的感觉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以前皇帝陛下用凌厉手段在侄子魏子峰心里留下了阴影,但是那毕竟是小手段,但是今日皇帝陛下的灿烂笑容竟然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那一抹笑容后面肯定隐藏着什么,可是祭酒大人抓不住。 “哎!”魏浩坤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踱回书房,沉思揣度了许久,方才提笔写下“太后和皇帝关系再僵一分”,然后将纸条绑到一头海东青的利爪之上,解开铁链,打开窗户。 海东青睁开一双凌厉的眼睛,震动翅膀刹那之间冲入云霄之内,然后一路向南,瞬间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七章 缝隙在边关 李元昊回到乾清宫,趴在地上,将那一张密密麻麻的朝廷关系图取出来,提起毛笔,在太后和魏浩坤之间的关系线上重重加粗了一笔,又在太后两字下面添了一个小黑点,细细数来,总共九个黑点,离着太后的忍耐限度还有一个,换一句话说,她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收拾好关系图,李元昊坐在桌前,大拇指和食指攥紧瓷白的茶杯,一仰头,将杯中的温热收入肚中,再一次失败了,太皇太后对朝廷的掌控和对自己的提防完全超乎想象。 正思索中,余庆突然推门而入:“陛下,孔太傅到了,在殿外候着。” “哦。”李元昊颓废的点点头,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许久不见这位无良大叔,今日竟然自投罗网。记得上次见面,他还阴了朕一把,李元昊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快去请孔太傅进来。” 余庆刚刚离开,李元昊赶快虚掩寝宫房门,盛满一杯茶水,搬着凳子,颤颤巍巍放在房门上面,然后坐在书桌前,一手捧起书本,装模作样的看书,眼睛却一直盯着寝宫房门。 脚步声渐渐近了,李元昊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屁股,紧了紧手里的书。 但是脚步声突然间停住了,孔唯亭的声音传进来:“余公公,您先请!” 余庆的声音:“还是孔太傅先请吧,奴才后面跟着就好。” “还是余公公先行的好,毕竟规矩在那摆着,逾越了规矩,总是不好的。”孔唯亭。 李元昊嘿了一声,平日里不见你孔唯亭礼貌待人,今日怎么如此谦虚起来了。 “孔太傅言重了,陛下仁善,不在意这些规矩。”余庆的声音传来,同时双手推开了房门,一只脚已踏入寝宫。 仁善的皇帝陛下给了小太监一个仁善的惊喜,一碗茶水倾盆而下,隆冬时节浇了小太监一个透心凉,哐当一声,茶碗落下砸在余庆白白净净的脑袋上,眼冒金星的小太监朦胧之中吐出一片茶叶。 迷迷糊糊的余庆低头说道:“陛下,孔太傅给您带到了。” 孔唯亭扳住余庆的肩膀转了个弯儿,憋着一脸笑意:“余公公,陛下在那呢。”感情刚刚的茶碗灌顶让小太监迷糊了,认错了方向。 “哎!”皇帝陛下满心的无奈,看到余庆迷茫的样子,想发火不知道该发什么火,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最终摆摆手:“下去换身衣服去吧,光给朕丢人现眼!” 小太监迷迷糊糊出了寝宫一头撞在柱子上,引得一旁的萱儿偷偷抿嘴浅笑,在心里骂了一句“活该”。 孔唯亭止住笑声,平复了许久的心情,刚想说话,又想起刚刚一幕,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放下书籍,李元昊等孔唯亭笑够笑累了,重重叹了一口气:“还笑,小心笑掉大牙。” 一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孔太傅哪个笑穴,又是一阵毫无形象的大笑,过了半晌,孔唯亭终于止住笑声,长长呼出一口气:“陛下,您去魏府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李元昊想起此事,心里便一阵发堵。 “太后也在?”孔唯亭问道。 嚯的一声,李元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孔唯亭身前:“先生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孔唯亭淡淡的说道,“太后处理事情果敢杀伐,思量事情又谨小慎微,十年前大唐分裂,处处危机四伏,天下动向扑朔迷离,唯独太后明朝秋毫,揣度利弊,力挽狂澜,古往今来莫有女子如此。如今陛下想要掌权,太后自然会将陛下放在提防的首位,陛下稍有行动都会落入太后眼中,陛下前脚出现在魏府,太后后脚出现并不奇怪,这种情况,微臣早就料到了。” “先生!”李元昊一声责备,“既然您都已经料到了,为何还走这一步?无故害了唐宗飞四人。” “陛下,这世上没有无故的无辜,祸福相依,此番历练,不失对四人的考验。唐宗飞自幼生活富裕,品味一下流离生活是一次历练。胡汉斌性情厉直,此番三十年不得入京科举,便是一把钝刀,能好好磨练他的性子。陛下最不喜欢的汪嗣英去南线,军旅生活或许会消磨掉他身上一眼看穿的狡黠,变得深沉一些也说不定。至于黄汉庭,陛下就更不必担心了,这孩子天生一副乐天派,最是能苦中取乐。”孔唯亭开口解释道,他用最简单的话语消除李元昊的内疚,自己这个天子学生,似乎有时候太过仁善了一些,性格中有太多女子般的柔软:“陛下,比起担心四人,似乎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还有什么好思量的,朕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太后若是喜欢拿去,随手拿去就好了。”李元昊摊开双手,伸直双臂,好像在将自己的命摆在货架上似的。 看到一朝天子的无赖行为,孔唯亭摇了摇头:“陛下,或许您一开始的方向就走错了。” “嗯?”李元昊愣了愣,不解的问道:“先生这话何意?” “陛下,太后将您看作心腹大患,您何尝又不是将太后看作对立面?” “难道不是这样吗?”李元昊更加不解了,自己想要当政,太后想要专权,不是对立是什么,难道还要休戚与共,把酒言欢? “是这样,但是陛下不应该让它这样。”孔唯亭解释道:“陛下和太后对立,必定是处处碰壁,掣肘不断。十年前,陛下为何能和太后上下一心,稳定大魏,那是因为有共同的一个目标,保存皇室血脉,延续江山社稷。如今陛下也应该为太后着想一下,揣度太后心中所想,暂且放下双方矛盾,一直对外。” “对外?先生,朕就是太后的对外啊!”李元昊无奈道,突然她浑身一顿,似有一双手拨开云雾:“先生的意思是边关?” 孔唯亭笑着点点头:“不错,突破口在边关。我大魏占据中原,和南梁一江之隔,和西楚一山之隔,和匈奴分立长城南北,军队庞大,光是一年的粮饷就让户部头痛不已,这还不包括征兵、赋税、兵刃等费用,朝廷早就有取缔削弱三大将军军权的想法,只是将军戍边,拥兵自重,太后不好言语,四大辅臣不能提及,剩余三省六部的官员更是没有胆量。微臣私下揣度,边关已经成了太后的心腹大患,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有苦难言。” “可是,国防边关是我大魏的重中之重,镇北军抵御匈奴,镇西军提防西楚,镇南军更是牵制了富庶的南梁,那一处都不好下手。”李元昊摇着头,找不到一丝突破口:“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德高望重,粮草供给基本自给自足,并未拖累朝廷,而且大将军和太后有血缘关系,按照辈分来讲,太后还应该叫一声堂兄。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出身乡野,是父皇在位时亲自提拔,特意恩准赐名龙甲,不去忌讳龙字,洪大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十年前天下动荡,太安城防卫都是老将军一手操办,太后极为倚重。至于镇南军大将军澹台国藩,一字并肩王、大国柱的头衔就够吓人的了,何况大将军一身武艺,领军才能更是位居三大将军之首。如此看来,从边军入手,可能性不大,太后性格谨小慎微,却又嚣张跋扈,最不喜他人忤逆于她,稍有不慎,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果难以推测。” “陛下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微臣却有不同的解读。三大将军位极人臣,功劳巨大不假,但是自古当权者最怕武将戍边,功高震主。削权之事,利弊俱有,无论是快刀斩乱麻,还是徐徐图之,这第一刀都是最难却最为必须的。”孔唯亭说道:“微臣请陛下站在太后的角度想一想,若您是太后,三大将军之中,谁应该被削弱?” 李元昊沉思良久,不得其法,开口问道:“学生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孔唯亭笑而不语,伸手在书桌的砚台中沾了沾,然后在书桌上轻轻写下一个字。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惊异道:“南?先生是说镇南军澹台国藩?” “不错,正是镇南军。如陛下所言,澹台国藩身兼一字并肩王和大国柱头衔,名声显赫,可是这些显赫的官衔不都是太后一纸诏书颁布的吗?敢问陛下,这又是为何?因为忌惮,太后要安抚澹台国藩的心,所以不吝赏赐。有时候越是重用,越是提防。坊间传言,澹台国藩有吞天之能,这话传入太后耳中,以太后性情必定有一番风雨反复的,不过太后不能表现出来,还要彰显自己对这些言论的愤怒和对澹台大将军的信任,加官进爵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孔唯亭分析道:“以上都是揣度,算不得证据。陛下,微臣曾经粗略计算过,镇南军对大魏的拖累比想象中大得多。每年户部支出六成库银发往边关,其中北线半成,西线一成半,南线整整四成,八百万两,大魏小半国力并入镇南军。加上湘西、江左、苏浙一代的赋税不入国库,直入镇南军大营,镇北军整年军饷和户部每年赋税一般无二,俨然有国中国的趋势。除此之外,镇南军接通京杭大运河和秦淮河,每年漕运三百万石流入镇南军,那可是湖广、浙江、松江、安庆整一年的漕运总和。除却两辽、齐鲁、苏浙北部,大魏国沿海盐铁经营系数归属于镇南军,苏州府、淮安府、扬州府和镇江府的大小事宜不经朝廷,也直接经由镇南军裁决。太后看在眼里,必定急在心里,满朝文武装傻充愣,不愿去碰触霉头,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杵在那里。太后需要一个有分量但是话语权不足的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若是澹台国藩不以为意,那么太后便可以继续加大力度,不断给镇南军施压,若是澹台国藩恼火,太后也可以小心安抚,暂且搁置。” “先生的意思是,让朕去给太后争取可进可退的机会?”李元昊问道。 “正是如此。此举一可以缓和陛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二可以在满朝文武之前树立一代君王的威严,而且陛下若能掌权,首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也应该是削藩,削弱边关三大将军的军权,不若趁此机会,缓和和太后矛盾的同时,还可以为以后削弱边关埋下伏笔。”孔唯亭说道。 李元昊眼神之中有了神采,旋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先生,朕现在连参加早朝的机会都没有啊。” “那就要看陛下有没有铤而走险的勇气了。”孔唯亭将事情的利弊阐述清楚,剩下就看李元昊如何定夺了。 “好!五日之后的大朝会,朕就去太和殿!”李元昊下定决心,一手砸在另一手的手心中,她突然扭身弯腰,作揖到地:“学生多谢先生拨开云雾,醍醐灌顶。” “能为君王排忧解忧,是微臣属下的本分!”孔唯亭也作揖到地,回礼。 半晌,弯着腰的李元昊抬起头,孔唯亭也立起身子,乾清宫内寂静无声,掉针可闻声。 “先生,刚刚的相互对揖是不是有点傻?”李元昊摸了摸鼻子,开口问道。 看其他演义小说,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密会深谈,臣子珠玑直言,君王茅塞顿开,最后烛火燃尽,生出一股君臣知己的豪气,相互之间挽腕明志,光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不已,怎得落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尴尬异常,还有点傻气呢。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孔唯亭也摸了摸鼻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微臣马上回去,编纂奏折去了。” “额,这样也好。” 孔唯亭退下去,出了寝宫门,他摇摇头,嘬了嘬牙花子。 (明天有推荐,今天预热4000字。) 第二十八章 大朝会 大魏朝会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万朝会,每年春夏交接,大魏国举国官员系数进京,参加一年一度的万朝会。 适时是,长城以北的草原冒新绿,正是水丰草美的好时节,一年之中马羊养膘全在此时,匈奴的帐篷会从长城以北出发,随着水草的长势北移,直到狼居胥山一代,然后等到秋收之后,从新南迁。 一般如此时候,匈奴骑兵也会放下战事,护送游牧帐篷北迁。虽然近几年草原逐渐习得中原风俗,但是根深在骨子里的游牧风俗还很难改变。 大魏南线,大江解冻,春暖花开,长江进入一年一度的汛期,水面暴涨,江水汹涌,大浪淘沙,不适宜水战,北魏和南梁会下意识的退兵三十里,躲开凶猛江水,偶尔有大堤倾漏的情况,两岸军队也会很默契的加固大堤。曾经有人提议利用大江汛期来水淹三军,但是北魏南梁双方朝廷否决了,因为水淹三军,最终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无论南北朝廷之间隔阂如何,这一点上却是出奇的为民着想,南梁朝廷也会趁机举行属于自己的万朝会。 西线太行山一线,春夏两季是西域和西楚互通有无的最好时节,西楚的丝绸和茶叶成色虽然比不上北魏的江浙和南梁丘陵的丝绸和茶叶,但是却最能吸引西方商人的青睐,所以每逢此时,西楚也会退到太行山以西,作为休养生息。 边关的安定为万朝会的召开提供了契机,也成了举国欢庆最隆重的时节,大魏官员入京,人山人海,朝廷提供的南三所、北五所被知州、提督等级别的官员占据,京城酒楼的柴房住一夜都需要三两银子,说不定哪天在酒楼柴房看到一位官员,在地方上就是一方父母官。 第二种是大朝会,每月中旬举行,除了京城的官员入朝之外,廊坊、直隶、承德的官员也要进京,这些官员统称为京官,通常的等级品秩比地方官员会高一级,但是权利会少一些,所以有一种说法“宁为地方九品官,不为京城三品员”。 大朝会以太安城官员为主,廊坊、直隶、承德这些介于京城官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官员会以散射式的方式汇集大魏国的民生信息,为朝廷制定重大的民生决策提供数据上的证据,也是朝廷政令下发、政策倾向的第二级散播平台,可以说廊坊、直隶、承德一代是朝廷新政策的试验地。 第三种是小朝会,除了三省六部必到之外,小朝会对朝廷到场官员并无特别要求,但是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像是内务府处的会计司、营造司、庆丰司、慎刑司需要到场,毕竟这几个部门突发紧急事情较多。有时事务繁忙,小朝会直接在军机处由四大辅臣定夺,并不在太和殿举行。 李元昊选择大朝会,也有自己的顾虑,万朝会天下官员系数到场,太后认为热闹场景就应该尽情热闹,不喜欢有人不识趣、不长眼,非要整些幺蛾子。 大魏国建立初期就有人就非要触碰霉头,在万朝会彰显自己忧国忧民的胸怀,结果“居安思危”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后杖责,发配宁古塔了。 大朝会能够汇集朝廷主要官员,是太后可以接受皇帝放肆的地方。李元昊在此处弹劾澹台国藩,太后即使不会改善对皇帝的印象,但是表面恼火,下朝之后也会乐出声来。 一开始的几天李元昊格外兴奋,将龙袍取出来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虽然还是不喜欢这黄泽泽的颜色,但是和平日比起来,也顺眼了不少。孔唯亭将利弊阐述了一遍,她认为这一次不会出一点差池,所以便越发激动兴奋,晚上只有压抑心情才能安然入睡。如此这般过了三天,她突然心情平静下来,不再像以前那般激动,心中孕育了一团祥和安静。 小太监将皇帝陛下的改变看在眼里,私下思索揣度了许久,不得其法,自家主子奇奇怪怪,又不是第一次了,没啥好奇怪的。 第五天,余庆早早起床,踩着早晨的晨雾入了乾清宫,他端着食盒,抱着书籍,站在寝宫一旁,准备和皇帝陛下一同去南书房读书。 李元昊拉开房门,一身熨帖合身的龙袍:“余庆,把食盒里的粥取出来,朕现在就要用膳。” 余庆更加觉得奇怪,但是也没多问,老老实实取出米粥和小咸菜,皇帝陛下的最爱。 李元昊端起碗筷,心平气和吃了起来,喝完米粥,多吃了几口端来的小咸菜,轻轻放下碗筷,她指了指盛放小咸菜的碟子:“余庆,这道菜十分爽口,明日朕还要吃。” “奴才知道了。”余庆应下,开口问道:“陛下,现在去南书房读书?” “今日不去南书房,去太和殿。”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陛下要去上朝?余庆疑惑了一阵,抬头看到陛下已经走出寝宫,他没有多想,跟了上去。 行走在皇宫内,李元昊轻车熟路来到太和殿。 皇宫分为内廷和外宫,内廷以乾清宫、坤宁宫和慈宁宫为中央,南北依次排开,外宫以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为轴,前后依次散开,六大宫殿又自南向北,纵贯一线,连通钦天监所说的天地浩然之气,形成“紫气长虹”的帝王贵气。 太和殿作为六殿之首,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长二十丈,宽十一丈,高十丈,殿堂门檐之上雕刻着黄彩琉璃仙人和各种奇珍走兽,仙人共八十八位,奇珍异兽总计九十九种。 抬头望向即熟悉又陌生的太和殿,李元昊伸手遮住阳光,嘴角翘了翘,她知道,太和殿内,雕刻着九龙翱翔的龙椅一旁,太皇太后正坐在珠帘之后掌控着天下,一旁立着大太监赵督领,文武百官的最前方站着四大辅臣,而楚人凤躲在角落里,不显眼。 踏步向前,整整八百台阶,李元昊走得快又稳,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入太和殿,径自走到最高处,一扭身,稳稳坐在龙椅之上。 满朝文武一刹那失神,然后齐刷刷下跪,口中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爱卿平身!”李元昊抬手,有帝王气。 珠帘后的太后眼睛一眯,露出阵阵精光。 第二十九章 臣还有本要奏 珠帘后的太后眼睛一眯,露出阵阵精光,等朝堂安静,她缓缓开口道:“皇帝怎么有时间来太和殿,难道今日不用读书写字吗?”语气中有嘲讽。 “回太后的话,读书写字不能少,上朝也是一朝天子的本分,不能因小失大,因噎废食。”李元昊回答道,一刹那她又暗自后悔,平日里和太后针尖对麦芒惯了,如今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改不过来。 李元昊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珠帘,赵督领向前迈了半步,警告李元昊。 太后轻轻摆手,示意大太监不必在意。 接近珠帘,李元昊弯腰低声说道:“太后,朕是来给您排忧解难,解决心腹大患的。” “怎得,你要退位禅让,将皇位传给秀策了?哀家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后的话语之中,还是满满的嘲讽,哀家最大的心腹大患就是养虎为患,让你登基称帝。 李元昊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道:“朕可以为太后解决一下边关问题。” “哦?”太后的语气一缓,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大魏北线确实已经成了哀家的心腹大患,古往今来,庙堂最怕将军戍边,一家独大,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虽和哀家有着亲家关系,但是他的威望太高,镇北军又能基本自给自足。而且镇北军驻守长城,离着太安城太近。哀家时常担心,若是镇北军南下,破开嘉峪关,走金山岭、古北口、八达岭一线,一日之内便能看到我太安城的宣武门了,到那时我大魏国可真是危矣。镇西军和镇南军即便连夜增援,最少也要半月有余,到那时,就是神仙也是回天乏术了。” 李元昊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使到了坦诚布公的时候,太后还是小心提防着自己,将边关危害引到北线镇北军,只字不提大江南线:“太后,朕所说的边关危害不在北线,而在南线。” 她伸手指了指南方。 “南线?”太后微微开口疑惑道,李元昊却能听出语气中的转变:“皇帝说笑了,我大魏南线固若金汤,澹台将军忠心耿耿,是我大魏的顶梁柱,南线是哀家最为放心的。” “老祖宗,南线的危害是细水长流,潜移默化,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大魏的拖累也就越大。十年前大唐鼎盛,国力举世无双,一朝破裂,分裂出南梁和西楚。如今的镇南军和当年的南梁何其相似,一方诸侯,拥兵称雄,锱铢粮草充足,麾下能人异士无数,若是镇南军自立,那么大魏国才是真的危矣。”李元昊开口说道,她要让太后暂且放下对她的芥蒂,和她说一句真话。 珠帘后面沉默了,太后双眼如炬,能够透过珠帘清清楚楚看清楚李元昊,李元昊低着头,弯着腰,格外谦卑,过了半晌:“皇帝,你戳中了哀家的心事儿,南线确实是哀家的心腹大患,不能碰,也没法碰,难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元昊心里大喊一声“抓住你了”,忍不住一喜,面上却不漏声色,低头说道:“朕已经和孔太傅起草了奏章。” “去让孔唯亭读读看。” 李元昊攥了攥拳头,从新坐回龙椅,没有指名点姓要孔唯亭上奏,而是随意的开口说道:“有本快奏,无事退朝!” 孔唯亭朗声道:“微臣有本参奏!” 李元昊笑眯眯的望向孔唯亭:“孔太傅有何事上奏?” “微臣参奏镇南军澹台国藩!”孔唯亭。 文武百官最前面的吴昌赫吴中堂老神在在,突然睁开半眯的眼睛:“原来在这,原来陛下想要以此突破啊,入手点很巧妙,但是......” “大魏立国十余载,朝廷内设三省六部,地方州设县二级,开通监察级别道,实行府兵制、均田制、租庸调制、科举制,稳定朝纲。陛下体察民情,休养生息,减免赋税,田税由原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算赋由一百二十钱减至四十钱,徭役一事,由三年一次改为五年一次,弛山泽之禁,准私人开采矿产,开发渔盐铸铁。此外,整顿水利机构,设水部郎中和员外郎,修建扬州堤坝,疏通沧州沟、无棣河等四河,大力开垦田地,种植农桑。朝堂皇室,以身作则,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目的是使民修养,使国力昌盛,让大魏臣民衣食有余。”孔唯亭指出十年内大魏休养生息的政策,“但是十年卧薪尝胆,我大魏本应民态安康,国富民强,东风入律,时和岁稔。然事实却是,百姓依旧流离失所,衣不裹体,常有露宿街头,惨死寒冬的悲剧。为何?微臣私下以为,累赘在边关,祸端在边军,而尤以南线最甚,我大魏边军五十万,镇南军足足三十余万,驻守大江入海口至湘西宜昌一代,连绵四百五十余里,每年所需锱铢粮草不计其数,边关无战事时,每年尚且需要户部四成库银。若是战乱时节,索取更甚,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经由京杭大运河运往镇南军,连年累牍,拖累我大魏民生,百姓有苦难言,也不能言。此外,南线军兵骄横,常用扰民事件,民怨载道,如此光景,即使休养生息二十年,我大魏依旧贫穷,依旧被南蛮、西莽轻视,恢复我大魏河山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今日微臣斗胆上书,请求陛下裁军收权,还我大魏国国富民强!” 言罢,朝堂之上寂静无声,这孔唯亭的胆子真大,镇南军成了尾大不掉的累赘,这事儿谁都知道,但是没有敢提,四大辅臣遮遮掩掩,太皇太后视而不见,你一个小小的皇帝太傅竟然如此不怕死?若是皇帝势重,能够把控朝堂,你一个太傅还有正一品的头衔,如今的皇帝陛下,嘿嘿,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你孔唯亭哪来的胆子弹劾大将军澹台国藩? 对待边关问题,朝廷上下口径出出奇一致,遮耳捂眼,一言不发,因为边关敏感,只要言一出,仕途叵测,性命难料。 李元昊扫视朝堂一遍,文武百态,尽在眼底,她望向魏浩坤:“祭酒大人,您怎看?” 魏浩坤心里哀叹,看样子陛下还为科举之事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将这滚烫的铁块丢给自己:“回禀陛下,孔太傅所言有理,但是......” “有理就好!”李元昊打断魏浩坤的话语:“朕要的就是祭酒大人的有理两字!” 魏浩坤肥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心里苦,苦得想哭。 “既然如此,关于镇南军裁军的事情,就此定下。”李元昊一锤定音:“早朝之后,军机处草拟圣旨,颁布裁军旨意。” “慢着!”太皇太后出声说道:“定下?如何定下了?孔唯亭几句空言,就想裁军?镇南军三十万将士,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一句‘扰民’就把所有的功劳抹除了?” 李元昊快步走到珠帘前:“太后,镇南军确实已经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若是不除......” 太后伸手制止住李元昊:“哀家知晓你的心思,你是希望通过南线的事情缓和你我两人之间的关系,将共同利益放到眼前,利用共同的敌人来联合哀家,在朝堂之上树立威严,重新走进朝堂臣公的眼中。这种小机巧哀家玩了一辈子,毫无新意。今日即使哀家驳了你的提议,你也稳赚不赔,毕竟再次走进太和殿便是巨大的胜利,所以你已经展现了一个皇帝的魄力,目的达到了,要知足,此事就此罢了。” 太后笑了笑,伸手掀开珠帘的一角,她能更清楚的看清李元昊,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女子的柔美很好的被一抹刚毅遮掩:“哀家了解你,无论你怎么遮掩,都掩饰不了你性格中的软懦,改变不了你爱哭的事实。似乎你已学会了朝堂之上的虚与委蛇、以退为进,难道因为如此,哀家就应该对你刮目相看吗?若是如此,大魏国让哀家另眼相待的人没有千万,也应该有百万了。” 太后的意思也很明显,哀家知道你的小算盘,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元昊如同被人剥光了衣服一般,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顿了一顿,太后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哀家也和你坦诚布公一下,哀家防你,不是因为忌惮你,而是哀家做事习惯滴水不漏。你是女儿身不应做皇帝,哀家能让你坐上龙椅,若是不希望你做皇帝,眨眼之间就能将你废黜。归根结底,你啊,只是哀家手里的牵线木偶,但是哀家不在意和你多玩上一玩,今日哀家就玩得酒很开心,看了一出你和孔唯亭合演的双簧,心情也舒畅不少。南线的事情就此了了,以后不要再提。明日你继续去南书房读书,哀家不希望再在金銮殿上看到你。另外,等秀策年龄再大一些,你身上的这一身龙袍应该主动脱下来给秀策了。稳定朝堂,平定边关,灭南梁,收西楚,定匈奴的事情,终究还是让男儿身的秀策来做。” “是。”李元昊心里叹了一口气,太后对她说了真心话,句句真心,字字诛心,但是又能如何呢,坐在对面的可是大魏国权倾朝野的老祖宗。 “退朝吧,哀家乏了。”太后轻声对着满朝文武说道,在赵督领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臣还有本要参!”孔唯亭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 (明天5000字,李元昊要挨打了啊,哎,我的孔先生。) 第三十章 她在笑,在嘲笑 “臣还有本要参!”孔唯亭朗声说道。 太后眯起眼睛,珠帘之后已经站起的身子一顿,语气之中已有不厌烦:“孔卿家,有本就送往军机处吧,四位辅政大臣自会处理。” “启禀太后,微臣的本四大辅臣处理不了。”孔唯亭朗声道。 李元昊心神一颤,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孔唯亭要一意孤行,兵行险招,她抢在太后出声之前说道:“荒唐,大魏国还有四大辅臣处理不了的事情?孔唯亭,你休要猖狂,胡言乱语,今日退朝!”说完,她抬脚欲走。 “慢着。”太后的声音响起,“皇帝不用着急,孔爱卿倒是勾起哀家的好奇心。暂且听听孔爱卿的本,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四位阁老都处理不了的。” 孔唯亭向右跨了一步,于满朝文武之中走出,站在大殿中央,鹤立鸡群:“臣有本参奏大内总管赵督领,参奏皇城司楚人风,参奏四大辅臣,参奏太皇太后,参奏边关三大将军,参奏满朝文武!” 字字如雷,句句似刀,炸响于金銮殿之上。 朝堂之上一声声惊呼四起,不绝于耳,这孔唯亭好大的胆子,竟然将大魏国的庙堂参奏了一个遍。四大辅臣之中的吴昌赫皱了皱眉头,索碧隆和苏克沙一脸怒容,魏浩坤心中叹了一口气,这孔唯亭是嫌命长啊。 “孔爱卿暂且说说,这些人到底有哪些过失?”太皇太后的语气中已经溢满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杀意。 “上古五千年,朝代兴替,风流人物,层出不穷,于朝廷而言,宦官弄权、权臣当道、外戚专权、后宫当政、藩王戍边,是五大弊病。如今我大魏尽数皆有,朝廷病在骨髓,不治将恐深。”孔唯亭顿了一顿,直起身子。 “宦官弄权,肆无忌惮,浊乱朝常,赵督领一介阉人,窃弄威权,气量狭窄,擅杀无辜,残害大臣,辄敢擅权骫法,阉人当权百害而无一利,弑杀五百次不可惜。” “皇城司楚人凤,目无王法,骄奢淫逸,皇城司妄执平民,加之死罪,使之幽絷囹圄,横罹楚毒,粘杆处欺压百姓,纵遣伺察者所在棋布,张阱而设网,家至而户到,以无为有,以虚为实,大凡有入狱者,凌辱棰讯,惨毒备至,被其阴害,不可胜数。” “后宫太后,垂帘听政,权归女主,皇统稀薄,昔年陛下年幼,无可厚非,但如今十年已过,太后依旧坐拥朝堂,代发圣旨,皇室颜面系数驳取,自古无此荒诞之事。” “四大辅臣,独断专权,稳坐军机处,天下大事,四人过目,定论国事,任意横行,欺君擅权,满朝文官,尽出门下。朝堂之上,四大辅臣自行启奏,不先关白,輙加嗔怒,延挨不请辞政。” “三大将军,拥兵自重,贪揽事权,禁止科道陈言,阻塞言路,不受朝堂管制,不受天子约束,吏部不敢管,礼部不敢问,边关战事,连年累牍,军费索取无度,任意税赋抽调,已然成了尾大不掉的枝强干弱之势。” “皇权势微,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却未曾有一人站出,所谓报效朝廷,口口声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是人前戏言,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语罢了。敢问诸君,陛下又何在,皇室威严又何在?” “如今陛下成年,心智成熟,正是身强体盛年纪,却每天行走在南书房和乾清宫之间,大好光阴,竟被挤兑去读书练字,满朝文武,默不作声,视而不见,静若石垒,令人心痛。顽石尚且知低头,满朝同僚朝公,煌煌百位卿相,请诸君扪心自问,可曾对得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八个大字,可曾对得起忠君爱国的少年宏愿?!” 字字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孔唯亭言毕,静立当场,金銮大殿,安静异常。 “孔唯亭,你好大的胆子,你有几个脑袋可砍?!”李元昊霍然起身,满心焦急,她想不明白,孔先生为何临时改了策略,将太皇太后和满朝文武统统参了一本,朝堂争斗最怕四处树敌,先生同时得罪朝廷和边关,是求死之道。 “陛下,微臣只有一颗脑袋可砍,但是微臣临死之前,能进言抒胸臆,尽臣子之责,死而无憾!”孔唯亭开口道。 “你!”李元昊心中大急,“来人,给我将乱臣贼子孔唯亭押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皇帝陛下反应极快,如今只有这一种方法,才能保住孔唯亭的性命,要在太后撕破脸皮一心杀人之前,将孔唯亭赶出太和殿。 “慢!”紫衫杖撩开珠帘,太皇太后在赵督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站在金銮殿的“正大光明”之下,目光如鹰:“皇帝,你和孔爱卿的双簧可真是精彩,一唱一和,天衣无缝,哀家很是喜欢。” 太后将孔唯亭的奏折看作是李元昊的意思,认为两人私下商量好,找准时机在朝堂之上来这么一出,但是她猜对了一部分,弹劾澹台国藩的奏章是两人商量好的,但是弹劾太后和满朝文武的奏章是孔唯亭一人所为。 李元昊一时间慌了神:“太后,这孔唯亭得了失心疯,早就糊涂了,他说的话,不能信!” “呵呵呵,他的话不能信,你以为哀家会信你的话?”太后满脸戏谑,向前逼近两步,李元昊神情惊恐,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太后举起紫衫杖,重重点在李元昊的胸口:“皇帝,哀家给了你很多机会,可是你却一点都没有长进,哀家很失望,瞧瞧你这窝囊废物的样子,你拿什么和哀家斗,就凭你那点小聪明、小机灵?” 太后扭头望向孔唯亭:“瞧瞧,诸位爱卿都瞧瞧,孔太傅一身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哀家钦佩,若是满朝文武都能如同孔太傅这般,我大魏国何愁不兴盛。” 语气一顿,太后的丹凤眼一眯:“既然孔太傅这么想死,哀家便成全了你。来人,把孔唯亭拖出去,午门斩首示众!” 皇宫侍卫走进大殿,摘取孔唯亭头上的乌纱帽,蛮横的去除官服,铁镣、夹板一拥而上,手中弯刀横扫击打在他的身上,书生孔唯亭应声而倒。 “陛下,您不必介怀微臣的死,大凡天子掌权,总有忠臣惨死,微臣愿意当此人。书中有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如今大魏内忧外患,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这些话的,微臣为此而死,死比泰山重,可撼昆仑。”孔唯亭一脸正气,和平日里的雅痞大叔完全不同。 “你闭嘴!”李元昊心中万分焦急,突然她一扭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一声,脑袋的重重磕在地上:“奶奶,孙儿求求您,您就饶了孔先生吧!” 三年前,吴清源离京,她就再也没有叫过太后一声“奶奶”,如今为了救孔唯亭,她出声喊道。 已经扭过头去的太后浑身一颤,缓缓扭过头来,脸上一瞬间的慈祥,然后被愤怒代替,她两步走到李元昊身前,抬起紫衫杖,重重砸在她的身上:“你永远都不知道长进,永远都这么懦弱,不知道隐忍,不知道轻重,十年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为了一个大臣,你竟然不顾皇家尊严,在朝堂之上跪地求饶,我们李家人什么时候出过你这样的孬种,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废物,难道看着别人死就那么难吗?难道我李家的脸面还比不过一介书生的性命吗?” 太后怒极,手中的紫衫杖如同雨点一般落在李元昊的身上:“你以为你的一声奶奶就能让哀家心慈手软?哀家只会更加瞧不起你,废物,废物,让你登基大宝,真是哀家瞎了眼。传哀家懿旨,孔唯亭斩首示众改为凌迟示众,哀家要让孔唯亭受尽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而死,每落一刀,便传令金銮殿。人凤,你亲自施刑!” 一直站在满朝文武角落的楚人凤缓缓走了出来:“微臣谨遵太后懿旨。”一挥手,带刀侍卫托起孔唯亭,跟在楚人凤身后,出了金銮殿。 太后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的李元昊,满目厌烦:“你站起来,坐在龙椅上,哀家要让你亲耳听到孔唯亭是如何一刀一刀被凌迟而死,孔唯亭的死不是哀家心狠,是你太懦弱。” 李元昊瘫在地上,没了生气,太后身旁的两个贴身小宫女在赵督领的示意下,将李元昊架起来,放在龙椅之上。 一脸泪水的李元昊目光呆滞,眼睛空洞洞看着远方,没有生气。 吴昌赫幽幽叹息一声,准备出声。 太后率先发话:“吴老,今日事哀家心意已决,您无需再劝。” 既然吴中堂出声都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今日事便是一个死局。 整个大殿压抑异常,满朝文武不敢抬头,空气仿若凝固一般,挤压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快步跑进金銮殿,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第一刀已下!” 李元昊浑身一颤,想要直起身子,却没有一丁点的气力,有气无力的喃喃了一句:“先生!” 此时,太后露出了一丝微笑,觉得十分快意,心中异常舒坦。 “第二刀已下!” “第三刀已下!” “第四刀已下!” ......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刀已下!” 尖细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响起,久久回荡,今日早朝已经进行三个时辰,日头也已经靠西,不少大臣私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但是龙椅上的李元昊却觉得遍体生寒,那一刀又一刀好似落在她的心头一般,孔唯亭是她的先生,更是她的好友和长辈,让她在孤立无援的朝廷中有一丝温暖,而如今这一丝的温暖也被太后剥夺了,太后心毒,连她的跪地求饶都不领情。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刀已下,孔唯亭气绝身亡!” 李元昊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缓缓闭上了眼睛,终于解脱了,先生,走好。 “死了?哼,嘴皮子硬,骨头却没有那么硬。”太后出声道,她缓缓站起身来,望了一眼满脸死灰的李元昊,眼神更加阴厉:“既然死了,那就给哀家鞭尸,哀家要让皇帝的好先生、大魏的好太傅死后也要品尝到天下酷刑!” 鞭尸! 李元昊猛然抬头,满目怒火望向太后,他都已经死了,你竟然还要鞭尸,你好狠心,你好歹毒! 突然间愤怒不可遏制,李元昊双目喷火,身体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生出了一股力量,绑在小臂处的匕首滑入手中。 三年前,和太后闹僵之后,她便在手臂处绑了一把匕首,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抱在怀里,如此算来,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三年! “老巫婆,我要杀了你!”李元昊握住匕首,扎向太后的心窝。 朝堂之上突发事变,众人来不及惊呼,只看到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太皇太后。李元昊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快了,但是赵督领比她更快,间不容发之间两根手指头夹住了匕首,那把匕首离着太后还有三寸,但是却再也难进分毫。 “就凭你也想杀哀家?!”一瞬间惊慌之后,太后有些可怜的望着李元昊:“哀家还是高看了你,原来你连幼稚都算不上!” 赵督领双指猛然一提,李元昊的身子便如同受到了巨大冲击一般,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李元昊浑身剧痛,但是还是挣扎的站起身来,想要双手抬起匕首,却发现左胳膊已断,只能颤颤巍巍用右手擎着匕首,不断怒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着,她又冲了上去,赵督领眼睛一眯,低头询问太后的意思。 “杀了她!”三个字在牙缝中挤出,太后紧了紧手里的紫衫杖。 赵督领身形如风,瞬间来到李元昊的身前,双手在空中如同游鱼一般滑动蓄势,周身鼓动起一圈圈的气息涟漪,李元昊的匕首扎在大太监的身上,如同扎在岩石之上,砰地一声崩断成两半。 大太监一声冷笑,双手开山裂石,重重印在李元昊的肩头上。 “啊!”她再次倒飞出去。 李元昊的身子还在空中,赵督领双手探出,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在空中拉了回来,轻轻一错,李元昊的肩骨尽碎,还没来得哀嚎,赵督领一拳打在她的肚子上。 扑哧一声,李元昊嘴里喷出一道鲜血,身子如同虾米一般瘫软下来,飘落在金銮殿上,血水肆虐的流出来,在身下绽放出一朵红花,剧痛侵袭她的身体,如同无穷无尽的黑夜,没有尽头。 一刹那,李元昊突然有种痛快的解脱感,她艰难的举起手中只剩下一半的匕首,遥遥指向太后,嘴唇蠕动,想要开口说话,但是血水回流,呛得她不断咳嗽。 太后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她说:“我要宰了你!” 太后感到了一丝害怕,眼神之中有了惊慌,身子里突然涌出一股寒气,举起紫衫杖,她猛地将李元昊手里匕首打掉,然后高高抬起,重重砸在李元昊的身上。 满朝文武,默不作声,视而不见,静若石垒,只能听见紫衫杖落在大魏皇帝身上的声音。 半晌,太后气喘嘘嘘停下拐杖,理了理纷乱的头发,脸上的慌张显而易见,没了平日里的从容和霸道。 李元昊躺在金銮殿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浑身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太皇太后,愤怒、怨恨、倔强、不甘、嘲弄、痛快,不一而足。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平复许久的心情,再睁眼,她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她望着满脸血水的李元昊,伸出食指,轻轻擦干堆砌在眼角的泪水:“今日留下你的命,三月之后万朝会,哀家会亲自废了你,然后......送你上西天!” 废了你,或许还能留下性命,送你上西天,那就是真真切切取你的命。 用尽最后的力气,挤进一口新鲜空气,李元昊嘴角微翘,她在笑,在嘲笑——你就这点本事吗,太皇太后老祖宗? 第三十一章 改变 萱儿有些记不清那日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像是一湾湖水,也像一双异域风情的蓝色眼睛,即使多年之后,有人问起她那日发生的事情,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日蔚蓝的天空。 那天皇帝陛下没有去南书房读书,而是去了太和殿上早朝,后来被小太监用白布裹着抬回乾清宫,血水渗透了白布,浸染出一朵红色的血花,皇帝陛下的一根胳膊露出来,可以看到刺破皮肤的森森白骨。 咣当一声巨响,宫殿厚重的门死死关上,赵督领和楚人凤站在乾清宫前,如同两头露出獠牙的看门狼狗,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消片刻,太医院所有御医急急忙忙来到乾清宫,黑压压跪在宫殿前,整整三排,他们的身旁都摆放着一个方正的药箱,很整齐。 不断有御医进去,然后送出沾满血水的白布。最恐怖的是,萱儿看到一个小宫女端着整整一盆的鲜血走出来,也许是被宫殿内的场景吓到了,脚下一个踉跄,满盆的鲜血倒了一地,污了一地。下一刻,满头银发的赵督领眼中露出一丝凶光,眨眼间,那位小宫女便被大太监手中的匕首钉死在柱子上。 跪在宫殿前的御医有人哀嚎一声,晕死在当场,然后被皇宫的带刀宿卫拖了出去。进进出出的小宫女眉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她们脚步急促,呼吸紧张,却又不敢窃窃私语,乾清宫内很热闹,但是也很安静,压抑的气氛慢慢弥散,让萱儿不敢抬头。 直到当日深夜,御医们方才断断续续离开乾清宫,赵督领和楚人凤窃窃私语一番,然后遣散了萱儿一众小宫女,萱儿捶打着发酸的腿脚回到秀女所,她现在是闲散的小宫女,还没有主子,更没有资格住在宫殿的小偏房,只能和其他几个小宫女住在北五所中最简陋的秀女宫。回到住处,她从同伴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今天朝堂之上发生的巨大事情。 小丫头被震的当场呆立,久久不知如何言语,宫里嬷嬷再三督促告诫,她们才熄灯躺在床上。萱儿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最后念着“阿娘阿爹阿弟幸福安康”,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萱儿就爬起床,她要去乾清宫当值,和其他姐妹并排行走在路上,远远望着黑洞洞的乾清宫,萱儿浑身不舒服,总觉得那一处潜伏着一头嘴里长满獠牙的洪水猛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自己一口。临近乾清宫,她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乾清宫已经被皇城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那一身一眼就能看清楚的飞鱼服赫然在眼前。 领头的嬷嬷低头哈腰走上前去,和一位皇城司曹长低语几声,然后领着萱儿一众人从新回到了秀女所,命令众人不得出所半步。萱儿百无聊赖,偷偷学习写了几个字,宫内规矩,除非到了尚功、司计级别,不准低级宫女学习写字,但是她听惯了“书中自有金钱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总想着写点字,看看能不能从书中看到温柔可亲的帅哥,小丫头的春心在冰冷的皇宫内生根发芽,并渐渐生长。 可是她人笨,十天半个月也记不住几个字,还好她够勤奋,而且日子还很长,很长。 以后的事情她也是听说而来的,辨别不了真伪,那日大凡进过乾清宫的御医和宫女当日尽数暴毙,有人说是皇城司所为,也有人说是大太监赵督领亲自所为,还有人说那些御医是自杀的,特别是自杀一说,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些御医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当日回家之后,和妻儿生离死别一番话语,最后调试一剂毒药,吞药自杀,他们都是医术高超的御医,用药精确,吞下毒药之后,死得很安逸,并不痛苦,还有人留下书信,感谢皇恩浩荡,罪不及妻女。 萱儿不信自杀一说,更相信是皇城司或者大太监所为,因为她觉得天下没有什么秘密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自杀,除非皇帝陛下是女儿身,但是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 再以后的事情,萱儿就更弄不清楚了。她只知道,三个月之后的万朝会,太后要废黜当今的皇帝陛下李元昊。萱儿问同伴,那陛下怎么办?同伴笑她笨。 金銮殿上,皇帝陛下被赵督领打成重伤,孔唯亭被楚人凤凌迟之后,大魏朝廷依旧风轻云淡,老祖宗依旧是一言九鼎的太皇太后,大魏国依旧被她攥在手里,若说有所改变,也都是不值一提的坊间传闻,非要罗列一下,有五件事情可说。 第一件是关于吴昌赫吴中堂,那日退朝之后,吴中堂走出太和殿,一人独自步行回府,从皇宫到吴府整整十里路,老中堂一人踽踽独行。临近府衙,中堂大人心力憔悴,一口气没喘匀,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孔唯亭张狂,所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太后杀他十次都不为过。”顿了一顿,他抬头望向西边的云霞,那里的云霞腾腾燃烧,鲜红如血:“但是......孔唯亭朝堂所言.....也是不争的事实。” 自那之后,中堂大人便病倒了,自此不上早朝,不去军机处。 第二件是楚人凤持刀凌迟孔唯亭,行刑前,楚人凤对皇帝的老师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先生大义,朝堂之上的铿锵进言,令人佩服,只是评价人凤的话语有失偏颇。目无王法四字,人凤认了,但是骄奢淫逸四个字,人凤愧不敢当。”孔唯亭笑笑:“抱歉,说顺嘴了。” 然后,太安城能让小儿止啼的人屠楚人凤割下了第一刀。 第三件是皇宫苏索两位贵妃跪在慈宁宫前,恳求老祖宗放过皇帝陛下。太皇太后慈言相劝:“哀家会给你们俩找更好的人家,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苏索两位贵妃齐齐摇头,索贵妃言语更甚,要以死相抵,殉情陪葬。太后脸色不悦,厉言苛责。苏索两位贵妃宁死不从,直言反驳。太后大怒,命人杖责了苏贵妃,掌嘴索贵妃。两位贵妃带着一身的伤,不离不弃,齐齐跪在慈宁宫前,无论天寒地冻,冷风萧瑟,最后双双晕死当场。苏尚书和索大学士连夜进宫,跪在慈宁宫前苦苦哀求,一脸怒容的太后松口,两位贵妃方才保住了性命。 随后,苏尚书和索大学士分别将苏贵妃和索贵妃接出宫去。 第四件是,一道懿旨从皇宫出发送到江宁织染局,懿旨指令很简单,按照小王爷李秀策的身材尺寸织染盘领、右衽、黄色的九龙帝王袍。江宁织染局由世家曹家主持,家主曹彦明一身正气,以“天子在位,此龙袍无理,曹家拒不接旨”为由,驳回了太后的懿旨。太后听闻此事,不由的气笑了,口中大赞江宁曹家忠心耿耿,然后命人抄了曹家,整族三百二十四人尽数流放,最后,将织染龙袍的事情交代给江宁另一世家林家。 一波三折,龙袍的事情算是有了着落,但是小王爷李秀策却和太后决裂了,李秀策被皇城司挡在乾清宫外面见不到李元昊,便去了慈宁宫,就地打滚,耍无赖,大哭大闹,说自己不要当皇帝,不要抢大哥的东西。耐心已经被磨透的太后勃然大怒,抽了小王爷一耳光:“哀家让你当皇帝,你就必须当皇帝,由不得你!” 随后,李秀策被关了禁闭,锁在储秀宫内,不得出门。 最后一件事情是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和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决定不进京参加万朝会,两位大将军的口径极为一致,前者是“匈奴来袭”,后者的原因是“西楚扰边”。转念一想,两位将军拒绝入京也在情理之中,罢黜君王的事情在上古时代屡见不鲜,但是这群人也都背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号,史书和民间都会留下蜚语流言,宋君毅和洪龙甲不想背负如此罪名,所以决定不出现在万朝会上。 最后还没有表明态度的是南线大将军澹台国藩。 那日朝堂之上的风雨,起始于镇南军,以孔唯亭惨死为结尾,镇南军副将韩先霸听闻朝廷风雨直指镇南军,放出狠话:“他日进京,必定亲手刨出孔唯亭的尸首,抽筋扒皮点天灯。” 唯一的变数是,镇南军的主心骨澹台国藩没有表态是否进京。 朝堂风雷十日之后,明里一道圣旨,暗里一道懿旨,从太安城出发,连夜八百里加急,入了镇南军中军大营。 宽阔的中军大营内,大将军澹台国藩坐北朝南,望了望太安城来的钦差大臣孙景初,继续低头读书,大将军面若重枣,美髯三寸,身材魁梧,只坐在那里就有不动如山的厚重感,神武不可侵犯。 大将军有两个名号最为显赫,第一是“行军打仗第一人”,另一个是“武功天下第一”,至于大魏国的一字并肩王、大国柱等头衔更像是不起眼的点缀。 年前大江冰封,专门为南梁培养刺客的南梁剑宗一口气派出八位高手,潜伏到中军大营,集体发难,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刺大将军百会、大椎、合谷、内关、长强、三阴交、足三里、至阴八个穴位,刺客时机把握近乎完美,抓住了大将军一呼一吸之间的转换点,八道身影快若流光,却被大将军举手抬足之间化解,不见大将军如何动作,八位刺客集体倒飞出大营,筋脉尽断,倒地身死。 庙堂之外的江湖有传言,西楚剑阁、南梁剑宗和匈奴神极阁所有高手联合,方才能和大将军一战,无论这话真假是否,有一点是不容置喙的,大将军的战力举世无双。 第三十二章 伏龙之举 跪在军中大帐的孙景初心中忐忑不已,他是朝廷礼部侍郎,奉太后旨意来镇南军大营,以往时候他也做过此等事情,吴昌赫吴中堂的“国老”美誉和镇西军副将洪熙官的“拳神”称呼,都是他奉旨赏赐的。 于是朝廷便有了戏言,凡是孙侍郎下旨,必是美事儿,所以孙侍郎还有一个外号,叫孙喜鹊,加上孙侍郎声音中厚有磁性,相貌端正俊朗,正应了那一句“喜鹊鸣叫,美事临门”的吉祥语。 离开太安城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此行危险,即使到了镇南军军营前,看到铁甲兵革,听到了战鼓雷鸣,他也没有丝毫在意,反而觉得镇南军不愧是三大边军之首,格局气度不同凡响,但是当他踏入中军大帐的时候,手持一道圣旨一道懿旨的钦差大臣心头没由来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静等大将军开口。 但是大将军没有开口,继续读书,站在一旁的副将韩先霸嘴角微微一翘,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孙景初几次想要抬头开口说话,但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身体却不受控制,仿若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他堪堪挺直身背,才没有趴在地上,丢了朝廷的脸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景初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侍郎大人”,他浑身一震,满身大汗,身上那股威压瞬间消失,微微抬头,不知何时大将军已经站在身前,一双军靴赫然在目。孙侍郎没敢继续抬头,低声说道:“下官孙景初叩见大将军。” 澹台国藩没有扶起孙景初,眼睛望向大营外面:“孙大人有何事来我镇南军?” 孙景初开口道:“太后让下官带来一封圣旨和一封懿旨。” “读来听听。”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孙景初从怀中取出圣旨和懿旨,想要起身,按照朝廷规矩,钦差大臣站立宣旨,大将军下跪接旨,想法刚刚冒出来,孙景初顿时觉得身上的那股威压又压了下来,他猛地想起大将军的一个头衔——武功天下第一。 不得已,他只能跪着卷开圣旨,用掩饰不住震颤的中厚嗓音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有云,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边关宁安方能国泰民安,忠臣戍边方能解君忧烦。镇南军大将军、一字并肩王、大国柱澹台国藩,朝廷肱骨,国之栋梁,其性之义,其行之良,允文允武,四方之纲,天子感其诚,文武叹其忠,兹特授为正一品金銮殿大学士,钦此。” 澹台国藩接过圣旨,笑了笑,并不如何在意:“孙大人,太后的懿旨,您可以一并宣读了。” 孙景初将太后懿旨递上:“大将军,太后的懿旨是秘旨,不必宣读,只需大将军一人私下观看。”说着,孙景初双手递上玉轴圣旨。 秘旨?大将军接过懿旨,并不急于观看:“孙大人,军营已经备好酒席,老夫军务繁忙,不能作陪,还望海涵。” “大将军日理万机,下官自便就好,只是还请大将军尽早决定是否入京,下官好回去交差。”突然之间,身上的威压又消失了,孙景初赶忙爬起来,像是逃命一般退出了大营,拿袖子擦一擦满头的汗水,心有余悸。 他总认为刚刚只要大将军有心,哪怕只是一个念头,他就会死在当场,而且太安城的老祖宗还不会怪罪。 中军大营内。 “先霸,你刚刚的下马威有些过,这孙景初毕竟是朝廷的礼部侍郎......”澹台国藩望着孙景初离去的方向,话语是对中军大帐中的副将韩先霸说的,刚刚孙景初身上的威压不是大将军所施,而是副将韩先霸所为。 韩先霸哈哈一笑,大大咧咧走到大将军身前,不分尊卑夺过大将军手中圣旨,打开一看:“恭喜大将军,又升官了,金銮殿大学士,皇帝的老丈人索碧隆不过英华殿大学士,将军您可是稳稳压他一头。只是这圣旨忒冗长,叽里呱啦,都是些鸟语,不够爽利。” 澹台国藩无奈摇摇头,却不如何生气,随手翻开懿旨,微微冷哼:“这最毒的还是妇人心。”说着,将懿旨丢在一旁。 韩先霸疑惑,捡起懿旨,打开以后,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若是圣旨都如此简洁,能省下不少布匹。大将军所言不假,最毒不过妇人心。” 懿旨上写着八个大字——只管废黜,不计生死。 澹台国藩倒背双手:“三年前,年轻的皇帝陛下准备接管朝政,于金銮殿上大闹,老夫觉得事情蹊跷,特意让先霸你去了一趟太安城,事情开始于皇帝亲政,于吴清源事情爆发,以老妇人垂帘听政结束。当时老妇人也寄来一封书信,上面也是八个字,顽劣小子,暂留性命。如今过了三年,老妇人的耐性终于被磨没了,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孙儿,她也不准备放过。如此毒辣的行事风格,倒是符合那老妇人的一贯脾性。” “大将军,太安城乌烟瘴气,远没有边关来的直接,废黜天子的事情自古都有,大将军没有必要趟这么一趟浑水,洪龙甲和宋君毅倒是聪明,置身事外。”韩先霸开口道,“而且先霸担心......” “担心老妇人废黜皇帝之后,会对老夫动手?” 韩先霸收敛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大将军,孔唯亭朝堂所言未必没有在老妇人心里掀起风浪,自古武将戍边最让帝王不心安,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诱杀,扣上大逆不道、心怀不轨的罪名,史书之上便翻不了身,大将军应该小心太安城那帮官老爷的暗地手段。” “先霸,你所言有理,但是老夫还是决定去一趟太安城。”澹台国藩眯起了眼睛,“十年前的事情林林总总,事后想起来,老妇人虽然先手吃亏,但是后期收官可是处处占了先机,权力分配极为巧妙,老夫也不得不出任镇南军大将军,不过老夫也在太安城留了后手,前几日,魏浩坤飞鸽传书,书信中说太后和皇帝因为科举闹得不愉快,两人曾有一番撕破脸面的争执。” 提起魏浩坤,韩先霸脸上一阵鄙夷神色:“祭酒大人真是左右逢源,处处下筹码啊。” “先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魏浩坤为官之道便是迎风墙头草,两头不得罪,但是如今他认为大局已定,便放弃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他人,正是当今的少年天子李元昊。魏浩坤为官谨慎,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他放弃了李元昊,这说明朝廷的局势极为明朗,太后掌控着全部。”大将军笑了笑:“老妇人和皇帝此次的矛盾以科举开始,于孔唯亭身死爆发,科举事件之后老妇人将一名书生贬到我镇南军,那名书生名字叫......” 大将军似乎忘了那书生的名字,顿了一顿:“那名书生来镇南军,有一个额外外委的头衔,私下捎带着老妇人的一封书信,字里行间已经流露出一丝废黜皇帝的意思,但是那时的老妇人似乎还有些顾虑,并未挑明,如今看来太安城局势明了,老妇人需要一个边陲大将将皇帝退位的事情做得漂亮一些,所以老夫决定亲自前往太安城,定风波。” “但是大将军,小心使得万年船。”韩先霸出声提醒。 大将军捋了捋三尺美髯,从袖子中取出一摞书信,笑说道:“先霸,若是太安城内只有魏浩坤一人来书信,老夫并不觉得安妥,但是孔唯亭凌迟之后,户部侍郎辛启武、门下侍中广安发、尚书省右仆射魏蜀吴、户部侍曹伍六一等朝廷二十五人,也都纷纷送来密信,详细阐述了太安城的情景,宋君毅和洪龙甲做老好人,老夫不介意做这一次罢黜天子的伏龙之举。” 韩先霸微微放心,大将军何止吞天之能,虽然人在边关,但是太安城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将军,此次去太安城,先霸阻拦不了,但是先霸有一个请求,即使将军阻拦,先霸也要执行。” “先霸,老夫知晓你的心思,这一次老夫不阻拦你一同入京。”大将军拍了拍韩先霸的肩膀,“你虽为老夫的副将,但更是老夫心腹,老夫信得过你。” “谢大将军信任。”韩先霸抱拳。 “先霸,老夫其他事情许诺不了你,金银财富、权势美女,你也放不在心上,但是有一日,老夫会给你一个亲自摘下赵玄极项上人头的机会。” 韩先霸单膝跪地,沉声说道:“先霸替爹娘小妹谢过大将军!” 世人都知,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和北魏镇南军副将韩先霸有不共戴天的灭门之仇,赵玄极是“天下用刀第一人”,方寸之间,翻手为云,韩先霸是“天下用枪第一人”,百步干阑,覆手为雨。 澹台国藩双手扶起韩先霸:“先霸,有时可以暂且放下仇恨,日子才不会难熬。” 韩先霸低头,半晌回道:“先霸知晓了,若是大将军无事,先霸先出去了。” 澹台国藩点点头,望着韩先霸离去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在三尺美髯下,嘴角却玄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虽然贵为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但是他心中有更大的宏愿,灭匈奴,平南梁,收西楚,一平天下,坐称帝王,但是在称帝王之前,澹台国藩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而如今他要助太后一把,先废黜少年天子。以前他不是没有想过联合年轻天子对付太后,但是大将军自己否定了此种想法,李元昊太年轻,易冲动,不会权衡利弊,经常会出一些无理手,让人啼笑皆非之余,也无可奈何。相反,太后深谙权力之道,考虑周全,虽然更难对付,但是老妇人能够稳固太安城,是一个不错的后方供给,每年送往镇南军的粮草有增无减,少年天子当政,哪一日头脑一热,一道圣旨下达,镇南军粮饷减半,澹台国藩并不好应对。 “十年时间,似乎让你们忘了,老夫当年在太安城所作的事情了。”大将军喃喃道,外面江水东去,大浪淘沙。 此时,大江水边,水气肆虐,阴冷刺骨,一身破烂寒酸的汪嗣英抵不住阴寒,从新向裤裆里填了一些干草保暖,抬头望见大江浪滔滔,听到大帐内礼部侍郎孙景初饮酒作乐的畅快笑声,眼神中是满满的艳羡。 第三十三章 归来 朝堂风雷半月之后,大将军澹台国藩决定进京五日之后,躺在乾清宫里的李元昊幽幽醒来,身上缠满白色的绷带,入眼是明黄色的窗纱,身边一片安静,阳光从窗棂之间照射进来,铺散在李元昊的身上。 她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自己的身体,摸索半天,除却疼痛之外,她只能感到右手的三根手指头能微微移动,赵督领那条老狗下手真狠,第一次,李元昊知晓了所谓的武林高手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再次睁开眼睛,一颗脑袋横空出世,挡在李元昊的眼前,皇帝陛下心脏一跳,吓死宝宝了。 “陛下,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余庆欣喜若狂,伸手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几日的心急如焚,让小太监脸上的青春痘又多了几颗,以前他还找个空闲捏一捏,现在他连这个闲情逸致都没了。 最后守在身边的竟然是这个小太监,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似乎有够惨,李元昊蠕动一下喉咙,用尽浑身力气,声音沙哑的说道:“别告诉任何人,朕醒了。” 余庆微微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还是陛下聪明周到,以不变应万变,迷惑对方,现在陛下昏迷,那群坏人才没有机会加害陛下,刚刚赞叹了陛下聪明周到,余庆的眼神一暗,向皇帝陛下的伤口上撒盐:“哎,陛下醒来,奴才告诉别人,找个人欢喜一下,都没有谁可以告诉。” 小太监再次重申了李元昊孤家寡人的身份,若是往常,皇帝陛下肯定要踢小太监的屁股,但是如今,她只能睁大眼睛告诉小太监一个字——滚! 余庆没有感受到李元昊想要表达的意思:“陛下,奴才知道您的眼睛好看,但是睁得时间长了,也会累的,何况您大伤初醒,身体不适,要好好休息。” 李元昊心里哀叹一声,眼神落在余庆的屁股上,好想重重的踢下去。 微微扭头,李元昊眼神落在茶杯上,蠕动一下喉咙,饥渴异常:“水......” 声音气若游丝,刚刚用尽力气说完一句话,如今的她张开嘴只能含含糊糊说一两个字,大部分还要用眼神来表达。 余庆没听清楚,弯腰低头,侧过耳朵:“陛下,您再说一遍,奴才没有听清。” “水......” “哦!”余庆恍然大悟:“虽然奴才还想再和陛下聊会儿天,但是既然陛下想要睡觉,奴才就先退下了。” 小太监将“水”字听成了“睡”字,他站起身来,向大殿外走去,从背影看来,似乎多有不舍。 李元昊心里哀叹一声,余庆你不会老死,也不会病死,而是会笨死,不然对不起皇天后土! 吱呀一声,吱呀又一声,余庆开门关门,彻底消失在李元昊的视野中,空留皇帝陛下对着桌子上的茶杯无语泪空流。 半晌,寝宫门突然被余庆从外推开了,小太监兴冲冲跑到李元昊身前:“陛下,您刚刚说的不是睡觉的睡字,您说的是喝水的水字是吧?” 李元昊拼命眨眼,余庆,你是天底下最贴心的小太监,朕要重重赏赐你。 小太监哈一声,扭头去倒茶水,嘴里不断自夸道:“我就说嘛,陛下都睡了半个多月了,怎么还想睡觉,原来是要喝水啊,幸好我聪明机警!” 余庆端着茶杯,小心翼翼伺候皇帝陛下喝水,水流顺着雪白的茶杯流入李元昊的嘴中,湿润着干裂的嘴唇,一杯茶水下肚,李元昊明显感到些许舒服,但是茶水有些烫。 “烫!”趁着小太监再次倒水的间隙,李元昊终于能够从嘴中挤出一个字。 余庆叹了一口气,语气之中颇有不满:“陛下,如今乾清宫外被皇城司围着,水泄不通,有水喝就不错了,您就别惦记着糖了。”说着,茶杯一斜,水入了皇帝陛下的嘴巴。 小太监将“烫”字听成了“糖”字,埋怨皇帝陛下的事儿忒多。 李元昊都要哭了,朕要下旨砍了你的脑袋,蠢笨的小太监! 余庆又给皇帝陛下灌了一杯没糖的滚烫热水,然后心满意足的出了宫殿。 临关门的时候,小太监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极为满意,心里自赞道:“我还真是会体贴人,你看,陛下感动的都流下了泪水。” “烫死朕了,烫死朕了......”李元昊躺在床上,竟无语凝噎。 随后的几天,余庆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李元昊的恢复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醒来之后的第三天,陛下就能够进一些流食,任意说话了,又三天,便能独自坐起来,伸展胳臂,再三天,陛下拆掉身上的绷带,想要下地,却摔在地上,幸好余庆发现的及时,不然皇帝陛下要在冷冰冰的地上趴多半个时辰。 余庆不满皇帝陛下的逞强,说话语气中多有不满,还有苛责的意思。李元昊笑呵呵点头应下,连说不逞强不逞强。但是隔日,余庆便看到陛下双腿颤颤巍巍在房间内走路,每走一步,陛下便满脸大汗,身子发虚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疼,钻心的疼,而陛下最怕疼。余庆急得直哭,在一旁想要搀扶,却被李元昊摆摆手推开。 能够慢慢行走之后,余庆经常看到皇帝陛下站在窗前,透过一丝光亮,眼神在皇城司众人的身上来回转移。 余庆从外面带了一根拐杖,说是拐杖其实更应该说是一根树杈,他怕外面的皇城司发现端倪,想了诸多方法才带进乾清宫,满心欢喜的让李元昊试一试。 李元昊夹起拐杖,在小太监面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余庆,朕麻利不麻利?” 小太监连连点头,高兴得嘴角都裂到后脑勺,一扭头,他又偷偷的抹抹眼泪,离万朝会只剩下一个半月了,谁能来救救陛下?他一个小太监,不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是一个好的皇帝,但是他知道皇帝陛下是一个好人。 太后来过一次,浩浩荡荡一队人马,前呼后拥,左右堆站着赵督领和楚人凤,好不热闹。 李元昊将拐杖藏入床下,匆匆忙忙躺在床上,继续装作昏迷,余庆的智商也瞬间拔高,依着房门,一手拖着下巴,不断点头装瞌睡,等太后进了宫殿,有人禀报,他恍然“醒”来,忙跪在地上,大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站在李元昊身前,脸上没有表情,半晌无语,临走的时候,方才开口丢下一句话:“哀家知道你已醒了!” 小太监耳畔炸起惊雷,双腿颤颤巍巍,这世界上还有老祖宗不知道的事情吗? 太后笑了笑,不再言语,转身离去,雨晴姑娘趁着间隙,不着痕迹的给皇帝陛下掖了掖被角,方才跟着太后离去。 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侧过脑袋,望着太后离去的背影,她看到老人家的背影已经很驼了,却格外坚韧霸道,她还看到大太监赵督领,回头冲她开心的笑了笑。 时光飞逝,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李元昊很平常的起床,拄着拐杖在宫殿内遛弯儿,这是她如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静静等待时间流逝,直到铡刀落下的那一刻,她想若是能够留个全尸也不错,又一想,死都死了,还管那些事情干什么,思想至此,心头也便越发平静,若是有什么挂念和难以割舍的,那大概只剩下他了吧。 此时,太安城外,一匹瘦病的老马驮着一位浑身邋遢的青年缓缓走来,青年满脸胡渣,衣服破烂,背上背着一个更破烂的书包,他抬头望了望雄伟的太安城,露出一张灿烂的笑容,张嘴想要大喊一声“我吴汉三又回来了”,却没想到一阵北风刮来,刮入嘴中半口沙尘。 “呸呸呸!”青年连说两个字晦气,狠狠一夹马腹,准备策马扬鞭一番。 身下老马却不给面子,打了一个鼻息,停下脚步,连走都不走了。 “嘿,你个老赵,最近我吴大公子给你脸了是不?让你走的时候,你耍小性子不走,让你歇着的时候,你撒开蹄子没命狂奔,给谁看呢?”坐在马上的是吴清源,他胯下的千里良驹是来自西域的夜月照狮子,他给起了一个“老赵”的外号。 “驾,驾,驾!”吴清源又喊了三声,屁股一起一伏,狠夹马腹。 老赵傲娇极了,非但没有向前走一步,反而退了两步。 “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道谁是主人谁是老马了!”吴清源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手揽住缰绳,一手高高举起马鞭:“你可瞧好吧,必将你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老赵通人性,知晓吴清源狗急跳墙,要下狠手了,前蹄微微弯曲,后蹄蓄势,一声长嘶,策马飞腾。 吴清源手中的缰绳瞬间拉紧,绑住了他的手臂,拉着吴大公子死命向前冲去。 “老赵,老赵,你慢点,你慢点......”吴清源撒腿跟上,游历三年,他想风风光光的进城,不想被一匹马拖着进城,这样有损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威名:“我错了,我错了,老赵,你慢点行不......” 一马一人跑了许久,夜照玉狮子突然停了下来,吴清源却脚下不稳,撞在马屁股上,哎呦一声痛呼,吴清源恶心的推开马屁股,一手叉腰,张口破骂:“嘿,我这暴脾气!你这疲烂货,瞧好吧,早晚一天将你抽筋扒皮,生吞活剥了。” 老赵不高兴了,缓缓闭上眼睛,别过头去,俺不走了。 那一日,太安城的百姓可是见到了一个奇景,以前听说过鲜衣怒马、策马扬鞭的,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拖着马招摇过市的。 那一日,皇宫的宫女太监们可是见到一个奇景,以前听说过殿试风流、金榜题名的,还没见过,有人在筒子河里游泳的。 (大家快来看啊,吴大逗比登场了。) 第三十四章 狗尾巴花儿(1) 那一日,太安城的百姓可是见到了一个奇景,以前听说过鲜衣怒马、策马扬鞭的,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拖着马招摇过市的。 那一日,皇宫的宫女太监们可是见到一个奇景,以前听说过殿试风流、金榜题名的,还没见过,有人在筒子河里游泳的。 吴清源拉着老赵进了皇宫,看到那条被钦天监誉为“囊括皇家气运”的筒子河,他格外激动,丢下老赵,一个箭头冲出去,身子腾空,在空中腾挪两步,噗通一声扎进了筒子河,入水姿势潇洒销魂,水花压得很小。 流放途中,为了捉鱼填饱肚子,一直怕水的他学会了游泳。 半晌,水面平静无声,不少宫女太监以为那位行为特立独行的公子已经淹死在河水中的时候,吴清源猛地从水面冒出,一甩满头的水珠,吐出一口河水,哈哈大笑两声,手脚并用,折腾两下,然后开始......搓澡。 多日未曾洗澡,今日见陛下之前,总要梳妆打扮一下。 皇宫宿卫已经开始向着筒子河围拢而来,将在河中遨游的吴清源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恰逢朝廷多事之秋,还真有不长眼睛的人嫌命长,竟然胆敢在皇宫脚下的护城河游泳,当场砍了脑袋都是轻的。 宿卫们齐刷刷抽出腰刀,磨刀霍霍,定睛看去,游泳的那家伙竟然满不在乎的举起了一块令牌,宿卫们仔细一看,心惊胆战,纷纷单膝跪地,低头不语,乖乖,来人行为乖戾,但是手里的令牌吓人,是吴中堂的“国老”令牌,太后特意颁发,可在皇宫任意行走。 吴清源很满意宿卫们的反应,将令牌从新挂到脖子上,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继续搓澡游泳,游泳本无可厚非,但是采用狗刨式的姿势可就有点哗众取宠了,用狗刨式也忍了,你还唱歌就纯属于不要脸了。 幸得吴公子脸皮够厚,游得尽兴,洗得得意,唱得痛快,一身湿漉漉的爬上岸边,以老赵作为遮挡,换了一身行头,脱下的破烂衣服他也舍不得丢了,塞进老赵背上的布袋内,三年游历最惨的时候,吴公子不太好意思说,和光屁股也一般无二了,为了穿上衣服,他爬过平常人家的院墙去偷晾衣杆上的衣服,被人发觉,夹枪带棒追了半个时辰,幸亏他机警,躲进土地庙,趴在房梁上,大气不敢出,方才逃过一劫。 虽然吴大公子换了一身衣服,但是换上的衣服也补了不少补丁,不过,这是吴公子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换完衣服,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拿着自制的小梳子,很骚包的梳了梳头发,理了理两鬓的发丝,又指了指一个宿卫手里的刀,点点头,示意递上来。 宿卫不明觉厉,但是还是将腰刀递了上去,贵人不能得罪。 吴清源四指擎住刀身,大母手指头摸了摸刀锋,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刮起了......胡须。 宿卫们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意思——奇葩啊,人才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你不上天都对不起朝廷对你多年的培养啊。 刮完胡须,吴清源又在护城河里洗了一把脸,整理一下身上带补丁的衣服。 此时再看他,小宫女们心中一惊,这位公子......终于有点人样儿了。 从新背上破烂的书包,里面装着给陛下的礼物,吴清源拉起老赵的缰绳,转念一想,若是你再给我弄出点幺蛾子,可就丢大人了,所幸丢下缰绳,他拍了拍书包,发出哗哗的声响,满意一笑,昂首挺胸进了皇宫。 老赵鼻息喷出两股热气,一脸的不屑,瞧你那股耀武扬威的欠揍样子,得意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德行! 吴大公子没有得意多长时间便拉下一张脸不高兴了,他举着令牌在乾清宫前的皇城司面前晃了又晃,拿出太后来当靠山都进不去乾清宫,因为对面严肃威武的皇城司司长手里握着太后的懿旨,比他的令牌大,辖管范围广。 吴清源阴阳怪气跳脚骂了一顿之后,司长大人更是坚定了决心,绝对不让吴大公子进去,还免费送给对方一个“想进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决然表情。 吴大公子好歹是走过南,闯过北,喝过长江水的江湖人士,硬的不行来软的,一张笑脸凑上去,谄媚道:“司长大人开开恩,今日你给我行方便,他日我也能给您带来好处,我爷爷是吴昌赫吴中堂,司长大人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想要入朝为官或者嫁娶大户人家的,我家老爷子可以施以援手,只要我给我家老爷子说一句话的事情。” 司长大人面无表情,充耳不闻,一副你爷爷是天王老子也不行的样子。 吴大公子有些急了,骂了一句西域脏话——哈呀木。 这“哈呀木”源自西域,意思大抵和中原最顺口的骂人话一般,都涉及到了对方长辈和难以启齿的生殖器。 司长大人从对方的表情和语气知晓“哈呀木”不是好话,但却不知道啥意思,只能哑巴吃黄连,吃下这个暗亏了。 吴大公子三年时间内走南闯北,游历了天下河山,开阔了眼界,陶冶了情操,锻炼了身体,体察到了民间疾苦,同时也学习了不少地方方言,其中骂人的话学的最快最溜,他也乐意学喜欢学,吴大公子很享受痛痛快快骂了别人一回,对方还一脸懵逼不解的样子。 俗话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吴大公子一直认为自己是“天生我菜必无用”的典范,直到学会各地骂人方言之后,他醍醐灌顶,决定写一本《天下骂人方言指南》,也不枉世间来一遭,每每想到这,他就得意高兴的不得了。 果真好志气,好情怀,好伟大的理想! 骂了一通,还是进不去乾清宫,吴清源双手呈喇叭状,扯开嗓子冲着乾清宫喊道:“陛下,陛下,我回来了!!!” 乾清宫内,李元昊放下手里的书籍,拄起拐杖,开口道:“余庆,朕听到有人再喊朕。” 小太监竖起耳朵,回答道:“陛下,您听错了吧,奴才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最近陛下的身体有些怪,伤势好的极快,虽然还拄着拐杖,手脚却麻利的不得了,而且听觉、视觉、触觉都很灵敏,余庆私下以为这就是传说中无意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但是也没见陛下飞檐走壁、力大如牛啊。 “或许是朕听错了。”李元昊坐回去,从新竖起书籍,看了两行,猛地又将书籍放下:“不对,确实有人在叫朕,余庆你出去看看。” (点击、推荐、收藏猛地增长,但是明天才是青云榜啊,是不是有哪个傻蛋刷票,刷到《女天子》上来了?明日青云榜,大概能写到本书第一个高潮,好开心呢。) 第三十五章 狗尾巴花儿(2) “或许是朕听错了。”李元昊坐回去,从新竖起书籍,看了两行,猛地又将书籍放下:“不对,确实有人在叫朕,余庆你出去看看。” “喳!”小太监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出了乾清宫。 如今乾清宫被皇城司围得水泄不通,李元昊不能出,其他人也不能进,小太监透过皇城司组成的人墙,踮起脚向远处望去,确实有一群人推推搡搡,好像有人还在大喊大叫,却被皇城司擒住,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皇城司司长正想捂死对方嘴,被擒住的人不从,张嘴正在咬人。 “嗯?傻蛋,还有人胆子这么肥?竟然该和皇城司叫板?”小太监摇摇头,准备回宫,却听到被擒住的人大喊:“余庆,余庆!” 余庆眯眼望去,来人有些眼熟,嗯?啊,吴清源吴公子:“陛下,陛下,吴公子回来了,吴公子回来了!”小太监慌不择食冲进乾清宫,大喊大叫。 “清源回来了???!!!”比小太监还要激动的李元昊忙站起身来,忘了拄拐杖,抬腿就走,刚走一步便跌倒在地。 余庆赶忙扶起李元昊:“陛下,您慢点,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 李元昊柱起拐杖,急急忙忙向外面走去,前脚已经出了宫殿门,又急急忙忙退了回来,走到铜镜前,双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余庆,你看朕的衣服熨帖不熨帖,头发乱不乱,有没有显得很邋遢?” “没有,陛下,快出去吧,若是再不快点,吴公子就要被皇城司拖走了。”余庆最清楚李元昊和吴清源之间的关系,但是小太监没有经历过情爱,从来都没有想过皇帝陛下和吴清源之间的“男男关系”有什么不妥。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李元昊从新柱起拐杖,深吸一口气,急急忙忙向门口走去。 可能因为太慌张,没注意前方,和外面走来的一个人迎面相撞。 “哎呦!”猝不及防的李元昊仰面栽倒。 对面也是一声哎呦,但是反应明显比李元昊快了一步,在她将要倒下去的瞬间拦腰抱住了她。 李元昊惊呼一声,然后看清了对方的面貌,喃喃一声:“清源!” 吴清源也看清楚了李元昊,心里莫名一甜,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笑容,他想要模仿着市井小说中的桥段,两人四目相对中,就势挽着李元昊的腰肢旋转,最好再有漫天花瓣飘落而下,那就再好不过了,既然没有花瓣,将就凑合着也行。 暗中猛地用力,吴清源准备浪漫一下,但是他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能力,外加没有练习,套路不够熟悉,力发出去了,旋转的效果却没有,两人脚下绊在了一起,同时哎呦一声,倒了下去。 此时,一双手突然探出,伏在李元昊的背上,微微用力,她直立站住,避免摔倒在地,但是吴清源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哎呦一声,重重趴在地上,蒲扇起不少尘土,落入嘴中。 “清源,你没事儿吧?!”站定的李元昊挣脱来人的双手,忙要扶起吴清源。 “呸呸呸!”吐出嘴里的沙尘,吴清源站起身来,强行露出笑脸,连说道:“我没事,我没事。”其实心里喊道“痛死老子了”。 “楚大人,您武功高强,就不能伸一把手,把我也扶住?”吴清源揉了揉肩膀。 站在一旁的楚人凤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刚刚扶起李元昊的人是他,也是他将吴清源放进来的。天底下,除了太皇太后,似乎也就楚人凤有能力调动皇城司了,至于楚人凤此举有什么深意,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知晓,或许他都不知道此举的意义,可能只是觉得好玩。 李元昊满心欢喜的给吴清源扑打身上的尘土,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异口同声的说道:“你瘦了!”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一旁的余庆突然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牙花子有点酸。 两人进了乾清宫,李元昊让吴清源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上下打量一遍落魄的吴清源,眼圈微微红:“这些年在外面受了不少罪吧?” “还好,能吃饱穿暖,也算自由自在,倒是你,真是遭了大罪。”吴清源开口道,他说的不错,在梦里他总能吃饱穿暖,现实嘛,太骨感,只给了他一根没有肉丝的骨头,几次命悬一线,差点回不来太安城。 “还好,每天去南书房读书写字,也不觉得烦闷。”李元昊抽了抽鼻子,南怀仁的藤条落在她身上多次,太后多次刁难,但是她不想说。 李元昊转移一下话题:“我送你的那一匹夜照玉狮子还听话吧?” “听话!”吴清源咬着后槽牙说道。 李元昊有些得意:“我就知道肯定听话,书上都说了,夜照玉狮子头上长角,肚下生鳞,是百年难遇的龙马种,极通人性。” “通人性,通人性......”吴清源恨恨的说道。 “我想它一路应该给了你不少帮助,让你省下了不少脚力。”李元昊推测说道,因为欢喜高兴,没有注意到吴清源脸色中的恨意。 “确实如此!”吴清源紧了紧手里的杯子,好像和杯子有深仇大恨,要攥爆它似的。 他决定不告诉李元昊,为了果腹他偷西瓜的时候,这匹通人性的夜照玉狮子是如何停步不前、拖累他被狗追的事情,也不会告诉李元昊,老赵曾经跟着一匹母野马整整一个月、夜夜求欢的事情,每夜睡在两匹马隔壁的干草中,吴清源听到那一声声的旖旎,抓心挠肺哟,百转千回哟,山丹丹个花开哟,比贼你妈的陕晋秦腔都苍茫。 “说说,快说说,你这三年都经历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李元昊想到外面的事情格外兴奋,那里天大地大,她格外想见识一下。 吴清源灌了一口茶水,也来了兴致:“稀奇古怪的事情那可多了,就先说我出城的时候吧......” “陛下,可以了,时间已到,请不要微臣难做。”不知何时,楚人凤已经站在两人身旁,出口说道。 “楚大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您都让我进来了,我这刚喝一口水,你就说时间够了,最不齐让我喝完这杯水,大家听个咕咚响声......”吴清源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说道。 李元昊却开心的笑了,他还是以前的他,一点都没变,满身的缺点,数不胜数,但世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此,时光飞逝,草长莺飞,自己在意、珍惜的事情始终一成不变,真好。 “清源,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刻。”李元昊开口道。 有的是时间?一个半月吗? 吴清源站起身来,背起打着补丁的书包,在里面上下翻找,嘴里嘀嘀咕咕。 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李元昊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反而觉得他很可爱。 翻找了半晌,吴清源双手捧出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贝壳,稀里哗啦撒在桌子上。 “元昊,这些贝壳......我呸,总有一天我会死在这张不分尊卑的臭嘴上。”吴清源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陛下,这些贝壳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您先玩着。今日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好!”李元昊捏起一颗小巧的贝壳,攥在手心,拄着拐杖将吴清源送出宫殿门口:“只能送你到这了,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 “额,怎么生出一股生离死别的味道?好奇怪。”吴清源挠了挠脑袋,然后咧嘴笑了笑:“我们才刚刚见面。” 李元昊也笑了:“走吧,别忘了明天再来。” 吴清源重重点头,走出去很远,一回头,他看到拄着拐杖的李元昊一个人站在那里,倚住大殿的柱子,艰难的支撑着身子,看到他回头,李元昊高高举起手臂不断挥舞,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夕阳将她染成了一抹醉人的红色,而她手里攥着一枚贝壳。 那一刻,在吴清源的眼中,李元昊孤独倔强的像是一株生长在长城以北的狗尾巴花儿,迎风飘扬,让人心疼。 第三十六章 一行三万六千里 出了乾清宫,吴清源在前面走,楚人凤在后面跟着,落脚无声。 停住脚步,吴清源转过身来:“楚大人,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您日理万机的,跟着我作甚?” “吴公子的心思,楚某很明白,您是想杀个回马枪,掩人耳目的出宫,然后再回乾清宫。”楚人凤揭穿吴清源:“楚某的那群手下见吴公子已经进过一次,还是楚某亲自让吴公子进去的,第二次必定不再阻拦,所以楚某要看着吴公子离开皇宫。” 吴清源叹了一口气,小心思被人揭穿,他并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些遗憾,双手抱拳,作揖道:“吴清源多谢楚大人一路护送,若不是楚大人暗中相助,清源三年流放,不知道早已死了多少次了。” 吴清源作揖但不弯腰,他是北魏皇帝的至交好友,吴昌赫的孙子,身份特殊,南梁、西楚、匈奴不少人都惦记着他这颗脑袋,西楚那一支至今不知姓名的暗杀组织,南梁和粘杆处齐名的蛛网,匈奴的雪狼,都曾派出高手截杀吴清源,三年流放,除了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之外,吴清源也是九死一生。 “吴公子不必在意,楚某责任所在,其实楚某的粘杆处出力不多,吴公子本身机警,几次楚某的手下都抓不住吴公子的行踪,若不是吴公子有意透露行踪,那群废物必定找不到您。”楚人风淡淡的说道:“吴公子三年游历,可真是让楚某大开眼界,极为佩服。楚某原以为,公子豪门世家,出身显赫,受不了路途跋涉之罪,出了太安城,最多在齐鲁、苏浙等富庶地代负笈游学,凑够老祖宗懿旨中的九千里即可,却不曾想吴公子竟然一人出了北魏,先后游历了南梁、西楚和匈奴,还去了西域和南疆,出海去了蓬莱和东瀛,除却在岳麓书院停留一个月,在镇北军大营停留十日之外,吴公子一路未曾停步,楚某粗略计算过,行程早已超过九千里,总计三万六千余里,楚某想问一句,吴公子所作为何?”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介书生,自然希望能够踏遍万里河山。”吴清源解释道,眼神突然一变,尽是温柔:“陛下一直想出去看看,但身困囹圄,不得自由,总需要有人出去走走看看,回来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楚人凤愣了愣,半晌无语,上下打量了一下吴清源,衣服上有补丁,头发梳理过,但还是乱糟糟的,肩上斜挎着一个同样补满补丁的小书包,有些滑稽可笑:“吴公子的解释,楚某相信。特别是实现陛下愿景的理由,更是让楚某感动,深信不疑。,陛下听到也会感动的。” “但是,楚某相信,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吴公子三年游历,最北到北海,最南到热河,最西到楼兰,最东到蓬莱,真真是将天下踏行了一遍,而且多次孤身入深山老林,探访水源山脉,某些工部测量司都没有涉及的地方,吴公子都去一探究竟。楚某斗胆猜测,吴公子此行有另外的目的,若是将吴公子所走过的路一一书画下来,这天下的地理风貌,人情风俗,可都是囊括在内了,其作用不下于上古清朝的《皇舆全图》,农耕开垦,堤坝修筑都能从中受益,况且我大魏三面受敌,若是能有一幅详尽的地图,和西楚、南梁和匈奴作战,我大魏无疑又增加了许多胜算。”古井不波的楚人风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但是下一刻脸色黯淡,苦笑道:“可是楚某人命人监视吴公子的行踪,查看吴公子的行李,并没有任何笔墨文字留下来,这是楚某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而且令楚某更加疑惑的是,吴公子去北方之地多是夏日避开冬季,去高山雪原的时间又避开了雪崩频发时节,吴公子每到一处都是当地最好的节气,行程紧凑准确,极其有规律,时机把握的也恰到好处,应有高人背后安排,楚某斗胆问一句,这位高人是谁?” “你当然找不到笔墨文字,因为都在这里。”吴清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抬头望向楚人凤,眉头皱了皱,多有厌恶:“楚大人,清源还可以告诉你,清源的行程,都是孔先生定下的!”语气之中有不加掩饰的怒意。 楚人风默然,半晌开口道:“抱歉,关于孔先生的事情,楚某职责所在,不得已。孔先生虽然死在楚某的手中,但是孔先生大德大义,楚某对先生的敬佩之情真心实意。” “去你娘的真心实意,老子管这些?!”吴清源向前迈了一步,和人屠楚人凤对面而立,竖起食指指着楚人凤的鼻子,语气坚定惋惜:“没能救下孔先生,但是陛下,我救定了。” 楚人凤抬头,望向吴清源,脸色阴沉,气势突兀拔高,身上衣衫无风自动:“楚某劝吴公子还是不要多事的好,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人要感恩。” “骑驴看账本,大好河山,咱们走着瞧!”吴清源嘴角翘起,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扭身便走,留下楚人凤立在当场。 没走出几步,他远远望见了一个身影。 大太监赵督领双手拢在袖子里,弯着腰缓缓走着,远远望去,果真像一条老狗。 吴清源脚下快步走上去,满脸的笑意春风,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不断喊道:“赵公公,赵公公!” 弯腰行走的赵督领眯眼回头,皱了皱眉头,他和吴清源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因为皇帝的关系,两人关系还一度闹僵,吴清源曾经将李元昊的那一句“必将你这老狗再阉割一遍”,演化成口头禅“拖出去阉割半个时辰”,今日为何对方如此热情,难道三年九千里的流放生活让这位以率真、耿直、鲁莽著称的吴家公子转了性,也知道人前微笑,须臾奉承的勾当? 生活果真是一个大染缸,能让白的变黑的,也能让黑的变彩色。 “赵公公,请止步!”满脸笑容的吴清源走到赵督领面前,一手伸到背后的书包中:“赵公公,清源在外游学三年,见识到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特意给您带了点来,希望您能喜欢。” “杂家谢过吴公子了,吴公子能平安归来,中堂大人也就心安了。”赵督领开口说道,习惯性弯了弯腰,脑袋自然而然伸了出去。 “哪里的话,只要赵公公喜欢就好,也不枉清源一片孝敬的苦心。今日太幸运了,天空晴朗,风和日丽,还能见到赵公公,免得清源特意给您送去。”在书包里摸索了许久,吴清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流露出一股杀气,他一把抓住了送给赵督领的“礼物”,猛地掏出,冲着大太监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日你先人板板的,看你还不死!” 礼物和大太监的脑袋来了一个亲密接触,赵督领登时愣住,立在当场,若是平日,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对面的吴公子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今天吴清源变脸如翻书,而且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如此......幼稚、流氓的举动。 赵督领一刹那的心神失守,吴清源手里的板砖结结实实砸在大太监的脑袋上。 啪一声,板砖应声而裂,无数粉尘四散,大内皇宫第一高手的脑袋硬如岩石,倒是下黑手的吴清源手臂被震,疼得倒吸凉气。 “哈哈哈!”不拘言笑的楚人风突然捧腹大笑,一伸手将吴清源拉出去三丈,躲过赵督领鼓动的气息涟漪:“吴公子,该报的仇也报了,该出的气也出了,现在您可以出宫了。” 赵督领没想到吴清源突然发难,吴清源也没想到赵督领的脑袋竟然硬如岩石,两个人同时措手不及,一块板砖都没有让对方流一滴血,可惜了如此机会,早知道如此该用石块的,三年流放时光没能让他把“快意恩仇”的脾性改了,但是也知道了见好就收的道理,冲着赵督领和楚人凤竖了竖中指,他扭头就跑,比兔子都快。 “皇宫赫赫有名的大内总管竟然让一个文弱书生砸了脑袋,说出去,肯定没人相信。”楚人风的脸上依旧堆砌着笑容,似乎还在回味刚刚滑稽的一幕:“赵公公,你说吴清源是早就准备了这一出,还是见到陛下的伤势之后怒火中烧,却没当场表现出来,见到你之后临时决定给你来这么一板砖?” 赵督领抖擞一下脑袋,尘土飞扬,袖在袖子里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后没去理睬楚人风,弯腰走了。 楚人凤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老狗,你可知日你先人板板的含义?那是蜀地土话,用我们太安城的话说就是——干你祖宗。” 大太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开口嘲弄道:“楚人凤,我俩半斤八两,都会不得好死,你无须担心。”然后继续迈步,走出去很远,直到四下无人,赵督领立住身子,伸手摸了摸脑袋,摇摇头,微微笑了。 第三十七章 这样也好,这样对他最好 吴清源食言了,第二天他没有出现。 李元昊紧闭着嘴唇,在乾清宫内从早上等到晚上,从日出东方等到晚霞漫天,从月牙冒头等到凤过屋檐,乾清宫前始终没有出现吴清源的身影。 早上时节,她早早起床,梳叠好床被,翻找出一件修长的衣衫,在铜镜前梳妆打扮,依旧是男儿装扮,但是她特意弯了弯眉,转换了一下眼神,以往后梳的头发,她分了两缕出来,搭在胸前左右。 余庆似乎听到了皇帝陛下在低声哼唱,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是春天里吹过柳条的氤氲风声。 收拾妥当之后,皇帝陛下趴在地下,想要掏出那个箱子,但是身上有伤,几次尝试没有成功,余庆忙趴在地上,帮李元昊取出箱子。 李元昊准备打开箱子,看到余庆站在一旁,不着痕迹转了转身,不让小太监看到箱子里面,然后在小太监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皇帝陛下在箱子中先后拿出了茶罐、香料、核桃、酸枣和一小包瓜子。 里面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啊?小太监好奇的想到。 沏茶、燃香,李元昊脸上带着笑容,勤劳的像个小蜜蜂,眼睛不断瞄着乾清宫的宫殿门,喜悦溢于言表。 “余庆,你说清源会喜欢吗?这香料是不是太香了。”李元昊百无聊赖,等人的过程中,开口问道。 余庆揉了揉因为香气有些麻木的鼻子:“不香,不香,一点都不香。”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陛下如此高兴了,不想扫了陛下的兴致,实际上乾清宫香气浓郁扑鼻,都要引来蜜蜂了。 “啊!一点都不香啊?”李元昊又掰了一块香料,放入香炉中,烟香袅袅,她自己皱了皱眉头,似乎香气过头了:“余庆,你可不要骗朕。” “呵呵,奴才哪有胆子骗陛下啊,欺君可是要杀头。”余庆呵呵一笑,私下揉了揉鼻尖,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巴。 李元昊点点头,向外面望去,外面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每一丝阳光都像是活过来一般,跳着舞唱着歌,李元昊微微一笑,眼神落在乾清宫的书桌上,笔墨纸砚像是待要接受检阅的士兵一般,整整齐齐立在那里,一扭头眼神落在床上,床被和枕头井然有......嗯?李元昊拄着拐杖挪到床前,仔细掖了掖不太整齐的被角,直到她满意为止。 日头渐渐高升,吴清源还是没有出现。 李元昊自言自语:“肯定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在外面游历了三年,刚刚回京,指不定睡过了头。他一定会来的,嗯,一定会来的。” 香炉的香料染了一大半,香气也不是那么浓郁了。 余庆给李元昊端来了小米汤,伴着皇帝陛下最喜欢吃的小咸菜。 李元昊端起碗筷:“余庆,你说清源会不会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得脱身?” “那是肯定的,比如吴中堂考究他的学问,以前的同窗好友拜访,想给陛下礼物却不知道买什么,急得抓耳挠腮,等等,等等,还有好多,奴才就不一一列举了。”小太监为了宽慰陛下的心,再次选择了欺君。 “嗯,余庆你说得对。”李元昊展颜一笑,摸了摸怀里的一枚贝壳,仰头喝光了碗里的小米粥,吃光了整一碟子小咸菜,他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不得脱身。 日头过了最高点,渐渐开始西落。 李元昊坐在乾清宫内继续等,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元昊”,她猛地站起身来,满脸笑容:“清源,你可来了。” 随即脸上的笑容消失,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你可知道欺君是何罪?” “呵呵,知道,知道,不就是杀头嘛!”吴清源笑呵呵的说道,今天他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衫,格外精神:“吴清源有三头六臂,不知道陛下要砍哪个脑袋?” 李元昊不再假装,露出笑脸:“不用杀头,给我讲讲这三年好玩的事情就行。” “好,我有一肚子的故事可说。”说着,吴清源迈步走了过来。 突然之间,李元昊脸色巨变,双手扶住桌子,稳住身子,大地无端震颤,天地开始翻转,仿佛人间末日,周围的事物如同枯死的老树皮,一片一片剥落下来,吴清源向自己走来,但是距离却越来越远,而他整个人也开始塌陷扭曲,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一条线,李元昊伸手去抓,却总也抓不住,入手的是一片虚无。 “清源!!!”李元昊大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看清周围事物,不禁苦笑一声:“原来是个梦啊!” 再向外望去,太阳已经落山,一丝凉意侵入身体,李元昊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回想起来,余庆出去打探吴清源的消息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余庆能够自由进出皇宫,是太后铁血手腕中的一个疏漏,但是李元昊从来都没有认为这是自己死里逃生的机会。 望了望渐浓的夜,李元昊突然发现余庆躲在不远处鬼头鬼脑,不走远,但是也不走近:“余庆,朕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余庆扭扭捏捏走出来,站在不远处,低头看着脚尖,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 “余庆,朕让你查看的事情怎么样了?”李元昊故作镇定,心里却着急异常。 “陛下,奴才若是说了,您能保证不生气吗?” 坏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但是李元昊还是不动声色:“你说就好,朕发誓不生气。” “今日太后去吴府了。”余庆小心翼翼的说道,时刻打量着皇帝陛下脸色,若是有一点异样,他便说谎欺君。 果然出了大事儿,李元昊故作高深的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太后为难清源了?” 看到陛下如此镇定,藏不住内心想法的小太监心头升起一股怒火:“为难?哼,何止没有为难,太后还将雨晴姑娘许配给了吴公子。” 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李元昊猛地抓住余庆的手臂:“清源没从,太后又打他了?” “陛下,您想多了。太后此次是去探望生病的吴中堂,吴公子刚回京,在一旁候着,太后考究了吴公子几个问题,心里高兴,便将婚姻事情说出来,让吴中堂表个态,吴中堂似乎有所顾忌,没有当场应下,而是问向吴公子。”余庆抬头观察陛下的脸色,看到陛下一脸的平静,安心的同时心头的火气更胜:“吴公子想都没想,直接应了下来,比这更过分的是,吴公子全然将进宫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当时就出了吴府,请了太安城最好的瓦匠师傅,说不能委屈了雨晴姑娘,要在吴府从新建一座府中府,风风光光的迎娶雨晴姑娘。” 余庆越说越气愤:“若是如此那还罢了,吴公子,呸,吴清源今日还和太后一同进宫了,不但没有来乾清宫,反而和雨晴姑娘一同在皇宫内聊天散步,宫里的小宫女们都看到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了,吴清源果真一张讨人喜的嘴皮子,三番五次将雨晴姑娘逗得抿嘴笑,最过分的是,两人还曾经经过乾清宫前,却没有进来看望陛下!” 李元昊呆立当场,清源曾经经过乾清宫吗?他为什么不进来。 “陛下,你不要伤心,吴清源他就是......”小太监抬头望了一眼,登时说不下去,他看到皇帝陛下双手攥紧,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眼睛没有焦距,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悲伤,想哭却不能哭。 半晌,她眼帘微微垂下,慢慢闭上眼睛,两行泪水划过脸庞,缓缓开口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我马上......就要......死了,这样......对他......最好......” 第三十八章 将军入城 天下有四座雄城。 北魏太安城,南梁建康城,西楚洛阳城,匈奴盛京城。 其中以北魏太安城为尊,风水最好,天下有一件公认至理,神州大地分为二十四龙脉,或长或短,或盛或衰,其中太安城囊括了两条,是有名的“双龙戏珠”脉,双龙脉崎岖蜿蜒,紫禁城中轴线坐子向午,自北向南串联慈宁宫、坤宁宫、乾清宫、保和殿、中和殿和太和殿,形成双星汇向的天运风水格局,和《天玉经》中的“乾山乾向水朝乾”的绝运风水不谋而合。 太安城西北的大海坨山、妙峰山和香山组成格局奇大的乾龙,东北的灵雾山、怀柔山和盘山组成柔绵的艮龙,两条神龙千里盘旋,共吐明珠,切合“乙丙交而趋戌”的格局,实乃天下风水宝地。 南梁建康城是龙兴龙盛之地,东有紫金山龙蟠,西有石头山虎踞,南有秦淮河,北有玄武湖,刚好凑足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相,奈何为了阻止北魏军队南下,南梁皇帝命人扩宽了长江,削了方山,引入秦淮河水,致使王气消弭,泄了龙脉,成了神州大地上九宫八卦中的死门。 南梁圣人书院曾经上书多次,劝谏南梁皇帝三思而行,可惜未能成功。为此,圣人书院院长孔末推衍天机,观星演测,在建康城外埋了大量黄金,方才没有让龙脉枯竭,帝王之气散尽,暂且维持着南北龙脉对立之势。 西楚洛阳“居天下之中”,素有“九州腹地”之称,是二十四条龙脉之中最为古老的。洛阳位居天下之中,八方辐凑,北临邙山,通幽燕,南系洛水,对伊阙,东压江淮,据虎牢关,西挟关陇,控函谷关,山河拱戴,形势甲于天下。 洛阳古都又以阿旁宫为中心,四通八达,以太行山脉为阻,不和太安城的双龙争雄,自成一脉,龙头傲然向北,依附于黄河上游水脉,龙尾崎岖延绵至西域,呈现龙腾飞跃之势。 匈奴本是游牧民族,信仰长生天,死后天葬,尸首被秃鹫群狼叼食,并不信中原风水一说,但是自打从中原叛逃出去的中行书成为匈奴国师之后,草原之上也建起了一座座中原建制的城池,其中以盛京城最为宏大。 盛京城仿制太安城,讲究八门对八街的井字形格局,每一处的建筑构建都必须经过中行书的同意。以往中原朝廷并不在意,异域他邦的小城,不足挂齿。 直到粘杆处的探子将盛京城格局规划送达太安城之后,钦天监的那群老头们大惊失色,说“匈奴盛京凤落龙潜,呈现蛟龙出海的汲水之势,分明包藏祸心,想要养蟒成蛟,蛟窃我大魏国运,最后化茧成蝶,坏了我大魏双龙布局,取而代之”,此事传入太后耳朵里,特意让户部拿了三百万两加宽加固长城,以阻断匈奴盛京城的窃取之势。 天下风水大抵以这四座城池为中心,向外扩展,连绵千里,太安城如同一条酣睡卧龙,虎踞龙盘,卧在中原大地之上,承载着气运和国势,在这座城池的内部,皇帝陛下被囚禁,一场天下皆知的政变正在酝酿,此刻,它静静等待着镇南大将军澹台国藩入京。 天与地的连接线上,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悠然而行,一匹马背之上端坐着面若重枣的大将军澹台国藩,另一匹马背上跟着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 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太安城三里之外站定,澹台国藩抬头眯眼,雄伟的太安城映入眼帘,上一次来此地还是十年前,大魏初立,百废待兴,如今十年已过,早前的人心惶惶和破败不堪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人声鼎沸的甚嚣尘上,人很容易淡忘一些事情,特别是痛苦的事情,这让大将军有些无奈,因为他不得不要再一次出手,警告太安城朝堂之上的诸位臣公,谁才是大魏真正的顶梁柱,谁才是能够决定你们生死的那个人。 韩先霸驱马前行,和大将军并肩而立,此次入京,只有他和大将军两人,这就足够,暂且不提大将军天下第一的头衔,仅仅他这天下用枪第一人的名号,就足以保全大将军全身而退。 “先霸,术士常说,太安城藏纳龙气,有蛟龙卧而护,你如何看?” 韩先霸微微弯腰:“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信不得真,先霸只信手中的枪。”他伸手拍了拍马背上的包裹,里面藏裹着他的铁枪。 “但是,大将军,属下近来忧心忡忡,生怕老妇人计中计,收拾完少年天子之后,便会将矛头指向大将军。自从宋君毅和洪龙甲不参加万朝会,大将军承诺入京之后,老妇人的大手段没有,小手段倒是层出不穷,宋君毅和洪龙甲不入京,是不想趟浑水,以老妇人心性,心中必定不喜,但是却微丝不动,有违常理。老妇人疑心重,却将安插在镇南军大营中的探子一一撤回,并且不少探子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撤回。前段时间,老妇人将雨晴许配给吴清源,拉拢人心之外,还让吴昌赫撰写罢免诏书。世人都知,小王爷李秀策和如今皇帝关系交好,吴昌赫大逆不道的举动必定在未来天子的心中留下芥蒂。老妇人此举未尝没有给吴昌赫下套,等到时机成熟,借未来天子之手杀吴昌赫的伏笔,所以大将军,先霸再啰嗦一句,能不入京便不入京。”韩先霸望向太安城。 “先霸,你多虑了。”大将军洒然一笑,继续前行。 韩先霸望着大将军的背影,微微眯眼,有一瞬间的流光闪过,然后归于平静。 突然,一条红色人影从太安城飞奔而出,速度快若流光,携带着天地神威,势如破竹。 韩先霸咧嘴一笑,狠夹马腹,大喊一声“驾”,枣红色的马匹策马狂奔,和来人对撞而行。 三里距离,刹那便到,轰隆一声,来人双掌拍在马头之上,鲜血四溅。 马匹之上的韩先霸双手互绞,抓住来人的肩膀,抡出一个大圆,将来人丢掷回太安城,然后飘然落地。 韩先霸一手握住银枪,撤掉枪头上的白布,冷哼一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被丢掷回太安城的那人身影双脚踩在城墙之上,一转身再次向着韩先霸飞冲而来。 “起!”韩先霸一声大喝,插枪入地,猛然发力,长百丈的地皮被一枪挑起,形成一道遮天蔽地的地幕,砸向来人。 枪术乃战场“龙技”,能成就帝王霸业。 来人也是一声大喝,双拳开山裂石,砸在地幕之上,同时一条银线探出,以一点破一面,穿透地幕,来到韩先霸面前。 韩先霸单手握枪,轻轻斜挑,银钱被击打出去,同时脚下不停,借助枪势,退出三丈。 双脚刚一落地,一条银线破土而出,缠绑住韩先霸的脚踝,如同跗骨之蛆,快速爬满韩先霸全身。 赵督领轻身落地,微微一笑,刹那来到韩先霸身前,小母手指头搭在银线之上,只要他轻轻用力,天下用枪第一人就会变成一滩血肉。 韩先霸不以为意,虽然浑身被银线捆绑,但也是微微一笑,右手轻轻微动,银枪的枪尖早已抵在赵督领的心口处,只要他轻轻发力,令人闻风丧胆的御猫的心脏便会炸成一团血雾。 “韩将军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赵督领阴测测的说道。 三年前韩先霸奉澹台国藩之命入京,曾和赵督领有过一战,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是其中凶险也非外人可以揣测,结果是不胜不负。 “赵公公的功夫也更近了一层,只是先霸有一个疑问,赵公公裤裆的小鸟是否长大了一些?”韩先霸满脸嘲讽。 赵督领手指一抖,韩先霸的身子勾勒出一道道血丝,与此同时,赵督领的心口处也染印出一片血红。 大将军驱马赶到,面含微笑的望向赵督领:“赵公公,好久不见。” 两条银线听话般缩回衣袖,赵督领单腿屈膝跪下,谦卑而恭敬:“赵督领奉太皇太后之命,恭迎大将军入城。” “赵公公不必行此大礼,按照官衔,赵公公能披蟒袍,和老夫并肩。”大魏国只有藩王和亲王能披蟒袍,赵督领有此殊荣,却给大将军下跪。 赵督领低头起身,自然而然牵住大将军马匹的缰绳,甘心为马前卒、门下狗,大将军稳坐马匹之上,坦然受之。 韩先霸冷哼一声:“果真是一条狗。” 赵督领不以为意,牵马而行,临近太安城,喝,好一场蔚然成观的大阵势。 除却卧病不起的吴昌赫,剩余三大辅臣皆在,立在百官之首。 其后是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 再是户部、礼部、吏部、工部、刑部、兵部的侍郎参政。 再后面是光禄寺、太仆寺、太常寺、宗正寺、大理寺、少府寺等九寺官员。 朝廷百官来了八八九九,见到大将军集体出声:“恭迎大将军入京!!!” 声震云霄,响彻天地,只有金銮殿上的口呼万岁可以比拟。 而围观的百姓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见到大将军如此风采,心中赞叹,心神往之。 大将军微笑点头,掩藏住心中不满,抬头望向慈宁宫,心中喃喃说道:“老妇人,此时此刻你还是抹不下面子吗?” 第三十九章 好幸福! 那日,大将军骑马入京,牵马的是大太监赵督领,马后面跟着朝廷文武百官。 大将军没有入宫,而是住在了城东龙门驿站,龙门驿站前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下有一口老井,里面的井水甘甜,传闻槐树之上住着一只女鬼,常在深夜十分,坐在老井的井沿上梳头低声唱歌,极不吉利,但是大将军执意住了进去。 偶尔空闲时分,澹台国藩便站在老槐树之下,举头仰望,留给韩先霸一个背影。韩先霸听闻,大将军心中有一个女子,曾经吊死在槐树之上,不知真假。 自打大将军住进龙门驿站时候,龙门客栈便成了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随着万朝会临近,地方官员开始陆续进京,进京之后首先赶来龙门客栈,递上拜访帖,若是能够见到大将军一面,那便欢喜的要死,活脱脱像是得到心仪女子手绢的发情男子,即便见不到也不气馁,想要表达的心意都经过韩副将的手传递到大将军那里。 往年时候,百官入京,首先拜访的多是祭酒大人魏浩坤,今年魏大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向龙门客栈赶,他们小虾小米,自然也跟着大鱼的方向游动,官场为官,不容易,很累心,站好队伍、找准方向,才能官运亨通,无往不利,看看祭酒大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到那个位置的。 但是太皇太后从来未曾出现,好像在和大将军对峙,看看谁先憋不住。 近来,韩先霸听到大将军冷哼声越发频繁,至于慈宁宫的老妇人如何,他不知道也不在意。 地方官员入京,说明离着万朝会越来越近,离着罢黜天子李元昊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民众心中一开始的恐慌被时间消弭,渐渐被一股莫名的狂热取代,心底的那一抹疯癫冒出头,伴随着越来越温暖近乎于闷燥的天气,人们有些渴望见到少年天子惨死街头,被人指指点点的场景,然后天下大乱,人心惶惶,那是一种不可描述的疯狂和扭曲的迫切,以往高高在上的人物跌落神坛,被万人唾弃,是一种病态的爽快,而这无关善良与否,只是痛快,莫名的渴望。 终于,在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万朝会的前一天,一顶轿子出了慈宁宫,在赵督领的指引下,来到龙门客栈,掀开帘子,太皇太后手捧一盆怒放的芍药,颤颤巍巍下车入驿站,这个时节,见到如此怒放的芍药,并不容易。 赵督领和韩先霸在外面候着,前者弯着腰,面容毫无表情,后者倚着墙,嘴里叼着一根干草,似有意又无意的搔了搔裤裆,嘴角掠过嘲讽。不远处楚人凤低垂着双手,一手不断摩挲挂在大母手指头上的玉扳指,一袭灰衣将他裹攘成一棵老死的树桩。 皇宫侍卫将龙门客栈围的水泄不通,夕阳的余晖透过驿站的窗棂照射进去,房门静静的关闭,光线转移,一股微风吹过,吹动门前的老槐树,发出沙沙声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拉开,太后缓缓走出来,扭身亲自关上房门,微微弯腰:“谢过澹台将军了。”然后,离去,留下两条不深不浅的车辙,被晚霞渲染,被时光打磨。 而大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门。 韩先霸走进驿站,看到大将军端坐在正位之上,身旁不远处立着一个凳子,凳子上摆放着一盆怒放的芍药花,香气逼人。 可以想象,大将军稳坐中央,老妇人如同学生一般坐在一旁的场景。 “老妇人哭了,她说她有些害怕。”澹台国藩轻声说道,语气很是恣意舒快,终于,老妇人低头了。 “害怕?”韩先霸皱了皱眉头,太后一直把持着朝政,是朝廷一言九鼎的老祖宗,这一场政变无论如何,都是十拿九稳,她为什么害怕。 “她怕死后下地狱,不得超生。”澹台国藩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嘲弄一般的挥手,那盆芍药花飞起,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地瓦砾:“她老了,太老了,所以开始怕死后的事情,开始瞻前顾后。” “所以,老妇人要留下皇帝的性命?”韩先霸开口问道。 澹台国藩笑着摇摇头:“老妇人让老夫留下李秀策的性命。” 韩先霸微微一愣,然后开始开怀大笑:“老妇人确实离死不远了。” 日子越是临近,乾清宫内,李元昊的内心越是平静,平静的让余庆都忍不住出声提醒皇帝陛下,万朝会越来越近了。李元昊拍拍余庆的肩膀,出声宽慰:“朕知道,所以,下午余庆你去弄来个鸡毛毽,我们踢毽子比赛,谁输了,谁就学小狗叫。” 余庆心中焦急如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越是这般,李元昊越觉得小太监简单可爱,出声逗道:“余庆,朕死后,你该怎么办呢?” 余庆猛然抬头,红着眼睛:“陛下,奴才陪您去死!” “可别,以后清明端午,我还想让人给朕烧纸上香,你死了,朕可真是没有人挂念了。”李元昊说道。 小太监泪如雨下,狠狠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陛下,奴才马上给您弄来毽子。” 他低头跑出乾清宫,心里越发怨恨吴清源,听说吴府内的府中府已经建成,总共三进三出,金碧辉煌,高大气派的很呢。听闻吴清源和雨晴打得一片火热,宫女们时常看到两人在皇宫偏僻的角落里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反观陛下,好可怜! 踢了一下午的毽子,李元昊浑身是汗,她百无聊赖的拔光了毽子上面所有的鸡毛,将毽子剩下的铜板放在乾清宫的房梁上,或许多年之后,会有人发现,做完这一切,李元昊搬着一个凳子坐在窗台前,静静望着如同火焰一般的晚霞,一丝笑意爬上她的脸颊,终于能够解脱了。 晚饭,吃得简单,是李元昊最喜欢的黏米粥和小咸菜。 空旷的宫殿内,落针可听声,只剩下李元昊吃小咸菜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吃得很开心,也津津有味。 吃完饭,李元昊坐在书桌前,翻看几本书,像平常一般。她很喜欢孔唯亭孔先生让她读的《围炉夜话》,虽然被南怀仁南老师评价为形而上、假大空,但是李元昊还是很喜欢那种淡然心态,《围炉夜话》不如南老师推崇的《逍遥游》那般有翱翔天地的超然姿态,不过李元昊所希冀的一直都是脚踏实地的平淡,不波澜也不壮阔,只有简单的喜怒哀乐和顺其自然的生离死别。 夜深了,她揉了揉眼睛,站在窗前向远处望去,慈宁宫依旧灯火辉煌,太和殿的方向上人声鼎沸,她能想象内务府今夜应该会彻夜不眠,只为明天的万朝会做准备。 和内务府一同彻夜不眠的还有很多人,但是不包括她。 卧在床上,拉过被子,李元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使劲攥了攥手里的彩色贝壳,好久都没有睡的如此安稳了。 夜更深了,星光隐入云彩,风停在一处,随着李元昊一同入睡的还有乾清宫。 以及过往的岁月时光。 好幸福! 第四十章 咚咚咚,咚咚咚 卧在床上,拉过被子,李元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使劲攥了攥手里的彩色贝壳,好久都没有睡的如此安稳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走在一条被月光抚摸的大路上,眼前是一座布满皑皑白雪的雪山,左侧是波光粼粼的一湾湖水,右侧是黝黑森然的森林。 寒水,远山,森林,全都被月光溶成银白色。 湖水深处白花花的芦获,层层散去,与无数出没其间的鸟翅一起摇曳。 一阵阵凉风卷来,吹皱右侧的茂密古松,猎猎声响,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举目四望,满脸惶恐,满眼水色,满身洁净。 她突然听到湖水远方有一抹亮光,看到那处传来了欢声笑语,如同深夜里的指路明灯。 她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湖水之中,水寒彻骨,浑身颤抖,她拨开身前的芦苇,踏步前行,藏在水里的芦苇根利如刀戟,她的脚被扎出血来,浑浊的殷红一股股地回旋在湖水间,就像有人在哭泣,哭出了血。 湖水涟漪在她的身前身后荡漾开来,溅起泼刺刺的水声,银白色的月光下,雪山和森林被她抛在身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了,命运和生活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她满心的希望只剩下最后一点,走到那一抹亮光处,抓住那里的欢声笑语。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终于走到了那一抹亮光处,摸到了那一处的欢声笑语,那是一艘摇曳在湖水中的小船,亮光和笑声都来自船舱内。 她举起手,轻轻敲了敲船舱门。 咚咚咚,咚咚咚! 船舱内的烛火灯光依旧,欢声笑语停住了,却没有人打开船门。 浸泡在冰冷湖水中,她瑟瑟发抖,透过小小的船窗,看到了年幼的自己。 那时的她依偎在母后怀里,在摇晃的船只上,遥听窗外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 年幼的她以为那是船桨敲击的声响,父亲却站出来说是老和尚敲击木鱼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都是?都不是?抑或着两者本是同一回事儿。 父亲和母亲已在那个雪夜离去,而她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回忆思索,也未曾得到确切答案。 咚咚咚,咚咚咚! 记忆睡梦里的声音突然在现实中响了起来,李元昊从睡梦中醒过来,抹干脸上的眼泪,不禁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无常索命来了,听音辨位,她发现声音来自床下。 悄悄爬起身子,李元昊趴在地上,屏住呼吸,静静去听,声音确实来自地下,来自自己的箱子下面。 轻轻移开箱子,一颗脑袋突然冒了出来,而且是脑勺对着自己,待那一颗脑袋扭过头来,一张灿烂的笑脸映入李元昊的眼帘。 “清源!怎么是你!?”李元昊忍不住失声喊道。 “嘘,小点声,别被外面的皇城司发现了。”吴清源脸上都是黑黑的泥土,只有一双眼睛明亮异常:“我来救你出去!” 他利用迎娶雨晴的时机,明目张胆的挖了一条从吴府通往皇宫的地道,每日和雨晴姑娘谈笑风生,就是为了勘察皇宫地形,吴府的宅中宅也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被挖出来的泥沙石块成了垒盖宅子的原料,每夜他都亲自钻入地道,手持铁锨,彻夜不眠,太后特许吴清源去皇宫内库支些银两用于相关花销,吴大公子也没客气,进了内库只拿金子和珠宝,银子一眼不看。 每次抱着金子和珠宝走出内库,他脸上的笑容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望着乾清宫的方向,心里美滋滋的想到:“够我和元昊花好长时间的了。” 李元昊一时间没有收住眼泪,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手捂住嘴巴,嘤嘤呜呜的哭了出来,我没有遗憾了,这一刻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吴清源用力扭动身子,想要爬出来,但是地道挖得实在太窄,几番用力都没有挣脱出来,很尴尬的卡在那里:“陛下,您能不能别哭,把我拉出来先?!”语气中还有点小埋怨。 “好,好,我马上拉你出来。”李元昊蹲坐在地上,双手拉住吴清源的手臂,突然发力。 “慢点,慢点,腰快断了!”吴清源龇牙咧嘴的从地道中爬出来,一身泥土,狼狈异常,像是一个泥人:“快点收拾一下,出逃的路线我已经规划好了,我们先在地道中呆上三天,迷惑视听,里面有足够的水和食物,然后等太安城的守卫不那么严格了再出京,一路向北先去辽东,然后从那里坐船南下去南疆。嘿,南疆可是一个好地方,山美水秀,民风淳朴,我们找一个地方住下来。我给你说啊,南疆人的名字很有趣,年龄小的女孩子叫太阳妹妹,男孩子的名字叫月亮弟弟,南疆的衣服也很漂亮,你会喜欢,明晃晃,穿在身上十分舒服,走在路上叮叮当当,那里的日子更是逍遥自在,整日唱歌跳舞......” “可是,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啊!”李元昊脸上带泪,满脸笑容。 “我可以教你,额,其实我也不会。”吴清源顺着李元昊的思路说下去,随即摇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能逃出去。快快,现在快点收拾一下行李。” 看到吴清源的笨样子,李元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倒上一杯茶水,递上去:“现在时间还早,先喝杯茶水。” “现在时间不早了,更不是喝茶水的时候。”吴清源焦急异常,伸手摸了摸喉咙,还真有点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我给你说啊,三年时间我游历天南海北,也算见识了天下河山,唯独南疆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那里的荔枝好吃,水果甜的不像话......”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头脑发沉,再看身旁的李元昊,眉眼如水,目光婉约,活脱脱的一个女子样貌,他忙扶住身旁的桌子,摇晃摇晃脑袋:“呵呵,你瞧我,高兴地都快晕过去了,还差点把你看成女子。” 然后,他便晕过去了。 (完本之后会解释一下李元昊的梦,二话不说,明日高-潮,一高-潮一整周。我喜欢最近的两章,很喜欢,一看就是用心了的。) 第四十一章 杀局,惊天杀局 李元昊伸手扶住吴清源瘫软下去的身子,慢慢将他扶到床上,轻轻给他盖上被子,用湿热的毛巾擦干净他脸上的污渍,微笑的坐在他身旁:“清源,有些事情不能逃避,要去面对,今日能够看到你,我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望着沉睡中的吴清源,她想起了两人曾经在一起做过的荒唐事情,不由得痴痴笑出声来了,时间便在她的笑声中慢慢流逝,那些快乐和悲伤摇曳起烛光,渐渐燃亮了东方,一丝光彩夺目的明亮光线挤出东山。 “足够了,清源,我这一生足够了。”李元昊站起身来,缓缓弯身,嘴唇印在吴清源的眉头上,浅而轻。 换上一身平常衣衫,环系上玉腰带,李元昊拉开房门,小太监余庆已经等候多时,他准备和陛下一同面对,即便死去。 “余庆,你就不要来了,免得到时候吓得尿裤子,丢了朕的脸面。”皇帝陛下依旧不懈余力的打击小太监,小太监想要说话,李元昊摆手制止住他,伸手从怀里取出几封书信:“余庆,这里有几封书信,一封是给秀策的,一封是给柔儿的,一封是给倩儿的,还有一封是给老祖宗的,若是老祖宗不想看,你烧了便可。对了,清明端午别忘了给朕烧纸敬酒,免得朕下面缺钱花少酒喝。” 小太监小心翼翼接过几封书信,扯住李元昊的衣衫,撕心裂肺的喊道:“陛下,您不会喝酒啊。” 被人如此揭穿,李元昊想要表达的悲壮土崩瓦解,心头一丝怒火,抬起一脚,踹在小太监的身上:“尽做女儿姿态,给朕滚远点!”说完,她大步前行,眼睛微红。 等到李元昊走远,余庆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沉思良久,他猛握住右手,啪一声,手中的纸张信件竟然被他攥成了一堆碎纸屑。 小太监的臂力恐怖,竟然恐怖如斯! 乾清宫外,楚人风站在那里,静静等李元昊走近,弯腰低头:“其实陛下可以和吴公子逃走的,没人有资格怪罪您。”他洞悉了一切,只是不说。 李元昊很少观察楚人风,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很瘦很高,脸上总是一副若有若无的笑意:“楚大人莫要为难清源,此事与他无关。想来楚大人也早已知道朕的女儿身,劳烦告诉老祖宗,无论今日之事结局如何,元昊不怨,也不恨,让她不必愧疚介怀,元昊无所求,只求一死。” “陛下明事理,有大义,老祖宗听后会极为感动。”楚人风让开一条路,伸手示意李元昊前行。 朝阳从东方升起,给皇宫披上了一缕明艳的薄纱。 李元昊踏步前行,周身皆是皇城司的带刀侍卫,她从乾清宫出发,出乾清门,进保和殿,过中和殿,最后来到万朝会的太和殿,那里就是决定她生死的地方,那里便是她有死无生的地方。 而大将军澹台国藩和满朝文武将会从相反的方向来到太和殿,他们会从午门前的燕翅楼等候,等到午门打开,文武百官会簇拥着澹台国藩走进皇宫,过金水桥,穿太和门,然后出现在太和殿前,从太和门到太和殿总共八百八十步,文武百官会走得格外认真,直到和李元昊面面相对。 今日,大将军穿了那一身蓝色蟒袍,他是朝廷的异姓王,上面丝绣着五爪蟒蛟,由蛟入龙,一步之遥而已, 韩先霸没有穿官服,而是特立独行的一身金甲护身,手中长枪立在身后,宛若战神,一步不离跟在大将军身后。 托病多日的吴昌赫吴中堂一人站在不远处,老态龙钟,被文武隔离,似乎他写的那一封罢免诏书已经潜移默化,让他成为了弑君的乱臣贼子。 熙熙攘攘的百官文武,色彩鲜明的顶戴花翎,魏浩坤低眉顺眼跟在大将军身后,说着恭维的话,他知道他又一次站对了队伍,进一步做实了官场不倒翁的美誉,幸而子峰没和皇帝交好,看到吴昌赫的下场了吗,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 与此同时,储秀宫内,太皇太后站在李秀策的身前,一脸寒霜:“哀家让你穿上龙袍,你就要穿上龙袍,此事由不得你!” 脸上五道手印清晰可见的李秀策红肿着眼睛,梗着脑袋,斩钉截铁的喊道:“不!” 啪一声,太后的巴掌再次落在李秀策脸上:“穿上龙袍,哀家不再说第三遍。” 李秀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依旧强硬:“不!” 太后的巴掌再次高高举起,雨晴忙向前护住李秀策,双手捧起龙袍就要给李秀策穿上。 “丫头,你让开,让他自己穿上!”老祖宗言语响起,不可侵犯,她提起拐杖又重重落下。 雨晴叹了一口气,低声在李秀策耳边低语了几声,李秀策擦干眼泪,一把抓起龙袍套在身上,心里想到:“谁若敢动大哥,我就用皇帝的身份杀了他,即使今日不能,以后也要将他千刀万剐。” 虽然能够看出李秀策心中的怨恨,但是看着穿上龙袍的小王爷,太后还是很满意的点点头,牵起李秀策的手,李秀策想要挣脱,却不得脱,只能任凭老祖宗牵着,他们要走另一条路,在李元昊和澹台国藩进入太和殿之后再进入,赵督领会宣读罢黜诏书,李秀策会登基称帝,李元昊名义上封侯,至于以后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是十年后死,还是当场暴毙,没有人清楚,或许要看太后和澹台国藩的心情吧。 此时,李元昊已经进了太和殿,楚人风的皇城司已经将太和殿围的水泄不通,而他本人也隐去,不见了踪影,以往文武百官进入太和殿之后,作为皇帝陛下的她才会姗姗而来,今日她是第一个来到,突然发现太和殿不但空旷雄伟,而且静然寂寥,如同一湾古井,蹲在那里,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变,人只是站在一旁就会感到莫名的寒冷。 抚摸着冰冷的龙椅,李元昊缓慢坐下,抬头望去,太和殿外人头攒动,大魏绝大多数的官员都在那里,大到皇亲国戚、大学士,小到县令、主薄,尽收眼底。 文武百官似乎看到了皇帝陛下的目光,刚刚还对澹台国藩人声鼎沸的喧嚣追捧,突然间被卡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澹台国藩停住脚步,文武百官也停住脚步,他笑了笑,一步踏入太和殿,和年轻天子四目相对,李元昊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浓郁到化不开——似乎当年老夫做的事情,还没有将你吓破胆。 径自走到白玉台阶前,澹台国藩当仁不让的站在大殿中央,双手拢在袖子里,和李元昊对面而站,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微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韩先霸站在大将军一侧,银枪有枪鸣声响起。 文武百官沉默的走入太和殿,按照官职大小,各自站定,低头不语。 突然,赵督领尖锐的声音响起:“太皇太后驾到!” 满朝文武齐刷刷跪下,口中大呼:“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唯独澹台国藩没有跪下,立在当场,恰如傲立东海的千年碣石,又如黄山高崖上的不老松,决然挺立。 太皇太后牵着李秀策的手出现在金銮殿上,目光从文武百官身上掠过,最后落在澹台国藩的身上。 跟在太后身后的赵督领也穿了一件蟒袍,不过和澹台国藩不同的是,他的蟒袍是红色,如鲜血,眉眼之间的杀气浓重,最后眼神也落在澹台国藩的身上。 站在大将军一侧的吴昌赫吴中堂突然扭过头,自上到下打量了澹台国藩一遍,最后眼神落在他的脸上。 大将军睁开眼睛,微微皱眉,老妇人的眼神不善,年轻皇帝的眼神尽是恨意,就连大太监的眼神也流露出杀意来。 突然之间,澹台国藩睁大了眼睛,枣红色的面容上满是怒意,眼神寒冷如冰,杀气毕露。 他看到从太和殿屏风后面走出几人。 左侧走出一身便装的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 他身后站着仅次于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的天下用刀第二人、镇北军副将时未寒。 右侧走出的是一身铠甲的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 他身后跟着有“拳神”称呼的拳法宗师洪熙官。 赵督领身形一掠,挡在太后和皇帝身前,猛然一攥双手,身上蟒袍绷紧,两条银线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凌空飞舞。 嗡,一声轻鸣,澹台国藩身后的韩先霸突然暴起,手中银枪似蛟龙出海,斜刺向澹台国藩。 澹台国藩身形急动,在枪头入体的一刹那躲过枪头:“先霸,你!” 韩先霸持枪而立,一手撕掉枪头上的蟒袍碎布:“大将军,先霸的父母小妹是被赵玄极那条老狗所杀不假,难道您以为先霸不知道,是您将先霸父母小妹的行踪透漏给西楚的吗?赵玄极该死,您更该死!” 韩先霸面目狰狞,言语之中恨意盎然,三年前进京,他已经站在了太后和皇帝一侧。 太和殿外,楚人风缓缓前行,每向前一步,他身后就出现一位黑衣蒙面的杀手,他们是召回太安城的粘杆处,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 杀局,惊天杀局,杀大将军的惊天杀局! 太皇太后扭头,死死抓住李元昊的手,老泪纵横:“元昊,今日我们能报仇了!” 朝堂之上,一声声倒吸凉气的惊叹声响起,魏浩坤心脏一紧,几欲瘫倒晕死。 “好,好,好,诸位谋划出如此诡计,无非想要诱杀老夫,还真是让老夫受宠若惊!”澹台国藩一把撤掉破烂的衣袖,双指并拢,指了指站在高处的太后和李元昊:“有人记吃,却总不记打,看样子当年老夫屠戮李家子嗣的手段,还没有吓破你们祖孙的胆子。凭老夫的本事,今日想走就走,但回镇南军之前,必先摘了你们祖孙的脑袋!” 大将军领兵对阵举世无双,杀人的武功也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李元昊扶住因为激动几欲摔倒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稳了稳心神,向前迈了一步,站在最高处,最前端:“天下第一?哼,杀的就是你这天下第一!” 第四十二章 一个故事,一盘棋局 有一个故事,要从十年前说起,有一盘棋,从十年前开始布局。 十年前,天下大乱,看似固若金汤的大唐王朝,分崩离析,先帝和皇后一夜之间暴毙归天,大唐节度使陈景琰领兵北上,匈奴挥师南下。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本来枝繁叶茂的李氏血脉系数陨落,只留下太后和李氏血脉的三姐弟,当时的太子李元昊、长公主李元樱和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李秀策。先帝和皇后的死因不得而知,李氏血脉的稀薄好像受到了上天的诅咒,短短数日之间,各个离奇死亡。 更离奇的是,所有的线索一瞬间断绝,似乎有一双看不到的手暗中操纵了一切,而那一双手的主人便是澹台国藩。 和南梁划江而治,与匈奴签订渭水之盟,旁观西楚立国,大魏朝廷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似乎谁都能登基大宝,取代李氏江山,成为新的皇帝。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留下了一丝蛛丝马迹,所有的一切都隐约镌刻着澹台国藩的身影。 澹台国藩做得隐蔽,伏笔很深远,他需要李氏继续执掌朝廷,成为他的傀儡,等到他平南梁、收西楚、灭匈奴,声望达到最高的时候取而代之,所以他决定再杀一个李氏血脉,让本就稀薄的李氏成为独苗,这样等到他取而代之的时候,就不会有皇位争夺的血统争端,思索再三他决定在太子李元昊面前击杀当时的长公主李元樱,给太子李元昊下马威,吓破这位准皇帝的胆子,让他多年之后回想起来都会胆战心惊,四神无主,不敢有一点造次。 那一日,他轻步掠过皇宫,站在慈宁宫前,默然走了进去,他看到太子李元昊坐在正座上,一脸匪夷所思的望着他慢慢逼近。不远处,长公主李元樱抱着襁褓中的李秀策瑟瑟发抖。 不知为何,澹台国藩突然觉得眼前场景很有趣,他退回几步,坐在桌子前轻倒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茶水缠柔,他竟然喝出了醇香的酒意,入口轻柔,连绵不绝,滋润着口舌。 下一刻,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正座上的李元昊还没有来得及惊呼,澹台国藩的双掌已经落在长公主李元樱的心口之上,一道血光飞溅,长公主李元樱当场暴毙。李元昊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呼吸,几番张嘴想要痛哭,却惊骇的发不出声来。 澹台国藩倒背着双手,弯腰目视李元昊惊恐的脸庞:“殿下,长公主是被南梁刺客暗杀,可是?” 李元昊木讷的点点头,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澹台国藩满意的离去,留给李元昊一个模糊的快意身影,但是他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李氏族人不断死去,太后已经警觉,为了保护李氏最后的血脉,她让李元昊和李元樱互换了身份,李元昊一直以女儿装的长公主身份示人,而李元樱身着男儿装,用太子的身份展现在人们面前。所幸李元昊和李元樱是同胞兄妹,相貌相差无几,这本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却不曾想澹台国藩突发杀机,杀死了女儿装的李元昊。 不得已,李元樱只能继续冒充男儿身,方才有了后来登基称帝,成为了大魏皇帝的事情。 大魏国初立,根基不牢,百废待兴,李元樱决定忍下去,暗地里一盘诱杀澹台国藩的棋局早已经布置开来。 那时,澹台国藩还在太安城,李元樱每次与他相见,都表露出一丝恐惧和敬畏,成功骗过了澹台国藩。 大魏元丰七年,朝廷稳定,时机成熟,太后和皇帝准备以争权的噱头引澹台国藩入京,以吴清源被流放为引子,以两人撕破脸皮、朝堂对骂为高潮,可惜澹台国藩谨小慎微,并没有亲自入京,而是让副将韩先霸入京。 万事俱备,功亏一篑,那时的李元樱说不出的失落,此时楚人凤的粘杆处搜集到密报,镇南军副将韩先霸一家被杀的事情似乎和澹台国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太后和皇帝决定策反韩先霸。 韩先霸不信自己视若长辈的大将军会和西楚勾结,认为是朝廷挑拨离间的阴谋,怒火中烧,方才有了那一场和赵督领不胜不负的生死之战,后楚人凤拿出澹台国藩和西楚的密信,韩先霸双目充血,在离京前一天入宫,决定和太后一同诱杀澹台国藩。 这盘棋下至中盘,棋局依旧扑朔迷离,太后和李元樱决定继续布局,两人之间的矛盾进一步爆发,皇帝入南书房蹉跎岁月,加上科举事件将棋局推进一步,魏浩坤送了书信去镇南军。朝堂之上,孔唯亭被凌迟,李元昊被打成重伤,吴昌赫托病不上朝,棋局再进一步。宋君毅和洪龙甲不入京,太后低头示弱,满朝文武阿谀奉承,转移了澹台国藩的注意力。 下了整整十年的一局棋,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候。 整整十年,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就是为了引澹台国藩入京! 而今天澹台国藩终于踏入了太安城,走进了太和殿。 太皇太后在李元昊的搀扶下,向前迈了一步:“天下第一?哼,杀的就是你这天下第一!” 澹台国藩古井不波的脸上多了一层寒霜,下一刻,他突然出现在太后和李元昊的身前,双掌凌空举起,势如破竹。 赵督领身形一闪,出现在澹台国藩左侧,双手交错架高,硬生生接住澹台国藩的一掌。 面容俊朗、棱角分明的拳神洪熙官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澹台国藩的右侧,轰然击出一拳,砸在澹台国藩的手心中。 轰隆一声巨响。 以三人为中心,衣衫如浪,气息滚滚,咫尺方寸之间,劲气鼓动,隐隐有风雷大动。 赵督领和洪熙官同时大喝,前者双手变幻,由架变锁,如毒蛇一般缠住澹台国藩的左手。 后者依旧握拳,猛然发力,推着天下第一出了太和殿。 澹台国藩被推出太和殿,一声嗤笑,左手不退反进,身体退行过程中,变掌为拳,死死砸在赵督领的胸口,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劲贯穿大太监的身子,血红色的蟒袍无风自动,荡漾起一阵气息涟漪波动,终于承受不住澹台国藩无可匹敌的气劲,片片龟裂。 大太监的身子也如同落叶一般向后倒飞出去,与此同时,大将军的右手手掌变握,黏住洪熙官,借助后退的趋势,牵引着洪熙官的身子缓缓后退,以刚猛迅捷著称的拳神拳头如同打在落叶之上,无处着力,但是大将军的力道却到了。 洪熙官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力量如同海水倒灌一般涌入体内,奇经八脉隐隐作痛,这是他练拳十八载以来第二次有如此感觉,第一次是观看天山雪崩的破境时节,凶猛的天地元气将他的脉络由蜿蜒的小河扩宽成汹涌大江,而今日他隐隐窥视到了澹台国藩的汪洋大海。 在外人看来,洪熙官如同孩童一般被大将军抛掷出去,轰然坠地,洪熙官接连退了三步,脚下大理石炸裂成层层齑粉,方才稳住身子。 须臾眨眼之间,澹台国藩击退拳神洪熙官和御猫赵督领。 一道白虹如羚羊挂角一般冲出太和殿,和那道白虹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清凌凌的刀光,自下而上,斜掠而来。 没有浩大的声势,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刀罡,刀光如水,宛如一抹月光,挂在树梢,清清冷冷,月光落入水中,时间为之一柔。 时未寒,天下用刀第二人,刀名,月水。 澹台国藩眯眼,一指轻抬,举重若轻,一动一静之间,轰然一声,百丈沟壑平地炸起,如同海啸一般淹没了那一抹月光。 如水的刀光刚过,韩先霸手持银枪已经赶到,枪头起于地,力由地发,枪身悍然横扫,切割空气,绷出一道残影,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枪势猛盛,可开山裂石,间不容发掠向澹台国藩的身子。 澹台国藩的美髯被这股气劲吹拂,迎风飘扬,面对如此声势他却仅仅伸出一只手竖在身侧,硬接韩先霸的惊天一击。 砰一声巨响。 银枪入手,澹台国藩身子纹丝不动,但是银枪的气劲凶猛四射,两人一侧的皇宫栏杆轰然炸碎。 “先霸,你的枪还不足以杀老夫。”澹台国藩一手负在身后,只用一只手便接住了韩先霸的一击:“这些年你在老夫身边虚与委蛇,还真是委屈了你。念在多年情分,老夫决定给你留一具全尸。” 韩先霸双目充血,脚下猛跺,浑身气息涌入银枪,银枪在他和大将军之间勾起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 大将军猛然发力,枪身前进一分,再发力,又近一分,韩先霸力有不逮,身子如遭雷击,银枪脱手,倒飞出去。 澹台国藩冷哼一声,丢掉手中银枪,银枪落地,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声响。 澹台国藩满目冷漠的望向太和殿的那一对祖孙:“还有如何手段,尽管使出来,老夫一一接着便是。” 大将军天下无敌,如此云淡风轻。 第四十三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1) 澹台国藩满目冷漠的望向太和殿的那一对祖孙:“还有如何手段,尽管使出来,老夫一一接着便是。” 话音刚落,楚人凤轻轻挥手,粘杆处的杀手身形齐动,如同漫天蝗虫一般,飞扑向澹台国藩。 “世间蝼蚁,不自量力,也敢有撼树之心?”澹台国藩一手凌空虚抓,空中杀手的身子骤然一顿,似有庞然大物挤压,砰一声在空中变成一团血花,血腥而妖冶。 远处的楚人凤微微一笑,空气中的那一团团血色红花,再度绽放,轰轰轰,一声声巨响不绝于耳。 每一个杀手身上都绑满了炸药,在楚人凤秘术的催动下,二次绽放,而爆炸的中心处正是澹台国藩。 尘土飞扬,光线弯折,血水和烟尘凌乱飞舞,淹没了澹台国藩的身影。 巨大的轰鸣声让站在太和殿内的文武群臣心惊胆战,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太后和皇帝的布局好深远! 烟尘深处,一条银线破土而出,贴地蜿蜒而行,瞬间缠绕住大将军的脚踝,盘延向上,捆绑住澹台国藩的全身。 眼神阴霾的赵督领由单手捏线变成双手握线,猛然发力,两条银线拉直绷紧,一头在大太监的手中,另一头隐入烟尘中,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瘆人的寒光,。 “断!”赵督领大喝一声,天下独此一份的抽筋扒皮,大太监赵督领的成名绝技,发力何止千斤。 十年前雪夜中的杀手,十年中不断入京的杀手,尽数在这两条银线下成了一滩血肉,死无全尸,但是此刻赵督领却感受到不到血肉切割痛快感,他只能感受到银线绷死收紧,却再也难进分毫。 “金刚不败?!”赵督领豁然一惊。 佛家有言,万般变化十方佛,其中有一佛,法号顶礼金刚精华催破佛,身若金刚,不动不败。 诧异未退,澹台国藩的身影已经从爆炸的余声中激射而出,他手中紧握着赵督领玄秘莫测的银线,微微发力,赵督领凌空飞起,向着澹台国藩而来。大将军手中银线仿若放风筝的线索,牵引着赵督领,不得挣脱。 空中的赵督领一咬牙,全身气息蓬勃而出,在靠近澹台国藩的过程中,双手成掌,结结实实印在对方的胸口之上,掌法之中有寸劲,寸劲摧山裂石,可撼日月,大太监杀人手段闻名天下,内力深厚更是匪夷所思。 已经显露身影的澹台国藩任凭双掌落在胸口,只是微微一笑,微微抖动身子,银线如同秋风落叶飘落下去,而后一手按在赵督领脸面之上,轻轻下压,轰然一声,赵督领的身子倒栽葱,后背重重砸在地上,轰出一个巨大的坑壑,坑壑四周的裂缝如同蜘蛛网一般向前后左右延伸。 “御猫?不过是一只猫而已。”澹台国藩嘲笑道,接着一拳轰出,想要一拳砸烂大太监的脑袋。 赵督领双手护在眉头,硬接澹台国藩一拳,拳劲呼啸,将他的身子硬生生又砸下去三寸,眉头鲜血横流,惨不忍睹。 调理顺畅气息的洪熙官脚下看似踉跄,却眨眼即到,双拳如虎,轰向大将军的喉咙。 时未寒的月水化作流水月光,斜掠向大将军的心头。 韩先霸出招最为猛烈,那杆被丢弃的银枪,被他从中间硬生生握断,成了两杆断矛,整个人如同大鹏展翅,扎向大将军的头颅。 拳罡、刀光和枪气,纵横交错,狂暴肆虐,交织成一道铺天盖地的大网,笼罩在澹台国藩的周身。 大将军身形在大网中腾挪转动,举重若轻,抬手泄去洪熙官的拳罡,伸指断开时未寒的流水月光,须臾之间破去韩先霸凌冽的一枪,浑身是血的赵督领银线偷袭,看上去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搔首弄姿。 此时,一道身影如同灵猿一般,腾挪转移,手脚并用,在皇宫宫殿上飞奔,只刹那便来到太和殿顶端,单手扳住那一条恒源在宫殿顶的五爪金龙猛然发力,借助巨大的冲力,整个人腾空而起。 人在空中,他熟练卸下身上的一张牛角大弓,身形舒展,背后三支铁箭中的一支滑入手中,拉弓射日,弓如满月,箭尖直指澹台国藩的心头。 由于发力迅猛,来人手臂骤然隆起,鼓胀如同山丘,撑起手臂上的衣衫,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好像下一刻便会撑破衣衫一般。 此时,方才看清他鼻尖上不大不小的青春痘——余庆。 “走!”小太监心头一声喝,粗壮如同手臂般的铁箭刺破空气,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似乎举世无敌的澹台国藩。 余庆的身体还未落地,铁箭已经来到澹台国藩身后,只要扎实,铁箭能够贯体而出,捣烂天下第一的心脏,管你是金刚不坏,还是举世无双。 就在铁箭临身的一刹那,澹台国藩猛然转身,轻描淡写抓住了那支铁箭,瞥了一眼宫殿上方的小太监,用铁箭挑开韩先霸的断矛,轻轻一抛,铁箭竟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激射出去。 余庆此时还未落地,心中一瞬间惊讶,脸色刚毅,抽出身后第二支箭,再次拉弦,嗖一声,铁箭射出,和飞来的铁箭相撞。 叮铃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一点璀璨的火星绽放,大将军抛掷出去的铁箭破开余庆的飞箭,直冲小太监的眉心而去。 余庆眼睛一眯,然后暴睁,调动全身气息,艰难的侧过头颅,堪堪躲过飞驰而来的铁箭,方才避免了人首异处的下场,但是澹台国藩抛掷而出的铁箭速度太快,带动周围空气,如刀割一般在小太监的脸面上划出一道血槽。 轰然一声坠落,余庆的身子落在太和殿顶端,脚下瓦砾尽碎,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他俯下身子。 手中只剩下一柄铁箭,他要再找机会,本以为会有三次时机,没想到仅仅一次交手,澹台国藩举手间就破去了他的两只铁箭。 被澹台国藩抛掷而出的那一支铁箭继续飞驰,最后透体穿透御花园一棵怀抱粗的大树,扎入一个小宫女的身前,炸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大坑。 悄悄逃出敬事房的萱儿有些惊诧的望着铁箭,箭身通红冒着热气,像是在铁水中煮过一般。 她小小的脑袋中冒出一个想法——太和殿出事儿了,出了天大的事了。 似乎厌烦了无休止的缠斗,澹台国藩第一次主动出手,只一拳轰出,拳罡纵横交错,如龙似虎,赵督领四人不能争锋,被轰出十余丈。 “你们太让老夫失望了,若是没有其他手段,殿内祖孙两人的头颅,老夫先摘下了。”澹台国藩轻声道,如同说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突然之间,他脸色一禀,轻轻转身,望向身后的太和门。 太和门和太和殿相立,大殿正对着太和门,两者相得益彰,而此时,太和门的龙凤柱上,站着一位儒雅的青衫中年人,他似乎在吃着东西,很认真,仔细看去,他好像吃着的是......煎饼果子?! 中年人察觉到澹台国藩望来,狼吞虎咽吃尽最后一口,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身形一飘,萧然落地。 太和殿内,李元昊望着熟悉的青衫身影,忍不住热泪盈眶:“先生!” 第四十四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2) 青衣中年人身形一飘,萧然落地。 “孔唯亭?”澹台国藩眼神中有不可遏止的杀意,孔唯亭的出现说明一件事情,这一场惊天杀局不但布局时间长,而且涉及范围广,太和殿内那一对祖孙在其中,宋君毅、洪龙甲身处其中,赵督领和楚人凤一清二楚,吴昌赫必定知晓一二,或许满朝文武的阿谀奉承也是虚与委蛇,而从头到尾只有他澹台国藩,镇南军大将军,天下第一人,被蒙在鼓里。 思索至此,他怎能不愤怒:“看样子,老夫的天下第一还不够吓人!” 澹台国藩主动出击,体内充沛到极致的气息猛然提高,如同锅炉沸水不断翻滚,大将军内力深厚如汪洋大海,而且汪洋如同沸水,不难推测,若是平常人,没有金刚不坏的体魄,怎能容纳百川江河? 澹台国藩起势,脚下一步一惊雷,和孔唯亭的百丈距离,刹那便到,双手握拳轰然砸出。 孔唯亭青衫飘飘,一手负在身前,一手在前,左腿曲,右腿回,一个请的动作,起手撼昆仑,抬脚分天地。 面对澹台国藩的惊天一击,孔唯亭简单直接的对轰,两只拳头在空中相遇。 轰隆一声巨响,仿若有金属声响,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天地,两个拳头之间,激荡起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 孔唯亭身子暴退,直到太和门前,撞断一柱龙凤柱,方才止住身子,一口鲜血喷出:“大将军无敌天下,果真名不虚传。” 澹台国藩眯眼背手:“走了一条易于常人的道路,成就足以匹敌老夫的书生无敌,金刚不破。孔唯亭,你也算是新纪元以来的第一人了。” 孔唯亭轻轻一笑:“和大将军之间,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大将军惜才,却从不对敌人怜悯,话语点到即止,今日还是要杀你的。 孔唯亭知晓其中道理,所以不再废话,抬手,食指指东方。 皇宫东方有一阁,名为九龙阁,阁楼之上有万卷书。九龙阁前有九龙壁,九龙壁下有九龙泉,泉水倒映九龙。 随着孔唯亭食指抬起,九龙阁内万卷书籍嗡嗡作响,传出朗朗读书声,九龙泉内有龙汲水,饮饱酣睡,此时蛟龙出水,幻化成实质,有龙抬头。 随着朗朗读书声起,似有一座书山拔地而起,罩在大将军头顶。 随着蛟龙出水,那一条水龙张开大口,冲着澹台国藩呼啸而来。 天地异象,惊天动地,毁天灭地。 “有趣!”一声嗤笑,澹台国藩双手如钩,一手砸向书山,一手攥向蛟龙。 书山万仞,蛟龙威压,但是似乎都抵不过大将军的双手,只是眨眼之间,书山碎裂,蛟龙破碎,变成一池碎萍,消弭于天空。 “弄出如此动静,难道就这点威力?”澹台国藩嗤笑, “如此动静自然杀不了大将军,这只是引高人出手的前奏而已。”孔唯亭双手虚拖,似乎要承受天地馈赠,羽化登仙一般,“大将军一直没有尽全力,不也是忌惮那几位吗?” 此时,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内,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扫地老者,抬头望了望太和殿的方向,将手中的那把破扫帚立在地上,轻声一吐,有紫气从嘴角溢出:“起!” 太安城紫禁城的三宫六院十二所,每一处都腾起一道可以冲天的紫金气息,气息之间相互联系,渐渐汇聚,形成一副覆盖整个皇宫的太极八卦图,若是从天空中看去,这一副八卦图缓缓转动。 传闻,太安城汇聚天下气运,皇宫内有一座大阵,按五行八卦分布,可困住天人神仙! 英华殿前的老者轻抛手中的扫帚,那把破扫帚凌空不坠,旋转的过程中形成一副和覆盖皇宫一模一样的八卦图,而八卦图正中央的阴阳鱼正对着太和殿前的澹台国藩:“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老者手指点在乾卦上,便有一道风生成,点在坤卦上,便有地坍塌,点在坎卦上,便有水袭来,点在艮卦上,便有山压来,点在震卦上,有雷鸣声生成,点在离卦上,便有火生成,点在巽卦上,有刀剑金石声响起,点在兑卦上,有沼泽围困。 一花一木一世界,天地万象生生不息,都在方寸的八卦之上。 澹台国藩抬头望向如同天地威压而来的天道八卦:“终于有点样子了,不过孔唯亭,你以己身为诱饵,想要定位老夫,也是求死之道。” 原来天地异象形成的八卦之所以能够准确出现在澹台国藩的头顶上,是因为孔唯亭以身为目标。 孔唯亭不为所动,依旧张开双臂:“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时孔某所做之事,就是君子所为。” 两人头顶之上的八卦色彩越来越浓郁,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八卦之上的风雨雷地水土金泽,宛若活过来一般,跳跃翻动。 “不过自欺欺人的书生言语,世间万般事,本无对错之分,所谓邪恶不能战胜正义,此言不错,因为最后的正义是由胜利者所定义。”澹台国藩的身形如同一座大山,一道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轰然一拳砸向头顶的八卦图。 轰隆隆,一声声巨响响彻天地,八卦盘上明灭相间,变幻不定。 “区区一座死阵,也想杀老夫?哼,痴人说梦。” 孔唯亭口吐鲜血,却依旧张开双手酒,低声道:“来!” 太和殿、中和殿、慈宁宫、乾清宫、坤宁宫、慈宁宫,六座宫殿连成一线,一道道光明正大的气息突然绽放,在慈宁宫百花齐放的花室下,一位黄衣老者睁开眼睛,口中轻吐:“去!” 一来一去,交映成趣。 传闻,慈宁宫下镇压着老妖怪,原来是真! 一阵风吹过,黄衣老者的身形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在慈宁宫之上,双手并指成剑,一手指东,一手向西,刹那安静,万物冰封,只有风吹过的声响,低声浅唱。 下一刻,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围绕皇宫四周的筒子河,河水突然翻滚沸腾,无数把利剑从水中飞刺而来,万剑齐鸣,铺天盖地如同飞蝗一般,飞剑反衬着阳光,熠熠生辉,如同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 飞剑过后,那条蕴含了大魏国举国气运的筒子河中的河水也开始凝聚成一道道的水剑,晶莹剔透,不断飞舞,比那实质的利剑更加美丽,也更加危险。 传闻太安城布局玄妙,是天下独一份的双龙气运,一条乾龙斡旋东方,一条艮龙横跨西方。 利剑飞舞,水剑凌空,利剑汇聚成一条张口乾龙,水剑凝结成一条低头艮龙,正暗合了太安城无双气运。 两条龙相互盘旋,冲天长啸,天地为之一振,神威无敌,碾压一切。 两条龙吸收天地元气,龙息一喷,便是一阵狂风大作,太极八卦盘也转动的越来越快,而在正下方,站着天下第一的澹台国藩。 “哗众取宠,如此阵势,留不住老夫。”澹台国藩轻声道,他一直说要取了太后和皇帝的头颅,而此刻终于有些松动,说“留不住老夫”。 他,心中有了退意。 “大将军,您退不了。”孔唯亭淡淡的说道。 九龙阁内,一位疯癫老头伸伸腿脚,轻轻一跺脚,便破开窗棱,一头扎向太和殿之前。 也许是速度太快,疯癫老头没有平稳双脚站地,而是脑袋如同倒栽葱一般,轰然坠地,在地上炸出一个巨大的沟壑,直没腰际,未作停顿,疯癫老头破开土壤,以手做脚,以脚为手,倒立着掠向澹台国藩,速度竟然比用脚还快。 疯癫老头出手如闪电,双脚变幻莫测,同时一手为拳,一手为掌,袭击向澹台国藩的下盘。 瞬间,澹台国藩和疯癫老头缠斗在一起。 疯癫老头出手直接,近乎直来直去,但是气息之厚重连绵,不下于澹台国藩,大将军几次想要抽身而退,却不得脱。 太极八卦盘缓缓下压,两条神龙呼啸而来,终于在疯癫老头抽身离去的一刹那同时砸向澹台国藩。 澹台国藩冷哼一声,双手紧握,全力向天空中轰出。 须臾刹那,一声巨响炸起,拳头和太极八卦图、两条神龙之间,绽放出色彩斑斓的光华,恍若冉冉升起的太阳,耀眼不可直视,狂风席卷整个皇宫,御花园内的小宫女萱儿明显感受到一阵窒息,满脸惊恐的望向远处绚烂的太阳。 太和殿上,瓦片吹飞,殿檐削平,如同风雨之中岌岌可危的一弯小船,余庆死死贴在宫殿之上,稳住身子,微微抬头,只感觉风头如刀面如割。 太和殿内,李元昊抓住太后和李秀策的手,宫殿外的明灭将她的脸映衬的阴晴不定。 半晌,风停声定。 作为引子的孔唯亭衣衫破烂,鲜血顺着双臂流下来,样子极为狼狈。 英华殿前的老者口吐鲜血,空中盘旋飞舞的扫帚断成两截,天空中汇聚了紫禁城气运的太极盘在空中摇摇欲坠,从三宫六院十二所冲天而起紫金色光柱黯淡下去。 慈宁宫上方的黄衣老人脸色苍白如清霜,万剑组成了两条神龙支离破碎,无数把利剑落在太和殿前,筒子河内的河水升腾蒸发,漂浮在空中,呈现散雪浮云状,氤氲的水汽如同深秋的雾气一般,将整个皇宫包裹起来。 一片片如同墨汁一般的黑色乌云笼罩在太安城上,筒子河和九龙泉内的水消失殆尽,成为天空中的墨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 风暴中心处,澹台国藩的身影走出来,披头散发,衣衫残破,难道他受了重伤? 嗤笑一声,澹台国藩轻轻挥手,眼前的氤氲水汽破开,在他和金銮殿之间形成一道真空,从他的地方可以一眼看到金銮殿上的祖孙三人,而李元昊也能毫无阻隔的看到他。 四目相对,天下第一的浑身气息翻滚外泄,形成十八条在周身游曳的金黄色神龙。 他,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他,才是宿命中的众望所归! 第四十五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3) 澹台国藩浑身气息翻滚外泄,形成十八条在周身游曳的金黄色神龙。 他,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他,才是宿命中的众望所归! 天下高手在他面前,不过一合之将。 赵督领的银线突然破土而出,如同人手一般,钩挂起一把利剑,如同弓弩一般抛掷出去。 澹台国藩静默不动,刚刚触身的利剑如同白雪遇到炎日,转瞬即化。 “你们做的已经很不错了,能让老夫如此狼狈。”澹台国藩轻声说道,真心实意赞叹众人,然后抬脚前行。 “大将军,请慢步。”孔唯亭的声音响起。 “哦,难道还有后手?”澹台国藩讽刺道,进京之后他没有入宫,心中确实有些忌惮宫内的几位高手,多年稳坐天下第一,未曾有敌手,他身处独孤求败的境地,却忘记了独孤求败的感觉,有时候他会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句话而自我怀疑,稍有疑虑,今日一战,他从新找到了久违的无敌感觉。 “大将军神威无敌,非人力所能抗衡。”孔唯亭开口道,双手平铺,太和殿前散落的利剑集体轻鸣,跃跃欲试:“所以今日,孔某便带天刑罚。” “带天刑罚?哼,孔唯亭,老夫,便是天!”澹台国藩一语刚落,眼睛一眯一睁,身形一闪一现。 孔唯亭的身子如遭雷击,不断暴退,直接破开了太和门,身子撞在了皇宫城墙之上,鲜血飘落如雨落。 即便如此,孔唯亭的双手依旧平铺,保持一个姿势,万剑齐飞,形成一道接通天地的线。 “小儿玩耍,可笑不自量力。”澹台国藩的话音刚落,天空中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炸响,如同天劫神罚。 轰隆隆,轰隆隆,声震云霄,天空中积满的乌云黑重如墨,如同倒挂在天地之间摇摇欲坠的黑山,积蓄很久,一道紫雷从天而降,粗壮如同手臂,又一道紫雷落下,粗壮如同怀抱之木,再一道紫雷落下,竟如同井口一般。 天降紫雷,无上神威,是为天罚。 九龙泉里的水升腾上天空,八卦盘里水飘向天空,筒子河里的河水也沸腾入了天空,在天上凝结,于是有了浓重如墨的乌云,而紫雷便孕育其中。 要杀天下第一谈何容易,只有天罚能杀他! 澹台国藩面色终于有些凝重,人力终有穷尽时,而天道惶惶,不可揣度,天地不仁之下,万物皆是刍狗。 不远处的韩先霸面色癫若疯狂,仇恨充红双眼,一口咬在手腕处,鲜血横流,而这一口之下的鲜血似乎也和某种东西建立了联系。 皇宫之内的规矩众多,不可去之地多入牛毛,而东北角之处有一处宫殿,不在三宫六院十二所之中,宫殿名字也独树一帜,名为古华轩,周围郁郁葱葱,树木遮天蔽日,宫殿大门深锁,里面深邃通幽,不可揣度,这在以“光明正大”、“齐整方圆”著称的紫禁城内可不多见,传闻之中,古华轩内豢养着来自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恶魔,真假难辨。 而今日,古华轩内突然躁动不安,龙啸之声不断响起。突然之间,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轰然落在太和殿前。 一把通体血红的长枪落地,贪婪吸食着韩先霸的鲜血,一丝死灰色爬上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韩先霸握住血红长枪,脸色惨白,如死人,血色长枪之上的血红更浓,仿若活物一般。 “请大将军归西!”韩先霸一声大喝,双手托起长枪,脚下猛跺,他冲天而起,以身引天雷。 赵督领的两条银线也冲天而起,飞舞凌空,和孔唯亭连接天地的剑线遥相呼应。 太和殿上的余庆略作沉思,突然冒出头来,一脚踏在屋檐的龙头上,拉弓绷劲。 小太监的手臂逐渐粗壮,渐渐鼓起,身上衣衫随着隆起的手臂刺啦作响,终于承受不住,片片龟裂,铁箭没有指向澹台国藩,而是冲向天空中的紫雷。 “去!”余庆一声暗喊,铁箭破空而去,而他手臂上隆起的血管突然炸裂,鲜血四溅,一条手臂上的筋脉尽断。 英华殿老者手中的八卦盘再次缓缓出现,慈宁宫黄衣老者贯穿天地的一把剑,剑气直冲云霄。 孔唯亭飞剑连天,韩先霸以身作法,赵督领的两条银线,余庆的铁箭,八卦盘的缓缓转动,黄衣老者的剑气通天,都是要引天雷。 天空中墨云翻滚,雷鸣声不断,紫雷如同蛟龙一般不断闪现,终于在一刻汇集,劈向澹台国藩的头顶。 澹台国藩周身十八条金龙渐渐汇聚在拳头之上,他如同站在天地之间的巨人一般,一拳直上直下挥舞出去。 紫雷和拳头不期而遇,澹台国藩的身影淹没其中,那一处的空间折叠,时间静止,那是万物归于虚无的奇点。 伴随着紫雷的轰鸣声,倾盆大雨倾盆下,雨滴大如豆,好像要洗净世界一般。 韩先霸的身子从高空跌落,重重落在地上,反弹起三丈,再落在地上。 众人身心疲惫,雪山气海遭受重创,体内气息紊乱,如同蛮牛冲撞,不过欣慰的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天威之下,不可能有人活下来,众人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口气还未喘匀,在那一片虚无中一双大手突然冲破天际,直到云霄,破开紫雷,气破苍穹,劲动乾坤,搅乱了天上厚厚的墨云,狂暴的气息找到了发泄口,紫雷虽然持续不断的落下,但是人力碾压天道,澹台国藩是这一方天地的大主宰! 轰隆声不绝于耳,天地惊雷此起彼伏。 半晌,尘埃落定,万物寂寥,澹台国藩身材依旧魁梧,身上的十八条蛟龙四分五裂,几次想要凝聚却不得,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他身体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不倒。 望了一眼太和殿,他便出现在太和殿上。 心意所到身便到,是为随心所欲。 雨水湿衣,衣衫褴褛,头发披散,美髯断落,但是澹台国藩的气焰更上一层楼:“好手段,好心计,你们祖孙果真让老夫大开眼界!” 御猫赵督领、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用枪第一人韩先霸、拳神洪熙官,甚至不在预料之内的余庆都不过是消磨澹台国藩的障眼法。 杀招,在后面。 孔唯亭不但假死骗过世人,而且身怀绝技,由文入武,成就了和天下人截然不同的书生无敌,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 英华殿的老人是太安城的守城奴,活了百岁两甲子,催动皇宫大阵。 慈宁宫地下的无名老者,一气撼昆仑,引来藏在皇宫筒子河内的千万把剑汇聚成龙,剑气纵横,可吞天地。 九龙阁内的疯癫老头,玄秘莫测,利用身外身和澹台国藩游斗,不落下风。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来天降紫雷。 如此手笔,换作天下任何一人都将有死无生。 但是今天站在对面的是澹台国藩,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他受了重伤,但他依旧站着,只要稍加时日,他自信可以恢复如初,并且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他一生对战无数,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也从来都没有如此强大,他的体魄受损,境界跌落,但是他的心境趋近圆满,战意蓬勃而出,他渴望再战,他自认有能力一人战天下。 可惜,站在他面前的众人,已经不能再战,一丝遗憾爬上心头,但稍纵即逝,被一抹无敌心态代替。 只要他澹台国藩活着,他便是天下第一,其后空出一档,随后才是天下武夫。 澹台国藩缓步前行,慢慢逼近太后和皇帝,身形一顿,他一手捂住嘴巴,几声咳嗽,血水渗过手指缝流出来,他确实受了伤:“今日就让你李家人死绝死光!” 李元昊伸出双手将太后和李秀策护在身后,面对杀气浓郁、渐渐逼近的澹台国藩,她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惶恐在脸上显现,眼神中的恐慌不加掩饰,似乎下一刻便会跪下求饶,乞求对面的大将军能够网开一面。 于李元昊两步处站定,澹台国藩满脸嘲讽:“李家人骨头不够硬,所幸最终都是死在老夫手中,也算死得干脆。”说着,他缓缓举起了右手,一团红色光华在他手中凝聚,极近实质:“先让老妇人看着你惨死,然后老夫亲自了结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李秀策,至于老妇人,必定让她尝尽天下酷刑再死!” 字字诛心,恍若刀割。 刚刚还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元昊突然不再震颤,眼睛一闭一睁,流露在眼神中的惊慌也消失不见,转而有灵光异彩,眉心一枚紫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脸庞的俊美弧度消失殆尽。 一丝暴戾闪过眼眸,一抹邪魅萦绕嘴角,一道杀气晃过眉间。 澹台国藩皱了皱眉头,微微一愣,武夫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 下一刻,李元昊衣衫无风自动,气势瞬间拔高到最高点,眉眼的柔美和惊恐刹那消失,被一股刚毅和决绝代替,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滑入手中,袖里藏光,绵里藏针,是为袖里剑,剑身微微作响,剑尖上旋,刹那抵在澹台国藩的肩头胸口:“你,去死!!!” 紫红色剑气充盈三尺长,刺进了澹台国藩的肩头,有鲜血溢出。 李元昊咬破嘴唇,疼痛之下,剑气再涨,又进三寸,刺透了澹台老匹夫的肩头。 脚下重重一跺,李元昊大喝一声,两人身形如风,刚刚站立的地方,突兀炸起一团雾气,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两人身侧两旁的金碧辉煌被相互咬扯的气息摧残,轰然炸裂。 李元昊一手握匕首,一手抵在尾端,推着澹台国藩再次出了太和殿。 第四十六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4) 北魏和南梁的交界处,大江东去,浪涛遮天。 这是长江下游最狭窄的河段,不过百丈距离,从大江以北可以看到大江以南的郁郁葱葱,从大江以南可以看到大江以北的沃野千里,这里也是北魏南梁屯兵最多的河段,北面坐落着镇南军中军大帐,南面的南梁军队结阵而列。 此时正值大江汛期,江水滔滔,入海口处有大潮,偶尔还会有海水漫灌倒流的情况。 汪嗣英在镇南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能经受主中原的干寒,却承受不住大江边上的湿寒,棉衣棉裤裹在身上也抵挡不出风中的水汽穿过衣衫直达心肺。镇南军的老兵告诉他,实在冷得受不了,就向裤裆里塞些干草,一开始还放不下书生身份的他终于在一个深夜熬不住,去了马棚找些干草塞进去。 日子一久,他就越发放下身份,塞得干草越来越多,书生儒雅早也被丢到爪哇国,走出姿势和多年老兵无疑,双腿松垮,左右开弓,双手拢在袖子里,弯腰缩头,将脑袋尽量藏进厚笨的棉衣内。 澹台大将军和韩副将入京之后,汪嗣英冥冥之中感受到镇南军氛围开始有些不对,没了定海神针一般的大将军,一丝躁动不安开始蔓延,军营里少了以往井然有序的热闹喧嚣,变得越发混乱,也越发的诡异安静。 肯定有事情要发生,汪嗣英如是认为,虽然比不上太安城内罢黜天子那般的风雨惊雷,但是对于镇南军而言无异于翻天覆地的大事,会发生什么呢?一介书生汪嗣英哪里知道。 他依稀记得离开京城的时候,曾经入宫一次,平日里能够隐藏心思的他毫不掩饰的贪婪留恋皇宫里的金碧辉煌,看到身前弓背却气焰彪悍的赵督领,心里羡慕,没由来在脑海中冒出一句“此生当如赵御猫”的感慨。 带着太后的一封书信入镇南军大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真实含义,大将军澹台国藩风姿卓绝、恍若天人,他本想取巧在大将军面前展露一二,但是只看了一眼,肚腹之中的舌吐莲花便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今日,从九品额外外委汪嗣英提着水桶来到江边打水,旱鸭子的他为了防止滑落江水,将一根绳子捆绑在岸边的石头上,顶着呼啸北风慢慢移向水边,水桶不大,提上来的水不多,但是对于汪嗣英而言,却格外吃力。 江波汹涌,雾气弥漫,汪嗣英皱了皱眉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抬头远望,他手里的水桶咣当掉在地上落入江水中。 雾气深处,裹着油布、熊熊燃烧的弩箭铺天盖地而来,破空风声比之大浪淘沙还要震慑人心。 汪嗣英连滚带爬躲在石头后面,双手抱住头颅,不敢动弹。嗖嗖嗖,不断有弓弩落在他的身旁,一株弓弩插入他的衣摆,燃烧衣衫,他猛地脱下,裤裆里的干草散落一地,光着屁股趴在地上。 一波箭雨过后,镇南军内哭喊声不断,混乱不堪,突然之间,汪嗣英猛然回头,镇南军战鼓雷鸣,中军大营内一阵骚动,他眯起眼睛伸长脖子望去,镇南军右将军张牧之手提左将军童关的头颅走了出来。 张牧之和童关是镇南军仅次于澹台国藩和韩先霸的第三、第四号人物,南梁水军来袭似乎是一个信号,中军大帐中前一刻还把酒言欢、兄弟相称的两人微微一愣,张牧之眼神之中一丝阴狠,下一刻童关的头颅就在他的手中。 “童关临阵投敌,已经被本将军就地正法。如今镇南军由我右将军张牧之全权指挥。”张牧之站在点将台上,无视再一次而来的泼墨箭雨:“镇南军敢死队,出发!” 本来混乱不堪的镇南军有了主心骨,一队二百人的队伍井然有序进了兵器库,不消一刻每八人抬着一艘小型船只出现,然后如同蝗虫一般在铁衣铁甲的步兵掩护下向着大江冲来。 从浓雾中飞驰而来的弩箭数不胜数,某些步兵来不及提盾保护敢死队,只能用身子硬挡箭弩,被贯穿身子后斜插在地上,肠子流了一地,样子极为凄惨。 不远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汪嗣英感到裆下一热,不敢去看,再扭头望向大江之上,一座高达百丈的巨大船舰显露身影。 大魏曾经提出一种船城的战略构思,只是耗资巨大,难道国富民强的南梁已经造出如此大的船只?汪嗣英不敢深思,只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大船如同卧在天地之间的一头猛兽。 镇南军敢死队一共二十五队,已经开始渡江,每队中有六人划船,两人铺设干草,倒上焦油,而在干草下面,藏着厚厚的一层炸药。 敢死队,以死作则! 百丈大船上,无数箭弩飞射而下,有些小船还没来及点燃焦油,船上的北魏士兵已经死绝,被怒吼的江涛连船带人拍碎在江边之上,然后卷入江底,尸骨无存。 突然,一道灰色身影凌空飞来,轻身落在一艘火光冲天、士兵尽死的小船上,来人一手抓起一支桅杆,轻轻踮脚,平静如同镜面的江面上突然升起无数惊涛骇浪,隐天蔽日,手持桅杆的灰影站在浪头最高处,凌空而行,如同天上神仙下凡间。 而他脚下的小船轰然一声巨响,炸起一道百丈浪涛,浪涛扑打在大船之上,大船左右一颤。 灰色身影乘风破浪来到大船之前,早有一波箭雨等候多时,万箭齐发,灰色身影飘摇,手中桅杆自天地之间轻轻一划,已经抹去那看似无坚不摧的箭雨,来到船头之上,一脚踏下,大船轰然一声巨响,船头下陷,船身呈现一个下沉的弧度,船上无数南梁士兵纷纷落水。 灰色身影立在船头,挥舞手中桅杆,力拔山兮,带着无可匹敌的呼呼风声,冲着大船之上最高处砸去。 轰隆一声,大船最高处的阁楼内冲出四人,四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飘飘然有神仙气概,手中持剑,但皆是木剑,一支桅杆掀起无数浪涛,四把木剑搅动天上云霞。 五人的身影在漫天风浪中若隐若现,从天空打到大船之上,然后从大船之上打到江面。 浪涛拍击,江水漫飞,卷起千堆雪。 与此同时,镇南军较大的战舰整顿妥当,张牧之一马当先,带领军队冲向百丈大船,韩副将临走前曾经有密信留给他,一切取舍,让他好自掂量。 趴在地上的汪嗣英见识到了沙场征战,也目睹了江湖厮杀,那一袭灰色身影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中,直到多年之后,他方才恍然大悟,了解到其中的恐怖和无私——原来有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好,真的可以不计生死和后果。 ………………………………………………………………………………………………………………………………… 太行山,北魏和西楚的交界处。 洪龙甲带着洪熙官进京之时,已命令镇西军四大将军,各自带领两万人马,用最传统的蜡烛阵组成了前后两道防御战线。 第一道战线在山丹到渡河,由镇西军右先锋将军熊途渭和智囊军师杨开凤坐镇。 第二道战线在第一道战线以东八十里,从武安到武都,由镇西军左先锋陈代坤和车骑将军曾祥才率领。 洪龙甲将虎符交付杨开凤,下达军令,镇西军按兵不动,若西楚动兵,缓慢拖之,不可给对方速战速决的机会,若来势凶猛,不可争锋芒,两道战线合兵一处,退居光武和渭州一代。 这是一套保守的双线战略部署,能够保证万无一失,不会出现西楚军队沿黄河一线突袭中原的情况,但也稍显消极。 杨开凤能够坦然受之,并执行到底,素有“火爆将军”称呼的熊途渭可就老大不情愿了,说比裤裆里的鸟都憋屈。 和西楚对峙多年,不信苍天鬼神的洪龙甲总觉得在西楚内部有着一位可以推测未来的神仙人物,比之兵马大元帅赵玄极还要危险棘手三分,他便是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西楚国师诸葛唯我,此人神秘莫测,没有一丝可以查询的踪迹,仿若不在世间,但是每一次改变格局的战事儿都能看到他在西楚阿房宫运筹帷幄的身影,粘杆处用于渗入西楚的眼线和资源不计其数,至今只知道诸葛唯我的几个身份,西楚的国师,皇帝刘铸的亚父,西楚剑阁的阁主,小圣贤庄的庄主,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在镇西军间隔八十里的两条战线中间处,一座不知名的山谷内。 一队人数在万人以上的军队隐藏在焦黄的山岩后,如同蜿蜒匍匐在暗处的蟒蛇,静谧不动,一动便是雷霆一击,生吞活剥下看好的猎物。 这是一队骑兵,每人一匹高头大马,马匹是西域而来的良驹,口衔枚,蹄裹布,士兵遮面束身,一副偷袭的轻便装扮。 在队伍中间处,有两个年轻人,一人面容严肃,闭目养神,一人眼睛乱转,打量着周围风景。 “风儿,你说庄主怎么知道有一条如此隐蔽的道路,可以从我们西楚直通镇西军的两道防线之间?对了,庄主怎么知道镇西军布置了两条防线?”眼睛乱转的青年拍了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开口问道。 被称为风儿的闭目年轻人似乎很不喜欢对方对自己的称呼,眼睛没有睁开,但是可以看到眼珠翻了翻,是在翻白眼:“我哪里知道?你大可以自己去问庄主嘛。” 西楚小圣贤庄声名鹊起,离不开两个年轻人,段西风和寇中原,他们曾经在第二次楚匈大战中,于伊喜、玉门关一代以退为进全歼匈奴的燕然铁骑,而眼前两位年轻人便是段西风和寇中原,其中闭目养神的是段西风,眼睛乱转的是寇中原。 听到段西风让自己去找庄主问问,寇中原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要问你去问,我不去问。” “实则不敢吧。”段西风嘲笑道。 寇中原年轻有为,不拘小节,行为乖离张狂,在西楚朝廷有着“寇狂人”的称呼,和西楚皇帝刘铸开起玩笑也不遮掩,唯独害怕自己的授业恩师诸葛唯我,像耗子见了猫一般:“我承认我不敢。我就纳闷了,你们怎么都不怕庄主呢?庄主他那么的......”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寇中原的手指在空中点点:“那么的与众不同,不怒自威。”其实他想说“眼神深幽,直透人心。” 伸手搂住身边一位身背一把怪异铁剑的年轻人,寇中原问道:“快儿,你就不怕庄主?万一哪一天庄主让你去死,你去不去?”他喜欢如此称呼他人,而且“风儿”和“快儿”后面的“儿”字不是清浅的儿化音,而是重重的实音。 “阁主和善,为人亲近,我不怕。”被称为快儿的年轻人开口说道。 诸葛唯我在小圣贤庄内被称为庄主,在西楚剑阁内被称为阁主。 “小快,别听寇中原胡说,庄主不会让你去送死。你要心中有执念,才能剑道有所成。”段西风说道。 铁剑年轻人重重点头,他不如眼前两位年轻翘楚聪明,但是心智格外坚定,如磐石,阁主收留他,教他剑法,并给他起了一个格外好听又好记的名字——樊小快。他不怕阁主,而且觉得亲近,反倒是和西楚的皇帝陛下刘铸接触几次,总免不了心悸,他觉得陛下眼睛有一丝阴狠在其中,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陛下能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而且还心安理得。 “好好好,是我胡说,是我胡说。”寇中原双手摊了摊,躺下去,脸上的笑容不见,语气严肃:“风儿,快儿会跟着你挺进中原,正面对抗北魏第二道防线。庄主说了,不求大胜,只求不死。我会从背后凿穿北魏第一道防线,和大元帅会合。你一定要挺住,挺到我和大元帅来解救你。我可不想以后入主中原,封王拜将的时候,只能向你的坟前倒酒。那样......岂不是会很无趣啊。” “德行,老子命大福大,你死我都死不了。”段西风侧过身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镇西军布置了两条防线,西楚也派遣一队神出鬼没的万人军队,和西楚大元帅赵玄极形成两条战线,四条战线相互平行,在太行山和黄河上游排列成脊背。 镇西军强在兵强马壮,粮草富足,四大将军也都是能征善战之人。 西楚强在排阵诡谲,神出鬼没,特别是山谷内的一万人马,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隐藏在暗处,不露锋芒。 当太安城尘埃落定,北魏朝廷内部分出胜负生死的时候,山谷内的一万人马便会趁着夜色兵分两路,分别偷袭镇西军两道防线,至于战果如何,那就要看段西风和寇中原这两把刀子快,还是镇西军两道防线硬了。 ………………………………………………………………………………………………………………………………… 长城以北便是匈奴,草原大漠千万里。 有一座新城在草原腹地建立起来,而且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盛京城。 盛京城仿制太安城,呈现八门对八街的井字形格局。 匈奴是游牧民族,信仰长生天,对于中原入土为安的风俗嗤之以鼻,即便是从中原而来的中行书成为王庭的南院大王,给草原民众带来了书籍和耕犁,但是草原人依旧觉得这个外来人亵渎了神圣的长生天。 向往追逐自由,在蓝天白云下策马扬鞭,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原人应该做的事情,当中行书说服大汗建立盛京城,并且要挖空长生天下第一雄山狼居胥山的时候,草原民众爆发了起义,即便如此,大汗依旧按照中行书所规划,不惜举国之力,也要用狼居胥山上的石头建造了一座城池。 盛京城建好了,草原人远远便能看到这座城的黝黑和雄伟,如同卧在草原上的一头雄狮,令人敬畏,但是草原人还是不喜欢这座城,草原人更喜欢狼。 此时,在盛京城的皇宫内,匈奴四大将军守护在和太安城太和殿一般无二的盛京城太和殿外,他们身份显贵,是国家肱骨,但是还没有资格入大殿。 太和殿内,草原大汗稽粥低头弯腰,看着一滩清水、波澜不惊的水缸,用并不标准的汉语问道:“先生,此方法可行?” 在大殿阴影处,一位中原装扮的婢女推着一座轮椅走出,轮椅上坐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老人头发灰白,眼窝深陷,一双眼睛隐藏在密密麻麻的皱纹之下:“大汗还信不过老朽吗?”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稽粥立起身子,身材魁梧,体格黝黑,有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犷:“只是,中先生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天地气运,国脉运势,我草原似乎......” 轮椅上坐着的便是中行书,他叛逃中原,依附草原大汗,他曾经亲手策划了两次楚匈大战,牵动了中原匠人涌入草原的“车马北迁”。 “大汗,气运之说确实虚无缈缈,无定论,也无定势,但是若细细去看,也是有迹可循,所谓风水宝地无外呼山川地理,外加一点所谓的天道。大汗今日可安心等待,等太安城尘埃落定,天地必定有异象。”中行书只说了几句便呼吸沉重,忍不住咳嗽,身后婢女忙伸手轻拍,许久方才止住咳声。 “先生保重身子。”稽粥关切的问道,眼神从新回到水缸之内:“先生,澹台国藩入京,南梁和西楚必定不会按兵不动,我草原也应该越过长城,趁机南下......”说到这,稽粥眼神阴霾而兴奋,他依旧对当年的渭水之盟耿耿于怀,若是那时坚决一点,如今草原铁骑已经能在中原驰骋了。 “大汗不可操之过急,我草原是狼,中原是虎,虎狼之争,除却实力还要有一丝幸运,而这一丝的幸运更多是由气运提供。如今天下四分,北魏、南梁、西楚和我草原,其中北魏双龙气运,世间最强,但是三面受敌,武将功大,积弱积贫,气运如秋天落叶。南梁国富民强,地域广阔,但是国风偏柔,建康积蓄不了龙气,即使圣人书院的孔末逆天强改气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阻止不了大势所趋。西楚占据洛阳,龙运当头,却不过四州之地,地势狭小,装不下卧天巨龙。而我草原立国多年,本该有龙脉生成,奈何地广人稀,龙气难聚,老朽执意为难大汗,要移狼居胥山建造盛京城,无非是通过改变地理面貌来改善草原气运。”中行书顿了顿,喘运一口气:“此次澹台国藩入京,南梁和西楚必定闻风而动,他们不求打垮北魏,求得是从洗天下气运,南梁求得是长江一战树国威,扭转偏弱的国风。西楚求的是土地,摆脱一地之命,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国。而我草原求得是生成一条龙脉,若是能够引太安城双龙脉入我草原,由盛京城稳固,将天道运势整体向北平移,无需太远,到长城以北即可,那么所谓的运气也会向我草原倾斜。到那时,我草原也能长出中原的粮食,用能有参天巨树和千里良田。” 稽粥双目神采奕奕,他敬佩中原文化,当年还曾经乔装打扮去过中原的岳麓书院,见识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和很多有趣的事情,所以他想要占有中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曾经他离着那个目标很近,但是却被一个老妇人拦住,他依稀记得渭水河畔,老妇人拄着拐杖的身影,不卑不亢,气势雄浑,世间诸多男子不如,他也自惭形秽,越是如此,他心中越发愤怒不甘心,渴望入主中原的愿望也就越强烈。 太和殿陷入了安静,偶尔会响起中行书的咳嗽声。 突然之间,异象横生。 太和殿中央的水缸中,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水汽弥漫氤氲,溢出缸外,伴随着叮铃玉石声响,水面逐渐翻腾,如同沸水,水流自下而上上涌,违反常理向着中央靠拢,水面已经高出水缸边沿半尺有余。 高出水面的水柱渐渐凝聚变幻,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上雕刻,稽粥发现,那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头! 张牙舞爪,凶相毕露。 方寸咫尺之间,有蛟龙抬头。 轮椅上的中行书不去管缸中异象,抬头望向南方,喃喃自语:“终于开始了吗?” 第四十七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5) 李元昊一手握匕首,一手按在尾端,推着澹台国藩再次出了太和殿! 两人身旁两侧的金碧辉煌被相互咬扯的气息摧残,轰然炸裂,身影隐入雨幕,脚下溅起一团团四射水花。 李元昊手中的匕首刺透澹台国藩的肩头,澹台国藩不断后退,不是真得被李元昊推出去,而是故意使然,连番大战,让气息充沛的澹台国藩有了一丝疲惫,而以逸待劳的李元昊隐藏了自己会武功的事情,而且巧妙的把握机会突发杀机,气势更盛,杀气更浓,大将军不过是以退为进,暂避锋芒罢了。 只要能够拖延到李元昊换气,澹台国藩有信心将对面的少年天子一掌毙命。 在雨中滑行了百丈距离,李元昊的身形越来越慢,体内的气息也越来越稀薄,如同荷塘一般,水枯荷落,逐渐枯竭。 终于,两人的身体停在太和门前,雨水倾打,沾湿打透李元昊的衣衫,顺着脸颊流下来,眼神中的光渐渐熄灭。 练武一途,拼的是气息深远,所谓刹那之间定胜负分生死,多半是换气时节,大将军远强于天下其他人,究其根本原因就是深厚如海的气息,而太安城一开始所有的布局也不过是损耗澹台国藩的气息,不然以李元昊的修为,别说刺透大将军的肩头,就是看到大将军的身影都难。 “怎么?气息不够了?要换气?”澹台国藩一声嘲笑,不去管肩头的血流如柱,缓缓举起右手。 砰一声,李元昊体内一声脆响,有一朵莲花在干涸的池塘内妖冶绽放,稀薄见底的气息随着花朵的绽放蓬勃而出,砰砰砰又是三声,气海深处,丹田之间,有四朵紫金色的莲花摇曳生姿。 随着气息的充盈,李元昊放弃手中匕首,一抹腰间,又一把匕首落入手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钉入澹台国藩的胸口,扑哧一声,鲜血四溢。 “起!”李元昊大喝一声,竟然硬生生将身材魁梧的澹台国藩凌空架起。 李元昊每走一步,脚下便轰然碎裂,雨水混杂着石屑四溅飞扬,比之刚才的气息不知深厚强盛了多少倍。 第一次被李元昊推出太和殿,澹台国藩是有意为之,此刻被架空推行,可就是真的无能为力。李元昊深知气息的重要性,不惜倒行逆施,将气息凝聚隐藏在丹田之内形成埋在地下的一湾死水,悄悄孕育紫金莲花,只等时机成熟,拼得一身修为内力和自家性命不要,也要再次重创澹台国藩。 疼痛侵袭着澹台国藩,第一次他被人如此羞辱,身体被架空,倒行千丈。 轰隆一声,两人的身体撞碎太和门,继续后退,直到撞在厚重的午门之上,巨大的铁甲城门被砸出一个巨大凹槽,发出一声比刚刚雷鸣之声还要洪亮的声响,如撞暮钟。 李元昊燃烧体内气息,每吐出一口气都带着殷红的血丝。 澹台国藩气息外泄,凌乱无序。 雨水从天落下,沾染两人的身子,刺啦一声,变成了热气升腾。 一口鲜血喷出,澹台国藩双目喷火:“小崽子,老夫小瞧你了,不过,到此结束!你......”澹台国藩猛然睁大眼睛:“去死吧!” 轰然一掌砸出,狠狠击中李元昊的眉头,刚猛的掌风蓬勃而出,如同一道横卧在天地之间的长刀,将雨幕切割断裂,一瞬间天地落雨刹那停止,雨滴击打地面的声音一顿,然后继续下落,大珠小珠落玉盘,恢复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元昊的眉头遭受重击,带动身子,向后弯折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如同余庆断臂时拉出的牛角大弓,如满月。 她的黑发四散,向后飞舞飘摇,似乎下一刻她便会倒飞出去。 猛然咬牙,脚下狠狠一跺,李元昊强行止住身子后倾的颓势,骤然抬头,血水顺着脸颊,夹杂着雨水而落:“去死的人是你!” 澹台国藩一拳之下,赵督领众人不能接,李元昊硬接一拳,一步不退。 再摸腰间,李元昊左右两手中各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同时刺入澹台国藩的胸口。 为了杀他,她藏剑十把在腰间。 与此同时,英华殿的老者再次幻化出五行八卦盘,整个皇宫的气息如同寻找到源头一般疯狂涌入李元昊的身子,慈宁宫前黄衣老者的剑气也源源不断流入李元昊的身子,孔唯亭的朗朗读书声,赵督领、时未寒、洪熙官、韩先霸的气息不受控制的被拉扯出身子,百川入海流入李元昊的丹田气海。 雨幕中的皇宫五颜六色,李元昊用尽本身气息之后,如同饕餮一般蚕食其他人的气息,她的气息节节攀升,脸上的邪魅之气浓郁如绿色湖水,周身形成一层三丈宽厚的彩色真空。 澹台国藩的气息也在不断攀升,但是和李元昊相比起来,开始还能分庭抗礼,随着时间流逝,李元昊仿若明珠皓月,澹台国藩不过是土鸡瓦狗。 出剑,出剑,再出剑,澹台国藩千疮百孔。 李元昊身上的杀气和煞气越来越重,那柄血红色的长枪一阵欢呼雀跃,刹那之间飞了过来,它喜欢血煞之气,而此时李元昊比韩先霸更加美味可口。 砰一声,长枪入手,李元昊猛然一攥,血煞之气天下最重的长枪一阵悲鸣,枪身上游曳的血红四散,它喜欢控制他人,扰乱别人的心智,但是在李元昊的手中,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煞气,还在它之上。 “去死,去死,去死......”李元昊一枪扎出,再次刺透了澹台国藩的胸口,长枪之上的血红色蔓延盘旋,蚕食着澹台国藩的生机。 天上惊雷翻滚,轰鸣声不断,一道紫雷垂天而落,落在李元昊的身侧,将那一处的皇宫城墙炸成齑粉。 “哈哈哈,气息太盛,引来天雷,李元昊,是你自己选得求死之道!”一直固守本源的澹台国藩突然收敛气息,只剩下李元昊的气息不受控制的疯长,如同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耀眼不可直视,而天降紫雷找到了目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凡人身怀气运,要与天争,便会引来天妒神罚。 轰隆隆又是一道紫雷降落,直冲李元昊的头顶而来。 乾清宫内。 “元昊!”吴清源在半梦半醒中喃喃一句,浑身一激灵,恍然醒来。 浑身无力,头脑混沌,这是他第一感受,静静去感受身体,半晌,他睁开眼睛心里即着急又愤怒,因为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用尽浑身力气猛地翻身,吴清源从床上滚落下来,重重落在地上,手脚并用,不断挥舞,半天他也没走出一步。不得已,他只能用下巴一点一点向外挪动。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蜗行出了乾清宫,此时他才发现外面滂沱大雨,雨水落打在身上,冰冷刺骨。 麻药的效力还没有消散,睡意再次浸染大脑,吴清源的眼皮如同千斤巨石,在临睡的那一刻,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满口:“不能睡,不能睡!” 在风雨中,他清醒了些,一丝不好的预感冒上心头,心头一颤,他骤然抬头,看到一道紫雷从天而降,劈落在太和殿前。 吴清源突然泪流满面,咬牙切齿的喊道:“元昊啊!” 第四十八章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6) 太和殿内。 太皇太后紧张的望着殿堂外的风雨惊雷,她只看到一团耀眼不可直视的彩色光芒在午门绽放,天空中乌云密布,雷鸣之声不断响起:“君毅、龙甲,元昊这是怎么了?” 太后身侧的宋君毅一脸严肃,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后,今日变数太多。按照原本部署,引天雷之事,是由赵督领所为,他那两条玄秘莫测的银线是最好的媒介,但是没想到孔唯亭以身试法,成了引来天地神罚的引子。而且澹台国藩的武功超过预期太多,气息太盛,引来的天雷可以准确找到目标,但是即便如此规模的一轮天降紫雷只是让他受伤而已。” “可是元昊为何也会引来天雷?”太后不会武功,想不明白其中的玄妙。 宋君毅解释道:“陛下藏于丹田之内的四朵紫金莲花是用来自保的,成为最后诛杀澹台国藩的压轴手段,但是燃尽四朵紫金莲之后,陛下继续压榨体内气息,最终气海丹田成为了一处低洼凹槽,而太安城的双龙气运流运在外,水往低处走,自然流进了陛下的体内,赵督领、时未寒、洪熙官等人的气息也被牵扯,不受控制的抽离出来,纳入陛下体内。陛下本可以拒绝,不让过多气息流入体内,但是陛下似乎准备......” 似乎有所顾忌,宋君毅不再言语,再次叹了一口气。 “元昊做好了什么?她要做什么?”太后焦急的问道,扭头望向洪龙甲:“龙甲,你告诉哀家,元昊到底准备要做什么?” “陛下准备......”洪龙甲望向大殿外的眼神一暗:“以死换死。” 以!死!换!死! 太后颤颤巍巍,宋君毅马上扶住,太后方才没有晕倒在地,紧紧攥住手中凤杖,青筋暴露:“元昊,你怎么这么傻啊???!!!” 太和殿前。 一道紫雷降落,直冲大魏皇帝的头顶而来。 李元昊抬头,浑身五彩斑斓,妖媚至极,眉心之处的紫金色印记熠熠生辉,双目之中紫色流光不断流动。 紫色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李元昊一抬手,她硬抗天雷。 轰隆一声,紫色天雷在她手中盘旋,将她的脸色映衬成妖冶的紫红色。 不断飞舞激射的紫色雷电如同千万把利剑一般切割着李元昊的心脉,疼痛像狂风暴雨一般袭来,宛若人间炼狱。 轰隆一声! 她手持天雷,插入澹台国藩的心头。 她硬抗天雷一半,另一半被她强行插入澹台国藩的体内。 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澹台国藩体内的本源气海碎成无数,眼中神采熄灭。 气息微弱如残烛的他在雨水的侵袭下,没由来的一阵莫名轻松,或许当年的选择错了,我有愧于她。 澹台国藩的气息四散流放,最终也汇聚到李元昊的体内。 一直隐藏踪迹的楚人凤如同毒蛇一般在风雨中掠来,手中一把软剑破开雨幕,斜斜刺入澹台国藩的喉咙。 扑哧一声,一道血箭喷射而出,形成一团血浓的红雾。 李元昊扭头,望向楚人凤,双眼之中一阵迷茫,突然出脚踹在楚人凤的心头。 楚人凤如遭雷击,胸骨碎裂不知多少块,身子在雨中倒飞,重重落在地上,双手艰难支撑起身子:“赵督领,快制住陛下!” 此时的李元昊如同神魔附体,一枪挑起澹台国藩的尸体,招手之间,一把铁剑入手,手起刀落。 天下第一的头颅被她提在手中! 李元昊猛地回头,黑发飞散,双目妖厉,她的气息还在不停的疯长,一道从她体内冲天而起的狂暴气息撕扯着雨幕,本该自上而下的雨水,竟然有违常理的自下而上飞入空中。 一丝痛苦闪过李元昊的脸颊,马上被不可遏制的杀意代替。 李元昊一手提着澹台国藩的头颅放在身后,好像生怕有人抢夺一般,另一只手虚拖而起,直面雷罚。 她在对抗天道,她已走火入魔。 轰隆隆,轰隆隆,天上紫雷不断,犀利劈下,太和殿前风雨纵横,淹没李元昊的身影,九道紫雷过后,李元昊浑身是血,气息沉重。 赵督领身形如风,银线在雨幕中盘旋探出,将李元昊环环捆绑。 洪熙官拳法通神,双手交互一锁,锁住了李元昊的右臂。 时未寒的月水恰如蚕丝,吃住李元昊的左臂。 “去死,去死,去死......”李元昊神志不清,体内气息充盈,比之巅峰时期、气息浑厚如同大海的澹台国藩还要多了一座山。此时,她的体内有一座山一座海,山漆黑如墨,海沸腾如铁水,且是天翻地覆、山海颠倒的状态,山在下,海在上,浑身的七经八脉被决堤倒灌的海水怕打冲击,恰似火烤刀割。 虽然被制止住,李元昊还是将赵督领、洪熙官和时未寒强行拖扯了百丈距离。 在雨中,她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煞阎魔。 孔唯亭轻身而来,落在李元昊身前,李元昊双目充血,杀气盈天,孔唯亭幽幽叹了一口气,在雨中伸手一指,手指一动一定,在手指方向上的全部雨滴为之一定,串联成线,然后看似轻慢实则快狠的点在李元昊的眉心处。 “啊!”李元昊仰天长啸,眉心处的紫金色印记四分五裂。 汇入她体内的气息如同找到发泄口一般,从她的眉心处倾泻而出,从新回到皇宫的三宫六院十二殿,流入涵盖了大魏气运的筒子河。 赵督领三人被气浪冲击,倒飞出去,只有孔唯亭勉强站在李元昊的身前。 伴随着李元昊一声长啸,云收雨停,墨云消散,天地一片清明,蔚蓝如同匹练,一道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来,从她的眉心开始扩散,渐渐铺撒全身,温暖如春。 半晌,披头散发的李元昊缓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澹台国藩的头颅,又看了看太和殿,艰难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几乎摔倒。 赵督领眼圈微红,想向前伸手搀扶。 李元昊摇摇手,示意不用。 太和殿,六殿之首,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长二十丈,宽十一丈,高十丈,殿堂门檐之上雕刻着黄彩琉璃仙人和各种奇珍走兽,仙人共八十八位,奇珍异兽总计九十九种。 踏步向前,整整八百台阶,李元昊走得艰难异常。 她身后,孔唯亭冲她竖起了大母手指头,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赵督领、楚人凤、时未寒、洪熙官注视着她。 太和殿上,太后老泪纵横,双手不断颤抖。 李秀策泣不成声,死死抓住衣角,咬住嘴角。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元昊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入太和殿,径自走到最高处,一扭身,澹台国藩的头颅被她丢了下来,落在文武百官的身前脚下:“改年号,祥丰!” 大魏年号由元丰改为祥丰。 一枚小小的女子,如龙! 终于,李元昊支持不住,倒在太后的怀中:“奶奶,我报仇了。” “奶奶知道,奶奶都知道。”苍老的太后缓缓坐下,坐在金銮殿的龙椅前,让李元昊舒服的躺在怀里,她身后九龙环绕的龙椅熠熠生辉:“元昊,休息吧,好好休息吧!” 这一对祖孙已相依为命多年,如今依旧荣辱与共! “秀策,你穿龙袍的样子,还挺帅。”李元昊握住李秀策小手:“你不用担心,哥看似重伤,其实没事儿,哥三岁入道,五岁通灵,七岁通幽,八岁神隐,九岁羽化,说飞升就飞升,说登仙就登仙,如今......如今......只是想先睡会儿。”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李秀策反握住李元昊的双手,小手握大手,嚎啕大哭。 太后轻轻擦拭李元昊脸上的血迹,眼圈微红,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比之刚刚的漫天惊雷还要震慑人心:“户部侍郎辛启武。” “杀!” 话音未落,赵督领和楚人凤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辛启武身边两侧。 眨眼之间,银线贯穿户部侍郎的头颅,楚人凤一记手刀砍断脖颈。 “尚书省右仆射魏蜀吴。” “杀!” 尚书省右仆射的头颅腾空而起。 “户部侍曹伍六一。” “杀!” 户部侍曹的心脏被整颗掏出。 “礼部侍郎吴中华。” “杀!” 礼部侍郎身首异处。 “门下侍中广安发。” “杀!” 门下侍中心神俱裂。 ...... 大凡和澹台国藩通过密信的人,尽数被杀。 ...... “国子监祭酒、辅政大臣魏浩坤!” 两阵风吹过,满手鲜血的赵督领站在魏浩坤的左侧,眼神阴霾。 一双手白皙修长、不染一丝鲜血的楚人凤站在右侧,嘴角带笑。 魏浩坤一身肥肉不受控制的颤抖,满头大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太后语气略顿,直勾勾盯着魏浩坤,半晌开口道:“活!” 魏浩坤瘫在金銮殿上。 大魏祥丰元年初,北魏朝堂之上,血流成河。 第四十九章 收官,也无风雨也无晴 终于,尘埃落定。 往后的事情,李元昊也是在苏醒之后断断续续听说的,大魏祥丰元年初,北魏朝堂之上,血流成河,吴昌赫早就准备妥当的诏书昭告天下,不是罢黜李元昊的诏书,而是罗列澹台国藩罪状的诏书,澹台国藩大逆不道,结党营私,谋朝篡位,意图不轨,被陛下亲手当场击毙,拨乱反正,诏书总共罗列出十二条罪状,条条罪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话锋一转,陛下仁善,不以澹台国藩罪孽深重,特命人厚葬之。 但是,自那之后,李元昊从未见过澹台国藩的尸首。 大魏改年号祥丰,大赦天下。 大魏国上下一片哗然,感慨山高皇帝远的同时,私下揣度其中的明争暗斗,天下第一的澹台大将军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不是异姓一字并肩王,朝廷仰仗的肱骨之臣吗?将镇南军挑在肩上的大将军怎么成了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还有,当今天下第一美人的傀儡皇帝,怎么有能力亲手杀掉公认的......天下第一?这天下第一也太不值钱了吧? 人们还没来得及感慨窥看其中端倪,揣度大魏国内部的尔虞我诈,大江以南的南梁早已闻风而动,和群龙无首的镇南军来了一次面对面的硬碰硬,双方在大江之上拉开阵势,投入百艘战舰,铁箭弓弩百万,人数伤亡五万以上,北魏惨烈的守住了大江一线,民风偏柔的南梁重塑国风,民众情绪高涨。 魏梁水战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镇南军出现了一位灰衣人,每一次的两军对垒,总能在风雨浪尖看到此人身先士卒的身影,其对镇南军的作用和楚匈大战中一人对抗西楚五万人的战神拓跋龙野一般无二,但是没人见过其相貌,听到其出声,只见其身影,神龙见首不见尾,更加增添了此人的神秘。 澹台国藩就地伏法之后,镇北军大将军洪君毅、副将时未寒、原镇南军副将韩先霸集体入镇南军,稳定大局,巩固大江一线。洪君毅善守,虽然初到大江一线,但是凭借在镇北军多年的经验,将长城一线的“烽燧系统”引入镇南军,沿大江北岸建立起了延绵八百里的“烽燧篝火”。 与此同时,北魏和西楚一线,一队万人以上的西楚骑兵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两条防线之间,在澹台国藩身死人亡的当夜,如同烟花一般在镇西军中间炸开,段西风的五千人马违反常理的没有选择以点带面,突袭第二道防线,却如同在天地之间的一把横卧长刀,和镇西军第二道防线面对面、硬碰硬撞上,在开始时节竟然隐隐占据了上风。 第二道防线的镇西军陈代坤和车骑将军曾祥才经过简单商议,放弃人数多的优势,摒弃屯兵合围的作战方针,两队人马前后相互交错,又布置出了两条防线,将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保护在身后,利用厚度来消磨锋芒毕露的段西风五千人马。 另一方面,寇中原的五千人马如出弦的飞箭一般死死扎入第一道防线,希冀以最快的速度凿穿镇西军。镇西军右先锋熊途渭看到如此作战方法忍不住哈哈大笑:“西楚一群蠢物,看俺老熊去灭了他们。” 智囊军师杨开凤微微点头,认同了熊途渭的作战方略,命令第一道防线的四万人马合围全歼寇中原的五千人马,而他自己皱着眉头观望沙盘半夜,心中大惊,不顾开始合围的命令,下达军令,部下两万人马扭身直冲西楚,在破晓时分,和刚刚越过太行山的西楚大军不期而遇,两者刹那撕咬在一起,一场血战。 镇西军和西楚军队互为前后脊背,完全的针尖对麦芒,只要有一处坚持不住,另一方就能看到胜利的曙光。大战继续进行,西楚军队以悍不畏死的决然姿态将镇西军第一段防线向东挤压,虽然寇中原没有凿穿第一道防线,但是段西风抵住了第二道防线的推进,压缩了镇西军的活动空间,镇西军危在旦夕。 所幸大将军洪龙甲及时赶回,开启了镇西军隐藏的第三道防线,整整一万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围已经屯兵一处的段西风和寇中原,但是奇怪玄奇的事情发生了,西楚一万突袭军队竟然集体消失不见,镇西军整顿军队面向杀气腾腾的西楚大军,寇中原和段西风竟然又成了西楚的先锋军队。 最终,镇西军被西楚军队向东推动了一百二十里,双方安营扎寨,西楚将沧州、兰州两州八郡纳入版图,形成新的平衡。 比起南线和西线十万人以上的兵团作战,大魏北线显得格外平静。 但是在大魏国钦天监内部,可是忙活的一塌糊涂。钦天监主要功能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推测玄之又玄的气运。当日皇宫内气象万千,风雨惊雷,钦天监的望气术士看到大魏双龙国运龙抬头,引来天地异象,和本身具有武夫气运的澹台国藩相互碰撞,期间又鬼使神差汇入皇帝陛下身中,最后从新流入皇宫和筒子河。 澹台国藩身死之后,九龙阁的疯癫老头突然一头扎向慈宁宫上的黄衣老者,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剑气纵横,气息四散,两人气息强盛,牵扯太安城的国运摇摇欲坠。 虽然国运有损,但是双龙国运依旧存在,经过两人一番折腾,无异于雪上加霜,突然匈奴草原深处,那座黑黝黝的盛京城有蛟龙出水,化作横卧天地的巨龙,张口喷云吐雾,强行牵扯双龙气运北上。 钦天监的老儒生们焦头烂额,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匈奴把握住如此时机,夺取中原气运,疯癫老头和黄衣老者打斗正酣,两人突然扭头北望,一人化作连绵剑气,一人身体化虹,遥遥北去,剑气如山如渊,拳罡如浪如海,重重击打在匈奴蛟龙之上,艳阳天下一声惊雷,响彻中原和草原大地,似有雷雨征兆。 半晌,天地恢复平静,疯癫老头和黄衣老者的身影不知踪影,大魏国气运向北拉扯至承德一代,但未过长城,钦天监炼气士长长呼出一口气。 李元昊在乾清宫的东暖阁昏睡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醒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众人北魏的皇帝陛下还活着,太后三番五次询问御医元昊如何,御医每一次都低头恭敬回道陛下无碍,只是心神疲惫,需多加休息。 老太太点点头,连说那就好那就好。所幸就在乾清宫住了下来,整日照看李元昊,雨晴多次劝慰太后回慈宁宫休息,太后也一一摇头拒绝了。 一开始老祖宗还能稳定心神,半旬过后,不见李元昊苏醒,火气便顶了上来,再也没有初始的气定神闲,好生一顿杖责太医院的御医,回头就一脸爱惜的亲自拿热毛巾给李元昊敷脸擦身,嘴里连说元昊不着急,睡够了再醒,奶奶等你醒来的暖心话语。 这让看惯了太后和皇帝勾心斗角的李秀策嘴巴能够装进一个鸡蛋,也让能够重新入宫的苏贵妃和索贵妃面面相觑,两人相互只看一眼,便同时扭头,冷哼一声:“好讨厌的家伙儿!” 一个月过后,李元昊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太后最后一点耐心也被磨没了,擦拭完李元昊的身子,她坐在床头,握住李元昊的手,痴痴讲一些以前的事情,不自觉眼泪便流了下来。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来,对浑身绑着绷带的赵督领说道:“督领,你们这群武功高手是不是有一种治病的方法,就是......嗯......传送内力疗伤的方法?快,快点给元昊输点内力。” 说着,太皇太后还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向前推输送内力的动作。 赵督领有苦说不出,哪有什么传送内力治伤的方法啊,老祖宗道听途说之言,毫无根据,但是为了宽慰老祖宗的心,他开口说道:“的确有此种方法,但是前提先劳烦老祖宗把陛下立起来,奴才方才好给陛下运功疗伤。” 太皇太后闻言大喜,忙命人将李元昊立起来,赵督领站在一旁,装模作样的提气运气,手掌之上冒起白烟,轻轻按在李元昊的后背上,配合嘴里嘿嘿哈哈的声响,像是在念咒语。 太后眨巴眨巴眼睛,大气不敢出一声。 有时候,老太太挺呆萌,大太监也挺呆萌。 赵督领放在李元昊后背上的手掌颤抖不止,由按变转,手指轻拧,拧住李元昊的皮肉,缓缓转圈。 “哎呦!”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一脸茫然,望了一眼太皇太后,虚弱的喊道:“奶奶。” 老祖宗突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李元昊:“元昊,你终于醒了!” 大太监收拳,做了一个沉气入丹田的架势。 其实,李元昊早就醒来,赵督领知道此事,但被李元昊止住,皇帝陛下还是挺享受被人特别是太后照顾的感觉,所以近几日李元昊一直假装昏睡,汤水饭食都是赵督领趁着太后休息的时候送来的。 李元昊幽幽叹了一口气,自知行为有些过了,一手扶在太后的后背上,安慰道:“抱歉,元昊让奶奶担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太后擦擦眼泪,摸摸这,摸摸那,欢喜和眼泪同时流露在脸上,半晌站起身来:“元昊你好好休息,督领,走,去御膳房,哀家亲自给元昊熬粥。” 呼啦啦,一群人离去,只留下皇帝陛下独卧床榻。 李元昊笑了笑,艰难扭头望向窗外,那里天空蔚蓝如匹练,一阵风吹过,吹来几片云彩,遮住阳光,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云朵厚浓不一,似乎孕育着暴雨,几片云朵之间偶有间隙,阳光便顺着间隙照耀下来,远处皇宫的楼宇、横跨天际的长桥在一片迷蒙之中影影重重,细细看去,静静听去,高楼之上的屋檐和掩映于白墙绿树中的欢声笑语,依稀可辨。 那是记忆留下的梦幻景色和声音。 李元昊想了想自己的有生之年,短短数十春秋,寥寥弱冠年华,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五十章 根骨奇佳的吴公子 皇帝陛下卧病在床,住在乾清宫东暖阁,和东暖阁相对的便是西暖阁,吴清源吴大公子就在里面养伤。 大雨磅礴之中,吴大公子一声咬牙切齿的“元昊啊”,急火攻心,晕死过去,一晕便是整整一个月,御医的针灸入体,汤药入口,吴大公子就是不醒来,还时常在梦里咿咿呀呀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语,时而高亢,时而短促。 有位胆子大的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吴大公子的病症根源在何处,身体无恙,精神正常,五脏器官跳动,蓬勃有力,但是吴大公子就是不醒。趁着问诊就医、四下无人的时节,这位太医扶起吴大公子,冲着那张俊俏的脸庞就是下手不轻的两个耳光,想要以痛治病,扇醒吴大公子。 此法果真见效,吴大公子痴痴醒来,幽幽望了一眼太医。太医回望吴大公子粉面含春、带着桃花的眼神,心里一颤,忙着退出几步,就听见吴大公子语气悠然,如同发情小公牛一般的呢喃了一句:“元昊~~~~~@#¥%……&*()”,然后晕死过去。 太医愣了半天,自言自语:“吴公子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 吴中堂每日小朝会之后,总会来西暖阁探看一番,半晌看不出吴大公子醒来的迹象,只得叹口气摇摇头走了,临走之前见到自家孙子的被角没有掖好,低身俯腰,满脸慈祥的掖了掖被角。 此时,睡梦中的吴清源突然一把抓住吴昌赫的手,脸上流露出一股痴痴傻傻的表情,嘿嘿嘿的笑声不断。 中堂大人心中骇然,忙将手抽出来,却不曾想吴清源抓得更紧了,还一直将中堂大人的手向自己胸口上按揉,嘴里不断叨念:“元昊,你别走嘛!”就此作罢,也就算了,吴清源不依不饶,嘴巴拱一个弧形,满脸陶醉的就要亲吻中堂大人的手背。 “混账!”吴中堂破口大骂,一手抵在吴清源的眉头上,死命不让吴清源得逞。 恰逢此景被赶来的太后撞见,老人家不愧是身经百战、临危不乱的大魏国老祖宗,只是须臾之间的惊讶,马上恢复如初,对着身边的雨晴说了一句:“今儿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看样子哀家应将慈宁宫里的花盆搬出来,晒晒太阳了。”说完,搭手,扭身,迈步,出了西暖阁,一气呵成,仿佛没有看见刚刚一幕。 吴中堂怒极,对自家孙儿的慈爱和耐心被吴清源荒唐梦呓和出格举动亲手打破,举起手来,啪啪两声脆响,八分力道落在吴清源的脸颊之上,吴清源吃痛不住,睁开眼睛,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看了一眼按在胸口处爷爷的手,忙挑开,一脸嫌弃的向后退了退:“老头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哼!”吴中堂甩袖而去。 吴清源摸了摸脸颊,委屈道:“你打了我,我还没生气,你倒是生气了,什么世道!” 那日,吴昌赫离开西暖阁,一反常态没有出宫归家,而是折身来了慈宁宫,和太后吃茶到晌午,离开之时,中堂大人趁着四下无人,脸色肃穆的说道:“太后,清源和雨晴的婚事儿不能拖,当断必断!”太后脸色一黯,没有多言,亲自给中堂大人挑选了一盆海棠花,命人送中堂大人离去,而她自己坐在空旷的慈宁宫怔怔出神很久。 吴大公子醒了,隔壁的李元昊也醒了,两人都不能下床,只能通过小宫女和小太监来回传信,东西暖阁之间时常看到来回相互穿梭的身影,传的话语也都极为琐碎。 “清源,今日御膳房的小米粥极好,你多喝一碗。” “嗯,的确不错,但是我更喜欢皮蛋瘦肉粥,里面有肉,好想吃肉啊!” “哦,知道了,晚上就让你吃肉。” “陛下,晚上确实吃到肉了。但是用猪油浸过的肥肉肘子就不用了吧,吃不下,太腻烦。” “清源,我这边可以看到一朵像棉花糖的云朵,你那边呢?” “我这边也能看到云朵,但是样子像......一坨屎?” 传话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快被两人腻烦死了。 两人如此通信了十天,第十一天,李元昊看到了断了一臂的小太监余庆站在自己面前。 那日朝堂诛杀澹台国藩,小太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以三支铁箭现身,特别是第三箭引来天上天雷,小太监发力过于刚猛,手臂血管炸裂,炸出一团血花,痛晕在太和殿顶,随后被送往太医院,太医医治定论,筋脉尽断,血管炸裂,肌肉萎缩,一条手臂是保不住了,需硬生生从臂膀处切断。更加棘手的是,小太监体质特殊,太医院的麻沸散竟然无效,即使加量到能麻晕一头牛的地步,小太监依旧神识清醒,能视物辨字。太医伸出食指和中指,问这是几?余庆瞄了一眼,回答:胜利。太医互对视一眼,不但不昏迷,心思竟然还挺活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众人商议过后,一群人上去死死按住余庆,另一群人“刀斧”上手,举高过头顶,猛然剁下,咔嚓一声,剁断余庆的右臂,小太监倒吸一口凉气,平生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大骂了一句脏话——我干你娘咧。 望着余庆空荡荡的袖管,李元昊眼圈微红,又望见小太监一张傻傻的笑脸,她心里莫名愤怒:“不准笑!” 小太监马上闭嘴,不再笑,立在一旁,俏生生的,静听皇帝陛下的吩咐。 “余庆,你去搬个凳子坐下。” 余庆照做,习惯性佝偻着背,坐在皇帝陛下一丈以外。 “坐近点,朕又不会吃了你。” 小太监笑了笑,坐在李元昊的身边。 “余庆,无论你是赵督领,还是楚人凤放在朕的身边的。朕不在意,你也放心,朕没有不高兴,你可以私下告诉他们俩人中任何一人,以后你不再归他俩管辖,你已经荣升为皇帝陛下身边天字第一号的天子近臣了,以后有朕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李元昊知晓小太监一直对某些威风凛凛的名号很感兴趣。 “陛下,奴才不是赵总管的人,也不是楚大人的人,奴才也没有被谁派遣。若说被谁派遣,奴才只记得某天晚上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告诫奴才,要奴才好好保护陛下。事后奴才以为是梦,却突然变得力大如牛,奴才想了很久,不得其法。坊间所说天子有神明护佑,陛下,您就是真龙天子,肯定是天上神明让奴才保护好您,才托梦给奴才的。”小太监思索回忆着说道,然后努了努嘴巴:“而且,奴才本来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天子近臣啊。” 意思是您不用封,我本来就是。 李元昊笑了笑,小太监说的对,他本来就是:“那朕给你改个名字吧!” 当初给小太监起名字,她口上说了一套“年年有余可庆”,其实藏了阴暗私心,一直未曾对人提及。 小太监不高兴了:“陛下,您的事儿今天忒多,奴才的名字挺好,年年有余可庆,奴才不换名字。” 不是“不想换名字”的商讨语气,而是“不换名字”的否定语气。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心里冒出要胖揍小太监的想法,又被自己强行压下:“余庆,你去给清源说一声,明日一同去御花园看大好风光,整日憋在乾清宫,身子都发霉疲沓了。” “好咯!”小太监一阵风一般跑出去,他已经成了两人之间的传话筒,这种事情他认为自己来做最好,其他人嘴巴不利索,万一传错了话怎么办。 李元昊直勾勾看着小太监没有放回原地的凳子,强迫症开始发作,凳子似乎长了手脚,不断手舞足蹈,大声喧哗,炫耀着自己的胜利,嘲笑她的无力,她心底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呼啸爬过。 东暖阁外面,在一旁伺候的小宫女萱儿望着从身旁呼啸而过只剩下一条手臂的余庆,心里莫名一阵难过和心疼。 第五十一章 自恋啊,无耻啊,不要脸啊 皇帝陛下和吴大公子相约去御花园赏花赏景赏春光,品味大自然的旖旎风光,顺便探讨一下人生理想或者江湖梦想。 可是两人都错误估计了自己能力和身上伤势,李元昊经历了一次气息枯萎膨胀的山海磨砺,伤及了根本,外表似乎无恙,但是内里已经干涸枯萎,如同枯死的老树,是否能够在武道一途柳暗花明、枯木逢春,绝非勤勉就可以亡羊补牢的,而要看莫大的机缘和运气,幸好她自己不在意这些,因为她的江湖梦想是策马扬鞭、载歌载舞,观日出云海,看海纳百川,和本身武功高低没有半颗铜板的关系。 知足者,常乐,且长乐。 吴清源相对而言要好一些,但是再硬的身板也抵不住连番折腾,先是被迷药晕翻,又被大雨浇了一个透心凉,心神在极度绷紧的状态下气血攻心,然后在床上晕躺一月,体肉疲乏,筋骨松弛,气血萎靡,第一次下床,吴大公子腿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知晓的人还好解释,不知晓原委的人必定认为吴大公子纵欲过度。 早上一番装扮之后,李元昊在余庆的扶持下下床,夹起拐杖,一步一个脚印移出东暖阁。 另一厢,吴大公子也气喘吁吁扶着墙壁,挪出西暖阁。 两人在乾清宫中央回合,期间百步距离,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相互见面,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会心笑容。 余庆在一旁急得不得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了御花园,太阳公公都落到山那一边了。 可是李元昊和吴清源却甘之如饴,沉醉其中,丝毫不在意,一同望向乾清宫外面的如水春光,吴清源大手一挥,慷慨激昂的喊道:“走,去看大好河山!”然后两人如同乌龟一般向前爬动。 等两人挪出乾清宫,日头已经高升,相互搀扶着吐出胸中浊气,别说探讨人生理想和江湖梦想了,行走都极为困难,李元昊揉了揉干涩的喉咙,开口道:“余庆,去取点水来,朕要渴死了。” 余庆看着两人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近在咫尺的乾清宫,眼角跳了跳,叹了一口气,心里埋怨皇帝陛下,就您这速度,走到御花园都是奇迹。心中虽有不满,但是余庆还是取来了茶水。 喝完水,两人继续前行,日头爬过头顶,向西偏移,两人挪啊挪啊,终于挪到了御花园,远远望见有三人坐在千秋厅内,周围没有宫女伺候,亭内三人中,有两人面对着李元昊和吴清源,一人背对,看不清面貌。 能看到相貌的两人李元昊都熟悉,一人是大太监赵督领,诛杀澹台国藩的过程中,他和老匹夫正面硬对的次数最多,也最为主动,牵制了澹台国藩大部分气息,受伤也最重,即使到了今天也浑身绑满白色绷带,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大战之后,赵督领是第一个发现李元昊醒来的人,事情说来也巧,太后整日伺候在乾清宫,生怕宝贝疙瘩般的皇帝陛下冷到,命人送来两床织丝的厚棉被给李元昊盖上,已经醒来假装昏迷的李元昊浑身大汗,苦不堪言,趁着太后歇息时分,费力掀开身上棉被,恰巧这一幕被去而复还的大太监瞧见,两人四目相对,李元昊呵呵干笑,赵督领微微叹气。李元昊用可怜兮兮的语气向赵督领恳求让太后再照顾自己几天,赵督领点点头,有些无奈的答应了。 千秋亭内另一人是镇西军副将洪熙官,大将军洪龙甲回归西线,主持军务,对抗突然发难的西楚。身上有伤的拳神洪熙官便留在太安城继续养伤,仔细咂摸那日惊天之战,生死一线多有明悟,洪熙官修为境界稳步上升,以前如同江河水道的筋脉气络,如今更加深厚宽阔,隐隐有扩展成湖泊的趋势,只是此时他的气息还没有时机填充,境界还没有稳固,但是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洪拳神必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十年前,定下诱杀澹台国藩的计谋,赵督领和洪熙官都在场,那时赵督领的头发还是黑白相间,洪熙官刚满十八岁,远远望了李元昊一眼,露出一个真诚灿烂的笑容,那是李元昊见过的最温暖的笑容,如沐春风。 至于千秋亭最后一位满头灰白头发的人,李元昊觉得很熟悉,但是又特别陌生,千秋亭内的赵督领静坐不动,洪熙官闭目养神,唯独这位灰白头发的人翘着二郎腿,嘴巴不停,喀嘣喀嘣磕着瓜子,一副悠哉悠哉的惬意姿态。 望见李元昊的身影,赵督领和洪熙官起身弯腰:“叩见陛下!” 灰白头发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扭头。 “先生?!”李元昊失声惊呼,眼圈微红:“您的头发怎么?” 一头青丝的孔唯亭如今满头银白,想来是太和殿前一战留下的后遗症,自己枯竭的内息可以从来,赵督领的伤势可以治愈,洪熙官更是有所裨益,时间可以弥补以往伤痕,岁月可以掩埋过去的悲伤,但是先生的头发却应该是再也难回了。 “哦,我的头发啊!”孔唯亭摸了摸两鬓的斑白,丝毫不在,满脸笑意的说道:“陛下难道不觉得微臣一头白发更添沧桑儒雅了吗?对大家闺秀或者武林女侠的杀伤力可谓更上一层楼,微臣喜欢的很。昨日在京城行走,就博得了不少女子侧目欣赏暗送秋波呢?” 他自傲,更是骄傲,说的洋洋自得。 事实的确如孔唯亭所言,他棱角分明的俊朗外表配上满头银白,沧桑儒雅了许多,但是这话从他的嘴中说出,落入李元昊的耳中,味道就变了,皇帝陛下心中刚刚升起的感动和愧疚顿时烟消云散,脸色严肃的摇头说道:“先生,真没有感到您的沧桑儒雅,只是觉得更老更丑了些。” 孔唯亭哈哈大笑,开口说道:“陛下就不要骗自己了,微臣的确气质更加出众了,这点无需质疑。” “自恋啊,无耻啊,不要脸啊!”李元昊在心中默默喊道。 孔唯亭的眼神从李元昊的身上移到吴清源身上:“小子,三年游历时光,课业可曾完成?” “先生布置的课业不曾落下,清源按照先生的意思制定行程,山川大河地理势貌已经牢记在心,只需时间整理书写下来。”吴清源像是学生一般在先生面前讨好炫耀。 孔唯亭点点头:“嗯,以后少些儿女情长,等伤养好了,去四库馆文渊阁,磨上三年五载将所见所闻所记一一写下来。” “一切都听先生的吩咐。”吴清源格外恭敬。 吃完瓜子的孔唯亭点点头,双手相互拍了拍,弹了弹衣衫,看看日头:“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说完,他挠挠头,真的转身走了,尊卑不分,视皇帝陛下如无物,但是孔太傅从来都没把皇帝陛下的身份放在身上。 李元昊拉了拉吴清源的衣袖:“清源,你可别和先生学,他不是好人。” “陛下,不可妄语,先生神姿不凡,是万里挑一的俊杰。”吴清源郑重其事的说道。 “是吗?”李元昊望了望已经远走的孔唯亭,松松垮垮没有正形:“我怎么就看不出他神资不凡呢?” 十五万字总结 十五万字总结,十六万字贴出来,可见英兰私下多么纠结,因为英兰觉得除了请假断更,一切书籍未完本的总结后记都是耍流氓,都可以归纳为“贱人就是矫情”的范畴内。 但是,世间最怕但是,但是我还是要但是,但是,英兰还是准备贴出来。 吆西,十五万字,正好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此时若是还有在跟的读者,谢谢你们的坚持。 《女天子》的文案很差,为了不剧透,为了转移注意力,写的很俗,以后还会因为剧情推进修改两次文案,这点很抱歉,也很没有办法。上青云榜的时候(私下激动了许久),从客户端看到每一本书还有一个小的简介,看到编辑写的简介,忍俊不禁,都啥和啥啊,肯定是被文案带偏了。 到了此时,喜欢本书的话也就是喜欢了,不喜欢的话也就难以喜欢起来了,英兰强求不来,一开始给本书定的风格就是如此,改不了。因为风格定了,所以文笔用词也定了,其实英兰更喜欢素素的感觉,不腻,好拿好放,简单淡然,不文青,场景流动,转换只需要一个转折词就好。 写书的英兰挺轻松,因为英兰知道一切故事情节,偶尔写到某些场景,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激动和小感动的,正是这些小激动和小感动,让英兰坚持下去。好吧,还有一点自恋和自负——姐牛逼吧,谁能想到最后的大反转呢。 但是你们是真正的不容易,《女天子》前三章也没将故事脉络讲清楚,更没有三章一装逼,五章大高-潮的套路,可能读完十万字之后,还云里雾里摸不清头脑,《女天子》到底讲了啥啊,作者都在胡写什么啊,实在糟蹋了一个好书名,少了一大片读者(或许本来就没有),也许有读者读到《她笑,她在笑》之后,觉得渐渐有了点味道,暂且读下去吧,但是有不少人也退了,到了《杀局,惊天杀局》之后,嘿,前后伏笔和情节一贯穿,有点意思了。 看收藏就能看出些许,涨几个,看了看不知道在写啥,收藏就掉下去了,若是画成曲线,应该是正弦函数波动曲线。 到此,英兰也不知道写的好不好,文笔到底是好还是坏,故事讲的是好是坏,《女天子》到底是小众文,还是通俗大众文,节奏是慢热,还是快热。 《女天子》的脑洞应该算是清奇,只是我不说,也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若是能有人想到后面一点的故事情节,英兰佩服到五体投地,《女天子》不是靠那些脑洞支撑起来的书籍,一本书只靠脑洞支撑,不如不看。《女天子》的设定方面,主要是修行方面的设定,嘿嘿,向后看看吧,英兰不会说的,最后说出来肯定让大家大吃一惊,有点......要忍住,忍住。 《女天子》的内在驱动力是人物关系和情感情怀,故事情节还在其次,遣词造句更是不入厅堂——这点很重要,很重要,落笔之前要想好的——所以如今许多人看低的《诛仙》,英兰依旧很喜欢。 《女天子》会大致勾画出来了一个朦胧的未来场景,无论如何曲折,在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会风云际会,以某种场面或者形式在某一处齐聚,达到故事最高潮,让全书在波澜壮阔中着陆,形成一个流畅的故事脉络,每一处的起承转合都有严密的因果关系,所有谜题的揭示和矛盾的处理都会尘埃落定。——我是不准备写三俗的东西了,不是瞧不起三俗,而是不想在此写,写出来不合适,以后保不齐专门写一本三俗的书籍,三俗的书籍容易火,爽快,被人瞧不起随后打脸的桥段,想想就忍不住欢乐。 《女天子》十五万字埋下了许多许多伏笔,比读者想象的多得多,而且贯穿前后,直到本书最后,而且大家放心,《女天子》会有一条粗壮的逻辑线贯穿前后,不会出现反派用完,以后出来就只能被踩的情况(或许本书根本就没有反派),大家都是有思想,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的四有青年。 更加恐怖的一点,也许最后你会发现将李元昊从书中剔除出去,这本书依旧会很精彩——若是如此,这本书就是真的牛逼了。 不是矫情,也不是故作高深,虽然英兰已经想好了以后的故事情节,但是很怕最后控制不住李元昊,写脱了,偶尔想起来,真有点后怕。《风雨惊雷,天下大动》是一个高-潮,人物或多或少浮光掠影出现一下,有点风云际会的意思,可以单独拍成一部电影了,承前启后,最后猛然爆发,直到“以死换死”四个字脱口而出。 事实上英兰没有想到这四个字,只是写着写着突然写了出来,自己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哭了,那一刻的李元昊不受英兰的控制,虽然没有描写李元昊当时的内心和思想,但是读者可以自行感受了一下,心惊肉跳——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才会做出以死换死的决定。 为何写书?因为心中有故事,这是我的驱动力,有些作者提笔写下“只要有一个读者还在看,我就要写下去,为了读者,我要坚持完本!”,英兰不免要奉劝一句:“一本书而已,还不至于如此精巧的不老实。”(语出钱钟书的《围城》)英兰写书的目的就很诚实,为了让自己爽,写出自己喜欢的故事,所以网文套路先去一边凉快吧。 本文开篇模仿了陈忠实的《白鹿原》,英兰读过小说中最好的开篇就是《白鹿原》,真是惊艳至极,不愧大师,读过多遍,模仿了我就爽,不模仿就不爽,而我要爽。平心而论,《白鹿原》高于《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世界》对于路遥而言,也许尤不如《人生》,只是《平凡的世界》更受大家欢迎罢了。 英兰自认开篇模仿的不错,实际上却是画虎成猫,东施效颦,不伦不类,贻笑大方,只希望陈老莫要生气,掀开棺材板出来打我耳光的好。 有些作者的文章是饱含感情的,情绪流露在文字内外的,让人越读越想读,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比如上面说的陈忠实的《白鹿原》、钱钟书的《围城》,还比如韩寒的《三重门》、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阿来的《尘埃落定》、《傲慢与偏见》、《乱世佳人》等等,读外国名著我唯一记住的女主人公名字就是斯嘉丽奥哈拉,其他的完全记不住,看了就忘,所以有时候需要下定很大决心去读国外名著,有此可见,学好一门外语、体会语境、了解对方文化是何等重要。 透过这些书籍的文字可以看到作者的性情,举个大家喜闻乐见的例子,鲁迅曾经写过“肥胖的黄蜂,轻捷的叫天子”,肥胖两字就能看出先生的呆萌和对生活的独特情趣,这是当时的胡适、朱自清、徐志摩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只有郁达夫能比肩,再举鲁迅先生一例: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真好玩儿,若不萌,怎能写出来——要模仿,要模仿。 英兰也想成为那样的作者,字里行间情趣盎然,幽默风趣自然流畅,不娇柔做作。 止住,英兰吊书袋了,这样不好,不好。 《女天子》虽然只有十五万字,但是以后的整个故事是完整的,而且是不可复制模仿的,我自己也不可以。写完之后,英兰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灵感,继续写网络小说,当前只敢保证一点,不去写一些烂大街的情节,一点都不沾染,把我想写想表达的写出来,表达出来,足矣。 本书定义为女尊王朝,自然是以女为尊,定鼎王朝,李元昊骨子里是个软妹子,小毛病小缺点很多很多,有些天生的,有些后天养成的,在英兰的设定中,她的缺点随着剧情的增长也会不断增长,现在是强迫症、洁癖、爱慕虚荣,后来还会增添一些幼稚、低俗、不思进取的缺点,修炼天赋差,小心思层出不断,不够大气,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即使到了最后李元昊也不会以正义自居,以天下大义为挡箭牌,以百姓为借口,以江山社稷为托词,我杀你,只是因为我想杀你,我要杀你。 英兰说不在意书籍的成绩,但是看到点击,点点滴滴,细看来,不是杨花,是英兰的泪。看到收藏,惨目忍睹,惨绝人寰,惨无人道,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一个惨字了得。再看推荐,更是忍不住一阵糟心,满目心烦,都是些什么劳什子,尽是些惹人嫌、招人厌的下作疲烂货,哼。 《风雨惊雷,天下大动》按照高-潮而言,在本书中会排名靠前,但是不最波澜——《百丈之内,月朗星稀,百丈之外,大雨滂沱》《铁马雄关,一人攻城》《天下风流,一眼望尽》《北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拖碑入书院》《眉间有血,凝而不坠》《大江之上,风雨如晦》《满地烟花灿烂》《魂归故里,病死家乡》《传闻之中》《此去黄泉,再宰你一遍》《痛》《登天》......有壮阔,有柔情,有悲伤,有欢乐......只看章节名称,有点武侠意思喽,而且都是能够匹敌《风雨惊雷,天下大动》的情节——英兰喜欢武侠小说,实不相瞒,最喜欢古龙的《血鸳鸯》,捂脸,不怎么出名的一本书,但是却是英兰最先看的一本武侠书,萦绕心头,从未忘却,所以自小有个侠女的梦想,大事儿小事儿,一剑平之,《女天子》也会偏武侠一些,喜欢看武侠的,应该能从《女天子》中角色名字看出些许致敬的味道。 英兰的日常写的有多琐碎细节,高手有多么接地气,高-潮就有多么的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不能再写了,不然剧透太多。 可能上面写的文青了一些,好歹网络文学也是文学的一种,所以我的絮叨本无可厚非,人人都有一颗文青心,别不承认。 按照原计划《女天子》第一个大高潮会在三十万字出展现,比现在场面大一倍左右,英兰没有耐住心思,缩短到十五万字,也不知对错好坏,那就暂且如此吧。 《女天子》是一个很传统的故事,需要点耐心,所以想看下一个高潮,难,肯定不少于十万字。 最后,特别谢谢书迷朋友们给的打赏,打赏一本书,需要勇气!还有投推荐票,你们是真正的丧心病狂,好吧,好吧,由衷的谢谢你,英兰已经把你们的名字记在一个小册子上了,我还真是爱慕虚荣! 再说一遍,《女天子》绝对不是娓娓道来的循序渐进,而是风雨欲来的刹那高-潮,英兰想当一位情绪化写手,就是那些经常断更,每次回来的章节都十分有力量,有力量的文读起来最爽,值得耐心等待。 早在很久之前酒写好了这篇总结,一直踌躇是否上传,最后一狠心,传上去吧,趁着年轻,主要怕贻笑大方,被人唾弃,以后随着不断深入知晓了网文不易,自己再看这篇总结,门外汉的自恋之言,不免掩面羞愧,不知如何自处,但是此时无知者无畏,有时候无知会给予人很多勇气。 第五十二章 白云一片去悠悠 李元昊望了望已经远走的孔唯亭,松松垮垮没有正形:“我怎么就看不出他神资不凡呢?” 经过一番攀谈和解释,李元昊方才明白,孔唯亭、洪熙官和赵督领之所以会齐聚千秋亭,这都是太后老祖宗的安排,说是让朝廷的有志之士相互结交熟络一些,三位在诛杀澹台国藩的过程中齐心协力,哀家很是感激。 然后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便在千秋亭坐了下来,静默半晌,没人开口说话,眼神和肢体的交流一点没有,洪熙官闭目养神,赵督领耷拉着眼皮,倒是孔唯亭的嘴巴不停,咯嘣咯嘣磕着瓜子,还时不时滋遛滋遛喝一口茶水,嘬一嘬牙花子。 远远望去,那是一幅动静相宜的泼墨人物画,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李元昊知晓太后的心思,熟络感情是假,让几人呆一块尴尬尴尬才是真,老祖宗有时候的恶性趣味涌上心头,谁都拦不住,皇帝陛下一清二楚,因为大魏天子也有相同的乐趣。可惜了镇北军副将时未寒去了大江,楚人凤不见踪影,不然必定将这两人也带上,再把吴昌赫吴中堂捎上,小太监余庆也塞进去。 哇,那个场面,光是想想就很欢脱。 扭头望向身旁洪熙官,李元昊开口说道:“洪大哥,好久不见。” “陛下,好久不见。”洪熙官爽朗的说道,自从十年前离开太安城,他便再也未曾回来,此次诛杀澹台国藩,他同父亲于万朝会前一夜悄悄潜入太安城,天色大明时分,进入皇宫,和北线大将军洪君毅、副将时未寒碰面,于满朝文武进入太和殿之后出现。 李元昊笑着锤了锤洪熙官厚实的肩膀:“洪大哥身板更加强壮了。” “边关风急怒吼,不觉之间身子就壮实了。”洪熙官开口说道,身子如同一座小山,李元昊锤在上面,梆梆作响,“西北虽然贫寒,但景色也是不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色,中原见不到。若是陛下有机会可以一去,只是边关的伙食水土不如太安城来的滋养人......” 说着说着,洪熙官的脸色骤变,眉头皱了皱,渗出汗珠,浑身僵硬,一抹红润爬上边关汉子的脸颊,有难言的痛苦之色。 “洪大哥,您这是怎么了?”李元昊关心问道,“莫非伤势未好?” 洪熙官摆摆手,一手扶住身旁的石桌,长长吸了一口气,语气焦急的说道:“陛下,微臣有些急事,暂且退下了。” 说完,北魏拳神身影一闪,瞬间不见了踪影,下一刻便出现在百丈之外,脚下急急忙忙,三步一停,挺身收腹,一手捂肚,一手捂住屁股,然后孕育一下情绪,再迈步,速度比刚才更快一分。 果真是像风一样的男子啊! 李元昊目瞪口呆,这都什么情况?能不能出来个人解释一下? 吴清源望着洪熙官的背影:“高手都这副德行?” 他心目中的高手都是身姿非凡,张嘴说话必定暗藏玄机,一动一静之间都暗合天地至理的,就是打个喷嚏都应该惊雷阵阵,天地为之一颤,大魏拳神火急火燎的猴急样子,实在难提风姿两字。 赵督领笑着走过来,一一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太和殿前的风雨惊雷过后,洪熙官便留在太安城养伤,太后特意嘱咐御医要好生照料洪将军,御医不敢怠慢,内伤外伤双管齐下,好生伺候着洪将军。洪熙官不愧是大魏国的拳神,不到半旬时间,伤势调养突飞猛进,不久便痊愈了,而且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太安城生活舒适,远比风沙粗粝的西北边关来的滋润,可是对于沙场征战久了的洪熙官而言无异于牢笼一般,不得片刻自由喘息,想要打套拳都要小心翼翼,莫要毁坏了皇宫的花花草草,他那点微薄军饷,赔不起。若不是对皇宫御膳房内的一味熬汤情有独钟,洪大将军早就策马扬鞭回归镇西军了。 他从来没有喝过如此美味的汤,入口绵柔,下肚温热,当御膳房第一次将这一味汤放在洪熙官面前的时候,洪将军隔着老远就闻到鲜美的味道。一口饮透,浑身八百万个毛孔无不透露着舒爽,洪熙官意犹未尽,只觉得口齿生香,气调息顺,比之边关伙食可是强上千百倍。 “请问,还有吗?”洪熙官开口问道。 御膳房众人见大魏拳神提要求,连忙点头,有,自然是有,第二碗端来,洪熙官又是一口饮完,如此三次,最后美美一个饱嗝,不好意思再次索要,只得在心里期盼下一次吃饭时分。 接连一月,洪熙官每逢饭时,只喝汤,不饮其他。此事可是愁坏了御膳房和药膳房,洪大将军每日所饮用的那一味汤是用长白山千年老参熬制,每顿一株,整整一个月下来,洪大将军已经吃尽九十余株,御膳房再向药膳房索要,药膳房也是愁眉苦脸,这人参大补不假,但也有气补虚盛的弊端,若是平常人如此饮用,早就虚火过剩,七窍流血,魂归黄泉了,怎得这洪将军一连饮用一个月,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奇了个怪了。 另一厢,洪大将军喝了千年参汤,每日觉得精神饱满,气血旺盛,以往从不沾染女色的他有时候会没由来的心神一荡,胸腔之内似乎有千万匹骏马奔腾,气海深处热浪滚滚、激荡不已,洪大将军以为是伤势未愈,强行调用内息,压制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 但是那股冲动有时凶猛异常,无形之中激发了洪熙官的斗志,他习惯对自己的身体进行全方位的深度控制,这股不受控制的冲动像是洪水猛兽,洪熙官压制,压制,再压制...... 终于,在月圆深夜,洪将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披衣起身,挥拳万次,也是不能缓解那股躁动,反而越演越烈,望向身旁宫女的眼眸之中泛起朵朵粉色,洪熙官心中惊骇,仰天长啸,身形疾掠,体内气息充盈鼓胀,如楼满春风。 最终,洪将军来到御花园一头扎入湖水之中,冰冷袭来,寒水浸入,他终于觉得舒坦一些,却不见身边湖水热气腾腾,如沸水翻滚的奇异景色。 第二日,洪熙官从湖中醒来,经湖水浸泡,凉风一吹,寒冷一裹,果不其然,他......拉肚子了。 御膳房再将那一味可口羹汤放在洪熙官面前的时候,洪大将军只觉得脾胃上翻,想吐,自此不再喝一口人参汤。 御膳房和药膳方同时长呼一口气,总算没有得罪这位尊贵的镇西军大将军。 刚刚和李元昊交谈,腹中一股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呼啸袭来,洪熙官不得不落荒而逃。 有时候人还真是脱离不开最基本的身体代谢和需求。 哪怕你是让西楚军伍闻风丧胆的北魏拳神! 李元昊啧啧称奇,自己身边这群被世人视为神仙人物的人,怎么都这么接地气呢?好希望你们都衣衫飘飘,仙气十足啊,好希望你们都肃穆严正,不惹尘埃啊! 望向一旁的赵督领,李元昊开口问道:“赵叔......”口中的‘赵叔叔’三个字没有喊出,就被赵督领一个眼神制止住,十年前,她一直称呼赵督领为赵叔叔,自打登基称帝以来,他便不准她再那样叫。 “赵公公。”李元昊心里一苦,有些委屈,咳嗽一声压住苦涩之情:“最近似乎没见楚大人?” 楚大人指的是楚人凤,好久好久以前,她叫他楚大哥,如今也不能再叫了。 赵督领脸上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在养伤,至今未愈。” 那日楚人凤躲在暗处,最终雷霆一击,刺透澹台国藩的喉咙,可谓是毫发无伤,但是却被气息强盛如山如渊的李元昊一脚踹在胸口,伤及内腑,李元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脚,却蕴含开山之力,雷霆之威,一颗无异于天降紫雷的浓浑气息随着李元昊的一脚送入楚人凤心胸的心胸内,然后轰然炸裂,楚人凤的伤势之深,不但搅乱了五脏六腑,浑身的七经八脉如刀割,几欲碎裂,所以孔唯亭、赵督领和洪熙官的伤势已经痊愈,唯独楚人凤依旧病卧在床。 看到赵督领,吴清源升起一股特别的感觉,以往李元昊和赵督领之间针尖对麦芒,有演戏作假的成分,目的是蒙骗世人,他吴大公子对赵老狗......赵总管的态度可是实打实的厌恶和憎恨,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狠话——拖出去阉割半个时辰和日你先人板板——有些莫名的羞愧。 “吴公子,杂家劝您,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不然场面可就尴尬了。”赵督领眼神戏谑的对着吴清源说道。 被人如此善解人意而又众目睽睽的戳中心中所想,吴清源伸手摸了摸鼻子,打个哈哈,指着天空,哈哈道:“突然想起一首诗词,很应景啊,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哈哈哈。” 赵督领一脸笑意的望向吴清源所指的地方,那里天空蔚蓝如海,万里无云。 第五十四章 推心置腹 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养伤,李元昊已经腿脚麻利,行走如风了,每天除了想方设法如何摆脱两位贵妃的纠缠,剩余的时间她都和吴清源厮混在一起,双手托着下巴,听他讲一些宫外五彩缤纷的奇闻乐事。 吴清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吐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有时候,李元昊心思隐忍稳重的吓人,有时候又单纯天真的吓人,只看她认真听故事的样子,实在很难将她和那个忍辱负重十余年、并且亲手摘下天下第一头颅的大魏皇帝联系在一起。 吴清源的讲述带有传奇演义色彩的添油加醋,突出他自己的运筹帷幄,临危不乱,智慧和英俊齐飞,勇武和果敢一色,多次身临险境,又多次依靠自己的智慧全身而退。 比如,吴大公子曾经在深山老林和一头猛虎斡旋了十天有余,不但要虎口脱生,还要保护周围的花花草草和小虫动物不受老虎的威胁,关键还有一匹老赵拖后腿,净添麻烦。不过凭借吴大公子的机智和聪明,挖陷阱,搭套索,活捉了那头吊睛白鄂猛虎,最后剥皮吃肉果腹。李元昊问,后来虎皮怎么办了?吴大公子一时愕然,这点还没有编好,不知道如何回答,忙着喝茶解除尴尬,咕咚咕咚,连喝三杯茶水,肚子圆鼓鼓,口中还不断念叨:“今天怎么这么口渴呢?”李元昊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孩子:“清源,后来的虎皮你怎么处理了?”吴清源:“陛下,不要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那没有意义。”他再喝一杯茶水,突然灵机一动:“后来我把虎皮送给山下一家贫困农户了。” 一听就是假的,但是李元昊竟然都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比李元昊,小太监余庆听得更加津津有味,特别是听到吴清源在草原和狼群对视的故事,更是一惊一乍,不小心碰烂了宫里一个价值连城的琉璃花瓶,一碎满地,他还不自觉,连地上的琉璃碎片看都不看一眼,不断督促吴清源:“吴公子,然后呢,然后呢......” 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皇帝陛下和御前第一小太监,就这样被吴大公子哄骗的团团转。 或许是李元昊和吴清源两人的关系太过亲密,吴昌赫多次督促吴清源回府无果之后,搬出了太皇太后这座大山,一道懿旨下达,吴清源作为大臣子嗣,长期居住在皇宫不合规矩,责令其速速离去,三日之后去文渊阁报道,撰写《九州地理杂注》,不可怠慢延误。 吴清源坚持不住,苦着脸,收拾收拾行囊包袱,挎在身上,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皇宫。 只看背影,吴大公子还挺可怜的。 没了吴清源,李元昊突然觉得无聊无趣,竟然还有点怀念南书房读书的时光。 想到南书房,也不知道南老师身子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么多天又没有看到孔先生的身影?他们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到头来,就我这个皇帝陛下最为清闲? 李元昊没有清闲多长时间,太后捎来一个信息,明日皇帝去军机处,评阅奏章。 无精打采的李元昊精神猛然一提,忧心忡忡和激动兴奋并重,她站在窗前倒背着双手,沉思了很长时间,直到月挂棱檐,虫鸣入夜,左手砸在右手手心,吓了正在打瞌睡的余庆一跳。 那一刻,她定下了四大辅臣今后的命运,以及魏浩坤的生死! 第二日,李元昊早早起身,却迟到一个时辰来到军机处,望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百感交集。 因为早就知道皇帝陛下会来,四大辅臣吴昌赫、索碧隆、苏克沙、魏浩坤已经等候多时,传言澹台国藩入京之前,吴昌赫已经写好一篇罢黜皇帝的诏书,等尘埃落定,大局稳固,人们才知道那一篇洋洋洒洒三千余字的诏书,哪里是什么大逆不道的罢黜诏书,而是澹台国藩的罪状。 至此,人们才知道,布局整十年的一盘棋,中堂大人一直都站在皇室一边,是皇室,包括皇帝陛下李元昊,而不是单单太后一人。 至于皇亲国戚索大学士和苏尚书是否参与其中,众人只能私下推测,却不敢断言。 但是魏浩坤魏大祭酒,却是实实在在站在了澹台国藩的身边,甘心做大将军门下走狗,不惜私下书信,串通一二。其实,魏祭酒的抉择没有错误,反而极为准确,符合他一贯的风格,抛弃最弱的势力,依附最强的人。 错就错在他看错了谁是最强,谁是最弱的。皇帝身后不仅站着太后,而且还站着洪龙甲、宋君毅、吴昌赫等人,皇帝陛下才是最强的那个。 近日魏浩坤神情恍惚,精神不振,忧心忡忡,时常幻听,药喝了不少,却总不见效,为了后事,他让魏子峰早日离开太安城,找一处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却未让魏子峰逃离北魏。魏子峰坚决不从,即便被父亲魏浩坤当众狠狠打了两个耳光,他依旧不从,要和父亲共生死同荣辱。多年未曾落泪的祭酒大人浑身颤抖,潸然泪下,连说是父亲连累了你和你娘亲。 朝廷百官浸淫官场多年,自然能够看出魏祭酒已是明日黄花,之所以太后不杀他,无非是留给皇帝陛下。 太后要用魏浩坤的脑袋给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立威,他魏浩坤享受着太后恩宠,但也没到百毒不侵的地步,更准确的说,魏浩坤不过是太后引澹台国藩入京的一颗棋子,如今是时候抛弃这一颗棋子了。想明白这一点,以前热闹喧嚣的魏府如今门可罗雀。 众人的幸灾乐祸偷偷在背后笑,嘿,朝廷不倒翁,我去你娘咧不倒翁! 大理寺和吏部不是没有想过通过一点小小的贪赃罪名惩治一下魏祭酒,做点落井下石的事情,算是顺着太后和皇帝的意思表明忠心,只是楚人凤的皇城司将魏府围的水泄不通,有人有心却也没有这个胆子。 即使魏浩坤已经能够预见墙倒众人推的悲惨场景,但是看到活生生的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他还是在将要入夏的温暖时节,感到了一丝丝的凉意。 “叩见陛下!”四大辅臣弯腰下跪。 “四位爱卿平身!”李元昊开口说道。 吴昌赫、索碧隆和苏克沙缓缓起身,魏浩坤试了几次,腿脚无力,满头大汗,双手硬撑着身子,双腿却难以发力,仿若被抽空了一般。 李元昊走到魏浩坤身前,低头望去,面无表情。 魏浩坤只能望见李元昊的衣角前摆,未能见到李元昊的表情,心中已经惊惧不已,半起的身子,轰然落地,从新跪趴在地上。 “国老、索大学士、苏尚书,请三位暂且退下,朕和祭酒大人有话要说。”李元昊说道。 吴昌赫、索碧隆和苏克沙弯腰退下,军机处只剩下李元昊和魏浩坤,寂静异常。 李元昊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红:“祭酒大人不必着急,朕有的是时间等您从地上爬起来。” 魏浩坤深深吸了一口气,擦擦面颊上的汗水,双手抵在膝盖上,用尽浑身力气,终于站了起来。 将奏章丢在一旁,李元昊有小手指挠了挠脸颊,居高临下:“祭酒大人,无论刚刚您是故意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博取朕的同情,还是真的害怕,朕今日都想和你敞开心扉的聊一聊。” 魏浩坤噗通一声从新跪在地上:“微臣最该万死,最该万死!”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除了表面意思,还说明了一个道理,一个皇帝最喜和大臣推心置腹,也最烦恶和大臣推心置腹,今日之事,李元昊是真心想和魏浩坤推心置腹,魏浩坤却不敢。 走到魏浩坤面前,李元昊蹲下身子:“魏浩坤,其实在诛杀澹台国藩的过程中,朕的手段并不高明,也不磊落,甚至有点上不去台面,被评价为下作也无不可。无论朕的卧薪尝胆十年,朝堂之上的苦肉计,还是策反韩先霸的离间计,都很浅显,朕不会因为杀了澹台国藩,就为此便沾沾自喜,觉得能够掌控一切。其实,从头至尾,你,魏大人才是最关键的一环,送去镇南军的书信中你的书信最有分量,只有如此,澹台国藩才能上钩,所以真正算起来,朕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才对。” 第五十四章 擦屁股 “其实,朕的手段并不高明,所有送去镇南军的信件中,魏大人的书信最有分量。”李元昊蹲在魏浩坤身前:“若是细细算起来,诛杀澹台国藩,魏大人的功劳不可磨灭。” 魏浩坤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不仅是四大辅政大臣,而且是朝廷有名的墙头草,轻易不将筹码放下,若是一日他将筹码压下,另一方的胜算必定很小,澹台国藩不惜以身犯险,孤身入太安城,魏浩坤的书信的确功不可没。 “远远谈不上运筹帷幄,更算不上决胜千里,即便到了最后,朕和澹台国藩的胜负还在五五分,只不过朕的运气好一些罢了,不但诛杀了老匹夫,而且保住了姓名,这点自知之明,朕还是有的。”李元昊说道,“魏大人,想来你也清楚,老祖宗没有杀你的原因。” “太后老人家是想把微臣的性命留给陛下,用微臣的头颅重塑龙威。”魏浩坤低声答道,老祖宗行事风格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若是不然,也不会和南梁划江而治,和匈奴签订渭水之盟,更不会旁观西楚立国。 “所以,魏大人的性命如今全部掌握在朕的手中。”李元昊淡淡的说道,声音不含一丝情感,魏浩坤心里更是没底,通过诱杀澹台国藩的十年棋局,魏浩坤看到了大为天子的隐忍和心机,杀人无声才最可怕:“昨夜天凉如水,夜色伊人,朕想了很久,是否要用魏大人的头颅来作为朕从新走入朝廷的敲门砖,思来想去,朕决定不杀你。” 魏浩坤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李元昊:“陛下,您真的不杀微臣?!” “君王一言,一言九鼎。朕知晓魏大人心中疑虑,的确,无论从收权,还是立威的角度,朕杀了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说不定满朝文武还会额手相庆,认为朕杀伐果断,对此,朕也很心动。朝堂之上少了魏大人,我大魏的科举可是要公平上不少,朝堂之上也会清廉不少。可是,即便如此,朕还是不想杀你,究其原因......”李元昊突然摇头笑了笑,她突然决定不再和魏浩坤推心置腹,“魏大人就认为朕和子峰交好,不想伤了他的心吧。” “微臣马上请辞,告病还乡,不再踏入太安城一步。”魏浩坤声音颤抖,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频频磕头。 无论陛下最后一句是真是假,他曾经失望于自家的儿子未曾和陛下交好,如今却要感激自家的儿子。 李元昊摆摆手:“魏大人不必离开太安城池,您还是辅政大臣,国子监、科举等诸多事宜,还交由您来掌管,钱您可以继续敛,礼也可以继续收。不过,所选拔人才必须有真才实学,即使成色差了些,也别太过分。另外。”李元昊的语气突然一寒:“等哪一天,朕要你交权了,你不能藏着掖着,拖泥带水。” “谢过陛下开恩,但是微臣还是坚持告病还乡,望陛下恩准。”魏浩坤声色坚持:“今日陛下推心置腹,微臣也敞开心扉,微臣告病还乡绝非得寸进尺之举,只是近来尝尽人间冷暖,心如死灰,微臣可以举荐几人顶替微臣的位子,比如礼部张劲初,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是可以治国的栋梁之才。吏部林成平,中正明廉,秉公执法......” “祭酒大人,你这可是逼朕杀你啊!”李元昊脸色不喜:“张劲初和林成平与你交恶,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就不怕他们掌权之后,对于你这明日黄花痛下杀手?” “怕,但是微臣真心想归乡。” “滚!”李元昊大骂,将手里的奏章丢到魏浩坤的脑袋上:“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明日,你给朕滚到军机处来。” 魏浩坤不敢继续多言起身离开,和刚从文渊阁赶来军机处的吴清源擦肩而过,只听到身后响起皇帝陛下兴奋的声音:“清源,你可来了,快点继续说,你在南疆掉进沼泽的事情,后来你怎么爬上来的?” 突然之间,魏浩坤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大魏天子了,稳重、隐忍、老练和天真、烂漫、单纯和谐统一的结合在一个人身上,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是被杀十次也死不足惜,可是皇帝陛下就如此轻描淡写的放过了自己,陛下单纯、仁善不假,但是若因此便认为陛下善良可欺,魏浩坤可就真的要扇烂自己的嘴巴了。 从皇宫回到了魏府,魏浩坤一直悄悄观察马车周围,是否有行踪诡异的人跟踪,历史为鉴,君王明面说放过你,私底下却痛下杀手,如此反复无常的事情屡见不鲜。 魏浩坤怕李元昊也会如此,但是一路到了魏府,丝毫未见异常,祭酒大人对于自己的完好无损觉得不可思议,还傻愣愣站在府门之前稍等了片刻,有一瞬间他还有点希望神出鬼没的皇城司出现在自己面前。 天子性情难测,好歹还都有迹可循,可是如今的天子,真的真的让人看不懂啊! 其实,是浸淫官场的魏浩坤想的太多,皇帝陛下有时候心思阴沉,但是绝大多数她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年轻皇帝而已。 进了魏府,魏浩坤将魏子峰叫来,沉思琢磨许久,开口嘱咐独子,以后莫要参加科举,更不要入朝为官,管好你的天一楼就好,见到陛下能表现的多恭敬就多恭敬,再谦卑都不为过,最好是能离陛下多远就多远,能不接触就不接触。 对于看不透的人,魏浩坤觉得远离最好,若是哪一天李元昊要对付魏子峰,他总觉得子峰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来,说不定子峰还会感恩戴德谢皇帝隆恩。 魏子峰点头应下,看到父亲安然归来,一颗心算是有了着落,他一直都认为皇帝陛下不会束手待毙,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想到,陛下的傀儡皇帝是诱杀澹台国藩的假象,在他的推测中,陛下最好的下场是保住姓名,如今看来,他自己还真是幼稚的可以,陛下不仅要坐稳皇位,而且要图谋的是天下第一的项上人头,关键最后竟然还成功了。 那一日晚饭,魏浩坤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五碗米饭,握住病弱妻子的双手,不断感慨,活着真好,活着真好。 皇宫内,太皇太后从军机处的小阁房离开,刚刚军机处发生的事情,她都听在耳朵里。 太后的手搭在赵督领的胳膊上:“督领,你是不是觉得皇帝有些心慈手软了?” “老祖宗慧眼如炬,奴才确实如此觉得。”赵督领回答道:“魏浩坤该死,罪该万死,即使杀了,朝廷也会上下拍手叫好,百姓也会额手相庆。陛下此举,可能会降低陛下在满朝文武心中的地位,以后有大臣触犯王法,也会抱有侥幸心理。” “就事论事,哀家也觉得皇帝心慈手软了一些,可是,皇帝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她是在给哀家擦屁股。”或许太后也没想到“擦屁股”三个鄙俗的词语会出自她口,不自觉笑了笑。 “老祖宗,您的意思?” “诛杀澹台国藩之后,哀家一时兴起,命你和人凤当场击杀和澹台老匹夫相互勾结的官员,一绝永患,斩草除根。痛快是痛快,但是,似乎,也许,杀得有点多了。”老祖宗眉毛挑了挑。 一时兴起?似乎?也许?杀得有点多?三品之上的官员总计十人,地方官员总计二十四人,澹台国藩进京,凡是阿谀奉承、谄媚巴结的蝇头官吏不下百人,悉数被杀,简单一句杀得有点多了,就能一笔带过? 似乎,也许,也就大魏国的太皇太后说出此话才会让人觉得不那么荒诞。 第五十五章 众生皆苦 “但是,似乎,也许,杀得有点多了。”老祖宗眉毛挑了挑,“驾驭臣公一事,应该张弛有度,软硬兼施,哀家手腕强硬血腥一些,哀家不在意,皇帝却放在心中,她没杀魏浩坤,是在给哀家找场子,做一些仁善举动,让朝廷诸位不是那么惧怕哀家。其他人哀家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也没有心思去揣度,唯独中堂大人,似乎对哀家痛下杀手有所不满。虽未曾言语表达,但是哀家了解吴老,心里不大乐意,皇帝此举,吴老应该有所宽慰,那可是比之哀家千言万语都管用啊。” 大魏朝堂,滚滚臣公,老祖宗器重的人不少,但是倚重的人,唯有中堂大人一人而已,索大学士和苏尚书两人加起来算是半个,不然十年前的布局,四大辅臣中,只有吴昌赫一人在场,其余两人贵为皇亲国戚也只能被蒙在鼓里。 太后突然叹了一口气:“如今朝廷缺人,孔唯亭曾经举荐的四人,汪嗣英、唐宗飞、黄汉庭、胡元斌,都是可造之才,督领,你多加留意四人,别先急着重用,让几人多体会一下民间疾苦,特别是唐宗飞,多几年历练,以后的眼界不输吴老。科举一事虽然让四人受了委屈,但是想要稳站朝堂之上,成为一国栋梁,不受点委屈和苦难怎么能行,若说委屈,索碧隆和苏克沙应该觉得最委屈。” “对了,督领,你去御膳房一趟,命人准备一顿家常宴席,不要太奢侈,也不要分食而坐,而要围桌而食,让雨晴那丫头张罗张罗,在哀家的慈宁宫,宴请索额图和苏克沙。”老祖宗吩咐道:“皇帝、秀策、苏索两位丫头都要到,督领你去吧。” 赵督领弯腰离去,有时候拉拢臣公,简单的一顿饭比多少赏赐都来的实用。 “是时候大家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了。”太后的眼神越过身前的花坛,望向远方。 李元昊津津有味听完吴清源的南疆之行,忍不住啧啧称奇,奇大无比的蚊子,食肉的花朵,特别是听到南疆蛊毒一段,李元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索性最后两人席地而坐,屁股底下坐着从各地运到太安城的奏章。 临近晚膳时分,李元昊准备和吴清源一同去御膳房,在路上,太后命人请皇帝陛下去慈宁宫,吃一顿家宴。 李元昊颇为遗憾,提议清源一同前去,吴清源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说:“我怕。”李元昊打趣道:“还有吴大公子害怕的事情?可真稀奇了。”吴清源一边离去一边解释:“自然有,比如我怕有人给我下迷药。” 吴清源还想说一句,但是话到嘴边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我还怕你不高兴——他觉得太矫情没说,人家可是堂堂三尺男儿,为人含蓄羞涩,性情内向,有些肉麻的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李元昊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笑了笑:“以后不会了。” 此外,吴清源还怕见到雨晴,有些事情他不后悔,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心存愧疚。 和吴清源分开,李元昊来到慈宁宫,赵督领出来迎接,以前两人唱双簧,演戏给天下众人看,如今澹台国藩已经就地伏法,两人恢复如初。 “赵公公,老祖宗在里面?”李元昊开口问道。 “而且索大学士和苏尚书也在。” “好嘛,来的路上我就觉得有猫腻,原来果真如此。” “要以朕自称。” 李元昊笑了笑,走进慈宁宫,只见太后拿着一把小巧秀气的剪刀,小心翼翼给身前一盆盆景修剪枝叶,索大学士和苏尚书立在一旁。 “两位爱卿,哀家这盆袖珍迎客松如何?”太后开口问道。 索大学士弯腰:“巧夺天工,微臣若是没有猜错,太后您这盆迎客松,形取黄山迎客松,意取天山不老松,两者结合,形神兼备,鬼斧神工,若是不小心流入太安城琉璃厂,价码可是要直通天际的。太后,您可是没少下功夫啊。” “确实让哀家煞费苦心,光是取意定形就花去整三个月的时间。”老祖宗笑着开口说道,“索爱卿喜欢,拿去就好。” “老祖宗,您这就偏心了,送索大学士一盆价值连城的盆栽,我苏克沙可不能空手而回啊。”苏克沙适时开口说道,配合粗厚嗓门,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粗俗,反而觉得豪爽粗犷。 “你这滑头不要多嘴,若是你抢在索爱卿之前说出这盆栽的妙处,哀家也就送你了,可惜,你没有说出,哀家只能送给识货的索爱卿了。”老祖宗笑着说道,伸手指了指李元昊:“诺,皇帝来了,正在你俩背后偷听。” 索碧隆和苏克沙忙转身低头:“微臣叩见陛下。” “两位爱卿还真是折煞元昊了。”皇帝陛下望着两位老丈人,联想到自己的女儿身,那感觉很奇妙,但是也糟糕至极。 “陛下,陛下!”人还未至,苏贵妃的声音已经传到,三两步跨到李元昊身前,自然而然挎起李元昊的手臂,在胸前蹭了蹭,撒娇道:“陛下,您最近都去哪了啊,我找了很久,连屁都没有找到一个。” 李元昊呵呵呵,太后和苏尚书开怀大笑。 索贵妃不想落了下乘,风头被苏贵妃抢去,也想挽住李元昊的另一条胳膊,索大学士一个凌厉眼神落在索贵妃身上,索贵妃心头一颤,款款道了三个万福,先对太后,其后是李元昊,最后是苏尚书和自家父亲,知书达理,大家闺秀。 苏尚书抚须大笑:“倩儿,学习一下索贵妃,贤良淑德恭谦让,应有尽有,再看看你,一副假小子的顽劣脾性,真不讨人喜。” 苏贵妃斜眼瞄了一眼索贵妃,冷哼一声,撅了撅嘴巴,似乎在说“屁啊”。 “苏尚书此言差矣,苏贵妃心性纯良,天然单纯,最讨人喜。”索大学士:“倒是柔儿,远没有做到一个贵妃该做的事情。柔儿,以后要慎言谨行。” 索贵妃点点头:“父亲教训的是,柔儿记下了。” 苏贵妃看不惯索贵妃如此做派,挽着李元昊胳膊的手不自觉上了点暗劲头,似乎在拧索柔那家伙的嘴巴。 李元昊大叫一声“疼”,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太后眼神示意了一下雨晴和赵督领,两人适时出现引着众人入座。 此时,李秀策也在嬷嬷们的带领下来到慈宁宫,给众人行礼问安之后,在太后怀里腻歪了一小会儿。太后询问了李秀策一些课业情况,李秀策回答的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李元昊辨别不了正确与否,但是为了皇帝陛下的面子,随着索大学士和苏尚书频频点头,脸上还有赞许认可的表情。 苏贵妃蹙眉,低声问道:“陛下,秀策说的你都懂?” 李元昊理直气壮的低声回答:“那是自然。”心里却嘀咕道:“现在的小孩子都学些啥啊,完全不知所云。” 苏贵妃眼冒小星星:“陛下您真博学。” “呵呵,大概也能算上博学吧!”李元昊打哈哈。 “那您给我说说秀策叽里咕噜都说了啥吧。”苏贵妃开口道。 李元昊愣了愣,反应也极快,一筷子入盘,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苏贵妃身前的碟子中,一边挑刺一边开口说道:“倩儿,来尝一尝今天的糖酥鲤鱼,味道极好的.....啊,啊,啊......” 皇帝陛下最后的“呢”变成一波三折的“啊”,原因无他,桌子下有另一番风云,索贵妃看到皇帝陛下和苏贵妃窃窃私语,甚为亲昵,不禁醋意大发,小脚踩在李元昊的脚面,还有一个捻动旋转的动作,皇帝陛下疼啊。 李元昊面不改色,脸上带着笑意,伸筷再入鱼盘:“柔儿,你也尝尝这鲜嫩的......”李元昊豁然一惊,索贵妃不吃鱼,她马上将筷子在空中转了一个弯儿,插入旁边的盘子:“柔儿,你尝尝这鲜嫩的豆腐,味道极好的呢。” 索贵妃浅浅柔柔的一笑:“谢陛下。”眼睛余光却示威一般瞄了一眼另一旁的苏贵妃。 一旁的李秀策看到大哥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笑容,低头看了一眼桌下,心中了然,不禁感慨一声:“众生皆苦啊!” 第五十六章 你看屁啊 一顿家宴吃的波澜不惊,兴致极高,索贵妃和苏贵妃的口舌之争,更是增添了不少快乐的色彩,特别是两位贵妃为难皇帝陛下的时候,太后开怀大笑,苏尚书也是捋须点头,唯独索大学士不住的苦笑摇头。 家宴过后,众人围坐一处,吃茶品糕点。 两位贵妃你一块,我一块,将皇帝陛下嘴巴里塞满了糕点,李元昊呵呵系数吞下,吃了索贵妃的桂花莲子糕,就不得不吃苏贵妃八宝山茶糕,再加上灌了一肚子的茶水,皇帝陛下只觉得肚子鼓胀,但是还不能露出丝毫不满,只能乐呵呵、笑嘻嘻的赞叹好吃,好吃,好吃的朕都不想吃了。 李秀策躲在一旁,抿嘴偷笑,对大哥递过来的求救眼神视而不见。 李元昊在心里叨咕:“姐弟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啊。” 太后适时站出来为李元昊排忧解难:“两个丫头就不要折腾皇帝了,今日难得团聚,大家一起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但是规则要改一下。” “改规则?老祖宗,怎么改规则?”李元昊揉着肚子问道。 “以往时候,都是传一只花朵,今日传递两只花朵。” “两只花朵?那如何判定输赢?”李元昊再问。 “一只红花,一只绿花。雨晴丫头,你去取一柄玉如意,督领击鼓,鼓停时刻,谁手里拿着红花就取起玉如意去敲手持绿花的人一下。”太后解释道。 “好玩!”李秀策拍手道,如此玩法,会很有意思。 众人微微点头,同意了如此玩法。 太后捏起雨晴取来的红色纸花:“哀家在这先说一句,这个游戏不分长幼,更不分君臣,只有如此才有的玩,才好玩,若是有人耍心眼,被哀家看出,哀家可是要问责的。” 赵督领一手持小鼓,一手轻轻击打在鼓面上,一朵红花,一朵绿花在众人手中来回传递,其中最为紧张的是胜负心最重的苏贵妃,手里拿到红花总是多停一下,拿到绿花慌忙递出去,即便如此,苏贵妃的运气也是够差,连续几次拿到了绿花。 索额图敲在苏贵妃头上的玉如意,如同蜻蜓点水,不痛不痒。 李元昊敲下去的玉如意,轻轻柔柔,苏贵妃不但不觉得疼,反而有点甜蜜。 李秀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点怵性格泼辣的苏贵妃,在苏贵妃的杏木圆瞪之下,落下去的玉如意也很轻。 老祖宗拿起玉如意,苏贵妃一声撒娇:“老祖宗!”太后哈哈一笑,说一句“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也只是轻敲了一下。 苏尚书作为苏贵妃的爷爷,平日十分娇惯苏贵妃,今日却是双目炯炯有神,取起玉如意,重重敲在苏贵妃的小脑袋上:“让你将爷爷的百年掌珠砸了!”苏贵妃捂着脑袋:“原来爷爷您知道啊?!”苏尚书:“自然知道。” 苏尚书有一对雕磨了百年的老古物——掌珠核桃,十分爱惜,苏贵妃还未出嫁入宫之前,曾经好奇将那一对价值连城的掌珠敲碎,看看里面的核桃仁能不能吃,后来撒谎将罪责移嫁到堂弟身上,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苏尚书心里和明镜似的。 索贵妃举起玉如意砸在苏贵妃的脑袋上,看似轻快,实则重急,痛痛快快砸下去,索贵妃感觉窗外的月光都皎洁了不少,浑身舒爽,但是脸上却丝毫不显露。 “索柔,你!”苏贵妃勃然大怒,霍然起身,又坐下身子,寒着一张小脸,怒瞪索贵妃,咬牙说道:“再来!” 连续几次被敲头,苏贵妃有些气急败坏,呼吸不自觉重了许多,看索贵妃的眼神蕴含愤怒,越是如此,运气越差,又被敲了几次,终于。 “哈!”苏贵妃一把将红花攥在手里,伸手取起玉如意,霍的一声站起身来,眼神一扫,没看清楚谁手持绿花,只看到绿花所在的位置,抬手就要重重敲下去,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也顺着绿花方向上移。 “哎呀,妈呀!”苏贵妃一声大叫,玉如意没有落下去,硬生生在空中止住。 老祖宗手持绿花,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苏贵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唯独对坐镇慈宁宫的老祖宗,从心底畏惧,虽然偶尔也能在太后身前撒一些孩子气的小娇,那也是深思熟虑过的。稍有过分或者触及老祖宗底线的事情,她都能及时精确把握住。即使今天老祖宗亲口说了“不分长幼,不分君臣”,她也不敢真的将玉如意敲在老祖宗头上。 别说她,就是放眼整个大魏国,没有不怕太皇太后的,如果有,请您站出来,我苏倩儿亲自给您端茶捶腿,叫您一声英雄。 苏贵妃讪讪一笑,和太后四目相对一眼,马上低下头,缩回玉如意,缓缓坐下:“呵呵,呵呵。” “哎!”李元昊叹了一口气,一把夺过苏贵妃手中的玉如意,间不容发敲在太后的脑门上,不重,但是也绝对不轻。 太后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敲歪,上面插着的凤簪左右摇晃。 “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慈宁宫突然陷入莫名的寂静中。 苏贵妃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忙扯住皇帝陛下的衣袖,索贵妃已经起身,做好为皇帝陛下挨板子的准备。 苏尚书和索大学士也是震惊不已,虽然知晓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密切,两人用十年布局引得澹台国藩入京,可谓休戚与共,相依为命,但是如今有些事情已经变了,在权力面前,两人是否还能患难同共..... “看什么看,你眼睛大啊?!”李元昊望着太后说道,随后又敲了太后一下。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侧目望向太后。 太后霸道凌厉,老祖宗一怒,大魏国可是要抖上一抖的,而此时太后面无表情。 突然,老祖宗脸上的笑意开始荡漾开来,从嘴角开始,流动到眼眉,那是快意高兴的笑容。 伸手扶正发髻,止住凤簪,老祖宗爽朗的开口说道:“继续玩!” 众人长呼一口气,一颗心落入肚子里。 时间不知不觉之间溜走,夜已深了,众人身上有了疲乏,李秀策在雨晴的照顾下,睡死在床榻上,梦里偶尔咿咿呀呀说些不着边际的梦话,没人听得清楚。 苏克沙和索碧隆谢过太后挽留,执意回府。太后未作挽留,只言以后这样的家宴还要多来几次,然后让苏倩儿和索柔送苏尚书和索大学士出宫。 李元昊也反身离去,未和太后交谈,只是遥遥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行走在皇宫的未央路上,苏尚书怀抱着一盆娇羞鲜美的夜海棠,扭头望了一眼四平八稳端着迎客松的索大学士:“大学士,老祖宗今日的家宴很有深意啊。” 索大学士笑了笑:“魏浩坤完好如初,是陛下为太后从新拉拢人心,今日家宴是太后在为陛下安抚你我。” 索大学士毫不忌讳,一针见血。 “是啊,陛下的两敲和太后的一笑已经将朝廷以后的权力重点和动向都传达给你我了,取舍轻重都在其中,陛下是拿玉如意之人,执掌朝堂的权力中心,可定一切。”苏尚书说道。 索碧隆微微点头:“事先透露这一点,不让你我像其他大臣那般云雾猜测,已是太后和陛下对你我最大的褒奖和信任了。” 两人同时沉默不语,向前行了一段,还是苏尚书先开口。 “太后和陛下布局十年,从未有你我的身影,也从未和你我商议,即便你我已经贵为皇亲国戚,却依旧是不如吴昌赫,难道索大人心中就没有芥蒂?”苏克沙压低声音,不让身后的苏倩儿和索柔听到。 索大学士停下脚步,扭头望了一眼苏克沙。 苏克沙也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索碧隆。 两人同时大笑,让身后的两位贵妃摸不清头脑。 将索碧隆和苏克沙送出皇宫,两位贵妃搀扶着两位长辈上了马车,各自在马车前低声嘱咐几句话。 两位辅政大臣相互之间一拱手,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府去了。 只剩下索贵妃和苏贵妃在当场,直到马车没了影子,索贵妃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后和陛下合力演了一出双簧,骗了天下人,当一切水落石出之后,索贵妃即高兴又有些忧愁,父亲没能知晓事情真相,陛下还是有意防着父亲,最亲近的两人有芥蒂,即是贵妃又是女儿的索柔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那日朝堂风雷之后,父亲回府,不但没有失落和惊慌,反而老怀安慰,平日不饮酒的他特意房煮了一壶温酒,开怀畅饮。索贵妃不解,索大学士满饮一杯:“以前为父还担心陛下心慈,如今看来是老夫多虑了,帝王有三不易,不信任一个人不易,信任一个人更不易,有选择的信任最不易。如今的陛下,知道取舍,知道隐忍,已有枭雄帝王之气。” 索贵妃看到自家父亲不在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给父亲又倒了一杯酒。 那日父亲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还曾经告诫她:“以后小心提防着苏倩儿,苏倩儿看似莽撞刁蛮,实则心机很深。在宫中嚣张跋扈,无理取闹,脏话不离口,风评不佳,缺点众多,但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一件能问罪的出格事情,未曾被人抓住一次把柄,这其中少不了苏克沙的示意。反倒是柔儿你,经常被苏倩儿牵着鼻子走,当初入宫老祖宗是看中你的娴淑典雅,为父对你也有信心,多年诗书礼仪和琴棋书画的滋养,让你比同龄女子优秀不少,但是在苏倩儿面前,哎,你自小培养的静心之气统统不见,时常有不合时宜规矩的言行。她苏倩儿走刁蛮路线,你索柔却没有拿出和贤良淑德相匹配的性情。也许她苏倩儿从未有故意陷害于你,但是如今看来,她走得比你快,看的也远一些。” 当时,索柔心神巨颤,如遭雷击,将入宫前后思索一番,确实如父亲所言,苏倩儿一直牵着她的鼻子走。 扭头望向一旁的苏倩儿,索柔从她那一张精巧的五官中确实看不到一丝的心机,反而在夜幕下更添俏皮可爱。 似乎察觉到索柔在看自己,苏倩儿扭头瞪过去:“看什么看,你看屁啊!” 索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扭身离开:“是啊,是啊,我就是在看屁。” 苏倩儿后知后觉:“索柔,你给我站住,你骂谁是屁呢,看我不扇烂你的嘴巴!” 第五十七章 文脉和笔势 最近,皇帝陛下陷入了一种苦恼中,老祖宗不再要求她去南书房读书,而去军机处历练学习,而且老祖宗特意在军机处吴中堂书桌旁多安置了一张桌子,不再是以往那般,李元昊端着一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里,学习为主,却从不参与决策。 这本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也是李元昊心中所愿,但是孔先生和南老师怎么办?南老师在府上养伤,倒还好办,即便以后身体康复,以南老师虽然臭但是刚正的性情也好安排,比如去文渊阁编纂《九州地理杂志》,总校官的职位,南老师再适合不过了。 关键是孔唯亭孔先生,李元昊将朝廷空缺的官职让吏部罗列出来,她勾勾画画,有些职务孔先生应该不喜欢,不能选,有些职位有空缺,但是打死李元昊也不会让孔唯亭染指,最后满满一张纸,尽被勾画完全,也没能找到一个适合孔唯亭的官职。 幽幽叹了一口气,李元昊心想要不让孔先生净身入宫吧,想到此,她自己先是被自己羚羊挂角的玩笑心思逗乐,然后摇摇头,以先生脾性那是宁死不屈的。 最后,李元昊眼睛一亮,双手相互一拍,她准备重新开设“博学鸿词科”,让孔先生在其中任职,博学鸿词科是科举制度之外另一种选拔人才的手段,而且多是选拔已经成名的文人墨客,职位相对清闲,符合孔先生疲散洒脱的性格。 想到就去做,李元昊拟旨亲写,写完之后,望着墨迹未干的圣旨,她满意的点点头,心里自夸:“朕可真是一个尊师重道、体贴老师的好学生啊!” 幻想中孔唯亭会感恩戴德叩谢皇帝陛下皇恩浩荡的场面没有发生,李元昊刚刚高兴了一天,便恼火起来,原来圣旨下达,竟然找不到孔唯亭的影子,以往下达圣旨诏书,对方都是屁颠颠乐呵呵的下跪接旨,引以为荣。 到了孔唯亭这,皇帝陛下的第一道正式圣旨,竟然找不到接旨的人,怎能不让人生气。 皇帝陛下不高兴了,命令御林军、皇城司、禁卫军一同寻找,结果将太安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孔唯亭那鸟人的身影。 李元昊无奈,只能把圣旨悬挂在城门口,如同告示一般。 若是我家的孔先生看到了,麻烦您屈尊来皇宫一趟,朕有官给您做。 大家同样都是皇帝,怎么朕这皇帝做得就这么憋屈呢?哎,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决定不说。 三日之后,傍晚时分,夜幕遮住西山,一头银白的孔先生吊儿郎当的出现在乾清宫内,皇帝陛下的面前。 李元昊坐在书桌前,将手里的书籍举高,遮住大半张脸,把表情和心情都隐藏起来,古来帝王心性叵测,自己也要如此。 “陛下......”站了半个时辰的孔唯亭出声道。 “你住嘴!”李元昊出声呵斥:“莫要打扰朕读书!” 孔唯亭摸了摸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陛下,即使您恼怒,微臣有一句话也要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李元昊厉声厉气,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孔唯亭咳嗽一声:“陛下,您的书拿翻了。” “嗯?”李元昊定睛一看,顿时弄了一个大红脸,自己将书拿倒了,还说什么帝王心性叵测,真是丢人。 但是为了面子,她不能把形象丢了,哐当一声,将书籍重重丢下,李元昊寒着一张脸:“说,最近去哪里浪去了?” “微臣最近去......哎,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尊,出口说话不能太低俗。”孔唯亭开口道。 “朕是一国之尊,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做臣子的管不着,也不应该管。”李元昊开启了“昏庸无道、胡搅蛮缠”的昏君模式:“如实招来,最近都去哪里野去了?” 不是浪就是野,孔唯亭幽幽叹了一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物件:“这是微臣最近淘到的一个小礼物,送给陛下。” 一听到礼物,李元昊的小女子心态故态复萌,快步走到孔唯亭面前,伸手夺过小物件,那是两只抽象化的木刻小猪,鼻子对着鼻子,中间有一条可伸缩的白线连接着。 李元昊一手握住一头小猪,轻轻一拉,两只小猪分开,然后在白线的牵引下相互靠近,最后鼻子对上鼻子,憨态可掬,着实可爱。 “咳咳,朕宽宏大量,决定不追究你的责任,按照大魏律法,你这是有旨不接,是要砍脑袋的。”李元昊倒背着双手,脸上难掩对小礼物的喜爱。 “陛下从善如流,胸襟开阔,微臣谢过陛下不杀之恩。”孔唯亭夸张的说道,自己的学生不适合宫廷争斗和朝堂斡旋,比较适合大门大户之内的斤斤计较,可惜,命运这东西谁都说不清。 得到礼物,李元昊便高兴起来,如同晚辈一般将孔唯亭拉着坐下:“先生,你看到我颁布的诏书了吧,怎么样,让你去博学鸿词科任职,既不劳累也不单调。” 在孔唯亭面前,她觉得最为自在,尤甚于在太后面前。 “不行,不行,当官这种事情微臣做不来,还是独来独往的自在。”孔唯亭连连摆手。 李元昊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表情,也不强求:“要不先生娶妻吧,你都四十好几了,整天弄得如同太安城讨不到老婆的落魄流浪汉一般,也不是个办法。黄汉庭的姑姑您看怎么样,要不我下达诏书,把黄汉庭和他那位姑姑接进京,还是,给你另谋一个大家大户的小姐?” “陛下,您就消停点吧。”孔唯亭颇感无奈,肚子一阵咕咕乱叫:“微臣还没有吃饭,陛下赏赐给微臣一顿饭吧。” “余庆,去御膳房招呼一声。朕要和先生用膳。对了,要清淡的家常菜,朕和先生最喜欢。”李元昊喊道,扭头望向孔唯亭:“先生您再考虑一下娶妻的事情,瞧你每天邋邋遢遢的,不像话。” “陛下,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呢。” 两人驴头不对马嘴的相互聊了一通,期间一顿丰盛的饭菜上来,两人入座。 李元昊还在不停叨念先生你要成家了,不然天寒地冻的时节没人暖被窝,打雷下雨的时候没人在你怀里撒娇“人家怕怕”。 孔唯亭摇着头,一口酸辣可口的青椒肉丝入口,一口清汤下肚。 一顿温饱,最能暖人心。 李元昊看孔唯亭无动于衷的样子,也就兴趣寥寥,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双眼神采奕奕:“先生,平日里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武功怎么那么高?都是怎么练的?你看让清源练一下,能否也成为绝世高手?” 提到武功,她没想到自己,先想到了吴清源,鬼知道大魏国的皇帝陛下在想什么。 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孔唯亭一身青衣,潇洒不羁,李元昊虽然有过短暂的气息如山如海的巅峰,但是武道一途她是拔苗助长,以门外汉的姿态强行窃取翻天之能,远不如当时在场其他几人气息稳定,境界稳固。特别是孔唯亭,不但能让澹台国藩侧目,而且承认孔唯亭也有一身金刚不坏,而且是书生无敌。 “没有练过,微臣没有十年苦练的意志力,微臣的武功是读书读出来的。”孔唯亭淡淡的说道,似乎对自己身怀绝技的事情非常不以为意。 李元昊最恨别人如此轻描淡写、不负责回答她感兴趣的话题,筷子摔在桌子上:“不想说你就不用说,还什么读书读出来的,真以为‘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金钱屋’是写实的?!” 孔唯亭放下碗筷,笑了笑:“陛下或许不信,但是微臣的一身修为确实是读书读出来的。” “真的?先生没有骗我?”李元昊将信将疑:“那为何别人没有读出一身的金刚不坏,而先生却读出了书生无敌?” “或许是微臣未曾受到条条框框的束缚吧!”孔唯亭解释道:“陛下,上古五千年,人才辈出,朝代兴亡交替,门派文章层出不穷,有鸿蒙诗经,有诸子百家,其中有一条未断的线贯穿其中,而微臣所谓的书生无敌便是在其中汲取。” “一条未断的线?先生,这条线是?”李元昊开口问道。 孔唯亭开口解释道:“文脉和笔势。” “文脉和笔势?”李元昊更加不解。 孔唯亭继续解释:“微臣未曾习练武功,更不懂气息和招式,但是读书多年,却是独辟蹊径,成就了另一种武学。文脉对应武功中的气息和意念,笔势便是招式。微臣当年在岳麓书院曾经博览群书、勤笔不拙,渐渐总结出一道横跨上古五千年的纵横文脉,习得连绵不绝的笔势,一夜之间登峰造极,而且事后知晓,微臣竟然和武夫的修炼一途殊途同归,也着实让人意外。” “先生所说是在太过玄奇了。”李元昊津津有味:“先生,您所总结出的文脉和笔势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孔唯亭沉了一口气:“文脉为何?首先要确定一点,只有跳出上古五千年,从远处看,才能发现文脉的神奇,它如同横卧在天际前的山脊,拥有最高级的生命潜流。上古五千年到新纪元有一个巨大的时代断层,所以我才能跳出条条框框的桎梏,看清楚文脉的真实相貌。” “先生,您快说,这条文脉到底如何?”李元昊有些迫不及待,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文脉如同武林江湖门脉,讲究传承和创新,一个只是简单传承的门派走不远,故步自封抱着一本所谓的先辈秘籍,不知道创新的门派只能灭绝,而文脉作为隐藏掩埋在书籍中的意识洪流,创新和进步根治在血骨中。”孔唯亭停下,饮了一口水:“微臣在读书过程中并没有有意去碰触这一条文脉,它自然而然的亲近微臣。” “好神奇,先生说了这么多,那么在这条文脉上都有哪些上古的神人?”李元昊继续问道。 “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某些群体。文脉首先是《诗经》,诗经是文脉的初始,开始于乡间田野,有稻麦香和虫鸟声,它引发于乡间村乐,咏之于江边白露,舞之于月下乔木,是先秦诸子百家的精神背景。《诗经》之后,便是百家争鸣,他们仰赖自然,譬引鸟兽,倾注情感,形成寓言。微臣将诸子百家的文脉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庄子和孟子,第二等级是老子和孔子,第三等级是韩非子和墨子。” “等会儿,先生,庄子是老子的学生,孟子是孔子的学生,不是应该孔子和老子在前,庄子和孟子在后吗?何况孔老先生的学问和影响都是最大的,如今的圣人书院、岳麓书院和小圣贤庄都是以孔子为尊,您把庄子、孟子和老子排在前面,可是大不敬的。”李元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微臣刚刚说过,一个门派,一种武功,传承固然重要,创新更加不可缺少,人作为万物之灵,其能脱颖而出,这创新十分重要,时代发展总是要昂头向上的,并不是武功秘籍越老越好,练功心法越久越好,时间会掩埋光亮,但更多是淘汰。”孔唯亭开口说道:“而且,微臣和陛下所讨论的是文脉,是文章的好坏高低,不谈影响。” “嗯,先生您继续说。” “我们先从第三等级说起,然后是第二、第一等级,韩非子的文,干净而雄辩,墨子的文,简洁而明快,孔子文章,厚重端庄而又斯文潇洒,老子之文,哲理通达而又玄妙通达,孟子文辞,大气磅礴,浪卷潮涌,畅然无遮。微臣愚见,文脉到孟子,已然气血健旺,气象万千,从中可窥视到一种‘大丈夫’的生命格调,也是微臣书生无敌的根源。然则若是没有庄子,文脉到孟子已然是高峰,奈何那个时代太过魁丽,庄子横空而出,微臣武功的底子是从庄子的《逍遥游》而来,鲲鹏九千里,扶摇可直上,《秋水》、《人间世》、《德充符》、《齐物论》、《养生主》、《大宗师》更是让微臣受益匪浅,微臣洒脱不羁的性格也由此而来。” 李元昊咧了咧嘴角,脸色阴晴不定:“懒惰、不要脸你讲成洒脱不羁,还都扯到庄子老人家身上,你忒有多不要脸啊。这是庄子老人家不和你斤斤计较,不然肯定要掀开棺材板打你耳光的。” “陛下,不要腹黑微臣,不然有损皇帝威严。”孔唯亭食指和中指相扣,敲了敲桌子:“不得不说,上古时代有太多未解之谜,有了庄子已然是天地馈赠,结果又出一个屈原,那就是天地慷慨了。无论是庄子、孟子还是老子、孔子,还是停留在门派学术之间,屈原已经跳出那个圈子,《离騷》、《九章》、《九歌》、《招魂》、《天问》,细细去读,一动一静,一祭一读,出入于文字内外,游弋于山河之间,气象雄壮。” “其后秦一统九州,文字统一,《吕氏春秋》承接文脉,虽然秦朝只有寥寥数十年,却为文脉奠定了大九州的格局基调。再后来,文脉可以用简单的文体来概括,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其中汉赋最弱,有滥竽充数之嫌。微臣总结文脉,也不曾将汉赋列入其中,贾谊、枚乘、司马相如都太弱,和他们的前辈庄子、孟子、屈原比起来,有些拿不出手。所幸有了太史公的《史记》,仅看名字,《史记》两字已经超过二十四史其他文史一大截,《史记》落笔从容真切,朴素自然,错落有致,是微臣心中第一史书。” 李元昊点点头,孔唯亭的确酷爱《史记》,经常叨念太史公的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太史公之后,微臣要特意提及三人,曹操、曹植和曹丕,三人一脉相承,是文脉的另一种继承,至此,文脉直通天际,星河灿烂。” “等一下先生,曹操一代奸雄,毒辣心狠,也能承接文脉?难道千秋第一丞相诸葛孔明不应该列入文脉吗?” 孔唯亭摇摇头:“陛下莫要因曹操在朝堂之上的所作所为而否定其在文脉上的贡献。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曹操写的是宇宙星空,诸葛孔明的《出师表》写的是君臣效忠,两者高低立判别。” 李元昊点点头,思索两人的生平,孔先生所言有理。 “再其后,陶渊明为文脉增添了自然之气、洁净之气、淡远之气,唐诗为文脉增加了一股强大而壮丽的审美大爆发,宋词为文脉补充了‘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透彻玲珑、不可凑泊’的韵味,元曲为文脉增添了活泼而爽利的悲欢。” “陛下若是有机会,应该去学一下元曲,必定受益匪浅。至于明清小说,多难以承接文脉的厚重,唯独一部小说,那就是陛下甚为喜欢的《石头记》,可以扶慰明清五百年的荒凉悲伤。” “至此,上古文脉完成,微臣武功里面的气息内里便取自于此。” 李元昊啧啧称奇,叹为观止:“先生所说,前人未曾总结,某些语调看似大逆不道,但是却让人醍醐灌顶,如同拨开云雾。” “对了,先生所说气息内力取自文脉,招式取自笔势,这上古笔势,先生又是如何总结?” (哎呀,英兰任性都写了啥啊,吓坏自己了,任性下去,能写几万字,要止住。若是读不下去,大家弃书吧,英兰不怪。) 第五十八章 之 “先生所说气息内力取自文脉,招式取自笔势,这上古笔势,先生又是如何总结?”李元昊开口问道。 孔唯亭笑了笑,开口说道:“若论笔势,需要有酒。” 李元昊知道孔唯亭不饮酒,但还是让余庆取来一杯酒,放在孔唯亭身前,亲自倒满一杯。 孔唯亭未饮用,而是伸手入杯,轻念一声“起”,杯中酒随着他的手指凝而不散,极为神奇:“文脉初始需要载体,文字便是其中载体,有了文字,文章的形骨才能表现出来,文字之美,在于流动,在于凝聚,既实用,又审美,既具体,又抽象,具体时如童话寓言,抽象时如幻想梦境。” 孔唯亭说着,手指微动,一个奇形怪状的文字漂浮在空中,带着阵阵酒香:“陛下,此为甲骨文,文字之初始,大小方圆错落多姿,粗细轻重节奏灵活。” 孔唯亭手指滑动,空中的字体开始变化,渐渐明了清晰错杂:“这是大篆”,随着手指滑动字形趋近明了简洁:“这是小篆”,再动,刚劲铁骨,肃穆方圆:“这是铭文。” 李元昊未研究过甲骨文,也从未学习过大篆、小篆,更是没有接触过小篆,只觉得空中悬浮的字很古老,未曾雕饰,有种万物初始的粗燥和雄浑。 “至此,笔势的基调被定下,象形明转,取自天地自然,回归本质,无论大篆,还是小篆、铭文,大多以形明字,保持着洪荒之雄、太初之质。” 一张口,空中悬浮的酒字引入孔唯亭的口中,一收腹,落入肚中。 李元昊可以肯定,孔先生以前是个酒鬼,因为酒入腹的那一刻,脸上分明流露出满足的神情,至于后来为何不再饮酒,她不清楚。 孔唯亭再倒上一杯酒,手指浮空,杯中酒如游鱼流动,在手指的牵引下浮现空中,显现一个隶字:“洪荒文字之后,隶书出现,原有的圆曲笔态变为蚕头燕尾的波荡,细腻了不少,也典雅了许多,再后来,蚕头燕尾的隶书变成须换铁钩铜折的楷书,文字的筋骨凸显。” 随着孔唯亭的话语刚落,空中悬浮的隶字变成了方正的楷书:“楷书刻在石头上,转折处出现了顿挫,横笔不波,内外皆收,却是神采沉密,温厚淳朴,见而生敬。楷书出现在书信中,落笔便有了情感,千肠百回,寄情于字,内里千般情丝,万般思绪,都在勾画撇捺之间。” 孔唯亭再收腹,吸尽空中酒,却不再倒酒,而是轻拍桌面,整壶清酒凌空飞起,一团团清澈见底的酒水漂浮而出,在空中凝结成一团,混混沌沌,无形无体:“书法到此已经成型,其后众人的笔势千变万化,但是皆可用一个字概括。” “那个字?”李元昊迫不及待的问道。 孔唯亭伸出右手食指,在那一团混混沌沌的空中酒自己游动,渐渐形成一个“之”字。 “之,出也。象艸过屮,枝茎益大,有所之。一者,地也。凡之之属皆从之,止而切。”孔唯亭引用《说文解字》对之字解释:“五行八卦之中曾有明示,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循环,万物生生不息,其实八卦的根本和基础是‘爻’,山之南,为阳爻,水之北,为阴爻,阳爻和阴爻组成五行八卦的逻辑立足点。而在笔势之中,之字便是无形八卦之中的‘爻’,之字小可概括蚍蜉沙粒,大可囊括宇宙鲲鹏,具体抽象,空灵缥缈,一之足矣。” 指着空中的“之”字,孔唯亭开口道:“这是王羲之的之字,清泉穿岩,流云出岙,竹摇藤飘,流转多姿。” 手指再动,引着空中的“之”字变换悬停:“这是虞世南的之字,内圆外方,侧峰转折,撇捺郑重,钩跃施力,点画爽利。” 之字再变:“这是欧阳询的之字,干脆迅捷,雄峻伟茂、高浑简穆。” “这是颜真卿的之字,雄稳饱满,力扛九鼎。” “这是张旭的之字,思逸神飞,洒脱不羁。” “这是怀素的之字,见龙蛇走,恣意妄为。” “这是苏东坡的之字,偏正自如,错落有致。” “这是黄庭坚的之字,变化无端,神韵绝俗。” “这是米芾的之字,裕感灵动,流丽峭拔。” “这是赵孟頫的之字,平静和顺,温润娴雅。” “这是董其昌的之字,萧散古淡,空灵秀美。” ........ 空中的那一团酒不断变换形状,在李元昊面前如同一幅连绵画卷一般,让她叹为观止,先生的意气取自文脉,招式取自笔势,成就了书生无敌,金刚不坏,虽然李元昊心里有些碎碎念,但是不得不承认孔先生真是个天才! 最后那一团清酒形成最后一个“之”字,孔唯亭笑嘻嘻望着这个“之”字,点点头:“这是陛下的之字,瘦美筋骨,张弛有度,和前辈大家比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适合把玩观赏,怪不得索大学士常常用来临摹,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李元昊有些不好意思,能和上古的前辈大家相比较,她自觉脸红。 竖起酒壶,空中的那一团清酒如同归巢的鸟儿,咕噜噜从新流入其中,酒壶摇摇晃晃恰似喝醉酒的人几番踉跄之后没有倒下,立在桌子上。 “陛下,文脉和笔势讲完,至于陛下能否感同身受的体会,体会多少,就看陛下自己了。”咕噜咕噜,孔唯亭的肚子叫了叫,看了看一桌子的饭菜突然没有食欲,只觉得索然无味:“陛下,微臣想喝一碗长寿面?”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今日又不是先生的生日,为何想喝长寿面?” 她虽然贵为大魏天子,但是周围众人的生辰八字她都记得清楚,远了到太后、秀策,近了到身边的小太监余庆,每次在众人生辰之前,她都会悄悄准备点礼物,虽是小事儿,但是看到对方脸上的欣喜,女儿身的大魏皇帝格外开心。 “只是突然很想。”孔唯亭开口说道。 “好,大魏国的皇帝陛下若是满足不了自家先生吃面的愿望,传出去肯定被人笑掉大牙,为了别人的大牙,朕......”李元昊突然不说话了,和孔先生呆的时间久了,她变得越来越贫嘴,要改要改。 招呼余庆一声,不一刻御膳房就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孔唯亭搓搓手,坐下,捏起筷子,一口面条:“劲道爽滑,口感极好。”喝一口汤:“鸡汤打底,滋鲜味美。” 看到孔唯亭狼吞虎咽,李元昊咽了咽口水,也想喝。不对,她发现孔唯亭盯着碗筷一动不动,怔怔出神,神情之中尽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先生,你怎么了......” 突然,眼泪一颗颗一粒粒从孔唯亭的脸上流下来,悲伤、思念、懊恼、挣扎,清晰可见,不一而足。 “先生,一碗长寿面而已,不至于感动的热泪盈眶吧?”李元昊打趣道。 孔唯亭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元昊,我问你,世间最苦的是什么?” 李元昊愣了愣,别看孔先生平日里看似吊儿郎当,不拘小节,却也从来没有直呼大魏皇帝的姓名,她想了想:“世间最苦的应是相思。” “那最远的又是什么?”孔唯亭。 “最远的是阴阳。”李元昊。 “这世间最苦远的又是什么?” “阴阳相隔的两世相思。” 人间最苦是相思,最远是阴阳,最苦远的是阴阳相思。 “哈哈哈,元昊你说的对,是我太懦弱了,是我瞻前顾后,想的太多。”孔唯亭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如释重负,一脸轻松:“如今我相思入骨,度日如年,还好未阴阳相隔,我不能,也不允许让最苦远的事情发生在我和她之间。 “先生,她?她是谁?”李元昊问道。 孔唯亭抬头望向南方,一脸温柔:“她就是她。” 而我,要去见她。 大江以南,那座城池,一幢三层的小楼内,一位黄杉女子面容憔悴,却遮掩不了她的清丽。 一阵无休止的咳嗽声后,她苦笑的看着手帕上沾染的点点血丝,叹了一口气,推开身前窗子。 外面有一个花圃,里面百花齐放,在夜幕中,在微风里,摇曳生姿,香气满园。 平日里她没有其他爱好,唯独对养花情有独钟,一片小小的花圃,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到初夏便争相斗艳,如同花海。 花圃一旁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写满了“之”字,他每走一天,她便添上一笔,如今已经足足一千二百五十三个“之”字,整整十年有余。 思念和相思,蚍蜉和宇宙,都在其中了。 她趴在窗台,双手交错叠放在下巴下,目光越过花圃,扫向前方。 前方有一座小湖,湖水平静,有朵朵睡莲在夜里开放,相互争艳。 风乍起,吹皱一池碎萍,吹起她的发丝。 一年又一年,年年花儿开,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五十九章 那时光,随他老去 “先生,她是谁?”李元昊开口问道。 “她就是她啊。”孔唯亭温柔的说道,伸手撤下头上的方巾,卸下腰间的腰带,拽下佩戴的玉佩,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披散下来,一身青衣如流水,自上而下,合身熨帖,不惹尘埃。 圣人书院曾为天下读书人立规矩、定方圆,书生应修身齐家平天下,曾规定,君子佩玉,无故,玉不离身。玉将仁、智、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融入其中,是世间最高洁之物。 于是,世间读书人以头戴纶巾,腰缠玉带为荣耀,此种观念深入人心,少有人违背,即使家贫四壁的读书郎也会毫不吝啬,购买玉佩悬挂腰间,哪怕是粗糙的浊玉。 如释重负的孔唯亭去方巾,卸玉带,下玉佩,一身清爽:“元昊,替为师梳理一下头发吧。” “先生,我好歹也是大魏国的皇帝陛下,堂堂三尺男儿,你直呼姓名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皇帝陛下梳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李元昊虽然如此说,但是还是抽出床下的箱子,从里面找出一把出宫时候买的精巧梳子,上面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格外讨人喜,李元昊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李元昊站在孔唯亭的背后,轻轻挽起先生的头发:“先生,您口中的她就是师娘吧?” “是。”烛火下的孔唯亭举起酒壶,痛痛快快长饮一口。 “先生,说说,您给我说说您和师娘的故事吧。”李元昊对此格外感兴趣。 孔唯亭笑了笑,低头又抬头,我和她相识在十八岁的美好时光,只一眼便欢喜在心头,只一语便甜蜜无比,她在秋千上说出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我便在门窗前对上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当时年轻,还以为那就是永远,只到别离,才知愁苦相思,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时间慢慢流逝,夜色渐浓,烛台上的烛火努力跳了跳,渐渐熄灭,一丝如水如绸的月透过窗缝,挤进乾清宫,在地上勾勒出一抹半透明的光晕。 李元昊抹了抹眼泪,双手抱着木梳放在胸口:“先生,您早就该去接师娘了,这些年,她应该过得很苦。” “是啊,当初是我太懦弱。”孔唯亭站起身子,头发被李元昊搭理的井井有条,女子毕竟心细:“现在我就去寻她。” 他一刻都等不下,等不及。 李元昊像是想起了什么:“先生,等一下。” 她从新将藏在床底下的箱子取出来,翻箱倒柜,然后捧着一捧大大小小的家伙事儿,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她的宝贝,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取出来看一眼,满心欢喜。 “先生,见面需要见面礼,我们也不能太寒酸,到时候让人笑话了。”她取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这是一荷包的金叶子,外面人都势力,见钱眼开,只认银白,到时候遇到事情,别冲动,你在外面孤零零一人,没有帮手,不是在咱大魏,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咱不用拳头。” 孔唯亭笑着接过,没有推脱。 李元昊又递上一个镯子和一柄簪子:“这是我给师娘的见面礼,不贵重,但是心意到了,师娘这么秀外慧中的奇女子,必定不像我这么俗气。” “先生,若是真有不长眼的人,您就提我的名号,实在不行,就提老祖宗的名号,大魏国的皇帝和太后总能震慑一些人。” 孔唯亭将簪子和镯子放入怀中,这些年他念着她挂着她,却也从未准备些什么,心里有愧。 再挑挑拣拣,都是一些平常玩意儿,拿不出手,李元昊将一包胭脂递过去,讪讪一笑:“这东西我也不懂,听说要用温水化开,才能使用,先生你也拿着。没见过师娘,也不知道师娘喜欢什么,只希望师娘别嫌弃。” “先生,你可一定要告诉师娘,这镯子和簪子只是开始,我怕你邋遢,把好东西弄丢了,等师娘到了太安城,我给她准备一个大礼。” “元昊,可以了,东西多了我也拿不下。”孔唯亭笑着说道。 两人一同出了乾清宫,风儿袭袭,月儿圆圆。 停下脚步,李元昊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她女子体质,怕冷惧寒。 两人站在高处,俯瞰半个灯火辉煌的皇宫。 “元昊,二十四朝代歌是什么来着?”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沿,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为何读史?”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知兴替,正衣冠。” “错,那是为师骗你的,让你读史,是为了让你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 “世界的本质?先生,学生不明白?” 孔唯亭笑了笑:“现在不明白不打紧,以后你会慢慢明白了解的,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元昊你要记住,固守本心,不忘初衷。” 云里雾里,李元昊更不明白,摇摇头,索性不再询问。 两人继续前行,李元昊故意慢了半拍,落后孔唯亭半个身位,能够看到先生的背影,青色衣衫,挺秀峻拔。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他从夜里走来,面带微笑,脚步轻快,上下打量着她,轻声说道:“以后,我孔唯亭就是你的先生了。” 倒背着双手的孔唯亭似乎察觉到李元昊在看他,缓缓扭头,一手轻抬,柔柔放在她的头顶,如同长辈对待晚辈一般:“以后遇到事情,特别是感情的事情,勇敢一些,莫要像我这般,唯唯诺诺,错过会让人悔恨终生,若是选择放下,那就痛痛快快的放下。遇到过不去的坎,辨不清对错的人和事,要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听明白了吗?丫头。” 丫头?原来先生一直都知道我是女儿身! 李元昊的眼泪簌簌落下来,有些委屈,埋怨的撒娇道:“先生,你都知道,为啥还送我鼻烟壶当作礼物?!” 孔唯亭哈哈一笑:“忘了准备,随手在南先生那摸来一个。” 李元昊目瞪口呆,欲要发怒,她最恨别人在她生日的时候不准备礼物。 孔唯亭知晓事情要坏了,忙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先生还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身形一掠,出去百丈,好不潇洒风流,再刹那之间,不见了踪影。 李元昊攥了攥拳头:“等你回来,看我不给你好看。” 半晌,李元昊正欲转身离开,只看见孔唯亭鼻息厚重,骂骂咧咧走了回来。 “先生,您怎么回来了?”李元昊问道。 孔唯亭冷哼一声:“刚刚把玉腰带遗忘在宫里,随身携带的腰牌也落下了。” “哈哈哈。”李元昊忍不住大笑,宫里有一条不成为的规定,出入皇宫不认人,只认令牌,即使四大辅臣进出皇宫也不能逾越规矩:“先生,您知道您刚刚离开时何等的潇洒,回来又是如何的搞笑狼狈吗?” 孔唯亭当然知道,越发觉得没有面子。 余庆给孔太傅取来腰牌,孔唯亭接过来,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别一次挺悲伤,像你我这般告别两次,太矫情了。” 扭身离开,诀别无言。 不知何时,太皇太后在赵督领的搀扶下来到乾清宫前,对着孔唯亭的背影轻轻作揖。 逗留在皇宫内的洪熙官面容肃穆,虽未现身但似乎看到了些许,冲着孔唯亭离开的方向抱拳。 九龙阁内一声长啸,似在告别。 慈宁宫内,黄衫老者睁眼。 英华殿外,灰衣老人举头遥望。 李元昊心思柔软,她一介女子,受不了生离的困苦,望着孔唯亭的背影,泪不可制,大声喊道:“先生,记得早点回来啊!” 听到声音,孔唯亭未回头,在星光下,夜风里,他举起一只手,使劲儿握了握,背影萧条。 月光下,清风里,他浑身流光溢彩,青衣白发,似乎吸引了全部的月光韶华。 刹那之间,那时光,随他老去。 第六十章 批奏章 孔先生走了。 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的李元昊还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不以她的意志转移。 以前孔先生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是李元昊知晓,先生肯定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但是这一次。 是真的走了。 自从断臂之后,余庆的左手越来越麻利,有时候李元昊都忘了他只剩一条手臂。小太监提好食盒,候在一旁,等着皇帝陛下收拾妥当,一同去军机处。 李元昊看着余庆满头大汗,几次想要帮忙,都被小太监嫌弃的拒绝。 走进军机处,四位辅政大臣已经落座,看到李元昊纷纷起身。 “四位阁老,礼数就免了吧。”李元昊开口说道,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坐下。 四位辅政大臣也依次落座。 “开始吧。”李元昊开口说道。 魏浩坤站起身来,走到军机处的偏门处,轻拉开一扇朱红色的小门,门外已经候着两排小太监,两排小太监之间排放着带着封条的实木箱子,箱子里面存放着从大魏国各地送到太安城的奏章。 看到偏门打开,军机处外的两排小太监架起箱子,鱼贯而入,然后又从军机处正门低头走出去。 魏浩坤确认封条无损,对着索碧隆点点头,示意无恙,苏克沙起身亲自揭开封条,各安其职。 待封条揭开完全,候在军机处的侍班小太监便抱起奏章分发到李元昊和四大辅臣的书桌上,厚厚一摞,足有三尺高,没过李元昊的头顶,她便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满园春色。 余庆研好朱砂,兔毫小笔吸饱朱砂,蓄势待发。看着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奏章都需要皇帝陛下来批阅,不知为何,小太监心里竟然有点幸灾乐祸。 小太监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喜怒不显于色,脸上的表情尽数落在李元昊的眼中,皇帝陛下翻了翻白眼,想要埋汰小太监几句,一抬头发现四位辅政大臣的身前奏章已经批阅完两三本。 她不敢怠慢,马上打开奏章,低头提笔。 地方上奏:“济宁府书生闫发珍为救母治病,当街行窃,事暴露,错手杀人,按大魏律当斩首示众,但念起心慈善孝,府衙不知如何定夺,特上奏,请陛下明示。” 李元昊批阅:“大魏以孝治理天下,酌情处理,不必取书生性命,好生安置死者家属,所需钱财由地方府衙出资。” 吏部侍郎上奏:“近太安城乱,狱牢拥挤,上书达听,请陛下下旨扩建牢狱。” 李元昊批阅:“去户部支银五万两,于城东扩建,不可扰民。监察司介入,若有贪赃枉法,无故挪用银两者,革职查办,一切从严。” 礼部中郎上奏:“陛下大德,是乃三皇五帝,尧舜之后,第一明君......” 李元昊批阅:“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以后若再上此等奏章,小心朕让大理寺打你的屁股。” 工部上书:“黄河中游山陕一代,泥沙堆积,河道堵塞,臣上书,愿前往,输水道,建堤坝,造福一方。” 李元昊批阅:“准,一切费用由内库出,莫要劳民伤财,切记切记。善治本省,朕虽未悉汝面,然汝之政绩朕皆谂悉,莫谓朕无耳也。” 督察御史上奏:“大魏积贫弱,后宫挥霍,欲请太安城戏班入宫,古语有云,成于勤俭败于骄奢,为大魏兴盛,臣上书,恳求陛下下旨阻止。” 李元昊批阅:“御史大人,朕早有耳闻你爱戏,光是私人戏班就养了三个,老祖宗想听小曲而已,你就聒噪不已,朕好想砍了你的脑袋啊。” 江浙提督上书:“近有佞臣无端上书,屡进章疏,私下诋毁忠臣能将,望陛下视听清明,可辨是非。” 李元昊批阅:“知道了。” ...... 整整一上午,李元昊运笔如飞,身前的奏章急速减少,免不了身疲体乏,胳膊酸痛,微微抬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她突然发现隔桌的中堂大人正在悄悄将几本奏章塞到自己的书桌上。 和皇帝陛下四目相对,中堂大人微微一愣,索性不再遮掩,放下毛笔,又多拿了几本,堂而皇之插入李元昊的一摞奏章内,旁若无人的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腿脚:“啊,又到晌午吃饭时光,好开心啊。” 李元昊目瞪口呆,中堂大人的肱骨之臣、三朝元老的称呼还真不是白给的。 似乎已经习惯了吴昌赫如此做派,苏克沙也站起身来:“走,中堂大人,听说今天晌午有吴老最喜欢的炖牛肉,可以大快朵颐喽。” 两人率先去了军机处隔壁的御淑堂,军机处内有君臣之分,但是并无君臣礼仪,这个习惯自打先帝开始延续至今。 索碧隆笑着摇摇头:“陛下,咱们也去吧。” 李元昊点点头,又将吴昌赫塞到自己书桌上的奏章放了回去,转念一想,叹了一口气,再次取了回来,还多拿了几本,走到中堂大人书桌前,提笔写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分忧。 看你有愧不羞愧,然后率先去了御淑堂,索碧隆跟在后面。 魏浩坤最后离开,扭身关门的一刹那,他望了一眼军机处,心有百感交集,最没有想到的是,他魏浩坤竟然还能活着回来坐在军机处内批红。 果然,晌午饭有大盆炖牛肉,吴昌赫老神在在吃了一盆,依旧意犹未尽,只盼能再来一盆。中堂大人喜食牛肉,但牛肉温热,易上火,老中堂曾食用过多,肝脾上火,晕倒在军机处,惊动了御医,太后特下懿旨,让御膳房择天择量供给,中堂大人能美美吃上一顿炖牛肉并不容易。 李元昊肚子也很饿,看到肉食胃口大动,但是她依旧像往常那般,喝小米粥,嚼青菜,吃半块馒头。 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克制,因为她......怕胖。 军机处内无君臣之礼,御淑堂内更是随意,四位辅政大臣聊起天来也是天马行空,绝对和江山社稷、国家兴亡无关,全部都是下里巴人的琐碎事情,完全没有阳春白雪的曲高和寡,特别是聊到某些大臣的家庭琐事,更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一副八卦嘴脸,即便博学多识的索大学士也不能免俗,神色飞扬,意犹未尽。 比若礼部侍郎孙景初最近又纳了一房小妾,小妾貌美,皮肤嫩的能够滴出水来,年龄比孙侍郎的女儿还要小一岁,孙侍郎爱不释手,关爱有加,发誓一生只对她一人好,以后绝对不再婚娶。这无形之中惹恼了正房夫人,趁着孙侍郎外出公干,多番刁难,皮鞭落在身上,将小妾打得不能下地。孙侍郎归来,心痛不已,找正房夫人评理,正房夫人也不是好惹的,举着扫把将侍郎大人打了半个府院,一边打一边骂,还将当年侍郎大人半夜爬墙头,骗取她贞操的事情也说了出来,结果弄得太安城人尽皆知,传为“佳话”,有了“侍郎夜半入春闺,莺声燕语美名传”的戏言。小妾身子有伤,不能服侍伺候侍郎大人,孙大人唉声叹气,让小妾好好养伤,而他自己苦恼不已,思前想后,最后一拍大腿,决定再纳一房小妾,以度过孤身一人的寂寞岁月。 四位辅政大臣同时摇摇头,叹一口气,齐声骂道:“禽兽啊!” 嘿,你们语气中的羡慕之情是啥意思,朕不明白,谁能解释解释? 魏浩坤打开了话匣子,小酌一口清酒,将孙侍郎洞房当夜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从宽衣解带到日出东方,侍郎大人心急如焚却力不从心,折腾半天不过眨眼之间。 听那口气,祭酒大人仿若亲眼见了那日的洞房光景。 其余三位辅政大臣啧啧两声,齐骂道:“无耻啊!” 皇帝陛下眼观鼻,鼻扣心,心无旁贷,一个劲儿的不断暗地里叨咕:“你们都是人才啊,名不虚传的朝廷栋梁之才啊。”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四位辅政大臣,四人都是只娶一妻,即便是名声不好的魏浩坤,家里美眷不少,但是正室名堂之上,只有一位姿色并不出众、陪他走过风雨的祭酒夫人,恩爱呵护有加,哪怕祭酒夫人体弱多病,多年以来只生诞下魏子峰一人,祭酒大人也未曾动过纳妾的念头。 特别是吴中堂,原配夫人去世多年,他便再也未曾婚娶,只身一人已多年,夫人去世那年,他在堂前植下一梨树,如今也枝繁叶茂,秋天时节硕果累累,结得果子即脆又甜。 第六十一章 苏浙漕运罢运事件 吃过中午饭,四位辅政大臣有说有笑沿着隆宗道散步,口中继续朝廷八卦话题,反倒是皇帝陛下被晾在一旁,皇帝陛下是个很会见缝插针的皇帝,能和各种人聊在一块,但是今日的话题,她真心插不上话。 后来话题引到皇帝陛下身上,四位大臣主要讨论的就是皇帝陛下和宫里小宫女的逸闻趣事上,都是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毫无事实根据,一揭就穿,但是搁不住四位辅政大臣喜欢,讨论起来口若悬河,也不知身为国丈的索大学士和苏尚书心里在想什么,反正皇帝陛下不懂四个老贼的世界。 李元昊望着天边白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爆粗口的她在心里再次不住叹息:“去你娘的朝廷肱骨!” 半个时辰后,众人回到军机处。 苏克沙有午睡习惯,便在偏房睡下。 索碧隆翻开一本装订并不考究的杂记,读得津津有味。 魏浩坤煮上一杯香茗,点上熏香,在烟雾缭绕中闭目养神。 吴昌赫看到李元昊留下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分忧”十二个大字,哈哈一笑,完全没有羞愧难当、悔过自新的意思,随手将纸张揉成一团,在李元昊的注视下丢入身旁的字纸篓,摊开棋谱,摸出两盒黑白棋子,自己复盘,下起了围棋。 昨日下棋,进入了死局,未能破解,今日继续,吴昌赫紧皱着眉头,摩挲着手中黑白,踟蹰不下。 余庆沏了一杯蜂蜜水递给皇帝陛下,李元昊伸手握住雪白的瓷杯,瞄了一眼棋谱,将蜂蜜水递给余庆,径自走到棋盘前,捏起一颗黑棋,落入中路,叮咚一声脆响,棋子生根。 “陛下,您这棋下得有些随意......”吴昌赫话语未完,盯着棋盘,良久无语。 李元昊从新接过蜂蜜水,微微热,未凉,仰头喝下,心里不住赞叹:“好酒,好酒。”古有温酒斩华雄,今有皇帝陛下温酒下围棋。 余庆提醒道:“陛下,这是蜂蜜水,不是酒。”皇帝陛下瞪了小太监一眼,真碍事儿。 半晌,吴昌赫将棋盘打乱,捏棋子归盒:“陛下手中有乾坤,下棋如有神,微臣佩服。” 李元昊低头批阅奏章,头都没抬,心里却得意极了——知道朕的厉害了吧,哈哈哈。 又是一下午的忙碌,李元昊头昏脑涨,两眼发直,敲敲僵硬的肩膀,发现四位辅政大臣正围坐一处,身前摆放着一封奏章,脸上的表情凝重严肃,只有遇到解不开的难题,四位大臣才会有如此模样。 李元昊走向前去:“四位阁老,有何难事?” 索碧隆指了指身前的奏章:“陛下,此乃两浙总督和江苏巡抚联名上书,我大魏国的漕运瘫痪一半,两浙、江苏的锱铢粮草囤积滞留,运不出去。” 漕运乃一国命脉,宫廷消费、百官俸禄、军饷支付和民食调剂皆依赖于此,除却地广人稀的游牧匈奴不注重外,北魏、南梁和西楚都视为国之重点,而两浙和江苏是大魏的沿海粮仓,盛产的粮食是镇南军的主要供给,茶叶和丝绸又是大魏对外贸易的重点,若是两浙和江苏的漕运断了,大魏国无异于失去了命脉,牵动了根本。 “怎会如此?”李元昊开口问道。 苏克沙常常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若是究其根本,症结在衣冠南渡和车马北迁。” 李元昊知晓衣冠南渡和车马北迁,这是两次中原人口的迁徙运动,大魏建国初期,局势未定,南梁划分出去,圣人书院南迁,带动中原豪门世家渡过长江,定居江南。特别是以孔家为主引领的衣冠南渡,更是规模浩大,影响深远,其中林姓、黄姓、陈姓、郑姓、詹姓、邱姓、何姓、胡姓八姓,本系中原大族,入闽后先在闽北及晋安定居,而后渐向闽中和闽南沿海扩散,史书上称为“衣冠南渡,八姓入闽”。 而车马北迁发生在衣冠南渡之后,以叛逃中原的中行书和张元为主,道家、墨家的大量匠人跨过长城,并入匈奴,为匈奴带去了中原的粮食和书籍,并且带去了中原先进的工具,卧在草原深处的盛京城就是明证。 “本来中原漕运命脉掌控在世家豪门手中,船只匠器掌握在工匠手中,衣冠南渡如同剥去了大魏的衣衫,车马北迁如同剥夺了大魏的车马腿脚,对我大魏的打击极大。”魏浩坤继续解释:“那时的大魏如同瘫病在床的废人,混乱不堪,各种势力交错揉和在一起。为了早日让大魏步入正轨,不得已,朝廷只能调动一部分人来解决燃眉之急。” “这部分人就是商贾。”苏克沙接着说道:“中原人以读书识字为荣,极为看不起商商贾,认为商贾都是追逐银白的低贱之人,特别是士族豪门控制下,希望子弟入朝为官,考取功名,极力打压商贾。但是衣冠南渡之后,没了那一层束缚,商贾开始大展拳脚。经由太后同意,大魏的漕运和盐铁经营开始逐步放开,一些商贾瞧准时机,大肆扩张,逐渐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强。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启用商贾有利有弊,但是以当时状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元昊点点头,万事祸福利弊相依。 吴昌赫站起身来,望向窗外:“万万没想到,弊端竟然在澹台国藩死后马上显露。以往有澹台国藩压制,两浙和江苏的商人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如今镇南军百废待兴,韩先霸接任主帅,内部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以往夹着尾巴做人的商人突然冒出头来,罢运朝廷粮草和盐铁,这件事情不简单啊。” 一环套着一环,因果在其间,澹台国藩心怀不轨,寓意图谋天下,但是有他在大江镇着,是龙你要窝着,是虎你要趴着。 “大魏国建国初期,过分依赖商贾来输送货物,恢复民生,给予了不少扶持,不仅是政策上,而且在实际银钱上也有补助,朝廷对于某些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现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形之中助长了这群人的气焰。如今他们瞧准时机,给朝廷来一个釜底抽薪,手段精准之极。”魏浩坤攥了攥肥胖的双手,眼神中多有阴霾。 李元昊将奏章看了一遍,上面书写着漕运罢运事件的始末,由江苏海州的朝廷衙役殴打商贾船员开始,后来演变成船员和商贾对抗官府,事情愈演愈烈,一开始两浙总督和江苏知府准备将事情压下,不惜动用地方官兵血腥镇压,但是两浙总督和江苏巡抚没想到事态越发严重,最终纸包不住火,控制不住,方才上书,求朝廷定夺。 某些必然的重大事件总会由一件偶然的小事件点燃导火索,然后蔓延成可以燎原的大火,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李元昊将奏章先后看了三遍,沉吟一番,透过表面直透本质:“苏浙漕运事件是典型有人背后指使的有目的性事件,目标直指太安城,两浙总督和江苏知府如今火急火燎,瞻前顾后,惧怕官位不保,殊不知两人也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听到皇帝陛下能有如此见解,四位辅政大臣集体点点头,陛下年纪虽幼,但是目光极远,眼光及广。 第二十六章 沈家小姐 一份奏章放在军机处,让李元昊和四大辅臣头疼不已。 叹了一口气,李元昊放下奏章,自顾自分析道:“此事由漕运起,最后落脚点也应是漕运,两浙江苏的商贾想要更多权利,更多漕运份额,若是朝廷给了,对方必定得寸进尺,若是朝廷不答应,运往镇南军的粮草就要搁浅闲置,时间是粮草最大的敌人,苏浙一代雨水多,极容易发霉坏掉,若是那般,刚刚遭逢巨变的镇南军可能就要真的乱了。” “商贾最是可恨!”索碧隆一手砸在桌上,他书生出身,读的是圣人古训。 “看样子,朕要去两浙江苏一趟,见识一下这位幕后主使了。”李元昊开口道。 吴昌赫放开相互交错的双手:“陛下,您无需去两浙江苏,因为对方已经来了太安城。” “哦?竟然敢来太安城,看样子有所依仗。” 吴昌赫笑了笑:“其实对方早几年就已经来到太安城了,一切不过都在布局而已。陛下,微臣敢断定,此次两浙江苏的漕运事件必定和沈家有关。” “沈家?”李元昊第一次听说沈家。 听到沈家,魏浩坤浑身一颤,额头上渗出汗珠,汗如雨下。 “祭酒大人,您这是?”李元昊疑惑。 魏浩坤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微臣的天一楼,便是沈家出资建造的。” 他和盘托出,若是事后被查出,他祭酒大人的脑袋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沈家果真能量巨大,能撬动祭酒大人。”李元昊笑望着魏浩坤,笑容灿烂,眼神深邃,外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吴昌赫也瞄了一眼魏浩坤:“沈家家主沈万千在扬州发家,原本是一件不起眼的绸缎小庄子,却眼光独到的抓住了朝廷大肆扶持商贾的时机,从漕运下手,偶贩私盐,建钱庄,制铁器,利润巨大。期间用的或明或暗的手段先后打垮了扬州一代的其他商贾,成为了江苏最大的商贾,而且沈家所建立的钱庄,把握住江苏一代的商业命脉,其后更是大肆扩张,先后拿下两浙市场,风头一时无两。” “如此看来,沈万千还真是一个经商的奇才。”李元昊说道。 苏克沙哈哈一笑:“陛下,这您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沈家能有如此规模,他沈万千还真没有出多少力,沈家真正的幕后掌舵人是沈家大小姐沈凝儿。” “沈凝儿?”李元昊更是没有听说过。 苏克沙说道:“沈凝儿年幼时候,是个有名的胖女子,因为贪嘴,体量丰腴,体型爆满,一顿饭的食量能匹敌三个成年汉子。传闻她若是想荡秋千需要手臂粗细的绞绳挂在腰肢粗细的树干上,被戏称为沈家千斤,江苏一代有传言,宁娶乞丐女,不要沈家女。后来,沈凝儿喜欢扬州一位书生,殊不知书生无意,为了捉弄沈凝儿,竟让她游过扬州西湖,不然不会与她交好。沈凝儿也是情种一枚,用情过深,竟然真的要游过西湖,虽然会水,但是也抵不过体重太重,游至湖中间,身体乏累,沉入湖底,就此死了。” “死了?那么以后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李元昊猎奇,极为喜欢玄奇的故事。 索碧隆捋须笑了笑:“奇就奇在此处了,沈凝儿淹死西湖,沈万千命人将尸体打捞上来,设道场,布灵堂,要好好安葬了沈凝儿,但是当夜时分,这沈凝儿竟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念经高僧身前,拿袖子擦了擦高僧的光头,喃喃了一句‘这演员真专业,竟然剃了真的秃头。’” “啧啧,这沈家大小姐是个奇女子啊!”李元昊感慨道,虽然不知道“演员”二字何解,但是她自认不如沈凝儿,若是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躺在棺材里,首先要尖叫一声抒发一下心中恐慌,表达一下害怕的情感,再谈其他,沈家大小姐不但能够镇定的爬出棺材,还能侃侃而谈,这女子不是傻的,就是一位妙人。 索碧隆接着说道:“当时众人心神剧颤,瑟瑟发抖,以为沈家大小姐诈尸,不敢靠近,沈凝儿倒是镇定自若,在灵堂之上踱步几圈,不住赞叹布景真实,剧组很是用心。等踱步到铜镜之前,沈凝儿定睛向里面一看,顿时尖叫一声,大喊一声猪啊,就晕死过去。” “沈凝儿死而复生,心性变了不少。”李元昊推测道。 苏克沙接过话头儿:“何止心性变了不少,除了偶尔疯癫一下之外,沈凝儿心性的成熟度,看待事物的准确性,把握时机的精确性,令人叹为观止。苏醒过来之后,沈凝儿首先开始减肥,减肥方式很特别,但是效果很好,不多时沈家大小姐便出落的亭亭玉立,相貌更是出众,身段也凸显出来。减肥的方法在扬州很出名,叫作什么膳食调理减肥法,引得无数女子前去询问方法。” 李元昊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沈家大小姐和那位书生怎么了?” 她很喜欢这种“开始被嫌弃欺侮,后来翻身报仇”的桥段,很庸俗但是也很过瘾,而大魏皇帝从来都不是高雅的人,若是沈凝儿和那位书生再无交集,故事可就不完美了,怎么吸引观众有继续读下去的冲动呢。 “后来,无巧不成书,沈凝儿还真和那位书生有过交集,两人在西湖巧遇,沈家大小姐对身边的小丫鬟指了指那位书生,说那位帅哥可真帅。小丫鬟叹了一口气,小姐真是傻掉了,将事情原委说于沈凝儿。沈凝儿听罢,笑嘻嘻走上去,一脑袋顶过去,顶下书生两颗门牙,一脚踹下去,那位书生落入西湖之中,成了落汤鸡,那一脚还结结实实踹在了书生裤裆里,是断子绝孙的狠招。”苏克沙笑着说道,不住的摇头:“沈凝儿展现出商业天赋,是在沈家绸缎庄面临危机的时刻,就以一家而言,沈凝儿的出现无异于临危受命,扶大厦于将倾。沈凝儿在沈家做过三件事情,而且每一件或扭转或扩展了沈家生意。” “第一件是筑建沈家声誉。大魏初立,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沈万千贪图便宜,大量购买劣质蚕丝,此事被沈凝儿知晓,站出来坚决否定,并且不顾家中反对,私下将劣质蚕丝堆砌在扬州大街之上,一把大火烧掉。这一把大火烧掉的不仅是蚕丝,而且烧掉了沈家大半个家业。沈万千曾经要和沈凝儿断绝父女关系,不过后来两人有过一次密谈,事情不了了之。虽然沈家有破败迹象,但无形之中筑建了声誉。” 李元昊点点头:“或许这就是为何漕运罢运事件中,沈家能够调动船员和官府抗衡的原因,因为得了民心。” “那么沈凝儿所作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是留守大魏,不随豪门世家衣冠南渡。扬州以南不远便是大江,镇南军恍若庞然大物驻扎在大江以北,对商人的克扣和征税极重,不少世家豪门南渡大江,就是因为镇南军。不过沈家大小姐好像推测到朝廷风向,沈家若是南渡大江,不过在豪门世家的缝隙中苟延残喘而已,但是若是留在大魏沈家绝对有成为豪门世家的可能性。事实证明,沈家小姐的推论是正确的,朝廷扶持商人,加上前期沈家良好的名声,不但垄断了江苏一代的绸缎生意,而且插手漕运,渐渐扩展到两浙一代,成了江苏两浙不可撼动的第一商贾。” 吴昌赫突然插嘴说道:“以往苏州有戏言,宁娶女乞丐,不要沈家女,如今演变成,生女当如沈凝儿,娶妻当娶沈家女。” 未等李元昊询问,苏克沙继续说道:“沈凝儿所作的第三件事情是,制定了沈家北上的计划。当沈家这个庞然大物已经不满足苏州和两浙之后,开始向外扩展。当时沈家可以向海外扩展,中原神州的茶叶和丝绸在海外可是天价,利润极高。另一个方向是西进,沿秦淮河一线,直到安徽一带,优点是安全可靠。但是沈凝儿却决意北上,其中困难重重,沈凝儿身先士卒,先后在南阳府、淮安府、青州府、大名府建立了钱庄,最后到了太安城,却未曾在钱庄、绸缎庄上做文章,而是和魏大人一同建了天一楼。” 魏浩坤一阵汗颜,低头不语。 “真是一个有魄力的完美女子啊!”李元昊不由的感慨赞叹道。 苏克沙笑着说道:“也不尽然,沈凝儿死而复生之后,留下了不少后遗症,并非完美。其行为乖戾,脾气暴躁,心胸狭窄,气度极小,时常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而且女工极差,手硬如铁杵,绣出的鸳鸯如野鸡,喜好挠人,跳脚骂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礼仪诗书更是一塌糊涂,至于所写的字,万万不入法眼,曲曲折折如同蚯蚓爬,偏偏这沈凝儿还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还最恨别人说她的字丑。” (沈凝儿和萱儿是两种书籍的主角模式,一个是重生,一个是宫女成长。对了,小宫女萱儿姓林,名字叫林萱儿,《女天子》之后,会有两篇番外,一篇《最强宫女》,一篇是《沈家小姐》,两篇番外都应该不短,和《女天子》的故事内容相互交叉,好看不好看不知道,但是英兰写到那的时候应该会很开心,很哈皮。) 第六十三章 哀家教你怎么当皇帝 李元昊听了沈凝儿的种种传奇,心中不禁啧啧称奇,赞叹不已,传奇女子多有传奇经历,沈凝儿将沈家带成大魏沿海一带的第一豪商,其中艰辛和困难不是她一个局外人可以了解的,如今江苏和两浙一带漕运罢工,也是沈家一手操纵,看样子沈凝儿有更大的野心。 吴昌赫站起身来,捋了捋胡须:“沈凝儿心思缜密,权衡利弊和把握时机极为精确,漕运罢运事件并不像她的手笔方式,但是无论是谁指使,如今的沈家已经摆好棋盘,就看朝廷怎么应付了?” 军机处内陷入了安静,朝廷的难处在于对方已经取得先手,无论是进还是退,最终受益的都是沈家。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位阁老,今日就先作罢,明日继续商讨。”李元昊开口说道,率先走出军机处。 四位辅政大臣依次走出军机处,吴昌赫笑吟吟的望着魏浩坤:“魏大人,今日之事有何感想?” 在军机处一直强颜欢笑的魏浩坤眼神阴霾,阴测测的骂了一句:“沈万千,王八蛋,老子干他祖宗!”他心里已经盘算如何对付沈家。 “魏大人,你还是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若是被陛下发现,后果......”吴昌赫开口提醒道。 魏浩坤心里一惊,后知后觉,若是此时自己对付沈家,暂且不提能否扳倒沈家,也许就打草惊蛇了,让本就占了先机的沈家处处抢先一步,想到此,他马上作揖:“谢过中堂大人提醒。” “好说,好说。”吴昌赫伸了伸懒腰:“如今这事儿不好办啊,今日陛下虽然没有开口提及,但是陛下心里或许在怀疑,漕运罢运事件或许和南梁朝廷有关,江苏两浙和南梁可是只有一江之隔啊,若是那般,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苏克沙补充道:“沈家把占尽先手的棋盘摆上来,陛下若是强行压制,步步紧逼,必定是两败俱伤的残赢场景,若是后退一步,满足沈家的要求,皇家尊严算是没了,以后的沈家更是肆无忌惮,陛下事后想起来都会觉得憋屈,无论进退,似乎都是输的结果。” 索碧隆幽幽叹了一口气:“陛下刚刚处理朝政,首先遇到这么一出难办的事情,开局的难度似乎有点大。哎,这盘棋不好下啊。” 四位辅政大臣各自想着心事儿离了皇宫。 李元昊也是一筹莫展,不觉间已经回到乾清宫,抬头看见雨晴已经恭候多时,老祖宗今日突发兴致,包了一顿饺子,来请皇帝过去尝尝鲜。 李元昊点点头,让雨晴先回去,而她自己换了一身衣衫,领着小太监余庆去了慈宁宫。 最近老祖宗算是成了清闲人,原本按照计划慢慢交出的朝政大权一蜂窝塞到李元昊的怀里,自己做了甩手掌柜,还说什么年轻人身富力强就该多承担点。李元昊多次提出交权之事要循序渐进,不然过犹不及,朝廷百官也需要慢慢接受,治理一国不是治理一家,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老祖宗“嗯嗯,皇帝所说有理”,私下却摆出一副“关哀家鸟事儿”的鸟模样儿,拿着一双剪刀,咔嚓咔嚓的修剪盆栽,看都不看李元昊一眼,这不就特意腾出一下午的时光亲自包了饺子,请皇帝陛下尝尝鲜,太皇太后真是清闲啊。 来到慈宁宫,李秀策早先一步已到了,一手夹着饺子正往嘴巴里塞,看到李元昊,忙趴下椅子,毕恭毕敬走到李元昊面前:“臣弟拜见皇兄!”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自打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之后,李秀策对自己越发尊敬起来,不是刻意疏远,而是刻意尊敬,按照小家伙的说法是,皇兄英明神武,应受臣弟跪拜,臣弟更是应该做表率,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性胡来了。 “起来吧!” 李秀策奶声奶气说了一句“谢陛下”,然后笑嘻嘻拉着李元昊入座:“哥,今天奶奶包的水饺可好吃了,你快点尝一尝。” 李元昊洗了手,入座,夹起一颗水饺,入口:“确实好吃。对了,秀策,奶奶呢?” “哀家在这呢。”太皇太后端着一盘水饺走出来,今日老祖宗穿了一声平常的暗黄色撩边嵌丝的可身凤帔,头上裹着一块发巾,格外精神干练。 将水饺放在桌上,老祖宗净手,吩咐雨晴将蒜泥酱放在桌上,先给李元昊夹了一颗:“来,皇帝尝一尝这一盘鲜肉馅的饺子如何。” 李元昊吃了一颗,赞叹味道好极了,比御膳房大厨做出来的水饺多了一份家的味道,说着又吞了一个。李元昊没说比御膳房大厨做得好,而是说多了一份味道,皇帝陛下阿谀奉承的本事不差,古话说得好,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皇帝陛下递出去的这个马屁恰到好处。 从老祖宗的满脸笑容就可知晓一二,连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吃着水饺,李元昊突然想起江苏两浙漕运罢运的事情,眼神一暗,不着痕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甩掉心头烦心事儿,低头继续吃水饺,皮薄馅美,味道极好。 吃完水饺,雨晴点燃香料,轻声退下。 赵督领上了清茶,捏了盘中剩下的一只水饺入口,李元昊拍了大太监屁股一下,拍中有揉,大太监妩媚扭头,抛了一个媚眼,骂了一句“讨厌”,也退下身去。 太后、李元昊和李秀策先后漱口,李秀策不老实,鼓起嘴巴将茶水喷成一股水流,画出一个抛物线,老祖宗瞪眼,李秀策缩脖,漱口的水咕咚一声吞了下去,呛得不断咳嗽,李元昊拍拍李秀策后背,幸灾乐祸:“自作孽,不可活啊!” 三人坐在慈宁宫内的床榻上,聊些家常。 李秀策将鞋袜踢掉,爬进被窝,李元昊一边叹气一边数落李秀策邋遢,还不忘将他的鞋袜摆好,剥开一颗甜橘,塞一瓣入李秀策嘴巴,将剩余的递给太后,而自己弹了弹衣衫,弹掉身上的细小橘皮。 “皇帝,今天有心事?”老祖宗接过李元昊递过来的甜橘,细心挑去雪白的橘络。 李元昊摇摇头:“奶奶,元昊没有心事儿。” “不要骗哀家了,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哀家。”老祖宗将一瓣甜橘塞入李元昊的嘴中。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将甜橘从嘴巴里取出,放在盘子里,心里有事儿,吃不下,也不再隐瞒:“凡事儿都瞒不住奶奶,元昊就不隐瞒了,我大魏的漕运瘫痪了一半。” 她随后将江苏两浙漕运罢运的事件讲了一遍,李秀策觉得无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李元昊一边讲述,一边掖了掖李秀策踢翻的被子,老祖宗认真听着,不做评论。 太皇太后听完所有:“的确有些辣手,既然棘手,那么皇帝就不要去想,保不齐明日就能拨开云雾,有所转机。” “奶奶说的是。”李元昊长长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明天就能想出好办法。” 又闲聊了一会儿,聊到了祭酒大人魏浩坤的天一楼,老祖宗点头说,沈家不简单,布局很深远。夜渐渐深了,老祖宗疲乏,李元昊给太后捏了捏肩膀,伸手入李秀策的被窝,冰凉的手在李秀策滚烫的后背一阵抚摸,睡梦中的李秀策皱了皱眉头,李元昊哈哈一笑,太后命雨晴去了一件墨紫色披风,嘱咐李元昊最近天冷,注意保暖,李元昊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离了慈宁宫。 望着李元昊消失的方向,太皇太后收敛起笑意,脸色严肃:“督领。” 大太监赵督领从阴影中走出。 太皇太后:“人凤在养伤,行事儿不便。你拿哀家懿旨,调动皇城司和粘杆处,今夜查封沈家在太安城的宅子,然后八百里加急南下,大凡沈家的钱庄、当铺、酒楼、绸缎庄统统查封,沈家家眷全部打入大牢,罪名就是欺君罔上,通敌外国,勾结南梁,意图颠覆朝堂。凡有抗命者,按叛国论处,一律格杀勿论!” “老祖宗,罪名是不是有些重了?”赵督领笑问道。 太后冷哼一声:“重了?皇帝瞻前顾后,想要两全,殊不知沈家不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如此,哀家就教一下元昊,皇帝到底该怎么做?” “哀家不在乎当前有多痛,只要沈家从此在大魏除名,哀家就是自损八百又如何?督领,此次南行,大凡和漕运罢运事件有关人员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由粘杆处送往太安城,地方官府不得干预,凡有阻拦者,当场诛杀,事后诛九族。江苏两浙一带漕运,朝廷每一石扶持一两纹银,能者可代替沈家,为大魏效力,若有虚与委蛇、朝秦暮楚者,可不上奏,系数斩杀。” “哀家到底要看看沈家是怎样的一群能人,一个小小的沈家,竟然还想威胁对抗朝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赵督领沉声应诺,退了下去。 做完一切,太皇太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李元昊说道:“元昊,你还是太年轻,太慈善了些。” 第六十四章 哀家着了皇帝的道了 一夜之间,沈家遭受了巨创,苏浙第一商贾的沈家灰飞烟灭,硕大的家族树倒猢狲散,从太安城至扬州府,所有和沈家有关的生意全部土崩瓦解,而且干净利索。 首先是沈家在太安城安置的宅子被查封,皇城司夜闯沈家,将沈家家眷上锁带夹,不由分说,一缕押往吏部牢房,而沈家直系家属被带入皇宫,关入皇宫地牢。 大魏初建,根基未牢之时,赵督领和楚人凤曾在皇宫设置地牢,后被废除,如今成了沈家人的鬼门关。 沈家家主沈万千前一刻还高高在上,顷刻间成为阶下囚,沈家上下百余口家眷被牵连,而沈万千连一声冤枉都没有机会喊。 沈家豢养的江湖人士和扈从自恃武功傍身,和皇城司兵刃对抗,开始还算势均力敌,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大太监两根银线穿糖葫芦一般,贯穿近十位用刀好手的心脏之后,沈家宅院一片安静。 阴沉着脸色的赵督领从阴影中走出,站在沈家宅子高挂的大红灯笼下,细致的擦了擦沾血的银线,未说话,只是笑。 沈家扈从齐刷刷丢下手中兵刃,浑身瑟瑟发抖,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有的还自行挂上了手铐脚镣,束手就擒。 处理完太安城沈家宅子的事情,赵督领未作停歇,连夜南下,先后查封了南阳府、淮安府、青州府、大名府的沈家钱庄、当铺和绸缎庄,期间确实有地方官员站出来为沈家求情,无论是地方政绩,还是私下来往,沈家都未曾亏待了地方官员,奈何沈家得罪的是大魏国一言九鼎的祖宗,对面站着的是大太监赵督领, 求情官员中以济南府尹最惨,被赵督领刨去衣衫,以冷水灌顶,浸入济南府的黑虎泉整整一宿。济南府尹大骂赵督领一介阉狗,狐假虎威。赵督领便笑着打掉对方的满口牙齿,提起济南府尹满是鲜血的脑袋,如同丢死狗一般丢入黑虎泉:“杂家最喜和牙尖嘴利的读书人讲道理,透露着爽利。” 有济南府尹的前车之鉴,赵督领随后南下的脚步顺畅很多,不久便入了扬州城,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沈家的老巢根基连根拔起,赵督领召集了苏州巡抚和两浙总督,梳理漕运罢运事件始末,相关人等一网打尽,未让地方官府出面,皇城司和粘杆处全权负责。 其后,赵督领聚集起地方大户商贾,将漕运诸多事项处理妥当,诸多商贾欣喜若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终于没有沈家在头顶压制了,终于没有狡猾的沈凝儿下套让人猝不及防向里面钻了,终于熬过了有苦不能说的艰难岁月,守得明月见日出了。 有几个人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庭广众之下抒发一下近年来的委屈。 赵督领将众生相看在眼里,放下手中茶杯,阴测测说道:“诸位之间如何勾心斗角,杂家不管,漕运如何暴利,杂家也不在意,但是运往镇南军的粮草军饷有半点差池,杂家可不依。若是真到了那时,杂家定让诸位知晓,死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幸福。” 太安城杀人如麻赵御猫的话还是极为管用的,众人乖乖闭嘴,不敢言语。 一切都极为顺利,但是有一件事情可谓不太完美,从太安城到扬州城,沈家大小姐沈凝儿都没露踪影,粘杆处和皇城司为数不多的联合追捕,结果一无所获。 御猫一时来了猫捉耗子的兴趣,亲自侦查追捕,几次把握住沈家大小姐的踪影,却都被沈凝儿逃脱了。赵督领十分确信,有一次他将沈凝儿围堵到一条弄巷,而且离着沈家大小姐很近,近到招手之间便能将她擒获,在混乱狭小的弄堂小巷,大太监听到了沈家小姐略显急促粗重的喘息声,大袖中的两条银线纵横切割,将一切能够藏身的地方切割成碎片,但是依旧没能看到沈凝儿的身影。 太安城杀人无数的御猫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可谓有些失望。 一觉醒来,李元昊伸了伸懒腰,在余庆的伺候下洗手净脸,简单收拾一下乾清宫,皇帝陛下喜欢自己清扫房间,不准其他小宫女擅动宫殿内的物件,有一段时间李元昊已经到了出乾清宫需要上锁锁门的地步,好像怕别人偷她这位大魏天子东西似的。 余庆准备妥当,提着皇帝陛下吃食,站在一旁,李元昊自己倒了一杯茶,未走,怔怔出神。余庆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该去军机处了。”李元昊幽幽醒悟过来,哦了一声,没有下文,索性坐了下来,慢慢品味杯中茶。 小太监叹了一口气,肯定是苏州两浙的漕运罢运事件让陛下闷闷不乐,这可恶的沈家,罪该万死! 不消一刻,有小宫女轻声快步走进乾清宫,禀告皇帝,太皇太后要陛下去一趟慈宁宫,有重要事情商谈。 皇帝陛下挑了挑眉毛,将杯中茶水饮透,亲自清洗了茶杯,仔细认真,然后放好摆正,跟在小宫女身后去了慈宁宫。 进了慈宁宫,李元昊刚坐下,便有小宫女端上水果,老祖宗从花室走出,将手中玉铲递给一旁的雨晴,右手搭在赵督领的手腕处:“皇帝,尝一尝新进宫来的葡萄,甜不甜?” 李元昊捏了一颗葡萄,入嘴:“很甜。”但兴致不高。 “还在为沈家的事情苦恼?”老祖宗笑着问道。 李元昊无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头疼道:“一盘失了先手的棋局,只要朕坐下落子,沈家就高兴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赵督领:“赵公公,看到朕如此狼狈,你就这么高兴?” 听到她埋怨的语气,一旁的雨晴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赵督领抿了抿嘴唇,收敛笑容:“陛下,沈家的事情,老祖宗已经出面给您解决了。” “解决了?!”李元昊霍的一声站起身来,望向身前的老祖宗:“奶奶,您是怎么解决的?!沈家权衡左右利弊才偷偷布了这么一出棋局,这才刚刚几天,怎么就......” 李元昊蓦然无语,自顾自苦笑摇了摇头:“奶奶,您不会将沈家连根拔起了吧?” 太后笑然无语,算是默认。 李元昊竖起一根大母手指头:“高,实在是高。沈万千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朝廷会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魄力,也就奶奶您敢如此处理事情,如今沈家哭都来不及啊。” “皇帝,哀家知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之术,在于调节,但是有时候有些人就是不长眼睛,非要整些幺蛾子,以为如何如何便能牵制朝廷,为所欲为,这种人当断必断,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免得春风吹又生。以哀家以往性子,沈家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哪里还会让沈家人入皇宫大牢,只是最近年龄大了,心中总有些不忍。”太后又递给李元昊一颗葡萄。 李元昊点点头,虚心受教,太后霸道,近来确实心善了不少,魏浩坤没有在金銮殿上身首异处就是一例。 “哀家不怕明枪,却厌烦暗箭,尤其是沈家这种上不去台面的伎俩,最让人厌烦。当年陈景琰领兵自立,越过长江,奔袭太安城,那是明枪,是本事,哀家高看一眼。西楚瞧准时机,火中取栗,敢称王称候,那也是本事。反倒是匈奴,趁着大魏立足不稳,悄悄越过长城,小家子气般的出现在渭水,那是鬼伎俩,还自称什么民风粗犷的草原一族,依哀家看,不过鸡鸣狗盗的宵小之辈。”太后打开了话匣子:“元昊,你是皇帝,哀家算宫闱之内的妇道人家,本不应该插手朝廷的事情,但是沈家的事情,哀家要插手帮你一把,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天下广大,侃侃而谈,说道理的人很多,但是能和你坐下来讲道理的人不多,既然如此,那么就看谁的拳头硬了。” 李元昊虚心的像个学生,低声应道:“元昊谨遵太后教诲。” “不算教诲,只是祖孙之间的贴心话,你刚刚掌权就遇到了这么棘手的事情,没有头绪也是应该。”太后笑说道:“你家先生孔唯亭所说不差,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提起孔唯亭,李元昊心里一动,也不知道先生如今如何了,有没有接到师娘。 赵督领瞄了瞄慈宁宫外面,有粘杆处的捕蝉郎候在宫外,他轻声退下,和那位捕蝉郎私语一番,兴冲冲走进慈宁宫:“禀告老祖宗,沈家大小姐沈凝儿有下落了,沈凝儿包了一艘船只,准备出海逃亡,还雇了一位武道宗师和一对雌雄双煞保驾护航。奴才恳请太后下旨,让奴才去追捕沈凝儿。” 李元昊已经很少看到赵督领如此兴奋,看样子沈凝儿激起了大太监的斗志,这无形之中也激发了李元昊对沈凝儿的兴趣。 “督领,你去吧,哀家准了,但是,注意安全。”太后说道。 赵督领一脸兴奋,沉声说诺,大袖飘摇,两步走出慈宁宫。 李元昊也没有在慈宁宫停留多久,说了几句家常话,太后又给皇帝陛下说了许多道理,李元昊虚心听教,信誓旦旦的说回去必定好好学习,认真揣度。太皇太后一脸笑意,满意的点点头,最后让余庆端好一盘水灵灵的葡萄,陪同皇帝陛下去了军机处。 而太皇太后在雨晴的服侍下,卸下首饰,戴上头巾,准备再入花室。 “老祖宗,您对陛下的言传身教,可是比任何的耳提命面都来的有意义。”雨晴将卸下的首饰放入紫衫木的首饰盒。 “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瞻前顾后,除了对自己狠一点之外,对谁都狠不下心来.....”太后轻挽起袖子,笑语盈盈,双手突然僵硬在空中,笑容敛去,眼中有惊讶之色,呆立半晌,又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可遏制的笑声传遍慈宁宫。 雨晴不明觉厉,扶着太后坐下,一手扶在背后,给太后顺了顺气。 半晌,太后止住笑声,自己一手放在胸前也顺了顺气,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摇头叹息。 “老祖宗,您这是?” “哎,哀家着了皇帝借刀杀人的道了!” 此时,走在去军机处路上的李元昊不由停住脚步,身后低头走的余庆哎呦一声撞在李元昊身上。 小太监揉了揉眉头,埋怨道:“陛下,您停住脚步,事先给奴才说一声好不好?” 李元昊笑嘻嘻扭头,伸手弹了余庆一个板栗:“朕连沈万千和沈凝儿的相貌如何都不知道,就把沈家连根拔除,有些于心不忍啊。” 余庆摸了摸脑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陛下都在胡言乱语些啥啊,连根拔起沈家的是太皇太后老祖宗好不好,和您有啥子个关系啊。 第六十五章 可是要了皇帝陛下的老命了 “老祖宗,您这是?”雨晴开口问道。 “哎,哀家着了皇帝借刀杀人的道了!”太后一声叹息,“那晚哀家让皇帝来慈宁宫吃水饺,大概那个时候,皇帝就开始布局让哀家钻了。哎呦,那个为难的小表情,有苦难言的语气,还有刚刚那个虚心受教的样子,啧啧,可真是会演啊。” 光是回想一下皇帝陛下的表情和语气,老祖宗就心里不舒服,捉了一辈子鹰,临了竟然被鹰啄了眼睛,想想就有气。 太后被气笑:“沈家这盘棋,皇帝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坐下和对方过招,而是让哀家出头将棋盘掀翻,她在背后坐收渔人之利。丫头,你可瞧好吧,不久就会有圣旨下达,是释放沈家家眷的圣旨,还会归还沈家一两处钱庄或者当铺,彰显皇恩浩荡,仁慈治天下。” “坏事儿、苦事儿都让哀家来做,她倒是好,躲在后面当老好人。哎呀,说不定,连圣旨她都不写,而让吴昌赫、索碧隆或者苏克沙撰写,她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沾惹。人坏不过如此,皇帝这可是蔫坏蔫坏。” 雨晴将事情前后思量了一遍,不太确信皇帝陛下是在演戏,若真是演戏,陛下的演技可真就是恐怖了。 “丫头,别寻思了,这事错不了,虽然皇帝得逞了,但是哀家也不是好惹的。”太后挑眉笑了笑,低声在雨晴耳边说了一两句。 雨晴也笑了笑,轻声退下,老祖宗绝对不是好惹的。 来到军机处,只有吴昌赫一人,其余三位辅政大臣各自有事儿没来,索碧隆去了文渊阁指导一众校书郎校验书籍,苏克沙去了兵部从新整顿大魏三大边关的兵力比重,魏浩坤卧病在床,而且听闻病情很重,不能自理,只是不知真假。 李元昊看到吴昌赫吴中堂笑嘻嘻望着自己,眼神之中满是赞许之色。 吴昌赫站起身来:“陛下这一招借刀杀人可真是鬼斧神工,不可言传的妙招啊。” “朕不知道中堂大人在说啥。”李元昊一脸茫然,样子可无辜憨厚了。 吴昌赫哈哈大笑,取出草拟好的圣旨:“陛下,这是后续处理沈家的圣旨,罪名够大,里通外国,意图对抗颠覆朝廷。当然圣旨中有话锋一转,微臣擅自将天一楼归还沈家,算是让沈家有个着落。微臣也曾想将扬州的沈家老宅归还,算是让沈家有个落脚地,但是扬州离着太安城太远,保不齐沈家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归还天一楼算是在太安城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料想沈家也折腾不起什么浪花。” 考虑周全,滴水不漏。 “中堂大人考虑周全,比朕强多了。”李元昊谦虚的开口说道,“朕还需要多和中堂大人学习。” “陛下,谦虚过头,可就是在炫耀了。”吴昌赫笑说道。 “朕又不知道中堂大人在说啥了。”李元昊更无辜了。 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也永远和一个装傻充愣的人愉快的聊天。 吴昌赫一把抱起自己书桌上的一摞奏章,高高举起,想要重重放在皇帝陛下的书桌上。 李元昊忙着制止:“别,别,吴老,吴老,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啊!” 在皇帝陛下的哀嚎中,一摞奏章落下来,重重砸在李元昊的书桌上,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在皇帝陛下心头,欲哭无泪。 吴昌赫哈哈一笑,走到手托托盘的余庆面前,伸手要捏起一颗葡萄,尝尝鲜。 看到吴中堂如此欺负皇帝陛下,小太监眼疾手快挪了挪托盘,让中堂大人一手落空,陛下是我的主子,只能我这贴身奴才才能欺负,你是中堂大人也不行。 吴昌赫伸手指了指军机处外面的蓝天白云:“看,有人在飞!” “嗯?有人在飞?”小太监扭头望去,这么奇怪的事情,我要瞧瞧。 “真甜!”骗过小太监的吴昌赫捏起一颗葡萄入口。 又是繁琐的批阅奏章,毫无乐趣可言,李元昊深恶痛绝,但是没法,谁让她是大魏国的皇帝陛下。 有小太监脚步轻轻走进军机处,递给余庆一张纸条,余庆趁着李元昊歇息空隙递到皇帝陛下眼前:“陛下,小王爷命人给您捎来一张纸条。” “哦?”李元昊展开纸条,上面确实是李秀策的字迹,不同于李元昊运笔的收敛含蓄,李秀策的笔力还未熟透,如同刚回牙牙学语的孩童,但是细微之处已经有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迹象,想来以后多加练习,也能练就一手不错的字。 纸条上写着:“祝大哥万寿无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秀策没写完,少了一个“朝”字,这可是要了强迫症患者皇帝陛下的老命了,横竖看这张纸条都不舒服,似乎有千万只小手在不停抓挠,挠的李元昊心肝脾肺翻江倒海。 她将纸条折好,放在一旁,不消一刻,又取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龇牙咧嘴,抓耳挠腮。 有时候,想要惩罚一个强迫症,实在是很简。 霍的一声,李元昊站起身来,双手攥拳,啊啊两声:“走,去国子监,找秀策!” 说完,她如风一般蹿出军机处,冲着国子监而去。 国子监本坐落在太安城城东安定区,不在皇宫内,和太安城孔庙相邻,后来为了达官贵人子嗣安全,外加孔家南迁,定居南梁,国子监被搬入皇宫。 皇室凋零,硕大的皇宫太过空旷,老祖宗指定,索碧隆监工,将原皇极殿、宁寿宫、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景棋阁独立划分,成了国子监。 李元昊曾经在国子监待过一段时间,对道路十分熟悉,不一会儿便来到颐和轩,李秀策上课的地方。 颐和轩的课桌布置和普通私塾一般无二,李秀策虽然贵为小王爷,但是个子较高,也只能坐在中间靠后的地方。 李元昊一把推开房门,里面的教习先生和一个个明眸皓齿的达官子嗣齐刷刷望了过去。 “哥,你怎么来......”李秀策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兴奋,顷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改口道:“臣弟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教习先生和达官子嗣后知后觉,齐刷刷起身跪拜。 李元昊径自走到李秀策面前,将手中纸条啪了一声拍在李秀策面前,语气焦急的说道:“快把那个朝字加上。” 李秀策愣了愣,提起毛笔,轻巧的加上“朝”字,又补充上最后的标点符号。 李元昊长长呼出一口气,再看一眼纸条,浑身舒服,忍不住点头:“这样才对嘛,这样才顺眼。” 李秀策嘿嘿偷笑,李元昊伸手点了点小王爷的眉心:“你啊,净添乱!” 摸了摸眉心,李秀策解释道:“陛下这可愿望臣弟了,这张纸条是老祖宗让臣弟写的。” 李元昊微微一愣,然后释然,原来是老祖宗对自己“借刀杀人”的报复手段。 索性,李元昊也没有回军机处,而是坐在了李秀策一旁,听起了教习先生讲课,讲的是孔老夫子的《论语》——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提及孔家,李元昊陷入沉思,孔家是读书人的楷模,世袭衍圣公,自上古至新纪元,已经整整八百八十余年,孔家为书生定规矩方圆。大唐分裂,南梁和西楚自立,分割了土地,正统传承还在北魏,但是以这一代孔家家主孔末举族南迁,消弱了北魏正统形象。 孔家放弃中原尊贵,在孔末的带领下南下,吸引了大量的读书人,在大江以南建立起了圣人书院,奉南梁皇帝陈景琰为天命所归,并且在建康城下埋藏了大量黄金,抑制了金陵气运外泄,可谓是南梁的顶梁柱。 衣冠南渡对北魏打击之大不可估量,如今南北两朝的科举进第,南朝的科举更能吸引读书人,曾有传言,孔末看到南朝及第进士缀行而出,豪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老祖宗听闻怒极,悬赏黄金万两要了孔末的脑袋,可惜圣人书院有高手坐镇,防御不下于太安紫禁城,尤甚于南梁国度建康城,只能不了了之。 陷入沉思中的李元昊被一阵嘈杂吵醒,看到周围的孩子都在研墨翻纸,不解的问道:“秀策,你们在干什么?” 李秀策压低声音:“先生让默写《论语礼乐篇》。” “哦,给哥拿一张纸来。”李秀策递给李元昊一张纸,贴好。 国子监的纸张都是单丝路的上好熟宣,质地纯白细密,价格不菲,被国子监这一群混世小魔王使用,还真是有些糟蹋了。 李元昊捏起毛笔,提笔写下“何”字。 李秀策瞄了一眼,由衷赞叹道:“哥,你的字真漂亮!” “默言静心,写字不语。”李元昊脸色严肃的教训道,一副为人师表的正经模样,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哈哈,朕的字的确漂亮。 李秀策哦了一声,低头写字。 李元昊继续写:“何乐如,仁不而人,何礼如,仁不而人。” 在南书房,南怀仁的“指导”下,李元昊读的最多的就是《论语》,而且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如今她便是倒着写的,目的很简单,等着李秀策发现,并且由衷的赞叹她一下,满足皇帝陛下小小的虚荣心。 但是李秀策好像听从了自家大哥“默言静心,写字不语”的警示良言,竟然认认真真低头书写,连头都不抬一下。 “咳,咳,咳......”已经写得手臂发酸的皇帝陛下忍不住咳嗽两声,希冀吸引李秀策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李秀策抬起头,关心问道:“哥,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太医院?” “不需要。”李元昊压制住语气中的激动,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皇帝陛下在不断喊道:“秀策,快看,快看,哥倒着默写《论语》呢。” “哦,害我一阵担心。”李秀策低头继续写,没有发现。 “咳,咳,咳......”皇帝陛下再咳嗽,心急如焚,秀策你怎么这么不上道呢。 李秀策停下毛笔,抬起头:“哥,你有病......” “需要治”三个字还没说出,他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聪慧的小王爷只看了一眼,无需解释,就发现皇帝陛下竟然在倒写《论语》! 周围的孩童没有听到李秀策要说的“需要治”,只听到前四个字,顿时觉得小王爷霸气异常,不愧是国子监第一,众人顶礼膜拜的小王爷,竟然有胆子当面说皇帝陛下“有病”,纷纷侧目,投去佩服的眼光。 李秀策举起宣纸,啧啧称奇:“哥,你太牛了,竟然能够倒写《论语》???!!!” 众人大惊,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国子监其他学生包括教习先生都投来了惊讶敬佩的眼光,纷纷围了过来,定睛一看,确实是倒写《论语》,赞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特别是李秀策,简直自傲骄傲的不行不行的,比自己倒写《论语》都自傲。 而皇帝陛下坐在一群人中间,脸色平静的摆摆手,低调谦虚的说道:“雕虫小技,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一旁的小太监余庆看到皇帝陛下脸色,心里暗暗说道,陛下您要绷住啊,千万别笑啊,否则一笑,嘴巴肯定裂到后脑勺,精心保持的谦虚姿态可就土崩瓦解了。 (有时候,想要惩罚一个强迫症,实在是很简。故意漏写一个“单”字,好玩极了。) 第六十六章 行走在月光下 那日,皇帝陛下的脸色是绷住了,一副虚心低调的表情,但是没有绷多久,就被小太监余庆破了功,形象全无。 默背倒写完《论语礼乐篇》,李元昊带着小太监离开。 教习先生壮着胆子恳请陛下,将陛下墨宝张贴在国子监,供学生瞻仰临摹,算是一种警示督促。 李元昊故作高深的点点头,特意提醒道:“莫要太过招摇,朕不喜。” 教习先生又是一顿阿谀奉承,陛下低调收敛有内涵。 李元昊板着脸,心里乐开花,扭身,昂首离去,留给国子监一群小屁孩一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伟岸身影。 头昂的太高,李元昊没有注意脚下台阶,一个猝不及防的踉跄,身子很没有风度的失去了平衡,双手在空中挥舞两下,堪堪止住身子,没有狼狈的摔倒在地。 余庆大叫一声“陛下”,慌忙伸手去扶,这一扶不打紧,刚刚站住的皇帝陛下再次失去平衡,从台阶上一个跨步,跳出去很远,身子扭扭曲曲,伴随着一声凄惨的“我的妈呀”,摔倒在地。 刚刚那一幕完全落入国子监学生眼中,皇帝陛下精心塑造的光辉形象顿时全无。 有个胖胖的孩子努努嘴巴,不确定的问道:“刚刚陛下是不是喊了一句‘我的妈呀’?好低俗。” 李秀策扭身瞪了小胖子一眼,小胖子顿时闭嘴,不再多言。 李元昊自知形象全无,圆目怒瞪:“余庆,你给朕滚下来。” “陛下,陛下,您没有摔疼吧?!”余庆忙跑过来,伸手扑打李元昊身上的尘土。 李元昊一把打开余庆的手,抬起一脚踹在小太监的屁股上:“你怎么不笨死啊!” 但是皇帝陛下似乎又错误估计了小太监的体质和自己的力度,余庆哎呦一声,身子却纹丝不动,皇帝陛下被反弹开来,又是一个踉跄,一个屁股蹲儿,蹲坐在地上,本来就体无完肤的形象再次重重跌倒,支离破碎,关键是屁股还疼。 看到外面一幕的国子监学生们一阵哄堂大笑,小王爷李秀策也无奈的摸了摸眉头,大哥,您还真是......搞笑啊。 余庆忙扶起皇帝陛下,扑打一下灰尘。 李元昊已经气急败坏,重重敲在小太监的脑袋上:“打死你,打死你......” 小太监抱着脑袋,一个劲儿躲:“陛下,别敲头,别敲头,会长不高的......” 两人一人在前面跑,一人在后面追,逐渐消失在国子监众人的视野中。 李元昊没有回军机处,而是折身向南,路过九龙阁,到达文渊阁。 途径九龙阁的时候,她特意抬头望了望,至今还不知道九龙阁内那位疯癫老头的身份,以及诛杀澹台国藩那日剑气纵横的黄衣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贵为皇帝陛下,而且在皇宫中呆了十余年,但是对这皇宫,她还是知之甚少。 吴清源离开皇宫之后,便入职文渊阁,成了一名编修,主要任务是将三年游历见闻录纂成《九州地理杂注》,为以后朝廷农耕商业、修建堤坝提供依据,更近一层,大魏和南梁、西楚、匈奴的作战都能从中受益。 《九州地理杂注》按照内容分为图画和文字两部分,按照地理位置分为北魏、南梁、西楚、匈奴、其他五大纲目,其中其他包括西域、南疆、东海等偏远地区,再细分可以分为九州一百零八郡一千三百六十五县,可谓是浩如烟海的一项大工程,光是目录就足足十万八千五百余条。 朝廷对此极为重视,吴昌赫和索碧隆两人经过商讨,特意派遣翰林图画院擅长画山水画的陆锡熊,礼部擅长画人物画的仪制司主事孙士毅,博闻强识、考据功夫极好的户部典享司王成连入职文渊阁,又从门下省、吏部、户部、工部各征调了五名纂修官、监造官入文渊阁,而分校官由各地征用的儒生学者组成,共计五十余人,集体入京。 其中总纂官由吴清源担任,总校官由南怀仁担任,只是南帝师身体抱恙,在家养伤,由孙士毅暂任。 为了保证客观准确,苏克沙又分别召集了翰林院、中书省独立对《九州地理杂注》进行评估,初步估计《九州地理杂注》需用时五年时间,前后投入人工两万天,若是成书,其作用巨大,除却农耕、水坝、战事,某些从未在地理杂志上出现蛮荒之地也会浮出水面,成为朝廷可掌控之地。 四大辅臣集体出现在文渊阁,拱手鼓励,着重强调了《九州地理杂注》的重要性,《九州地理杂注》浩如烟海,所涉驳杂,唯有上古《四库全书》和《永乐大典》可以媲美,不但是一件有益于江山社稷的事情,而且是青史留名的美事。 皇帝陛下和太后都十分重视,若是工作或者生活中有困难,及时向组织反映,朝廷会竭尽全力为大家排除一切后顾之忧,诸位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朝廷杰出人才,自是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为大魏国的美好明天添砖加瓦,尽一份微薄之力。 众人众志成城,气势如虹,热血沸腾,纷纷表示了要团结围绕在皇帝陛下身边,坚持陛下的领导,不畏艰辛,不辞辛苦,积极进取,开拓创新,治庸强责提能力,治懒强勤增效率,治散强纪正风气,治阻强责保畅通,誓死要在三年时间内将《九州地理杂注》编纂完成,回报陛下的信任,即便战死在工作岗位上也在所不辞。 孙士毅最为激动,一手握拳,喊道:“鞠躬尽瘁,虽死不悔!”来自大魏国各地儒生墨客被感染熏陶,一边激动的流泪,一边喊道:“鞠躬尽瘁,虽死不悔!” 声震云霄,似乎要将文渊阁震塌了似的。 四大辅臣点头示意,躲在角落里的吴清源却目瞪口呆,这就被洗脑了?大家能不能矜持一些?吴中堂很满意现场效果,最后眼神落在自家孙子身上,微微皱眉,众人也顺着吴昌赫的眼神看去,如同刀子的炽热眼神落在吴大公子身上,口号声在他耳边如同热浪一般滚滚炸开。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吴清源的喉咙动了动,弱弱的举起手:“鞠躬尽瘁,虽死不悔,鞠躬尽瘁,虽死不悔......” 吴中堂双手向下压了压,大手在空中一挥:“开工!”众人做鸟兽散,如同充满力量的小蛮牛,各个精神抖擞。 吴昌赫走到吴清源面前:“年纪轻轻,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暮气十足。”吴清源望了一眼自家的爷爷,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道:“老爷子,我的忧伤你不懂,你不懂啊!” 《九州地理杂注》的关键在吴清源吴大公子的那一颗让人恨不得敲烂的脑袋上,起码入职文渊阁的众人如是认为。吴大公子毫无斗志,每天如同一条大青虫一般,散漫懒惰,偶尔捅一捅,他就动一动,稍有不注意,他便瘫软在椅子上,神游天外,蓝天啊,白云啊,你们好美啊。 李元昊来到文渊阁,也没让人通报,径自走了进去,文渊阁本来以空旷典雅著称,但是如今却是乱糟糟的,笔墨纸砚随处可见,书籍古典堆砌如山,阁内众人满头苦干,偶尔相互讨论,看到李元昊到来,众人马上起身跪拜。 李元昊摆摆手,示意大家各安其职,不用管朕。 走到吴清源的书桌前,吴大公子双腿搭在书桌上,脸上盖着一本《水经注》,睡的正香。一桌子的乱糟糟,正好挠到皇帝陛下的痒处,伸手挽起袖子,开始整理吴清源翻阅的书籍。 沈括的《梦溪笔谈》、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贾思勰的《齐民要术》放一摞,杨炫之的《洛阳伽蓝记》、王象之的《舆地纪胜》、王存的《元丰九域志》放在一起,乐史的《太平寰宇记》、顾炎武的《历代宅京记》、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搁在一块...... 最后,一本王夫之的《船山全书》,不知如何定夺,这可愁坏了皇帝陛下,凡事力求完美,此刻却不完美,最后将《船山全书》独自成一摞,放在书桌的角落里。 望着沉睡中的吴清源,李元昊伸出一根手指头捅了捅吴清源的胳膊,吴大公子不愧是文渊阁内有名的“青虫公子”,身子动了动,挠了挠脸颊,吧唧吧唧嘴巴,继续睡。 李元昊无声哈哈一笑,取过一本《夜航船》,坐在吴清源一旁,素手翻书,不知觉便到了傍晚时分。 吴清源好似脑袋中定时,在太阳公公落下山头的那一刻,迷迷糊糊醒来,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离着死又近一天,真好。” 一低头,发现一脸笑意的李元昊正望着自己:“怎么,清源,活得这么不耐烦?” “没,活得好好的,我才不愿英年早逝,只是这文渊阁的日子真不叫日子,生不如死啊。”吴清源傻乎乎的挠了挠脑袋:“偶尔想起流放三年的生活,嘿,别说,虽然苦了些,但是也轻松自在不少。” 李元昊脑海中再次幻想出外面天大地大的风光,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并肩走出文渊阁,聊天到乾清宫,吃了一顿简单的便饭,宫外普通人家整日幻想皇帝陛下一顿饭的奢侈,其实大多数,皇帝陛下和常人无异,吃的很简单,为了控制体重,皇帝陛下还要刻意少吃点。 日子,并不好过。 吃完饭,两人又出了乾清宫,皇帝陛下给小太监一个“有多远滚多远”的表情,吴清源对着余庆只张嘴不出声,说了一句“莫要跟着”,然后两人并肩离去。 月光如水,夜色氤氲,小太监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问向身边的小宫女萱儿:“喏,你说陛下和吴公子会做些什么呢?” “不知道。”萱儿望了一眼远方,书中所说的“才子佳人”也就如此了吧,小宫女的眼中有羡慕,也有渴望,此想法刚刚冒出头儿,她首先摇摇头,压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 哇,有刺客夜闯皇宫吔 月光如水,夜色氤氲。 李元昊和吴清源行走在皇宫内,天南海北的胡聊,吴清源所说多是亲身经历,李元昊所述多是书籍记叙,皇帝陛下见不到外面的天地,只能从书中窥看。 吴清源突然问道,三年前老祖宗要打陛下的屁股,若不是我拦着,那一顿板子最后会不会落在陛下身上。李元昊点点头,当时计划就是如此,可惜澹台国藩没有上钩,谁都没想到你会傻傻的跳出来。吴清源哦了一声,说看样子我那一顿板子也不是白挨,还是有点意义的。 李元昊笑了笑,当日板子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也就罢了,但是落在吴清源身上,以前从来未有一种感觉铺天盖地袭向她的心头,比自己挨了板子都难受,那一刻她突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想哭,望向太后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愤怒,事后回想起来,她也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感觉,对流放在外的吴清源多了一丝愧疚,时间一久,愧疚渐渐少了,只剩思念。 现在的李元昊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认为平常,多年之后,她才知道其中的不平常。 两人路过金水桥,吴清源拾起一块石子,稍微弯曲双腿,侧身发力,石子如同小鱼儿越出水面一般,一连跳了好几下,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李元昊数了数,总共八个水圈。 继续前行,两人便到了皇宫城墙,再向外便出了皇宫,相视一笑,两人同时折身,向回走。 突然之间,吴清源皱了皱眉头,毫无征兆抓住李元昊的手,冲着城墙根跑去,两人身子依住城墙,隐藏在城墙投射的影子里。 “清源,怎么了?”李元昊问道。 “嘘!”吴清源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嗖嗖嗖,三声破空声响起,三道人影突然越过城墙,落地无声出现在皇宫内,来人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黑色刀刃。嗖嗖嗖又是三声破空声,又有三人出现在皇宫内,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皇宫内,有人凌空飞行,直接落在皇宫内,有人手持飞天绳索,挂住城墙上的飞檐,荡入皇宫。 数十人一次排开,相互之间点点头,无声前进。 由于众人背对着城墙,并没有发现躲在阴影中的李元昊和吴清源。 吴清源提早嗅到危险,采用了最为大胆、也最正确的方式躲在了黑衣人身后。 “哇,有刺客夜闯皇宫吔!”李元昊开口说道。 吴清源望了一眼身旁的皇帝陛下,那口气中的兴奋和激动几个意思? 李元昊呵呵一笑,她以前只听说有刺客夜闯皇宫,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甚为遗憾,如今能够亲眼见到江湖能人异士飞檐走壁,夜入皇宫,一时间激动不已。 等到数十位黑衣人远去,吴清源拉着李元昊从阴影中走出来:“澹台国藩刚被就地正法,又恰逢皇城司和粘杆处出宫离京处理沈家的事情,皇宫守卫最少,就有人明目张胆夜闯皇宫,这件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两人同时回头,在城墙之上,一个黑衣人刚刚爬过城墙,骑跨在城头之上,一手扶着城墙,一手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胸脯一起一伏,好像这位黑衣人的武功还没到火候,不足以飞檐走壁,只能按部就班的爬城墙。 吴清源的嘴角跳了跳,这夜闯皇宫也太随意一些了吧,你们成熟一点好不好,一扭头,望见咱们大魏国的皇帝陛下更加不成熟,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块石头,冲着城墙上的黑衣人跃跃欲试,一张脸颊尽是兴奋神情。 城头上的人似乎也发现了李元昊和吴清源,低头望来,眼神之中有惊讶之色,扶住城墙的手一时不稳,身子摇摇晃晃,跌倒下来,噗通一声落在了皇宫内,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杀!”李元昊一声大喊,兴奋的举着石头冲了上去。 吴清源拉了拉,没拉住。 跌倒在地的黑衣人看到有人杀将过来,顾不得身上疼痛,忙从地上爬起来,向怀中一摸,一道飞镖入手,冲着李元昊抛掷出去,李元昊想要侧身躲过飞镖,身子还没有动,那绵软无力的飞镖便落在地上。 黑衣人顿时大惊失色,慌乱中抽出腰间刀,闭着眼睛对着李元昊一顿胡砍,半晌气喘吁吁,睁开眼睛,望见李元昊站在不远处,怀抱着石头,和自己对峙。 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脚下画着圈,李元昊一脸兴奋,黑衣人黑布蒙面,看不出表情,眉头上却是汗水不断。 就在此时,皇宫深处一声轰隆巨响,刚刚闯进皇宫的黑衣人集体倒飞出来,重重落在地上,洪熙官高昂着头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同站立在天地之间的战神一般,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眼神掠过前方,看到李元昊和吴清源,洪熙官微微惊讶,身子突然一闪,出现在李元昊身边,一拳轰向身前的黑衣人,拳头还未到,拳风已经如刀而至,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布被劲风吹拂,飘落在地。 “女人?”洪熙官微微一愣,北魏拳神不打女人。 拳罡突兀收敛,收放自如,洪熙官挽住李元昊的胳膊飘然而退,途中还将吴清源护在身后,眨眼之前,和一群黑衣人拉开百丈距离。 落地之后,拳神依旧高昂着头颅,眼神都不在众人身上停留,语气寒厉:“你们是什么人?!” 或许是洪熙官的高傲激怒了数十位黑衣人,纷纷爬起身来,抽刀持剑,围在女子黑衣人身前,怒目望向目中无人的北魏拳神,行走江湖,尊严和面子比命重要。 “给我杀!”女子语气坚决。 黑衣人们再次前冲,去得快,回去的也快,高抬头颅的洪熙官轻轻向前一步,毫无花哨的一拳轰出,凶猛无比的拳罡呈扇形横扫,将黑衣人全部轰出,纷纷倒地不起,不断吐血。 只有那位笨笨的女子黑衣人完好无损,如同湍急河水中的一块石头,纹丝不动,拳风吹起发梢飘摇,恰如河畔的好看柳条。 这是洪熙官有意为之,不想伤了女人,但是洪大将军依旧不低头,不直视,高抬头颅,独向清风明月,好像眼前众人不过蝼蚁,不入他法眼。 这可真气人啊! 李元昊此时方才有机会观察不远处的黑衣女子,玲珑巧鼻,眼神如水,虽然身着宽大的黑衣,但是难掩妖娆身段。 黑衣女子眼睛眯了眯,突然挥挥手,从皇宫城墙之上架起几十架弓弩,弩箭蓄势待发。 “你们最好让开,不然弓弩之下,统统让你们变成刺猬!”黑衣女子开口说话,声音灵动,悦耳好听。 洪熙官身形再闪,空中一阵破空风声,下一刻万物寂静,几十架弓弩成了破铜烂铁落在地上,诉说着北魏拳神的无双战力,而藏在城墙外的人也传来一声声的凄惨声,守护太安城的皇城司赶到了。 北魏拳神依旧高昂着头颅,目空一切。 黑衣女子一声无奈的叹息,知晓大事已去,将手中刀刃丢在地上,恶狠狠的看了洪熙官一眼,她显然没有想到,这世间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 李元昊走近洪熙官,低声说道:“洪大哥,你如此高傲,对他人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 “陛下,抱歉,太安城的床被太过软柔,不小心......睡落枕了。”北魏拳神弯腰,却依旧高傲的抬着头颅,用手揉了揉脖颈,示意众人他没有说谎:“若是伤害了诸位的自尊心,洪某在这给诸位赔不是了,还望诸位见谅个。” 李元昊:“......” 黑衣女子:“......” 诸位黑衣人:“......” 吴清源竖起大母手指头,赞叹道:“你牛逼!” 第六十八章 这丫头,长得挺标致 身着飞鱼服的皇城司收拾完城墙外的人,进入皇城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跪身弯腰:“奴才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黑衣女子一阵惊讶,她万万没想到刚刚抱着石头和她对峙的男子竟然是当今的大魏天子,只可惜长得太过俊秀,女子相,她不喜欢。自古雌雄难辨,女子多潇飒,男子多妩媚,大魏天子就属于男子妩媚相,身着男装,风流俊朗,身着女装,俏丽脱俗,可惜不是她的菜,她早就不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了,早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她还是比较喜欢成熟大叔,一身雅痞相,知道心疼人儿,说贴心话儿。 猛地摇摇头,黑衣女子将脑海中不着边际的想法抛出脑海。 “都起身吧!”李元昊倒背着双手,将黑衣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她也没想到黑衣女子竟然和自己对视,丝毫不露怯,而且微微有出神迹象,这女子必定不凡,她不知道黑衣女子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必定感慨孔先生走早了。 心里猛然一惊,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李元昊开口问道:“你不会是沈凝儿吧?!” 这次轮到黑衣女子猛然一惊:“你知道我?” 如此反应,那便是沈凝儿无疑了。 “混账,怎可如此和当今陛下说话!”皇城司司长抽出腰间绣春刀,作势要劈死眼前不知死活的女子。 “慢着!”李元昊出声制止道,一手摸着下巴,一脸笑意望着沈凝儿:“看样子赵督领着了你的道了,想来你也见识过赵督领的手段,所以用一位江湖宗师和一对雌雄双煞为诱饵,将他引出皇宫。朕若是没猜错的话,此时应该还有不下三队人同时夜闯皇宫,目的是营救你身陷囹圄的父亲。” 沈凝儿微微惊讶,她没想到眼前年轻的大魏天子竟然能够猜到她的计划,不但准确,而且精确。 李元昊摇摇头,沈凝儿的计划完美无缺,可是她似乎没有想到皇宫内除了明面上的赵督领和楚人凤,暗地里还有不少高手坐镇,楚人凤封锁消息的手段一流,即便是诛杀澹台国藩的风雨惊雷,也很少有信息流传到民间,民众也只能半真半假的推测,所以皇宫内暗处的高手隐藏的都很好,即便她是大魏天子,也知之甚少。 而且沈凝儿思想中有些误区,她似乎坚信人多势众,人多力量大,而不太相信有人可以以一敌百,一夫当关。 可惜现实太残酷,仅仅洪熙官一人就将沈凝儿的一队人马统统拿下。 “将他们送去慈宁宫,一切都听从老祖宗发落。”李元昊开口吩咐道,这件事情还是应该让老祖宗定夺。 皇城司一声喏,押解着沈凝儿众人向慈宁宫走去,沈凝儿不习惯反绑着胳膊,几番挣扎,最终不得脱,嘴里骂骂咧咧喊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语:“Shit!Fuck!” “慢着!”吴清源双眼神采奕奕走到沈凝儿面前,一脸兴奋:“敢问姑娘刚刚的‘摄特’‘法克’两词是何处方言,开口饱满,发音圆润,极具爆发力,而且‘法克’一词比‘摄特’一词情感更加强烈,发音更为圆满,有直抒胸臆的酣畅淋漓感,还望姑娘赐教!” 吴大公子身为《九州地理杂注》的总纂官,正事儿没干,心里却一直对自己的那本《天下骂人指南》念念不忘,在文渊阁除了觉之外,他还偷偷写了《天下骂人指南》的序言,开篇不凡——上古至今,历时五千年,天下分九州四海,雄州雾列,俊彩星驰,余独行游天下,尝闻天下方言,胸神激荡,壮怀激烈——凭借对骂人方言的敏锐嗅觉,吴清源准确把握住了沈凝儿“摄特”“法克”两字蕴含的内在含义,是骂人的脏话,即便不是也相差不多。 沈凝儿目瞪口呆,望着一脸虚心请教姿态的吴清源,天下大了,真是什么鸟儿都有:“我累勒个去,人才啊,I 服了you!” “啊哎服了油?”吴清源皱了皱眉头,不解:“姑娘,此句应该表达了某些无奈吧?若是在下让姑娘无奈了,还望姑娘海涵,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强求了,择日再请教。” 不得不说,吴大公子绝对是语言方面的天才,仅从语气就能推测出沈凝儿的内心情感。 皇城司带着沈凝儿走了,李元昊走到还在咂摸沈凝儿两个词语的吴清源面前,低头看着鞋尖:“这沈家小姐很漂亮啊。” 吴清源木讷的点点头,附和道:“的确漂亮。” 他没有发现李元昊脸上的不悦:“如此漂亮的女子,应该有很多人喜欢。” 小女子的心思就这么复杂的直白。 “嗯,应该很多人喜欢。”实在是解读不了“摄特”“法克”两词的含义,吴清源摇摇头,缓过神来:“但是沈大小姐漂不漂亮,管我什么事儿。” 李元昊突然间便高兴了,有时候生气和高兴就对方一句话的事情。 随着沈凝儿一行夜闯皇宫,当夜皇宫的守卫就增加了不少,第二天,李元昊醒来,便去了慈宁宫,临近慈宁宫,喝,好大一群人,黑压压跪在慈宁宫前,果真不出李元昊的推测,昨夜沈凝儿的一共召集了四批人夜闯皇宫,而且是不同时间闯入皇宫,皇帝陛下所遇见的只是其中一批。 当夜皇城司将沈凝儿众人押解到慈宁宫前,便惊动了太皇太后,老祖宗一听事情始末,也来了兴趣,刚要出慈宁宫见识一下这位不凡的沈家大小姐,突然笑了笑,改变了主意,折身换衣睡下了。 李元昊到慈宁宫的时候,老祖宗也刚刚起身,在雨晴的伺候下吃了早膳。 冲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望去,李元昊希望从中找到沈凝儿的身影,可是夜闯皇宫的众人都低着头,看不清面貌。皇城司司长为李元昊指了指人群中间最前方的位置,李元昊点点头,轻步走了过去,不禁哑然失笑,沈凝儿不愧是传说中的奇女子,竟然跪着睡着了,还能够听到微微打鼾的声响,睡姿不舒服,但是绝对睡得香。 李元昊表情很精彩,她很难将眼前没心没肺的呆萌姑娘和传言中力挽狂澜的商业奇才联系在一起,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睡着,真想敲开沈凝儿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此时,慈宁宫的宫门从里面打开,老祖宗从里面走出:“皇帝也在啊!” 老祖宗一出声,李元昊明显感到跪着众人的身子向下俯了俯,看样子老祖宗在大魏国凶名昭昭,威慑力极强。 “老祖宗。”李元昊走上前去,很自然的伸出手臂。 老祖宗扶住:“近来军机处事物繁忙,从各地来的奏章格外多,吴中堂没有欺负你吧。” 看样子,老祖宗对吴昌赫也是格外了解,连中堂大人将奏章硬塞给皇帝陛下的事情也猜出了一二。 李元昊笑了笑,没有说话,给中堂大人涨面子,说些违心的话,她能做,而且能够做的滴水不露,但是她觉得那样太对不起自己整日在军机处的繁忙。 “你啊,不知道讨巧。”太后点了点李元昊的眉心,扭身望向黑压压的一群人:“哪位是沈凝儿?” 正在酣然睡觉的沈凝儿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威严,透露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气势,她还以为前世在大学课堂打瞌睡,被老师逮到,迷迷糊糊站起身,举起手,喊了一句:“到!” 太后眉毛挑了挑,望着流着口水的沈凝儿,半晌无语,最后憋出一句话:“这丫头,长得挺标致。” 李元昊强忍着笑意,能让老祖宗如此无奈,沈凝儿可算是独独一份儿了。 沈凝儿后知后觉,头皮猛地一炸,浑身一颤,想起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贼头贼脑向周围望了望,呵呵呵,干笑着又跪了下去。 哗众取宠,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除了沈家丫头,其余人都拖出去杀了吧。”老祖宗淡淡的说道,如同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黑压压一群人中突然传出了哭声,他们没有想到一次夜闯皇宫的竟然把命搭上了,望向沈凝儿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怨毒,好一个狡猾的沈凝儿,当初骗我们说什么皇宫内部兵力空虚,九龙阁内武功秘籍辣么多,可以随便挑,皇宫金银财宝辣么多,可以随便拿。 而且咱们人多势众,偷完就走,如同天边的一片云彩,轻轻的我来,正如我轻轻的走,我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武功秘籍和金银财宝。 沈凝儿还信誓旦旦的说,御猫赵督领已经被引出皇宫,人屠楚人凤身受重伤,此次夜闯皇宫十拿九稳,必定成功,说的头头是道,掷地有声,众人群情激奋,也就没头没脑的一轰而涌,结果在拳神的手下一个回合都没走完,还在慈宁宫挨冻了一晚上,如今连命都没了。 呸,沈凝儿你不得好死。 第六十九章 朕,只能帮你到这了 听到太皇太后要痛下杀手,夜闯皇宫的众人心神巨颤,呸,沈凝儿,你不得好死。 “不行!”沈凝儿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哦?如何不行了?”太皇太后煞有兴趣的望着沈凝儿,哀家杀人竟然还有人站出来说不行。 沈凝儿眼睛转了转,思索一下用词:“太皇太后,墨子有云,兼爱非攻,老子有云,无为而治,孔子有云,德善治天下。老人家您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心慈善良的人,我们都是刁民,不懂事儿,您老人家还不懂事儿吗?好歹都是一群鲜活的生命,即便没啥用,您看都一副凶神恶煞的丑模样,杵在那也能辟邪不是?” 众人抬头怒目沈凝儿,眼中喷火,说谁丑呢?你才丑呢,你们全家都丑! 李元昊强忍着笑意,看着一脸黑线的老祖宗,快要憋出内伤来了,沈凝儿那句“您老人家还不懂事儿吗”,大概是杀伤力最大的一句话。 “而且我沈凝儿已经向他们保证,要保全他们的性命,如今他们都被咔嚓砍了脑袋,只有民女苟活下来,这也太没有义气了,不符合我沈凝儿做人的准则。您就行行好,把我们都放了吧。若是您执意要杀掉众人,那么先从民女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说着,双手一掐腰,脖子一横,脑袋一昂,一副英勇赴死的慷慨姿势,一阵风吹过,沈凝儿两鬓发丝吹入嘴中,她呸呸两声吐出来,从新昂起脑袋,依旧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耍起了无赖。 “被你讲出这么一套歪理儿,哀家都无从反驳。”老祖宗微笑的说道,突然语气一寒:“既然你如此讲义气,那么,来人,都拖出去杀了,好让他们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不寂寞,也成全了你沈凝儿的一世英名。” 说罢,老祖宗扭身离去,沈凝儿是个有趣的丫头,但是老祖宗不是你有趣就心怀兴趣的人,以前是,但是那个雪夜之后,就再也不是了。 沈凝儿没有料到自己胡搅蛮缠的无理手没有一丝效果,脸色再无嬉皮笑脸的无赖,语气肃穆:“太皇太后,我沈家一直兢兢业业,在大魏危急之时,承担漕运,多年以来一直接济贫民,出资建造私塾,修建西湖堤坝,家父在扬州被称为大善人,民女敢问太皇太后,我沈家到底犯了《大魏律》哪条律法?让太皇太后痛下杀手,若是太皇太后说出,我沈凝儿死而无憾,若是太皇太后无理无据,沈凝儿死不瞑目!” 太皇太后扭过头来:“你沈家勾结南梁,意图颠覆我大魏,罪名够不够?” “绝无此事!大魏元丰三年,沈家本有机会南渡长江,入闵蜀,但是却留在大魏,如今时节,沈家枝繁叶茂,根基牢靠,又怎会和南梁勾结。太皇太后所言,无理,更无据!”沈凝儿铿锵言语,掷地有声。 太皇太后突然笑了笑,走近沈凝儿:“哀家知道哀家所说无理无据,但是哪有怎么样?你沈家想用漕运一事威胁朝廷,哀家灭了你们又如何?哀家就是要用你们沈家的血杀一儆百,看以后还有那个商贾敢冒头,你沈家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沈凝儿张口无言。 “来人,将一众人拖出去砍了!” 皇城司一众人沉声说诺,准备将众人拖出去。 突然,不远处一位青年人急急忙忙,不顾守卫阻拦,向着慈宁宫跑来,隔着老远,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魏子峰恳请太皇太后老祖宗饶了沈凝儿一命。” 李元昊云里雾里,平日里魏子峰不怎么入宫,今日硬闯皇宫,竟然是为了沈凝儿求情,她知道天一楼是沈家出资置办的,魏子峰对天一楼也十分上心,但是一间小小的酒楼而已,还不至于让辅政大臣的独子冒着得罪太皇太后的风险,更何况魏浩坤如今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得,最是不该触霉头,难道...... 李元昊心里一颤,传言魏子峰曾经心仪一位姑娘,并且极力追求,奈何落红有意,流水无情,魏子峰不但没有获取对方芳心,反而被对方当众打了耳光,说宁肯嫁给乞丐,也不嫁给你这纨绔子弟,弄得沸沸扬扬,魏子峰凄惨,抹不开面子事小,心伤却难愈。 莫非那位女子就是沈凝儿?! 太皇太后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魏子峰:“子峰,你起来说话!” 魏子峰站起身来,望了一眼沈凝儿,看到对方安然无恙,长长呼出一口气,又低下了头,这无疑确定了李元昊的推测。 李元昊知晓事情始末,但是太皇太后并不知晓,刚想要开口询问,李元昊率先跳了出来,大声呵斥道:“魏子峰,你可知沈家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今日你替沈凝儿求情,就不怕殃及鱼池,老祖宗治你的罪吗?!” 太皇太后张张嘴,哀家没想治子峰的罪啊。 魏子峰愣了愣,沈凝儿也愣了愣,虽然寥寥见过几面,她觉得当今的大魏天子不是一个强势的人,性格反而有些弱,但是此刻为何如此......激动威严,强行出头? “子峰知道今日莽撞了,但是务必请老祖宗和陛下饶了沈凝儿的性命。”魏子峰语气诚恳的说道。 “哼,沈家威胁朝廷,昨夜夜闯皇宫,视皇家尊严如无物,砍了脑袋都是轻的。”李元昊更加激动,“你魏子峰身为辅政大臣之子,应该以朝廷为重,为了一介女子,竟然顶撞皇家。朕对你沈家不薄,你却不感恩戴德,连番得寸进尺,来人,给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太皇太后愣了愣,有些懵逼,情节节奏太快,人物关系太复杂,哀家还没弄明白,怎么子峰就被拖出去打了? “老祖宗,今日的事情朕全权做主,魏子峰是一定要打的。”李元昊扭身,冲着太皇太后眨了眨眼睛。 太皇太后木讷的点点头,那,那,那就拖出去打吧! 皇城司将魏子峰拖了出去,不一刻便传来板子落在魏子峰屁股上的声响,以及魏子峰鬼哭狼嚎的喊声,真凄惨。 李元昊望着不远处,心里想到,子峰,朕只能帮你到这了。 一直都没明白事情前后的老祖宗低声问:“元昊,这沈凝儿怎么办?” 李元昊低声将沈凝儿和魏子峰的前因后果粗略讲了一遍,最后问道:“老祖宗,您觉得让这沈凝儿在慈宁宫当差怎么样?” 太皇太后:“这沈凝儿的性情挺讨喜,哀家也挺喜欢。算了,就让她呆在慈宁宫,算是牵制沈家的一颗棋子,也为子峰中间牵线搭桥吧。” 李元昊扭身:“沈凝儿,朕可以免去你们夜闯皇宫的罪责,释放你们沈家家眷,并且将天一楼归还沈家,但是你要留在皇宫,当一个小宫女,你可愿意?” 沈凝儿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重重点头:“民女愿意!” 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这个世界,没想到还是从一个牢笼穿越到了另一个牢笼。 不过皇帝陛下心里却很是欢喜,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当了一次月下红娘,若是能够将魏子峰和沈凝儿撮合成功,自己就是媒婆,他俩是要给喜钱银子的,遥想《西厢记》中的红娘,活泼机灵,张生和莺莺能够喜结连理,红娘可是功不可没。而朕也不逞多让,说不定等哪一天魏子峰和沈凝儿生了孩子,朕还要给宝宝起名字呢,叫什么呢,不如叫魏大牛吧,要不叫魏二喜? 皇帝陛下的思想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她可真心喜欢那些琐碎有趣的事情,大门大户把恩怨情仇和家长里短限制在一亩三分地,没有生死别离,只有蝇头小利的斤斤计较,细致而精巧,那样子的日子,她喜欢。她最不喜处理朝政,批阅奏章。 浅浅想着心事儿,皇帝陛下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逗乐,她便痴痴的笑了起来,脸上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如水风情。 沈凝儿瞧了一眼皇帝陛下,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突兀冒出心头儿,深深埋入心底。 第七十章 你胖了 沈凝儿先在一位老婆子的带领下去了内务府,登记注册。 她如临大敌的握住毛笔,扭扭曲曲写下自己的名字、年龄、户籍,只写了几个字便手指僵硬酸痛,手心冒汗。 掌管花名册的掌印太监咧了咧嘴角,心道这字真丑。 沈大小姐从老太监的脸上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性子起来,已经有些不悦,她不断叮嘱自己如今自己是阶下囚,要忍住要忍住。 等写完生辰八字,完成注册登记,她才知道,若是不会写字,会有掌司代写,自己只需要口述,按个手印就好。 沈凝儿想要跳脚骂人了。 随后,老婆子又带着她去了太医院。 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房间内检查了身子,老婆子手放在沈凝儿的胸部,微微惊讶,这沈凝儿的身姿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当得上男子嘴中的极品,又摸摸这,瞧瞧那。 沈凝儿怕痒,强忍着笑意。 出了太医院,换了一个老婆子带她去了针工局,老婆子和针工局佥书一阵窃窃私语,佥书居高临下问了问沈凝儿身高,沈凝儿谎报了身高,故意多说了一寸。 佥书抽出一件宫女衣服丢在她面前,冷冰冰的说道:“换了!” 带着沈凝儿来的老婆子看了一眼她,叹一口气离开,下一刻,针工局的房门被一个身影堵得严严实实,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来,佥书低头哈腰迎上前去:“安嬷嬷,您来了。” 安嬷嬷嗯了一声,声音沉重,走近沈凝儿,她已经知道沈凝儿的来历,以后归她管,在宫外是龙是凤,她管不着,但是在皇宫里,一切都要听她安嬷嬷的,今日她来就是要给沈凝儿沈家大小姐一个下马威,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刚刚沦为阶下囚,都是一副金贵的牛脾气,需要敲打一下。 沈凝儿看清容嬷嬷的面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确信你是安嬷嬷,不是鼎鼎有名的容嬷嬷,长得太像了,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人。 安嬷嬷不知道沈凝儿心中所想,一脸不悦:“怎么还没有换衣服?!” 沈凝儿扭头望了望四周,她不太习惯在他人面前换衣服,理直气壮的说道:“没有换衣间怎么换?” 安嬷嬷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褶子绽放开来,就怕你沈凝儿处处谨慎,不捅篓子,完美无瑕到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才刚刚见面,你就讨打,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皮痒痒,欠收拾。 冷笑一声,安嬷嬷高高举起如同蒲扇一般的手掌,冲着沈凝儿的脸颊扇去,虎虎生风。 啪一声脆响,安嬷嬷的手掌没有落在沈凝儿那张美丽的脸上,沈凝儿却一手抓住了容嬷嬷的手腕。 在扬州她用膳食减肥法减肥,也练了一把子力气。 “你!”安嬷嬷没来得及发怒,哎呦一声,捂着心窝子瘫坐在地上。 沈凝儿揉了揉生疼的脑门,抬起小脚又补上两脚。 针工局的佥书没见过这种架势,忙招呼道:“来人,快来人,快止住这疯丫头!” 呼啦啦进来一大群小太监,沈凝儿眼疾手快,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剪刀,反握在手中,冲着小太监喊道:“来,我看谁敢上来。我沈凝儿一条命,早就不怕死,谁来,我就捅死谁!” 说着,她向前捅了捅剪刀,小太监们齐刷刷后退,避开沈凝儿手中的剪刀。 沈凝儿走到手脚并用向后退的安嬷嬷身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老东西,你应该知道我沈凝儿的来历,我可是太皇太后老祖宗指定在慈宁宫伺候的人,皇帝陛下也高看我一眼,不妨告诉你,祭酒大人家的公子魏子峰对我好感十足,本小姐是有背景的。” 她打了魏子峰一耳光,如今用起对方当挡箭牌却是不含糊。 “你个老东西,面狠心更狠,我奉劝你,你最好用尽手段把我弄死,若是留我一口气,有机会我沈凝儿必定让你生不如死,吃不了兜着走。”沈凝儿将剪刀向老婆子的脖颈处逼近一下,有血丝溢出,她摆出一副本姑娘不要命的态度。 “别别,沈姑娘饶命,沈姑娘饶命!”她听说了沈凝儿罪责,夜闯皇宫,当面顶撞老祖宗,如今看来,这个疯丫头性子急,不好惹,上一任掌管宫女的嬷嬷为啥死的,就是欺负宫女太狠,被一个平日里逆来顺受、柔柔弱弱的小宫女拿着刀子捅了心窝子,肚子被划开,肠子散了一地,而沈凝儿无疑就是那种狠主。 沈凝儿冷哼一声,抓不准安嬷嬷是否在说谎,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冲着安嬷嬷一张横肉纵生的肉脸上,啪啪啪三声耳光下去,她要立威。 容嬷嬷的脸颊便肿了起来,嘴角渗出鲜血。 沈凝儿平举着双手,将剪刀慢慢放在桌子上,叮当一声响,小太监们齐刷刷向后退了退,待剪刀落下稳当,小太监们又向前拱了拱,沈凝儿眼疾手快又赶忙抓了起来,冲着小太监们比划两下,小太监们咽咽口水,相互对视一眼,宁肯少一事儿,莫要多一事儿,纷纷退了下去。 “换衣间在哪?”沈凝儿问向佥书,一脸的居高临下,不可侵犯。 佥书指了指不远处一处小阁楼。 一扭头,沈凝儿在心里喊道:“吓死姐姐了,吓死姐姐了!” 在小阁楼里折腾了半天,沈凝儿一身松松垮垮的走出来,低头马马虎虎系着腰带,还用手捋了捋翘起的领子,刚按下去,自己又翘了起来。 处理完伤口的安嬷嬷看了一眼,想笑,但脸颊红肿,疼,这沈家小姐果真如同传言那般,不世女工,连衣服穿得也别出心裁,想象力十足。 走近沈凝儿,安嬷嬷准备帮这位狠主整理一下衣衫,起码熨帖一些。 沈凝儿以为对方要发难,心里吓了一跳,抬手要打。 安嬷嬷也吓了一跳,心里一突,作势要跪,指着衣衫说:“老朽可以帮忙。” “你说着,我自己来。”沈凝儿警惕道,在安嬷嬷的指导下,总算将身上的衣衫收拾妥当。 然后在安嬷嬷的指引下出了织工局,行走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沈凝儿悄悄记下路线,嘴里念念有词,准备以后逃走准备,安嬷嬷细细听了听,没听清楚,只道是这沈家小姐的碎碎念。 左拐右拐,几番调头,沈大小姐便晕头转向,记不清来时的路,也不知晓要去哪里,只得在心里腹黑,这建造皇宫的人真讨厌,建这么大干啥? 在前面行走的安嬷嬷突然止住身子,谦恭的低下头,沈凝儿抬头望向前方,正看见贼头贼脑的皇帝陛下从不远处转弯儿过来。 等皇帝陛下走近,安嬷嬷忙着跪身,大呼万岁,其他小宫女也跟着做,有模有样,整齐划一。 沈凝儿后知后觉,也跟着下跪,但是慢了一拍,其他人已经跪下,她还如同旗杆一般杵在那,其他人喊完万岁,她才出口,一声夸张的“万岁万岁万岁”被她喊出搞笑色彩,皇帝陛下都有些挂不住脸。 李元昊心想,沈凝儿果真如同传闻那般,不懂礼仪,开口道:“都起身吧!” 跪着腿酸的沈凝儿腾一声站起身来,安嬷嬷和小宫女浅浅一声“谢陛下”,方才起身,沈凝儿发现自己少了一个步骤,又忙跪下,再次慢了半拍的喊了一声“谢陛下”,鹤立鸡群,丑态百出。 沈凝儿极力想做好,但是却总是做不好,最后还是自己出丑。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安嬷嬷,想开口说话,却没说,而是走到沈凝儿面前。 安嬷嬷心道,好险,幸好没得罪沈凝儿,可没曾见皇帝陛下对谁如此上心,这沈凝儿刚到一天,就亲自来探看,莫非陛下看上了这沈凝儿,要纳入后宫。 皇帝陛下站在沈凝儿面前,张嘴欲说话,又退了回去,对着安嬷嬷说道:“你胖了。” 第七十一章 这个世界有点怪 皇帝陛下站在沈凝儿面前,张嘴欲说话,又退了回去,对着安嬷嬷说道:“安嬷嬷,你最近胖了不少,脸更富态了。” 安嬷嬷摸着被沈凝儿打肿的脸颊,讪讪一笑:“谢陛下关心。”眼神却斜瞄了一眼沈凝儿。 沈凝儿白眼向天,今天的天空真蓝啊。 李元昊笑了笑,知晓宫内下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显然是沈凝儿技高一筹,让安嬷嬷吃了亏。 “漕运事件,不像你的手笔。”李元昊开口道。 沈凝儿难得的脸色严肃:“民女曾经劝告家父,莫要和朝廷作对,如今的沈家还没有撬动朝廷的资本,如今决定天下局势的不是商贾,而是朝廷,但是多年生意场上的顺风顺水,让家父太过自傲,沈家覆灭是必然。可惜,民女没能阻止,家父还是一意孤行了。” 李元昊点点头,沈凝儿不愧是一代奇女子,分析的很合理:“抱歉。” “陛下作为幕后推手,给民女说一句抱歉,也是应该。”沈凝儿开口道,她洞悉了沈家覆灭的全部,大魏天子李元昊才是罪魁祸首,她坦然受之:“抱歉。” “朕接受。”李元昊开口道:“沈家给朝廷确实出了一道难题,若是运往镇南军的粮草军资差池一点,如今我大魏南线肯定捉襟见肘了,天下大势说不定都已经因此改变。” 沈凝儿笑了笑,笑意一波三折,别有风味:“谢谢!” 她在感谢皇帝陛下没有赶尽杀绝,留给沈家一条生路。 李元昊笑着接受,也说了一句:“谢谢!” 她觉得沈凝儿呆在慈宁宫,老祖宗能得到别样的快乐,这是她这位皇帝给不了的。 和明白人说话,恣意畅快。 “但是陛下帮助魏子峰的手段并不高明。”沈凝儿再次戳破李元昊的小算盘,她不可能接收魏子峰的感情,前世的经验教训她不能不吸取,情之一字伤人最狠也最深,在扬州她有过羁绊,为此做过杀人的勾当,来到太安城之后,她只想一个人,有时候一个人挺好。 “你夜闯皇宫的手段也不高明。”李元昊也揭了沈凝儿的短,在她看来夜闯皇宫营救家人,是一件初衷很好,但是却注定失败的事情,她也不相信沈凝儿到了山重水尽的地步,竟然会愚蠢至此。 “是啊,简直蠢到家了。”沈凝儿开口道,似乎回忆起某给人,叹一口气:“若是师公在,应该有更好的办法。” “师公?”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有师公,应该有师傅,沈凝儿的师傅又是谁? 似乎猜测到李元昊心中的疑惑,沈凝儿开口解释:“陛下,民女的师公不出名,但是民女的师傅陛下肯定知道。” “是谁?” “鼎鼎有名的女钦差。” 嗯?李元昊吃了一惊:“就是大唐那位传奇女钦差?曾经重病后来康复,背负血海深仇入宫的女钦差?” “正是。”沈凝儿道。 “乖乖,这可真是不得了。”李元昊啧啧称奇,女钦差是天下家喻户晓的名人,无论是传奇经历,还是感情生活都很跌宕起伏:“她不是死了吗?” 传闻之中,这位女钦差一生大起大落,苦难荣辱都经历过,最后看透红尘,杳无音讯,病死他乡。 “师傅假死骗过世人而已,和师公隐居到了扬州。”沈凝儿叹了一口气,她和师傅都是穿越过来的人,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而且阴差阳错成了师徒,不问前生,只管今世。 “你的师公必定不是凡人。”李元昊开口道,能够娶到女钦差的人绝对不简单。 “的确,师公曾经入仕为官,做到了工部侍郎,可惜生不逢时,心灰意冷,辞官隐居了。”沈凝儿道,师公虽然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但是眼界、知识都比她和师傅强,师公独立推测出了自己和师傅是穿越人,而且对事情的推测,把握天下动态的能力,都是首屈一指。 沈凝儿有时候觉得师公早生了几百年,或者到了她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才能一展所长。 有些人一生缺少的是伯乐,师公却是生错了年代时空。 工部侍郎?李元昊心里默念一遍:“你家师公是不是那位提出船城思想,曾经提出过无土栽培的工部侍郎?” 这次轮到沈凝儿惊讶异常,她不惊讶皇帝陛下知晓女钦差,但是却不曾想到皇帝陛下竟然知晓她的师公。 李元昊曾经读过这位工部侍郎的笔记卷宗,思想天马行空,羚羊挂角。 “沈凝儿,朕问你,为何你说有你家师公在,就会有更好的办法?”她问道。 “陛下,您不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奇怪吗?”沈凝儿答非所问,她和师傅是穿越过来的,思想还保留着前世那些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价值观念,她和女钦差总是认为“创造历史的人民群众,英雄是应运而生的产物”,这一点似乎和如今的世界有些出路,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特别是在人的方面并不朴素,反而有些出格的夸张之处。 “这个世界有何奇怪的?”李元昊不解。 沈凝儿举例道:“陛下,人生而为人,人和人之间的基本权利是相同的,说话、走路、吃饭,都不可以被剥夺,虽然以后会因为学识家庭,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是基础的先决条件相同,大家都是人,基础对比的出发点应该是相同的,你有口眼舌鼻,我也有口眼舌鼻,你能够喜怒哀乐,跑跳蹦走,我也可以。” “很浅显的道理。”李元昊道,但她还抓不住沈凝儿想要表达的意思。 “既然陛下同意民女所提出的基础对比点,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奇怪的。”沈凝儿说道,她突然睁大了眼睛:“陛下,一个人身体强壮,个子高,力量大,可以一个人打两个人、三个人,亦或是十个人,但是还都在那一条基础对比点之下,是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在这个世界中有一群人能够以一敌百,以一敌千,人作为一个族类,其生存坏境应该稳定的,人力在某个范围内波动,但是不应该超出这个范围,若是超过了,动摇牵动的是世界基础和根本。大内总管赵督领、北魏拳神洪熙官能够凭借一人之力改变战局,像是匈奴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拓跋龙野,竟然能够一个人对抗西楚五万人马,那又是怎样的存在?” “虽然见识过赵督领的手段,但是民女对这个基本出发点还是太过迷信,所以才会有夜闯皇宫这个蠢笨的方法,结果很残酷,民女的布置在洪熙官的面前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失败也在所难免。若是师公在,肯定不会同意民女的做法,应该会有更好的方法。陛下,他们打破了那个存在的点,冲破了那条存在的线,民女才敢说这个世界是奇怪的,而且奇怪的离谱。” 李元昊哑然无语,看似毫无道理的话似乎又有那么一点道理,一个人可以杰出出众,但是未必会比其他人高出太多,不过现实中有些人确实比平常人厉害太多。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沈凝儿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民女曾经想过,但是并未深思。师傅和师公曾经深度讨论过此事,并且做过各种推论,两人一致认为,若想找出这个世界奇怪的原因,只有一个办法?” “哪个办法?”李元昊问道。 “向一个方向走,不断的走,总能找到最后的答案。”沈凝儿回答道。 李元昊双手环抱着肩膀:“这是机锋话语,还是准确的答案?” “不知道,师傅和师公没给确切的回答。”沈凝儿道,“但是两人为了找到答案,已经出海向东多年。”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沈凝儿沉思自己的前生今世,李元昊思索心中的那个疑问。 半晌,李元昊首先醒悟过来:“沈凝儿,朕有一个问题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 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认真,不容置喙。 “陛下请问。” “人死之后去哪里?是西方极乐世界,还是阿鼻地狱?” 她迫切希望知道答案,而沈凝儿是死而复生的人,必定知晓答案,李元昊眼神中有热切的期盼,也有因为紧张而带来的害怕。 沈凝儿眼神突然一黯,想起了前生的那个背影,在云雾缭绕遮掩中,若隐若现,带走了她全部的期盼和希望。 嘴角一丝黯然自嘲的笑意,沈凝儿开口道:“人死之后,不会去西方极乐世界,也不会去阿鼻地狱,而是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山有水,有大好的风光和可亲的人。” 她如实回答。 沈凝儿微微抬头,奇怪皇帝陛下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她突然默然无语,众目睽睽之下,李元昊听到答案之后,伸手揉了揉通红落泪的眼睛,有委屈,也有安慰,嘴里不断重复:“那就好,那就好,那可真好啊!” 那些在那个雪夜离去的人哦,愿你们在那个世界长乐永安! 第七十二章 真是日了......被狗......日了 “走,余庆,去南书房!”皇帝陛下一声吩咐,小太监如同一条小尾巴一般跟上。 南怀仁南先生病好了,腿脚恢复如初,却准备辞官归乡,希望能给陛下上最后一堂课,算作告别。 李元昊自然不能答应,澹台国藩死后,孔唯亭孔先生走了,南怀仁南老师也要走,把朕这里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傅、帝师的头衔就这么不值钱?朕不答应,《九州地理杂注》的总校官是你南怀仁的,想走,没门。 走进南书房,李元昊的嘴角跳了跳,暗叹一声:“又来?” 朕说了“又”字? 跪在先帝画像前的南怀仁一手抬起,重重砸在胸膛上,嗓子猛然一吊,一声悲悲惨惨的痛苦哀嚎响起:“微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南老师,您为何......又......如此自责?”朕为什么又要说“又”,好奇怪。 南怀仁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微臣年少时发宏愿,要一生效忠朝廷,奈何年老体弱,力不从心,眼看半截黄土漫头颅,马上要辞官归乡,心中悲痛,恨自己无能啊。” 南帝师准备以退为进,正话反着说,让皇帝陛下同意他辞官归乡。 “既然南老师有如此宏愿,那么就战死在公务朝堂之上吧,死后朕给老师谥号文正,吴中堂都不一定能有的谥号啊。”李元昊一眼看破老贼的奸计,努了努嘴巴:“文渊阁的总校官,官职重要,南老师可以顶替。” “谢陛下!”南怀仁决定继续演下去,双手撑住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一半,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 瞧瞧,陛下您瞧瞧,老臣老弱病残,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东西,你演,你接着演,朕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南怀仁知道演不下去了,腿脚麻利的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作揖行礼:“陛下,微臣归乡之心已定,望陛下恩准。” “不准,不准!”李元昊一口回绝。 “陛下,该教的,微臣已经教了,该说的,微臣也已经说了,剩下的,微臣教不了,需要陛下自己去看去学。”南怀仁笑了笑:“而且陛下学的比微臣想象中的快,如今微臣呆在太安城不过是一介吃闲饭的书生,无甚大用。” “胡说,朕还有许多缺点,这些都需要老师指正,你不能走,朕不同意。”李元昊其实没有太大的想法,她只是希望自己在乎和在乎自己的人,能长长久久的陪在自己身边,少一点别离,足矣。 “陛下,当初微臣和孔唯亭一同入宫教导陛下,那时就已经分工明确,微臣教陛下书本内的知识,磨练陛下的性子,孔唯亭教陛下书本外的知识,开阔陛下的视野,而陛下做得极好。”南怀仁捋须说道:“三年以来,陛下每日枯燥读书写字,性子沉稳,微臣刻意的为难,陛下也都能一一承受,有时候让微臣都不得不佩服。” 李元昊无语,她的考据功夫和瘦美的字都是南怀仁调教出来的,她知道南老师和孔先生的良苦用心,更不忍别离。 南怀仁再次作揖行礼,双膝跪地:“陛下,乌鸦反哺,孤死首丘,微臣一生已经无憾,只想归乡,望陛下恩准。” 李元昊眼圈微红,上前扶起南怀仁:“老师,莫行如此大礼,元昊承受不起,元昊答应您便是了。” 南怀仁起身,擦了擦眼睛:“今日风沙有些大啊。” “是啊,是啊。” “那么,陛下,咱们就上最后一堂课吧。” “一切依先生之言。” 李元昊入座,执弟子礼。 南怀仁取书,翻开,大致浏览几页,又将书籍丢弃在桌子上:“陛下,讲了三年书本,微臣今日想讲一件书本外的知识。” 李元昊正了正身子。 “先生请说。”她说道。 “陛下当政以来,有两件事儿可记录史书,一是诛杀澹台国藩,二是拔除沈家,微臣敢问,两件事情哪一件更让陛下自豪?”南怀仁问道。 “自然是诛杀澹台国藩。”李元昊毫不犹豫的说道,暂且不论澹台国藩屠戮李家子嗣的事情,澹台国藩本身是权臣武将,已经成了大魏国尾大不掉的负担,若是不及早铲除,说不定又是另一个节度使陈景琰,而且诱杀澹台国藩的计谋布局时间长,牵扯范围广,精巧隐蔽,稍有一个环节出错,便是满盘皆输的惨败,至于铲除沈家,更像是一次机巧的借刀杀人,小家子气十足,上不得台面。 “非也,非也。”南怀仁捋了捋胡须,望向南书房外面:“诛杀澹台国藩自然气势更宏伟,但是自始至终,都无异于火中取栗,危险万分,陛下本身更是以身犯险,九死一生。微臣倒是觉得以后处理事情,陛下应该像铲除沈家那般,波澜不惊之间将事情处理妥当,兵不血刃,风轻云淡。” “弟子受教了。”李元昊虚心接受。 “世事无常,无定势,也无定论,微臣只能给陛下指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剩下的事情还需要陛下自己去揣度决断。”南怀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展在桌子上,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陛下,请上前。” 李元昊走到地图前,地图上错综复杂画了很多线条,上面囊括了北魏、南梁、西楚和匈奴,以及兵力部署、驿站、烽燧,而且在江河和山脉之处有重点说明。 “陛下,这一节课,本应是孔唯亭所讲,属于课外,但他离京之时,特意找到微臣,让微臣给您把最后一课讲了。”南怀仁说道。 李元昊点点头,她觉得南老师接下来讲的事情很重要。 “大唐之后,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几番战乱,今天下四分,匈奴、南梁、西楚和大魏,相互之间成犄角。大魏承接天命,天下正统,人口两千万,四百万户,有兵甲百万,粮草、器械的投入不计其数。南梁据江南,国险民附,贤能为用,又有圣人书院、南梁剑宗,人口一千五百万,三百万户,国富民强。西楚占据五州二十四郡,人口五百万,一百万户,以太行山为依托,西通西域,来往多利。匈奴茫茫草原,沃野千里,人口千万,百万蒙古包,民风粗狂,好勇斗狠。”南怀仁寥寥几句话将天下大势描述清楚:“各国之间相对平衡,暂且太平,没有全面开战的必然冲突,像是元丰三年至五年的两次楚匈之战,完全可以不打,是匈奴心急了,好处是让天下看到了西楚的底蕴,并不只是偏安一偶的一地,而是有逐鹿中原的野心。” 李元昊点点头,南老师话语简单,但是分析的很透彻。 “陛下,回过头来单单看我大魏,仅从人口来看,我大魏国有绝对优势,但是坏就坏在三面受敌,大江一线军队二十余万,长城一线十万余人,太行山和黄河一线十五万余人,整整四十五万军队,对社稷朝廷的拖累难以估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南梁虽民风偏弱,但蒸蒸日上,不可与之争锋。匈奴彪悍,异域番邦,狼子野心,不能不防。西楚连接西域,深藏不漏,可结交,不可与之战。切莫三面受敌,陷入被动局面,若真是那般,大魏不得不面对举世伐魏的局面,败多胜少。”南怀仁说道。 “那么先生,如今朕该如何做呢?” “抵南梁,御匈奴,和西楚,内修政理,休养生息。” 三言两句定下北魏国策。 “陛下切不可心急,暂且不和他人争长短,澹台国藩的弊端在骨髓,商贾弊端在肌理,如今两大毒瘤一被消除,一被压制,其好处益端的显现并非朝夕可见,陛下要耐下心来,从整朝纲,两三年时间,最多五年时间,我大魏应该会是另一番面貌。”南怀仁眯眼微笑,望着眼前认真仔细的皇帝陛下,满怀欣慰:“陛下,四大辅臣可定内,宋君毅、洪龙甲、韩先霸三足鼎立,各自制衡,我大魏会有几年安定时光,而这安定时光陛下如何利用至关重要。” 李元昊起身正衣,弯腰答谢:“元昊谢过南老师高屋建瓴、醍醐灌顶。” 南怀仁哈哈一笑:“该说的又说完了,时间还有剩余,陛下,您就将《逍遥游》再写十遍呗?” “老师,最后一堂课,咱们先生学生聊聊家常岂不更好?”李元昊眨了眨眼睛。 “不好!”南怀仁摸了摸藤条。 “写,写,朕写还不成嘛,干嘛非要动藤条,你一点都不可爱。”李元昊坐下,抓起毛笔。 南怀仁笑着坐下,外面阳光正好,暖洋洋的,瞌睡虫便爬了上来,南帝师昏昏欲睡,终于支持不住,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南帝师梦到了和皇帝陛下的过往种种,忍不住笑出声来,半梦半醒之中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皇帝陛下的座位,嗯?怎的一黄裙女子在写字。 南怀仁站起身来,抱拳躬身:“敢问姑娘,陛下去了何处?” 那位女子抬起头来,一脸笑意的问道:“南老师,您不认识朕了吗?” 南怀仁抬头,眯着眼睛,盯着眼前女子半晌,倒吸一口凉气,最后一手颤颤巍巍,指着女子,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正雅达了一辈子的南帝师,骂人不骂出韵律感都不好意思开口的南帝师,憋着一张如同猴屁股一般的脸,撕心裂肺的喊道:“今天真是日了......不对.....被狗......日了啊!” 第七十三章 最远是阴阳 南书房是皇帝陛下为数不多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苏索两位贵妃不能进,其他人没有资格进,进了南书房,皇帝陛下就如同回归草原的小马驹,可以说一些、做一些平日里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 这不,皇帝陛下偷偷带进来了一件黄裙,藏在秘密处,平日里不见她拿出来,却在南怀仁最后一课的节骨眼上,取了出来,偷偷穿上。 至于皇帝陛下为何如此,鬼才知道。 南怀仁手指颤颤巍巍,指着分明女子的皇帝陛下,半晌无语,一辈子刚明雅正的南帝师最后憋出一句脏话:“真是日了......不对......被狗日了啊。” 李元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站起身,倒背着双手,有模有样学南怀仁平日做派,粗着嗓子说:“君子方正,不出污言秽语。” “哎呦!”南怀仁一声长叹,声音中还带着哭腔:“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君子方正,真想戳瞎老朽这双狗眼哟!” 眨眼之间,南帝师已经能够如火纯青的运用污言秽语了。 李元昊哈哈一笑,南怀仁如此窘迫,她心里好不得意,扭身去了里间,换上男装,出来看到南怀仁依旧一脸没反应过来的坐在那里。 抬头看了皇帝陛下一眼,柔柔的眉眼,浅浅薄薄的嘴唇,精巧的鼻子,纤柔如同丝质一般的好看笑容,分明一个姑娘,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南怀仁用袖子掩面,唉声叹气,真心不知道如何评价今日的事情了。 “怎么,南老师没见过女子?”李元昊打趣道。 中性嗓音,此时落入南怀仁的耳朵中,分明是空灵清脆的女子声音。 “陛下莫要再言语,微臣此刻一心想死。”南怀仁道,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李元昊走到南怀仁面前。 “老师就如此容不下女子当皇帝?”她问道。 “这倒不是,关键是......”南怀仁不知如何说下去,叹了一口气:“不说了,话多了都是眼泪。” “老师您这话说的不讲究,有些浅浮啊。” 李元昊坐回座位,发现南怀仁时不时斜眼瞄她。 “南老师不信朕的女儿身?要不朕再换上女儿装,让南老师看个仔细。”她说道。 “不用,不用。”南怀仁连忙摆手。 他只盼时光快走,过了今日辞官归乡,再也不和这群狡猾的城里人玩耍了,尽欺负诚实善良的人。 看看日头,他心里一声骂,他娘咧,怎么还没到晌午,他已经不盼望日头下山,先熬过中午再说。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中午时分,南帝师准备溜之大吉。 皇帝陛下早有打算,伸手拦在南帝师的身前,双臂张开,堵住去路。 南怀仁伸手要推,突兀想起皇帝陛下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的警示良言冒出心头儿,讪讪缩回手。 李元昊招呼余庆一声,今日朕要和南老师在南书房一同用膳,眨巴眨巴眼睛,别忘了朕的嘱咐,去吧。 余庆一声得令,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屁颠颠跑了出去。 南怀仁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果不其然,午膳多了一道臭豆腐,南帝师最受不了的味道。 新账旧账一起算,李元昊一招手:“南老师,请!” 南怀仁捏着鼻子坐下,看着李元昊大快朵颐,一块块奇臭无比的臭豆腐入了皇帝陛下的口中,还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好吃”,更是令南帝师脾胃翻腾。 一顿饭,南怀仁尝尽了人间极致苦难,只吃了半块小馒头,便再也咽不下去了。 李元昊心里乐呵,若是日子能够天天如此快乐就好了。 “南老师,朕已经拟好奏章,您回归家乡之后,会分到三十亩良田,当地有一座雾灵山,朕也会命人开垦出来,置办社学,南老师在里面可以当一位教书先生,日子清闲,逍遥自在。”李元昊又吃了一块臭豆腐,两腮鼓鼓囊囊,说话含糊不清。 无论如何,李元昊还是知晓南怀仁心中最确切的想法,没有封官加爵,彰显皇恩浩荡,南老师不稀罕,也不需要。 南怀仁一手驱散着身前味道,说道:“谢过陛下。” 李元昊冲着南怀仁哈了一口气,一股味道迎面而来:“不客气,谁让朕是南老师的贴心好学生呢。” “好个屁!”一句话憋在嘴里,南怀仁没有说出来, 下午时分,南帝师嘻嘻哈哈,双手搓了搓,将编好的理由说出来,想早些逃离此地:“陛下劳累,微臣准许假期半天。” “朕年轻体盛,体力充沛,并不劳累。”李元昊回答道。 “那好吧,继续上课。”南怀仁无法,只能再忍皇帝陛下半日。 南怀仁让李元昊读书,李元昊便阴阳顿挫的读,声音时而高亢,时而急促,这次皇帝陛下没有故意刁难,南老师却双手捂住耳朵,不忍猝听。 而且皇帝陛下发现,南老师不敢和自己对视,眼神躲躲闪闪,还有点莫名的小害羞,莫非孔老夫子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让南老师不好意思了,哈哈,早知道如此这般,朕应该早早透露女子身份,这样能免去不少皮肉之苦。 日头西去,夕阳如血。 夕阳如血,最苦伤离别。 到了离别时分,李元昊起身面对南怀仁,作揖到地:“学生谢过老师多年教诲。” 南怀仁回礼:“微臣荣幸之至。” 李元昊伸手想扶起南怀仁,南怀仁后退半步,低头不抬:“陛下,无论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对于微臣而言,无妨。” 李元昊笑了笑,笑意醉人。 两人没有多言,并肩走到书房中央,抬头望向远方。 西山染透血红的云霞,红褐色的光芒毫不吝啬的照射到这一对老师学生身上。 李元昊望着远处红透的半边天,突然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心扉之间一阵心悸,仿佛堵了一块石头。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南书房外,遮挡住了外面血红阳光,一袭身影投落在地上,如同勾画出一幅墨汁渲染的抽象山水画。 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的楚人凤站在那里,手指纤细,体型修长:“陛下,孔唯亭孔先生......” 心头一颤,那丝悸动更甚,李元昊强行压住心神,扶住身边的桌子,故作高兴的说道:“孔先生回来了?他接到师娘了?哈哈,好高兴啊!” “陛下......”楚人凤叹了一口气:“孔先生......死了......死在了......圣人书院......” 先生曾问:最远的是什么? 学生答曰:最远的是阴阳。 此刻,你我之间,便是最远。 (周五要上架,所以要有套路,小高-潮起势,到时候请收住眼泪,谢谢。) 第七十四章 死在花海里(1) 有一座城池,独树一帜,翘立在大江以南三百里。 有一座书院,高洁圣雅,是天下读书人的图腾圣地。 这座城池叫圣城,这座书院为圣人书院。 圣城建立不到十年,样式仿照大魏曲阜,中间坐落孔庙,依次四散排列,渐渐成了一座城池,南迁的孔家就坐落于此,生根发芽,短短数十年的光阴,已经枝繁叶茂,蔚然成观,引领天下读书人。 除却孔林,圣城孔庙与曲阜孔庙一般无二,缭垣云矗,飞檐翼张,重门洞开,回廊复殿。 南梁的科举考试、祭祀拜祖,皆是在圣城进行,而不在都城健康,足以看出圣人书院的超然地位。 南梁民风偏弱,皇帝陈景琰近年来求仙问长生,醉心于墨家的机关术数,不理朝政。 反而是圣人书院支撑起南梁朝政,不断向南梁朝廷输送人才,如今南梁内阁三大内阁辅臣,其中两位出自圣人书院,视圣人书院院长孔末为先生父师。 南梁朝廷欲请孔末出山,重新设立已经废黜多年的宰相一职,册封孔末为衍圣公,官拜正一品大学士,统领朝纲,和北魏四大辅臣之中的吴昌赫、西楚国师诸葛唯我一般,位极人臣,成为支撑南朝名副其实的“大国柱”。 但是孔末婉言拒绝了,接受衍圣公一衔,在大江以南三百里建立圣城,直面对抗北魏镇南军,牵制前天下第一人澹台国藩。 前年大江冰封,前镇南军副将韩先霸,直刺南梁腹地三百里,隐隐看到圣人书院。 以韩先霸的战力,再入南梁九百里也不费吹灰之力,却在圣人书院之前,被人以剑气联手阻止,不得已,只得退回大江以北。 孔末在儒家“修身、齐家、平天下”的基础上,为天下书生立规矩、定方圆,曾言:“书生在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孔末的学识、人品为天下楷模,迁动衣冠南渡,阻止南梁龙气外泄,吸引天下读书人入南梁,在南梁内,衍圣公孔末的风评尤高于南梁皇帝陈景琰。 虽然如此,却从来没有人担心孔圣公功高震主,被南梁皇帝不喜,暗中除掉。 因为孔圣公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君子如玉,方正持节。 依附着圣人书院,圣城不断扩张,异常繁荣,街道直正,周围两侧商铺林立,人人和善,衣冠博带,相互持礼,即便是酒家小厮也能说出一两句儒雅辞令,校对几句典故诗词,其他孩童还在背《三字经》《诫子训》等蒙童入门书籍,在圣城的孩童已经知晓《出师表》《大风歌》,乡野天才孩童在此地不过平常顽童,行走在大街上,时常能听到一阵阵读书声,如同流水叮咚撞水石,风铃迎风轻浅唱,好一派勃勃生机的新迹象。 由于圣城扩张,出现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地皮贵得异常,而且时至今日还在不断攀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寸土寸金”之地,这在广袤无垠的南梁并不常见。按照南梁年号,景胜三年,圣城出具规模,地价开始抬头,五年,翻了三番,七年,南梁富家一方的商贾已经很难在圣城购置一处宅院,九年,在圣城若是能有一个小店门面,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离着圣人书院越近,地价越高,呈散射状,时至今日,即便是南梁朝廷尚书级别的高官,也很难在圣城立脚。 南梁朝廷向来宽厚,并不以官员贪腐受贿治罪,唯一一次革职查办的官员是因为收受了某地世家在圣城购买的小宅院,其后还被杀了头。南梁那位不出世的天下第一美女陈洛妍曾经深刻揭露过圣城地价的本质,将其定义为泡沫般的“海市蜃楼”,总有一天会被捅破,让不少人倾家荡产。 人人也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圣城地价依旧不降反升,节节攀高。 平常日头,平常时光,这是平常的一天。 一位白头青衣的中年人牵马走进圣城,微笑的望着周围一切,他未曾束发,也未曾佩玉,与规矩不符,却不能消除此人身上儒雅气质。 走了一段路程,身后突兀飞来一个蹴鞠,冲着中年人后背而来。 “小心,小心!”一群稚嫩孩童的提醒声响起。 中年人悠然转身,挺胸轻跳,蹴鞠停在胸前,落在脚背,轻轻一挑,侧身发力,在孩童一声声的惊叹声中,蹴鞠抛出一个又高又远的弧度,飞出去极其远。 孩童们咿咿呀呀从中年人身边跑过,嘴里呼出一口热气,追蹴鞠去了。 如今深秋时节,已经渐寒,白霜覆顶,清露沾衣。 中年人摸了摸孩童的脑袋,有些遗憾的自言自语:“这一手绝活,我那学生还未见过,少了一次显摆的机会啊。” 瞧见身旁小酒摊,中年人稍有犹豫,最后砸吧砸吧嘴巴坐下。 还未开口,早有店老板走上前来:“客官,咱小店有蒲桃酒、千里酒、桑落酒、缥醪酒、河东酒、菊花酒,有福建龙岩沉缸酒、山西竹叶青、江苏西凤酒、全兴大曲酒、周庄沱曲酒、绍兴状元红......以及自家酿造的辣娘子......不知道客官喜欢喝啥?” “有够全。”中年人笑了笑,“自家酿的辣娘子来一碗。” “得了。”店老板笑呵呵走到酒缸前,掀开木塞,一股浓烈冲鼻的酒气溢满小摊,“客官好眼光,小店的辣娘子是出了名的辛辣,老酒鬼也不过三碗的量,入口燥烈,落肺冽爆,但是只有入了口,进了肚,才知道其中的好。” 有些人也是如此,接触了,了解了,才知道好。 一碗酒放在中年人身前,酒气铺面,还未入口已刺鼻。 中年人端起碗中酒,先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放在嘴边,轻轻一呡,辣娘子在口舌之间萦绕三周,喉咙一声咕咚,落入腹中:“果真好酒!” “一看客官就是老手,不是那些莽撞汉子,只图一时痛快,大口猛闷,却伤了脾肺,根本没有尝出这酒的精髓。”店老板说道,并非故意讨好,而是真心赞叹。 店老板也是爱说嘴碎的人,眼神落在中年人身旁的座位上,并不是所有的客官都喜欢有人闲聊。 中年人笑了笑,示意店老板随意。 店老板盛了半碗清酒,一小碟花生米:“客官是来问亲,还是求学?” 来圣城的人,不是求学,便是问亲,并无稀奇,虽然中年人已满头白发,但是不少七十佝偻老翁一生宏愿,不过是能在圣城向衍圣公求求学问,前年就有一位秀才老翁,不远千里来到圣城,虔诚跪拜。衍圣公孔末出书院接见,老翁还作过一手《拄拐千里见圣公》,词诚意切,催人泪下。 “算是问亲吧!”中年人回答道,又是一口酒。 “客官有亲戚在圣城,那可尊贵了。”中年人气态不俗,而且有亲戚在圣城置办家业,必定尊贵:“斗胆问一下客官尊姓大名?” “姓孔名唯亭。”孔唯亭开口答道。 “客官圣姓,可真是不得了。寻亲之人可是圣人书院旁支亲戚?!”店老板失口问道。 在南梁,陈姓为皇姓,在北魏,李姓为皇姓,在西楚,刘姓为皇姓,代表各个朝廷的尊贵,在天下九州,孔姓为圣人姓,在圣人书院的知之堂,陈列着天下孔姓宗谱,包括旁系末支,姓孔可是比陈李刘这等皇姓都吃香,即便是在蛮荒之地的匈奴,也知道孔姓的尊贵。 孔唯亭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此唐突问他人家世,店老板自觉失礼,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是多看了孔唯亭几眼,心中疑惑更重,像,这位先生的长相和那位可真是像啊! 孔唯亭喝了一口碗中酒。 “老板,您觉得这圣人书院如何?”他问道。 店老板愣了愣:“客官这话问的有点大,小人才疏学浅,知识粗陋,答不上来,但是心间也有三言两语,不吐不快。单说圣人书院,那是天下人读书人的圣地,无论北魏、西楚,还是我大梁,都要以此为尊,圣人书院为天下立规矩,摒弃上古陋习,平等视天下,让平民子弟也可入院读书,可谓大大的功德一件,是继往开来的好事儿,上古圣贤孔老夫子曾言‘因材施教’,可却从未言‘人人可读书’,这点比起衍圣公可是差些,如今圣人书院广开大门,无论贵贱贫富,只要心诚,皆可入院读书,潜心修学问。” “对于我大梁而言,圣人书院坐落大江以南不过三百里,可谓是最前线,保卫我大梁子民不受北魏涂炭,更不受匈奴践踏,衍圣公本人也曾言,誓于大梁共存亡,这一点可不是在建康城那些享福享乐的官老爷能够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小人不懂‘圣权神受’的意思,但是对于衍圣公本人,小人虽然居住在这圣城,却也只寥寥见过几眼,虽然只寥寥几眼,衍圣公当的起圣人两字,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的君子真人。” “圣人君子吗?”孔唯亭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圣人书院,光明正大,燕雀飞绕,书声袅袅,气象万千。 而此时,他的身前碗,碗中酒,已空。 上架感言 首先,要感谢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作为生长在五星红旗下的一代,我深切感受到党的温暖,我以庄重的少先队队礼表达对党的崇高敬意,敬礼! 其实,我的命运很悲惨,自小便有粉末性骨折,双眼失明,所以,别在意《女天子》我是怎么用键盘敲击在电脑屏幕上的,我坚信只要有毅力,铁杵磨成针,蚂蚁搬泰山,蚍蜉撼大树,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 好了,插科打诨完了,说点正式正经的。 《女天子》今天上架,林林总总写到今天,期间那些糟心的事儿,我就不拿出来博取同情了。 在我的想象中,每天我是快快乐乐的码字,高高兴兴的更新,现实太残酷,抹泪。 今天有请《女天子》女主角李元昊登场。 李元昊:“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你好,英兰。” 我:“你好,元昊!” 李元昊:“朕还是习惯别人叫朕陛下。” 我:“好的,元昊。元昊,你更喜欢李元昊这个称呼,还是李元樱?” 李元昊:“朕更喜欢皇帝陛下的称呼。” 我:“好的,元昊,走到今天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元昊:“有很多,首先我要感谢党和国家对朕的培养,其实,我的命运很被悲惨......你那龇牙咧嘴的表情什么意思?” 我:“没事儿,我牙疼。咱还是换个话题吧,元昊,你对我有啥意见没?《女天子》断断续续二十五万字了。” 李元昊:“没啥大的意见,昨晚朕罗列了几条,不多,也就三百多条吧。第一,更新慢,你的文笔太差,脾气太臭,有时候太任性,故事构造的不够精细,差评。第二,完全没有展现朕作为主人公的霸气无双,把朕写的有点弱,性情和修为上都是,差评。第三,到了二十五万字,连修为等级都没说,读得很累很累,差评......嗯?你在噼里啪啦敲什么呢?” 我:“码《女天子》下一章的大结局,简单明了,你应该会喜欢,一共四个字——李元昊,卒。” 李元昊:“你敢,信不信朕回去做个小人,天天扎你啊!” 我:“给你一百个胆子,老娘是这本书的主宰!哈,李元昊你太幼稚了,你以为在那画圈圈就能诅咒我吗?你成熟一点好不好。” 李元昊:“朕都熟透了,还成熟一点好不好。你看人家小说的主人公,哪个不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出手就是引来众人震惊,放个屁都能把天震塌下来,打个饱嗝别人都能感受到窒息威压。朕都是皇帝天子了,还每天被这个欺负,那个欺负,都没有人站出来夸朕,一点风头都出不了,当这个主角有啥用啊!” 我:“你别哭,别哭啊,还没到时候,以后你肯定威风凛凛,独霸天下,要耐得住寂寞,这本书慢热,慢热......” 李元昊:“还慢热啊,那些扑街书都说自己慢热,而《女天子》已经扑街了。” 我:“姐妹,这话扎心了啊。” 李元昊:“诺,给你纸巾,你也别哭了,我也知道你苦,心里不好受。朕好歹是个皇帝,在书里不愁吃不愁穿,有花不完的钱,还能吃点火锅,和比人斗斗智,倒是你,大龄女屌丝一枚,宅女腐女五毒俱全,还囊中羞涩,掏光钱包掉不出三个铜板。不过,话说回来,穷挫矮也不是你的错,老天不赏你靠脸吃饭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用键盘敲点孤芳自赏的文字,还没人看,夜深人静哭得时候都没人搭理。” 我:“别说了,给姐妹条活路,好不好?” 李元昊:“抱歉,来,抱抱,抱抱。下次把沈凝儿带来,给你解解闷。” 我:“别,别,这丫头嘴巴更毒,我怕受不了,忍不住自杀。” ...... 以上,大家乐呵一下,英兰不说一路走过来的艰辛,太矫情,因为真心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大书特书的,若是期间摔断腿,弄个浑身粉末性骨折,眼睛失明,还一直坚持着更新,不用提醒,英兰必定写出来博取同情,可惜也幸好,我很健康。 对于读者们的感谢,我会把诸位的名字不着痕迹的揉加在小说里(投推荐票和打赏的,我只能看到这些读者),若是您读到了,请会心一笑,至于名字是一串数字的,只能抱歉了,《女天子》真心加不进去。 英兰一直自认为是有经验的网络写手,现实打脸,啪啪响,感谢《重生第一女状元》的作者乐德音的提醒,不然英兰还不知道上架可以直接和责编申请,窘迫脸,。 上架了,肯定要遵守网文的基本规则,若是不遵守,那就是耍流氓,不要脸了,每天两章更新,有时候有的章节就是4000-5000字,不适合拆分成2000字,大家也见谅个,《女天子》23万字,一共写了74章,可见有些章节绝对3000字以上,《女天子》更新的章节少,但是更新的字数并不少。 求首订,求收藏,求推荐,都是第一次求,以前没求过,跪地打滚求。 英兰和元昊,在这里给您鞠躬拜谢了! 最后,对自己说一句:写作最重要的还是要快乐。 第七十五章 死在花海里(2) 孔唯亭的身前碗,碗中酒,已空。 打开话匣子的店老板意犹未尽,能听他这粗俗之人讲大道理的人不多,即便自家在圣人书院旁院读书的顽劣儿子,也比他懂的道理多,他一句,小子回三句,不带重样。瞄一眼一旁的鸡毛掸子,小子鬼机灵,马上接话,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时实在忍不住,动手打了,小子一声不吭,气势比他这作老子的更盛,说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反而是店老板心里怯怯的。看着烂乎乎的屁股,店老板心疼一方面,没有成就感又是另一方面。而每一次和自家父亲对峙之后,无论是否被打,小屁孩总觉得在人生成长的大道上,他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孔先生,还要添酒?”店老板开口问道。 孔唯亭视线回归,笑着说道:“再来一碗。” “好咧!”店老板起身盛酒,特意将酒勺向下伸了伸,古语有云“酒是陈的香”,酒糟越靠下,酒越浓烈。 再喝一口酒,孔唯亭问道:“老板,您又如何看待北魏?” 店老板摇摇头,聊起北魏他话更多:“不瞒先生,北魏是水深火热之地,远不如我大梁来的清风日下,国泰民安。远了不说,就说刚刚几月前,镇南军大将军澹台国藩,那可是北魏的顶梁柱,一字并肩异姓王,说杀就杀了,难道那澹台国藩多年驻守大江以北,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大魏那一对祖孙一出戏演了十几年,为的就是杀掉朝中大臣,这等心机,若是小人在北魏当官,啧啧,必定心寒不已。还有那位心狠手辣的太皇太后,指使鹰犬,朝堂之上公然击杀官员,这在咱大梁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即便是当今天子,也应遵守规矩。” 规矩?圣人书院定的规矩吗?孔唯亭心里想道。 “在北魏朝廷,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尚且如此,百姓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时常发生,听闻北魏的皇城司和粘杆处,潜伏在民间,只要听到有人对朝堂议论纷纷,直破家门,就地杀戮,而且朝廷不管不问,这和当街行凶有何不同?听闻北魏百姓行走在大街上,相互之间不敢交谈,我大梁虽然也有诸多弊端,但是朗朗乾坤下,能高声谈论,畅快饮酒,可是北魏百姓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店老板侃侃而谈,不觉之间已经饮透了身前酒。 “老板去过北魏?”孔唯亭开口问道。 店老板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去过,但是南来北往的商贾都这般说,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 孔唯亭摇摇头:“老板,若是有机会,应该亲自去北魏看一看,那里的百姓也能高谈阔论,直抒胸臆的谈论天下大势,那里的人也十分可爱。” “孔先生虽然如此说,小人也是不敢相信的。”店老板对于孔唯亭为北魏说话,心里有点疙瘩,来往商贾如此说,圣人书院里面的圣人们也是如此说,难道还有假吗,他不信。 咚!咚!咚!咚!咚!咚! 洪钟大吕一般的钟声突然在圣人书院内响起,那是书院下学的撞钟声,钟声如同一股洪流一般,以圣人书院为中心向四周散播,存浩然正气,高亢悠扬,清明肃正。 圣人书院的四门八户齐齐打开,无数莘莘学子顶着一张张稚嫩而坚定的脸颊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怀抱着书籍,背负着书包,相互之间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埋怨着先生今日的课业太重。 孔唯亭仰头喝干碗中酒,放下几颗铜板。 “告辞!” “先生走好!”店老板难得碰到聊得来的人,有些依依不舍的留恋,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手,不知以后是否还能相见。 无数学子人群中,孔唯亭逆流而上。 望着青衣白发的中年人,店老板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那一袭青衣,若隐若现,独自向前,有种孤苦伶仃的凄凉。 突然之间,店老板目瞪口呆,已经和无数学子拉开一段距离的孔唯亭青衣飘摇,身前被誉为“通天博文”的学院御道硬生生撕裂百丈,雄浑的气息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将圣人书院的正门轰然推开。 “孔末,滚出来!” 声震云霄,雷鸣滚滚,天空为之低垂百丈。 有人竟然敢直呼衍圣公名讳!还让衍圣公滚出来!好大的胆子! 圣人书院诗礼堂后那一幢别致的三层小楼内,已经咳血到精疲力尽的黄衫女子,抬头遥望,嘴角带笑,眼角带泪,激动莫名:“杏儿,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杏儿被那响彻天地的巨响吓得魂不守舍,熬好的汤药洒了一地:“小姐,谁来了?是那个他吗?” “就是他,杏儿,快点把我的那一件衣衫取出来,第一次见他我就穿着它,放在首饰盒里的胭脂快用温水化开,还有那一柄簪子也取出来......” 血又沾染了衣衫,这不过是平常岁月中的不平常的一天。 “小姐,您慢点,圣公说了,您不能激动......”杏儿扶了扶小姐的背,对于小姐日夜叨念的那个人,杏儿恨他入骨,她侍奉小姐整整十年,从黄毛小丫头到如今亭亭玉立,从未见小姐口中的他,只认为他是个懦夫:“都整整十年了,十年了他才来,小姐您不能轻易原谅他,要让他跪上三天三夜......” “杏儿,你不懂,钻了十年的牛角尖,他这头倔牛终于出来了。”黄杉女子推了推杏儿,督促她快去做:“再不快点,让他看到我如此憔悴,那就不好了。” 又咳出了血,两腮之上有如云霞般的红润,杏儿擦了擦眼泪:“小姐您别急,我马上去取。” 孔唯亭一声吼,炸响于圣人书院之前,整个圣城清晰可闻。 圣人书院内,数十道无可匹敌的气息拔地而起,一道道飞虹如同流星,一飞冲天,然后轰然坠落在书院之前,一字排开。 腰间佩剑的剑客八名,肩上扛刀的刀客五名,双臂如扎龙的拳法高手三名,身侧立枪的用枪宗师一名,还有一名手持破扫帚的扫地老叟,身着一袭大红衣衫的蒙面女子,怀抱琵琶的六指目盲琴师,佝偻驼背的书院撞钟人,后院修剪花草的老妇人。 总计二十二位江湖宗师! 齐齐望向满头银白的孔唯亭,如临大敌。 站在圣人书院高耸入云的正门前,孔唯亭负背双手,微微仰头,青衣白发,像是一幅定格的江湖画卷,卓尔不群,雄浑瑰丽。 (今天五更,下一章,三点,求首订,推荐,打赏,以及掌声,谢谢!) 第七十六章 死在花海里(3)(二章,求订阅) 孔唯亭一拳挥出,孔末身体暴退,没入圣人书院。 跟随孔末一同出来的三男一女并指成剑,身后木剑无端自鸣,齐齐出鞘,如山如渊的剑气刺向孔唯亭。 世人都知西楚剑阁剑气纵横,天下首屈一指,却不知圣人书院有一座山、一条河、一座林、一道风,皆是以剑气为根本,辅助书卷意气,不输西楚无双剑气。 孔唯亭未有和对方硬碰硬,身形如风,刹那出现在百丈之外。 书院四人齐身站立,笔直如线,手中木剑,横于身前,方正有礼。 四人中一人前行一步,弯腰作礼:“学生孔山拜见师叔,师叔刚刚所作所为无理,圣公本是师叔兄长,书中有言,长兄为父,师叔对兄长出手,无礼,也无理。” 孔唯亭摸了摸眉头:“你们对师叔动手也是无礼啊!” “师叔先无礼,学生的无礼,是为了斧正师叔的无礼,因而有理,也有礼。”孔山开口道。 “有理无理,有礼无礼,咕咕唧唧,没完没了,打过再说对错!”孔唯亭抬手。 四人齐齐行礼:“书院四剑请师叔指教。” 孔唯亭的脸色突然变得很精彩,嘴巴张了张,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起名字,要注意。” 书院四剑,书院四贱,需要贱到何种程度,才会起这样的名字,若是被我那学生听到,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子。 书院四人面面相觑,不明觉厉,心思细腻的女子孔风先知先觉,冷哼一声,手中木剑起势,剑走偏锋,轻盈灵动,风无定势,一剑幻化万剑,虚实结合。 孔唯亭身形微动,身子也成了无定势的一阵清风,大风起兮云飞扬,随着孔风的木剑游动,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间不容发之间捏住木剑,不得脱。 孔山的剑随后而到,厚重如山,漆黑的威压铺天盖地,孔唯亭轻轻抬脚,便站在了山峦顶峰,落在了孔山的剑尖之上。 孔河和孔林相互对视一眼,河水在山林中盘旋,风在林中吹拂,两者相得益彰,。 孔唯亭伸出一指,口中轻轻喝道:“断!” 四人便齐齐暴退,退到百丈之外。 相互对视一眼,四人前后交错,一座山,一条河,一座林,一道风,一一形成,山上长着林,河围绕着山,风吹皱河刮起林,如画般的风情蕴藏着无穷的剑意。 孔唯亭微微一笑,身形一掠,中指和拇指弯曲,百丈之外轻轻弹,一道气息越过山、跨过河、掠过林、吹过风,落在在孔山眉心。 刹那芳华,一眼万年,山塌了,河断了,林枯了,风停了。 而孔唯亭还站在原有的地方,仿若没有动过。 “你们四人退下。”孔末的身影从圣人书院走出来,衣衫方正无垢,神情依旧淡然:“贤弟,若是心中有怨气,尽管向为兄身上撒就好。即便你将当年隐秘告知天下,为兄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对得起天下人。” 孔唯亭眯眼,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一步百丈,来到孔末身前,挥拳轰在孔末胸前。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圣人书院为之一震,比之洪钟大吕还要震慑人心,孔末未退一步,气息和书院相连,无穷无尽,尽数接受孔唯亭的全力一击。 “这一拳是为义父打的。” 孔唯亭再挥拳,击打在孔末心口。 又是一声巨响,响彻天地。 “这一拳是为死去的孔家三百余口打的。” 再挥拳,重重击打在孔末眉心处。 “这一拳是为婉婷打的。” 孔末的身体尽数承受,衣浪滚滚,发丝飞扬:“贤弟,兄长的话都说完了,道理也都讲了,你不听,为兄甚为痛惜。” 说着,孔末也是一拳挥出,随着这一拳挥出,整个圣人书院光华大盛,朗朗读书声骤然而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屏障大阵骤然形成,不断变幻着方位,如同上天眷顾一般,将圣人书院保护起来,固若金汤。 孔唯亭的拳头和孔末的拳头轰然相撞,孔唯亭身子暴退,直接撞陷入书院门前树立的石板内,有鲜血在嘴角溢出。 在太和殿前的风雷中,他曾经和澹台国藩对轰一拳,也是如今凄惨模样。 “贤弟,太安城有双龙阵,我书院也有自己的书阵,为兄便是阵眼,不为杀敌,只为防御,总计九九八十一道浩然正气组成的大阵,不知滋味如何?”孔末浑身流光溢彩,神情肃穆,居高临下:“我书院承接的是天意大道,是正义光明。莫说贤弟你,即便是巅峰时期的澹台国藩,想进我书院一步,也难。” 孔末眼神突然一柔和:“为兄所说的话依旧作数,只要贤弟回头,书院大门始终为你敞开,你和婉婷的婚事,为兄会一并帮你办了。” “哼,我和婉婷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个杂碎指三说四。” 孔末叹息一声,竖起起一根手指,书院四剑的木剑齐齐鸣叫,有龙盘旋剑身,剑气磅礴,剑意雄浑,浩然正义,加上书院大阵威压加持,威力更盛。 四剑齐齐而来,如同四道飞虹,直刺孔唯亭。 孔唯亭双手虚空下压,轰然一声巨响,恰似千斤巨石砸在四柄木剑之上,木剑齐齐下坠,没入地下,孔唯亭对抗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蒸蒸日上的城池,一座意气风发的书院。 “如此震古烁今的无双修为,贤弟你要珍惜,来之不易啊!” 孔唯亭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咧嘴一笑,气势疯狂暴涨,体内一道光柱冲破天际,巅峰的澹台国藩也不能入院半步吗? 随着孔唯亭气息暴涨到一定程度,混乱不堪的天地突然一静,万物无声,连空气中最微小的尘埃也静止不动,天空低低下垂,一片雪花突然坠落,在空中飘飘洒洒,幻灭不定。 下雪了! 大江以南,寒秋时节,竟然有雪落下,落雪在圣城。 离开你之后,我走遍了天涯海角,看过大江滔滔,浊浪滔天,看过塞北风沙,茫黄漫天,看过流水落花,明月大江。 也看到过被水淹死的鱼,死在空中的鸟,寒冬盛开的花,草原跑死的马。 感受过冰冷的阳光,滚烫的严寒,开心的痛哭,悲愤的大笑。 可惜,那时候,你不在身边。 那一片雪花最终落到孔唯亭的手中,晶莹剔透,如同一个人在笑! 握手,稳稳握住那片雪花,一丝沁透心扉的凉意,孔唯亭抬头抬手,那一片雪花变成了空灵的鸟儿,飞向那一幢三层小楼。 杏儿打开窗子,孔婉婷斜倚着坐下,轻眉浅袖,一伸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一丝凉意沁透心扉。 她一笑,胜过人间无数。 孔唯亭的身形突然变得虚无,一道道青色光芒透体而出,遗世独立。 “小未!不可!”孔末一声大吼。 你圣人书院代表天道正义吗? 那么,我便以肩抗天道! 第七十七章 死在花海里(2.5)(76章和77章颠倒了,晕死) 孔唯亭负背双手,微微仰头,青衣白发,像是一幅定格的江湖画卷,卓尔不群,雄浑瑰丽。 整个圣人书院一片大乱,暗处的护院高手齐齐出动,一字排开,如临大敌,即便天下用枪第一人的韩先霸率军突袭至圣城脚下,圣人书院也未曾如此阵势。 首先发难的是八位剑客,剑气如同陆地滚龙呼啸而至,五名刀客的刀意相互交错,三名拳法高手的拳罡汹涌澎湃,用枪宗师力由地生,枪劲十足。 剑气、刀意、拳罡、枪劲如同天罗地网。 孔唯亭向前一步,轻轻跺脚,天地为之一震,天罗地网如同落雪遇暴日,顿时烟消云散。 扫地老叟手中的破扫帚化成一道飞虹。 蒙面女子的大红衣袖的飘摇如幕布,无数银针隐藏其中,激射而出。 目盲琴师微微侧头,手指崩劲,抹过琵琶,无声,但是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掠向孔唯亭。 佝偻驼背的撞钟人食指和中指轻轻扣起,空中突兀响起撞钟声音,一声声气浪炸起,专门阻塞修行之人的气海穴位。 后院修剪花草的老妇人双手如同太极,无数锋利如同刀锋的花叶恰如漫天飞雨,刺向孔唯亭。 孔唯亭口中轻吐一声“起”,身前一道青色光幕拔地而起,老叟的飞虹、蒙面女子的银针、目盲琴师的琵琶声、撞钟人的气浪、老妇人的花叶,统统袭击向青色光幕。 轰隆声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激射迸发的无数利点刺向光幕,一片耀眼的光明。 以点破面,却不得破,高低强弱,一眼立判。 诸多看家护院的江湖高手微微惊讶,众人一击竟然未伤对方分毫,相互之间点点头,准备一同应战。 “住手!”一声威严而清俊的声音从圣人书院内传出,一身平常书生打扮的衍圣公孔末出现在众人面前,面色如玉,谦谦君子:“贤弟,十年未见,你为何早生华发?” 随着衍圣公孔末而出的还有四位青年书生,三男一女,头戴纶巾,身披鹤氅,背负四把木剑,他们曾经出现在大江之上,和北魏那位神秘莫测的灰衣人有过直接交锋。 贤弟?众人眼神落在孔唯亭身上,细细看来,衍圣公和青衣白发的中年人果真有几分相似,但是却从来未曾听闻孔圣公有胞弟,也未曾有只言片语流传开来,难道其中有什么隐秘? “我来接婉婷走。”孔唯亭淡淡的说道。 那三层小楼中的女子名为孔婉婷,温和婉柔,娉婷雅致。 孔末未有答话,仔细看了一眼孔唯亭:“一切都解释通了,一直很好奇,北魏天子李元昊的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想不到竟然是贤弟你。孔唯亭,孔唯亭,唯有婉婷,如此浅显易懂,为兄却迟迟没有想到,笨啊。” 北魏有探子渗入南梁,南梁也有斥候进入北魏刺探情报,北魏皇亲国戚、四大辅臣的信息都有收集,但是唯独北魏天子的先生,只知道姓名孔唯亭,却从来未曾探测到其他任何信息,连画像都不曾得到,只知此人神秘,身怀绝技,也仅此而已。 “贤弟,你原名孔未,为兄孔末,是义父所取,私改名姓,是大不敬,为死者讳。”孔末开口道。 “孔末,你休要提义父,当年你我孤儿,乞讨为生,义父作为上一代衍圣公,待你我恩重如山,收你我为义子,赐姓孔,你在孔府读书,我在岳麓书院学习,十八岁我回孔府,本该为江山社稷出力,尽书生职责。大唐分裂,你却亲手杀害义父,屠戮孔家满门三百余口,篡位衍圣公,引领衣冠南渡,丧尽天良,灭绝人性,弑杀你百次也不足惜!” 整个圣城响起孔唯亭的声音,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原来当年孔家南迁还要此等秘闻,衍圣公孔末杀了上一代衍圣公?这...... “为兄顺承天命,以天意行事,为何不安心?”孔末并未惊慌,也无恼怒,而是平静的望着孔唯亭:“义父逆天而行,为兄虽然手刃义父,但是内心痛苦不已,杀害孔家上下更是情非得已,并非我原本意愿。但是你知道为兄所作,是对义父好,对孔家有利的一件事情,当年义父和大唐皇帝所谋划的,可是以天下百姓为筹码的必败之事,为兄所做才是对的,贤弟,这点你能否认?” 孔唯亭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悲伤,孔末所言是真,义父和大唐皇帝的铤而走险是一件必败的谋划,这也是他多年未曾解开的心结,不敢面对义父的独生子女孔婉婷的真实原因,唯唯诺诺之中,十年已过,感情在时光中被拖累的体无完肤,而他自己的内心也早已支离破碎。 “贤弟,当年你我穷苦,流落街头,天寒地冻,衣不附体,那时为兄不过五岁,你刚刚三岁,走路还不稳,义父收留你我,教你我读书写字,如此大恩大德,为兄怎能忘却?为兄依旧记得义父首先教你我的便是修身齐家平天下,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可是义父自己却和大唐皇帝一同走火入魔,弃天下百姓不顾,要与天争,寻一条死路!义父一意孤行,走了岔道,我孔末却不能听之任之,义父之死,我罪责难恕,但是义父的宏愿,未完成事情,我孔末一肩承担,虽九死而犹不悔,虽万人吾往矣。” 孔唯亭的眼神黯淡下去。 “贤弟,你再看如今的南梁之内,囊宇清明,处处安乐,人人可读书,这不是义父当年所希望的吗?”孔末伸开手臂,衣袖鼓动,肩头微动,有对上一代衍圣公的惋惜,也有对今日南梁蒸蒸日上场景的自豪:“贤弟,你知道为兄所说句句是真,绝无半句夸张之语,如今你我相见,自是应该并肩而行。为兄对婉婷有意,但知晓你和婉婷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这些年来也未曾强迫她做任何事情,只希望你和她能有一日再相见,续上前缘,和为兄并肩而战,为天下谋福祉。到了那时,为兄便是真正的死而无憾,打心底高兴了。” 孔唯亭低垂着眼帘,眼神之中有痛苦纠结的神情。 孔末伸出一只手,示意孔唯亭向前,两人一同并肩开创盛世:“大行不顾细谨,大义不辞小让,为兄取得是大行大义,贤弟应该知道轻重。” “不对,孔末你说的不对。”孔唯亭神采奕奕:“我那学生曾经说过,大义是用小义堆砌而来,不顾细谨不能称大行,不辞小让不能称大义。” “北魏少年天子的无稽之言。”孔末眯了眯眼睛,“他一皇宫内的傀儡帝王,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哪里知道世态艰辛?!北魏必亡,是人为正义的大趋势,也是天意必然。” “或许你说的对,但是那又能怎样?!”孔唯亭脸上带笑,一身轻松,双脚猛然发力,身体前冲,脚下一步一莲花,直冲圣人书院而去。 书院高手心中一惊,齐齐祭出绝招,但在成形定势之前,孔唯亭的身影已过,刹那出现在孔末身前,双手成拳,结结实实砸在衍圣公的胸口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衣衫四散,气息撕扯,周围地面寸寸龟裂,如蛛网盘沿,纵横交错。 “内息、招式、精神,此刻贤弟皆是当世巅峰,何苦来哉。”孔末轻声说道,有惋惜。 孔唯亭笑了笑,未答话,神华内敛,气态绝俗。 体内气息急剧流转,在外的气势暴涨,衣衫飘荡,猎猎作响,再出拳,力达千斤,砸在孔末身上。 孔末身体暴退,如流星坠落,没入圣人书院。 形意气息,精力神运,无一不是当世最强。 他只身一人来此,只为见一个人,说一句话,道一句歉。 与那些江湖道理、人伦大义,无关。 第七十八章 死在花海里(4)(求订阅) 寒冬飘雪,雪落在圣城。 孔唯亭的身形突然变得虚无,一道道青光从他身体里射出,遗世独立。 “小未!不可!”孔末一声大吼,周身形成三道光幕,青虹萦绕全身,保驾护航。 书院二十二位江湖宗师齐齐亮出绝招,不为进攻,只为防御,以他们多年经验,孔唯亭接下来的一招,只有硬接的份儿,强行硬碰硬,唯有死的下场。 书院四剑的山河林风相互环绕,组成和书院大阵一脉相承的防御阵势。 轻轻跺脚,以孔唯亭为中心,圣城之内,响起一声撞钟巨响,他身体猛地前倾,肩头侧起。 嘶一声破空声响起,孔唯亭的身子蛮横前冲,所行走的道路上,山河林风瞬间支离破碎,二十二位江湖宗师齐齐飞起,重重落地,如同骏马入羊群,四散分离。 众人合力防御,竟然未能阻挡孔唯亭前进丝毫! 孔唯亭身子继续前冲,间不容发撞在孔末怀中,两者相遇,轰隆一声巨响,势均力敌。 孔末的脸色却呈现一抹紫金死灰色,而孔唯亭力由肩生,如同钱塘江大潮,一浪接着一浪,一浪强过一浪,层层叠加。 力叠九重,孔末强行压住体内摇摇欲碎的气息,身体拔高,躲过孔唯亭的第十道气浪。 至此,孔唯亭眼前一片开阔,也层层险阻,圣人书院九九八十一道书阵,重峦叠嶂,依天道而成,遇强则强,越后越强,非人力可抗衡。 “我来了!”他轻轻呢喃,身体继续前冲。 轰隆! 第一道书阵碎裂,变成无数斑驳的光点,但是这些光点没有消弭殆尽,而是渐渐靠拢,形成一道道丈长光柱,轰然砸下,如同看不见的利剑一般插入孔唯亭身体后背,凌厉如同天地威压。 孔唯亭身体一顿,强行挣脱那天地威压的束缚,肩头向前,继续前冲。 轰隆! 又是一道书阵破碎,又是一道光柱下落,又是一道天地威压砸在身上,反噬在五脏六腑,气海丹田。 ...... 如此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孔唯亭的身子在前冲、停顿、吐血、继续前冲中,不断向着三层小楼走去,看似缓慢,实则眨眼之间,他破尽书院八十道大阵。 终于,他走到了第八十一道大阵之前,他能够看到那一幢小楼的屋檐,听到屋檐上悬挂风铃的声响,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如同一首重逢的歌。 续气提力,气息暴涨,孔唯亭的白发恣意飞扬,侧肩横身,埋头前冲,撞在最后一道大阵上。 又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 大阵未破,孔唯亭已经力尽,但是他未作停歇,依旧前冲,轰隆隆,轰隆隆,巨响连贯成线,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似乎要震塌远处的天幕。 ...... 从前,有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书生,名字叫尾生。 他和心爱的姑娘约定在桥下相见,夜幕垂下,华灯初上,清风此夜,尾生来了,姑娘却没到。 洪水来了,尾生未走,他抱住桥下的柱子,誓受许下的诺言,水没过了尾生的头顶,淹没了他的生命,但是他始终没有松手。 一秒,一分,一刻,一时,一日,一月,去年,今年,明年,千年一念,万年一盼。 桥下的流水淙淙,河边枯萎重生的花儿诉说着尾生的等待。 碧波荡漾,誓言在时光中明灭,生命在泥浆里浑浊,热恋伤痕,幻灭重生。 在三层小楼里的她等了他十年,那时候,她是尾生。 十年后,他为她而来,不断以身撞大阵,以肩抗天道,一次又一次,不惜己身,此时此刻,他是尾生。 他和她互成对方的尾生,坚守一个承诺,直到生命耗尽,地老天荒。 ...... 孔末满目悲伤:“小未,何苦如此!”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上,他和书院大阵相联系,休戚相关,拳头砸在胸口处,一口鲜血喷出,第八十一道大阵明灭不定,在孔唯亭最后一次撞上的时候,支离破碎。 孔山面色一紧,忙上来扶住孔末:“圣公,您......” 推开搀扶,孔末身体一掠,出现在孔唯亭不远处,未上前:“小未,哥不是坏人!” 孔唯亭竖起中指,对着世人眼中的君子圣人:“但是你也绝对不算是好人。” 孔末低眉闭眼,有泪流出,他记忆里两人相依为命的困苦岁月,历历在目,一碗温热的米粥两人分食,雪夜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相互依偎取暖,义父宽厚的大手,温暖的怀抱,谆谆的教诲,那些他从来未曾忘,可是义父你为何要坠入魔道,逆抗天道,自寻一条死路?孔末对不起您,对不起孔家,但对得起天下苍生! 孔唯亭不去看孔末,扶住一旁的柱子,伸手捂住嘴巴,鲜血不可遏制的涌出来,顺着满天雪花飘落而下,点点滴滴。 调理好气息,压住翻腾的气海,孔唯亭理了理两鬓白发,整了整衣衫,吐尽口中血。 要见她了,他不想她看到他受伤狼狈的样子。 小窗前,她咳尽最后一口血,着急忙慌的补了补妆容,像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 要见他了,她不想他看到她憔悴病态的样子。 踏步走过诗礼堂,推开身前朱红色的门,落脚在新铺的雪地上,孔唯亭的眼神掠过雪白的荷塘和枯萎的花圃。 理了理头上的簪子,柔了柔好看的柳叶眉,双手交错趴在窗台前,她的眼神越过枯败的荷叶和飘落的雪花。 第一次相见,便是如此。 他抬头,展颜一笑,她低头,嘴角一翘。 四目相对,水乳交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相隔,无处话凄凉。纵使相思却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他看到了她度过的人生时光,她看到了他走过的岁月流年! 一切都没变,他依旧青衣俊朗,自命不凡,她还是黄杉俏丽,顽皮可爱。 一切又都变了,他已迟暮年年,满头华发,她已行将就木,病入膏肓。 第七十九章 死在花海里(5)(求订阅) 他抬头,展颜一笑,她低头,嘴角一翘。 四目相对,水乳交融。 孔婉婷突然挣脱杏儿的搀扶,在那座她自己画地为牢的小楼内跳了下来,如同一只将要飞翔的鸟儿冲出束缚。 “小姐!”杏儿大叫一声,泪流满面,她本来能够抓住体弱的小姐,但是临了那一瞬间,她突然松开了手。 有时候,善解人意的给人解脱,需要做的不是抓住,而是放手。 孔唯亭身形轻掠,在空中顺势揽住孔婉婷,两人缓缓下落,落在枯萎的花圃中央。 雪落肩头,泪涌眼帘,风雪离人归。 孔婉婷抚摸着孔唯亭的脸颊,满是岁月的痕迹:“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孔唯亭的眼泪突然收住,思绪纷飞,一脑门的不知所以,不明觉厉,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也有三百六十五个祝福,但是今天是啥日子啊?有谁能站出来告诉我吗?提个醒也行啊!孔唯亭给您磕头了。 男人有时候记不住很多事情,其中最记不住的就是“今天是什么日子”。 “婉婷,我们才刚刚见面,不要问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会破坏气氛。”孔唯亭搪塞过去,张口说道。 孔婉婷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男人有很多缺点她都能忍受,唯独不能忍受一身臭烘烘的酒气,而孔唯亭入城的时候,喝了三碗辣娘子,张口便是熏天的酒气。 已经戒酒十年的孔唯亭今天为数不多的破戒,打个哈哈,用最笨的借口:“你也知道,男人嘛,出门在外,朋友多,应酬也多,喝酒也是在所难免的,你要体谅,要体谅!” 语气还挺无辜无奈。 “你说的......有那么点道理。”孔婉婷道。 俺那个亲娘咧,好险,好险! “带礼物了吗?”小女子最爱礼物,孔婉婷也不能免俗,她自认为自己便是小女子。 孔唯亭点头如同捣葱,邀功一般:“带了,带了!” 感谢远在太安城的学生给他这个先生准备了一支簪子和一副手镯,这么多年,先生没白疼你! 挽起孔婉婷瘦弱无骨的苍白手腕,孔唯亭眼睛一红,止住泪水,将李元昊准备的手镯轻轻戴上,对不起,这么多年才敢来看你。 “哟,老山寒玉,看样子,下了血本。”孔婉婷不着痕迹缩回手臂,藏在衣袖里,不让他看见。 孔唯亭哈哈一笑:“我一直很大方。” 孔婉婷向孔唯亭的怀中钻了钻,那里无雪无风无寒冷,只有温暖:“当年你抠门的事情,我就不一一提了,免得你抹不开面子,但是你心里应该最清楚。” “婉婷,我还给你带了一支簪子,你试一试。”赶紧转移话题,用学生的大方来掩盖自己的小气。 孔唯亭将簪子插在孔婉婷的头上,几番纠正,最后还是歪的,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好看吗?”孔婉婷问道。 孔唯亭望着歪歪的簪子,眼睛都不眨一眨,由衷赞叹道:“好看,好看,好看极了!” 男人做不好很多事情,比如分不清女人的胭脂水粉和粉盒腮红,也画不好眉,插不好簪子,但是说谎的本事却是一流。 “孔未,我好想你。”孔婉婷淡淡的说道,脸上有一丝娇羞,更多的是高兴。 孔唯亭紧了紧怀里的她:“我也好想你。” “你来的不是时候,可惜了。”孔婉婷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如今这花圃枯败,没了景色,若是春夏时节,满院子的五光十色,好看极了。而且都是我亲手栽植的,很厉害吧!” 雪落在枯萎的花圃中,白茫茫的一片,勃勃生机藏在地下黑暗里,远远不如春夏时节美艳。 “再好看,也没有你好看。”孔唯亭用脸颊蹭了蹭孔婉婷的鬓角:“我说的是实话,你不用谦虚,也不用反驳。” “咳,咳,咳......”孔婉婷终于还是没有压住那股窒息般的咳嗽声,血顺着嘴角流出来,鲜红恰如春天绽放的大红花:“临死之前能见你一面,真好!” 孔唯亭不断擦拭着她嘴角的鲜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窸窸窣窣:“婉婷,你不会死的,我会带你离开!” 说着,鲜血也从他的口鼻中涌了出来,他破尽书院大阵,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落在地上。 来年春夏,雪落的地方会生出一朵五颜六色的瑰丽花朵。 但是他和她都看不到了。 “孔未,你说我们死后,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会,一定会。” “谁?” “太安城内的一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毛病不少,却也背负了许多她不该背负的东西。” “看样子,也是个可怜的苦命孩子。” “放心,她很脆弱,但是也很坚强,她能走很远,一直到我去不到的地方。” 孔唯亭轻轻拍去孔婉婷头顶的雪花,浅浅低头,吻在孔婉婷的眉心处。 孔婉婷反手抱住孔唯亭的脖子,缓缓闭上眼睛。 天地莹白,雪花飘飘,两人慢慢成了一对相互拥抱的臃肿雪人。 突然,天空中响起滚滚闷雷,如同车辇走过栈道,发出巨轮倾轧的轰鸣声,轰鸣声越来越大,响彻整个圣城,然后慢慢蔓延,整个南梁都能听到那股巨大的声响,如同人间炼狱,世界末日。 圣城内的普通民众和书生学子遥望那轰鸣声处,天空忽明忽暗,光明和黑暗相互纠缠,一道闪电落下,劈落在圣城,引起了通天大火。 众人齐刷刷跪在地上,不断叩头,乞求苍天怜悯慈悲,对于那些不懂的事情,他们只能跪拜乞求,深秋飘雪已经很奇特,如今的景象更让人惊恐不安。 巨大的轰鸣声渐渐停止,从天空中刮来了一阵大风,风雪涌向大火,瞬间扑灭。 天地恢复清明,好像上苍听到了人们的祈祷,让一切都回归了正常。 人们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欢呼,相互拥抱,在大雪中恣意大笑,但是笑声还未传播开来,便卡在喉咙里。 下落的雪花突然放慢速度,诡异一般渐渐停止,最后悬停在空中,一眨眼,无数雪花逆流而上,骤然飞入天空,涌向天空中的一处。 在轰鸣声停止、雪花涌入的地方,天空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无限的光明便透过裂缝照射下来,那是天界仙府的神光,圣洁无垢,远胜于人间烛火。 裂缝越来越大,光线也越来越多,如同一道将要打开的门,再也藏不住天上的光。 “天葬!!!???”孔末一声惊讶。 “天葬!!!???”书院四剑齐齐诧异道:“怎么可能!!!???” 二十二位江湖宗师满眼的羡慕之情。 匈奴草原有天葬,人死之后,尸首被丢在草原,被狼群秃鹫啄食,魂归长生天。 中原古典秘籍中,也有天葬一说,不过和草原天葬不同,中原天葬是天界仙府为人间俊杰大开天门,位列仙班,不但需要实力,而且需要莫大的机缘。 不同门派之间对天葬有不同的解释,道家叫羽化登仙,佛家叫涅槃成佛,儒家称为超凡入圣,墨家叫尚贤天志。 但是自从大唐之后,天下四分,已经整整十年时间,人间再也未曾出现天葬壮景。 “小未,你能受到上天如此眷顾垂青,为兄真心为你高兴!”孔末满脸泪痕,痴痴望着那无穷尽的光。 天上的光越来越强盛,那一道门终于完全打开,这是一道圆形的门,门四周激荡起一层层的云朵涟漪,如同投入湖水的石子,千里墨云滚滚低垂。 无穷尽的光线透射出来,向着四周散开,在高空中却突然玄奇的弯曲变换,向一处聚拢,最终形成一道三丈宽的圆形光柱,罩向人间,落在圣人书院的那一座花圃中。 一朵璀璨的光线之花绽放在天地之间。 那些光不是阳光,也不是月光,只是纯粹的光,洁白如雪,温暖如春。 花圃内的雪花在洁白光辉的照耀下开始融化,变成春水。 春水渗入地下,滋润土壤,藏在地下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冲破黑暗的束缚,向着那一处光明涌去。 眨眼之间,枯败的花圃里,一朵朵只能在暖春盛夏才能看到的娇艳花朵含苞怒放。 雍容华贵的牡丹,纯净洁白的海棠,清新爽洁的茉莉,庄重清高的兰花,粉红绚丽的牡丹花,芳香馥郁的桂花...... 五颜六色,恰如一座花海。 花丛锦簇的花圃中间,生死一线的左右之间,孔唯亭握住孔婉婷冰冷的芊芊玉手,抬头望向高空,微微一笑:“婉婷,你看,好美!” 光明瞬间湮灭了两人。 多年之后,史书记载。 深秋寒霜,隆冬突至,雪花飘落如斗。 圣人书院内,天光乍落,温暖如春,繁花似锦、百花齐放的花海中。 他和她,死在那里。 第八十章 总有一天,朕要屠尽圣人书院! 夕阳如血的残阳里,李元昊读完楚人凤送来的密信,那是隐藏在圣城的粘杆处,亲眼所见所闻,细致真实,不差一点分毫。 孔唯亭青衣白发,站于圣人书院之前,撕裂书院御道百丈。 孔唯亭力抗衍圣公孔末、书院四剑和二十二位江湖宗师,不落下风。 寒秋飘雪,孔唯亭以肩抗天道,尽破书院八十一道书阵。 天光乍落于圣人书院,无限光明落下,诗礼堂后的花海里,万紫千红,百花齐放。 孔唯亭和孔婉婷,死在那里。 ...... “原来先生原名孔未。”李元昊笑着说道,下一刻,便忍不住哭出声来:“好俗气......好没有新意啊!” 楚人凤慢慢退出南书房,叹了一口气,向文渊阁走去。 “南老师,先生常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那么先生的死,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李元昊满脸泪水,声音颤抖的问道。 南怀仁双手拢在袖子里:“陛下,太史公所言并不全面,人固有一死不假,但在泰山鸿毛之前,还有一种死法,就是死得其所,死得问心无愧,孔唯亭之死大抵就是此类。” 李元昊站起身来,口里喃喃说着“死得其所,问心无愧”,双腿如同灌铅一般走出南书房。 如血的夕阳将最后一抹嫣红收走,大地一片灰蒙蒙的银白,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生离之后,终于迎来了死别。 “先生,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别弄得自己像讨不到媳妇的村头老王头儿似的,这让我这个做皇帝的很没有面子。” “陛下,民间有俗语,咸吃萝卜淡操心,切记,切记。” “先生,你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为师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要俊俏三分,当然不是说如今相貌丑陋,而是年轻的时候实在惊为天人。那小模样儿,啧啧,不是自夸,大姑娘小媳妇见到为师,腿走不动。” “先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陛下,脸是什么?微臣没听说过啊。” “先生,若是你能稍微正经一下,谦虚一点,你也是蛮不错的一个人,起码不招人厌。” “陛下,微臣一直都很正经,不正经的是陛下。” “先生,记得早点回来啊!”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空旷的皇宫内,李元昊一个人踽踽独行,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从文渊阁跑来的吴清源鼻息沉重,口中喷出浓浓的白气,站在李元昊面前,猛地将她抱入怀中,你怎么这么冷? 李元昊贴在他的胸口身前,无声大哭。 不远处,正在赶来的太皇太后看到这一幕,猛地止住身子,拉着雨晴退到暗处,语气不悲不喜:“丫头,收拾收拾身子,好好调养一下,准备嫁入吴府。” 李元昊忘记是怎么回到乾清宫的,小太监余庆心急火燎,一边哭一边张罗一切,小宫女萱儿低声安慰两句,她有点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和孔太傅之间的关系,像自己和弟弟那般? 第二天,余庆打开乾清宫的门,却发现皇帝陛下不见了,怎么寻也寻不到。 皇宫守卫将皇宫上下搜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 这件事情惊动了整个朝廷,小王爷李秀策最为着急,他突然想起一个地方,急急忙忙带着人去了御花园内的假山下,一个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的洞**,皇帝陛下怀抱着膝盖,正躲在里面哭。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李秀策还小,李元昊经常抱着他来这个地方,躲在里面,很安全,也很温暖。 李秀策爬进去,柔声道:“哥,我们出去吧。” 李元昊没答应,像是一个怄气的孩子,把头埋在臂弯里,你们都走,谁都别管我,从日出到日落,她躲在里面,哭累了,便渐渐睡着了。 在睡梦中,大魏天子被人抱出来,余庆便再也不敢离开半步,盯着皇帝陛下。 孔唯亭死在了圣人书院,死前说出一段隐秘,衍圣公孔末杀害上一代衍圣公,屠戮孔家嫡系三百余口。 北魏朝廷不会放弃如此大好时机,将其定义为“孔末乱孔”,并写入史书,自那日起,索碧隆便再也没去过军机处,而是整日呆在礼部,连同礼部尚书、礼部侍郎、钦天监监正、祭祀司主薄连夜写出百篇檄文,皆是声讨孔末欺师灭祖、欺世盗名的罪状,并且下旨责令户部出资从新修葺曲阜孔庙,想要从新占据获取天下读书人的青睐。 最后更是不惜打出孔唯亭是孔末胞兄的事情,来论证孔末人品低劣,以十年不见的“天葬”来论证孔唯亭承接天命,受上天眷顾,所言句句属实。 索碧隆更是亲自操笔,情真意切书写了孔唯亭和李元昊之间的师徒深情,名为师徒,实则是父子亲情。 已经几日没精打采的皇帝陛下听闻此事,突然怒不可制,她跑到礼部,大闹一通,踹翻了桌椅,打了礼部侍郎孙景初的耳光,将一桶墨汁倒在百篇檄文之上,蛮横的众人连日劳作堆积在一起,拿出火折子付之一炬。 索碧隆跪在地上,任凭皇帝陛下耍泼无赖。 等李元昊闹完,索碧隆挑拣出没烧尽的檄文,平静开口道:“陛下闹够了?若是闹够了,微臣便继续了。” 李元昊气喘吁吁:“他都已经死了,死了,你们还这样利用他,干什么??!!” “若是不做些什么,孔唯亭便是真的白死了,孔太傅的一片良苦用心就真的白费了。”索碧隆扶起倒地的桌椅,擦了擦被皇帝陛下摔在地上的兔毫毛笔:“陛下,难道您看不出来?孔太傅在圣人书院的所作所为,不就是给您声讨孔末的契机吗?” 李元昊知道,也看了出来:“可是他都已经死了啊!”一声悲苦的痛呼哀嚎,她走出礼部。 大江以南,孔唯亭身死天葬、破尽书院大阵之后,孔末未对孔唯亭所言所行进行任何辩解,他依旧是孔姓族长,南梁的衍圣公,读书人的楷模圣人,有时候不辩解,会给人口舌借口,但是也是一种气度。 明面上,圣人书院一切无常,并无变化。 私下里,已经有几人陆续回归圣城。 第一位是,驻守在大江一线的圣人书院二院长、书院战力第一人孔钧瓷。 第二位是,身处南梁朝廷,贴身保护南梁太子的书院大供奉孔道佛。 第三位是,在南梁剑宗教授剑宗弟子诗书的三院长孔希堂。 书院战力尽数归位。 南梁圣地,圣人书院竟然被一人攻破,实乃荒诞至极,传言出去,我书院脸面何在?! 你让孔唯亭再来一次,看他还有多少本事可以走进书院大门,破尽我书院大阵! 太安城紫禁城内,走出礼部的李元昊扶住身旁一侧的栏杆。 “你都准备死了,干嘛还要考虑身后事,管这么多干什么,累不累啊!”李元昊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在埋怨某人。 一刹那,她的脸色变得狰狞可怖:“总有一天,朕要屠尽圣人书院!” 第八十一章 奔跑的辣条 南怀仁走了,一辆马车,一个书童,简单的包袱,在清晨离去,未和李元昊告别。 洪熙官走了,一匹马,一个人,让太皇太后给皇帝陛下少了一句话:有机会,陛下应该来一趟边陲,看一下大漠黄沙,于身心都有益。 随后,有几件事情发生的很突兀,毫无征兆。 沈万千携带家眷叛逃南梁,一同去南梁的还有以前沈家各地的掌柜们,浩浩荡荡,兵分五路,分批分次渡过大江,出现在南梁境内,唯独留下沈凝儿。 沈家抛弃了沈凝儿,众人等着看身处深宫的沈凝儿身首异处,但是老祖宗却出奇的平静,和沈凝儿有过一次密谈,其后沈凝儿依旧在慈宁宫当差,而且地位不降反升,成了专门负责花室的高级宫女。 传奇女子的人生际遇还真是奇特玄妙! 第二件和李元昊有关也无关,发生在大江以南,南梁公主陈洛妍因为有人将她和李元昊相提并论炸毛了,身着男装的天下第一美女眯眼撸袖,公然在大街上和地痞流氓撕扯动手,南梁公主以一敌三,到后来以一敌十,竟然还胜了,追着对方跑了三条街,才不依不饶就此作罢。陈洛妍不愧女中豪杰,事后并没有问罪地痞流氓,只是告诫以后不要再将本公主和北魏的绣花枕头相提并论。 第三件事情是皇帝陛下重新振作起来了,听闻南梁那边发生的事情,鼻子都气歪,朕可是手刃了天下第一的狠主,就这么不入你南梁公主的法眼?呸,你个小女子,懂个屁! 余庆有些摸不清头脑,精神萎靡了几天的皇帝陛下突然完好如初,像平日一般,去军机处批阅奏章,中午在御淑堂,喝小米粥,吃青菜,下午继续批奏章,去文渊阁看青虫公子打瞌睡。好像孔唯亭的死已经完全过去一般,生离死别是某种不可获取的经历,人不能活在过去中,要向前看。 眨巴着眼睛观看了皇帝陛下好几天,余庆可以确定皇帝陛下的展颜欢笑不是强装出来的,而是实心实意的开心笑容。 但是小太监不知道,当年澹台国藩击毙太子李元昊的时候,大魏天子也是低迷了几天,暗暗发誓要除掉澹台国藩,十年之后,太和殿前,李元昊亲手割下天下第一的脑袋。几天前,她也曾经对着天空暗暗发誓,要屠尽圣人书院,难道也要再等上十年吗? 走进军机处,今日四大辅臣都不在,李元昊自己查看封条,启箱,批阅奏章,小太监余庆也不在,说是身子不舒服,要请假。李元昊准了,她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皇帝,但是有一点她很好奇,怎的那个名叫萱儿的小宫女今日也不见身影?难道和小太监余庆一起出去玩了?想到这里皇帝陛下自己吓了一跳,若是余庆知晓了皇帝陛下想法,也会吓一跳。 李元昊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蜂蜜水,攥在手心里,喝一口热水,吐出一口白气,如今秋天到了尾巴处,越发寒冷,也不知道秀策在干什么?一个念头冒出心头,她便再也待不住,起身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空空如也,留守的教习先生告诉她,今日学生出宫去了太安城南的枫叶谷赏景。李元昊哦了一声,离开国子监,枫叶谷在城南,正是叶红灿烂的时节,每年如此节气,国子监的学生们都会去一趟,回来写一篇文章,李秀策很烦写文章,但是很喜欢出去玩。 李元昊又去了慈宁宫,老祖宗竟然也不在,宫女告诉皇帝陛下,老祖宗出宫移植盆栽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轻轻点头,李元昊咦了一声,不对,如今已到深秋,老祖宗往年都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便会将盆栽移到慈宁宫的花室内,今年怎么晚了这么长的时间? 宫女如实禀报,原来是刚进宫的沈凝儿在搬移盆栽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老祖宗精心保留的牡丹幼苗,老祖宗最喜欢在寒冬飘雪的时节培育华贵雍容的牡丹,而今年年寒,只存活了一株幼苗,还被笨手笨脚的沈凝儿摔在地上。关键是沈凝儿没有及时补救,还想毁尸灭迹搪塞过去,以为老祖宗不会在意千百株幼苗中的一株,殊不知老祖宗眼神毒辣,沈凝儿眼看纸包不住火,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就差抱住老祖宗的腿了。老祖宗不是有耐心的人,但是对沈凝儿却格外开恩,只是将沈凝儿由贴身宫女贬为站岗宫女,候在慈宁宫外面等候差遣,还没嘚瑟几天的高级宫女身份,被沈凝儿作没了。 李元昊听完,忍不住哈哈一笑,有趣,实在有趣,低声问道:“如今沈凝儿在哪?” 宫女回答:“在慈宁宫旁殿候着。” 未进旁殿,李元昊侧身在藏在一处,听到里面传来沈凝儿的自言自语:“累死姐姐了,宫女真不是一个好职业,天天站着候着,姐姐的两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伴随着敲打腿脚的声音,沈凝儿哎呦哎呦叫唤着,不多时,里面传来咯嘣咯嘣津津有味的吃东西声响。 李元昊十分好奇,这沈凝儿在吃什么?如此好吃?一步迈入旁殿,也不知沈凝儿未卜先知,还是先知先觉,竟然直挺挺的一个标准站立姿势站在原地,低头弯眉,一副等候差遣的乖巧模样。可惜,腮帮子鼓得大大的,暴露了她在偷吃的秘密。 沈凝儿眨巴眨巴眼睛,强行蠕动喉咙,想要将口中的吃食咽下去,这破皇宫的规矩真多,竟然不准人空闲时分坐着,还不准人吃东西。 一个不懂规矩的宫女,见了皇帝陛下竟然不跪安,还在那弥补过错,砍头都不可惜啊。 “不用装了,朕都看到了。李元昊开口道。 既然被当众发现,沈凝儿也不再假装,咀嚼两下,将嘴里的吃食咽下。 李元昊口齿生津,好奇的问道:“沈凝儿,朕问你,你在吃什么?” 沈凝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奇怪吃食,这是李元昊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这是什么?” “我......奴婢自制的小零食,名字叫奔跑的辣条。”沈凝儿回答道。 “奔跑的辣条?”好奇怪的名字,李元昊捏过一块,嚼了一口,入口香辣酥脆,极合大魏天子的口味:“这如何做的?” “将豆腐晒干,切成条状,撒上盐巴,抹上甜面酱,在沸油中烹炸,出锅后撒上辣椒粉,晾干即可。”沈凝儿开口叙述:“豆干入锅的一瞬间,在沸油中上下乱跳,恰似人在奔跑,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李元昊又吃了一根,味道的确不错:“这是你师父教你的?”女钦差入宫之时首先进入的就是御膳房,厨房手艺都是一流,独创出这种零食也不奇怪。 “师父不吃这种垃圾食品,都是奴婢自己想出来的。”沈凝儿答道,先不说精神食粮,这个世界的零食种类都十分匮乏,她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下一步,炸薯条,再下一步,炸鸡翅。 “垃圾食品?”又是一个新鲜的词语,李元昊从未听说过,只觉得新奇不已,沈凝儿死后应有不为人知的奇幻经历。 李元昊示意沈凝儿坐下说话,沈凝儿也是机灵人,将袖口中的辣条取出来,和皇帝陛下分食而吃。 看了一眼嘴巴不停的沈凝儿,李元昊突然想起了魏子峰,到底是什么东西阻隔在魏子峰和沈凝儿之间呢,朕真心想当一次媒婆,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有没有可能。 “陛下,没有可能,也不要问为什么。”沈凝儿好像知道李元昊心中所想,捏一口辣条入口,皇帝陛下可真是爱操心呢。 李元昊笑了笑,舔了舔手指头儿,聪明姑娘有时候不好聊天呢,也不知道清源此刻在做什么。 “老头子,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好,可不准骗我哦!”吴清源望着自家爷爷吴昌赫,遮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第八十二章 阴差阳错(1) “老头子,你也知道我的脾气不好,可不准骗我哦!”吴清源望着自家爷爷吴昌赫,遮掩不住语气中的兴奋。 “这还能有假?”吴昌赫笑嘻嘻说道:“太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陛下生辰,万寿宴在吴府过。” 吴清源呵呵笑着,接过懿旨看了又看,太皇太后特意批准,上面还印着大大的印章,不似作假,看样子我要好好准备一下,给陛下一个大大的惊喜,最好能把我自己都惊喜到的惊喜。 “小子,别傻乐呵。你私用国库库银,建造了这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礼部已经不少人私下嚼舌根子,太皇太后这是在用陛下诞辰的事情,给你我开脱。”吴昌赫说道。 “和我无关啊,太皇太后是给你这位中堂大人找台阶下,维护您的清誉,省得别人抓住把柄,留下口舌,老祖宗此番作为是让老头子你成为无可指摘的朝廷肱骨。”吴清源赶忙将自己摘出去,别管老祖宗有啥想法,陛下若是能在吴府过生日,那就是天大的美事,美滴很呢。 吴昌赫叹了一口气,将懿旨夺过来。 “你说你年纪轻轻,怎得如此不思进取,暮气十足,整日得过且过,我吴昌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哎,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摇头说道。 “老头子,你位极人臣,权势无双,而且威信如此之高,已经光宗耀祖,把我吴家发扬光大了,我怎么努力都不及你。所以,你负责江山社稷,我负责纨绔玩耍,相互不耽误。” 吴清源又将懿旨夺过去,拿着老祖宗的懿旨可以去户部或者内库取银子,他准备将李元昊的生日办得风光无限,少不了用钱,而他自己口袋里的钱,肯定不够:“老头子,你根骨奇佳,体盛力强,我和朝廷都看好你哦!” 吴昌赫摸了摸眉头。 “哎,记住别说漏了嘴,要给陛下惊喜,太皇太后特意叮嘱的。”他提醒道。 “知道啦,知道啦,这种事情自然是要有惊有喜,才是最好。”吴清源边说边向外走去。 “你小子又干什么去?” “我去书房。” “今天怎么如此勤勉?知道读书写字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吴清源搪塞着,鬼才去读书写字,本公子去书房罗列个清单,好为陛下的生日做准备。 吴昌赫看着消失的吴清源,脸色正了正,对着屏风后走出的宣旨太监说道:“劳烦公公回宫告知老祖宗一声,就说吴府这边一切妥当。” 宣旨太监低声说诺,回了皇宫。 李元昊走进文渊阁,看着吴清源空荡荡的书桌,今天又没来吗,已经有半旬时间未曾来过文渊阁,难道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事情缠身? “余庆,备车,去吴府。”她吩咐道。 余庆指了指文渊阁外面,提醒道:“陛下,您看远处是不是吴公子?” 透过窗台向外面望去,确实是吴清源,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脚下走的极快。 李元昊快步追了上去,快要跟上的时候,突然转了身儿,抄了一条小道,突然出现在吴清源身前。 “哎呀,妈呀!”吴清源吓了一跳,忙抱紧怀中的包袱,待看清来人,摸了摸胸口:“陛下,吓死我了,三魂七魄少了两魂六魄,就剩一魂一魄在这吊着了。” 平日李元昊只会觉得吴清源话语有趣,但是今日却丝毫没有这等感觉,隐藏起心中苦涩的恼怒。 “清源,你最近很忙?”她开口问道。 “忙,忙得不得了,最近天天在文渊阁校对书籍,完全没有私人时间。”吴清源撒谎道,他不知道皇帝陛下刚刚在文渊阁出来。 李元昊不动声色:“那可要好好休息了!” “谢陛下关心。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吴清源开口道,急急忙忙抱着包袱离开了,只留给李元昊一个背影。 跑出去很远,吴清源心道好险好险,幸好我激灵,差点说漏嘴,惊喜就不叫惊喜了,心有余悸的将包袱打开,里面都是从内库弄来的名贵东西,用来装饰吴府,本来可以命人来宫里取,但是吴清源怕走漏风声,特意亲自来取,若是陛下知道我的良苦用心,肯定要感动的流下眼泪吧。 嘿嘿,吴清源越想越高兴,上了马车,一溜烟回到吴府。 李元昊看着吴清源急急忙忙的离开,说谎也就算了,难道和我聊聊天也不愿意吗? “余庆,你去查一查,清源来宫里到底干什么?”她吩咐道。 小太监动用自己的手段,将事情查了一个明明白白,原来吴清源进宫是找雨晴姑娘,两人还一同在御花园聊天谈笑,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都亲眼看到。 “嗯,朕知道了。”挥手让余庆退下,李元昊觉得莫名失落。 老祖宗当初的婚事奏效了,两人余情未了。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身前跪着一大排宫女太监:“皇帝贴身的小太监来问你们吴清源进宫的事情了?” “是的,老祖宗。”一个领头太监说道。 太皇太后点点头:“都是怎么回答的?” 领头太监答道:“都按照老祖宗的吩咐说的,只说了吴公子和雨晴姑娘在御花园散步聊天的事情,未说去内库的事情。” “嗯,都下去吧,记住今日之事不能透露丝毫,若是让哀家知道谁透露出去,你们好自为之。”太皇太后厉声说道。 喳!宫女太监退了出去,他们必定不敢透露半分,若是真不小心说漏嘴,无需老祖宗动手,他们会自行了断。 老祖宗站起身来,雨晴端茶过来。 “丫头,以后这种事情换个人来做吧,你要好好调养身子。”老祖宗说道。 “奴婢知道了。”雨晴应下,但是眼神之中有些许没落。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但是并未放在心上,她知道雨晴丫头喜欢吴家小子,姑娘家家对情爱总是抱有最简单的想法,希望这份爱这份情能够单纯真诚一些,不过老祖宗不在意这些,因为她不能让元昊和吴家小子的感情再进一分,元昊的女儿身是一方面,一个天子一朝帝王不能是个女子,起码当前如此。另一方面,一个女子若是心里有了牵挂,便会多一分慈善,而这是元昊最不能拥有的东西,她将来要面对的不是她所能定义辨别的了的。 “丫头,你的嫁妆,哀家已经准备好了,过些时候会运到太安城,你试一试,若是不合身,或者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告诉哀家,哀家不会让你受一点点委屈。”太皇太后道,起码在陪嫁上面,你和公主的规格无异。 “奴婢知道了。”雨晴回道,她也只能如此回答。 第八十三章 阴差阳错(2) 李元昊心神不宁,总觉得出了事情,但是自己偏偏抓不住脉络主干,命令余庆出宫打探,回来说吴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何如此喜庆,府内上下皆不清楚,只是说是中堂大人和吴公子嘱咐,并没有讲明原因。 难道是给朕过生日?李元昊私下想到,随机摇摇头,往年生日都在慈宁宫过,今年怎么会有所不同,即使中堂大人有意,清源请求,老祖宗也不会同意,嘿嘿,快过生日了,大家会送什么礼物呢。想不明白的事情,李元昊便不去想,已经开始思索好的事情。 她思索错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老祖宗授意的。 如今吴府的宅中宅,张灯结彩,喜庆的不像话,从上倒下修葺一新,吴清源还瞠目结舌的看到两个丫鬟提着水桶,细致的将房梁擦洗了一遍,贴上春联,点上香料,整个府邸香气飘飘,玉佩、彩绦、花穗挂的到处都是,在风中轻轻飘荡,像是......烟花杨柳场所?就差花枝招展的姑娘拿着小扇子扇扇身子,混合着浓郁的香气,刮起一股诱人又羞人的香风。 不仅是府内,府外的两排杨柳上也挂满了灯笼,街道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口的两头镇宅石头狮子也围上了大红的绣球,也不知道是哪个淘气的小丫头,在威武狮子的脸颊上贴上两张红纸,远远望去如同腮红,若是这石狮子有感觉,应该羞愧的无地自容了吧。 这还不算完,鞭炮蜡烛成捆成捆送来,不断有人向宅子里运送花花绿绿的绸缎棉被,桌椅锅盆,其中竟然还有马桶夜壶,马桶夜壶镶嵌着金边,里面藏着香料,还用丝绸擦拭干净,立在那里,活脱脱一贵重装饰品,吴清源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皇帝陛下出宫繁琐,讲究“粮草未动,兵马先行”,如今看来比传说还要复杂,人还未动,马桶和夜壶却已经先行了。 吴清源很好奇,上前询问:“都是新的?”来人点头答道:“自然都是新的,老祖宗特意叮嘱的,一辈子只这么一回,不能委屈。”吴清源纳闷,一辈子只这么一回?不是年年都有吗?哦,在吴府过生日,一辈子只这么一回,也能说得过去,但是未免太奢侈了些吧。 还没有感慨完毕,太安城的顶级裁缝便窸窸窣窣围了上来,量衣体裁,摸这摸那,吴清源纳闷,皇帝出宫,干嘛给我做衣衫,这不是闲得慌吗?还未来得及呵斥,一扭头就看到自家的老爷子在更多裁缝的簇拥下,抬手伸腿,悠哉悠哉的享乐。 “嘿,能有新衣裳穿喽。”吴昌赫闭着眼睛,任凭裁缝们摆弄。 “瞧你一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怎么坐上首辅位置的?想不明白。”吴清源打击自家的爷爷从来都是不懈余力。 “当然是靠英俊的面貌,不然你以为?”吴昌赫回道。 京城裁缝们听到这一对祖孙的交谈暗自咂舌不已,四大辅臣中的中堂大人和《九州地理杂注》的总纂官吴清源,人中龙杰,但是你们的谈话可真是震耳发聩,让人惊叹赞叹,这便是传说中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小荷才露尖尖角吧。 “摸哪呢?!”吴清源一声大喝,蹦出去一丈远。 有一双手不断在大腿内侧来回盘旋,吴大公子顿时大怒,摸人家那么敏感的地方,作死啊。 量体的老婆子抬起头来,低声回答道:“只有量的精准了,衣服才合身熨帖。” “真麻烦!”吴清源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回原地,一闭眼,一昂头,慷慨就义的模样,我吴大公子豁出去了。 量完体的吴昌赫笑呵呵坐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了,清源,下午会有作坊送来花竹鞭炮,让人好生看管,不能出了差错。” 烟火爆竹是安全的大忌,出一点差错就会出人命,而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也是不能出一点差池。 “嗯,知道了。”吴清源皱着眉头答道,那一双手又在游走了。 慈宁宫内,不断有大红色的箱子运进慈宁宫,只留下侍寝小宫女在里面伺候,门窗被关闭齐全,沈凝儿斜着眼,竖着耳朵,希望能够看到或者听到点消息,但是什么都没有,这几天慈宁宫越来越奇怪,不断有贴着封条的箱子运进来,然后里面一通折腾,气氛压抑不已,皇宫秘闻很多,而沈凝儿是一个爱打听八卦的不安稳姑娘,特别是听到某种隐秘的事情,当天晚上能多吃两碗米饭。 询问了周围人,大家或者摇头不知道,或者三缄其口,闭口不谈,叮嘱她不要乱问,不然会掉脑袋的。 掉脑袋?!沈凝儿的一双眼睛瞪得滋溜圆,要掉脑袋啊?!这么严重?!那我更想要知道了! 可惜宫殿里的消息封锁实在太好,也并不是每个宫女都有沈凝儿那种不要命要秘密的精神,知道有秘密但是不直到秘密内容,对于沈凝儿而言无异于千手抓心,痒痒的,燥燥的,好生让人难受,于是她私下偷吃辣条的频率大增,香辣味的。 雨晴换上从江宁制造局运来的红霞直裙,罩上红色散花的薄纱,薄薄一层粉黛,头上插着玉簪子,老祖宗特意折的一朵淡雅海棠花,镶嵌在耳边,浅浅薄薄的嘴唇,明亮亮的眼睛,玲珑小巧的鼻子,一眸轻顾,便是万种风情。 “丫头,你这俏模样,世间可是没有女子能比得上,也没有男子能配得上。”太皇太后握着雨晴的芊芊玉手,赞叹道。 “谢老祖宗夸奖!”雨晴低声回道,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明日雨晴就要嫁入吴府了,以后老祖宗身边没了雨晴,可要照顾好自己。” 她说的是真话,但是内心深处也有对自己的可怜,一生的婚姻幸福就这样骗来吗?她有些不甘。 老祖宗捏了捏雨晴的脸蛋:“丫头,哀家也舍不得你。哀家知道你心里喜欢吴小子,现在他对你的感觉还不到,但是你要相信哀家,日子一长,他便会看到你的好。” 第八十四章 阴差阳错(3) “有没有太过夸张了,老头子?”仰头看着满宅院的大红灯笼,吴清源摸了摸鼻子,眼前的“囍”字闪眼睛。 “不夸张,一点都不夸张,花的是内库的钱,干啥要心疼。”吴昌赫走到院子中央,立在一株梨树之下,和吴清源并肩而站。 吴清源扭头望了一眼吴昌赫。 “哟,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竟然知道中饱私囊,挪用公款了?”他惊异道。 要知道自家老爷子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假公济私,是敢于怒怼大唐皇帝的刚烈臣公。 “哈哈,怎么算是中饱私囊,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陛下。”吴昌赫捋了捋胡须,一双眼睛在夕阳目光里闪烁不定,连说了两遍“为了陛下”。 吴清源扭了扭脖子,几日连番劳作让他有些劳累,腰酸背痛:“老头子,你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怎么对陛下的万寿节如此重视?很奇怪啊,让我心里没底,总觉得你在隐瞒我什么?” “胡说八道!老夫能隐瞒你什么!”吴昌赫甩了甩袖子,自顾自走进大堂,入了内院休息去了。 望着自家老爷子消失的身影,吴清源张张嘴巴:“随便聊聊天,这么大反应干啥?都用‘老夫’自称了,矫情。” 再抬头望向金灿灿闪人眼的大红喜字,吴清源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明天就是陛下的生日了,肯定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小的细节上面,嘿嘿,等本公子将准备好的小玩意拿出来,陛下还不感动的稀里哗啦啊! 夜幕低垂,垂过屋檐,夜深人静,隐藏在地下的冷气冒出头来,在这个初冬的晚上将世间万物包围起来,渐渐走入静谧安详。 第二天,皇帝陛下早早起床,美滋滋换上一身新衣衫,少了明黄颜色,多了一丝中性的青色素雅,她知道今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平日里熟悉的人都会准备些小礼物,而皇帝陛下最喜欢小礼物,但是她还要保持谦虚的姿态,不能表现出对礼物的渴望。 皇帝陛下是个虚伪虚荣的人,朕喜欢如此,你们都管不着。 “陛下,您的礼物。”余庆有些扭捏的递上来一个纸包,很大,里面鼓鼓囊囊盛满东西。 “余庆,不用如此麻烦,还想着送礼物,你的俸禄也不多,朕也不需要礼物这么俗套的东西。”嘴上客套着,皇帝陛下还是很诚实的将纸包接了过来,打开,一包地瓜干,平常百姓家的普通吃食。 李元昊吃了一根,嗯,味道极好,够吃好几天的,皇帝陛下很满意,眼睛弯着一对月牙,对小太监极为满意。 余庆嘿嘿干笑着,放下忐忑不安,心里想,隔一会儿要好好感谢萱儿那个小丫头,自己本来想买点贵重点的玩意,萱儿却提议买地瓜干,说陛下肯定喜欢,小太监嘲笑萱儿,没见过世面,但是为了省下银钱,很是小气的买了地瓜干,陛下竟然喜欢,看样子没见过世面的是自己,嘿,萱儿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能猜中陛下的心事儿,而自己这贴身御用小太监却猜不中,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雨晴姑娘到!” 殿外响起小太监尖锐的禀报声响。 李元昊忙着将地瓜干藏好,我本来就不多,没有必要分享,心里又有一丝疑惑,雨晴一大早来乾清宫干什么?老祖宗宣见时间太早,奇怪。 正想着,一身大红紫色衣衫的雨晴出现在李元昊面前,明眸皓齿,浅浅跪安。 让雨晴平身,李元昊笑着说道:“雨晴姐姐今日如此喜庆,莫非要婚娶嫁人了?” “陛下说对了,雨晴马上就要嫁入吴府了。”雨晴语气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眼神中有闪烁的羞涩。 “什么?!”李元昊豁然一惊,双手紧攥拳头:“哪个吴府?!” 雨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果真如同清源所言,陛下听到这个消息,肯定震惊。” 她的反应证实了李元昊的猜测,雨晴要嫁入的吴府便是那个吴府,要嫁的人便是那个人。 “陛下,近日清源一直为了婚嫁的事情忙碌,就是想给您一个惊喜。清源说,陛下的生日和婚嫁的日子正好一天,算是给陛下的生日助兴,双喜临门,到时候好生热闹一番,陛下必定高兴不已,说的奴婢都有些羡慕嫉妒了,那可是一生的婚姻大事儿,清源说不过是给陛陛下助兴,添个彩头儿,还不让奴婢说出去。哎,奴婢心里委屈极了,看样子日后必须好好惩罚他。”虽是如此说,但是雨晴的脸上还是流露出遮掩不住的高兴和满足。 李元昊浑浑噩噩,只看到雨晴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进一个词,周围天旋地转,一切都说的通了,怪得不他最近这么忙,怪得不要说谎,原来都是忙碌和雨晴婚嫁的事情。 “陛下,陛下......”雨晴出声提醒,叫醒了李元昊。 “哈哈哈,以后确实要惩罚他,如此不会说话,朕的生日算是给你们的婚嫁助兴!”李元昊面色无常的说道,又换了一个恨恨的表情:“可恶的清源,竟然不和朕说,还说什么惊喜,见到他,朕一定替你好好惩罚他!” “陛下,可千万别说是奴婢说漏了嘴,清源为了给陛下惊喜可是煞费苦心,若是知晓奴婢走漏风声,肯定要生闷气的。”雨晴说着,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精致小巧:“陛下,这是奴婢和清源为陛下准备的小礼物。” 李元昊伸手,手指在空中顿了顿,荷包上有几个字“陛下的惊喜小礼物”,用毛笔蘸朱砂写上去的,是清源的字迹,错不了,接过小荷包,里面有十八枚铜板,今天是皇帝陛下的十八岁生日,每一枚铜板都精心擦拭过,熠熠生辉,往年时节清源都会送出和陛下年龄相符的铜板,今年也一样,还额外附带着一个惊喜。 “陛下,奴婢先告退了,不消一刻,吴府就要接亲来了,又是一通折腾,老祖宗忙得不可开交,奴婢心里过意不去,想回去候着了。”雨晴说着,退出了乾清宫。 李元昊攥着手里的荷包,半晌无语,猛地抬头:“余庆,去吴府!” 第八十五章 阴差阳错(4) 雨晴走出乾清宫,脸上再也没有淡然幸福的表情,也没有回慈宁宫,而是急急忙忙上了一辆马车,出了宫:“马上禀告老祖宗,就说陛下那边一切正常!” 掀开车帘,望了一样自小长大的皇宫,以前这里是牢笼,她曾经夜深人静的时候幻想过逃出去的生活,但是这种念头刚刚冒头,便被她压制下去,如今竟然会以这种姿态离开,是她始料不及的。一刹那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感,命运依旧不受她的控制,生活依旧在牵扯着她前行,真希望哪一天能够完完全全掌握自己的生命,那应该是一种酣畅自由的感觉。 马车前行,离开了皇宫。 不多时,余庆也驾着马车离开了皇宫,还未走到吴府,人群已经围的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余庆大吼了几声让开,人群非但没有分开,反而越发的拥挤,不得已两人只能下车步行。 今日吴府大喜事儿,张灯结彩,很多天前人们就知道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人们并不清楚,消息封锁的很严,即便有人有机会见到吴清源,询问贵府有何喜事儿,吴大公子也闭口摇头不说,只是像个傻瓜一般呵呵傻笑,说是天大的喜事儿,到时候都来吴府吃流水席,管够管饱。 婚娶一事儿,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吗? 吴府之前,鞭炮已经挂好,敲锣打鼓吹唢呐的艺人也准备好了,吃饭的家伙事儿放在手边嘴边,只等着一声令下,已经很热闹的吴府便会鞭炮锣鼓齐鸣,声震云霄,吴中堂说过了,越热闹越好,越嘈杂越好。 李元昊望着周围的一切,心里莫名发堵,怔怔出神半晌:“余庆,我们回宫!”没有必要进去了,毫无意义。 “陛下,来都来了,不进去凑个热闹?”小太监说道。 “朕说了,回宫!”李元昊吼出来,眼中有余庆不懂的微红。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引着李元昊离开,突然,李元昊止住了身子,转个身去,脸色阴晴不定:“走,去吴府!” 躲在府内人群中的吴昌赫幽幽叹了一口气,陛下您为何又回来了,示意众人鼓劲吹打,吴府热闹更进一步。 而中堂大人快步走出去,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吴昌赫不合身份的只是低头弯腰,而没有跪拜:“微臣叩见陛下!” 虽然看到中堂大人对眼前俊美青年恭敬有加,但是周围人群并没有联想到俊美青年的身份,只认为是某位贵人,人群依旧喧嚣鼎沸,熙熙攘攘。 李元昊点点头,开口问道:“清源在准备?” “还在准备,毕竟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平日里吊儿郎当,今日格外谨慎,看样子,是上心用心了。”吴昌赫开口说道。 上心用心了?的确应该上心用心! “陛下,外面喧嚣吵闹,先进府吧!”吴昌赫不等李元昊答应,已经侧身引着皇帝陛下进了吴府。 进了正门,也是热闹不已,喜气洋洋,小丫鬟来来去去,趁着间隙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婆子们吆喝不断,呵斥着笨手笨脚的小丫头,小厮们脚下不停,不断搬抬鞭炮喜烛,拖洗地面。李元昊脸上带笑,心却越来越向下沉,穿过中堂,进了后宅,便身在吴府的宅中宅中间,朱门红墙,绿瓦庭楼,应有尽有,在宅子中央,有一座取意不取形的假山,流水淙淙,叮咚作响,在初冬时节冒着热气,朦胧氤氲。 这座宅子的一砖一瓦,都是吴清源亲自挖出来修葺而成,一头在吴府,一头在皇宫乾清宫的床下,连接着旧时的时光。 进了大厅,一片安静静谧,将外面的嘈杂喧嚣隔离开来,仿若两个世界,阳光照射进来,将花红灯绿衬托的更加喜庆。 “已经提前准备许久,事到临头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吴昌赫命人上了茶水:“陛下,微臣去告知清源一声,让他过来见驾。” 李元昊点点头,没有答话,只是不着痕迹扶住了身边的桌椅,稳住了身子。 ...................................................................................... “你们先停一下。”吴清源推开老婆子要挂在自己脖子里的绣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满身的红绿喜庆,如同一颗花粽子:“你们确信今天本公子要穿这一身?” 老婆子们笑嘻嘻的说道:“当然,当然,自然是越喜庆越好。” 吴清源踢了踢脚上的鹿皮六合靴,捋了捋被束成一缕缕的头发,再一次推开婆子手里的绣球:“喜庆不错,但是你们把我整成一身新郎服作甚?陛下诞辰,我这是哪一门子的哗众取宠。” 老婆子们只管笑,不答话,看样子中堂大人还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吴公子,今日双喜临门,当今天子诞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今日可是吴大公子的大婚喜事儿,穿着如何喜庆都不过分。 “老头子,别躲了,看到你在门外偷瞧了。”吴清源皱着眉头将脖颈处的纽扣解开,长长呼出一口气,躲什么躲,还这么明显。 吴昌赫笑呵呵走进来,上下打量一下吴清源:“别说,你小子平日里样子不怎么样,打扮一下还能上台面,颇有爷爷年轻时候的风采。” 吴清源翻了一个白眼:“老头子,今天的事儿有些怪,我左眼总跳,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我还不知道。” 狠狠摇了摇头,吴清源开口问道:“陛下还未到吗?” “还未到,听宫里人说已经出宫了,应该马上就到。”吴昌赫语气毫无波澜。 看了看日头,接近晌午,陛下还未到,自己在午时三刻可是有一出重头戏开演,陛下不在那怎么行。 再次推开老婆子手里的绣球,吴清源恼火不已:“这绣球公子我是必定不带的,这一身已经够花哨的了,再带上绣球,公子的脸面向什么地方放!” 吴昌赫摒退老婆子们,拿起绣球:“陛下喜欢热闹,你戴上绣球,来一出《驸马娶妻》,即便唱不好,向那一站,一身的花花绿绿,让人看着就喜庆,虽然自己稍微丢了点脸面,但是陛下必定高兴。” 吴清源直勾勾盯着吴昌赫,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把夺过绣球,套在脖子里,一甩脑袋头发,摇头晃脑,做了一个京剧小生的把式,在屋里兜转了一个圈儿,双手抱拳做道谢状,开口唱道:“老头子......你这话......说的......在理儿啊。” 第八十六章 阴差阳错(5) “陛下,中堂大人命小人前来回话,吴公子正在试衣衫,脱不开人,劳烦陛下稍等片刻。”吴府的管家弯着腰,时刻注意着皇帝陛下的脸色。 皇帝陛下脸色如常,并未恼怒,反而是身旁一侧的小太监冷哼一声:“吴家好大的脸!竟然有胆子让陛下等着!” 小太监的性子起来,少有人能够压得住。 管家的腰又弯了三分,连连赔不是,只说草民该死,草民该死,脑袋磕在地上,如捣蒜。 李元昊站起身来,抚摸了一下身边干净异常的大红酸枝雕漆云龙椅,确实干净,以至于轻微洁癖的皇帝陛下能以手抚摸:“这椅子是从山西那边运来的吧?” 管家连说陛下慧眼如炬,是少爷特意命人从山西高价购置来的,说不能委屈了雨晴姑娘。 “不能委屈了吗?好,好一个不能委屈!”李元昊连声说好:“你退下,给吴中堂捎一句话,就说多长时间朕都等,而且一定会等到中堂大人有空!” 管家退下身去,他伺候贵人多半辈子,能听出皇帝陛下口气中恼火,但是他不知道这一丝恼火源于何处,只是因为老爷和少爷没有及时出现吗,若是如此这般,大魏天子的胸襟气度也未免太小了一些。 将皇帝陛下的话传给吴中堂,吴昌赫长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管家退下。 “陛下还未到吗?”房内传出吴清源的声音。 “还未到,不要着急,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吴昌赫回道。 吴清源一身花花绿绿的走出来,扯了扯身前的绣球:“老头子,今日之事,完全是为了陛下,日后可不准拿我这一身行头嘲笑我。” 吴昌赫笑了笑,扭头望向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孙子:“清源,在外流放三年,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吃饱穿暖睡足,太安城的黄桥烧饼,做梦都在啃,两三口一个,一吃吃一大锅。”吴清源答道,有时候特别怀念那三年时光,怀念遇到的人和事儿。 “有没有想皇帝陛下?”吴昌赫问道。 “偶尔。”吴清源干干脆脆的答道。 吴昌赫哈哈一笑,口是心非,不诚实,偶尔就是经常了:“清源,你对陛下如何看?” 吴清源摸了摸鼻子:“老头子,我不瞒着你,有时候我吧,竟然会将陛下看成女子,你说怪不怪,而且越看越像。” 吴昌赫愣了一愣:“清源,或许错过不是一件坏事。” “老头子,你真心不适合当人生导师,说机锋话语,让人牙酸。”吴清源摇着头又进了房间,老婆子说还要梳二叉树似的小辫子,吉利。 “余庆,回宫吧!”李元昊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吴清源”三个字。 余庆义愤填膺:“不行,陛下,我们要等,一定要等!” 不去管小太监,李元昊起身,走出吴府的宅中宅,小太监狠狠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李元昊掀开帘子,吴府之前人山人海,好热闹。 与此同时,雨晴的马车从吴府后门进了三进三出的宅中宅,径自走到皇帝陛下曾经待过的大厅,将一切收拾妥当,命人去前院,说皇帝陛下已经到了,在宅子中等着。 不多时,吴清源如风一般跑进宅子,脸上乐呵呵,心里美滋滋,一身的花花绿绿,玉佩绣球叮叮当当,像是移动的戏班,幸好陛下在午时三刻之前赶来,若是晚一点,我这精心准备的惊喜前奏,可就是要泡汤了。 吴清源没看到李元昊的身影,反倒是一身大红衣衫的雨晴站在那里:“雨晴姑娘,陛下呢,陛下呢?” 雨晴姑娘?到了此时此刻,雨晴后面还要加着姑娘两字吗? “清源,陛下已经走了。”雨晴回答道。 “走了?为啥走?”吴清源看了看里堂,确实没有李元昊的身影。 “陛下要给你一个惊喜,惊喜已经到了,所以陛下走了。”吴昌赫的声音响起,也走进了大厅。 “惊喜,什么惊喜?给我什么惊喜?我又没娶媳妇。”吴清源说着,眼神突然落在雨晴的身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花花绿绿,似乎有些明白了。 “清源,陛下准备在今日给你一个惊喜,明面上让你准备陛下诞辰,私下瞒着你布置了这一场婚礼,雨晴正式嫁入我吴家。”吴昌赫开口说道,突然他有些不忍。 不断有人向屋子里搬抬大箱子,贴着“御赐”封条,是皇家赏赐的嫁妆。 吴清源站在箱子中间,阴沉着脸,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我不同意!” “容不得你不同意!”太皇太后威严的声音在里间传来,在众人的搀扶下,老祖宗拄着拐杖走出来。 扯掉胸前的绣球,吴清源横竖不怕死的样子:“打我屁股,还是发配三年,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我吴清源皱一下眉头,就是孙子王八蛋!” 他身上的倔劲驴脾气涌上来,天不怕地不怕,一股子疯魔样儿,说话做事完全不受控制,三年前如此,如今依旧。 “混账!”吴昌赫怒吼一声,一巴掌打在吴清源的脸上:“怎可如此和太皇太后说话,跪下!” 吴清源眉头没动一下,冷哼一声:“老头子,别搁疼你的手。想让我娶人也可以,让陛下亲自来说,只要他说了,我吴清源二话不说,马上照办。既然想给我惊喜,那就当面给,躲起来的惊喜,不不够惊,也不够喜,我吴清源也不稀罕!” “好骨气,皇帝早知道你会如此,已经亲笔写好圣旨,你自可以去看,是不是比皇帝亲自来更有说服力。”太皇太后说着,早就有人将一封玉轴圣旨递到吴清源面前,圣旨三等九类,其中玉轴圣旨最为尊贵。 吴清源打开圣旨,果真是陛下字,脱胎于瘦金体,别人模仿不来,突然之间,吴清源听不到周围声响,呼吸越来越重,直到愤怒溢满胸膛,眼泪模糊双眼:“好,好,好,好一句喜结连理,早生贵子!今日,我吴清源谢过皇恩浩荡了!” 噗通一声,他跪在地上,冲着皇宫的方向,咣咣咣三声响亮的磕头声。 “午时三刻,吉时到!” 砰,砰,砰,一道道烟花冲天而起,层层拔高,在空中绽放开来,五颜六色,虽是白日,但是搁不住烟花数量太多,整个天空一片五光十色,如同仙境。 吴府外,看热闹的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唢呐声也跟着吊起,鼓锣声随之而起,击打在鼓面上,欢快热闹,声震云霄。 这是吴清源给爱热闹的皇帝陛下的惊喜。 第八十七章 阴差阳错(6) 李元昊正好看到满天的烟花绽放,听到震耳欲聋的唢呐笙箫,揉了揉微红的眼睛,回宫吧,回去睡一觉。 吴清源一脚踢开身前的箱子,你既然这么想让我成婚,那好吧,我就成婚给你看,他拉起雨晴的手:“走,别错过了良辰吉时!” 来到前院,老婆子们呼啦啦围了上去,大魏风俗,要闹喜,越闹越喜,不能轻易让新郎进了前厅喜堂,又有不少青壮少年在一旁,嗷嗷起哄。 “都他妈的给老子让开!”吴清源一声大吼。 喜庆日子自然是喜庆多,吴清源的一声吼被认为是新郎官的故作恼火,心里其实美得很,老婆子们只稍作停顿,便一窝蜂冲了上去,叽叽喳喳向吴清源讨要喜钱,近日和吴清源接触,老婆子都知道吴公子是动不动就生气,但是从来不真正生气的和善人。 “要喜钱是吧?”吴清源突然在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冲着最前方、笑得最灿烂的老婆子脸上砸去。 哎呦一声痛呼,老婆子捂住脑袋,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来,顿时污了一身。 众人此时方才回过神来,一片寂静,再无喧闹,看着一手攥着银子的吴清源,浑身因为恼火而不断颤抖。 “都他妈的给老子让开,误了老子的良辰吉日,老子活砍了你们!”吴清源再次吼道。 众人和吴清源都有过接触,吴清源虽然是朝廷首辅吴昌赫的孙子,又和当今天子交好,如今自己还是《九州地理杂注》的总纂官,但是大凡和吴清源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知晓吴大公子脾气很好,从不发怒。 吴清源的好脾气不是身居高位的故意和善,也不是诗书养出来的静心儒雅,而是骨子里的市侩之气,天生的洒脱不羁,有些贵人表里如一,不以貌取人,也不恃强凌弱,让人一看便觉得慈善,但是骨子里不自觉流露出居高临下的贵族气质,不是吴清源这种可以勾肩搭背,天南海北胡侃的平易近人。 今日的吴清源为何如此恼火,竟然动手打人! “好彩头!今日喜事见红,是个好兆头。管家,快去请郎中来,喜不能太露,红也不能多见。”吴昌赫打着圆场。 众人忙空出一条道来,吴清源拉着雨晴便进了大厅。 跪拜高堂天地的时候,吴清源一个响头落下,梆梆作响,发泄心中的郁闷和愤怒,怎么样,陛下,清源这头磕的标准吧,哼,可惜了,您看不到! 礼成之后,众人一片喧嚣,吴昌赫招呼众人吃好喝好。 吴清源拉着雨晴进了洞房,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的恼火一点也未曾减轻,反而越来越烈,撤掉帽子,踢掉靴子,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一身大红。 他拉开门,一头扎进流水宴中,不少青年看到新郎官走出来,端着酒上前。 吴清源来者不拒,端酒仰头,一口喝干,点滴不剩,覆碗示意众人:“都喝,都喝,谁不喝,谁是孙子!” 吴昌赫远远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此事似乎过了。” “吴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太皇太后也叹了一口气:“两个孩子感情还......浅,日子久了,就应该淡了。” “容微臣说一句,或许两人的感情不浅,比老祖宗和微臣想的都要深。”吴昌赫开口说道,青春年少的情感最让人动容,也最让人难以忘怀。 “但愿吴老所说是错的。”太皇太后扭身离去。 她已经告诉雨晴,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吴清源出吴府,过了今夜,一切安定之后,事情会不一样。 李元昊回到皇宫,苏索两位贵妃已经恭候多时,上前将皇帝陛下围住。 苏贵妃挽住李元昊的臂弯:“陛下,陛下,都等你很长时候了。” 今日是皇帝陛下的生日,她准备好了礼物,亲手绣的鸳鸯手帕,苏贵妃不擅长女工,为了给皇帝陛下惊喜,她连夜挑灯夜战,终于绣出一方手帕,手指扎出了血,钻心的疼,还差点半途而废,为了防止和索柔的礼物重复,她还特意虚与委蛇了几天,曲线讨好索柔,打听到对方送的礼物是一方小小的玉如意,不如亲手所绣的手帕心意诚。而且最重要的是,老祖宗曾经说过,陛下过了十八岁就能同房,苏贵妃私下想到这心里就高兴不已,起码要在索柔那丫头之前! “陛下,这是专门给你绣的手帕,诺,给你!”苏贵妃递上手帕,手帕上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但是苏贵妃的手艺太差,手帕的上两只鬼不像鬼的鸳鸯太抽象。 李元昊苦笑一声,鸳鸯戏水啊,看样子今晚应该有人可以戏水了。 “怎么陛下您不喜欢我绣的手帕?”看到李元昊的苦笑,苏贵妃一脸不高兴:“怎么,陛下不喜欢?”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件喜事儿,今日雨晴姐姐和吴......清源大婚。”李元昊开口说道,语气很平。 “真的?!太好了!”苏贵妃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家都说雨晴是将来的准皇后,如今嫁给吴清源,也就是说皇后的位置自己还有戏,那个吴中堂总是压着自家爷爷一头,很有可能是陛下和吴清源交好的原因,如今吴清源娶妻,就不能和陛下天天在一起了。 有时候,她会吃吴清源的醋,这是她从来未曾给人提及过的。 “嗯?雨晴要嫁给吴清源?”索贵妃皱了皱眉头:“为何从来都听说过此事?吴中堂是朝廷肱骨,家里有婚嫁喜事儿,应该众人皆知,为官之道在于走动熟络,即便吴中堂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但是基本的走动还是应该有的,与官德无关,是基本礼节,但是今日大婚之事,竟然能够隐瞒这么久,事情似乎有些奇怪。” 苏贵妃后知后觉:“的确好奇怪哦,我也从来没听说此事儿。老祖宗这么爱面子,雨晴出嫁肯定要弄得世人皆知,可是......” 李元昊摩挲着手里的手帕,连你们都看出奇怪了吗? 第八十八章 奶奶,我都懂! 吴清源抱着一坛子酒,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大声吆喝着,肆意饮灌着辛辣的酒水,来者不拒,他还特意找人勾住肩膀,比赛谁一口气喝的多,无一例外,他都赢了,而且皆是大赢,脚下浮空,踉踉跄跄。 吴昌赫看不下去,想上前劝慰一两句,便看到吴清源眼圈通红,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冲着吴昌赫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不要过来。 热闹了一整天,吴府渐渐平静下来,下人们来来回回收拾着宅院,他们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却感受到少爷的愤怒和悲伤。 吴清源跪在桌子上,屁股撅着,脸埋在酒坛子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笑,也像是在哭。 管家上前扶起吴清源,又让人递来一身衣衫给少爷换上,命令小丫鬟将吴清源扶回房间,他和府里的下人有点不同,除了感受到吴清源的愤怒和悲伤之外,管家还感受到老爷心里的无奈和愤怒。 愤怒,他还从今天来府上的陛下和太皇太后身上感受到了,既然大家都愤怒,那么为什么还要举行这场奇怪的大婚呢?管家摇摇头,想不明白。 吱呀一声,新房的门被打开,吴清源踉踉跄跄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燥热,一股难忍的热浪从心头胸口直冲脑门,端起茶壶一阵猛灌,丝毫缓解不了那股燥热,他撕扯开胸前的衣衫,露出已经被他挠得鲜血淋漓的胸膛,酒水顺着伤口流下,他只感到莫名的痛快。 大红盖头下的雨晴自己掀开盖头,走到吴清源的身后:“公子,你很愤怒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为什么要愤怒,皇恩浩荡,公子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愤怒?”吴清源说道,重重将手中的茶壶摔在桌子上。 他怎能不愤怒,愤怒的火焰,燃烧着他的胸膛,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众人欺骗了,而最不应该骗他的就是皇帝陛下。 “公子,你到底为何愤怒?”雨晴问道。 吴清源冷哼一声:“我根本不愤怒,何谈为何......”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是啊,我为啥这么愤怒?就因为陛下让我成婚?狠狠摇晃了一下脑袋,吴清源突然自嘲了一下,我还真是一颗玻璃心,多大点事儿啊,说清楚不就可以了嘛。想明白这一点,吴清源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一阵龇牙咧嘴,胸口的伤有点疼啊,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需要快点进宫,见陛下,把一切都说清楚。 吴清源小心翼翼从袖口里取出一颗亮晶晶的玻璃球,痴痴一笑,这是给陛下的小礼物,他好好的保存着。 雨晴倒上一杯酒,递到吴清源面前:“公子,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要进宫,我阻拦不住,但是这一杯酒请一定要喝下去。” 吴清源眼睛没有离开玻璃球,接过酒杯,不就是一杯酒嘛,喝就喝了,仰头张嘴,他突然止住动作,望了望眼前的酒杯,酒水清澈,虽然浅轻,但是盛放在墨绿色的酒杯中,显得格外深邃,像是一双碧绿色的眼睛:“这杯酒里面不会有迷药吧?” 他曾经挖地道去乾清宫,就被皇帝陛下迷晕过一次,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雨晴面露悲伤,嘴角上牵,牵强一笑,取过酒杯,一饮而尽:“公子,您看,没有迷药。” 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吴清源傻呵呵笑着:“被陛下弄怕了,心里发憷。”三句话离不开皇帝陛下。 仰头喝下,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吴清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在临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迷迷糊糊的说道:“啊,怎么又是迷药。” 太皇太后回宫已经有两个时辰了,老祖宗将皇宫找了一个遍,却未曾看到陛下的身影,即便是小太监余庆也摇摇头,说不知道陛下去哪了,只说陛下在乾清宫地上趴了很久,看着床下默不作声。 老祖宗瞬间明了,那是皇帝在等,在等吴清源能够像诛杀澹台国藩的前一夜那般,出现在乾清宫,可是没有等到。 太皇太后问皇帝陛下后来去哪了?小太监回答,陛下抱着箱子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老祖宗命人去御书房去寻,而她自己坐在乾清宫内,手里攥着给皇帝的礼盒,礼盒里装着女儿家的小首饰,精巧可爱,不值钱,但是以皇帝的性格会很喜欢,太皇太后很用心的挑选,望着周围整齐的一切,太皇太后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小太监回来了,禀告说御书房内没有陛下。 老祖宗又命人去南书房寻找,她走到书桌前,翻看了一些书籍,其中一本《永乐大典》极为厚重,被皇帝陛下放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太皇太后翻开,顿时目瞪口呆,眼圈微红,书籍中间被掏空,成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盒子,盒子里存放着针线,还有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手工不算精细,明显是闭门造车的产物,勾线针脚粗糙不堪。 皇帝陛下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子。 小太监又回来了,禀告说南书房内也没有陛下的身影。 “御花园的假山呢?储秀宫呢?这些地方都找了没?找不到皇帝,你们都统统给哀家去死好了!”太皇太后声色俱厉,变得愤怒异常:“你这是在躲着哀家吗?在向哀家示威吗?” 李元昊抱着箱子,行走在皇宫的路上,他没有出现,浇灭了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她只能抱住永远属于自己的箱子,抱住箱子,她不仅抱住了安心,也抱住了最后一丝的安慰。 手掌抚摸在箱子上,她的泪水终于止不住了,滴答滴答落在箱面上,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伸向远方的小河。 李元昊抱着箱子行走在皇宫里,风吹在她的身上,她却感觉到不到冷,皇宫里的灯光将她的影子缩短又拉长,如此循环往复,一如她的人生。 紧了紧怀里的箱子,李元昊独自一人走进空荡荡的奉先殿,瘫坐在椅子上,夜空灿烂,群星璀璨,那与她无关。 奉先殿供奉着已经龙御归天的父皇和母后。 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铺开一张纸,研好墨汁,提笔写下“吴清源”三个字。 她的字依旧那么好看,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望着纸张上的三个字,李元昊怔怔出神许久。 好多画面闪现,然后消失,再闪现,又消失,快乐的,悲伤的,感动的,无奈的...... 最后,都汇聚成吴清源的脸,他带来的不只是安慰,带走的也不仅是悲伤。 “别了!”将张纸轻轻贴好,放入箱子,李元昊稳稳盖上了盖子。 她把过往放在箱子里,放进去的就是她要忘记的,也是她铭记的。 此时,太后从外面走进来,隔着一张桌子,脸上有怒气,你用这种方法在责备质问哀家吗。 “奶奶,漏洞太多,今早雨晴来乾清宫,我便知道了你们的打算,其实您完全不用如此,只要给我说一声,圣旨我会写,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李元昊淡淡的说道:“奶奶,我都懂,为了大魏,为了报仇,所以......我没事儿,真的。” 老祖宗的怒气突然烟消云散,只剩下悲伤和愧疚,望着李元昊那张柔美之中带着坚持的脸,倔强的如同春天里从石头缝中钻出的小草,随风飞呀飞呀,突然间她心如刀绞:“元樱......奶奶......我......我......我对不起你!” 第八十九章 站在远处,不说! 太安城里突然传出一条很有味道的信息,之所以说有味道,是因为这件事情包含了某些不可言传、只可意会成人气息,只有知晓品味了男女情爱、鱼水之欢的人才能够相视一笑,把一切言语通过相互之间的微微点头表达出来。 这条信息是,大婚当夜,吴公子第二天没能下得了床,雨晴姑娘也没能下得了床。 人们窃窃私语,捂嘴偷笑,一挑眉,一翘嘴,便能够心领神会,还是年轻,不晓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只图一时欢愉,小心把身子骨糟蹋坏了。 第三天,吴清源在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看了看周围喜庆的床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摇晃一下脑袋,看到睡在一旁的雨晴,玲珑俏鼻,浅眉红唇。 一手拍在眉头上,吴清源暗自后悔,干嘛要喝那一杯酒,悄悄掀开被子,点着脚尖,捏起衣衫,如同做贼一般出了房门。 离了房间,吴清源便心急火燎套上衣衫,自己驾起马车,直冲皇宫方向而去。 房间内的雨晴缓缓睁开眼睛,幽幽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周围的一切,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一切的意义何在?想到这里,眼泪便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快马加鞭来到皇宫,吴清源被守卫拦在了外面,不得入内。 “我要见陛下!”吴清源举起吴昌赫的“国老令牌”和自己的“总纂官”令牌,在守卫面前晃了晃。 守卫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吴公子,您还是请回吧,陛下已经下旨,您近日大婚,特许婚假,不用入宫,在府内好生修养即可。” 还在生我的气吗?吴清源嬉皮笑脸,并没有感到丝毫恼火,反而心里有些甜甜的,自己骨子里还真是有点贱呢。 “没事儿,没事儿,既然陛下不想见我,我就在这跪着,等陛下什么时候想见了,我再进去也不迟。”吴清源说着,便真的跪了下来。 苦肉计,苦肉计最管用,特别是对付像陛下这般的软心肠人,苦肉计杀伤力最大,杀伤范围也最广,今天的风够冷了,若是有点雪就更好了,陛下还不心疼死,虽然这样做有点自私,但是通过惩罚自己看到陛下心疼的样子,吴清源怎么想都觉得这一次“伤人一百自损一千”的无聊蠢笨勾当还是挺让人窃喜的。 一切如吴大公子所希望那般,窸窸窣窣下起雪来,这大概是南梁圣城那一场诡异大雪之后的第二场雪吧。 “老祖宗,吴公子如此行为,有些幼稚。”楚人凤搀扶着太皇太后,在不远处看着跪在风雪中的吴清源。 大太监赵督领被沈凝儿引出太安城之后,至今仍然未归,看样子沈凝儿为了对付大太监,在江湖上聘请的一位武道宗师和一对雌雄双煞,可是比她带着夜闯皇宫的江湖高手要高上不少,不然以赵督领的本事儿,如今应该早已经提着三颗头颅回来了。自那之后,楚人凤伤势痊愈之后,便伺候在老祖宗身边。 “的确幼稚,但也最奏效。”老祖宗说道,男子若是坠入情爱,痴情起来,不输男子。 “皇帝如今在哪?” “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还在军机处批阅奏章。”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她已经做过一次坏人,所以不在意在做一次坏人,皇帝不会知道吴清源跪在雪地里的事情,她只需要知道吴清源大婚第二天下不了床就可以,一个男人尝到了鱼水之乐,便再也控制不住欲望,即便你是皇帝他也会忘记。 “人凤,你说皇帝会恨哀家吗?”太皇太后突然开口问道。 楚人凤摇摇头:“奴才不知道,但是赵督领会恨透老祖宗您的,他可是很看好吴清源的。” 十年前,赵督领曾经和太皇太后有过一个协议,用十年时间布局,引澹台国藩入太安城,他赵督领会用自家性命拼死澹台老匹夫,十年内陛下依旧是大魏天子,十年后小王爷李秀策长大,李元昊会以假死骗过世人,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嫁人生子,而皇位由小王爷李秀策继承。 老祖宗答应了,一个女子毕竟不能称帝一辈子,女子身份是隐患,若是一朝爆发,动荡的不仅是大魏内部,裂缝会蔓延到边关,其后是大江以南的南梁、长城以北的匈奴和太行山以西的西楚。 可是赵督领离京之时,太皇太后和中堂大人合力演了一出“阴差阳错”,大太监回来之后,是要疯了的。 “哎,若说谁对皇帝最好,哀家这个作奶奶的不及赵督领。”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入风雪中,入手一片冷凉:“人凤,元樱性子善,骨子里是个小女子,除了对自己残忍一点,对谁都狠不下人来,哀家说啥,她就做啥,从来不反驳。有时候,哀家真希望她能耍一次性子,和哀家对着干一次,像是不听话的孩子,发泄一下心里的委屈。可是啊,她从来都不说,只把心里的苦和身上的痛埋藏在心间,哀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候也会格外愤怒,可是每当她站在哀家面前,哀家心里总是怯怯的,就怕她一不留神忍不住哭出声来,可偏偏的,她一滴眼泪都没在哀家面前掉过。” “元樱聪明,什么都明白,哀家耍的小手段,她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就是不说。命运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若是没有那个雪夜,元樱如今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嫁人生子,游山玩水,逍遥快活一生,那应该是元樱最喜欢的生活,可惜......”老祖宗未说完,脸色突然严肃不已:“人凤,哀家把话搁在这了,只要哀家还活着一天,或者死了,即便天下知道了元樱的女子身份,哀家都会用尽一切手段,保证这大魏的皇位永远都是元樱的。” “或许,陛下并不稀罕这江山帝王。”楚人凤说道。 太皇太后未答话,看着满天的莹白,擦了擦微红的眼眶。 吴清源已经跪在雪地里整整一个时辰了,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一开始他还摇晃一下脑袋,驱散着满头的雪白,但是时间一久,雪越来越大,他也已经冻僵,成了一座雪人。 “皇帝如今在哪?” “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还在军机处批阅奏章。” 太皇太后点点头,吩咐道:“吴小子应该支持不了多久了,命太医院准备好姜汤,等吴小子晕倒就送回吴府。” “老祖宗,外面天冷,我们回去吧。”楚人凤说道。 “嗯。”太皇太后扭过头来,突然之间,她在漫天风雪的极远之处,看到一身被雪白朦胧的扑朔迷离的明黄,那一抹明黄能够看到自己,自然也能够看到已经成了雪人的吴清源。 吴清源跪了多久,她就站在那里多久。 她依旧什么都知道,只是站在远处,不说。 第九十章 历史的车轮 漫天风雪的极远之处,太皇太后看到一身被雪白朦胧的扑朔迷离的明黄。 吴清源在雪中跪了多久,她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元昊!”太皇太后喃喃一声,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暮夜时分,老祖宗扭头望见李元昊端着姜汤,坐在一旁,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李元昊展颜一笑:“醒了?” 太皇太后心里突然一苦,扭过头去,不着痕迹擦了擦眼泪。 “这可不像是外界传闻的凌厉霸道的老祖宗啊?怎么还哭了呢?”李元昊调笑道,舀了一勺姜汤,放在嘴边吹了吹:“来,喝一口,暖暖身子!” 老祖宗像是一个受了气的孩子,不回头。 “清源已经被送回吴府了,一切安好。”李元昊淡淡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 “让开,都给杂家让开!”慈宁宫外响起赵督领凌厉的声音,顺带着小太监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的巨响。 慈宁宫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气劲吹开,风雪灌了进来,一脸憔悴但是愤怒异常的赵督领冲了进来,大太监一身风霜,脸上有一抹死灰色,胸前被利器炸出一个血窟窿,殷红的鲜血便顺着窟窿流出来,眉头还有一处划伤,黑色的血渗着伤口结疤。 出京追捕沈凝儿,赵督领直接坐上官船出海,经过几日追捕,在大海之上见到了那位武道宗师和一对雌雄双煞,双方有一次海上交手,赵督领一手捏炸了武道宗师的头颅,而武道宗师临死之前的一次反扑,将一缕剑气埋在了赵督领的心脉之间。 以赵督领的本事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解,但是那一对雌雄双煞手段诡谲,竟然用秘法引着那一缕剑气在赵督领胸口炸开,坐船逃亡了,能在赵督领抱着杀人决心之下逃脱,这一对雌雄双煞应该觉得自豪。赵督领在海上漂泊几日,被过往商船搭救,又是数日漂泊方才着陆。 登上陆地,他便听说了吴清源迎娶雨晴的事情,来不及医治身上的伤势,快马加鞭赶回太安城。 “老祖宗,我们说好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赵督领大喊,双眼喷火,再看到李元昊端坐在一旁,仿若没事儿人一般:“丫头,你怎么也这样!” 恼火已经让大太监失去了理智,张口以“丫头”称呼李元昊,但是李元昊心里却一暖,拉着赵督领坐下,命人取来医箱。 “清源和雨晴大婚是一件好事情,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情。”李元昊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开口说道。 “好事情?这算哪门子好事情!”赵督领狠狠甩了甩袖子。 他是极中意吴清源的,虽然吴家公子性情烈了点,做事荒唐了些,不思进取了些,嘴碎口脏了些,但是赵督领还是十分看好吴清源,无论缺点多少,赵督领认可吴清源,他是陛下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吴清源是可以为了陛下放弃一切的人,这并不容易,所以难得。在赵督领的想法中,李元昊最终要过得日子是家长里短,飞短流长,什么狗屁朝廷边关,南梁西楚,那些统统不重要,即使是天下大乱,王朝颠覆也无所谓。 “包扎好了。”李元昊摸了摸大太监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你呢,好好休息,养伤养病,清源的事情,朕已经忘却放下了。” “老祖宗,您欠奴才一个情!”赵督领猛地站起身来,杀人无数的太安城大太监狠狠擦了擦眼睛:“丫头,你不该过这种生活的!” 说完,他扭头出了慈宁宫,一头扎进风雪中。 在殿外站班挨冻、心里咒骂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凝儿看了一眼赵督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赵督领听到声音停住脚步,扭头阴森看了一眼沈凝儿,哪里来的小丫头,竟然如此不知规矩,他虽然追捕过沈凝儿,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沈凝儿的真正面目,刚回京的他自然也不知道眼前站着的就是沈凝儿。 沈凝儿忙闭上嘴巴,低头看着鞋尖,但是心里却乐开了花,这御猫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赵督领冷哼一声,大步离去,一路上所遇见的宫女太监纷纷下拜,但是眼神之中有隐藏了笑意。 大太监皱了皱眉头,眯眼沉思,却不得其中的道理,刚出宫几天,如今这宫里的人都不怕杂家了吗? 左转右拐,赵督领来到一幢破破败的房子前,这是宫中废弃的一幢旁殿,也是他的住处。 房子灰暗破烂,四面透风,外面的风雪可以透过屋顶墙壁的缝隙渗透进来,与整个皇宫格格不入。 房内摆设更是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只椅子,一套薄棉,一盏铜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个茶壶茶杯都没有,老鼠都不屑在此处居住。 苦的像个苦行僧! “哈哈哈!”赵督领望了一眼铜镜,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中带着快意。 原来皇帝陛下给他包扎的时候,头上的纱布故意包扎成了蝴蝶结,顶在脑袋上,左右摇摆,好不得意,怪不得宫女太监们眼神中有笑意,原来是在笑他哗众取宠,但有害怕大太监的凶名,只能从心里偷笑。 “哈哈哈!”赵督领笑着笑着,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没人的时候,他不是御猫赵督领,而是当年羞涩胆小的小太监,从怀中小心翼翼摸出一支断开的簪子,上面沾染着乌黑的血,那是十年前雪夜流的血,赵督领满脸柔情怀念的自言自语:“小姐,奴才对不住您,没能照顾好元樱。” 雪落之后,日子便快了许多,送往军机处的奏章越来越多,李元昊便被淹没其中,苏浙一代的商贾为了漕运利益闹得沸沸扬扬,山西段的黄河有决堤迹象,匈奴南下和镇北军短兵相接,西楚退到太行山以西修养生息,南梁在大江之上增添了部署,避免韩先霸突袭南梁腹地三百里的事情再次出现,圣人书院召开祭祖大典,西楚剑阁有人夜入南梁皇宫,匈奴大汗娶了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北魏粘杆处和匈奴狼群有过一次暗地里的血腥较量,镇南军右将军张牧之升为镇南军副将,吴昌赫的孙子吴清源娶了雨晴一个月不能下床...... 历史的车轮如同铁甲洪流一般滚滚向前,不以个人的意志转移,在不可逆转的长河中,北魏迎来了祥丰元年的除夕。 第九十一章 世间有仙人 北魏迎来了祥丰元年的除夕。 今年宫内过节的气氛比往年浓郁很多,开始张贴春联,挂上大红灯笼,准备鞭炮。 老祖宗还特意准许内务府只保留必要的小宫女,其他小宫女放假三天,回家省亲,相关盘缠由内库出,皇宫上下一片欢腾。 萱儿没有回家,她惦记着内务府多发的三两银子,老家来信,弟弟马上就要上私塾读书了,急需要一笔银钱,让萱儿想想办法能否解决,辗转反侧了几夜之后,她攥了攥小拳头,偷偷抹了抹眼泪,决定不回家。 沈凝儿也没有回家,她已经没有家了,沈万千带着沈家上下叛逃南梁,她被当作一颗棋子丢弃,而她此生唯一的牵挂羁绊也在乱世之中死在了扬州,趁着周围没人,她斜倚着朱红色的殿柱,歇歇腿脚,吃一口袖子里的辣条,好辣,都辣出了眼泪,讨厌。 皇宫太大,小宫女们擎着春联,提着面粉和成的浆糊,挨个宫殿张贴春联,少有的她们可以在皇宫内欢声笑语。 老祖宗特意下懿旨,乾清宫、慈宁宫和储秀宫不用贴春联,这种事情要皇帝和秀策去做才好。 李元昊望着一桌子被批阅完全的奏章,长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肩膀和脖子,抿了一口余庆递上来的蜂蜜水:“终于批阅完了。” 小太监一脸兴奋,比皇帝陛下都兴奋:“走吧,陛下,我们快去贴春联吧。” “走!”李元昊率先出了军机处。 “哥,向左边一点,再向右边一点,下面斜了,哎呀,上面又斜了。”李秀策大呼小叫,纠正着皇帝陛下。 李元昊站在柱梯上,认真贴着春联:“怎么样?如今好点了吗?” “好了,好了。”李秀策不断点头,大哥贴的春联就是正。 爬下竹梯,李元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去奶奶的慈宁宫!” 太皇太后已经等候多时,苏索两位贵妃伺候在左右两边,笑望着跑来的李元昊和李秀策。 “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再贴,别累着。”老祖宗摸着李秀策的脑袋说道。 李元昊捏起一块糕点塞到嘴巴里,鼓鼓囊囊的说道:“先贴完在歇着。”说着便爬上了竹梯:“奶奶,您看着贴的正不正,总觉得秀策刚刚在耍我,不是上面斜了,就是下面斜了。” “我没有!”李秀策极力狡辩,看着众人都笑嘻嘻的望着他,似乎不信,一张小脸通红:“我真的没有!” 哈哈哈,一阵笑声传来,不多时慈宁宫的春联也被贴好,李元昊捧着一大捧鞭炮,和李秀策在雪地里炸雪,两人小心翼翼点着鞭炮捻子,撒腿就跑,砰砰砰,身后传来炮仗的响声,两人看着。 苏贵妃耐不住寂寞,踩着雪跑过来,蹲在地上凑热闹,李秀策真真切切见识了刁蛮苏贵妃的恐怖,一手捏着鞭炮,点着捻子,等快烧没的时候,嘿一声丢出去,鞭炮还没落地便在空中炸开。双手叉腰,冲着李秀策扬扬下巴,怎么样,比那索柔那贱人厉害吧。 咽了咽吐沫,李秀策打心底佩服苏贵妃,开口问:“哥,你能不能?” 李元昊想了想,为了面子,为了皇帝陛下的尊严,开口道:“不能!” 在性命面前,面子和尊严抵个屁。 苏贵妃又表演了双手抛鞭炮和闭眼点鞭炮的绝技,更是让李秀策大呼厉害,苏贵妃心里好不得意,若是能将这炮仗丢在索柔那丫头脚下,今年年味会更浓! 玩闹了一下午,夜幕降临,小宫女们窸窸窣窣开始点着皇宫的红灯笼,不一刻整个皇宫便灯火辉煌,一片光明,慈宁宫沸腾热闹,年夜饭开始了。 萱儿点完乾清宫的灯笼之后,站在殿前等候,陛下在慈宁宫吃年夜饭,此时的乾清宫一片安静冷清,萱儿是个讨人喜的合格小宫女,不偷懒,而且从来不出错,知道与人为善,特别是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也能退一步,自己不拿或者少拿一些,让给别人。 沈凝儿站岗,总会想尽方法偷懒,伸伸腿脚,萱儿却能够一动不动站上一天,而且注意力高度集中,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觉,但是今天晚上她有点心神不宁,偷瞧一下周围,没有异常,她重重点点头,悄悄离开了岗位,摸进御膳房,今天御膳房人很少,她点着脚,在袖子里藏了两个馒头,取了一壶清酒,又脚步匆匆离开了御膳房。 左拐右拐,躲开巡逻的皇城司,萱儿来到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若是沈凝儿看到萱儿对皇宫方位的熟练程度,必定惊讶异常,大呼神奇,沈家大小姐可是死记硬背很多天都没搞清楚皇宫布局,更别谈逃跑了。 英华殿破败不堪,荒草纵生,殿前有一片竹林和一口枯井,宫里的姐妹都害怕来此地,说是英华殿阴气沉沉,瘆得慌,宫殿里面死过很多人,常常闹鬼。 萱儿踩在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来到殿前,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去,低声喊道:“魏爷爷,魏爷爷!” 一位灰衣老人从阴影中走出,双脚落在地上无声。 萱儿将馒头和清酒取出来:“过年了,我给您带了点吃的。” “放那吧!”灰衣老人说完,身影又隐入黑暗中。 萱儿吐吐舌头,嘱咐趁热吃,便出了英华殿。 诛杀澹台国藩的那天,萱儿也曾偷偷逃出秀女宫,在御花园内看到一柄通红的铁箭穿透大树扎在地上,天上紫雷连番几次落在太和殿之后,她看到一道划破天际的璀璨身影跌落在皇宫西北角,顾不得害怕,萱儿跑到英华殿,看到一袭灰衣老人在雨水中,生死不知。萱儿小心翼翼上前,把老人拖进英华殿,用干草盖上藏好,她也不敢对别人说,只求苍天怜悯,别让黑白无常收了老人的性命。 第二天她拿着食物去了英华殿,老人竟然不见了。 萱儿叹了一口气,以为是皇城司发现了老人,被皇城司带走,多半凶多吉少,萱儿心里一阵失落,把食物放在英华殿前,摆正烧香供拜的样子。 这一举动不知道触动了老人心中那根弦,身形显现出来,吓了萱儿一跳。 看到老人安然无恙,萱儿心安不少,嘱咐老人别乱走,找个机会快出皇宫,更别被人发现了,不然有性命之忧。 后来萱儿又去了几次,带去了食物,老人话语不多,性子冷冷清清,萱儿几次寒暄客套,都只换来对方的淡淡的眼神。 萱儿讪讪一笑,不过通过几次接触,萱儿知道老人姓魏,便以“魏爷爷”称呼老人。 说是老人,萱儿又有点不确定,因为萱儿似乎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对方的相貌,在印象里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朦朦胧胧,扑朔迷离,若是让她描述老人的相貌,她第一感觉竟然觉得老人相貌像是一位中年人。 而且更让萱儿觉得惊异难以解释的是,每次老人都悄无声息的出现消失,其实是老人根本没动,他想让你看到他,你便看到了他,若是不想让你看到,你便看不到他。 望着眼前的馒头和清酒,老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捏起一个馒头,轻轻咬了一口,已经百年不曾再品味此等味道了。 《易本命.道海经》有言,世间有仙人,服气辟谷,不吃不食,长生不死。 英华殿老人,姓魏,名墨城,可辟谷,已活两甲子,一百二十余岁。 第九十二章 拼酒 慈宁宫的年夜饭吃得热闹,本来一切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其乐融融。 李元昊感到十分满意,以后也应该如此常聚聚,但是一件小事儿却破坏了这个氛围,将气氛向着剑拔弩张方向拉去。 苏贵妃和索贵妃针尖对麦芒般的杠上了,两人开始拼酒,拼得很凶,而一开始皇帝陛下没有制止,以至于后来拉也拉不住了。 年夜饭,御膳房准备了一壶清酒,但是在桌众人都不饮酒,李秀策倒是跃跃欲试,但被老祖宗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小孩子饮什么酒。 索贵妃能饮酒,还未进宫时,便能陪着索大学士小酌两杯,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饮酒,苏贵妃的情况大抵相似。 年夜饭吃完,一壶清酒未被动过,小宫女准备取走,苏贵妃眼珠子转了转,一手按在酒壶上:“今天这么高兴,应该有酒助兴,索柔,你敢不敢和我喝上一杯?” 很明显的故意挑衅,赤裸裸,红果果,一点都不含蓄虔诚,就这么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你敢不敢?! 哟,有意思了,皇帝陛下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伸手压了压想要出声制止的老祖宗,这么好玩的事情,您老人在一边看着就好。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未出声。 “不敢。”索贵妃淡淡的回答道,让苏贵妃的挑衅落在空处,一拳打在棉花上。 哎,没意思了,皇帝陛下心里叹了一口气。 “早就知道你这么没种。”苏贵妃一声冷哼:“不喝酒,算什么女人!” 李元昊呵呵一笑,这句话不应该是“不说话,算什么男人”吗,算了,既然不管自己的事情,乐得清闲。 苏贵妃一直观察着老祖宗的脸色,只要老祖宗稍微露出一丝不悦,她便不再纠缠,但是今日老祖宗心情不错,并未不悦,老祖宗和陛下不拦着,她绝对不在意用实力碾压一下苏倩儿这个小贱人,哪怕再一次破坏她索柔贤良的名声。 “喝不喝酒,我都是女人,陛下的妻子,倒是你话多,小心烂嘴皮子!”索贵妃的语气之中已经有了浓浓的火药味, 别扯上我,管我什么事情,皇帝陛下心里嘀咕道。 苏贵妃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索柔,你说谁烂嘴皮子!你才烂嘴皮子!” “不是要比酒吗?来,苏倩儿,我索柔今日不和你逞口舌之争,只和你酒桌上见胜负。”索贵妃淡淡的说道,风淡云轻。 嘿,起来了,起来了,继续,继续,李元昊心里喊道。 “哈,我会怕你,拿酒杯......不......拿碗来。”苏贵妃小手一挥,便有小宫女取来两个大碗。 苏贵妃先给自己倒上一碗,满满的,索贵妃也倒上一碗。 苏贵妃指了指索贵妃并未满碗的酒水,又指了指自己满满的一碗:“好心机!” 索贵妃冷哼一声,也给自己倒满,端起酒碗,仰头喝下,喝的很慢,很细,一看连喝酒都受过专业训练,少了一丝豪壮,多了一丝女子婉约,一碗酒喝下,索贵妃的身子有些摇晃,脸上旋起两朵红润,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将碗平平放下,冲着苏贵妃扬了扬下巴。 苏贵妃喝酒可就豪壮不少,大口一闷,咕咚咕咚,下去半碗,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颇有绿林好汉的风范,脸颊也绽放了两朵红润。 唯恐天下不乱、事情还不够大的皇帝陛下竖起大母手指头,啧啧两声:“都是女中吕布啊,都是豪杰啊!” 索贵妃眯着眼睛,指了指苏贵妃胸前残留的酒水:“好心机!” 她是完全喝下,一滴不剩,而苏贵妃洒出了不少,显然有耍赖的嫌疑。 李秀策心里叹了一口气,就是如此这般了,他虽然怕苏贵妃,却也知道苏贵妃性情飒爽,不高兴的事情都显露在脸上,即便经常拧自己的耳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索贵妃不一样,记仇,即便不悦,也不在脸上显露,而是默默记在心里,虽然不至于报复你,可是一想到有个人因为某件事情惦记着你,总是让人发憷。 被自己的话打脸,关键打脸的还是索柔这丫头,苏贵妃顿时火冒三丈:“再来!” 两人就如此这般拼起酒来,慈宁宫一通吆喝,你一碗,我一碗,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李元昊一开始乐得热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倩儿海量啊,柔儿酒仙也,把气氛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但是渐渐的场面已经不受她的控制,两位贵妃在喝完第十壶酒之后,竟然还要继续比下去,再比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不喝了,不喝了。”李元昊伸手抓住索贵妃手里的第十一壶酒,劝阻道。 已经喝大的索贵妃分辨不清身前人,只觉得阻碍自己喝酒的都是坏人,死死抱住酒壶:“松开,松开,再不松开,我可要咬人了啊!” “啊!”李元昊一声痛呼,索贵妃没有咬人,苏贵妃冒出头来,一口咬在了李元昊的手上。 一个求救眼神望向老祖宗,李元昊知晓两位贵妃喝得再醉,只要老祖宗一句话,也会瞬间酒醒大半,可是老祖宗一副悠哉悠哉的自在模样,刚刚哀家想阻拦,你不让,如今局面失控,却又想起哀家来了,想得美! “索柔,怎么样?我还没醉,你呢,若是醉了,说一声,我苏倩儿不笑话你!”苏贵妃摇摇晃晃,指着李元昊的鼻子说道,她已经晕到把皇帝陛下人认成索贵妃的程度。 “哼,我没醉,你才醉了!” “我醉了?开玩笑,我苏倩儿千杯不醉!”苏贵妃伸出一只手立在眼前:“等什么时候,我把这四根手指头看成八根,才说明我醉了!” 索贵妃冷冷瞥了一眼:“哼,你已经醉了,那分明是两根,怎么成了四根了?” “两根?”苏贵妃将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挠挠脑袋:“嗯?这是两根?” 哎,皇帝陛下一声长叹,将苏贵妃竖起的一根手指头弯下去:“来人,来人,把两位贵妃送回宫去休息!” 第九十三章 出去玩......历练一下 命人将两位贵妃送回宫去,李元昊摸了摸眉头,颇为无奈,苏贵妃临走的时候,犹自不服,跳脚骂人,在两个宫女的困抱中,冲着远去的索贵妃踢了一脚,鞋袜都踢飞了,嘴里念念有词,是招呼索贵妃家人的。索贵妃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酒水麻痹没了仪态的她喊道:“苏倩儿,你放你奶奶个狗屁!” 李元昊想了想,苏倩儿的奶奶是谁?苏家老太太早没了,能够当得起苏贵妃奶奶一称呼的,皇帝陛下一扭头,只有太皇太后老祖宗了。 太皇太后敲了李元昊眉头一下:“自作孽不可活,可是苦了明日醒来的索丫头了。” 确实如此,明日醒来,索贵妃若是喝断片了,只会觉得羞愧,询问昨夜是否失态,若是没断片,那可是要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似乎这一局,看似苏贵妃败了,但是细细想来却是苏贵妃不着痕迹赢了一场。 李秀策哈气连天,揉揉眼睛,爬到太皇太后的床榻之上,蒙住被子睡着了。 李元昊帮忙脱下鞋袜衣衫,捏了捏李秀策的脸蛋。 “元昊,奶奶有个小礼物要送给你,跟着来。”说着,太皇太后向着花室走去。 小礼物?李元昊最喜欢小礼物,双眼放出光来,跟在太皇太后身后,她很少进慈宁宫的花室,老祖宗并未明令禁止,但是李元昊很自觉的从不进去,因为她认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无论你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她自己就有两处别人不可碰触的隐私之地,一是藏在乾清宫床下的大箱子,另一个是南书房,在南书房里面待着,她会觉得特别自在轻松。 打开花室的门,里面没有用烛火照明,而是镶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八颗夜明珠排列在花室四壁之上,将整个花室照耀明亮,花室不小,长宽各有十丈,中间高,向四周以阶梯的形势分了三个等级,方便排水,花室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前坐着一人,蹲着一人,而大太监赵督领在一旁伺候着。 李元昊的眼睛明显一亮,桌前坐着的那人是诛杀澹台国藩那日,出现在慈宁宫顶的黄衣老者,一手剑气纵横,引来筒子河内的万剑归宗,暗合了太安城的双龙大阵,另一位蹲着的老者,李元昊更是熟悉,九龙阁内的疯癫老头,但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元昊参与了诱杀澹台国藩的全过程,但是其中的某些细节,她并不清楚,都是老祖宗在背后操办,她主要做的是将体内气息锁死,引入气海深处,悄悄孕育紫金莲花,心法口诀是赵督领教授的,长时间不背诵联系,皇帝陛下都有些忘记了。 见到太皇太后,两人都没有起身,反倒是老祖宗欠了欠身子。 厉害!李元昊心里想到,绝对是能捅破天的神仙人物,令人神往敬仰,心里一颤:“不对,奶奶,你说的小礼物不会是这两位吧?”李元昊咧着嘴角,若是这般,我还是不要的好。 老祖宗笑了笑:“自然不是,澹台国藩死后,商贾弊端被压制,我大魏应该有两三年的安定时间,哀家准备让你出去历练一下,这两位便是给你保驾护航的。” “真的?”李元昊惊喜异常,又皱了皱眉头:“这两位前辈......”能护我周全? 黄衣老者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疯癫老头白了白眼,扯过一旁枝叶鲜绿的覆盆子,抓一把红灿灿的果子塞到嘴里,一双脏兮兮的手在桌布上擦了擦,一脸不屑。 “陛下,有这两位前辈在,天下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南梁剑宗,西楚剑阁,匈奴神极阁,即便你想去南梁皇宫、西楚的阿旁宫,也无不可。”赵督领开口说道,显得极为恭敬。 “这么厉害?”那么也能去圣人书院了,李元昊突然眯了眯眼睛,把心思埋藏在心底,却是话锋一转:“朝廷怎么办?”她还是有些放不下的事情。 太皇太后拍了拍手,楚人凤从花室一侧小门内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头行走的年轻人,待年轻人走到身前,微微抬头。 李元昊猛地一惊,像,太像了,青年的样子和自己竟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一些,没有血色,好像在灰暗地牢中呆了很多年一般,见到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青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头不抬。 楚人凤私下养了一个和皇帝陛下一模一样的人,他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很奇妙但又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傀儡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可以直接替代某些人。 “这便是替身,元昊你离京之后,哀家会下懿旨,说皇帝年幼,处事鲁莽,继续去南书房读书。”太皇太后说道:“记住,元昊,你有两年的时间,这是哀家给你最大的时间期限,怎么?是否接受?” 赵督领双眼神采奕奕,青年本来是用来伪装李元昊暴毙身亡的人,可是老祖宗违背了诺言,让吴清源和雨晴大婚,李元昊依旧是皇帝,这青年就成了无用之人,要被处死。大太监心里一直希望李元昊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既然不能,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趁着朝廷安稳,让皇帝陛下出去历练两年,见识一下外面的大好河山。 李元昊想了又想,机会难得,若是现在不出去玩......历练,是历练一下,以后应该都没有机会了,能放下的都放下了,好,不如出去历练两年,打定主意,她马上变幻了脸色,讨好走到黄衣老者的身边:“前辈,以后都靠您罩着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太皇太后笑着说道:“你可以叫他黄爷爷。” “皇爷爷?”李元昊听错了字,眼神在太皇太后和黄衣老者之间瞄了瞄,眉毛一挑,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督领摸了摸眉头:“老前辈姓黄,名淳风。”语气之中有敬仰之情。 哦,李元昊点点头,并无波折,看样子皇帝陛下还是涉世未深,不知道这个名字对江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前辈......”赵督领又开始介绍疯癫老头。 疯癫老头果真是疯的,如同一阵风一般出现在李元昊身边,一只脏兮兮的手搭在皇帝陛下的肩上:“嘿嘿,都是熟人,不用介绍,娃娃你可以叫我刘百通,一通百通。”老头指了指太皇太后:“她说,只要能带你游历两年,这个黄老头就会和我打一架,记住,两年以后,你做公证人,黄老头你可不能再反悔了啊!” 李元昊看着放在肩头脏兮兮的手,心里一万只蚂蚁爬过去:“撒手啊!” 第九十四章 再见最后一面 从慈宁宫的花室里走出来,李元昊还有点明白不过来,这刚吃过年夜饭,明天就要出宫......游山玩水......历练修行了? 看着熟睡中的李秀策,她轻轻欠身,浅吻了一下眉头,这是她很早之前就不做的动作,确切的说是李秀策不让皇帝陛下做了,有辱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 “余庆怎么办?”李元昊有些犹豫和不舍,除却早年的动荡之外,她一直生活在皇宫高墙内,羡慕外面的生活不假,如今可以出宫,心底却升起一丝害怕。 赵督领笑着回答道:“小太监会跟着奴才。”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余庆单纯至极,她怕大太监将小太监打造成第二个杀人不眨眼的御猫:“可不能虐待他。” 赵督领摆摆手,笑着说道:“不会的,绝对不会,奴才会将小太监当祖宗供起来,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嗯,李元昊点点头,别了太皇太后,回了乾清宫。 太皇太后望着李元昊的身影,眼圈不自觉红了起来:“督领,这下你满意了?” 皇帝陛下的两年时光是大太监苦苦哀求来的,想到两年见不到李元昊,赵督领也红了眼睛:“奴才谢过老祖宗,陛下不是先帝,性子柔,都想不到出宫逃跑的事情,奴才若是不助推一把,她可能就困死在这太安城了。” “你还好意思说先帝,当年逃出皇宫,可是你推波助澜促成的。”太皇太后想起还是大唐皇子的先帝逃出宫去的种种,不自觉笑了,幸好逃了那么一次,不然哪里能够遇见哀家那么好的儿媳妇,能有元昊这样的好孩子。 “对了,督领,那小太监你如何处理?”太皇太后对臂力出众的余庆也很感兴趣。 皇宫内有两个人,太皇太后很看重,他们不会成为朝堂之上臣公,但是却会成为老祖宗日后的无理手,一是沈凝儿,老祖宗看重她经商的才能,雨晴出嫁之后,皇宫内库还没有人掌管,可是这丫头的性子......实在难测。第二个便是小太监余庆,小太监身世干净,出身平凡,毫无背景,不过从种种表现来看,应该有人在小太监背后操纵,这种操纵润物无声、潜移默化,可能连小太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呢?楚人凤和赵督领都不曾查出来。 “奴才还缺一个干儿子,准备收了这小太监。”宫内年长的太监都会收小太监为儿子,培养势力或者晚年有个子嗣能送终,但是大太监身份尊贵,无需如此:“小太监除了不似人间之力的恐怖臂力,根骨也是不错,奴才准备用两年时间,为太安城再打造一位九品之上的天上人。” “两年时间?是不是有点急?”太皇太后出声道。 “老祖宗,您就瞧好吧,两年时间,小太监不但能够成为实打实的天上人,而且还最擅杀天上人。”赵督领笑嘻嘻的说道,难得有一件有挑战性的事情,和老祖宗一般无二,大太监对沈凝儿和余庆也十分感兴趣,前者曾经让他吃瘪,后者他准备雕琢成一件璞玉。 李元昊走进乾清宫,收拾一下睡下,心里五谷杂陈,百味交加,皇帝陛下不是一个果敢杀伐的人,骨子里犹犹豫豫,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出宫自然是一件好事儿,能见识到她很早就想见识的东西,可是宫里也有许多事情放不下,老祖宗、秀策、余庆...... 突然,花室下那一位和自己长相相似的青年印入脑海,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一个好控制又不好控制的傀儡,若是哪天挣脱了吊在脑袋上的绳索,那就是不可估量的洪水猛兽,老祖宗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是既然老祖宗能够下这么一步棋,必定有万全的准备。 轻轻坐起身来,李元昊叹了一口气,放不下,还是放不下,她尽量不去想他,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时不时冒出脑海,既然都要离开了,那么就再见最后一面吧! 穿好衣衫,套上靴子,李元昊打定主意,去吴府。 .......................................................... 太安城城北,一处宅院里。 齐大掌柜站在院子里,遥望着漫天灿烂的烟花,又是一年除夕时节,处处喧嚣热闹,他却觉得一阵心烦和焦躁,手中茶壶的茶水已经换了三次,上好的龙井茶浸泡三次,已经淡的没了味道。 齐家在太安城有一座当铺、一间绸缎庄和一处宅子,宅子地理位置极好,可以望向皇宫的亭台楼榭,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皇气福泽荫庇,齐家可延绵富贵百年。的确,齐家确实过着富庶日子,享受着别人羡慕不来的锦衣生活。 可是,七年前齐家却接连遭受大难,先是结发妻子身染重病,溘然离世,不多日齐家公子与人当街斗殴,身受重伤,支撑多日,不治身亡,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齐家刚满四岁的小女儿也遭遇横祸,吃豆子的时候,卡住喉咙,活活憋死了,齐家的旁系分支也是因为各种原因逐渐凋零,只剩下齐大掌柜一人。 自那之后,齐大掌柜未曾婚娶,一心向佛,乐善好施,成了太安城有名的齐大善人。 突然间咧了咧嘴角,齐大掌柜摸了摸脸面,轻轻撕下一张生根的面皮,露出另一张脸来,他是齐家的大掌柜不假,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南梁蛛网的金蝉郎,渗入北魏的谍子。 天下四分之后,各国之间开始派遣谍子死士,他便是第一批进入北魏的谍子,齐家人丁凋零都是他的手笔,真正的齐大掌柜早就成了他的刀下鬼,而他也成功进入了齐家,按照原有计划,他是要留下齐家那位四岁的小丫头,但是那小丫头竟然能够看出他是假的,不得已,他痛下杀手,并且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样子。 对于南梁蛛网中等级最高的金蝉郎而言,默不作声的除掉太安城的一家富庶人家并不困难,而他有更大的目标和野心,当大梁的军队渡过大江之后,隐藏在太安城的蛛网便会是那最锋利的一把刀,从内部瓦解北魏。 第九十五章 大好机会 齐大掌柜站在宅子的花园内,思索着太安城错综复杂的形势,不似南梁、西楚和匈奴,只有一套自上而下的单线谍报系统,南梁有等级分明蛛网,匈奴有群体行动的狼群,西楚的谍报系统最神秘,但是无不贯彻单线负责的原则,但是北魏的谍报系统有所不同,分为对内和对外,对内的是皇城司,对外是粘杆处,而且同时只向楚人凤一人负责。 齐大掌柜有时候会不住摇头,北魏的谍报系统高效但是脆弱,楚人凤必须有三头六臂才能妥善处理全部事务,只要楚人凤死了,整个北魏的谍报系统便会处在完全瘫痪的状态,但是现实活生生的打脸,北魏谍报系统不但运转如常,即便是楚人凤重伤的一段时间,也是和往常无疑,蛛网几次想做点大事,比如刺杀一位北魏尚书级别的高官,都无疾而终,被皇城司半路拦下。 前段时间,匈奴的狼群想大量渗入北魏腹地,和北魏的粘杆处有过一次大范围的血腥较量,投入了百人以上,不似大规模国战,探子之间多试探,少有短兵相接的你死我亡,但是这次百人以上的厮杀,规模空前,结果双方损失惨重,算是打平。 提起匈奴的狼群,齐大掌柜可是有一大肚子的话要说,匈奴人的豪迈潜移默化,在谍子身上也有体现,大魏建国初年,渭水之盟以后,匈奴开始组建属于自己的谍报系统,并且希冀以商人身份渗透到北魏,无论从衣着、相貌、语言和习惯方面都做了大量的训练处理,分批分次进入太安城,潜入很成功,可是后来一一被连根拔除,原因是匈奴人长期保持的一个小习惯——早上饮酒,草原人有冬季早上饮酒取暖的习惯,久而久之成了风俗,中原人却喜欢傍晚小酌。 “蠢啊!”齐大掌柜一声嘲笑,摇摇头。 但是自从中行书叛逃北魏,在匈奴腹地盛京城组建了狼群之后,匈奴的谍报系统便上了一个台阶,北魏的太安城、南梁的建康城、西楚的洛阳城都有狼群的踪迹,其他三国的谍报系统为了行动的可靠高效,经常采用单兵多处作战的策略,狼群却与之不同,习惯群体行动, 各国之间也都有探子渗入对方都城,伺机而动,成了边关防线之外,看不见的第二条战线。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宅子里,单膝跪地:“禀告大人,北魏天子出宫了!” “嗯,知道了。”齐大掌柜点点头,北魏天子不是第一次出宫,他只需要知道动向就好,断然不会采取行动,即便有所行动也不过是无功而返的结果,暗地里,皇城司肯定已经派了探子跟踪保护。 “大人,北魏天子一个人出宫,并无皇城司保护。”黑影说道。 “什么?!”齐大掌柜睁大了眼睛,语气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双手因为激动而攥得发白,嘴里不断重复:“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可能是一个张开布袋的局,以北魏天子为诱饵,然后一网打尽,楚人凤擅长此等勾当,北魏元丰五年,楚人凤曾经以自己为诱饵,九死一生之间拔除了西楚安插在太安城的九品高手,即便到了今日,那日的凶险也是历历在目,事后想起来齐大掌柜都觉得心惊不已,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楚人凤的目标除了那位九品高手,还有自己,幸好当时自己犹豫了一下,所以,今日北魏天子独自出宫很有可能...... 不对!不是一个局,楚人凤和赵督领也许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却绝对不会拿北魏天子的性命冒险,两人对北魏天子的保护,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作为谍子的他知晓是何等的固若金汤,所以只有一个解释,北魏天子有意支开所有人,而今夜的皇城司也犯了一个巨大的愚蠢失误,疏忽了北魏天子,至使他一人出宫。 好机会,今夜是个绝佳的好机会,能够一举取下北魏天子项上人头的好机会! “马上召集蛛网全部人马,三七分人,人数多的一队夜袭皇宫,务必拖住皇宫高手,另一批人跟我一起沿途击杀北魏天子!”齐大掌柜吩咐道。 “大人,西楚和匈奴怎么办?”黑影问道。 “放心,他们知道轻重,暗地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但是在北魏天子的头颅面前,一切都会先被搁浅。”齐大掌柜转身进屋:“他们不是夜袭皇宫,就是截杀北魏天子,呵呵,好奇怪的现象,南梁、西楚和匈奴竟然有协同作战的时刻,史书会记录下这一刻的。” 眨眼之间换了一身行装,齐大掌柜一身干练的夜行衣,一把薄如蝉翼的黑刀贴在腰间,阴测测笑了笑,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夜里。 与此同时,太安城城东一处酒楼内,灯光寂灭的房间内,披衣而起的西楚谍子看到来人的信件,低头沉思了许久,是否应该向阁主禀告一声,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此绝佳的好机会,错过了就不可能再有,以楚人凤滴水不漏的心性必定不会再给如此机会,只要刺杀成功,北魏乱作一团,那时候也是逃回西楚的大好机会。 “来人,召集所有人,夜袭皇宫!”声音响起,候在门房外的西楚谍子眨眼不见了踪影。 房间内,躺在床上的妇人在黑暗中看着阴沉的陌生丈夫,浑身颤颤巍巍,这还是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入赘夫君吗?那一句夜袭皇宫又是什么意思?西楚谍子扭头望了一眼平日咒骂他的妇人,下一刻妇人便被钉死在温暖的床上。西楚谍子抹净匕首上的鲜血,冷哼一声:“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太安城一间贫民房舍内,体型魁梧的匈奴谍子围坐一团,其中一个面容粗狂的汉子指了指桌面上的纸条:“这是南梁那边透露的消息,北魏天子一人出宫。” “大人,可能是南梁的诡计,不得不防。”另一人提醒道。 粗狂汉子点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能轻举妄动,中原人狡猾,比草原狼还狡猾,但是机会难得,我们只要尾随北魏皇帝,南梁和西楚动手之后,我们再动手。” 李元昊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望着挂着大红灯笼的吴府,她使劲儿攥了攥拳头,话题已经想好,就说宫里太冷清,想出来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嗯,这个理由很充分,她整了整衣衫,抬手准备敲一下府门上大铁环。 第九十六章 也不知道陛下此时如何了 楚人凤有个习惯,他习惯身在太安城的时候,夜晚行走在皇宫里,独自一个人,沿着皇城行走一遭,多年未曾改变。 一个人行走,他能品味到安静,以及莫名的心安和幸福,世人知晓北魏人屠杀人不眨眼,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对此,他不置可否,因为他自己都承认他杀过的人比某些人见过的人都多,别人杀人会有内疚负罪感,而他不一样,第一次杀人,他既没有觉得内疚,也没觉得痛快,而是没有感觉,就像做了一件平常的事情。 从皇宫东南角楼的銮驾内库开始,沿着金水河走到国使馆书库,跨过三座门,走过南三所,国子监,便到了东北角的梵华楼,轻轻扭身,沿着纵贯皇宫北面的荣华路走到尽头,他便将皇宫走了一小半。 行走在皇宫内,一身灰白衣衫,楚人凤落脚无声,浓浓的年味也掀不起他心头丝毫波澜,偶尔有烟花炸飞,他也只是抬头望一眼,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偶尔的机缘,他看到了和陛下长相相似的青年,便私下偷偷养了起来,目的是成为陛下的傀儡,在某些关键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或许陛下会怀疑他,他不在意,只要老祖宗不怀疑,一切都无所谓。 楚人凤不太认同赵督领,这个大太监有时太天真,他真的以为陛下能够以假死骗过世人,然后过平常人家的日子?幼稚至极。 他挺喜欢世人口中对他的称呼“太安城两条狗之一”,狗是用来看家咬人的,而他最大的职责便是如此。 不觉之间,已经来到英华殿,楚人凤知道殿内的老人,老人是皇宫大阵的阵眼,和整个皇宫相互联系,与圣人书院孔末是书院大阵的阵眼一般,都获取了天地大造化,和世人眼中的神仙一般无二,老人活了两甲子,楚人凤私下揣度老人的修为已经到了九品三境界中最高境界,而且已经站在修为最顶峰百年有余,只这一点就已经恐怖异常了。 英华殿魏墨城、慈宁宫黄淳风、九龙阁刘百通,这才是皇宫有恃无恐,坐拥天下双龙气运的凭仗所在,他楚人凤不过是排头兵,过河卒而已。 虽然知晓英华殿老人不一定在意,楚人凤还是微微弯腰,以示尊重。 “皇帝那小娃出宫了。”英华殿内突然传出一句话,声音波澜不惊,不含一点感情,老人和整个皇宫想连,能见微知著,明察秋毫。 楚人凤胸前内一阵窒息,陛下出宫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不好,陛下有危险! 身形急掠,楚人凤取出怀中烟花,一拉引线,天空极高处一道五颜六色的璀璨炸开,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整个太安城清晰可见。 这是最高等级的危机信息,皇城司和粘杆处最高优先级的行动信号,代号“护龙”! 太安城内明的暗的北魏谍子在第一时间内集体行动,就连隐藏最深的谍子也开始行动。 城东卖鱼的妇人,整日沿街乞讨的老乞丐,睡在干草堆中瑟瑟发抖的弃儿,绸缎桩的老板,酒肆的店小二,灯下读书的书生...... 他们突然卸下伪装,呈散射状向四面八方飞驰,一部分人去保护皇帝陛下,一部分拦截南梁、西楚和匈奴的杀手。 皇宫破败房舍内的赵督领听到爆炸声,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狰狞:“楚人凤,陛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拔了你的皮!” 李元昊的手放在吴府大门的铁环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的吴府很热闹,吴家乡下的旁支亲戚都来了太安城,和和美美过了一个除夕夜。 不似索碧隆索家和苏克沙苏家在太安城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吴家除了吴昌赫和吴清源在京之外,旁支亲戚都在老家晋安,吴清源的父母走得早,吴昌赫又舍不得亲孙子一人在老家,所以一直带在身边,也没怎么上过私塾,都是吴昌赫教授的,中堂大人也不如何上心,只是挑选书籍让吴清源自学,结果自学了一身旁门左道,乌七八黑的学问。 吴清源大婚,事出突然,吴家上下并不知情,等到吴昌赫家书一封送回晋安,族内众人才知晓,吴家小子大婚了,娶得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雨晴姑娘。若是吴家其他支系做出这种唐突婚嫁却不招呼族人的事情,必定被骂的狗血喷头,可是若是吴昌赫,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只能笑嘻嘻的恭维着。 吴家能够在晋安独树一帜,还全都是靠着中堂大人的荫庇,另外吴昌赫在族内的辈分极高,顺带着吴清源的辈分也很高,每次回家省亲,对面走来一位老态龙钟、白发驼背的老人都要叫吴清源一声“小叔回来了”,弄得吴清源一个大红脸,若是见到年龄相似的,也都要叫一声“太爷爷”,吴清源唉声叹气,每次归家都是一次煎熬,人家正年轻呢。 李元昊因此还曾经笑话过吴清源,而且不止一次,每次见面都笑嘻嘻的称呼吴清源为“少年太爷爷”,三番五次之后,吴清源挂不住脸,说陛下若是在如此,可就每意思了,小心我翻脸。李元昊哈哈大笑,叫得更加勤快了。吴清源反击,每次见到李元昊都要三跪九拜,行君臣之礼,一脸严肃的口喊万岁。李元昊最怕这个,两人各退一步,不了了之。 此次进京,吴家全员出动,生怕辱没了中堂大人,租车租的最大的,礼物带最豪华的,族内上下统统换了一身新衣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特别是族内一些的姑娘更是打扮的花枝招展,不然能让京城的人小瞧了,等真的到了太安城,进了吴府,见到传说中的雨晴太奶奶,这群姑娘们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完全蔫了。 雨晴太奶奶漂亮,如同在年画里走出来一般,书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芙蓉出清水,天然去雕饰,反倒是她们的精心打扮成了不入流的俗气。 雨晴太奶奶人还好,说话柔柔软软,好听极了,太爷爷可真有福气。 众人在吴府住了下来,一直住到年后过完元宵再回晋安,吴府难得的热闹,年夜饭便是在这种热热闹闹中度过的。 吴清源坐在前厅,吃完饺子,喝完茶,一低头,看到掉在地上的一瓣大蒜,附身拾起来,盯着大蒜怔怔出神许久:“也不知陛下此时如何了?” 第九十七章 放下 吴清源坐在前厅,吃完饺子,喝完茶,一低头,看到掉在地上的一瓣大蒜,附身拾起来,盯着大蒜怔怔出神许久:“也不知陛下此时如何了?” 那日跪在皇宫风雪中,他晕死过去之后,便被人送回了吴府,得了风寒,这一趟便是整整一个月,前后都是雨晴在贴身照顾,夜幕降临,雨晴便和衣睡在地上,吴清源很感激,有一点他却很明确,感激是感激,但是感激不是感情。 我吴清源诸事糊涂,唯独感情的事情最清楚,陛下是男子?男子又怎么样?他不在乎。 一个月过后,他才能勉强下床,陛下虽然没有来过,他却还是最担心李元昊,一块石头堵在心头,今夜是除夕夜,他第一次下床走动,在雨晴的搀扶下坐在大厅内,吃了半碗水饺,已经满身是汗,浑身燥燥的湿热。 “太爷爷,太爷爷......”一声稚嫩的喊声响起,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拉了拉吴清源的衣袖,将怔怔出神的吴大公子拉回现实。 吴清源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将他抱在腿上,孩童名叫吴思昊,名字还是吴清源回老家时候取的,众人问有何含义,吴清源哈哈一笑,没什么特别的含义,读起来朗朗上口。有人又提出“昊”字和当今陛下名字重复,不敬。吴清源颇为得意的拍着胸脯说无妨,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会十分高兴的。 的确,若是李元昊知晓有一个小娃娃的名字叫吴思昊,必定高兴羞涩,说不定还要下旨赏赐这小娃娃点东西,可惜她不知道。 吴思昊害羞认生,却是和给自己起名字的太爷爷极为亲戚,双手搂住吴清源的脖子,关心的问道:“太爷爷,你好点了吗?” “早就好了,如今的我能上山大猛虎,下海踢蛟龙。”吴清源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脸蛋。 太爷爷又在吹牛了,看样子吴清源爱吹牛的习惯,族内人都知道,包括吴思昊。 “思昊,以后别太爷爷,太爷爷的叫,我还年轻,可以叫哥哥。”吴清源循循善诱。 “不行!”吴思昊一口回绝:“先生说了,礼乃国家根本,不能废,辈分尊卑,不能乱。” 小娃娃的口气中还有教育的意思,吴清源摸了摸眉头,真是拿这些小孩子没有办法。 雨晴收拾完碗筷,端上糕点,众人便在大厅内热热闹闹的吃茶吃糕点,吴思昊挣脱吴清源的怀抱,蹦蹦跳跳去取了两块糕点,一块塞到自己的嘴巴里,眼睛弯弯,眉毛也弯弯,另一块塞到吴清源的嘴巴里。 “桂花糕啊。”吴清源喃喃一句,轻咬了一口,又从嘴里捏出桂花糕,看着里面甜甜的馅儿,陛下最喜欢的糕点。 他又开始怔怔出神,似乎有一股魔力突然控制着他,不自觉站起身子来,向着府门走去,陛下如何了,陛下如何了,我要去皇宫,我要去皇宫,脑海里不断重复出现这一句话,好像皇帝陛下就站在府门外一般,而他一拉开门便能看到陛下。 咳咳咳,低声咳了两声,身子还是弱了些,吴清源气喘吁吁走到府门前,手放在门上。 “小叔,您这是去哪?!身子还未好利索,别再凉到!”族内一位老人喊道:“小叔,快来啊,从晋安给您带来的特产,芙蓉李子干,您最爱吃了!” 吴清源止住身子,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能毁了气氛,强行露出一个笑脸,提了提声音:“都别动啊,第一口的芙蓉李子干一定要落入我口中!” 语气中满是喜悦。 李元昊将放在府门铁环上的手放了下来,他在吃芙蓉李子干啊,听语气是那么的高兴喜悦,既然如此,自己为何还要再打扰他呢? 从新回到马车上,李元昊抓住缰绳,看了一眼吴府的大门,门内传来了欢声笑语,灯光从门缝中投射出来,照在地上,而府门外只有自己,快乐和幸福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驾!”李元昊驱赶着马车,夜风吹了过来,凉飕飕的,眼泪便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一个人,一辆马车,影子被拉长,又被缩短,循环往复。 突然,在长街的另一头,一位浑身是血的人走了出来。 齐大掌柜调理了一下气息,他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马车,一切按照计划执行,一批人夜袭皇宫,另一批人刺杀北魏天子,与此同时,南梁和西楚的谍子也已经闻风而动,目标直指北魏天子的项上人头。 但是他错误估计了皇城司和粘杆处的应变速度,他以最快的速度截杀李元昊,北魏谍子快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双方在弄堂小巷捉对厮杀,谍子之间的你死我活一点都不悲壮,而是用尽一切手段的平淡血腥。 齐大掌柜的左右副手在杀了八位北魏谍子之后,一人被对方以死换死的方式捅破了喉咙,另一人被暗弩射穿了脑袋,而他本人在解决了一个浑身鱼腥味的妇人和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之后,胸前也中了一刀。 稍作停歇,他踉踉跄跄走出小巷,却被躺在角落里伪装成乞丐的北魏谍子射中了左眼,幸好他反应快速,用手中双刀绞断了分来的弩箭,同时口中射出一把匕首,将乞丐贯体而出,钉死在墙上。 南梁蛛网在北魏多年的布局,今日算是土崩瓦解,西楚和匈奴也大抵相同,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北魏天子马上就要身首异处了。 此刻虽然浑身是血,左眼如同大洞一般淙淙流血,齐大掌柜却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心中杀意盎然。 看到北魏天子的马车,齐大掌柜脸色狰狞,哗啦啦,数十把匕首在铁线的牵引下落下来,他是南梁蛛网的金蝉郎,是太安城最锋利的那把匕首,他的终极任务是拼死御猫赵督领,为了对付大太监和他那玄秘莫测的银线,他苦练飞刀绝技,没想到最后成为刀下鬼的竟然是北魏天子。 北魏天子在哭?他一国之君竟然在哭?齐大掌柜皱了皱眉头,好无骨气的国君,下一刻,他心头又升起说不出的快畅恣意,为了压抑这种快要溢出心头的快意,他亲自在身上划了一道口子,钻心的疼痛压制住他想要发出的笑声。 匕首在手中盘旋飞舞,相互之间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齐大掌柜一脸狰狞的无声笑容,在明灭相间的烛火灯光下,慢慢逼近李元昊。 李元昊跳下马车,脚下一个踉跄,向前看了看,一身是血的杀手,向后看了看,是无穷尽的夜。 连逃跑的念想都没有了吗?齐大掌柜越来越痛快,将全身气息调整到最高点,杀意蓬勃而出,我要像猫捉老鼠一般杀了北魏天子呢,手里的刀要划过北魏天子脖颈的时候,一定要轻,轻到可以让他看到鲜血的飞溅和生命的流逝,哈哈哈! 还是没有忍住啊,还是没有忍住笑声啊,齐大掌柜停下脚步,笑声从胸腔发出,在太安城的长街上来回飘荡!他突然很想向北魏天子道歉,抱歉,因为高兴,我失态了! 嘶!空气中一声撕裂的爆破声炸起,一道身影如同离弦的剑激射而来,因为速度太快,空气中炸起一团雾气,那一道身影在夜里留下一道道残影,刹那来到齐大掌柜身前。 齐大掌柜猛地睁大仅剩的右眼,调动气息防御,但是却被黑影的一只手掌硬生生拍碎,然后他看着那一张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面上,手里的飞刀还没来得射出,窒息的威压已经临面,掌风将他的头发向后刮起。 “死了!”齐大掌柜喃喃自语。 然后,他便死了。 身体镶嵌在墙壁内,心脉炸裂,鲜血四射,全身骨骼尽碎。 李元昊站在齐大掌柜曾经站过的地方,一只手微微抬起,口鼻流血,样子凄惨。 她的身前和身后,都是漆黑无尽的夜。 放下,简简单单两个字,寥寥十一画。 这段感情,我已经放下了。 (全书完!) 第一章 大魏祥丰二年初 大魏祥丰二年初,大年初一。 晨雾弥漫,萧瑟冷清,一辆马车从太安城朱雀门离开,留下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朱雀门守卫有些疑惑,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除却几个月前镇西大将军洪龙甲和镇北大将军宋君毅诛杀乱臣贼子澹台国藩的时候,太安城城门在丑时一刻大开一次之外,当差十年的守卫从没有见过京城城门早开一个时辰的情况,莫非朝廷又有重大事情要发生?那些离着他太远,也不是他一个城门守卫有资格可以知晓的。 目送马车离开太安城,一路向南,守卫摇摇头,命令身旁两侧的人将城门关闭,直到寅时五刻再敲响晨钟,开城门,开禁通行。 不远处,太皇太后幽幽叹了一口气,皇帝陛下离京,她心里空落落的,想起昨夜的刺杀,她心里又是一阵后怕:“人凤,南梁、西楚和匈奴的刺客都处理好了?” “老祖宗,都处理好了。”人屠口中说出“处理好了”四个字,那应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回想昨夜的事情他也后怕,所幸陛下安然无恙。 赵督领冷哼一声,明显不悦,在他的眼中让陛下处于危险境地,就是他楚人凤失职,要杀头。 “督领,你也别得理不饶人。”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在楚人凤的搀扶下向着皇宫方向走去:“人凤,元昊昨夜出宫,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 老祖宗的意思是,李元昊出宫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探望吴清源,凑巧引出谍子,还是有意以自己为诱饵,引蛇出洞,然后将南梁三国的谍子一网打尽。 “老祖宗,您别问奴才,这事儿奴才也不知道,忒去问陛下。”楚人凤语气有些无奈,心里却想到,若是无意,陛下的行为就是幼稚无知,若是有意,陛下的心思可就恐怖了,不过:“无论陛下有意还是无意,太安城是从来都未曾如此干净安宁过,昨夜南梁、西楚和匈奴的谍子完全出动,某些不在奴才监视下隐藏很深的谍子也被连根拔除。奴才想此刻南梁三国应该急的跳脚骂人了,谍报系统的建立非一朝一夕,若是还想在我大魏生根发芽,建立一套有效的谍报系统,没有十年八年,应该成不了气候。” “看样子,元昊给你了一份大礼。”太皇太后笑着说道。 “的确是一份大礼,日后奴才可有的清闲喽!”楚人凤叹了一口气:“老祖宗,奴才多一句嘴,陛下这一手无理手,让天下的谍报系统瘫痪了一大半,南梁三国的谍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奴才皇城司和粘杆处也是损失不小啊!”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太皇太后说道:“哀家怕元昊昨夜胡闹,影响了你布的局。” 隐藏在太安城的他国谍子,有些是楚人凤故意养着的,目的是让对方将假信息传递回自己的朝廷,混淆视听。 “有影响,但是影响不了大局。老祖宗,您瞧好吧,这个年,南梁西楚和匈奴,他们过不好!”楚人凤阴测测的说道,潜伏在南梁三国的粘杆处也开始行动,执行刺杀行动,以人屠的性子,睚眦必报,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元昊驾着马车离开太安城,马车从外表看并不豪华,但是里面却宽敞异常,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 她以为此次出门是笑傲江湖、马踏武林的潇洒事情,身后跟着两位武林顶尖扈从,走到哪里都是耀武扬威,威风凛凛,她准备在江湖上写下一卷壮丽诗篇,画出一幅雄浑瑰丽的江湖画卷,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不能少,遇到坏人必须拔刀相助,将坏人杀得片甲不留,人仰马翻,热情好客的人民群众也没闲着,端酒称赞,大呼英雄无敌! 光是想一想,李元昊就觉得快要飞起来了。 但是现实很残酷,很骨感,李元昊以为带着两位可以呼来喝去的扈从小弟,实际上车厢内的两位才是大爷,驾车赶马的事情都要落到她的头上。 那位黄淳风黄老前辈,架子很大哩,端坐在马车内,仙风道骨,遗世独立,一副高手宗师的风范。 李元昊气不过,将马鞭塞到对方手上,黄老前辈微微一笑,一脸事尽在掌控中的高深莫测,半晌张口说道:“其实,老夫不会赶车。” 李元昊一口老血喷出,不会,你整一脸的高深莫测干啥,给谁看呢。 她又将马鞭放到疯癫老头刘百通手中,刘老前辈倒是兴奋异常,督促两人上车上车,而他坐在马夫位置上,挥舞起马鞭。 李元昊心里一松,幸好还有一个会赶马车的,正准备睡一觉,养精蓄锐,只听得车外一声“驾”,皮鞭撕裂空气,发出刺刺拉拉的瘆人声响,啪啪啪,皮鞭重重落在马屁股上,马车如同离线的箭飞驰而出,车外传来刘百通恣意畅快的笑声。 “哎呦!”李元昊颠簸过程中一头撞在车窗上,反观一旁的黄淳风,稳坐车厢内,身体跟着车厢颠簸移动,如同水面上的木舟,随波而动,低头望了望翻来覆去、来回撞击的李元昊,微微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元昊抓住车框,掀开帘子:“刘老前辈,慢点,慢点!” 刘百通站在马车上,哈哈大笑:“瞧你小娃娃这点出息!” 李元昊被颠簸的七荤八素,替换下刘百通,挥舞着皮鞭,驱赶着马车,还是宫里的小太监余庆好啊,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车停在了小溪旁,不用说,荒郊野外,生火搭锅做饭的事情还是落到了李元昊的身上,车上有必备的粮食和淡水,李元昊还特意带了一口小锅,至于为何,鬼才知道。 皇帝陛下做事情是看心情和天气的,不用大惊小怪。 还好李元昊是个非典型的天子皇帝,并非不识五谷杂粮,粥熬得不好,也能入口,随车带着小咸菜,在星光夜风里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刘百通直接用手去抓小咸菜,喝粥的声音滋溜作响,喝完,还仔细认真舔了舔碗筷,真是大煞风景,焚琴煮鹤。 李元昊咧着嘴角心想以后的碗筷餐具分开用的好。 第二章 九品三境界(1) 吃完饭,李元昊看着满地的狼藉,瞄了瞄一旁的黄淳风。 黄淳风捋了捋胡须,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些许微笑,看样子他也很喜欢这种简单的饭食。 半晌,黄淳风后知后觉,从李元昊的眼神中看出内涵的意思:“你是让老夫......刷碗?” “嗯。”有轻微洁癖的李元昊点点头。 又是半晌时间,黄淳风开口说道:“其实,老夫不会刷碗。” 又是一口老血啊,李元昊心里腹诽不已,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啊,不食人间烟火啊,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吃。 她还不敢让疯疯癫癫的刘百通动手,谁知道这疯老头会不会拿着锅碗瓢盆打水漂。 得了,还是需要自己动手,端起碗筷,来到小溪前,李元昊挽起了袖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趟江湖行,不潇洒啊!” 平日里锦衣玉食,皇帝陛下过惯了优渥生活,如今出了太安城,自己的日子和生活水平每况愈下,关键是一点都不波澜壮阔,酣畅淋漓,至今都没见到不长眼的坏蛋把脸伸到自己手底下,好生无趣。 不远的篝火处,黄淳风也叹了一口气,向火堆里添一点柴火:“这一趟江湖行,不潇洒啊!” 他是江湖老前辈,实打实的宗师高手,由于各种原因呆在太安城十年,以往行走江湖,处处有人捧着,对方一口一口前辈恭维着,衣食住行准备妥当,自己看对方一眼,对方都受宠若惊,如今出了太安城,反而和家长里短打起了交道,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夜幕渐深,繁星满天,寒冷还未散去,三人躲在车厢内,灭了烛火,李元昊缩在被窝里,将自己包裹成一颗粽子,透过车帘可以看到外面的夜色星光,在漆黑的夜里,李元昊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命运,而自己最后要对抗的便是那一双眼睛代表的势力。 刘百通入夜之后,身形如风,在不远处的小溪水面上来回飞奔,若有平常人看到腾空而行的疯癫老头,必定吓得魂飞魄散,夜深之后刘百通回到车厢,倒头便睡,呼噜声声震云霄。 黄淳风坐在车厢里,身上一件单薄的熨帖衣衫,闭目养神。 李元昊实在很难将黄淳风和宗师高手联系起来,若说黄淳风身上的高手痕迹,便是他的各种坐姿了。虽然只接触了一天,黄淳风已经将佛家八坐姿坐了一个遍,即便是刚刚吃饭,坐姿也是佛家自在坐,如今在车厢内,是结跏趺坐,传闻释迦摩尼坐地成佛便是如此坐姿,可摄身轻安,经久不倦。 李元昊在南书房读书读到过,也曾稍微练习,半个时辰已经大汗淋漓,精疲力尽。 “丫头,你在想什么?”黄淳风开口问道,难得的主动开口。 李元昊闭上了眼睛,不想说话。 “圣人书院,老夫是不会带着你去的。”黄淳风再次开口说道。 李元昊坐起身来,眼睛在黑夜里发亮:“怎么,你怕了?怕他圣人书院的书院大阵,还是怕孔末、孔钧瓷或者孔道佛?” 黄淳风笑了笑:“憋足的激将法,上不去台面。丫头,老夫也不怕你笑话,世间还没有老夫去不了的地方,关键是你还没有准备好。”睁开眼睛,在夜里望了一眼李元昊:“再从新思索一遍行程,老夫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当年老夫曾经在那里观瀑布练剑三月,路程应有三日时间,够你好好思索了。” 李元昊冷哼一声,从新躺下身子。 第二日,黄淳风算是明白“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的意思了,早饭没有他的份儿,李元昊督促刘百通多吃点,快点吃,斜眼望着黄淳风,哼,就不做给你,看你能怎么样。 李元昊在黄淳风的指引下继续赶路,行了多半晌时间,李元昊突然发觉黄老头在诳自己,马车来来回回,颠簸不断,竟然回到了原地,还能看到。 “黄老头儿,你是不是迷路了?”连“黄老前辈”的称呼也省去了。 黄淳风没有说话,捋了捋胡须,脸上的笑容更加高深莫测。 得了,那肯定是迷路了,咚一声巨响,一个重物砸在车厢顶上,李元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肯定飞来飞去的刘百通飞累了,落在车顶上。 “娃娃,哈哈哈,我这一招天外飞仙怎么样?”说着,刘百通身子腾空三丈,又重重落在车厢顶上。 李元昊懒得抬头,伸手安抚受惊的马匹。 老天爷啊,求求您老人家收了这两个活宝吧,给我一条活路好不好,我只想简简单单闯荡江湖而已!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夜幕渐渐降临,天空飘起了小雨。 李元昊赶忙躲进车厢,将棉被裹在身上,只露出一颗脑袋,背对着黄淳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淅淅沥沥的小雨。 黄淳风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李元昊的背影,有些孤苦伶仃的凄凉:“丫头,想不想知道武林高手如何划分?” 李元昊的身子动了动,来了兴趣,以前看过不少演义小说,里面的高手等级分明,高等级碾压低等级,两人对战只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等级,然后根据自己的等级审时度势,是暂避锋芒,战略性后退,还是霸王硬上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越级杀人。 提到越级杀人,李元昊双眼神采奕奕,她最喜欢越级杀人的演义小说了,很霸道,虽然亲手杀了天下第一,但那时的李元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强行拔苗助长,在短时间内吸纳天气元气,将雪山气海填充完全,达到如山如渊的浑厚境界,然而在实际修行的道路上,她不过是雾里看花的门外汉而已。 扭过头来,李元昊笑嘻嘻的说道:“黄老前辈,您就不吝赐教一下呗。” 难道刚刚小丫头孤苦伶仃的背影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黄淳风吃不准,宫廷争斗让眼前的小丫头心思阴沉,少了一分这个年轻应该有的自在活泼,不知师是福是祸:“江湖武林的高手修行练武无不在乎形意两字,无论是求意不求形,还是求形不求意,亦或是形意兼备,大抵都可分为九品三境界。” 第三章 九品三境界(2) “九品三境界?”李元昊头一次听说,兴趣满满。 黄淳风换了一个坐姿,左脚伏于地,右脚横叠于左膝上,左手自然下垂,右手食指拇指相扣,佛家半跏思惟坐:“九品之下的划分,错综复杂,并无定论,无论是用剑的,耍刀的,使枪的,十八班武器,亦或是另辟蹊径,通常可按气息透体长度为准,气息透体一寸,是为一品境界,透体二寸,便是二品,以此类推,九品高手气息透体九寸,可御剑离手,百步之内杀人无形。其中四品是一道门槛,可御剑六寸,吸纳天地元气,巩固己身,六品境界又是一道门槛,凡是入了此门者,便可以窥看门内风光,有可能成为一代宗师。” “那九品之上的三境界呢?”李元昊问道,可惜少了瓜子茶水。 “九品之上便突破了限制,被成为天上人,气息浑厚,可开宗立派,九品之下的平常武夫不可与之同日而语,九品之下的修炼还停留在气息体魄的打磨上,远远谈不上天地共鸣,御剑离手多半要消耗大量精气神,而天上人则是可以随心所欲。”黄淳风解释道:“天上人有分为三境界,分别是宿天境、齐天境、神天境,其中宿天境顾名思义,便是寄宿在天地之间,如同逍遥旅人,来去自由,庄子《逍遥游》中曾有言语暗合了宿天景的玄妙——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齐天境,与天相齐,欲与天公试比高,如同沙场之上的英武将军,横刀立马,舍我其谁,诗仙李太白的一句视可证此境界——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神天境,压天一头,自成规矩方圆,已超脱天地束缚,自辟天地,一代枭雄曹操倒是道出了其中真谛——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如此看来,神天境应该比齐天境厉害,齐天境比宿天境厉害。”李元昊点头分析道。 “非也,非也,三境界统称天上人,境界有高低之分,但是若论起杀人的本事和手段,却并无高低之分。人生天地之间,不过是大天地的一部分,即便是到了神天境,自辟天地,定规矩方圆,却远不如寄居在天地之间的宿天境更能引起天地共鸣,更不用说要与天地相争的齐天境,若非有大毅力,大机缘,齐天境更易引来因果祸端。”黄淳风解释道。 “按照如此说法,修行到了宿天境,就可以停下不修行了?”李元昊问道。 黄淳风哈哈一笑:“丫头,修行为了什么?为了打打杀杀,争名夺利?实际并非如此,修行是为了体会天地至理,与天地共存,宿天境是天地旅人,齐天境与天相争,神天境压天一头,这本来就是盘旋向上的求索之道,去了解体会未知,才是修行的根本,与杀人无关,纯粹武夫多半喜欢停留在齐天境,此境界的心境圆满,蓬勃而升,战力多是最强,能与天地相争。不过,按照你的理解也不无道理,神天境应该比齐天境战力强,齐天境比宿天境杀人手段多,毕竟神天境是从宿天境、齐天境过渡而来,只要不遇到无理的人,基本是高境界压制低境界。” “无理的人?” “无理的人多有无理手,江湖粗陋言语,乱拳打死老师傅,便是此理。九品三境界粗略描述了修行等级,寻常江湖武夫可以依迹而行,不至于盲人摸象,无迹可寻,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大功德,可在某些方面也限制了修行,幸而有俊杰之人,不走前人道路,开始便自辟天地,像是你的先生孔唯亭,从书中读出文脉和笔势,一夜之间金刚不坏,一入修行便巅峰,不在九品三境界之内,而结果却和澹台国藩不谋而合,殊途同归,便是例证。”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天意难测,人心......难测啊。”黄淳风在夜里眯了眯眼睛。 李元昊细细品味九品三境界,一个能够自洽并且良性循环的体系,其稳定性和可靠性要远远高于简单的线性体系,只凭设定元素的多少来判定修为高低杀人手段的强弱,不但忽略了世界多元化的本质,而且本身也不符合逻辑,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自上而下的现行体系内部不稳固,一个世界能够正常运行,其内在环境的发展变动,必定以趋于稳定为最终目标。 车厢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刘百通如风一般在雨中飞奔,雨水在他体外三寸便四散飞溅,大雨滂沱之中,湿不了衣衫,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这疯癫老头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一刻也不曾停歇。 挪了挪身子,李元昊靠近黄淳风,一脸八卦的好奇表情:“黄老头儿,我问你个事情,赵督领算是什么境界?” “宿天境。” “才宿天境啊。”李元昊一脸失落,还以为能够多厉害,平日里看他牛气哄哄,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整日“杂家,杂家”自称着,要杀了这个宰了那个,才是个宿天境,我瞧不起你。 太安城的大太监结结实实打了一个打喷嚏,揉了揉鼻子,这是谁在背后说杂家的坏话,看杂家不扭断他的脖子! “丫头,赵督领的境界不过区区宿天境,但是他除了御猫,还有一个称呼,你想不想听?” “什么外号?响亮不响亮?”李元昊的眼睛又开始冒星星。 黄淳风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整天都想什么:“专杀天上人。” 嗯?!专杀天上人?!李元昊倒吸一口凉气,赵督领原来这么厉害,名号老霸道,平常的虾兵蟹将不放在眼里,只杀九品之上的天上人。 “宿天境与他对战,多半气息内力不如他,神天境与他交手,胜算更不多,此境界高手多戾气,而赵督领本身便是戾气极重的人,除非有多次生死大战的神天境高手,不然和赵督领交手,只能是死透的下场。至于神天境,赵督领两条银线不是凡物,最擅长抽丝剥茧,即便对方有三千世界,他也能给你肢解的支离破碎。” 李元昊啧啧称奇,这就是越级杀人吧,吊打和自己等级相同的人,还专门克制比自己等级高的人,厉害,厉害! “也是因为如此,赵督领受到己身影响,一辈子只能停留在宿天境,很难再向前一步。” 宿天境就宿天境,反正我最厉害,打你们没商量,干嘛还要更进一步,李元昊如是想到。 “黄老头儿,洪熙官、时未寒、楚人凤又是什么境界?” “洪熙官年龄虽轻,资质极佳,心性也极坚,太安城一行更是受益匪浅,气海丹田内已有一湾湖泊,初具规模,稳稳踏入神天境,稍加时日,境界巩固,战力提升,又是一位沙场万人敌,天下无敌手。” “时未寒用刀,刀名月水,走阴柔快疾一脉,早有能力踏入神天境,却一直把境界压制在齐天境,想来有不得已的缘由。西楚赵玄极的太玄刀,刀意刚烈,刀势迅猛,走了光明正大一脉,天下好事之人喜好如此,所以时未寒屈居第二,以老夫看来,两人交手,胜负五五之间。” “楚人凤是百年难遇的修行奇才,若是一心习武修行,应该是三人之中成就最高的那一人,可惜了,深陷世俗事务的泥潭之中,跨过九品门槛,稍看天上风光已是极限。” 第四章 鬼啊 李元昊向黄淳风挪了挪:“黄老头儿,若是赵督领、楚人凤、时未寒、洪熙官四人捉对厮杀,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黄淳风笑了笑:“丫头,你这种想法要不得,俗话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你到了那个境界就会发现,武也无第一。修行一途,万般险阻,少则十年五载,多者百年时光,方才登堂入室,一身修为来之不易,比之那十年寒窗苦读更辛苦,所以三境之内的高手多惜命,若非生死大仇,多半不会捉对厮杀,像是为了围剿澹台国藩,倾尽北魏高手全力围剿的事情,极为少见。”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我只是问问,你又讲大道理,好无趣。 黄淳风再换一个姿势:“不过,老夫知晓少年心***问对错是非,分个高低胜负。这四人捉对厮杀,若是一招分胜负生死,时未寒的赢面会大一些,一刀事了,拂袖而去。若是百招之内,赵督领凭借两条银线,同时击杀三人手到擒来。若是百招之上,赢得是洪熙官,他体内那一湾淡蓝色湖泊云蒸霞蔚,呈现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壮阔景象,出拳会越来越迅猛,气势也越来越强,其余三人会被慢慢耗死,所以生死大战之后,洪熙官的感悟会比其他三人多,破境也多在此时节。若是不分手段时间,楚人凤能笑着站到最后。无论一招,还是百招,其余三人若想赢,多有受伤,唯独楚人凤能悄无声息击杀三人,而自己不受一点伤。” 的确如此,两人对战,除了境界和战力等因素外,还有多种外在因素,一个人的性格也会决定战局,李元昊点点头,看样子是自己还真是很傻很天真。 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在雨中来回飞舞如同鬼魅一般的刘百通,李元昊摇摇头,赵督领曾说,有着两位跟着,天下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但是李元昊觉得若是没有自己照顾两位,两位高手不一定能生活自理,她开口问道:“黄老头儿,这位高手中的高手又是什么境界?” “举世无敌,天下第一。”黄淳风淡淡的说道,夹杂着外面的雨落风声。 “什么?!”李元昊指了指正倒立行走的疯癫老头,这货是天下第一?!太不严肃了吧,再看黄淳风一脸严肃的样子:“你没玩笑?!” 天下第一的名号落在一个疯癫老头头上,这不是嘲笑天下人嘛。 能够让李元昊惊讶一下,黄淳风似乎很有成就感:“澹台国藩死后,刘百通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三境高手最怕无理手,而他每次出手都是无理手,出招随心所欲,变化无穷。” 雨中的刘百通身体腾挪转移,雨不沾衣,李元昊以为是疯癫老头气息外泄,将雨水震开,此刻再看,琢磨出了门门道道,看似杂乱无章的雨中腾挪,实际却是某种玄妙的韵律跳动,刘百通不是震开雨水,而是躲避漫天雨水,他的身体时而绷直,时而弯曲,时而是一条线,时而一张纸面,变幻无穷,怪不得疯癫老头在雨中飞来飞去一点都不觉得烦闷,因为他在和漫天风雨玩耍,捉迷藏。 “修行习武之人怕沾因果,惹情欲,刘百通偏偏能跳出因果,不为情欲所困,孩童心性,烂漫天真,心思单纯,原因无他,只因他分不清一件事情。”黄淳风将眼神转移到李元昊身上。 “分不清什么事情?” “他分不清男女。” “黄老头儿,你休要诳我,天地阴阳,人分男女,三岁孩子都知道爹娘区别,一个活生生的大人怎么会分不清男女?”李元昊觉得黄淳风在信口开河,不过回头想想,或许疯癫老头真的分不清男女? 黄淳风淡然一笑:“没有诳你,正是分不清男女之别,所以没有情爱欲望,世间最伤人的是情之一字,刘百通不懂便不受此困,是佛家所言的大自在,心境畅通无阻,自然亲近,修行一途坦荡顺畅,不过一个人若是不懂情爱,也是一件极其可怜的事情。” 说到这,黄淳风的脸色黯然,似乎被勾起了往事,重重叹了一口气,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其中求不得最苦,最伤人心。 “确实蛮可怜的。”李元昊附和道,看样子以后还要好好对待这疯癫老头:“黄老头儿,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刘百通比起来,谁更厉害?” “定胜负,他胜我负,分生死,我生他死。” “哦,看样子你也蛮厉害的。” 的确蛮厉害的,三十年前的天下剑道魁首,一人光芒压倒整个江湖武林。 “丫头,既然说到此处,老夫再多说一点,九品三境界,特别是天上人的三重境界,对世界多有独特感悟,能自行创造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招式,作为压箱底的保命绝招,从不对外人说,即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是三缄其口,与这种人对战,要小心。”黄淳风说道。 “这个你不用操心,反正我又不修行习武,以后不会与人交手,如果非要动手,我打不过,躲着还不行吗?”李元昊满不在乎的说道。 黄淳风笑而不语,只是摇摇头。 李元昊突然眨巴眨巴眼睛:“黄老头,你说三境之人多有绝招,你的绝招是什么?说说嘛,我对桂花糕发誓,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对桂花糕发誓,是李元昊和吴清源之间最高等级的发誓,谁若是违背誓言,以后便再也吃不到香香美美的桂花糕。 黄淳风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中一划:“千里飞剑取人首级。” “你就吹牛吧!”李元昊一脸不信,还千里飞剑取人首级,真以为自己是能上天入地的神仙。 黄淳风依旧笑而不语。 “黄老头儿,有个问题,修炼习武分为九品三境界,那么是谁划分的这九品三境界,肯定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李元昊漫不经心的问道,她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黄淳风抬头,眼神深邃,望着李元昊:“丫头,你怎么会有这么一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若是你答不出来,不用回答。”李元昊的确是随便一问。 黄淳风却满脸赞许的望着李元昊,有些人资质上佳,也是勤勉苦练,却从来都不曾询问一些最基本、最根本的东西,当前他学剑之时,也曾有此疑问。 “鬼啊!”雨幕中传来一声刘百通的惊恐怪声,就见疯癫老头如风一般向着马车飞奔而来。 第五章 这娃娃有趣 “鬼啊!”雨幕中传来一声刘百通的惊恐怪叫,就见疯癫老头带动周围雨水,如风一般向着马车飞奔而来。 轰隆一声,刘百通闯进马车车厢,嗖的一声躲在李元昊身后,露出一颗脑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鬼?”李元昊不相信鬼神一说,笑着摇摇头,这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啊,也太不值钱了吧。 顺着刘百通的眼神向雨中望去,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雨幕之中,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立在那里,阴森恐怖,身体周围翻滚着浓浓的黑烟,如同地狱走出的魔鬼阎罗。黑影浑身漆黑,比之其背后的夜还要黑一些,身上雕刻着古怪花纹,一道道黑红色的游丝在花纹内来回窜动,说不出的神秘怪异。 咽了一口口水,李元昊思索一下处境,幻想了明媚的阳光和五彩的彩虹,然后撕心裂肺的惊恐大喊:“鬼啊!” 女子声音多尖细,李元昊的一吼全无保留,穿透力极强,直冲云霄。 黄淳风伸手掏了掏耳朵:“大惊小怪,此乃散修入魔,失了本性,此刻不过一具行尸走肉。” 躲在黄淳风身后的李元昊露出一颗脑袋:“看样子可是极具视觉爆发力,比老头你有宗师风范。” 只要有机会,李元昊总会不懈余力的打击黄老前辈,也不知为何。 “丫头,你这张嘴忒不讨喜。”黄淳风指了指雨中的黑影:“有些修行之人耐不住寂寞,拔苗助长,走旁门左道,失了本心,沦为一滩烂泥,多半都是如此模样。修行之中有入魔一说,不是指杀人多少,而是指对本心的控制,若是失了控制,便是魔,皮肉筋骨,刀枪不入,战力提升极快,但是也断绝了在修行一途登堂入室的可能。眼前这一具行尸走肉不过尸兵,匈奴神极阁内有五具尸魔,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极为了得。” 雨中的黑影开始踏步向前,落脚溅起水花污泥,慢慢逼近马车。 “黄老头儿,现在怎么办?调转马车逃跑吧。”李元昊提议道。 逃跑?这丫头欠揍啊,竟然让老夫逃走,若是男子,早将你丢入雨中林成落汤鸡,独自对抗眼前的尸魔了。 已经立起身子的黄淳风微微一愣,老夫何时变得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了,伸手弹了弹衣衫,叹一口气:“正巧有现成靶子,小丫头,可看好了,九品三境界到底为何。” 黄淳风踏出车厢,轻轻落地,未溅起一丝水花。 黑影尸魔的喉咙中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声响,声音越来越响,到达临界点,猛地闷头前冲,似乎想要撞死眼前不知死活的老头儿。 “一品。”黄淳风轻轻抬指,一丝金黄色剑气透体一寸。 黑影并无心智,只是闷头前冲,凶猛的撞在一寸剑气之上,黑影身子一顿,浑身一颤,厉吼连连。 “二品。”剑气再涨,足足两寸,粗壮如同手臂,同时将黑影尸魔向后推出两寸。 “三品。”粗壮如同幼苗树干,黑影尸魔退出三寸。 “四品一门槛,入了四品,便可御剑离手。”黄淳风说着,手指不停,一道四寸的气罡激射而出,重重砸在黑影尸魔的胸口之上。 黑影尸魔遭受重击,在地上滑出百步距离,双手插入地上的泥泞,方才止住身子,腥臭的黑血顺着胸口上的伤口流出来,疼痛激发了尸魔的魔性,举起双手,重重砸在胸膛之上,在雨中显得尤为恐怖。 李元昊盯着雨中,回想着刚刚的场景,看似很慢,实则眨眼之间,她以为九品三境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品阶之间并无明显的界限,亲眼见到黄淳风由一品到四品,她恍然大悟,九品三境界是阶梯性上升的过程,品阶之间有明显的沟壑,不似读书做学问,慢慢积累,日久见成效,修行品阶之间是渐突式的激进,和上古新纪元的时代断壑很相似,突然之间的另一番天地。 黄淳风轻轻踏步,闲庭信步:“四品以上,是另翻一番天地,修行习武,御剑离手,多少少年郎的梦寐以求。” 黑影尸魔见到来人慢慢逼近,魔性越来越重,身上翻滚的黑气也越来越浓郁,如同一湾黑色的水,黑水凝聚,慢慢成形,最后竟然幻化成一柄长矛,被黑影尸魔攥在手心里,威风凛凛,大步踏前,气势如虹。 “有些意思了。”黄淳风淡淡一笑。 突然,一道身影加入战局,手里握着一把平常铁剑,挡在黄淳风和尸魔之间,雨水沾湿了衣衫,面对迎面而来的尸魔,未退未躲,格外坚定。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侠客、热血男儿的英雄作为。终于见到了,趴在车厢内的李元昊异常兴奋,而且对方好像很年轻。 轰隆一声,尸魔手中的黑色长矛和青年手中的铁剑撞在一起,激荡起漫天风雨,青年身形明显比尸魔快上一分,身形急转,手中铁剑也跟随着画出一个弧度,割裂空气,沾染雨水,瞬间变成浓浓的热气。 黑影尸魔笨重,来不及转换招式,急速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想要用手掌接住铁剑。 同时另一手的长矛举起,生硬刺下,若是落实,便是贯穿透体的结果。 青年反映极快,侧身加速,和尸魔擦身而过,虽背对着尸魔,铁剑却一刻未停,瞬间绽放青色光芒,足足五寸长。 货真价实的五品境界! 黑影尸魔反应很快,转身的同时斜掠过长矛,轰隆一声巨响,尸魔手中的长矛四分五裂,青年手中的铁剑脱手而出,落在雨中,插在地上。 赤手空拳的青年并未气馁,沉气蓄势,脚下未作过多停歇,身形如同脱兔,跃到尸魔身前,双手呈掌,重重印在尸魔胸口。 黑影尸魔只是动了动,青年大喝一声:“起!”六寸长的拳罡凶猛而出,尸魔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砸落在雨水之中。 “剑气透体五寸,五品境界,拳罡透体六寸,六品境界,走了一条拳法剑术的双修道路,这娃娃......有趣。”黄淳风淡淡的说道。 第六章 吹气疗法 黑影尸兵在青年拳罡轰炸之下,倒飞出去,跌落在雨水之中。 吼!黑影尸兵骤然起身,厉吼连连,双手不断击打着胸膛,张口吐出浓郁的黑气,血丝顺着青年拳头炸出的大洞流出来,阴森恐怖。 黄淳风退了一步,似乎有意测练一下青年的修为水平。 黑影尸兵张开血盆大口,一只手僵硬的伸入口中,一阵搅动,李元昊看得一阵恶心反胃,尸兵从口中抽出一道咒符,上面奇形怪状画着各种鬼画符。 李元昊知晓南疆有蛊毒秘术,以人血为引子画咒符,能引起天地共鸣,有极强的威力,所谓鬼画符实际上是比现行文字更贴近自然本质的象形图画,至于为何能引起天地共鸣,就不得而知。 随着咒符取出,尸兵身上的黑气更浓,仿若实质,远不是刚刚可以比拟,原来藏在尸兵体内的咒符压制了尸兵的戾气,此刻才是最强的状态。 青年调理好气息,双手攥拳,拳头之上激荡起青色拳罡。 尸兵和青年同时前冲,带动周身的雨水也呈现一个倾斜的角度,十丈距离眨眼便到,青年腾空而起,足足比尸兵高出一头,拳头上的青色拳罡轰然砸下,尸兵不逞多让,漆黑如墨的拳头自下而上,硬碰碰对上拳罡。 轰隆一声巨响,两者拳头交接的地方,气劲鼓动,雨水四散开来。 僵持片刻,青年倒滑出去,尸兵一步不退,两者未作喘息,再次对轰而撞。 “黄老头儿,你不上去管管?”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一旁,刘百通依旧很怕,躲在李元昊的身后不敢露头,天下第一做到这个份儿上,也够跌份儿。 “如此大好时机,是破境突破的最好机会,老夫乐意成人之美。”黄淳风站在雨中开口说道:“青年已有七品境界,能够遇到这具尸兵作为打磨体魄内息的历练石,也是一番机缘。丫头,仔细看好,这青年虽然节节败退,但是未曾退却,同境界之人,狭路相逢勇者胜,谁若是心有缝隙,意志不坚,多半会死得很难看。” 尸兵不识疼痛,出拳僵硬而快速,李元昊看到青年身体不断后退,尸兵出拳十次,青年只能回应九拳,但是却未曾退却半步,先前看黄淳风单手演示九品三境界,并不觉得这黑影尸兵多厉害,此刻再看青年和尸兵搅动漫天风雨的缠斗,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黄老头儿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以了。”黄淳风突然开口道。 “什么可以了?”李元昊问道,顿时屏住呼吸,她看到漫天下落雨滴下落速度变慢,可以清晰感受看到雨滴之间的间隙,耳旁响起撕裂雨幕的轰鸣声,下一刻黄淳风的身影若隐若现,仿若不在人世间。 李元昊眨了眨眼睛,一头青丝黑发向前荡去,手里的油纸伞风雨飘摇,摇摆不定,她赶忙双手擎住雨伞,稳一稳心神。 而一旁的黄淳风依旧站在原地,似乎没动,但是手里多了一身是血的青年。 李元昊猛地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黑影尸兵,蓦然长大了嘴巴,那尸兵立在当场,胸前不知何时炸出了一个大洞,从这一头可以看到另一头无尽的夜,尸兵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两步,身体开始支离破碎,在雨中跌落,变成一滩黑水。 “上车,救人!”黄淳风将青年丢入车厢。 李元昊附身向前,探了探鼻息,极其微弱,伸手摸了摸青年的胸脯,鼓胀如同大鼓:“应该溺过水,被强行压制,和尸兵对战,成了引子。” 黄淳风嗯了一声,点点头,低头望了望青年,捋了捋胡须,半晌,他抬起头来,发现李元昊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丫头,你这是什么眼神?” “救人啊!”李元昊颇为无奈。 半晌,黄淳风发现李元昊还在看着自己:“你的意思是让老夫......救人?” 李元昊强行咽下那一口老血,恼火的说道:“不然你以为?” 黄淳风了然,伸出一只手,拇指未曲,食指轻直,中指屏住食指,无名指和小手指叠加,李元昊眼睛一亮,佛家手印,大无相手印,观音大士的独家手印。 啪啪啪,车厢里响起一声声清脆的拍打声,黄淳风手掌拍在青年的脸上,一声声“深情”的呼唤青年:“醒醒,醒醒!” 李元昊眼皮跳了跳,心里升起一股骂人的冲动,什么狗屁仙风道骨,都是假的,她压住心头的怒火:“黄老头儿,我问你,你到底会不会救人?” 黄淳风尴尬一笑:“其实老夫不会......救人。” 李元昊听烦了黄老头“其实老夫不会”的屁话,伸手打掉黄淳风的手,双手交错,按在青年的胸口之上,用力下压,连番两三次。 咕噜一道水流从青年的嘴中流出,伴随着咳嗽声。 “如此方法也能救人?”黄淳风啧啧称奇。 李元昊冷哼一声,看样子黄老头儿并不比刘老头儿聪明多少,除了修行之外,一无是处:“真怀疑你是如何成为天上人的,不是说学武先学挨打吗?一些浅显的跌打损伤,你应该轻车熟路才对。” “老夫练剑以来,未曾一败。”黄淳风开口道,既然未曾一败,也便不用疗伤,他伸手在空中一划,有些得意,老夫的绝招,千里飞剑取人首级。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好(剑)贱,好(剑)贱!” 黄淳风微微一笑,并未听出李元昊深层的意思:“能从你丫头嘴中听到夸人的话语,不易。” 李元昊挑眉笑了笑,心里偷乐呵。 用尽力气将青年胸口内的积水压出,李元昊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性命算是保住了,黄老头儿,你用吹气疗法给他吹吹气,明早就能醒来。”她怕一代宗师黄淳风听不懂:“吹起疗法就是嘴巴对嘴巴,向对方嘴中吹气。” 在南书房李元昊没少读杂书,张仲景所撰的《金匮要略》中记载着“吹气疗法”,适合救治胸肺积水之人。 “荒唐!”黄淳风断然拒绝,男人对着男人吹气,此种方法绝对不行:“丫头,此事还是你来合适。” “不合适!”李元昊更是一口回绝:“你来,你来,我对桂花糕发誓,绝对不说出去。” 两人都不想,那怎么办呢? 李元昊和黄淳风同时扭头,望向一旁的刘百通,天下第一分不清男女呢。 第七章 空山新雨后,天气早来羞 空山新雨后,天气早来羞。 李元昊和黄淳风倒背着手,并肩站在山丘顶上,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坦地形,远处雾气蒙蒙,水气氤氲,空气清新,再远处是新升的太阳,万丈光芒,勃勃生机。 李元昊揉了揉脸面,黄淳风摇了摇头,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又同时叹了一口气,一个低头看泥土中冒出的新绿,一个抬头望向远处的寒山。 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李元昊依稀记得刘百通的吹气疗法,当得上凶残两字,猛地吸一口气,嘴巴拱成一个拱形,慢慢贴了上去,嘴巴对嘴巴,呼,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李元昊没有毅力继续看下去,扭头扶额,撑起油纸伞,跳下马车,她还不敢走远,万一再跳出一个尸兵,自己的小命岂不是玩完了。 黄淳风也看不下去,轻身下车,站在雨中,仰头看天,不似刘百通玩耍般的躲避风雨,他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上,背影萧条。 肯定有故事,黄老头儿肯定有故事,大概有一个女子住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却也求不得,放不下,李元昊如是认为。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上了马车,发现刘百通还在嘴对嘴进行吹气疗法,滋溜作响,似乎觉得有趣,还挺......开心? 李元昊拉开顽童性格的刘百通:“够了,够了!”侧身躺下,她却再也睡不着,眼前脑海闪现两个男人嘴巴对嘴巴的场景,迷迷糊糊睡着,马上又被惊醒,外面晨光微细,天色微亮。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黄老头儿,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李元昊望了一眼不远处开心玩乐的刘百通,心里不忍,对不住老顽童啊。 黄淳风嗯了一声,即便是修行宗师面对昨夜情况,也是汗颜尴尬不已。 睡了一夜的青年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摸铁剑,铁剑还在身边,他心安不少,掀帘下马,走到李元昊和黄淳风面前:“晚辈林云枫,谢过两位前辈搭救之恩!” 好名字!李元昊脑海里的第一想法,对了,林云枫叫自己啥来着,前辈?哈哈哈,小伙子有眼力,有前途,一眼就看出我的超凡,想到这里李元昊不禁痴痴了笑了起来,神游天外。 林云枫不晓得一席话竟会在李元昊心里掀起如此波澜,疑惑的望着黄淳风:“这?” 黄淳风微笑不语,稍有接触之后,北魏天子的虚荣暴露无遗:“醒醒了。” 李元昊咳嗽一声,是时候表现一下自己的谦虚了:“这位兄台,小生李庆元,并不比兄台大多少,不必以前辈称呼。”指了指刘百通:“林兄若是道谢,应该道谢的是这位。” 林云枫望着正在摔泥巴的刘百通,心里纳闷,是他救了我?碍于情面礼数,上前抱拳躬身道谢,心里却冒出一个疑问,那疯疯傻傻的老头儿不断向自己努嘴巴是几个意思? 又聊了几句,李元昊知晓林云枫来历,自小是孤儿,被师傅养大,学剑练拳,十八岁后师傅驾鹤西去,他便背起铁剑,下山游历江湖,偶然之间碰到了祸害一方的尸兵,尾随许久,终于在昨夜追上,一番大战,幸好有黄淳风出手相救,保住了性命。李元昊也说了自己的来历,伪造了自己的身份,说是太安城商贾之后,出门游历,黄淳风和刘百通是家中远方亲戚,昨夜迷路,便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 早饭是林云枫做的,生火搭锅,轻车熟路,极为熟稔,不多时便飘来了饭香味。 李元昊嗅了嗅鼻子,越发觉得林云枫才是行走江湖的正确打开方式,侠义心肠,乐于助人,昨夜义无反顾站在黄老头面前一步不退便是明证,今早又能下得了厨房,亲自做饭烧菜,还极为香美,是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反观某些人,眼高于顶,叽叽歪歪,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实际上屁都不顶一个,还让我堂堂的大魏天子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整天“丫头,丫头”叫着,也不怕闪到舌头,哼,谁让我我菩萨心肠,心软善良,若是心肠硬一些,将你留在荒郊野外,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饿死你! 林云枫盛好饭菜,李元昊毫不客气坐下来,张口便吃,嗯,味道极好,很有家常特色,这几天风餐露宿,能够吃到如此美味,值了:“好吃,好吃,林兄,好厨艺。” 林云枫笑了笑,擦了擦手掌:“师傅也曾说,若是不习剑练武,当个厨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去北魏皇宫御膳房,或者西楚阿房宫,起码饿不死。” “尊师慧眼如炬,林兄厨艺的确精湛。”李元昊含糊不清的说道:“若是林兄有意,可以去太安城,我给你引荐御膳房司长之位。” 林云枫不以为意,李兄说话好生有趣,太安城皇宫那可是神仙聚集的地方,我怎么去得了,若是能够有机会面见一下北魏天子也不错,他想亲自问一下北魏天子,亲手杀掉天下第一是什么感觉,修行巅峰之人多有举世无敌的心态,北魏天子手刃澹台国藩,事后的感悟必定受益无穷。 多年之后,如火如血的夕阳下,凛冽萧瑟的秋风里,长城以北的那座城池前,五十万匈奴大军压境,腰间佩剑的林云枫问了李元昊这个问题,李元昊的答复让一脸严肃认真的林云枫捧腹大笑,都笑出了泪。 “小子,剑法拳法双修,九品之下有益无害,但是修行学武一途,在精不在杂,若想走到最后,你必须两者选其一,大道茫茫,却只给世人一条艰辛的道路,若是没有夺天地造化的天赋,想要走到最后,比登天还难。”黄淳风放下碗筷:“修行的极致是万变归宗,一通百通便是此种道理,却未曾听闻由百通入一通的事情。” “黄老头儿,你叫我干啥?”刘百通露出头来,舔着碗道:“我叫百通,不叫一通。” 林云枫低头沉思,心思急转,一只手放在眼前,翻来覆去,手面是剑道,手背是拳法,虽未决定取舍,但是心头有了一丝光亮,起身弯腰:“晚辈谢过前辈指点迷津。” 样子恭敬极了。 李元昊冷哼一声,这种机锋话语,我也能说,而且比你黄老头儿说的还好,还能引经据典呢。 黄淳风捋须点头,满是欣慰,林云枫这晚辈识趣,懂得尊重前辈,知晓给前辈面子,不像某些人,斜眼看人,热嘲冷讽,整天“老头儿、老头儿”的叫着,你若不是女儿身,老夫绝对不在意让你亲身体验一下老夫的绝技,千里飞剑取人首级。 第八章 拜佛 吃完早饭,林云枫主动刷碗洗筷,将一切收拾妥当,料理整齐。 李元昊点点头,这小伙子行走江湖有眼力劲儿,勤快,正义感十足,是个可以收当小弟的好苗子。 “是个好苗子,丫头,你别多想,一个修炼习武的天才,你可别糟蹋了。”黄淳风提醒道。 “黄老头儿,怎么叫我糟蹋了,我看是你糟蹋了吧。”李元昊怼过去。 黄淳风放下车帘子,一句幽幽的声音传出:“都别争了,是刘百通糟蹋了他。” 李元昊想了想,觉得黄老头这句话说的挺对,的确是老顽童刘百通糟蹋了林云枫。 不远处,林云枫手持铁剑,蹲在昨夜尸兵留下的一滩乌黑前,眼神深邃。 “林兄,你在看什么?”李元昊开口问道。 林云枫站起身来,望了李元昊一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黄老前辈真乃神人也。” “他的确有些本事,不过也就那样,你别被他骗了。”李元昊提醒道。 林云枫将铁剑竖在身后,笑了笑:“昨夜老前辈出手,眨眼之间救出在下,虽然只用了一招,却是将九品之上的三境界轮番使用了一番,老前辈出手到尸兵的位置,三十余丈距离,老前辈一吸之间便到,此乃宿天境中的无距,天地逍遥散人,来去自由,尸兵胸前炸开的大洞,应是齐天境无疑,出手凌冽霸道,最后尸兵化成一滩黑水,所受到的威压来自另一方天地。” “这么厉害?!”李元昊有点惊讶了。 “在下看出来的只是皮毛,老前辈三重境界切换自如,虽然经过一夜时间的雨水冲刷,在下依旧能够感受到无可匹敌的剑气,老前辈是真正的世外高人。”林云枫脸上流露出神往的神情:“对了,李兄,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去?” 李元昊从和黄淳风的交谈中略微知道一些:“莲花山上的莲花峰,听闻山后有一道瀑布,景色极美,想和两位老爷子去看看。” 林云枫皱了皱眉头:“莲花上应该向南,李兄为何一直驾车向西去?” 喝,我就说嘛,黄老头儿迷路了,这家伙还死鸭子嘴硬,说什么老夫不会记错,李元昊望了一眼马车方向,挥舞了一下拳头。 “若是李兄不介意,林某愿意驱车带着诸位前往莲花峰,路途之上也好请教一下老前辈一些问题。”林云枫说道。 “好啊,好啊。”李元昊一口答应,小弟养成计划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林云枫饭做的好,驾车技术也是顶尖,李元昊躺在车厢里,不一会儿便渐渐睡着,还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她终于见到了不长脸的反派出现了,一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各种无端挑衅,祸害乡里,欺压百姓,李元昊先是忍了忍,让围观的闲杂人等发几句感慨,然后豁然大怒,抽刀冷笑,林小弟,黄老头儿,老顽童,你们上,三位扈从吱呀怪叫的冲了上去,不一刻便将无赖反派打得屁滚尿流,林小弟最有眼力劲儿,上前溜须拍马:“此等无赖流氓,还不需大哥你出马。”李元昊点点头,谦虚谨慎,不为所动,私下竖着耳朵,只听到围观众人的赞叹叫好声。 微微睁开眼睛,李元昊发现黄淳风三人正盯着自己,心里吓了一跳,向后躲了躲,护住胸前,女子正常反应:“你们在干什么?” “你刚刚在睡梦中痴痴傻笑。”黄淳风解释道。 李元昊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怎么到了吗?” “到了。”黄淳风率先下车。 李元昊掀开帘子,伸手遮了遮阳光,眯眼望去,顿时了然莲花峰名字的来历,莲花峰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几座山峰组成,围成一朵莲花状,中间坐拥一座奇绝险怪的主峰,而眼前这一座山峰是一座偏峰,峰坡并不险峻,山腰之处有一处寺庙,零零星星有游客登山。 四人徒步上山,李元昊很有气势,兴致很高,刘百通上蹿下跳,不断招呼李元昊:“太慢了,再快点,再快点。”身后的黄淳风和林云枫闲庭信步,常有低声交谈,李元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冲着身后两人喊道:“快点!慢的如同乌龟!” 渐渐的,李元昊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埋怨这山峰太高,渐渐被黄淳风两人超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人身影。 劳累至极的李元昊开始嘟嘟囔囔:“走这么快干什么!急着投胎啊!” 山顶寺庙的名字并没有仙佛气,反而有些世俗,叫莲花寺,倒也和莲花峰的名字相符合。 到了寺庙山顶,已经是傍晚时节,一声声悠扬的暮钟响起,在山间来回飘荡,寺庙内的大佛年久失修,身上的金漆剥落,略显寒酸,在夕阳的照耀下,极尽斑驳。 黄淳风和林云枫双手合十,微微低头,便算是进过寺庙,拜过佛了。 坐在庙前歇脚的李元昊站起身来,老老实实跪在蒲团上,从左向右将庙内所有佛祖菩萨的名号说了一遍,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闭着眼睛,虔诚祷告,嘴里念念有词。 知晓李元昊的身份,黄淳风越发觉得有趣,一朝天子竟然有一颗信佛的心,已经神天境的他耳聪目明,若是有意方圆三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眼神,平日里他处于无意状态,此时此刻却极其想知道李元昊在叨念什么,微微一听,他不禁哑然失笑。 “如来佛祖、菩提老祖、观音大士、地藏王菩萨、普贤菩萨、文殊菩萨、灵吉菩萨......李元樱在这里诚心恳求您们保护奶奶、秀策一生平安,每天都能快快乐乐的。额,我求得可能多一点,但是您们可要都听到啊,一会儿求完之后,我多给香火钱。佛祖菩萨们,你们要好好保护好余庆、赵督领、楚人凤、倩儿、柔儿,我知道骗人不好,以后回到太安城,我会向倩儿和柔儿公开身份的,然后给她们找一个好人家,让她们出宫过平凡的幸福日子。还有,最近认识了老黄头儿和老顽童,两人虽然不怎么样,招人厌,但都是好人,你们也要保护好他们。对了,死后的人你们管不管,若是管的话,父皇、母后,还有孔先生,你们都要照顾好,告诉他们,我很好,不用挂念。李元樱在这里谢过你们了。” 又磕了三个头,李元昊晃了晃签盒,从里面掉出一根签子,上面没有写高深的谶语,只有“上上签”三个大字,李元昊美滋滋的从怀里取出一大锭银子,双手捧着放入功德箱,活着的离去的愿你们一切安好。 一扭头,李元昊皱起了眉头,没好气的说道:“老黄头儿,你瞎笑什么,小心将嘴巴笑裂了!” 第九章 登山 拜过佛,有寺庙里的大和尚前来,双手合十,说了一些感谢话语,便有小沙弥领着众人去了寺庙厢房,李元昊的一双眼睛来回乱转,这种深山老庙,最是有神仙人物隐居避世,说不定眼前的小沙弥也是得道不出世的高僧,三言两语便蕴含佛家真谛。 左拐右拐,到了厢房,李元昊对着小沙弥合十:“谢过大师引路。” 大师?小沙弥脸色腾地一声红了,羞涩异常,一扭头,灰溜溜的逃跑了。 如此害羞,肯定不是什么高僧了,李元昊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小失望。 吃过寺庙里的斋饭,李元昊从马车上取下床被,替换上寺庙准备的床被,又将房间上下打扫了三遍,直到房间内一尘不染,看的一旁的小沙弥目瞪口呆,给李元昊倒好茶水,想要和眼前漂亮的不像话的哥哥说一两句话,打听一下山下的情况,和李元昊四目相对,腾地一下,脸色又红了。 李元昊伸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笑嘻嘻的说道:“真好,晚上不用点灯。” 小沙弥飞一般逃跑了。 关上窗门,李元昊伸了一个懒腰,敲了敲肩膀,也便睡下了。 半夜,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推自己,慢慢睁开眼睛,刘百通正蹲在床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取来树枝正轻轻捅自己:“老顽童,你这是干什么?” 最近,李元昊给刘百通起了一个外号——老顽童,一心只知道玩耍的小老头儿。 “娃娃,快起,外面有好玩的。”刘百通神秘兮兮的说道。 好玩的啊?三更半夜能有什么好玩的?李元昊翻了一个身儿:“诺,出去自己玩,我要睡觉。” 刘百通没有离开,依旧拿着树枝轻轻捅着李元昊,李元昊叹了一口气,起床披衣,出了房间,听到寺庙前院有连绵不断的诵经声响。佛家夜场?李元昊来了兴致。 佛家道场分为明场和夜场,明场光明正大,佛光普照,请的佛祖菩萨多是燃灯古佛、文殊菩萨,诵读《波若般罗蜜多心经》、《大悲咒》、《佛母准提神咒》等佛经,夜场祭祀磕拜,降妖除魔,多请地藏王菩萨、降龙罗汉,诵读《往生咒》、《楞严咒》、《不动明王降魔咒》、《金刚萨埵降魔咒》等佛经咒语。 来到前院,李元昊发现黄淳风和林云枫已经站在院内,场间由寺庙住持大和尚带领,手持木鱼,眼睛微眯,脚下踱步,所有和尚围成一圈,跟随着大和尚的脚步诵读佛经,李元昊还看到了那个小沙弥,在一群大和尚中间不起眼,但是很认真,跟不上大和尚脚步的时候,小脚便多迈两步。 场间想响起的先是悠扬慈悲的《往生咒》,超度亡灵,度一切苦厄,如同细柔的春雨在微风中淅淅沥沥下着,突然场间诵读声高昂响起,一时钟鼓大作,和尚们诵读佛经的语调变得快速高亢,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佛家的降魔咒,以净德大慈悲遍覆法界,能摧毁一切邪巫诅咒,降服一切天魔外道。 李元昊慢慢闭上眼睛,静静聆听慈悲到降魔的过程,心神肃杀而又平静,随着一声声高亢直破云霄的降魔咒语,那一丝的平静渐渐被磨没了,只剩下肃杀,突然李元昊体内的雪山气海一阵翻腾,脸色涌现不一样的红润,好像有无数的咒符在耳边炸开,一张张恐怖的图面闪现在脑海,一股不可遏制的躁动杀意涌入心头。 “丫头,走了!”黄淳风的声音响起,如同一股清泉。 李元昊猛地惊醒,攥了攥拳头,下一刻马上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走?去哪?黄老头儿,你可别耍坏,把我卖给人贩子啊。” 黄淳风没有说话,心里却想,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跟在黄淳风身后,约莫走出半个时辰,众人来到一处峭壁之前,峭壁足足有百丈高,在夜色里异常陡峭,好似插入云霞一般。 黄淳风身体一跃,立在峭壁的一处凸起处:“跟上来!” “荒郊野外,爬悬崖峭壁?黄老头儿,你脑袋没问题吧?”李元昊双手掐腰说道:“快点送我回去,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瞎胡闹!” 林云枫二话不说,双手攀岩住峭壁,如同灵猿飞渡,眨眼之间消失在夜里。 刘百通走到悬崖边前,冲着李元昊笑了笑,抬脚向前,如履平地一般沿着峭壁向上走,不一刻也消失在夜里。 李元昊看了看眼前,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犹豫不前。 林云枫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峭壁,黄淳风已经站在山崖顶多时,看到林云枫微微一笑。 调理了一下内息,林云枫发现此处是一座孤峰,而自己所处之地正是峰顶,不远处有一条羊肠小道崎岖蜿蜒可以爬上来,而老前辈带着自己来的是一道悬崖,不远处有轰鸣声响起,应该瀑布水落石滩的声响,虽然还未捡到庐山真面目,仅从水流轰鸣声就能猜测出瀑布的雄阔。 “前辈,李公子?”林云枫开口问道,他有些担心李元昊不会跟来。 “放心,这丫......小子心贼的很,不会放过老夫教授武学的机会,必定会跟上来的。她越是表现的不在乎,那就说明她越是在乎。”黄淳风淡淡的说道。 林云枫心中大喜,老前辈这是要提点一二,又有些担心的说道:“此处悬崖峭壁,陡峭如墙壁,李公子身子孱弱,不一定有力气爬的上来。” “应该有办法,若是没有办法,老夫即便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过是对牛弹琴。”黄淳风道。 半晌,悬崖一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林云枫心想,或许是老前辈猜错了,李公子回寺庙去了,黄淳风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疑惑,难道是那丫头真的走了?这也太没有骨气了吧? “都是疯子,都是疯子......深更半夜,爬上爬峭壁,也不怕掉下去摔死!”一道声音从悬崖另一方传出来,不多时一双白皙的手扳住峭壁一旁,李元昊满是汗水的脑袋露了出来。 第十章 后山瀑布浪滔滔 李元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悬崖,不断向手掌中吹气缓解疼痛,她不是林云枫,更不是黄淳风,攀住悬崖上的藤蔓艰难上攀,几次体力不支险些滑落下去,幸好她咬紧牙关,爬了上来。 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李元昊不断敲着酸痛的腿脚,哎呦哎呦叫唤着。 黄淳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林云枫忙着跟上。 “黄老头儿,你们慢点,让我歇息一下。”虽是这样说着,李元昊还是跟了上去。 隔着远还不曾觉得,近了,方才感受到瀑布的凌冽,震耳欲聋,清冷水气扑面而来,刘百通噗通一声跳入瀑布下的深潭内,没有溅起一丝水花,半晌水面平静,李元昊心想不是淹死在里面了吧,只见平静的水面突然炸起一团水花,刘百通腾空而起,手里还拿着一条鲜活乱蹦的鲤鱼。 “老顽童,别玩了。”黄淳风也学着李元昊,称呼刘百通为老顽童。 刘百通将那条鲜活的鱼塞到怀里,轻身落到岸边:“黄老头儿,找我何事儿?” 黄淳风道:“你我比赛,看谁能将这一挂瀑布斩断。” “好啊,好啊,我先来,我先来!”刘百通一手按住怀里的鱼,一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林云枫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刘百通猛地攥拳,一道道拳罡涟漪在拳头上荡漾,一刹那,水流击落的声响变得密不可闻,如同白色匹练的瀑布也逐渐成了背景,刘百通的拳头不但成场间的焦点,而且掩盖了所有声音,一圈又一圈的拳罡越来越大。 轰隆一声,老顽童的拳头潇洒挥出,潭水被轰隆隆劈开,如同一头翻滚不断的青龙,自上而下的瀑布被天地青龙撞击,突兀断开,如同巨大的石头砸入湖面,炸起巨大的水花,漫天水滴落下,如同下了一场大雨,拳罡到此还未结束,纵横无可匹敌的气息四散,周围山崖的树木东倒西歪,更有甚者被连根拔起。 黄淳风轻轻挥了挥衣袖,被拳罡激荡起的漫天潭水四散,并未沾湿李元昊和林云枫的衣衫。 “哈哈哈,老黄头儿,我这一拳怎么样?”刘百通很是得意。 李元昊却是心惊肉跳,若是这疯老头发起疯来,世间还有人能够挡住? 待到风平浪静,黄淳风轻步向前,伸出一指,遥遥对着远处的白练瀑布,老头的整个身影都开始模糊不清,若是刘百通的拳头夺取了声音,让瀑布成了背景,此刻的黄淳风便是背景,不与之争雄。 “断!”黄淳风轻声道。 未见任何波澜,随着一个字吐出,白练瀑布似乎被一把刀砍断一般,露出瀑布后面黝黑的石壁,水流下击的声响一刹那停止,整个世界都安静异常,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黄老头儿这是硬生生抽刀断开了水啊。 呼啦啦,断开的瀑布从新落入水潭之中,流水击打着石头的声音从新响彻于耳。 林云枫皱着眉头,心头有所领悟,沿着水潭旁边的石头走近白练瀑布,离三尺之处站定,抽出身后铁剑,横力劈出。 刘百通一拳砸断瀑布,黄淳风一指斩断瀑布,林云枫的全力一剑又能如何? 林云枫手臂一阵吃痛,铁剑剑罡劈开瀑布三尺,便脱手而去,掉入滩底,不见了踪影,林云枫痴痴望着双手,半晌又将手放入瀑布之下,水流冲击,一丝凉意侵入脑海,拳法和剑术,黄老前辈这是让我两者选其一,此时若是不选,后面的修行必将越来越艰难。 如此时节,潭水最阴寒,林云枫却不管不顾,盘膝坐在谭边,潭水轰鸣,渐渐打湿了衣角,凝成了冰棱,衣服支角冻成了冰块。 “他不会冻死吧?”李元昊开口问道。 “有大毅力的人总能经得起考验,丫头,你不行。”黄淳风教育道。 李元昊狡辩:“其实我也有大毅力,不然澹台国藩是怎么死的?” 黄淳风哑口无言,无处辩驳,一个人卧薪尝胆十年,一出苦肉计唱了十年,还亲自策划了杀掉天下第一,怎么看都是有大毅力的人。 “刚刚的一拳和一剑,丫头你有什么看法?”黄淳风转移话题,北魏天子无理也能给你辨三分,说是教授林云枫,其实也是在。 李元昊想了想:“赵督领果真没有骗我,有你和老顽童保驾护航,天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完了?” “完了。” 黄淳风心头涌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杀意,好想杀人哦。 林云枫如同老僧入定,坐在谭边,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刚刚的一拳和一剑,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有两个林云枫,一个用拳,一个使剑,两人一拳一剑相互攻击,拳头和剑术必须也只能两者选其一。 李元昊在潭水便架起了篝火,将刘百通怀里的鱼骗过来,取出内脏洗净,架在篝火上烧烤,在黄淳风的注视下,李元昊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纸包盐巴,撒在烤鱼之上,不多时便传来了一阵阵的鱼香。 “真香啊!”突然从上路上走上来几个蒙面大汉,手里拿着明晃晃的柴刀、木棍,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好像还拿着一根擀面杖。 黄淳风静默不动,显然早就知晓有人来了,刘百通眼巴巴看着烤鱼,头都没抬,只有李元昊站起身来:“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站出身来:“我们是来取你们命的人,识相的话把钱交出来。” 荒山野岭怎么会出现劫匪,李元昊正纳闷,一阵风吹过,将魁梧大汉裹在头上的头巾吹掉,露出一颗大光头:“你们是莲花寺的僧人?” 魁梧大汉忙将头巾戴上,身后拿着擀面杖的那人已经哭了出来:“大师兄,我们被发现了,要是让戒律寺长老知道,要挨罚的。” 魁梧大汉回头怒瞪:“闭嘴,你个蠢货!今天我看到他拿出好大一锭银子丢入功德箱,只要我们拿到银子就能下山吃香的喝辣的,不用在这穷乡僻壤受罪了。” “但是,他们可以报官啊!” 魁梧大汉脸上露出一丝阴狠:“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要宰了他们。” 第十一章 练剑(贱)啊 魁梧和尚脸上露出一丝阴狠:“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要宰了他们,省得以后麻烦。” 手持擀面杖的和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佛家八戒,首戒杀生,咱不能杀人。”撤下脸上的黑布,抱着擀面杖:“要做你们做吧,我不做了,回去吃斋念佛也挺好的。” 魁梧和尚一时间气恼不已:“滚!” 那和尚抱着擀面杖,深一脚前一脚的走下山去,好好过日子多好,为啥非要下山,下山有啥好的,不如山上清静。 李元昊撕了一块香喷喷的鱼肉:“我劝你们快些将那和尚抓住,不然以他胆小懦弱的性格,下山之后首先向方丈揭发你们,说不定你们拿了银子,还没走出这莲花峰就被抓住了。”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和尚,这点道理都不懂,就学人家拦路抢劫,太年轻太天真啊。 魁梧和尚一愣,这小子说的不错,忙着吩咐两人将擀面杖和尚抓回来,一扭头就看见那和尚抱着擀面杖走了回来:“山路太黑,我有点怕!” 李元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真是一群活宝:“诺,大和尚,我问你,你们抢了钱,去哪?” 魁梧和尚又是一愣,这事儿还没想好,但却梗着脖子嚷嚷道:“去太安城!”说就说天下第一大城。 “哪里有什么好的,一座大牢笼,我劝你们还是不去的好。”李元昊咀嚼着鱼肉,打掉刘百通的爪子,撕开小口吃就好,抱在怀里啃着吃就太自私了。 “小子,你知道什么,太安城可是天下第一大雄城,听说那里的路是银子铺的,房屋大门都是金子铸造的,即使普通人家每一顿饭都是大鱼大肉,不像这破寺庙,天天吃斋念佛,一年到底都见不到长头发的。”魁梧大汉有点委屈。 “哈哈哈。”一年到底都见不到长头发的,实在太好笑了,李元昊笑点很低,这一句就戳中了她的笑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一头乌黑头发,这群和尚也确实够惨的:“大和尚,太安城的道路和房屋也是土砌的,与天下所有地方的道路房屋一样,并无特别,若真是银子金子造成的,房屋还不被人给拆喽?” “哼,土包子,你以为皇城司和粘杆处都是白吃饭的,有人有胆子做,只怕没有命享受。”魁梧和尚道。 李元昊站起身来:“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看到瀑布边上的人没有,那是一名剑客,也是一名拳法宗师。”又指了指身边大口啃鱼的刘百通,实在没有高手风范,转而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黄淳风:“这位老前辈看到没,实打实的天上人神天境!” 魁梧和尚和周围和尚相互看了看,一脸不解:“天上人?神天境?是什么东西?” 看样子修行等级还没能普及,这群居住在深山老林的和尚根本没有听说过,李元昊叹了一口气,演义小说里的情节不能信啊,只报修行等级坏蛋就吓得屁滚尿流。 从怀中去了一锭金子,丢到魁梧和尚身前:“给你,拿着快些下山吧。” 魁梧和尚忙着将金灿灿的金子拿起,捧在手心里,双目放光,周围和尚也是神采奕奕,赞叹不已,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大的金子,忒买多少馒头啊。 捧着擀面杖的和尚弱弱的声音响起:“这金子不会是假的吧?” 魁梧和尚心里一惊,平日里只见银子,从未见过金子:“是啊,若是假的怎么办?” 有人提议:“用牙咬一口辨别真伪。” “好办法!”魁梧和尚将金子放在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 周围和尚眼巴巴看着,大气不敢出,半晌有人问道:“真的,假的?” 魁梧和尚皱着眉头:“能咬动,是真的。”众人呼出一口气,“还是假的?”魁梧和尚补上后一句,感情他分不清楚真假。 李元昊再次捧腹大笑:“真想让你们去太安城,站在那每天说几句话,奶奶就能高兴好几天。” “小子,你不要笑,快把身上的银子拿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魁梧和尚喊道。 李元昊摊了摊手:“银子笨重,不合适带在身上,我这倒是有几张银票,可惜你们也辨别不了真伪,还会以为我狂你,左右为难。” 魁梧和尚挠了挠脑袋,这确实是个问题,旋即眼睛一瞪,我是来杀人打劫的,和他纠缠什么:“小子,今天既然来了此处,就要了结了你们的性命,至于以后如何,贫僧管不了!” 他跟踪李元昊一行人许久,下定决心杀人取钱下山,不能半途而废,这山上的日子不是人过得日子,我要到花花的大千世界去。 举起手里的柴刀,脸色一狠,魁梧和尚向前逼近,其他几个人也逼了上来。 远处盘膝而坐的林云枫突然睁开眼睛,气息流转,在体内一行千里,节节攀升,瞬间百次飞跃,身子凌空飞起,手脚微动,气劲鼓动,衣衫烈烈作响,伸手一指池潭,落入潭水中的那一柄铁剑破水而出,落入手中,未见如何动作,只是手腕一抖,铁剑无端自鸣,离手而走,围着他飞行一圈,直斩从天而降的白练瀑布:“破!” 青色剑气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浪头铺天盖地,白练瀑布应声而断,水气弥漫,林云枫如同仙人入凡间,一指斩沧澜,一剑断瀑布。 “好!过了九品直达天上人!”黄淳风满脸赞许,果真是一个修行的奇才。 林云枫斩断瀑布,虽然不如黄淳风和刘百通那般巧夺天工,无可匹敌,但是其中的意气一般无二,非人间之力,有直达天际的无双气意在里面。 一夜之间被斩断三次,白练瀑布心里也苦,我找谁惹谁了。 林云枫轻身而落,双手抱拳:“前辈,我想好了,我要练剑!” 黄淳风点点头。 “练贱啊,咋这么想不开呢。”李元昊心里嘀咕道,练啥不好,非要练贱,要是我绝对不练剑,以后行走江湖,若是有人问起来,你的兵器是什么,回答:剑(贱),好没面子呢。 第十二章 吃糖果 林云枫一剑斩断瀑布,他决定练剑。 “啊,各位施主,深更半夜不在厢房休息,来着深山老林作甚?听贫僧一句劝,还是早些歇息的好。”魁梧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将手里的柴刀丢在一旁,双手合十,一脸慈悲为怀的虔诚模样。 显然林云枫刚刚的一剑震撼力太大,魁梧和尚知道自己跑不掉,干脆装傻充愣,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其他的和尚也纷纷效仿,丢掉手中的柴刀木棍,只有躲在最后面的和尚依旧抱着擀面杖。 “呀!”魁梧和尚一声夸张的喊叫:“施主,贫僧脚下的金子是不是您的啊?钱财之物可要保护好。” 他反应很快,连金子都丢在了地上。 李元昊说道:“不是我的金子,是你的金子。” 魁梧和尚笑了笑:“施主开玩笑了,佛门之人六根清静,不沾惹因果,更不在意这些铜臭的银白之物,这一锭金子肯定不是贫僧的。” 装傻充楞啊,李元昊笑嘻嘻向前将柴刀举起来,架在魁梧和尚的脖子上:“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打劫!” 魁梧和尚愣在当场:“施主,佛家说慈悲为怀,打劫是不好的。” 不好你个大头鬼,李元昊冷哼一声,柴刀向前挪了挪:“快点都拿出来,本公子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的话,哼!” 魁梧和尚将私藏的一两银子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弄不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情,打劫不成反被打劫,自己那点私房钱可是存了好久的,看到身边的师兄弟只能拿出几颗铜板,最惨的是抱着擀面杖的和尚摸了半天只摸出一颗铜板,魁梧和尚心头涌起一股童话般的趾高气昂。 李元昊有洁癖,没有去取地上的铜板银子,连那一锭金子都没取,而是让刘百通拾起来,老顽童男女之别都分不清,对银子铜板的感觉还不如刚刚的那一条烤鱼,捏起一块琐碎银子或者铜板丢在草丛中,那群和尚的心滴一滴血。 李元昊拿着柴刀,一群和尚走在前面,这让皇帝陛下心里很得意,自己好像成了一人全歼敌人的英武将军。 “前辈,我决定练剑,不知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吗?”走在后面的林云枫问向黄淳风。 “没有,练剑一事,剑术、剑气和剑意,南梁剑宗注重剑术,为了某一剑招皓首穷经,灵巧花哨,只为杀人,老夫并不喜欢,西楚剑阁强调剑气,有剑气龙川走,一剑上黄庭的一说,却也很难让人信服,唯独最后的剑意,才是学剑的根本,世间多剑士,却很少有人能够走到神天境,能和天地共鸣,感悟更深,只是因为太过注重剑术或者剑气,反而忽略了剑意,老夫在剑术和剑气上教无可教,你若是有意可以去南梁剑宗或者西楚剑阁,如果你想和老夫行一条路,那么一路向西,去草原大漠,极北之地,那里有一片沧海,老夫剑术大成便是观过那一片海之后。”黄淳风毫无保留的说道:“昨夜你的那一剑,天然无垢,是最纯粹的一剑,不分剑术、剑气或者剑意,气息接连爬升百步,稳稳的天上人,可以命名为百步飞剑,至于你以后想学什么,由你自己决定,先不用急着回答,多想几日再说。” “晚辈谨遵前辈教诲。”林云枫恭敬的回道。 一行人下了山,莲花寺主持方丈已经站在山下多时,脸色平静,一身破败袈裟,难掩身上的佛气,方丈身后跟着那个羞涩的小和尚,双手捂住冻得通红的耳朵,心里有些不情愿,大清早的师傅这是干啥,直到看到从山上回来的众人,他才明白,原来是等人啊。 主持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眼神在前面和尚的身上扫过,已经知道七七八八大致了,有时候在深山老林管理一个寺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持方丈,昨夜诸位大师带着我们去后山游玩观光了一宿,很是热心,您瞧,还特意给了在下一把柴刀防身,心细慈悲的很。”李元昊将柴刀交给一旁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施主才是真正的心细慈悲。”主持低头说道,“你们几个去戒律寺领罚吧。” 方丈又让小和尚将李元昊众人送回厢房,自己也转身走了,只是在转身拐角的地方回头望了一眼。 小和尚把众人领回厢房,说给诸位施主打点水去,便跑了。 林云枫将铁剑放在身旁三尺处,这是他习惯,铁剑从未离开身子三尺:“李兄,这方丈不简单,步伐稳健,气息悠远,是个高手。” “当然不简单,若不是看出黄老头儿和老顽童身手不凡,说不定昨夜那群被他拿着当枪使的蠢和尚们,早就被黄雀在后了。”李元昊说道,她看不出方丈的修为武功,但是在太安城那座染缸中浸染了多年,有些事情浅显而且易懂,而且她看的比林云枫远,主持方丈是故意放魁梧和尚一行人去峰顶的,算是试探,因为老和尚也看不透黄淳风和刘百通。 “至于老和尚能不能有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看他今天晚上怎么做了。”李元昊眯了眯眼睛,摇了摇头。 小和尚已经提着一桶水,气喘吁吁的进了房间,给木盆中盛满水,鼻尖上裹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来,过来!”李元昊找了找手。 小和尚红着脸走到面前,李元昊叹了口气,伸手抹干净小和尚脸上的污渍。 “施主,您的手脏了。”小和尚低头又不好意思了。 李元昊似乎忘记了自己洁癖的毛病:“没事儿。”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轻易问人的名字,因为知道了名字,便多了一丝联系,多了一丝羁绊,所以太安城她认识很多人,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小和尚摇摇头:“没有名字,师傅和师兄们都叫我小米粒。” “小米粒?不错的名字。”李元昊点点头,从行礼中取出一包糖果,递给小米粒一颗。 小和尚捧在手里,有些疑惑,不知所措。 “吃的,甜甜的,可好吃了。”李元昊塞一颗到嘴里,咂摸了两口。 小米粒效仿,舌尖一点香甜化开,直透舌蕾,遍布全身,小家伙愣在当场,眼泪不停的向下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呸呸呸,他将嘴里的糖果吐在地上。 第十三章 撞钟 呸呸呸,小米粒将嘴里的糖果吐在地上。 “怎么?不好吃?”李元昊问道,世间还有不喜欢糖果的孩子。 小米粒哭得伤心,眼泪窸窸窣窣,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双脏兮兮的手擦来擦去,一张小脸瞬间变成了小花猫:“以后吃不到怎么办?” 原来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怕以后吃不到,想的还挺远。 李元昊哑然失笑,将一袋糖果都塞到小和尚的怀里,又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她突然想起了李秀策,脸色不禁黯然,秀策和小和尚一般年龄的时候,每天疯玩儿,爬上爬下。李元昊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李秀策,衣食住行都是她亲自料理,像是一个母亲,有一年夏天,李秀策头发里长了虱子,李元昊便给他剃了一个光头,每天摸来摸去,见到小米粒,她便像是见到了小时候的李秀策。 眼前的小和尚以前没吃过糖果,也便没有欲望,如今他已经知道世间有一种东西叫糖果,甜甜的,好吃极了,便有了欲望,或许有一天他会向师兄们一般,希望下山,山下花花世界,有很多诱惑。那么以后秀策的欲望呢,是不是也会膨胀,直到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自己呢?自己何尝不是被困在太安城,一心想要出去。 每个人都被困在山上,都渴望下山,追逐心底的欲望,可是如今自己出来了,自己希望得到的是什么?自己心底的欲望又是什么。 幽幽叹了一口气,李元昊将一颗糖果塞到小米粒嘴里,严肃的命令道:“不准吐,好好品味。” 小和尚点点头,小心翼翼抱着糖果袋子,咂摸两下,舌尖的香甜萦绕在脑海,眼泪不自觉又流了出来。 一整天,李元昊都在和小米粒玩耍,两人一同去了山后,在山坡上飞奔疯跑,玩两个人的老鹰捉小鸡,小米粒哈哈大笑。两人还对着佛祖许愿,李元昊逗小米粒:“小米粒大师,许了啥愿望啊。”小米粒红着脸:“人家还称不上大师,就不要取笑我了。在佛祖面前许的愿,不能说,不然就不灵了。”李元昊:“是不是许愿天天能吃糖果?”小米粒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李元昊哈哈一笑:“我是神仙嘛。” 最后两人一同去了寺庙的大铁钟前,李元昊摸着巨大的钟锤,问道,敢不敢撞一下。小米粒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说不敢不敢,方丈师傅会骂的。李元昊笑嘻嘻的说,看我的。悠扬的钟声在莲花寺响起,惊起了无数鸟雀,小米粒急的想哭,正在做课的和尚们听闻钟声,从戒堂内走出,抬头看看日头,还未到晚饭时节,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撞钟。 方丈主持出现,离着李元昊不过五丈距离,眼神隐藏在须眉之下。 小和尚扭扭捏捏,低头望着鞋尖:“方丈师傅,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大钟,和李施主无关。” 义无反顾站在李元昊的身前,替她挡下了罪责。 “我马上去戒律堂领罚。”最后的声音密不可闻,小和尚也害怕挨打。 咚咚咚,又是三声撞钟声响起,李元昊丢掉钟锤,摸了摸小米粒的小光头,摇摇头示意无事:“大师,在下撞的钟如何?” 方丈主持眯了眯眼睛,向前走了三步,站定,半晌,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劳烦施主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莲花寺的钟是不能随便撞的。” “谢谢大师提醒,在下莽撞了。”李元昊说道。 方丈主持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扭身离去。 李元昊走到大钟前,咚咚咚,又是三声钟声响起,已经走远的方丈身子顿了顿,消失在拐角处。 黄淳风坐在厢房外的石凳上,闭着眼睛说道:“还是个孩子啊。” 小米粒忧心忡忡,说这样不好,方丈师傅生气的时候可和气了,实际上他已经很生气了。李元昊安慰道,无妨无妨,我会多给银子的。小米粒点点头,方丈师傅其实很喜欢银子,就是从不明面上说。李元昊问,小米粒,我带你走,好不好?小米粒摇摇头,不行啊,方丈师傅和师兄们都在,我舍不得他们。 李元昊抱起了小米粒,捏了捏小和尚的脸蛋,舍不得他们啊? 吃过晚饭,李元昊和小和尚玩了一会儿抓拐,皇帝陛下仗着人高力量大,一点都没手下留情,小米粒输的很惨,不过也很开心,小手掌拍的呱呱响,只是在看到黄淳风出现的时候,小家伙明显怯了怯,老爷爷身上有一股威严,比方丈师傅的还厉害,如同莲花寺最大的那一座佛像,看着让人害怕。 “可以了,小米粒,回去睡觉吧。”李元昊掖了掖小米粒的衣角。 “嗯。”虽然有些不舍,小米粒还是乖巧的点点头,迈动两根小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黄淳风在李元昊一旁坐下来,伸出手掌,一丝月光照在手上,如同握住了一把剑:“总需要个理由的。” “按照严格意义来说,奶奶不是个好人,全天下的人都骂她,但是她始终是我的奶奶,我的亲人。”李元昊说道。 “丫头,你奶奶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只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世道会把一个人逼的疯魔,逼的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黄淳风缩回手掌说道:“此事过后,你要答应老夫一件事情,可行?” 李元昊点点头,算是答应,她站起身来,作揖到地:“谢过前辈了。” 黄淳风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不冷言冷语,反而如此客气,老夫有点接受不了。” “剑骨头!”李元昊骂道,又补充一句:“剑道宗师的剑。” 黄淳风眯眼捋须,手指微微一顿,恍然大悟:“以前你所说‘好剑,好剑’,原来都是卑贱的贱?” 李元昊忙着摆手,狡辩道:“没有,没有,是你想多了,想多了。” “前辈,别吹胡子瞪眼啊,你一代宗师,剑道大侠,和我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干啥?” 第十四章 你可不能死啊!不如死了算了! 夜深了,如同漆黑的墨,莲花峰裹上这层墨,连月光也暗了不少,只有手指拈花,满目慈悲的佛祖雕像立在那里。 一道身影无声掠过寺院,掠进厢房。 方丈主持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只有一双育满杀气的眼睛露在外面,他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在这莲花寺也隐居了很多年,除了偶尔几次下山做些以前的勾当,他真心皈依佛门,潜心修习佛法多年,懂得了佛家真谛,习得佛家自在,是一位佛理通达的主持高僧。每次下山欲望得到满足归来,他再看佛家经书,满纸都是警世名言,令人叹服佛家大威力,佛理便更上一层楼。 昨日莲花寺来了四个人,以一位俊俏公子哥为首,但是他看不透另外两位老者,隐隐约约觉得那两位老者是平生所见最强者,不可招惹,所以他也没打算进一步,只是让那些蠢徒弟去试一试,一夜之内,除却俊俏公子哥之外的另一位青年修为突飞猛进,更是让他打定主意,不动。 但是今日那位英俊公子哥的撞钟声,像是一道逾越不过去的魔障,勾起了他心头无穷尽的欲望和杀意,俊俏公子哥的手法很拙劣,最上不去台面的激将法,可是他就是跨不过去,俊俏公子哥手持钟锤敲击大钟的淡然样子,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那是挑衅,是轻蔑,是嘲弄,气海深处一只只带血的手臂攀爬向上,无数呐喊的声音此此起彼伏,寒冷的冬季,老和尚觉得一身燥热,立起身来,低头一声阿弥陀佛,再抬头杀意溢满心头。 来到李元昊的房间前,老和尚抽出一根迷烟,捅破窗户纸,轻轻吹进去,半晌无声,一颗石子从袖子中滑入手中,射入房间内,一生清脆落地声,没有一丝动静。 老和尚点了点头,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滑入房间内,突然一道寒光从床上激射而出,直冲老和尚的门面而来。 “喝!”一声大喝,老和尚双手夹住寒光,身子后退,在地上滑出十丈距离,一把铁剑被他夹住。 李元昊用手帕捂着口鼻出现在院子里,明知故问道:“大胆贼人,胆敢夜闯莲花寺,林兄,给我拿下!” 林云枫身形如风,一把抓住铁剑,在周身画出一个大圆,直砍老和尚的脖颈,老和尚冷哼一声,双臂竖起,立在身体一旁,砰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金刚不坏?”李元昊皱了皱眉头,难道金刚不坏这么不值钱,澹台国藩是十方不动摧破佛,不动不败,金刚不坏,孔先生由文入武,存浩然正气,金刚不坏,这老和尚难道也有此神通。 “丫头,金刚不坏还未曾这么不值钱,老和尚的武器是龙凤金环,可防身也可攻击,凌厉霸道,关键时刻还是不错的暗器。”黄淳风站在了李元昊的一侧。 果不其然,老和尚格挡住林云枫的铁剑之后,手臂继续鼓胀,撑破衣衫,露出双臂之上的龙凤金环,熠熠生辉,仿若有流光缠绕。老和尚沉腰扎马,双臂铁环叮当作响,声势大震,脚下如同淌水摸鱼,看似踉跄,每向前一步,气势便长一寸,和林云枫缠斗在一起。 “黄老头......前辈,这老和尚修为几何?”李元昊问道。 黄淳风百无聊赖:“伪境九品之上,虽然气势很强,但是遇到韩先霸、洪熙官走霸道一路的,不过半招而已。” “别管真伪,好歹是个天上人,能在这深山老林隐居,性子不弱。”李元昊说道。 “性子不弱,不也被你耍的团团转,一次撞钟的挑衅勾起了杀意,为了吐出胸口那团气,不惜以身犯险,蠢货。”黄淳风说道,又突然愣了愣,和这丫头接触一段时间,自己时常会小肚鸡肠,莫非也是被这丫头故意下了套,还是这丫头天生有蛊惑人的本事儿,不知不觉间便扰了他人心境? 老和尚和林云枫对战,心里越来越惊,一开始他有把握拿下铁剑青年,渐渐的,他觉得可以打成平手,想走便走,随着交手时间推移,他突然觉得可能不是眼前青年的对手,而且退路也被剑气封死,不行,保命要紧。 老和尚猛地咬牙,身子在地上诡异旋转一圈,强行破开林云枫的剑气牢笼,一飞冲天,低头望了一眼李元昊的方位,今日就先饶过......啊,不可饶恕啊,又是撞钟时候的那种表情,淡然轻蔑,李元昊没有笑,没有翘起嘴角的冷笑,但是老和尚的眼中,李元昊分明就是在嘲笑他,讥讽他。 “你去死!”老和尚已经拔高的身子轰然坠下,手里的龙凤金环如同暗器一般泛着亮光射向李元昊。 黄淳风轻轻挥袖,一道如同蛟龙一般的剑气席卷而上,卷起龙凤金环回撞在老和尚的胸口。 一道鲜血飞溅,老和尚的身子倒飞出去,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他知道强行离去必定会被黄淳风留住,所以选择了利用黄淳风的剑气逃去,一个人的剑气无敌,可总是需要换气,换气时节就是他施展自家轻功绝学梯云纵逃之夭夭的时候。 “不好!”老和尚突然睁大了眼睛,身子倒飞出去的时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疯癫老头。 刘百通不在李元昊的计划之内,这老顽童心性顽劣,像是孩子,不好控制,所以她没将计划告知他,这位武功天下第一的老顽童睡觉死,并不是书中所说那种能够警觉十里之内的正宗高手,但是此刻他为什么出现在院门处,看到刘百通手里捧着的鲤鱼,李元昊突然了然,刘百通肯定去山上瀑布捉鱼去了。 刚刚回来的刘百通也吓了一跳,突然看到一个人飞过来,以为有人要抢他的鱼,举起拳头,一拳头挥舞出去,拳罡炸裂,如同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炸雷。 “不可以啊!”李元昊一声大喊,捂住了眼睛,可怜的老和尚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我可没想要取你性命啊。 轰隆一声巨响,厢房小院内,剑气和拳罡交错,房屋为之一颤,石凳桌椅四分五裂,墙壁之上形成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蜘蛛结的蛛网,密密麻麻。 莲花寺主持被黄淳风所救,同时被剑气和拳罡波及,双臂咔嚓一声断裂,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头昏脑涨,耳朵嗡嗡作响,晕死之前,他看到那位可恶的俊俏公子哥挥手扇自己的耳光:“大和尚,大和尚,你可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 方丈主持浑身巨痛无比,如同蛇蝎叮咬,万箭穿心,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十五章 别忘了还哦 “这么快就走啊?”小米粒扭扭捏捏抓着衣角,送李元昊到山下,依依不舍。 “不走不行啊,谁让我是私下凡间的神仙呢,引来上天妒忌,要打雷劈死我,幸好方丈大师慈悲为怀,为我挡住了天雷,不然死的人就是我了。”李元昊惋惜道,莲花寺方丈的命很硬,在黄淳风的剑气和刘百通的拳罡波及下,匪夷所思的保住了性命。 缠满绷带的方丈老和尚躺在担架上,牵强一笑:“都是出家人该做的,都是该做的。” 经过几日调养,横练外家功夫的主持老和尚已经能说话,只是活动不便,要人抬着。 那一夜厢房小院一声惊雷,引来了寺庙僧人,见到满院狼藉,方丈主持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李元昊心思一转,忙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天上的谪仙人,来人间历练,刚刚修炼至破境时节,引来渡劫神雷,方丈大师不忍,亲身为在下挡住了天雷,实乃人间活佛。”躺在地上的老和尚有苦说不出,谁他娘的给你挡天雷了,老子是被结结实实劈中的好不好。 曾经打劫不成反被打劫的魁梧和尚倒吸一口凉气,对李元昊的话深信不疑,林云枫一剑劈开瀑布,这更为俊俏的公子哥更进一步,原来是天上仙人,乖乖,亲娘咧,咱曾经打劫过仙人啊。 “能不走吗?”小米粒弱弱的问道。 “老天会不断给我责罚,这只是开始,我不走,会连累你们的。”李元昊摸着小和尚的光头,真舒服,百摸不厌。 “我不怕!”小米粒攥了攥拳头,一脸的坚定。 李元昊仰头大笑,却无声:“可是我怕啊!” 小米粒开口问:“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就这么简单,几天接触小和尚已经对李元昊产生了感情,依恋喜爱,很浅也很深刻。 “会的。”李元昊蠕动一下喉咙,蹲下身子,捏了捏小和尚的脸蛋。 小米粒突然怀抱住李元昊的脖颈,低声说道:“我会想你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给佛祖许的愿实现了,师傅说以后每天我都能吃两颗糖,早上一颗,中午一颗。” 李元昊和主持方丈有过一次谈话,内容外人不知。 “恭喜你啊,能每天吃糖,多幸福啊。”李元昊笑着说道。 “可是我有点后悔了,若是知道佛祖听到了我的愿望,我就给佛祖说,不让老天惩罚你了,让你在莲花峰住下来。” “走了!”李元昊猛地站起身来,跃上马车,抓住缰绳,大喊一声:“驾!”黄淳风三人没有动,李元昊扭头吼道:“怎么还不走,你们要在这里投胎吗?”她没看小和尚一眼,一个劲的驱赶马车。 马车离开,走出去很远,李元昊想扭头看一看,黄淳风的声音传出来:“别回头,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莲花峰的山路上,一个小和尚望着长长的山道,满脸泪水,他已经看不到马车了,却依旧舍不得回去,山里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嘴里的那颗糖果好怪,为什么我品尝不到一点香甜了? 沉默,驾车的李元昊一直很沉默,挥舞着手里的鞭子,狠狠打在马屁股上,清脆作响,马匹吃痛,撒开四肢狂奔,李元昊觉得格外痛快。 半个时辰之后,李元昊停下马车,蹲在小溪旁,拘一把凉水铺在脸上,沁透心扉的冰凉:“好了,好了,元樱,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日子还要继续呢。” 不知何时,黄淳风来到她的背后,叹一口气,坐在一旁:“最怕心中有牵挂,丫头,除了圣人书院,你想好去哪了吗?” “哎,想好了,以前想两年时间内,去一趟南海,去一趟西域,再到草原大漠,把天下都走一遍。如今看来,依我这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性子,到一处便多一份牵挂,最后满身牵挂,还不哭死。算了,哪都不去了,去一趟秦淮河看看元宵节的花灯,然后去岳麓书院读书,两年时间很快的。”李元昊说道。 “把重情义说成拖泥带水、瞻前顾后,也只有你了。”黄淳风说道:“你可想好了,只有两年时间,错过了,以后再想天下各处走走,可就难上加难了。” “想好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剩下的一二是更不如意,后悔了,再说后悔时候的事。”李元昊笑了笑:“去秦淮河,是想看一看这条不似长江黄河那般壮阔的柔弱水脉,到底是什么样子,去岳麓书院,因为那里是父皇母后相识的地方,我应该去一趟。” 负背铁剑的林云枫从马车上跳下来,双手抱拳:“前辈,李兄,在下准备去一趟草原大漠,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剑道。” 黄淳风点点头,剑道一途艰难险阻,若是一开始便拾人牙慧,一辈子也只能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灰,远远走不到一剑无敌的境界。 “那就预祝林兄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剑道!”李元昊开口道,她已经把小弟养成计划抛在脑后,像是林云枫这种人应该走属于自己的道路。 “谢过李兄。”林云枫再抱拳,然后杵在当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林兄有话要告诫在下?”李元昊善解人意的问道。 “告诫远远谈不上,只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林云枫说道。 “林兄尽管说,在下必定洗耳恭听,谨记在心,日日默念诵读。”李元昊信誓旦旦的说道,离别之言必定是警世箴言,传颂千古的名言佳句也多是离别赠言,比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比如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等等,等等,再等等。 “李兄言重了。”身材消瘦挺拔的林云枫还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在下囊中羞涩,请问李兄能不能借在下一点盘缠?” 一旁的黄淳风目瞪口呆,你林云枫好歹是老夫不记名的弟子,日后的江湖新楚,人中豪杰,临别之言不是依依惜别,挥手自兹去,而是伸手借钱,丢人啊丢人,剑仙先生忍不住掩面。 如果林云枫的借钱让黄淳风感觉丢人,北魏天子李元昊下面的话语,可就让上一代的剑道魁首忍不住骂人,自扇耳光了。 “别忘了还哦。”李元昊取出三张银票递上去,很认真的说道。 第十六章 何止神天境 李元昊准备去一趟秦淮河,去看一看天下最柔的河流。 马车继续前进,黄淳风不知道在哪取来了笔墨纸砚,丢在李元昊面前,还有一本泛黄的书籍,上面写着《渊远亭洗剑录》。 李元昊看看眼前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又看看黄淳风:“几个意思?” “丫头你曾经答应老夫,解决完莲花峰的事情之后,你要按照老夫的要求做一件事情。”黄淳风淡淡的开口道。 “有这么一回事儿?”李元昊撞衫充愣:“我怎么不记的,哎,我已经老了,不是你们这群年轻力胜的小伙子。” “好啦,好啦,别吹胡子瞪眼,给你开玩笑的,一点幽默都不懂。” 看到黄淳风鼓动的衣袖,李元昊见好就收:“黄老头儿,这本《渊远亭洗剑录》是你写的?” 黄淳风捋了捋胡须:“天下独此一份,当年多少后生晚辈想要观摩,老夫都不曾取出。丫头,你运气真好,能有幸看到此书。” 李元昊并未受宠若惊,她本来就不想修行习武,眼神幽幽,语气幽幽:“黄老头儿,你为何不把此书让林云枫观看,莫非藏了私心,也怕他人超过你?” 修行学武和其他三百六十行一般,都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危险,有时候不得不防。 “老夫心胸还未曾如此小,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这是对一般人而言。像是林云枫此等奇才,领进门便是浪费了,修行起步便应不同,日后才能有大气象,老夫让他剑术和拳法二选其一,若是选了拳法,老夫教无可教,选了剑术,老夫更不能插手,让他自己去开拓,见识天地,才是正途。”黄淳风解释道。 机锋话语,玄禅妙语,李元昊瘪瘪嘴巴,最讨厌这群人讲大道理:“你不让林云枫看,反而让我看,是觉得我在剑道之上天赋平平,不能够开山立派?” “大抵便是如此。”黄淳风有话便说,直来直去。 哼,李元昊冷哼一声,将《渊远亭洗剑录》丢在一旁,不高兴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有慧根的奇女子,修炼天赋高的离谱,她自己都害怕,走在大街上便会有大隐隐于市的绝世高手跳出来哭着喊着要当自己的便宜师傅,手里一大把一大把的武功秘籍递上来,而自己还不太乐意,黄老头却说她不能开宗立派,太瞧不起人了。 哎,黄淳风叹了一口气,女子啊女子,难养也:“如今有我和老顽童在,你自是不怕,若是独自一人如何自保?”还忒循循善诱,将《渊远亭洗剑录》递上去:“即使看不懂,可以当小说演义画册看嘛。” 李元昊斜瞥了一眼黄淳风,很不情愿翻开书,扉页之上单独一个力透纸背的剑字,龙飞凤舞。伸手遮住眼眉,李元昊夸张的喊道:“啊,好强的剑(贱)气,我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黄淳风的眼角跳了跳,他懒得再计较此剑(贱)是何剑(贱)了:“修行习武的功法千变万化,螺旋上升,后人超过前人是大势所趋,所以所谓的武功秘籍本身意义不大,气息流转,招式剑术,固定呆板,迟早会被淘汰。一个故步自封、内部传承的武术世家,无论一开始如何强大,都走不了多远,便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是必然。但是为何今人还是崇尚古籍,是因为古籍中的意气,独此一份,即便本人也再无复制的可能。古人亲手字画手札尊贵,并非完美无瑕,反而多有瑕疵,却难掩灵气,像是书圣王右军醉酒而成的《兰亭序》,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洋洋洒洒,飘若浮云,铁书银钩,但是原迹多有涂改,凌乱不堪,为何依旧备受世人推崇,无他,形神兼备,浑然忘我也。世人只要打开观看,便有书中所说的,意气扑面而来,仿若活物一般。” 李元昊点点头,黄老头儿说的有理,翻开第一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怪不得要拿《兰亭序》来做例,因为《渊远亭洗剑录》第一页便有不少涂画修改,黄老头儿啊,黄老头儿,你不让别人看,是不是也怕别人嘲笑你啊。 黄淳风老脸一红,咳嗽两声掩饰尴尬,也就这不知深浅的丫头敢笑出声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哪个不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五体投地的磕头跪拜,多些前辈指点。 “林云枫月下斩断瀑布的百步飞剑,并无剑术、剑气和剑意的区分,混沌天然,这本《渊远亭洗剑录》是老夫年轻时候所作,剑道初露峥嵘,鸿蒙原始,远未到大成境界,却是老夫剑意源泉根本。”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这是开篇,李元昊觉得铺面而来的霸气,唯我独尊,看样子黄老头儿练剑初始,便有举世无敌的心态,在向后看,她便看不懂了,是一些气息运转的玄妙口诀:“黄老头儿,完全看不懂,解释一下?” 眼看引起了李元昊的兴趣,黄淳风微微一笑:“不急不急,你先誊写一遍在说。” “你就不怕我誊写完全,拿出去三文钱卖咯?”李元昊抓起毛笔,开始誊写,这种事情太简单,在南书房学习的两年,她没少被南怀仁逼着誊写四书五经,这薄薄的一本《渊远亭洗剑录》不要太简单。 车厢里一阵安静。 半晌,李元昊毛笔不停,一边写,一边开口问道:“黄老头儿,有一件事情我憋在心里一直想问一下。” “即使不让你问,你也会问的。”太了解一个人啊。 “你和老顽童刘百通到底啥关系?”既然如此,就开口问了。 “没关系,他一直觉得不能稳赢老夫,所以缠着老夫,要和老夫公平的分高下。” “这么简单?”李元昊自问自答:“以老顽童的心性,很正常,你也就将计就计,将他囚禁在皇宫九龙阁内。” 黄淳风不置可否,闭目养神。 放下毛笔,李元昊好奇的开口问道:“黄老头儿,那日我诛杀澹台国藩,有没有神天境?” 黄淳风身子不动,如同老僧入定。 “神天境总有吧?”降了一等级。 黄淳风睁开眼睛,微笑不语。 “我知道若是没有你们前面的铺垫,我杀不了澹台国藩,但是宿天境总该有了吧?” 依旧不言不语。 “不会吧,还没到天上人?九品之上的天上人都没到啊。”李元昊十分失望,叹一口气,继续誊写吧。 傻丫头,那时的你,何止神天境,黄淳风心里想到。 第十七章 被人折断了 李元昊将誊写好的《渊远亭洗剑录》递给黄老头,揉了揉微微发酸的胳膊,书并不厚,三千字左右,其中有几个生僻字,极其复杂,幸而李元昊在南书房没少读杂书,认的,写起来也不费力,但是字组句,关乎气息运转之后,她便云里雾里,不知所以了。 黄淳风微微有些惊讶,看到李元昊俊秀的字体眼前一亮,天然瘦美,克制整齐,从头至尾没有一个涂改,字体大小完全一致,字与字之间的间距整齐划一,即便那一百多个生僻字,也准确无误,自书生王右军之后,世人练字多求恣意痛快,龙飞凤舞,传世书法名篇少有克制收敛,皆去求灵动飞舞,气势磅礴,在布局方面大开大合,落笔千钧,光怪陆离,像是李元昊这般小处着笔,勾画内敛,实在少见。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那一百多个生僻字,李元昊一个笔画都没有写错,其实那些生僻字在《渊远亭洗剑录》中并无具体含义,黄淳风在撰写《渊远亭洗剑录》之时,正直踏入九品之上的时节,年少轻狂,初露峥嵘,落笔之时,目空一切,写至中间,心头一颤,水满则溢,弓满则断,他突生一股戒骄戒躁的念想,笔走龙蛇之际,特意慢下来,写了百个生僻字,压下心头的轻狂。 或许......老夫看走眼了,这丫头在剑道上或许不能开宗立派,但保不齐却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用夸朕,朕知道朕的字很漂亮,你夸奖朕两句,朕也不会多高兴一点。”李元昊从行礼中取出一包地瓜干,糖果都送给小米粒,如今只剩下地瓜干,看样子到了秦淮河首先要备些“零食”。 对于李元昊的自夸,黄淳风已经见怪不怪:“丫头,你想不想学剑?”马上又加上一句:“刀剑的剑。” “不学,不学!”李元昊忙着摇头拒绝,修行学武是一件辛苦异常的事情,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毅力。 黄淳风叹了一口气:“丫头,老夫的绝技千里飞剑取人头颅,可以完全教你,你学不学?” 为什么要学剑?车厢里坐着一代剑仙,外面有天下第一护着,我再去学剑,我有病啊。 李元昊看都不看黄淳风一眼,下车招呼飞来飞去的刘百通:“来,给你点地瓜干,好好赶车,我们去秦淮河,记住,要好好的赶,若是有一点颠簸,以后可就没有地瓜干了。” 刘百通频频点头:“大哥,你说啥就是啥。” 李元昊满意的点点头,她已经认刘百通为小弟了,刘百通为一点好吃的,也很没有骨气认了李元昊为大哥,连称呼都从以前的“娃娃”改成了“大哥”。皇帝陛下把好了刘百通的脉,这位绝世高手是一个孩子,给点零食,他便屁颠屁颠以你马首是瞻,而且没有一点怨言。 在太安城,自己还有点惧怕这位在九龙阁呆了十年的疯癫老头,有些好笑啊。 只是有一点,李元昊想不明白,她认刘百通这个小弟的时候,黄淳风会幽幽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前就够乱的了,如今已然乱成一团乱麻。” 马车继续前行,李元昊躺在车厢内,百无聊赖,翻看两页《渊远亭洗剑录》,满篇高深晦涩的言语,她看不懂,但是其中有一个小故事却引起了她的兴趣,《渊远亭洗剑录》三千余字,其中两千五百余字一气呵成,最后面五百雨字讲的便是这个小故事。 故事很简单,是黄淳风弃剑再持剑的过程,二十余岁,剑术小成,负剑下山,纵横天下,举世无敌,败尽天下高手,每一胜,便取对手一柄名剑,短短三年,天下十大名剑,皆在手中,此时自信手中无剑,心中也有剑,曾自问,既然心中已有剑,为何还要持剑?了然一笑,心头通达,丢剑在山崖,剑道更进一步,三十岁去北地,观沧海,见波澜壮阔,云海翻腾,自问,既然已心中有剑,为何执念手中是否持剑,重新持剑,心胸再扩一步,剑术大成,笑傲江湖..... 但是为什么黄淳风现在没有持剑,像是他这种剑道宗师,所持之剑应是震古烁今的名剑。 “黄老头儿,怎么不见你佩剑?”李元昊开口问道。 黄淳风闭着眼睛,淡淡的回答道:“断了。” “断了?”李元昊疑惑,大凡天下名剑,皆是有灵性的,更有甚者说名剑之中有剑魂,懂得喜怒哀乐,可认主,与持剑人心意相通,对敌之时威力倍增,剑魂随着剑主成长而成长,随着剑主陨落而,黄淳风的佩剑断了,背后定有隐秘:“怎么断的?” “被人折断了。”黄淳风睁开眼睛,笑着说道。 李元昊却倒吸一口凉气,被人折断了:“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够折断你的剑?” 平日里斗嘴贬低,李元昊实际很认可黄淳风。 黄淳风换了一个姿势,似乎心头一点芥蒂都没有,伸手指了指上方:“天上人。”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九品之上的天上人,九品之下也不是你的对手啊。”李元昊瞪大眼睛,黄淳风已经很厉害了,还有人能折断他的剑:“黄老头儿,你告诉我是谁折断了你的佩剑?” “怎么,你要给老夫报仇。”黄淳风笑着说道。 “我哪有那本事,若是真有那本事,还不先揍你,一天揍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李元昊说道:“呸呸呸,我不和你贫嘴,黄老头儿,到底是谁折断了你的剑?” “不知道。” 李元昊盯着黄淳风半晌,对方的表情很平静:“看样子你没有骗我。” 乖乖,那可厉害了,折断了黄淳风的佩剑,而黄淳风却还不知道对方是谁,那人需要厉害到什么程度啊。 躺回身子,若是半路遇到这个人,可怎么办?李元昊忧心忡忡:“黄老头儿,你现在有能力打败那个人了吗?”在太安城呆了这么久,黄老头儿的剑术应该会老而弥坚,更上一层楼。 “老夫离着当年的巅峰还相差甚远,若是遇到了,不过死透的结局。” 第十八章 秦淮河畔 “老顽童,曾经有人打败过黄老头儿吗?” “有。” “谁?” “我啊!” “你折断了他的佩剑?” “没有啊。” “那是谁折断了他的佩剑?” “不知道啊。” 算了,什么都问不出,李元昊将一小包地瓜干递给老顽童,叹了一口气,忧心不已,能够把黄淳风佩剑折断,怎么能让她不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人出现,自己的小命还不如同蚂蚁一般被踩死啊,再看黄淳风,毫无芥蒂,似乎根本没将此事儿放在心上,对了,黄老头曾经说过他未曾一败,怎么就被人折断了佩剑。 “丫头,学剑吧,可以自保。”黄淳风很少看到李元昊如此忧心,有点幸灾乐祸。 “不学,不学,你怎么这么烦人?”胆小怕事的皇帝陛下因为担心,嘴巴上火,一碰就疼,说话含含糊糊,嘟嘟囔囔:“黄老头儿,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学剑,故意骗我的吧?” “随便你怎么想。”黄淳风倒背着双手:“世间多有不平事儿,少有平常心,你不用太担心,虽然不知道折断老夫佩剑的人是谁,但是那人似乎受到某种限制,并不能随心所欲,酣畅淋漓展现实力,若是再见到,你放心,老夫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的,何况......”指了指正在舔舐手指的刘百通:“还有天下第一在呢。” 李元昊的烦恼来的快,走的也快,对啊,还有一位天下第一的小弟,所以别管那些烦恼事儿。 马车继续前行,三日之后便到了秦淮河。 北魏南梁以大江为界限,实际上除却两军对垒的大江两岸驻守军队之外,延绵千里的大江并无多少军队,至于下游湍急而开阔的入海口,反而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段,特别是两国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于是秦淮河畔成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遍地皆是画舫。 据《景定建康志》记载,上古帝王秦始皇嬴政,为了镇压东南天子气,曾经命人凿改秦淮河道,让此河入大江,将满地胭脂柔媚灌入长江,而长江东去穿建康城,自此,建康城聚王气却难成龙脉。圣人书院衍圣公孔末埋金于建康城下,方才减弱了这股柔媚之气,孔末极不喜欢这条情怀河,曾经提议填埋秦淮河,被南梁皇帝嘻嘻哈哈糊弄过去,也就不了了之。 李元昊却很喜欢秦淮河,因为她十分喜欢两出戏剧《西厢记》和《桃花扇》,比起前者的“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更中意后者,所以她要来一趟秦淮河。 李元昊停下马车,将手搭在眉前向远处眺望,眼前便是秦淮河了,两岸熙熙攘攘,风景旖旎多丽,两岸高楼林立,有不少青楼坐落其中,门户之前已经挂上花灯,准备迎接明日到来的元宵节。 小心翼翼的驾车,李元昊只觉得眼花缭乱,皆是新奇未曾见过东西:“哇,那位姑娘的衣服好漂亮,好别致啊。” 黄淳风顺着李元昊的眼神望去,那是一位亵衣外穿的青楼女子,里面罩着一件齐胸襦裙,手中一把小扇摇摆,脸上浓妆艳抹,也就没见过世面的北魏皇帝觉得别致。 楼上女子看到李元昊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心里叹道好俊俏的公子哥,冲着李元昊摇了摇手里的小扇子,若是能和这位公子哥共度春宵,即便是倒贴些银钱也是值得的。 “哇,这里的人好热情。”李元昊感慨道。 黄淳风笑了笑:“自然热情,你应该回礼。” 李元昊挥舞起手臂,冲着那女子回礼。 楼上女子以为得到了回应,心中一喜,送出一个香吻,向下拉了拉衣衫,露出更大的一片雪白。 “黄老头儿,这是?” “地方风俗习惯,你照着做就好,露出越多,对方越高兴。” 哦,李元昊也送上一个飞吻,向下拉了拉衣衫,那女子果真笑得合不拢嘴,可惜了一身男子装束,不能露出雪白。 即便如此,楼上女子也心中狂喜,只是这喜悦还未蔓延,那辆马车就已经过去了,女子愣了愣,莫非是我会意错了? 周围人山人海,热闹喧嚣,马车行的不快,也行不快,好不容易挤进一家客栈,让店小二将马车安置好,要了三间房。掌柜的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头也不抬,三间可是不小的一笔费用,公子能够承受的起吗?李元昊拿出一锭金子,轻轻敲在桌上。掌柜的瞄了一眼,变脸翻书,连忙赔笑,一边虚打着嘴巴,一边前面带路,说公子器宇不凡,人中龙杰,然后进了三间最好的房间,亲自沏上茶水。 李元昊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掌柜的没走,絮絮叨叨介绍了秦淮河的风景,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李元昊的身世来历。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逃出一块金子丢到掌柜的怀中,用金子说出的逐客令。 掌柜的忙接住金子,连说不打扰客官休息了,退出房间,关上门。 那恭敬的样子让皇帝陛下的虚荣心再次得到了满足,心里也不由的想道:“以后可不能大手大脚的了,钱应该省着点花。” 由此可见,北魏的皇帝是一个肤浅而且小气的人。 将黄淳风和刘百通赶出房间,认真打扫桌椅房间,检查一下床被是否干净,就连床下她都点上油灯照了照,还算整洁,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元昊推开身前窗,举目望去,可以俯瞰大半个秦淮河,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如今的太安城也应该如此喜庆吧,往年此时她还在太安城,元宵节在皇宫过,御花园会被装饰成街坊模样,小太监和小宫女走在其中充当路人,虽然是假的,她也玩得很开心:“也不知道奶奶和秀策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元樱到哪了?”御花园内,老祖宗望着高挂的红灯笼,皇帝一走,老祖宗心里空落落的。 “为了不引起南梁西楚的注意,此次陛下出京,粘杆处并未在暗中保护,奴才也不知道陛下身在何方。”赵督领回答道,真让人担心。 “算了,不睹物思人了,收拾一下,明晚出宫,去民间感受一下元宵佳节。”太皇太后吩咐道。 “老祖宗,让谁陪着?”雨晴嫁入吴家之后,太皇太后身边一直没有一个知心贴己的人。 “就让沈凝儿那丫头跟着吧。” 第十九章 半斤红妆 黄淳风静坐在房间内,体内气息不断流转,虽然没有见到李元昊本人,但是九品之上神天境,可明察秋毫,见微知著,闭目视物,常人气息呼吸看,在他的耳中如同风过树林,烈烈作响。黄淳风静听隔壁李元昊的一举一动,北魏皇帝陛下一直在......忙碌,嘴中嘀嘀咕咕,念念有词,至于在忙碌些什么,黄淳风便不得而知了。 再隔壁是刘百通,疯疯癫癫的老头非传统意义上的高手,他能够不着痕迹隐藏自己的气息,却察觉不到平常人的气息,与人对战,刘百通除了雄浑的气息之外,更多靠本能,常有意料之外的招式,也便是江湖武夫常说的无理手。 半晌,李元昊房间内安静异常,黄淳风皱了皱眉头,正欲起身,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李元昊夸张的喊声:“黄老头儿,老顽童,我准备睡觉了,要睡三个......不......四个时辰,你们都不要打扰我,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黄淳风明显感到李元昊喊完话之后,气息粗笨了不少,这丫头在说谎!而起正贴耳在墙上,偷听自己房间的动静。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李元昊怀抱着一个空包袱,贼头贼脑从房间内冒出头来,左右看看没有人,点起脚尖,扭身关上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她忙看看左右隔壁的房间的,并无异常,吐吐舌头,猫着腰儿,小心翼翼的下楼,消失在街道上。 “这丫头到底要做什么?”黄淳风心中想着,准备抬脚尾随,蓦得停住脚步,以后总有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从新坐了回去。 日头转移,渐渐高升,李元昊依旧不见踪影。 黄淳风古井不波的心头泛起一点担心,佛家自在坐姿也缓解不了,他开始有点后悔没有跟上去:“这丫头去哪了?” 此时,李元昊背负着大包袱气喘吁吁走回客栈,眉头鼻尖上都是汗水,脸上喜气洋洋,说不出的兴奋高兴。 客栈掌柜的一脸笑容向前恭维两句,伸手想要帮忙,李元昊忙将包袱向后藏了藏,警惕看着掌柜的。 掌柜自讨没趣,笑容可掬的侧身让路,世间之人都有各自怪癖,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越是有钱的人,怪癖越多,也越难以捉摸。 李元昊贼兮兮上楼,轻轻开门,躲进房间,将大包袱放在床上,用棉被盖上,拍了拍,傻笑一番,乐呵呵喝了一杯茶水,偷听一下隔壁黄老头儿,没有一点声音,她放心不少,殊不知黄淳风也在听着她的动静。 再次走到大包袱前,李元昊解开包袱上的结,满满一包袱的零碎东西,散落在床上,有一套黄色烟纱碧霞罗,一件水仙花绿色长裙,一条薄烟翠色绿纱,一面小巧精致的小镜子,一个空心短柄的小熨斗,一个雕刻镂花的宣窑瓷盒,几个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一只角镊,一方黛砚,一支石眉笔,玲珑精致,满满当当的女子小物件。 李元昊爱不释手,摸摸这,瞧瞧那,还手持短柄熨斗,咿咿呀呀挥舞了几下,好不快活。 此时正值元宵佳节,即便是秦淮河畔也并不温暖,客栈房间内都摆放着小火炉,供客官自行使用,李元昊点着火炉,烧了一壶热水。 打开雕刻镂花的宣窑瓷盒,里面存放着两根玉簪花棒,取出一根,李元昊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果真是好东西。 去铺子买水粉的时候,李元昊撒谎说胭脂水粉什么的,本公子也不懂,是给家里小妹买的,不管贵贱,只要好的。胭脂铺老板笑呵呵,最喜欢这种豪爽的顾客,什么都不懂,可以狠狠宰一顿,取出一盒水粉:“客官,平常劣质的粉是铅粉,用久了,伤人,本店这盒粉是上好的紫茉莉花种,碾碎晒干,对上抹香鲸体内提炼出来的沉香,扑在面上,容易匀净,润泽肌肤,毫无青重涩滞之感。”李元昊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装上!”老板笑眯眼说道:“客官,这水粉可不便宜。”李元昊掏出一锭金子,她最近挺喜欢拿金子砸人的感觉,忽的一想,自己说好要省钱的,不能大手大脚,又将金子放回去:“老板,多少钱?”双眼放光的老板一阵失落,报了一个数。李元昊摸出银子递上去,一个铜板都没多给。 此时,水壶里的水开了,李元昊吹散热气,提着水壶把手倒了一壶热水,拿起空心短柄的小熨斗,放入烧红的煤炭,待熨斗的铁底微微烫,放在绿色长裙之上熨平,晾晒起来。 又小心翼翼从零碎碎的物件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碗,倒上热水,等水温适中,将几包胭脂的倒入其中,慢慢化开,胭脂也是上好的胭脂,淘尽渣滓,配上花露蒸叠而成。胭脂在温水中化开,李元昊如同好奇宝宝一般,从细簪子挑了一点儿,涂抹在手心,听别人说,化开的胭脂可以点唇,也可以打腮,但是至于怎么做,李元昊并不清楚。 她曾经读过《齐民要术》和《千金翼方》,里面详细介绍了胭脂水粉的制作过程,但是对于妆容一事,记载粗略,浮光掠影,即便是藏书丰富的九龙阁也寥寥有这方面的书籍,听闻南梁公主陈洛妍正在写一本教授天下女子化妆的书籍,书籍名字很诗意《半斤妆容》,也不知道写没写的出来,哼,即使写出来了,我李元昊也不会看的,一个狗屁不懂的小女子! 李元昊还记着陈洛妍说过的话——不要把本公主和北魏那个绣花枕头相提并论,我丢不起那个人! 女子都是记仇的,北魏的皇帝陛下正是小女子。 哼,化妆很难吗?我不觉的,李元昊如此想着,便着手画起妆来,先是敷粉打底,似乎是怕不够白,李元昊多涂了一层,指甲抹了一丁点胭脂,点在嘴唇上,脸颊两侧抹上胭脂,晕染出两抹羞红。 捏起角镊,修剪一下眉毛,李元昊手重,不小心戳到眼睛,疼痛不已,泪水溢满双眼,她忙斜抬头向上看,不让泪水流下来,免得花了刚涂抹好的胭脂水粉,其后贴花钿,粘面颊,描斜红。折腾半天,李元昊对着镜子照了又朝,半晌安慰自己一句:第一次嘛,画不好无所谓。 第二十章 吃货 李元昊骨子里喜欢女子物件,除了化妆,她还对刺绣十分感兴趣,在太安城皇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凑齐了一套针线,躲在乾清宫里关上门窗偷偷绣花。无奈没人教授,从书籍中翻找半天,记叙并不详细,她只能闭门造车,虽然花绣的不好,但是皇帝陛下很会自我安慰,而且乐在其中。 穿上绿色长裙,披上薄纱,李元昊将小镜子挂在墙上,站在远处兜了一个圈儿,孤芳自赏,嗯,我长得还是挺漂亮的。 就这么自娱自乐整整一下午,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 李元昊卸了妆容,脱下长裙,洗净脸上的胭脂水粉,将女子衣衫塞入床下,她又从新变成了男儿装,拉门出去。 黄淳风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身后,脸色怪异的望着李元昊,隔壁的事情他完全清楚,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最后只能归结一句——毕竟是个女子。 “黄老头儿,你那是什么眼神?小心戳瞎你的眼。”李元昊没好气的说道。 黄淳风叹了一口气:“如今出了太安城,丫头你可以恢复女儿装,不但可以体味一下别样的生活,还可以掩人耳目,不会怀疑你的身份。”他含蓄表达了意思。 “胡说八道,我对女儿装没兴趣,光是想起胭脂水粉来就觉得烦闷,更不要说化妆了。黄老头儿,以后少出这种馊主意。”李元昊招呼一声刘百通:“叫一声大哥,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大哥!”刘百通干干脆脆叫了一声。 哈哈,李元昊好不得意,抬脚出了客栈。 秦淮河不愧是有名的情怀河,两侧高楼耸立,街道虽不如太安城宽阔,但是格外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周围小摊小铺林立。 李元昊眼花缭乱,手里拿着一张沾满香喷喷芝麻的胡麻面饼,吃的津津有味,身后跟着狼吞虎咽的刘百通,再后面是负手而行的黄淳风,不管人群多么拥挤,李元昊已被人撞了几次肩膀,黄淳风都是不紧不慢吊在不远处,身体如同游鱼,在人群中游动。 约莫半个时辰,黄淳风算是见识到李元昊那一张嘴的厉害,先后吃了一张煎饼果子,一串冰糖葫芦,一份小碗臭豆腐,一个粽子,还喝了一碗加满香菜的豆腐脑,买了一包蜜饯,没走两步便吃光了,又回头买了一份儿,边吃边看,看到有卖年糕的,她便将蜜饯递给刘百通,又买了一块年糕,吃得嘴角都是。黄淳风提醒一句,李元昊的舌头一卷,嘴角的年糕落入肚中,意犹未尽。 三人走着,李元昊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家规模的小店屹立在眼前,小店挂着一块匾额,写着“老刘家私房菜”六个大字,她曾经读过沈凝儿的师傅那位顶有名的女钦差的笔记,上面有一章节专门论述何为世间第一等的美食儿,将天下八大菜系的特点用精炼的词语个说了一遍,最后落笔之处说世间最美美食多是寻常百姓家的普通私房菜,又写了几道平常菜肴,做法方便,原料简单易得,当时读到那一段,李元昊口齿生津,心想以后若是能够走出皇宫,必定要尝一尝普通人家的私房菜。 “走,进去点一桌子菜尝尝!”李元昊率先进了小店,迎客的是一位姑娘,这可不常见,但在秦淮河这便常见,毕竟靠着手艺挣钱比靠着身子挣钱要好上一些。 姑娘见到李元昊,很热情的引入座下,一手报菜名的绝活更让李元昊目瞪口呆,只见姑娘嘴巴飞快,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但是吐字清晰,发音圆满,李元昊示意停下,点了一道菜,姑娘还能接着上次停顿的地方继续说下去。 一桌子菜上来,李元昊伸筷便吃,刘百通几次要伸手抓,都被李元昊用筷子打了回去,酒足饭饱,出了小店。黄淳风心里想到,老夫倒是要瞧一瞧了,你到底还能吃多少。 李元昊又吃了一个糖馅甜包,一份糯米藕,一张糖蜜酥皮烧饼,黄淳风算是心服口服,世间还真有如此能吃的女子。 不知不觉间,三人来到灯市,此处已经张灯结彩,一个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每一个花灯下都挂着一张字谜,只有谜没有答案,要等到明晚元宵灯节的时候,才会在灯笼下挂上谜底,而且明天还有一个猜灯谜大会,胜利能够得到丰厚的奖品。 李元昊走到一个花灯下:“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只会吃菜,不会喝汤。” 沉吟片刻,她摇摇头,猜不出,李元昊字写的漂亮,考据功夫好,记忆力强,但是猜谜语做诗方面天赋平平,换句话说就是脑袋不够聪明,在猜灯谜这点上尤不如李秀策,每年元宵节猜灯谜,李秀策一猜即中,皇帝陛下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记得一年的灯谜,李元昊不让李秀策说出来,冥思苦想了三天,最后哈一声,方才猜出来,兴冲冲找到李秀策,说出答案,李秀策赞叹大哥真聪明,李元昊哈哈大笑,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错的,谜语故意设了一个陷阱,皇帝陛下跳了进去,李秀策为了照顾大哥的面子,没有捅破,可是后来知道了,李元昊更加觉得难堪。 “黄老头儿,你猜得出谜底吗?”李元昊问道,她是没有可能在灯谜会上崭露头角,威风凛凛一回了,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在黄淳风身上,好歹是剑仙。 “筷子,是筷子!”不是黄淳风回答,而是一旁的刘百通。 李元昊从新复读了一遍谜语,答案果真是筷子,微微惊讶,天生痴痴傻傻的老头有这方面的天赋? “老顽童,眠则同眠,起则同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谜底是什么?” “还是筷子。”刘百通想也没想。 “独木造高楼,没瓦没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 “是雨伞!” “置之脑后。” “枕头!” 第二十一章 哇,我要当主角了 李元昊又问了几个字谜,刘百通都在第一时间内答了出来,丝毫不差,刘百通对于猜灯谜有独特的天赋,能够透过字谜表面直透本质,特别是某些故弄玄虚的字谜,他更是张口就来,莫非就是这份通透达明的无垢心境,方才使得他能够在修行上面一帆风顺?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却在某些方面殊途同归。 李元昊啧啧称奇,拍了拍刘百通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厉害了,我的天下第一。” 明天晚上的元宵节灯会,有这么一个大杀器在身边,出风头还不是眨眨眼睛的事情。 越想越高兴,她准备犒赏一下刘百通,看到远处一处卖糖人的小摊,递上去几文钱:“老板,来三个糖人!” 黄淳风笑着说道:“丫头你终于想起老夫来了,实为不易。” 李元昊买东西只买两人份儿的,一份儿是自己的,另一份儿是刘百通。 斜眼看了黄淳风一眼,李元昊开口道:“不好意思,你自作多情了,一份是老顽童的,另外两份儿是我的。” 黄淳风仰头看天,不让泪水流过脸庞:“你们慢慢玩儿,老夫先走了。”说完,扭头便走,没有丝毫留恋。 手持着糖人,李元昊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嗯,甜甜黏黏的,味道好极了,糖人是孙猴子的样子,一口咬掉孙猴子的脑袋,顿觉霸气异常,当初如来佛祖不过将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朕可是咬掉了齐天大圣的脑袋,哈哈。 身前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喊声,整个画舫长街突然变得乱糟糟的,人仰马翻,痛苦哀嚎,不绝于耳,四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横冲直撞而来,拉车的高头大马四蹄飞扬,和驾车的马夫一般,气焰嚣张,车厢上挂着一件造型别致得的金鱼袋,左右摇摆,好不得意。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向街道两旁散去,刚刚还熙熙攘攘的画舫长街空出一条通道,只有李元昊和刘百通站在街道中央。 “嘿嘿,终于遇到鲜衣怒马的坏人了!”李元昊不但不退,反而有些期待,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谦虚姿态结结实实显摆一回,在皇帝陛下的愿望中排名前三,特别是遇到当街驾车横冲直撞的,一定要上去管管,最主要是身边跟着武功卓绝的天下第一,格外放心,不会出现显摆不成反被侮辱的窘迫场景。 哇,我要当主角了,好高兴啊。 “让开,让开!”驾车的马夫连连大喊,眼看李元昊不离身,脸色一狠,不慢反快,竟是要撞死李元昊的打算。 李元昊看了看飞驰而来的马匹,又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板,还是小命重要,很没有骨气的躲在刘百通身后。 老顽童此刻正在仔仔细细舔舐手指头上甜腻的糖稀,对于飞驰而来的马车全然不顾。 “找死!”马夫一咬牙,挥舞马鞭打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轰然撞了上去,在这秦淮河畔,北魏朝廷和南梁朝廷都不顶用,唯有第一大帮派龙虎帮才是王道。 周围众人纷纷捂住眼睛,不去看那可怜老头被撞成一滩肉泥的凄惨模样。 轰隆一声巨响,马匹结结实实撞在了老顽童的身上。 “咦!”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老头依旧站在原地,但是那匹高头大马如同撞在城墙之上,一声沉闷凄惨的嘶鸣,如同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马夫随着一撞,身子也飞了出去,直冲老顽童而来。刘百通看也没看,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挥拳就要轰出去,李元昊知道这老头的拳头有多硬,马上抓住刘百通的胳膊:“别,别,别!”她想臭显摆一下,却不想弄出任命。 刘百通疑惑的回头,收了拳头,马夫失魂落魄跌落在地,脑袋浑浑噩噩,坐在一滩烂泥里面,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 后面三辆马车也跟着停下来,其中走下来一位鹅蛋脸女子,身形丰腴而不失苗条,腰间配一柄古剑,剑柄之上挂着一颗夜明珠,眼神清冷凌厉,一看就是平日行事霸道的主儿。 鹅蛋脸女子的眼神在死得不能再死的马匹上停留了一下,并未惊讶,自家九品之上的大客卿也是能开山裂石的人,她曾经亲眼看到大客卿一掌劈碎假山碎石,撞碎一匹马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眼神落在刘百通身上,她皱了皱眉头,越过老顽童,落在李元昊身上,她的眉头更皱,长得太过俊俏的男子,一般都是空有一副臭皮囊的空架子,中看不中用,她极不喜欢。 潇洒抱拳,鹅蛋脸女子向着周围众人拱拱手:“陆琳琅在这给诸位赔不是了,家中下人不知好歹,让诸位受惊了。今日当街纵马,实乃迫不得已,家中爷爷病重,琳琅归家心切,还望诸位包涵。” “陆姑娘言重了,老太爷一心慈悲,不知道接济过多少人,当街纵马也是应该。”有人在人群中喊道。 “陆姑娘快快回家吧,问候老太爷一声安好。” ...... 龙虎帮是秦淮河一代第一大帮,老太爷陆鸿天更是侠义之士,颇受百姓爱戴,俨然成了维护秦淮河一代安康的保证,北魏和南梁多有摩擦,都是龙虎帮出人出钱,保驾护业。 既然龙虎帮大小姐没有错,那么有错的便是阻挡陆琳琅归家的人有错了,众人的眼神落在李元昊和刘百通身上,私下窃窃私语,指指摘摘。 “你看那个小白脸,真不要脸,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还撞碎了陆小姐的马匹。” “是啊,是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你看那老头,一看就不是好人。” ...... 李元昊气不过啊,我这准备为民造福,惩罚当街纵马之人,没想到没有为民除害,得到路人的赞叹,反而被路人指责,她冷哼一声,推开刘百通,站到陆琳琅面前,挺了挺身板,比你高半头儿。 陆琳琅轻蔑的看了一眼擎着两个糖人的李元昊,密不可闻的冷哼道:“幼稚!” 李元昊耳朵尖,陆琳琅的话语完全落入耳中,心头大怒,想要愤愤丢掉手中糖人,一想还舍不得,拿着又实在丢人:“哼!” 皇帝陛下将糖人放在了身后。 第二十二章 扭扭屁股,做做鬼脸 皇帝陛下将糖人放在了身后,梗着脖子:“无论何种原因,在大街上纵马都是不对的,若是碰到孩子怎么办,你担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从可爱而又可怜的无辜孩子入手,李元昊马上站在了道德高地上,指点江山,怪不得南老师爱讲道理,原来站在真理一边是这么爽的事情,李元昊不自觉挺了挺腰板,就是比你高半头儿,怎么着吧。 “公子说的极是,是琳琅欠考虑了。”陆琳琅开口说道,语气很谦虚恭敬,但是李元昊能够看出对方眼中的轻蔑。 “你要向我道歉!”李元昊说道。 “道歉?”陆琳琅眼睛微眯。 “对,道歉。”李元昊指了指还在舔着手指的刘百通,“你瞧把我家老爷子吓的,只知道舔手指头了。” 刘百通笑嘻嘻抬起头,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容,很配合的舔了舔手指。 “真不要脸啊,分明是这老头把高头大马撞碎了,怎么成把老爷子吓着了。”有人私下说道。 “陆小姐,不要和这种人计较,揍他!” “对,狠揍这个小白脸,揍得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 李元昊狠狠瞪了周围一眼:“你到底道不道歉?” 幼稚,十足的幼稚之人,龙虎帮大小姐不想和幼稚的人胡搅蛮缠:“好,我陆琳琅向你......和老爷子道歉。” 用宽大的胸襟包容你的渺小,用谦虚退让来化解你的咄咄逼人,更显李元昊的渺小。 李元昊心里嘿了一声,按照套路坏人都是斤斤计较,眼高于顶的,怎的这陆琳琅这么好说话,不行,我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一句道歉就完了,没这么简单,我家老爷子平日里没受过这等委屈。” 受委屈?最委屈的应该是现在已经在奈何桥边的那一匹马了吧。 “你想如何?”陆琳琅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胡搅蛮缠的人。 李元昊伸出一只手:“拿钱来,你要赔偿我家老爷子精神损失费。” 陆琳琅一声嗤笑,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钱啊,伸手入怀,取出一块银子:“给你,好好花,若是不够,来我龙虎帮找陆琳琅即可。” 嘿,这丫头好厉害,以退为进,李元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了丢人,不拿杵在这里,更丢人。 “怎么?嫌少?”陆琳琅又取出一张银票,微微抬起下巴,目中无人,好像是她比李元昊高出半头。 皇帝陛下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心里恼火不已,再加上周围众人的指指点点,无端指摘,气火攻心,李元昊耳朵冒烟,说又说不过众人,还被陆琳琅抢占了先机,瞧准陆琳琅的小脚,狠狠的踩了上去。 “啊!”陆琳琅一声痛呼,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元昊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幼稚无知至极,微微一愣。 李元昊扭头就逃,跑出去不远,还冲着陆琳琅扭了扭屁股,做了一个鬼脸。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陆琳琅的耐心和好心终于没了,招呼一声周围手下:“给我上,抓住那登徒子!” 李元昊一边逃,一边喊:“老顽童,你先顶住,记住别闹出人命!”眨眼之间已经没了踪影。 这就自己开溜了,把老爷留下面对龙虎帮的虎狼,也太没有义气了吧?瞧不起你! 陆家帮众一拥而上,将刘百通团团围住,陆琳琅越过众人,清凌凌一把宝剑出鞘,快马加鞭追李元昊去了,她私下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那登徒子抽筋扒皮,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在秦淮河另一岸,坐落着陆家的宅子,一道如同彩虹一般的长桥连接秦淮河两岸,若想进陆家必须经过这座长桥,此时有一队人马埋伏在长桥一侧,黑衣紧裤,手持各种各样的兵器。 这是秦淮河以南八十里处凤凰山的山贼,特意来此地等候归家的龙虎帮大小姐陆琳琅,按照龙虎帮内部线人给的信息,老太爷陆凌天病重,陆家大小姐连夜回府,只要在途中等着一定能抓住陆琳琅。 山贼中为首的是一位棱角分明的大汉,背负双刀,一双眼睛大的如同铃铛,显得极不成比例,此时正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此人是凤凰山二当家张大彪,擅使双刀,他本是凤凰山大当家,奈何半路冒出来一个手段高、心机深的青年,被绑到山上后,要和他比武,结果那青年用了阴损招数赢了,顶替他成了大当家,后面几位当家的向后错一位,后来这位青年离去,特意叮嘱要给他留着大当家的位置,若是遇到危险,报他的名号就好。 凤凰山众人嗤笑不已,青年当初赢了也不光彩,众人商议还是让张大彪来当凤凰山的大当家,张大彪是一个沉默寡言却极其讲道义的人,一口拒绝,所以如今的他还是凤凰上二当家。 在张大彪身后有两人,左边一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双眼睛外翻,像是死鱼眼一般,此人是凤凰山四当家殷商音,腰间缠着一条软鞭,而张大彪右侧是一位女子,身材被夜行衣裹得凹凸有致,手里拿着一把和体型不符的萱花大斧,有种怪异的凌厉美,这名女子便是凤凰山的五当家白玉山。 他们已经在此地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却不曾见陆琳琅身影,难免有些焦急,山贼劫道,若是在自家地盘,讲究耐心,威风凛凛,即便玩一些猫捉耗子的游戏也无不可,但若是去了外地劫道,特别是劫大户人家的道,一定要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 殷商音估摸了一下时间,开口说道:“二当家,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该撤了。” “嗯。”张大彪点点头,便有小喽啰向前,将埋撒的铁痢疾、绊马索、套绳索,以及安置在暗处的弓弩拆卸下来,为了劫持陆琳琅,做了不少准备,可惜如今看来功亏一篑。 “可恶,情报竟然是假的,说什么陆家大小姐一定会在子时回来,这都到了丑时,竟然还不再见踪影。”白玉山狠狠的说道。 “撤!”张大彪率先离去。 “二当家,您看那是什么?”殷商音眯眼,指向远方。 张大彪和白玉山顺着殷商音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子,满头大汗向着此处跑来,手里还擎着两个......糖人? 第二十三章 这个江湖不讲究 李元昊没有想到陆琳琅这么能跑,小半个时辰每次扭头,都能看到手持古朴宝剑的陆大小姐吊在不远处,她很想停下脚步,向对方道歉,诚挚真诚的道歉,说一句“对不起,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出门在外难免有摩擦,若是您觉得受委屈了,我把脑袋伸出去,让您痛痛快快打一下,行不行?”,但是看到陆家大小姐怒气冲冲的样子,她不认为对方会善罢甘休,即便自己将脑袋伸过去,也不过是宝剑寒光一闪,咔嚓一声,身首异处的下场。 手里的两个糖人被她紧紧攥住,如今这种场景,皇帝陛下依旧不忘记吃。 “嗯?前面有人?”李元昊突然发现不远的长桥处有一队人,忍不住挥舞起手臂,“江湖救急,江湖救急!” 江湖儿女就该有江湖儿女的样子,喊“救命”是弱者的权力,远没有“救急”两字有江湖味道。 凤凰山的山贼也看到了来人,二当家张大彪眯眼沉声道:“快走,莫被人认出了相貌。” “二当家,被认出也无不可,大不了是一刀宰了便是。”四当家殷商音阴测测说道,四当家在凤凰山是有名的心狠手辣,若不是有张大彪压着,保不齐凤凰山已经成了臭名昭著的贼窝,远不如现在这般盗亦有道。 张大彪那一双大的不像话的眼睛瞪了一眼殷商音,四当家便不敢多嘴。 白玉山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道:“好俊俏的公子哥!” 随着李元昊的靠近,她已经上下打量了一遍,俊俏公子她见过,而且见过不少,但是如此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她还是第一次见,若不是身高和走路姿势,她猛不丁差点将对面的公子哥看作身着男装的女子,古语有云,男子之美在骨不在皮,眼前的男子两者兼具,皮囊好,根骨美。 “快走!”张大彪再次督促道,他沉默寡言,但做起事情来,小心谨慎,滴水不露。 “臭流氓,登徒子,你别跑!有种你别跑!”陆琳琅的喊声响起。 李元昊加快了步伐,肺里火辣辣的疼痛,如同火烤,即便如此她还是舍不得丢掉手里的糖人。 已经扭过头走了几步的白玉山突然止住步伐,转过身子,一个女子在追一个男子,她心中不自觉冒出一幅男人忘恩负义、辜负女子的画面,心头不觉恼怒,她本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平静的生活在那个雨夜轰然破碎,她亲手将一把匕首插入负心未婚夫的心口窝,然后颠沛流离,尝尽了人家困苦,所以她最恨负心的男子! 也不管张大彪的命令,她手持两把宣花大斧,虎虎生风,冲着李元昊杀去。 “什么情况?”前有劲敌,后有追兵,李元昊豁然一惊,还没开口说话,就拿着斧头砍人,这个江湖忒不讲究。 白玉山眨眼便到,手中的宣花斧重重劈下,李元昊瞪大眼睛,侧身躲过,斧头堪堪贴着衣衫落下。 白玉山冷哼一声,另一手中的宣花斧斜掠而来,李元昊噗通一声趴在地上,很没有形象的就地打滚,躲了过去。 此时,陆琳琅也杀了过来,手中清凌凌的宝剑,斜刺而下,陆家七十二路灵水剑,她已经掌握了三十六路,再加上师傅孙彪的多年培养,陆家大小姐一脚迈入四品境界,可御剑离手两寸。 李元昊只看到一道剑光闪过,胸前的衣襟落下大片,手里的糖人也被削掉了半个脑袋,好可惜。 陆琳琅整个人如同花蝴蝶,手中剑光水银泻地,冷冷望着李元昊。 白玉山也手持宣花板斧挡住了李元昊的去路。 “是你们自找的,别怪我手下无情!”李元昊狠狠咬掉剩下的糖人,双手自然垂直,太欺负人了,好歹也给我一把宝剑再战。 “哼,你个登徒子,难不成还是四品之上的高手?”陆琳琅一脸不屑,师傅孙彪曾经教授过她如何区分高手品秩,眼前的登徒子气息清浅,手掌虎口平滑,逃跑起来用的是筋骨发力,不是江湖高手用气息内力。 凤凰山的众人也能看出李元昊的深浅,只认为这俊俏公子在故弄玄虚。 “四品?哈哈,本公子何止四品?实不相瞒,本公子九品之上!”李元昊食指勾起,做了一个九的手势。 “九品之上?哈哈,笑死人了,你若九品之上,本小姐便是神天境!”陆琳琅不信。 李元昊冷笑一声:“无知者无畏,你便是无知者。”说完,气势突然拔高,直通云霄。 不远处的张大彪冷然一禀,双手下意识握住双刀刀柄,一脚弯曲,一脚后蹬,这是一个前可攻,后可守的姿势,再配合上张大彪多年苦练的拔刀式,威力极大,他自信能和九品之上的天上人过招,突然之间,他又松开了双刀,因为李元昊的气势只拔高了半吸时间,便如同落下九天的银河,一泻千里。在场的众人中他修为最高,也只是隐隐感觉到那那股气势,其他人根本毫无察觉。 莫非是俊俏公子哥的潜力爆发,方才有刚才的错觉,张大彪一时间抓不准,离去的心思更浓,此处离着龙虎山庄很近,若是打草惊蛇,引出了宅子内那几位高手,可就得不偿失了。 “算了,还是饶过你一命吧。”李元昊用慈悲的语气说道,仿若刚刚放了陆琳琅一马,对方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陆琳琅被气笑了:“平日见过不要脸的,不曾想今天还有更不要脸的。我陆琳琅今日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就不姓陆。” 说着,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右手持剑前刺,最简单的剑招,配合上陆琳琅的离手燕子剑式,手中宝剑如同一道光一般刺向李元昊的胸口。 李元昊顿时大惊,这一招躲无可躲,眼看剑光射入胸膛,透体而过,哐当一声,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响起,火花四溅,两把萱花大斧挡在剑光和李元昊之间。 “你是陆琳琅?”白玉山开口问道。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龙虎帮陆琳琅。” 殷商音忙着取出画像,相互一对比,果真是陆琳琅,咦,真是怪了,陆家大小姐不是应该驾着马车归来的吗?马车上挂着金鱼袋,怎么追着一青年就来了。 不过也好,省的收拾陆家那群手下了。 凤凰山的山贼一哄而上,将陆琳琅团团围住。 第二十四章 这个江湖真奇妙 李元昊忍不住感慨这个江湖真奇妙,刚刚还对自己拔斧相向的女子,突然调转目标,两把宣花斧头冲着陆琳琅砍去,斧头带着呼呼风声,如同雨点一般,连绵不绝。 幸得陆琳琅脚下灵活,身子如同游鱼一般不断在白玉山周身游走,趁着间隙还会递上一两掌,不过最后都落在了宣花斧身之上,并未对白玉山造成伤害。 两人乱战在一处,好不热闹。 殷商音眯着那双死鱼眼,楸准时机,握住腰间软鞭,趁着陆琳琅腾空转身之时,猛地甩出,软鞭割裂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眼看就要落在陆琳琅身上。 陆琳琅一声轻喝,身子猛然一坠,外家功夫千斤坠,急速落在地上,软鞭落了空,冲着白玉山而去,白玉山急忙持斧硬接,软鞭点在宣花斧头之上,白玉山一声闷哼,脚下踉跄,蹬蹬蹬后退了三步。 “好功夫!”李元昊忍不住赞叹道,轻巧而精致,陆琳琅临危不乱,竟然还有如此神来之笔。 “殷商音,你找死!”白玉山秀目怒瞪。 殷商音收回软鞭,面露尴尬,他本想偷袭一下,却不曾着了陆琳琅的道了。 “都退开!”张大彪抽出腰间双刀,一刀厚长,一刀轻薄:“陆姑娘可取起自己的宝剑,张某愿意公平一战。” 啧啧,这才是江湖侠士,李元昊心里赞叹,做事光明磊落,豪气干云,值得结交,值得结交。 陆琳琅心思急转,怎么会有人出现在龙虎山庄外面,而且知道自己的行踪,看这群人的装扮似乎是南边的山贼,真是奇怪了,她拿起插在地上的宝剑,恶狠狠的瞪了李元昊一眼,意思是稍后再收拾你。 张大彪一声“得罪了”,脚下如淌水,刹那来到陆琳琅身前,厚长的刀直刺,轻薄的刀斜掠而来。 陆琳琅脚下轻点,急速后退,躲过厚长的笨刀,但是轻薄的刀速度极快,已经到了面前,陆琳琅竖剑硬挡,薄刀和剑韧相撞,刀身前半部分弯曲了一个弧度,击打在陆琳琅的后背上。 陆琳琅一咬牙,舍弃手中剑,不退反近,瞬间来到张大彪的身前,双手成掌,陆家七十二路灵水剑,有十二式源自掌法,走凌厉轻盈一脉,陆家子弟在学习剑法之前,先要学习这十二式的掌法,陆琳琅深得其中精髓,气息透体接近四寸。 这陆家大小姐虽然金贵,但是在练武一途上很用心,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也有练武的,却只是浅尝辄止,或者是陪练之人故意示弱,夸大几声公子小姐已经到了多少品,离着武林宗师不远了,实际不过是绣花枕头,不堪一击。陆琳琅不一样,是在校武场一把式一把式练出来的。 刚刚和白玉山的交战应对极快,和张大彪交战,并未,三两回合已经看出张大彪的弱点,并且有了应对之法。 当然,这一切落在门外汉李元昊眼中只是好看。 如今近身作战,张大彪的厚笨长刀毫无用武之地,眼看双掌就要印在张大彪的胸口之上,她自信能够给予对方重创 张大彪冷哼一声,厚重的长刀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横在身前,陆琳琅的双掌落在刀背之上,六寸刀罡透体而出,陆琳琅反应很快,抽身而退:“我输了。” “那就劳烦陆姑娘走一趟了。”张大彪冷声说道,便有小喽啰给陆琳琅套上枷锁。 张大彪转身就走,殷商音冷冷看了李元昊一眼,一把匕首滑入手中,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白玉山未置可否,扭身离去,她已经懂得也看多了对别人仁慈,哪怕是队无辜的人仁慈,都是对自己残忍。 “别,别,别杀我,我家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下面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弟弟,他们都需要我。”李元昊很没有骨气的说道,但所说也算是事实的。 即便上了枷锁,陆琳琅依旧高傲,冷哼一声,从未见过如此没有骨气的男人! 殷商音阴测测一笑,向前逼近了一步。 “老四,莫要横生事端。”张大彪开口道,头也没回。 殷商音将匕首插入靴子中:“你小子命真大!”说完,也跟了上去。 凤凰山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李元昊立在当场,心思急转,自己是否应该跟上去,她陆琳琅的性命和我又没有关系,何况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救不了陆琳琅,这群土匪山贼不过是想绑架了陆家大小姐,索要一笔银子而已,又不会要了对方的性命,一边想着一边向回走,猛地回头,李元昊飞一般跑了上去。 就在李元昊离开后不久,从长桥的另一侧走出两位身着锦袍的中年人,其中一人身材矮壮,面容粗狂,手臂隆起,如同鼓起的小山,即便是在这冬天尾巴上,两条手臂也暴露在外,不畏寒冷,一看就是横练外家功夫的高手,另一人身材修长,锦袍内套着一道道家袍子,头上盘髻,戴一顶扁平的混元帽,脚下踩着一双云帆布鞋,手中一并拂尘,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前者是陆琳琅的师傅,外家拳高手孙彪,后者是龙虎帮大客卿郑云神,道号虚云居士,修行黄老之学,研读一本《华南经》和一本《黄庭内经》,传闻有神仙之能。 郑云神望着凤凰山土匪离去的方向,语气之中有嘲讽:“没有想到孙兄,能够心安理得看着自家徒弟被劫走,贫道还是小瞧了孙兄的心胸。” 孙彪不以为意:“郑道长,不也是眼睁睁看着陆琳琅被劫持,而没有援手吗?别忘了,平日里琳琅一口一口叫你一声叔叔。” 郑云神面不改色:“在修行长生的大道面前,其他入不了贫道之眼。” “好一句修行长生的大道!”他已经有些看不透身边的道士,两人同时入龙虎帮,他成了陆琳琅的师傅,而郑云神成了大客卿,刚入龙虎帮之时,两人身手相仿,这些年他未曾懈怠,一直勤勉不懈,境界稳步上升,已经隐隐摸到了那一条天与人界限,但是却越来越看不懂身边的道士。 第二十五章 蠢货(1) 似乎察觉到身边的孙彪在观察自己,郑云神微微侧头:“老太爷如今身染重病,驾鹤西去不过是最近几天的事情,贫道敬佩老太爷的为人,行事光明磊落,重情重义,但是并不认可,反而是二老爷做事果敢,行事风格倒是符合贫道的意趣,所以此次二老爷所作所为,贫僧不动手便是表明立场,孙兄不也是如此?” 袖手旁观便是支持,龙虎帮二老爷陆千帆必定可以看出郑云神的用意。 陆千帆是龙虎帮帮主陆凌天的次子,长子陆行云是陆琳琅的父亲,年轻时候的陆行云不喜江湖争斗,倒是极喜欢诗词歌赋,曾经和一名才艺双绝的女戏子出走。陆凌天震怒,强行拆散两人,那戏子是一名宁折不弯的刚烈女子,不要陆家一分钱,独自生下陆琳琅,后不幸病死。陆行云知晓此事,将陆琳琅带回龙虎山庄,这位痴情的男子也在一月之后憔悴至死。陆凌天将陆琳琅养大,心中愧疚渐深,等到陆琳琅十六岁将全部事情告诉了她,陆琳琅当时恨死了自家的爷爷,说了很多恶毒的话语。陆凌天也不恼火,用了两年时间渐渐感化陆琳琅,并且将陆琳琅的娘亲灵位供奉到陆家祠堂,承诺将龙虎帮帮主之位传给陆琳琅。 这无疑引起了二老爷陆千帆的嫉妒和怒火,陆千帆的隐忍功夫极好,表面上不露声色,暗地里却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终于被他逮住了机会。 凤凰山所谓的内人之所以能够知道陆琳琅归乡的是事情,是二老爷陆千帆故意泄露,目的便是让凤凰山的土匪将陆琳琅掠走,这样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登上帮主的位置,日后讨伐凤凰山,那时候陆琳琅是死是活,和他无关,并且可以将一切罪责完全归咎到凤凰山身上。 他自认为做的滴水不露,但是在龙虎山庄呆了多年的孙彪和郑云神还是看出了一二,陆凌天病重时节陆琳琅被绑架,若是陆琳琅不幸受辱或者惨死,最终受益人是你陆千帆,这种伎俩太生硬,即便外人当前看不出来,日后泄露也是早晚的事情,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孙彪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所想和郑云神一般无二,陆琳琅离开龙虎山庄已经太久了,在老太爷陆凌天身子康健的时刻,大小事务和人脉关系,还都在老帮主手里,这一病重不打紧,陆千帆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隐笔开始显现,即便陆琳琅回来,也是被完全架空,失去帮主之位也是早晚的事情,哎,说一千道一万,还都是老太爷病的不是时候......嗯??!!孙彪突然一惊,老太爷病的不是时候?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郑云神嘴角一翘,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孙兄,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思的好。”说完,道士折身离去,云帆布鞋落在长桥之上不发出一点声响,三两步之间已经到了另一头儿。 孙彪双眼睁大,有些不可思议,来去自由,抟扶摇可上九千里,九品之上宿天境! 李元昊气喘细细追上凤凰山的一众人,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喘均匀那口气:“慢点,慢点,你们听我说......”还未说完,又大口呼吸起来。 凤凰山众人回头,张大彪眉头一皱,陆琳琅也皱了皱眉头,白玉山倒是煞有兴趣望着李元昊,好有趣的一个男子,没有骨气又很有骨气,按住要抽腰间软鞭的殷商音:“看看他要做什么?”殷商音阴测测一笑:“算你小子命大!”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李元昊命大。 李元昊扶住一旁树干,按照后腰,大口呼吸,腰疼:“你们不是要银子嘛,要多少你们说,我马上现场给,少一个子,你们就把陆琳琅带走。” 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临出太安城的时候,她带了很多金子和银票,怕的就是被“一分钱”难倒,出了太安城,胆小怕事、瞻前顾后的皇帝陛下又怕银票和金子被贼人偷走,整天带在身上,也不怕沉。 “蠢货!”陆琳琅骂道,怎么能够说“马上现场给”,这不是泄露身上有银子嘛。 凤凰山的众人面面相觑,这奇葩从哪来的,脑袋里面没有脑仁吧,蠢到家了。 唰唰唰,三把明晃晃的长刀架在李元昊的脖子上,李元昊咽了咽口水,殷商音上前要搜身,若是这小子反抗,一刀便解决了他的性命。 李元昊断然不会让殷商音搜身,忙将身上的银票和金子取了出来,塞到钱袋子里递上去。 还算这小子识趣,殷商音提着钱袋子,哟,分量不轻。 张大彪看了看银票数额,心里忍不住一惊,却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北魏户部监银寺的公章,在北魏各处都可以兑现,白玉山也看了一眼,忍不住长大了嘴巴,这么多,整整八千两! “皮囊好,根骨妙,有钱,而且重情义,为了陆琳琅敢追上来,虽然脑子有点不好使,但是姐姐开始有点喜欢你了。”白玉山笑嘻嘻望着李元昊,一身柔媚配上身后的两把宣花大斧,冲击力十足。 李元昊不懂了,赵督领递上来的时候,很随意,平日批阅奏章动不动就是万两以上的银子,八千两是很多的银子吗? 不识民间疾苦的皇帝陛下啊! “来人,带走!”张大彪一声令下,呼啦啦一阵枷锁上去,李元昊被绑的结结实实。 李元昊大怒,嚷嚷道:“银子你们都拿了,怎么还不放人?有点江湖道义好不好?” “蠢货啊!”陆琳琅唉声叹气,财不外露,如此外露,他们肯定要绑了你再赚一笔,如今这个时候还说什么江湖道义,没有脑子啊,自己会被这种人勾起怒火,真是堕落啊。 “来,来,来,公子哥,和姐姐共乘一匹马,姐姐会好好疼你的。”白玉山笑嘻嘻说道。 李元昊浑身一震恶寒,下一刻她便马上知道好好疼你的意思了。 第二十六章 蠢货(2) 李元昊终于知道好好疼你的意思了,和白玉山乘坐在同一匹马上,白玉山的身子不断向前蹭,胸前的两团柔软顶在李元昊的后背上,来回摩擦,李元昊浑身不舒服,同为女子,这个动作有些恶心,向前挪了挪,白玉山便上前蹭了蹭,最后,李元昊只觉得自己骑在了马头之上。 “这位姐姐,实不相瞒,我也是一个女子!”李元昊终于忍不住,艰难扭头说道,已经出了太安城,自己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 “女子?哈哈哈!”白玉山笑道,她不是还未经过人事儿的小姑娘,反而是帷帐老手,怎么会看不出男子和女子的区别,胸部平坦,眉眼的确柔了些,但是男子的英武飒爽,若是以上可以假装,那么走路姿势是假装不了的,男女体型不同,走路姿势便不同,女子胸胯较宽,走路有摇摆柔浅之姿,男子走路多稳健,步幅较大,若是眼前的公子哥真是女子,起码应该女扮男装十年左右,不然不可能这么像,但是哪有女子会傻到假装男子十年。 “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胸前用白绫缠着,所以看不出来,你一摸便知。”李元昊说道。 莫非真是女子?白玉山伸手要摸,突然僵硬在空中:“差点上了你的当了,有些臭男人怪癖很多,喜欢别样的调调,你以为姐姐会上当?”说着,伸手掐了李元昊腰间一下。 “哎呦!”李元昊一声痛呼,这女子怎么不相信我的话,而且她嘴里所说的别样的调调是什么调调?还不识男女之事的皇帝陛下其实内心很单纯。 “登徒子!臭流氓!”骑在另一匹马上,陆琳琅狠狠的骂道,到了如今地步竟然还想着和土匪山贼调情,说说笑笑,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八十里路,李元昊就在尴尬中度过,到了凤凰山脚下,李元昊抬头望去,凤凰山不是一座宏伟的山,山路并不崎岖,但是两面极其陡峭,后山看不到,按照地势来看,应该是一处山崖,加上山石和树林的掩护,这就形成了易守难攻的局面,而且李元昊发现山石和树林呈现交替出现的场景,好像人为布置过,如同战场经常采用重骑和轻骑相互交错的阵型。 到了山下,便有探子来报,和孙大彪窃窃私语一番,探子手持两把旗子,先是前后挥舞,然后左右挥舞,手势复杂,半山腰上突然冒出另一个探子,手持两把旗子也是一阵乱晃,不一会儿消息便传到了山顶的大寨内,大寨内响起了擂鼓的声响。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太安城三十六坊七十二市一百零八条街道,建造了整整八十一座瞭望台,内设武侯,也是用旗子手语传递信息,这是正规军队才会用的方法,怎么这群山贼如此熟稔,某飞山寨上有熟悉攻城略地之人? 张大彪率先下马,举起酒袋猛灌了一口,一场有惊无险的绑架,一开始他心中也没谱,怕龙虎山庄的高手阻挠,所幸一切顺利:“诸位兄弟原地休息,随后再上山,三当家已经准备好酒肉犒赏兄弟们。来人,把陆姑娘和......这位小兄弟的枷锁都卸了。” 如今在凤凰山的地盘,不怕她们跑了。 李元昊揉了揉手臂,埋怨一句绑的真紧,然后突然跳了出来,双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好像再看一群死人。 众人愣了愣,神马情况?这小子不是疯了吧! “你们最好放了我,实不相瞒,我家有两位高手,一个是神天境的用剑高手,可以千里飞剑取人首级,另一人更了不得,是天下第一。而且来的路上我已经做好了暗号,把豆子撒在地上作为标记,识相的话,放了我,我便放了你们。”李元昊在秦淮河畔的夜市买了一包豆子,藏在身上准备夜里吃,来的时候每隔一定的时间便丢在地上,作为记号。 “蠢货啊!”陆琳琅死的心都有了,比起吹牛家中有两位高手,撒豆子的事情简直是弱智才能想出来的方法,简直愚蠢到家。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平日里不拘言笑的张大彪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口酒喷出,这小兄弟还真是......单纯啊。 李元昊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神马情况?你们不是疯了吧!我如此机巧的计谋天衣无缝。 “小兄弟,你还真是一个活宝。”白玉山站起身来:“暂且不提你所说的两位扈从高手,单说你撒豆子的手段便漏洞百出。” “漏洞?”李元昊疑惑道,她想了想没有什么漏洞,以黄老头的伸手必定能够发现我故意留下的豆子。 “如今元宵节,天气还冷,一夜冰霜,你撒的那些黄豆被夜里霜降一打,便没了踪迹,即便还能看出,一阵风吹过也应滚跑了。即使豆子能够看出,未被风吹跑,也会被鸟儿叼食了。”白玉山的解释道。 李元昊长大了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自己的方法也许......似乎......或许......确实有那么点蠢啊。 “来人,给我把这小子绑了!”殷商音的声音响起,竟然耍心眼,小子活得不耐烦了,虽然这心眼耍的有些弱智。 从新被捆绑成一颗粽子的李元昊苦瓜着脸:“这个江湖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被张大彪一行人押解上山,留守在凤凰山的山贼们出来迎接,总共有三百余人,算是不少的人数,手里擎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最前方站着四人,是凤凰山的其余当家。 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眼窝深陷的人走出来,他是凤凰山的三当家,也是凤凰山的军师智囊张道义,望了一样计划之内被劫回来的陆琳琅,点点头,又看了看五花大绑的李元昊,心头微微惊讶,他了解张大彪的性格,耿直磊落,到了凤凰山大寨还被绑着,只有一个可能:“二当家,这是一位高手?” 众人哄堂大笑,这是一位高手,一位活宝高手。 第二十七章 山下来了两老头儿 张道义听完白玉山的讲述,知晓了李元昊被绑来的全过程,心思急转,有些抓不住眼前的俊俏公子,莫非是故意撞衫充愣,偷偷潜入凤凰山,想要将凤凰山一网打尽,凤凰山不是险要山峰,但是地理位置特殊,北魏和南梁朝廷都有意,若是这般这位公子的来历和目的可就扑朔迷离了,来人不但胆识过人,而且心思缜密的令人发指,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凤凰山腹地,而且让凤凰山众人认为他是傻的,这份儿心计绝对够深。 若是白玉山所言完全属实,这位公子可就真是......傻的了。 望了一眼被五花大绑、依旧梗着脖子各种不服的李元昊,张道义开口问道:“敢问公子贵姓,哪里人士?”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太安城人士,江湖外号,旱地忽律、铁锁横江、八臂罗汉、飞天神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飞龙。”李元昊想着行走江湖需要有个响当当的名号,私下给自己起了一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展示,如今逮找机会,可不能不显摆一下。 只是,这外号有点长,亏的她能记住。 张道义望向白玉山,白玉山摊摊手,意思是我说过他脑子不好使的。 “公子,在下凤凰山三当家张道义,若是给公子松绑,送公子下山,公子能够和在下讲一句实话。”他不太信李元昊是傻的,反而相信直觉,李元昊不简单,而且背后有重大的阴谋。 “实话?本公子讲得都是实话。”李元昊冷哼一声。 殷商音眼神一冷:“三当家,和他废话啥,一刀解决了,永绝后患!”匕首又滑入手中,他对俊俏的不像话的李元昊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用匕首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划一刀,总觉得少些什么。 “你闭嘴!”张道义走上前去,没敢离着李元昊太近,他上山入草为寇之前不过一介书生,不像凤凰山其他当家的,有武功傍身:“公子,在下是想帮你的。” “好啊,把我和陆姑娘放了。”李元昊说道:“而且要好酒好肉招待着,然后送我们下山,别忘了,拿了我的银子可要还回来。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儿,在这土匪窝里说话算不上算数啊,最好把你们大当家找出来,我只和身份平等的人讲话。” 陆琳琅心里一阵感动,马上被李元昊的后半句气到了,他果真是傻的。 张道义也被气笑了,他生平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儿,爹妈给的,他也不想的:“来人,给我把他绑了,挂在旗杆上!” 殷商音一声好咯,上前将李元昊提起,招呼一声手下,走出大寨,将李元昊绑好,两人一拉绳索,李元昊哎呦一声,滋溜一声便到了旗杆顶上,像是一个吊在空中的粽子,如此处境李元昊的嘴巴尤不干净,骂骂咧咧,吵得张大彪一阵头大,咋弄了这么一个活宝回来,白玉山叹一口气,可怜了弟弟,你的处境都是你那张嘴害的,姐姐帮不了你。 突然,山腰处的探子冒出头来,手中旗子一阵挥舞,张道义皱眉,解读了旗语:“山下大寨前站着两老头儿。” 刚刚绑来这位公子,山下就来了人,望了一眼被吊在空中的李元昊,张道义下达了一条棋语:“一共就两人?” 旗语回答:“一共两人,未见其他人。” 张道义又挥舞旗子,半晌对面再无回音,转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如同天空中响起了阵阵闷雷,那是有人在硬闯凤凰山,虽然没能看到具体的场景,但是只听声音,便可想象那一幅横冲直撞的场景。 凤凰山三当家大叫一声:“不好!快架起弓弩!” 凤凰山私藏了两架巨型弓弩,被十人推了出来,两支一丈长、手臂粗细的弩箭上弦,这种巨型弓弩被广泛应用在边关战事中,弓弩劲道十足,能发射百丈距离,可毫无阻拦的穿透钉死草原西域的高头大马,是军中为了对付敌人重骑兵和隐藏在军伍之中九品之上天上人专门打造的,其结构和单兵作战所用的臂张手弩完全不同,用十字形构架代替了弓字形构架,速度更快,后座力也随之增大。天下巨型弓弩最多的是镇北军,整整万余架,传闻万箭齐发的场景如飞蝗暴雨,十分壮观,而凤凰山这两架巨型弓弩又有所不同,摘掉了望山,调紧了钩心,威力更胜三分,这也是凤凰山那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当家留下为数不多的财富。 说起那位来去无踪的大当家,整个凤凰山除了二当家张大彪和三当家张道义,没有一个人心服,都觉得他是一个神棍大骗子,白玉山曾经利用美色勾引过醉酒后的大当家,对方身体有了反应,却没有共度良宵的胆子,抱起衣服灰溜溜的逃跑了,白玉山料定,那夜大当家的日子不好过,因为大当家的那瓶酒中被她下了点其他的东西。第二天,整个山寨都看到大当家一双乌七八黑的眼圈,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见到五当家白玉山吓得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把腿就跑。的 弓弩架好,弩箭正冲山下,若想上山,必须经过眼前的栈道,只要对方出现,两支弩箭便携带风雷之势,将来人插出一个大窟窿。 此时栈道前一片安静,众人目不转睛望着那处,张大彪握住双刀,白玉山握住两把宣花斧,其他众人也都屏气凝神,就连陆琳琅也睁大眼睛,山下传来的声响实在太震撼人心了。 “哈哈哈,知道怕了吧,还不快点将我放下来!”李元昊很得意,黄老头儿和老顽童平日里不咋地,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 殷商音脸色一冷,绑在手臂上的臂弩直冲李元昊,一株弩箭激射而出,冲着喉咙而去,看你还不死! 李元昊脸色大白,喊道:“黄老头儿,快点救命啊!” 突然之间,殷商音的脸色巨变,那一支箭弩如同射在实物之上,在李元昊面前三寸的地方,悬停不前。 第二十八章 吴清源 殷商音射出的弩箭,在李元昊面前三寸之处,悬停不前。 与此同时,栈道的拐角处出现两位老者,巨型弓弩的牛筋弦猛地一松,一丈长、手臂粗细的弩箭射出,在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破空声,扎向两位老者。 陆琳琅认识两位老者中的一位,便是在秦淮河畔撞碎自家马匹的疯癫老头,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心!” 刘百通傻呵呵一笑,双手握拳,很是随意挥出,和两支弩箭在空中相撞,一声巨响,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弩箭寸寸龟裂,变成齑粉散落在地上。 这说明老头儿的拳头不但硬,而且气劲十足,从内部炸裂了两支弩箭,这还不算完,老头的拳罡无坚不摧,击碎两支弩箭之后,继续前冲,陆地起龙卷,卷入凤凰山众人中间,众人纷纷倒地,只有张大彪一人双刀插入地下,勉勉强强止住身子。 黄淳风笑望着李元昊,手指轻轻一移,悬停在空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殷商音心头一颤,九品之下御剑离手多靠剑体本身的前冲力,即便有剑体回旋,也是出手一刻的发力,但是刚刚这位老者的御剑是气息牵制,九品之上的随心所欲。 “黄老头儿,快点,快点放我下来。”李元昊在空中挣扎的喊道。 一道剑气从指间射出,捆绑李元昊的绳索应声而断,李元昊看到身下的大地迎面而来,若是亲密接触上,又是一次粉身碎骨:“救命啊,救命啊!” 刘百通身形一闪,在李元昊将要落地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衣服。 “黄老头儿,你想吓死我啊!”李元昊卸掉身上绳索,是时候来一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戏码了。 她首先走到殷商音面前:“把他给我吊起来!”指了指张道义:“你来做,然后把自己也吊起来。” 又看了看周围的众人:“早就给你们说了,放了我,放了我,你们就是不听,所以别怪我咯。” 众人心里一惊,就连陆琳琅也一惊,刚刚两位老者出手,她已经分辨不出品秩,但是她可以很肯定两人早已比师傅孙彪强上不知多少倍,进而她开始怀疑李元昊的身份,这位青年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百个想法在李元昊脑海里闪过,比如让众人手拉着手一同跳舞唱歌,或者蹲在地上学青蛙叫,最后她叹了一口气:“算了,本公子不和你们一般计较,马上煮饭,好酒好汤招呼着,本公子饿了。” 折腾了一晚上确实有些饿了。 凤凰山众人呼啦啦一蜂窝全走了,陆琳琅想了想,也跟在白玉山身后走了,呆在两位老者身边,太危险。 整个凤凰山的灶台厨房内黑压压一片人,张大彪在最前方,其后是几位当家的,透过窗户向外望去,李元昊正抬头望着吊在旗杆上的张道义和殷商音,嘴里骂骂咧咧,说到恼火的地方,还拿起石头砸上去。老顽童似乎觉得有趣,也拾起一颗石子砸上去,忽的一阵大风,张道义感觉迎面而来的不是一颗石子,而是一块巨石,迎面的风头如刀割。 轰隆一声巨响,黄淳风的剑气打偏了石子,刘百通的倔脾气上来,冲着黄淳风就是一顿乱拳,两人的剑气和拳罡在寨子之前纵横交错,破坏力十足,张道义和殷商音如同大海中的两条小船随风浪起伏。 每一次的拳罡剑气相撞,都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灶台厨房内的众人便缩了缩脖子。 有人提议说:“二当家,寨子里还有不少蒙汗药,可以一用!” 张大彪会瞪一眼,二当家光明磊落,不屑宵小之辈的卑劣行为。 那人没说话,心里却想此事若是和殷四当家的说一声,保准能行,看了一眼外面风雨飘摇的四当家,心里又想四当家大概也不会同意吧。 寨子大厅中有一条长长的桌子,说是桌子,其实是一棵百年老树,足足三十米长,去了树皮,砍断刨平,放置在寨子大厅,正面对着披着虎皮的椅子,那是专门为大当家准备的,以前是张大彪坐,后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当家坐,大当家走了,行事极注重意气的张大彪却从未再坐过。李元昊仔细观察了好长时间,还上去坐了坐试了试感受,和金銮殿上的龙椅一般无二,似乎更......霸气一些? 张罗好酒肉饭菜,长长的桌子前,李元昊三人坐在一头,剩余的人都向另一头挤,中间空出一大块,都被黄淳风和老顽童吓傻了。 一切如李元昊所料,土匪窝子里的饭食都是大盆大块的,自己面前的这一盆......不,是这一锅两浙乱炖就是明证,冬瓜、白菜、土豆、芹菜、地瓜、几大块牛肉,配合着上面一层香菜,冒着热气,看着就有食欲,夹一块牛肉入口:“好吃,好吃!” 酒足饭饱之后,凤凰山腾出最大的房间给李元昊三人,李元昊说别委屈了陆姑娘,陆琳琅也分到了一间不错的房间,一夜无语。 清晨的薄雾中,李元昊早早起来,换了地方她有些睡不着,皇帝陛下有些恋床,从太安城出来的时候,她特意带了几床自己用习惯的床被,在莲花峰和秦淮河都是用自己的,今夜在凤凰山没有办法,辗转反侧几次,浑身不舒服,迷迷糊糊之中便看到东方泛起了亮白,拿着昨夜张大彪亲自送来的一包肉干走出大寨,其他不说,这凤凰上风干腌制的牛肉干真是不错,爽辣可口,听说是白玉山亲自制的,若是不做土匪,白玉山在太安城靠着这肉干开个小店,也能有不错的生活。 张道义和殷商音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眉毛和头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清霜,活像一个白胡子老头。 李元昊冷哼了一声,继续前行,看一看凤凰山的风光,寨子里的人虽然都是土匪,但是人都不错,唯独这两个人,一个想杀我,一个把我吊起来,都不是好人。 皇帝陛下判断是否是好人坏人,完全凭着自己的喜好。 “吴清源!”张道义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 第二十九章 与你相识于年少,如今相忘于江湖 “吴清源!”张道义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吴清源是我凤凰山大当家!” 这位书生出身的土匪死马当活马医,身份神秘的大当家离开凤凰山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被众人认为是笑话:诸位兄弟以后若是遇到难处,自管提我太安城吴清源的名号,保管能够逢凶化吉,挨冻了一夜,头昏脑涨,吴清源临行时候的一句话突然冒出脑海。 张道义看到俊俏公子浑身一僵,艰难的转身,喉咙不断蠕动,把嘴里的那一口牛肉干吞下,也吞下别样的情绪:“你说什么?” 有戏,或许眼前的俊俏公子哥认识吴清源,又或者听到过吴清源的名号,张道义继续说道:“我凤凰山大当家是太安城的吴清源吴大公子,身姿非凡,武功卓绝,是实打实的九品齐天境,不,已经到了神天境,是整个武林凤毛麟角的存在,江湖天下听到我大当家的名号,都会给些面子的。” 把吴清源吹嘘越厉害,保住性命的可能性越大。 李元昊低头又向嘴巴里塞了一块牛肉干,腮帮鼓得大大的,压住泪水,到了土匪窝子里,你还是改不掉爱吹牛的毛病吗? 解开绳索,张道义和殷商音重重摔在地上,呻吟声不断。 “李公子和吴老弟相识?”不知何时张大彪已经站在大寨外,说实话,他不讨厌李元昊,就像吴清源用下三滥手段夺了他的大当家位置,但是他对吴清源就是厌恶不起来,反而有些欣赏。 “不认识。”李元昊摇摇头:“在下名为李庆元,和贵山大当家吴清源同名不同姓。” “原来如此。”怪不得听到吴老弟的名字,会浑身一僵,张大彪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起某些事情,将腰间两把佩刀取下立在一旁,赤手空拳走到李元昊身前,粗中有细。 李元昊将牛肉干伸过去,张大彪想了想,伸手捏一根:“三年前,吴兄弟路过凤凰山,被五当家白玉山五花大绑抓上山来,一脸的污泥,衣不裹体,屁股露出半块,用树皮挡着。兄弟们嘲笑五当家,竟然连丑乞丐都打劫,没有公德心。白玉山骂了一句放屁,强行将吴兄弟按在水缸里,一通洗刷下来,别说,吴兄弟长得挺俊俏。众人恍然大悟,五当家是想将吴兄弟留在山寨当她白玉山的压寨夫人。” “在下猜测,这位吴公子肯定是答应了。”李元昊说道。 张大彪哈哈一笑:“的确,吴兄弟当场便答应了,一句娘子叫得众人直起鸡皮疙瘩,和白玉山你侬我侬几日,每天见到两人在大寨内踱步,后来才知道,吴兄弟这是虚与委蛇,找准时机溜之大吉,其实吴兄弟已经逃出了凤凰山范围,不知踪影,但是隔天吴兄弟又回来了,一人抱着一根棍子,站在山脚下,说要取回自己的马匹。” “一匹马而已,没了就没了,难道还比性命重要?”李元昊又吃了一根牛肉干。 “当时在下也是如此认为,即便是西域良驹夜照玉狮子,但是命也是更金贵的。吴兄弟说,那是老家兄弟送的,命可以没有,马一定不能丢。”张大彪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再次忍不住大笑:“吴兄弟不会武功,不然也不会被白玉山抓住,但是当时可是很有气势,并且提出要和在下比武,赢了,他不但要要取回马匹,而且要当凤凰山的大当家。” 李元昊可以想象,以张大彪的性子,必定应战,这便着了清源的道了,张大彪说清源已经逃离凤凰山的范围,不知踪影,实际上清源应该还呆在大寨某一处,暗自布局,耍些阴谋诡计,比如在水中下点巴豆,布置些阴谋诡计。张大彪闭口不谈比武的事情,看样子吃了暗亏。 张大彪说道:“比武结果是在下输了,吴兄弟成了大当家,说实话,山寨不是军伍,在寨子里当家,和兄弟们打成一片不能服众,武艺高才能服众,吴兄弟性子随和散漫,近乎于懒惰怠懈,有时候还爱自夸,话多嘴碎,并不是一个好的当家,插科打诨,斗鸡赌博,更是样样精通。” 斗鸡赌博都学会了啊,五毒俱全,我怎么不知道,隐藏的还挺深,李元昊想到。 “折腾了几天,整个寨子乌烟瘴气,吴兄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改造山寨。在下当时不同意,但是也未说什么。”张大彪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大寨前面,面对着山下:“李公子,你看,吴兄弟布置了几天,凤凰山便成了如今模样。这凤凰山前山的防御阵势是吴兄弟重点布置,其中的奥妙我一介粗人看不出,张道义解释之后,才知道吴兄弟的不凡,这是军伍常用的阵型,轻骑和重骑相互交错,而凤凰山是山地和树林相互交错,若是有人攻山,树林可以隐藏行踪,山地形成缓冲,敌人攻山必定途径山地,那时便可用弓箭射之,而且山地作为阻隔,可以有效预防敌人放火烧山。吴兄弟还亲自建造了两架重型弓弩,威力惊人,只要不遇到李公子身边两位老前辈那般的高手,百丈之内射杀全副武装的重骑兵不费吹灰之力。” “抱歉,提到吴兄弟,在下的话就多。”张大彪下意识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才发现双刀放在大寨之前:“后来吴兄弟离去,说要回太安城见自己的兄弟。在下很好奇,吴兄弟的这位兄弟到底是谁,每次提起,吴兄弟总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纸包,一根牛肉干都没了。 “前段时间,吴兄弟来了书信,说要和那位兄弟去南疆,途径凤凰山,可能要住上一段时间,他这位兄弟爱干净,把房间收拾干净漂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来书信说不来了,但是房间要留着,别让人弄脏。”张大彪笑着摇摇头:“山上兄弟们说过,吴兄弟不诚实,说了谎,什么太安城的兄弟,分明是日夜牵挂的小情人。” 望着眼前的一切,李元昊强忍住泪水。 与你相识于年少,如今相忘于江湖。 第三十章 想救人 回到大寨前厅,李元昊平复了心情,黄淳风和刘百通被山寨众人伺候的舒舒服服,两人的武力太过恐怖,张大彪所说不错,在山寨里武力是最有说服力的。 喝过姜汤的张道义和殷商音身上披着棉被,露出一颗脑袋,依旧瑟瑟发抖。 张大彪将李元昊的钱袋子还回去:“李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稍过片刻便会护送李公子和陆姑娘下山。” 陆琳琅心中一阵欢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回到龙虎山庄了,算起来还应该感谢李庆元李公子。 “下山?你们劫持陆琳琅不是为赎金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张大彪愣了愣,抓不住重点:“李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继续绑票,让龙虎山庄送银子来,不送,便将陆琳琅嫁给......”李元昊指了指一旁张道义:“这个家伙儿好了!”小说演义上的套路都是如此,女子被撸上山,多半要成为某个当家的压寨夫人。 陆琳琅大怒,也忘了刚刚感谢的想法:“登徒子,你说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杀了你!” “这......”张大彪左右为难,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李元昊的想法很简单,遇到打劫绑票这种好玩的事情,自己应插上一脚,为两年的江湖阅历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龙虎帮好歹是秦淮河一代第一大帮,一点银子换陆家大小姐一条命还是舍得出的。 李元昊不但怂恿张大彪继续绑票,还亲自写了一封给龙虎山庄的书信,这次运笔不同于平日的克制内敛,李元昊特意走了龙飞凤舞一脉,用软毫毛笔,吸饱墨汁,下笔虬劲。凤凰山除了张道义,皆是一群大老粗,看不出字的好坏,皇帝陛下没能得到周围人的赞赏,心里有些失落。 张大彪将言辞激烈、文采斐然的书信传给凤凰山的探子,一匹马一骑绝尘,消失在凤凰山的山脚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凤凰山二当家摇头说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白玉山笑了笑:“二当家,你不觉得这位李庆元李公子,和咱们凤凰山那位大当家有些像吗?做事看心情以及天气。” 张大彪愣了愣,的确很像啊,很让人哭笑不得。 李元昊坐在寨子大厅内,望着怒目圆瞪的陆琳琅,递上去牛肉干,凤凰山的牛肉干被李元昊吃了一大半,仅仅用了半天的功夫。 陆琳琅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陆琳琅,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奇怪?什么地方奇怪?我看你这登徒子最奇怪!”陆琳琅怒气冲冲,家中爷爷病重,她忧心忡忡,本能够早些归家,却被眼前这个登徒子阻拦。 “陆老帮主病重,你回家探望,按道理来说应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却恰巧不巧被泄露出去。”李元昊分析道:“凤凰山离着秦淮河足足八十余里,这两老头儿尚且能够赶来解救我,凤凰山弟兄们在龙虎山庄前将你劫持,山庄内竟然毫无动静,太奇怪了。” 张大彪豁然一惊,确实太奇怪了,莫非咱凤凰山被利用了?昨夜一切顺利,他以为是运气,如今看来是圈套,即便龙虎山庄内高手不如两位前辈,但也不应该如此不警觉才对。 黄淳风笑了笑,太安城大染缸浸染久了,丫头分析事情直透本质。 “你的意思是龙虎帮有人出卖我,故意将行踪泄露出去?”陆琳琅也发现事情的奇怪之处。 “起码龙虎帮内的高手没有解救你的打算,你贸然回去,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的愚蠢行径。”李元昊说道:“我一介外人,不知道龙虎帮内部争斗,你心里应该比我有数,现在凤凰山的兄弟将书信送去龙虎山庄,若是帮内有人真心搭救于你,自会拿银子来赎你,若是要治你于死地,龙虎山的兄弟应该会空手而归。” 陆琳琅脸色阴晴不定,难道是叔叔陆千帆?不,不可能,叔叔待我一向很好。昨夜师傅为何不出来搭救我?师傅爱饮酒,一定是饮酒醉了,不省人事,不知道山庄外面的事情。至于郑云神郑叔叔......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两个时辰之后,凤凰山的兄弟赶了回来,陆琳琅因为害怕而呼吸急促。 “禀告二当家,龙虎山庄不相信小的所说,说陆姑娘如今身在外地。” 陆琳琅突然皱了皱眉头,家中如此答复,有何深意,不说没救,也没说救人,只说人还在外地。 “陆姑娘,帮内有人想要治你于死地。”李元昊开口说道,说还在外地,便是推脱,土匪绑票,拿不到赎金,多半会撕票:“不好,陆老太爷有危险!” 陆琳琅心神巨颤:“登徒......李公子,你为何说爷爷有危险?” “陆姑娘,有人想要假借凤凰山兄弟之手,栽赃嫁祸,说你和凤凰山勾结,蓄意图谋龙虎帮,这是一出连环计,目的不光是龙虎帮,还有凤凰山,后面的人野心很大。快,我们要快点赶去龙虎山庄,不然老爷子可就真有危险了。”李元昊说道。 陆琳琅有些手足无措,原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等不可控制的地步了吗? “李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凤凰山的兄弟愿意助一臂之力!”张大彪抱拳说道,此事由凤凰山而起,他认为也应出一份儿力,张道义不断给二当家使眼色,不要趟这淌浑水,张大彪置若罔闻。 “那就有劳了!”李元昊抱拳回谢,陆琳琅不自觉将李元昊当作了主心骨。 张大彪让张道义留下看守山寨,张道义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此事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二当家,你们去了两言不合就是打打杀杀,容易引起误会,我跟着去,还能辨别两句,若是真如李公子所言,对方不但图谋龙虎帮,还看中了凤凰山,我凤凰山众兄弟也脱不开身了。” 李元昊多看了两眼张道义,这个贼眉鼠眼一点都不像书生的狗头军师,还有重义气的一面。 三百多人浩浩荡荡骑上马匹,陆琳琅一马当先,李元昊驾着马车,紧随其后,她对骑马不熟悉,驾车还行。 “丫头,为何对陆琳琅那丫头的家事儿如此上心?”黄淳风开口问道。 换作平日的李元昊肯定要冷嘲热讽一般,此刻她却出奇的语气平静:“想救人。” 第三十一章 凡过此线者,杀无赦! 陆千帆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白绫,系在腰间,擦干脸上的泪水,摒退下人,房间内只剩下他和一座紫衫木棺材,棺材里躺着龙虎帮老太爷陆凌天,棺盖已经钉死,老太爷终究还是没能扛过天命,已驾鹤西去。 窗外的阳光顺着门缝透射到屋内,一股草药的苦味弥漫在空中,老太爷离去的床头上挂着一个晴天娃娃,那是陆琳琅的娘亲留给陆琳琅的,陆琳琅又转手送给了陆凌天,她告诉爷爷,我和娘亲不怨您。一辈子流血不流泪的龙虎帮帮主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父亲,走好。”陆千帆抚摸着冰棱的棺材,眼中有浓浓的悲伤,尽管陆凌天自小便偏爱哥哥陆行云,小时候他嫉妒过,后来长大便淡了,即便父亲执意将帮主之位传给大哥,他也不怨恨,但是大哥死后,龙虎帮帮主还轮不到他,他忍不下去了。 龙虎帮在秦淮河一代的确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帮派,但是放眼天下,不说北魏,光是南梁八大世家末尾的詹家都能轻而易举的捏死龙虎帮,陆凌天不依附北魏或者南梁,做着自以为义薄云天的善举,这是目光短浅的肤浅行为,若是两国交战,夹在缝隙中陆家首当其冲,陆千帆不能看着硕大的龙虎帮走向灭亡,所以必要的牺牲是很有必要的。 “父亲,孩儿已经联系好了南梁朝廷,南梁极其重视,已经派了蛛网金蝉郎来龙虎山庄,人虽然没到,但是已有消息传回,南梁的皇帝下了秘旨圣诩。您放心,龙虎帮不会没落,反而会越发强大,以后南梁八大世家早晚会会变成九大世家。”陆千帆的眼中有光闪现:“孩儿知道和南梁朝廷做买卖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差池我陆家便会成为南梁首先丢弃的过河卒,不过孩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西楚那边孩儿也已经命人送去了书信,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答复,至于北魏,实不相瞒,孩儿不看好三面受敌、皇权势若的北魏,特别是在澹台国藩死后,大江一线脆弱的如同纸糊的一般,灭国是早晚的事情......” 拍了拍紫衫木的棺材,陆千帆叹一口气:“琳琅不会白死的,攻下凤凰山后,孩儿会让陆家的死士呆在那里,凤凰山会成为陆家隐藏在暗处的刀,父亲,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您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孩儿的宏图大志,必定也会欣慰。” 吱呀一声,门开了,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陆千帆伸手遮了遮阳光,命令下人:“把棺材抬出去吧,安置在灵堂,老帮主一生节俭,这次的法事一定要隆重。” 棺材被小心翼翼抬了出去,管家陆游肖上前,陆琳琅归家的事情便是他假装醉酒泄露出去的:“二老爷......”话还没说完,他便察觉到陆千帆眉头紧皱,慌忙改了口:“帮主,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回凤凰山了,只怕万一小姐命大没死,赶了回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这点你放心,我巴不得她回来。”陆千帆笑着说道,,而且他还有后手,一位九品之上宿天境郑云神坐镇,哪怕凤凰山的匪贼一起动手,也不是郑云神的对手。 前堂响起了和尚念经敲木鱼的声响,夹杂着一声声悲苦的哭声,陆千帆冷笑一声,摒退陆游肖,打掉挂在床头上的晴天娃娃,一脚踩碎:“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然后,一扭头,满脸泪水,弯腰掩面去了前厅大堂,噗通一声跪在棺材前:“父亲,父亲!” 不远处的郑云神睁开眼睛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陆千帆,嘴角微微翘起。 孙彪脸色阴晴不定,权衡利弊,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做了抉择,就要走下去。 突然,有下人从外面跑了进来,低声在陆千帆耳边说了两句,陆千帆脸上露出一丝阴狠:“哦,这么快便回来了吗?” 他站起身来,走到郑云神和孙彪身前:“有劳两位了。” 孙彪只是点点头,郑云神笑道:“好说,好说。” 带着众人走出山庄,来到山庄前的长桥之前,陆琳琅站在长桥另一边,被龙虎帮的帮众拦在山庄之外。 “叔叔,您为何拦我?爷爷到底怎么了?”陆琳琅大声喊道,满心的焦急。 凤凰山的匪徒也跟着来了,正愁没有证据,你便找上门来,陆千帆厉声道:“陆琳琅,你和凤凰山的土匪勾结,谋害了父亲,图谋龙虎帮,竟然还有胆子回来,今天我陆千帆一定要铲除你这个家门败类!” “叔叔,您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害爷爷。”陆琳琅还在辩解:“您快些让我进去吧!” “父亲当年在你娘亲的事情确实有错,但是父亲已经将龙虎帮帮主之位传于你,你怀恨在心,得了帮主之位还不满足,还要害了父亲的性命!”陆千帆慷慨激昂:“父亲临死之前,还劝我不要取你的性命,而你怎得如此心狠!” 厉害了,陆二老爷,真假虚实,颠倒黑白,好一出反咬一口的戏码,李元昊心中想到,这便是坏到骨子里的人,大奸似忠,大恶似善,懂得隐忍,野心勃勃,陆琳琅有这样的叔叔命苦,陆凌天有这样的儿子命更苦。 突然,长桥那边一道寒光而过,陆游肖手中匕首直刺陆千帆,陆千帆身子一侧,躲过匕首,一掌击在陆游肖的肩膀之上,陆家管家飞了出去,重重落在长桥之上。 陆游肖吞咽下口中鲜血,爬起来向长桥一侧跑来:“小姐,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郑云神冷哼一声,手中拂尘一卷,身旁一把利剑出鞘,一闪而过,百步距离,瞬间便到,刺透陆游肖的肩头,一道鲜血飞溅,陆游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孙彪心中一叹,果真九品之上,陆千帆眼睛一亮,百丈之内杀人取头颅如同探囊取物,这便是天上人的手段吗? 拂尘又一扫,身前炸出一道沟壑,郑云神衣衫飘飘,神仙之姿:“凡过此线者,杀无赦!” 第三十二章 下一个,是谁? 黄淳风老神在在站在一旁,如今这个江湖堕落啊,区区宿天境,便晓得耀武扬威了,手指微抬,李元昊突然摆摆手:“这件事情需要陆琳琅自己来解决” 自己解决?所以太和殿前,丫头你要亲手手刃澹台国藩吗? 陆琳琅扶起重伤的陆游肖,徒手按在伤口处。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老帮主,老帮主......”陆游肖双眼含泪,悲从胸中起。 “肖叔,您别说了,琳琅都知道。”陆琳琅的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一夜之间天地颠倒,师傅不管自己的死活,爷爷没了,叔叔竟要致自己于死地,唯有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不离不弃。 “小姐,您别太伤心,您,您......”陆游肖的脸色突然一狠:“您可以马上去陪老帮主!” 一把匕首滑入陆游肖的手中,寒光闪闪,直刺陆琳琅的喉咙。 陆琳琅大惊失色,一时间反应不及。 咣当一声,陆游肖手中的匕首连同胳膊一同飞上了天,一把薄细的黑刀插入眉心,穿透头颅,张大彪砍断陆游肖的手臂,一刀解决了他的性命。 “可惜了!”长桥另一旁的陆千帆一声叹息,可惜了管家的一条命,不过死了也好,又少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 张大彪收回双刀,明面上是他杀死了陆游肖,但实际上刀慢了一步,陆游肖有机会取了陆琳琅的性命,自己手中薄刀插入对方眉心之前,已经有一道剑气在陆游肖头颅内炸开,这是剑道中极为少见的“植剑”,出自西楚剑阁,是不外传的秘术,将剑气植入对方以内,借以气息牵引炸开,杀人于无形,莫非是黄老前辈?有可能,那位疯癫老头也有如此能耐,却不会有此心机。嗯?李公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难道是看不惯杀人流血的场面? 郑云神咦了一声,眼神在长桥一旁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对面有西楚剑阁的人?若是西楚也来人,今天这件事情便好玩了,明面上是龙虎帮内部的事情,实际上已经成了南梁、西楚和秦淮河一代的势力纠缠,不知道会引出多少幕后人。 在龙虎山庄不远处,一位负背双手的灰衣老者眼神冷冷的望着此处,最后把眼神落在黄淳风和刘百通身上,微微叹了一口气:“龙虎帮这盘棋,算是废了。”说完,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张大彪握住双刀,眼中有光:“陆姑娘,李公子,两位前辈,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要会会对面的郑云神。” 陆琳琅木讷的点点头,最后能够依靠的是竟然是凤凰山的土匪。 抽出厚重长刀,张大彪沉腰扎马,急速前冲,踏在长桥之上,便发出一声巨响,来到郑云神身前,身子腾空而起,笨重长刀高举过头颅,力达千钧,重重劈下。 郑云神手中拂尘侧起,在空中和笨重长刀相撞,没有声势浩大的巨响,笨重长刀似被黏在拂尘之上,张大彪的身形也被带动靠近郑云神,一咬牙,张大彪抛弃手中笨重长刀,握住薄袭的短刀,寒光一闪,薄刀身旋转,抹向郑云神脖子,郑云神轻抬双指,间不容发之间夹住了轻薄的短刀,举重若轻。 “去!”郑云神轻轻抬手,张大彪轰然坠地,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踩断长桥之上的木板,而郑云神双脚如同扎在大地之上,丝毫未动。 九品之上和九品之下,天上之人和人间凡人的云泥差别。 “嗯?”黄淳风突然皱了皱眉头,捋胡须的手微微一僵:“丫头,需要快点了,龙虎帮的陆凌天先前假死,用秘法封住了气脉,被人钉死在棺材内,老夫也未曾察觉,现在秘法到了时辰,气息波动厉害,若是再不快点,会被活活憋死。” 声音很小,陆琳琅听不到。 李元昊睁大眼睛:“你是说陆凌天被陆千帆活生生钉在棺材里?” “大抵便是如此。”黄淳风说道。 嘶,空气中一声爆破声响起,陆琳琅手中一空,那柄古朴的宝剑应声出鞘,直刺长桥对面的郑云神,李元昊人随剑走。 “贫道说过,凡过此线者,杀无......”郑云神猛然睁大眼睛,手中拂尘乱舞,脚下踩着北斗七星的步伐,身子不断后退,一道道清晰可见的青色光华在身前连绵不绝,一轮阴阳鱼骤然形成,缓缓流动,妙不可言,伸手入怀,几道黄色咒符凌空飞舞。 道家咒符,正气浩然,可镇压世间一切妖魔,而在他眼中对面的李元昊便是妖魔。 李元昊初始气息并不浓厚,一品跳到四品,奇特但不奇怪,随后隐隐有御剑离手之势,但是随着身形前行,手中剑势也越来越宏大,如大江潮水蜂拥而来,剑气越来越强,剑意越来越浓,品阶越来越高。 到了此时郑云神并不觉得李元昊难以对付,可是他眼睁睁看着对面青年轻而易举的跨过九品天壑,直达天上人,为了跨过九品,他曾经习练过一门歹毒的武功——《蛇吞鲸》,靠着吸纳平常武夫的内力,不断累积,渐渐跨过九品门槛,慢慢稳固,方才有了如今境界,眼前俊俏青年却一步跨过,而且渐渐上升,那就属于妖魔鬼怪的范畴了。 而一开始,俊俏青年气息短浅,一看便是不会修行武功之人。 呼啸而来的利剑一剑变百剑,百剑又汇聚成一,直刺郑云神的面门,剑气带动长桥之下的秦淮河河水荡漾,如风一般刮起碧波涟漪,一条水中龙卷拔地而起。 李元昊的气息层层叠加,直到百层楼,百步飞剑! “取自林云枫斩断瀑布的百步飞剑,剑术宿天境,剑气齐天境,剑意神天境,丫头,你隐藏的好深啊!”黄淳风喃喃道。 “来了!”郑云神调动全身气息,拂尘飞舞,《蛇吞鲸》秘术催动,体内黑烟滚滚,不断外泄,和阴阳鱼、咒符组成一座大阵。 李元昊迈过那条线,和郑云神擦肩而过,郑云神缓缓扭身,手中拂尘断落,脖颈鲜血汹涌而出,身子轰然倒地,浑身抽搐,像是一条死狗。 轻轻挥剑,甩掉剑尖上的血滴,李元昊口鼻冒血,眼神森然冷冽:“下一个,是谁?” 第三十三章 好想杀人哦 满场寂静,针落可闻声,龙虎帮第一高手、宿天境的天上人郑云神被一剑斩杀。 长桥一侧的龙虎帮震惊无比,另一侧的凤凰山和陆琳琅也惊讶异常,李公子曾说过他是九品之上天上人,莫非没有说谎,而是事实。 几次想要宰了李元昊的殷商音吞咽一口口水,若是当动手发难,下场只会比郑云神更惨,他无不感慨的说道:“我的命真大啊。” 众人之中陆千帆最为震惊,郑云神是他最大的屏障和依靠,郑云神不但是龙虎帮最强的战力和大客卿,而且是他和南梁联系的桥梁,这么一个高不可攀的天上人却眨眼之间被杀,俊俏青年口鼻涌血,莫非碾压郑云神的一剑杀招,其实也被反噬受了重伤,眼神示意孙彪,杀了这青年。 孙彪攥了攥拳头,又突兀松开,身子丝毫未动,忌惮摸不透的俊俏青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感到一把看不见的剑正指向自己,无踪无形,却又真实可见,是比郑云神更强的威压,远在俊俏青年那一剑之上,若是自己动了,哪怕有了动的念头,下场只会是身首异处。 “老太爷还没死,陆琳琅,快救人!”李元昊喊道,身子摇摇欲坠,几欲摔倒。 爷爷还没死?!陆琳琅面露喜色,在白玉山的护送下进了山庄,此刻再也没有人有胆量阻拦。 “快,快,快把棺材打开!” 凤凰山众兄弟一拥而上,快速拔掉棺材上的铁钉,陆琳琅亲自掀开棺材盖,李元昊看到了陆家大小姐颤抖的双手,感受到对方重重的呼吸。 哐当一声,棺盖落在地上,泪水瞬间淹没了陆琳琅,棺材内陆凌天已经气绝,双手呈抓扒状,临死之前做过挣扎,黑色的血从七窍中流出,是生前中毒的表现,棺盖之上用血写着一行字——琳琅,好好活着。 “爷爷!”陆琳琅大喊一声,抱起陆凌天,嚎啕大哭,她猛地抬头,恶狠狠望向陆千帆:“你个畜生,我要杀了你!” 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入手,陆琳琅直直刺向陆千帆。 陆千帆脸色狰狞,抽出腰间剑,区区四品也想和我斗,虽是后出剑,却先陆琳琅到,刺向陆琳琅的胸口。 陆琳琅脸色决然,扑哧,一道血光从她胸口炸起,她不管不顾,手中宝剑旋转,用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绞断陆千帆的手筋,陆千帆吃痛,舍弃宝剑,陆琳琅可以不要性命,他却舍不得,就地打滚,躲过迎面而来的宝剑,陆琳琅继续追击,一剑刺透陆千帆的肩头,将龙虎帮二老爷钉在地上,她满心的愤怒悲伤,提剑再刺。 一只手斜斜出现,抓住陆琳琅的手腕,李元昊脸色苍白,语气虚弱:“陆姑娘,他毕竟是你的叔叔,此剑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是畜生,不是我叔叔,而我,也不需要回头路。”陆琳琅一脸愤怒望着陆千帆,想要提剑再刺,却被李元昊抓住手腕,难近分毫。 “龙虎帮还需要你,老帮主义薄云天,以道义取信天下,你手刃陆千帆,看似痛快,但在道义之上终归有了缺口,于龙虎帮延续壮大不利。”李元昊开口道:“这就是现实,有太多不如意,却还要接受,不为自己,为了老帮主,为了龙虎帮,陆姑娘,你要忍。” “是啊,琳琅,这位公子说的对,都是叔叔的错,叔叔不是人,是禽兽......”陆千帆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哪怕自废武功,也要保住性命。 陆琳琅双眼含泪,任凭李元昊将手中利剑取走,恨恨的低下头,前天之前她还是无忧无虑的龙虎帮大小姐,一天之间,天翻地覆,万事改变。 突然,一抹寒光闪过,一道鲜血喷出,陆千帆还保持着下跪的姿势,眼神却突然涣散,捂住脖颈,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身子踉踉跄跄,望着突下杀手的李元昊,喉咙咕噜咕噜响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李公子,你?”陆琳琅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元昊丢掉手中剑,伸手捂住嘴巴,鲜血顺着指缝流出,眼前影影幢幢:“有些人渣,是不配活着的。”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李元昊幽幽睁开眼睛,伸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这一觉睡得真香,她梦到了小时候,和奶奶秀策在御花园里玩捉迷藏。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推开。 “丫头,醒了?” 李元昊醒来,黄淳风便察觉到了。 “黄老头儿,我睡了多久?” “三天。” “三天?哎,错过了元宵灯会,我出风头的机会没喽。” 黄淳风眼皮跳了跳,敲碎这丫头的脑袋算了。 “别摸了,你的身份没有暴露,老夫摒退了众人。” “呵呵,习惯了,在太安城怕身份暴露,整日提心吊胆,如今被人知晓女儿身也无所谓。” 无所谓?或许对于龙虎帮的新任帮主陆琳琅而言,这便是最大的有所谓,黄淳风幽幽叹了一口气,像是陆琳琅这种女子,性子好强,认死理儿,自小衣食无忧,心地单纯,看似不谙世事,却眼界极高,若是不经历世事巨变,多半会好强一辈子,即便嫁人,自我意识也极强。虎帮经历巨变,对于陆琳琅而言,是一件最好的事情,也是一件最差的事情,一夜之间承担起龙虎帮重任,重压能使人的成熟,代价也是巨大,陆琳琅失去了至亲之人,此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男子,多半便是她动情之处,心之所属。 很不巧,男儿装女儿身的李元昊就是那个人,更不巧的是,李元昊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便经历过和吴清源的相忘江湖,李元昊在情之一字上并不敏感,反而有些迟钝。 黄淳风有心提醒李元昊一声,别让误会继续扩展,最后不好收场,涉及到情感的阴差阳错伤人最重,话到嘴边,这位陆地剑仙的天上人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以长辈的口气,多半要被丫头嘲笑倚老卖老,以忘年交的身份,我呸,老夫堂堂剑仙前辈,怎会和一个黄毛小丫头成忘年交,丢不起这个人。 “啧啧,黄老头儿,瞧你那熊样子,脸色阴晴不定,不会是思春了吧?”李元昊艰难起身,向屋外走去,去晒晒太阳。 好想杀人哦,黄淳风体内剑气纵横。 第三十四章 天下趣事一两件(1) 李元昊艰难起身,向屋外走去,出了门,她首先愣了愣,这是一座典雅清静的宅子,名为“琳琅园”,是陆凌天专门为陆琳琅建造,宅子仿制苏州园林,一步一景,虽是寒冬初春时节,草木萧条,却也别有风味。若是到了深春盛夏,百花齐放,草木争飞,又是一番满园美色关不住的情景。 琳琅园在龙虎山庄之内,坐落在东北角,占地不广,胜在精巧,宅子内有一座在秦淮河都顶有名的小湖,名为“翠绿小湖”,小湖引秦淮河水从东南入小宅院,寓意紫气东来,在宅内汇聚成小湖,湖水淙淙,蜿蜒曲折,又从宅子西北流出,碧水荡漾,游鱼逍遥。又有一座长桥延伸至湖心,湖心有一座小亭,亭内石桌石凳,小亭子的西北飞檐棱角之上挂着,随风飘荡,叮当作响,煞是可爱。 李元昊住在皇宫,最是了解紫禁城的宏伟壮阔,却未曾见过南方园林的精致,不禁被眼前景色吸引,独自沿着长桥走进湖心小亭,看到石桌之上放着一盒鱼饵,掀开盒盖,轻捏起一小撮,入手滑腻,质地柔软,抛入湖水之中,不消一刻便有鱼儿围了过来,争相吞噬。 怔怔盯着鱼儿争抢鱼食儿半晌,李元昊又捏了一小撮鱼饵,这群鱼儿吃得欢实,她很好奇这鱼饵原材料到底是什么?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有股香甜的味道。李元昊贼头贼脑左右看了看,没人,小舌头猛地一卷,鱼食儿入口,嗯,味道不错,是什么做的呢,咋这么好吃。 曾不巧,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陆琳琅看到,她忙着退了回去,接连两日的悲伤和劳累顿时烟消云散,躲在宅子外面抿嘴偷笑,李公子好生可爱。 身旁的几个丫鬟看到小姐笑了,一颗悬着的心落下,重重叹了一口气,短短三天之内,小姐接过了龙虎帮,成了一帮之主,老帮主的安葬,连夜处理帮内大小事务,悲伤且劳累,不过帮内权力过渡还算平稳顺利,之所以如此顺利,琳琅园内的李公子功不可没,虽然人不在场,但是那日众人都看到李公子一剑斩杀九品之上的郑云神,即便心中有所怨言,也不敢当面说出。 今日一起早,陆琳琅处理完事务,马上来到琳琅园,她本想日夜贴身照顾李元昊,被黄淳风阻止拒绝,心中有些不悦,却也未曾表现出来,她特意将平日里俏皮可爱的双螺发髻换成端庄典雅的盘桓发髻,并且化了淡妆,刚走进琳琅园便看到了刚刚的一幕。 “怎么办?现在我该不该进去?若是再看到李公子偷吃鱼食儿怎么办?男子都是好面子的。”陆琳琅又开始担心起来。 “小姐,你可以凶奴婢两句,算是给李公子提醒。”一个小丫鬟提议道。 “不行啊,万一李公子觉得我的脾气很坏怎么办?” 一群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两天内已经展现出一帮之主气概的陆琳琅此刻手足无措,左右为难。 “你们在干什么?”李元昊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走出来透透气。 “啊!”陆琳琅一声惊呼,整个人腾地一声跳了起来,“李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我不能出来吗?”李元昊摸了摸鼻子。 “啊,不是,能出来,能出来。”陆琳琅说话有些不利索。 李元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陆琳琅一同散步,两人行走在青石板上,身后跟着几个丫鬟,还没走两步,几个丫鬟便开始用各种憋足的理由借口离去,一个说肚子疼,另一个说头疼,最后一个说肚子和头都疼。 陆琳琅低头看着鞋尖,心里却忐忑激动不已,想找个话题,却不知道从何处聊起,突然想起和李元昊相识的过程,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甜,脸色便红了起来,如同天边的云霞。 “陆姑娘,最近有何趣事儿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趣事儿?”陆琳琅想了想:“若说趣事儿,的确有两件趣事儿,一件来自北魏,一件来自南梁。” “先说说北魏的趣事儿。” “事情要从元宵节说起,北魏朝廷的太皇太后元宵节出宫赏花灯......” 李元昊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老祖宗元宵佳节出宫赏灯,秀策和赵督领跟随,伺候的宫女选了沈凝儿,沈凝儿笨手笨脚,没有帮上忙,反而出了大丑,让老祖宗恼怒不已,哭笑不得。一行人来到天一楼,恰巧魏子峰也在,在沈凝儿面前多献殷勤,腾出最好的包间伺候着。此时正值灯会开始,天一楼热闹非凡,汇聚了太安城的名流卿贵,众人一同猜灯谜,吟诗作对,相互点评,到了高-潮之处,太学院和翰林院之间互斗诗词。沈凝儿百无聊赖,抱着肩膀斜倚在门框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有人提起沈家,多有贬低之意,说商贾铜臭,扬州沈家最臭。沈凝儿勃然大怒,睡意全消,搬起凳子砸了过去,结果砸错了人,侮辱沈家的人没砸到,砸到一位翰林院编修脑袋上。这位编修认出沈凝儿,也知道了老祖宗在屋内,捂着冒血的头,跪求老祖宗做主。本想寻一处安静的老祖宗摸摸眉头,这丫头净添麻烦,哀家将内库交给她真的是明智之举吗?虽然不占理,沈凝儿却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二去,言语交锋,最后便扯到作诗词分胜负上面,沈凝儿加大赌约,她若输了磕头赔错,敬酒暖床,若是赢了,她要编修赔礼道歉,连说十句对不起。那位编修冷哼一声,认为沈凝儿不自量力,他学问做得好,诗词也写的有韵味,在翰林院有着“小东坡”的美誉,一首七言律诗如水银泻地一般诵出,语调阴阳顿挫,以元宵佳节偶遇老祖宗为引子,以大魏太平昌盛为落脚点,赢得了满堂喝彩。沈凝儿冷哼一声,毫无感情却口若悬河的诵出一首宋词,吟诵完毕,天一阁寂静无声。老祖宗一声叹息:“这丫头又给了哀家一个惊喜,只是她这如白开水的语调,糟蹋了这首诗词。”沈凝儿嘀咕道:“我一堂堂检测技术与自动化装置的理工女研究生哪里需要什么阴阳顿挫。” 第三十五章 天下趣事一两件(2) 李元昊知晓沈凝儿的脾性,神神叨叨,常有胡言乱语,比若“检测技术与自动化装置”、“理工女研究生”等词语,翻遍《说文解字》都找不到解释。这些大概都和沈凝儿当年的“死而复生”有关,沈凝儿“死后”应该有过庄周梦蝶、大梦春秋般的经历。不过也正是如此,她也时常有惊人言行,颇为让人意外。 “陆姑娘,后来如何了?”李元昊问道。 陆琳琅抿嘴浅笑:“后来翰林院编修认输,却不想失了读书人的面子,拒不道歉。沈凝儿占了理儿,不依不饶,大呼小叫,将整个翰林院骂了一遍。” “哦?文无第一,文章诗词最难评判高低,那翰林院编修竟然认输,沈凝儿做所诗词必定不凡。”李元昊说道,不曾想沈凝儿还会作诗词,又是一个惊喜意外。 “的确不凡,短短三日之内,天下九州都流传着沈凝儿的这首《青玉案元夕》。”陆琳琅笑着说道,自顾自诵念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元昊死读书,读死书,并无吟诗作赋的天赋,也无评诗断章的能力,但是听到这首《青玉案元夕》,眼神一亮,元宵佳节能做出这等诗词,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只能认输。 “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什么?”陆琳琅说有两件趣事儿,一件来自北魏,另一件来自南梁。 “另一件事儿是南梁公主陈洛妍完成了一幅壮丽画卷,整个南梁朝廷都赞不绝口,就连独占天下书画榜首的南梁大儒罗明林都说这幅画卷好,是新纪元以来青绿山水画作第一神品,气象万万千千,无人能及,上古《清明上河图》不寂寞了。” 李元昊瘪了瘪嘴巴,又是这个哗众取宠的陈洛妍,冷哼一声:“夸大其词,罗明林碍于陈洛妍的身份,阿谀奉承而已。” “李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罗明林在南梁朝廷有个外号叫‘硬骨头’,说此人气节高,脾气硬,认起理儿来,皇帝都不怕,反而南梁皇帝有些发憷这位大儒,远远见到了绕道走。”陆琳琅解释道,意思是卢明林 “哼,好没骨气的皇帝,竟然害怕大臣。”李元昊翻了翻白眼,她却忘了自己被苏索两位贵妃追着满皇宫逃跑的事情了。 听出李元昊语气中的不悦,陆琳琅只认为李公子身为北魏人,对南梁有敌意:“陈洛妍这幅画卷长三丈,宽五尺,上有绵亘山势,幽岩深谷,高峰平坡,流溪飞泉,水村野市,渔船游艇,桥梁水车,茅蓬楼阁,不一而足,而且布局精妙,意境雄浑壮阔,气势恢宏。这幅画卷还未有副本流传在外,南梁太子陈建业见到此幅画卷,赞不绝口,将其命名为《千里江山图》,寓意区区画卷之上,有咫尺有千里之趣,陈洛妍却提款落笔了三个字,李公子想知道是那三个字吗?” “不想,如果你实在想说,我也不拦着。” 陆琳琅再次抿嘴一笑:“十八岁。” “十八岁?”李元昊断然没有想到,落款竟是十八岁三个字。 “陈洛妍解释,天下成名画师千百万,却未曾有一人能画出此画卷,并不是画工不到,而是情感不到,而对于本公主而言,唯有十八岁方才能画出如此画卷,多一岁画不出,少一岁也画不出,独独十八岁年纪,心神精气蓬勃,落笔欢脱,不沾惹因果,这便是本公主给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了。”陆琳琅说道。 记仇南梁公主,听到这一番话,李元昊也不禁点点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并非年纪越高功夫越深,反而是年轻时候的诗词画作更传神,黄淳风剑道大成是在观看极地沧海,但是剑道根基还是那一本《渊远亭洗剑录》,南梁公主成画《前俩景山图》,而且能有此一番见解,的确不凡,有男子的英气。 “陈洛妍除了琴之外,棋书画都是绝佳,而且样貌绝美,是天下第一美女。”陆琳琅脸上流露出一丝艳羡神情。 天下第一美女像是一根刺扎入李元昊的心头,北魏的皇帝陛下有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她极不喜欢,开口冷嘲热讽道:“什么天下第一美女,哼,说不定长着一张大饼脸,满脸麻子,尤不如陆姑娘漂亮。” 陆琳琅的脸腾地一声红了,像是一个大红苹果:“李公子就不要取笑琳琅了,我怎么能和南梁的公主比较。” “为何不能比?她陈洛妍难不成还有三头六臂,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不成?”李元昊没好气的说道。 两人继续前行,速度不快,在初春时节的暖风里,款款前行。 时不时有下人路过,都会弯腰恭敬叫一声:“帮主,李公子。”不同于对陆琳琅的尊重,对于李元昊众人都躲得远远的,一声李公子,多有畏惧之情,一剑斩杀郑云神是修为高深,眨眼抹杀陆千帆就是手段辛辣了,后者比前者更让人胆寒,剑光过后,野心勃勃想要成为九大世家之一的郑云神成了一抔黄土,想想都让人觉得背后发冷,而且是越想越心惊。 李元昊毫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和陆琳琅有说有笑,期间还抢了陆家一个旁系小娃娃的地瓜,津津有味的吃着,那小娃哭得撕心裂肺,抓住李元昊的衣角不依不饶,小娃的娘亲看到,忙着抱起小娃,低声道歉,然后忙不择路的快步离开,躲得越远越好。 若是以前看到李元昊如此欺负小孩子,陆琳琅必定上前主持公道,冷嘲热讽几句,此刻看到却觉得李公子可爱的很。 李元昊被地瓜烫的龇牙咧嘴,掰下一小块递给陆琳琅:“诺,这是地瓜屁股,我没吃过,也没碰过,你若不嫌弃,拿着吃就好。我这人毛病一大堆,唯独一点优点,从不吃独食儿。” 陆琳琅望着手中地瓜,羞涩之中,一时间竟有点舍不得吃。 第三十六章 小心杀了你哦 李元昊以前认为所谓的帮派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靠着帮主的个人魅力凝聚在一起,聚集一群武力超过平常人的地痞流氓,平日里沿街串巷,收些保护费,所谓的劫富济贫、义薄云天是建立在欺负弱小的基础上的,真正了解到龙虎帮的运作之后,她才了解自己肤浅的一塌糊涂,龙虎帮内部有明令禁止的帮规,帮派所涉及到的生意包括方方面面,钱庄、当铺、绸缎庄、镖局,不一而足,而且还有内部自给自足的裁缝铺子,即便是已经成了龙虎帮帮主的陆琳琅要给李元昊置办一套衣衫,也要自掏腰包。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朝廷和龙虎帮骨子里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体量大小,即使在权力制衡方面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北魏为了制衡皇帝的权力,军机处坐着四大辅臣,南梁设置了内阁,西楚保留了宰相一职,龙虎帮为了杜绝陆琳琅一家独大,设置了三位副帮主,如今死了两位,陆千帆和郑云神,都死在李元昊的手中,可以说,陆琳琅能够成功接手帮主一位,李元昊功不可没。 龙虎山庄内,陆琳琅埋头在书桌前,批阅着帮内文书。李元昊坐在一旁,她本想离去不耽误陆琳琅公务。陆琳琅却再三恳求,只要处理完手头文书,琳琅便可以陪同公子吃一顿饭,琳琅要好好感谢李公子,略表地主之谊。李元昊笑着说,公务要紧,择日无妨。陆琳琅说,有秦淮河顶有名的鲈鱼蒸烩、鸭血粉丝汤和雨花石汤圆,公子应该品尝一下。已经一只脚迈出去的李元昊退回身子,开口说道:“反正也没事儿,就等你一会儿吧。” 望着勤笔不拙的陆琳琅,李元昊忍不住偷笑,不知为何,看到别人繁忙,自己悠哉悠哉清闲不已,心里有点莫名幸灾乐祸,是不是余庆在军机处看到批阅奏章的自己也经常偷笑。 “帮主,湘西那边来了一封文书,说是要运一批丝绸,找到了龙虎镖局。” 拿着文书的帮众走了进来,陆游肖死后这人便成了新的管家,名字叫陆路通,好名字! 陆路通看到李元昊也在,微微一愣,走路轻了不少,落脚用脚尖。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我这么可怕? 陆琳琅接过文书,大致浏览了一遍:“数目不小,走陆地太远,又太危险,只能走水路,你去码头,让刘管事租赁一艘最大的船只。此次货物多是双绉真丝,惧水易起皱,要做好防水准备。你再去龙虎镖局一趟,让吕镖头动用一下江湖规矩,先将此次行程透漏些许,免得到时候进了别人地盘,冲撞得罪了当地的帮派,另外挑些武功高强的镖师,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是她接管龙虎帮之后第一次大买卖,一定要做好,对内服众,对外重新树立龙虎帮的名声,她格外重视。 陆琳琅放下文书,看到李元昊百无聊赖:“李公子,您有什么建议?” “啊,建议啊。”李元昊对此一窍不通,更谈不上什么建议,她好羡慕书中那些高屋建瓴、三言两句就让别人醍醐灌顶、五体投地的主人公,自己怎么就没这种能力呢,但是为了面子:“在下倒是有点浅薄的建议,此次出行要多带点船夫,从秦淮河到湘西,逆流而上,船夫不够,划不动船桨的。” 多好的建议啊,逆流而上,人手不够,多大的船只都出不了航! 陆琳琅和陆路通脸色怪异,望着李元昊流露出别样的情绪,李元昊看着两人半天,怎么都露出无奈的表情呢,难道我脸上有泥巴。 这李公子不是傻的吧?陆路通心中想到,小船只出行多用人力划行,大型船只装有风帆,利用风力逆流而行,只要不遇到容易搁浅的地段或者水流湍急的河道,多半不用人力,即便到了这种地段河道,也会雇佣当地纤夫,李公子分明是不懂装懂,装大尾巴狼,李公子的建议浅薄的狗屁不通。 陆琳琅咳嗽一声:“李公子的建议极好,你要牢记,多加些人手。” 陆路通嗯了一声,帮主在照顾李公子的面子,他怎能不知。 丢人现眼还不自知的李元昊眼睛弯弯,得意洋洋,心里美极了,瞧瞧,瞧瞧,这就叫水平,这就叫能力,我真厉害! 陆路通点着脚尖离开,不一会儿又送来一摞文书,掌管一个朝廷,有时候和管理一个帮派一模一样,陆琳琅便淹没在文书堆中,等她回过神来,处理完最后一件帮派事务,日头已经西去渐斜,李元昊也不见了踪影。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命运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却一点都不觉的好笑,如今陆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独自一人,有时候生活比最低劣的戏剧还要荒诞不羁。 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阳光照射进来,陆琳琅坐在李元昊曾经坐过的地方,看了一眼身旁的桌子,眼泪便不自觉流了出来。 桌子上躺着一个粘合完全的晴天娃娃,这个晴天娃娃娘亲留给了她,她又转交给爷爷,最后被陆千帆那王八蛋踩碎,支离破碎,转了一周,又回到他的手中,但是生活已经物是人非,命运之船驶向了不可控制的未知。 李元昊走出龙虎山庄,沿着秦淮河畔走了许久,东去的秦淮河水碧波荡漾,威风吹皱衣衫,来到长桥之前,远处一轮西下的夕阳,浓郁到化不开,她突然看到长桥另一旁一道灰色身影显露出来,一动不动,眼神阴霾如鹰狼,似乎在等待李元昊走过长桥,脱离黄淳风的保护范围,他有把握击一招杀坏他好事儿的李元昊,赶在黄淳风赶来之前遁去。 此刻,灰色身影显露身影是挑衅嘲讽,你只敢躲在别人羽翼之下,不敢出来吗? 停下脚步,李元昊嘴角微微翘起,笑了笑,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一划的动作,意思是割首取命,嘴巴一张一动,灰色身影读懂唇语:“小心杀了你哦!”然后,转身离去,冲着灰色身影竖起了一个中指,我就贪生怕死了,你能怎么着吧。 第三十七章 此去太安混模样 张大彪双手按在腰间双刀上,看着满院子的兄弟们,心里想这都叫什么事儿,日子太安逸,浑身皮痒不舒服,除了张道义每天捧着一本艳色小说读得津津有味,其他兄弟叫苦连天。作风豪爽的白玉山一手拖着下巴,胸前的雄伟搁在桌子上,无不感慨的嘀咕道:“闲得裤裆里都生出小鸟儿来了。”兄弟们哄堂大笑,让五当家比划一下,小鸟儿有多大。白玉山白眼妩媚:“指定比你的大。”又是一阵大笑。 陆琳琅将凤凰山众兄弟安置在一处院子,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行动不限,有专人照料,但是私下却命人暗处盯着宅子,张大彪知道新任龙虎帮帮主并不像对待李公子那般信任凤凰山一众土匪,人之常情,不可强求。平常若是如此,他早就带领众兄弟回归凤凰山,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此时,他却有点舍不得。 黄老前辈和刘老前辈可是实打实的九品天上人,张大彪舍不得放弃如此大好时机,如若能够得到两位前辈的指点,在修行道路上,他张大彪或许就能窥看天上风景了。 如此想,他也如此做了,第一次踏进琳琅园,他便被一道剑气击中,身子滑行十丈,用了千斤坠的硬家功夫,方才堪堪止住,抬头望向琳琅园,满园子的剑气纵横,如游龙翱翔,青龙滚地,让人艳羡不已。 狠狠心咬咬牙,张大彪再次踏入院子,一道拳罡汹涌而至,举起双刀硬接,刀身齐齐弯出一个弧度,重重击打在他胸口之处,须臾之间凤凰山二当家的身子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黄淳风的剑气波澜,但点到即止,并不伤人。刘百通孩童心性,出拳毫无保留,张大彪五脏六腑火烤刀割,拄着长刀回到院子,接连两天躺在床上运气疗伤,慢慢回味那一剑、一拳,第三天起床挥刀,刀罡之内隐隐有风雷大动。 被满院子的兄弟们熙熙攘攘吵得头大如斗,张大彪拍了拍桌子,一众人安静下来:“诸位兄弟,咱们和李公子告别,然后回凤凰山,依旧过咱们逍遥快活的日子。” 众人大声叫好,张大彪带着众人来到琳琅园,停步不前。 “二当家,怎么了?”张道义问道。 张大彪稳了稳心神,双手放在刀柄之上:“没事儿,眼里进了沙子。”轻轻推开门,张大彪抽刀而出,大喝一声,薄厚两刀炸出一团璀璨,双刀架在身前,全身气息喷薄而出,作防御架势。 正啃着一块熟苹果的李元昊被张大彪吓了一跳,心里一慌,酸甜的熟苹果掉在地上,成了一滩烂泥,她无不可惜的望着苹果:“大彪啊,你好歹是个二当家,能不能成熟一点,这么彪,可是不能服众的。” 白玉山扑哧一声笑出身来,张道义也强忍着笑意,除了吴清源吴当家之外,李庆元李公子是第一个直呼二当家“大彪”,遥想当初,凤凰山上荡漾着大当家的声音“大彪啊,你这两把刀能值不少钱吧,借我耍两天呗”,情景与今日一般无二。 张大彪瞪了众人一眼,众人马上噤若寒蝉,二当家在凤凰山还是很有威严的。 “李公子,在下和兄弟们准备回凤凰山,特来送行。” “回凤凰山?在这呆的好好的,为何要回凤凰山?” “兄弟们平日里闲散逍遥惯了,这里太憋屈了。” 李元昊点点头,开口道:“大彪,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你们想不想听。” “李公子尽管说。” “不如你们去北魏太安城吧,那里也不错,我给你引荐,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其实原本想将你们安插在龙虎帮内,可是兄弟们以前做的勾当,秦淮河畔也都知道,陆姑娘不肯收留安置你们也无可厚非,所以不如离开此地,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从新开始。” 张大彪微微一愣,去太安城当然好,他早就有意去镇北军,去看看草原到底是何种情景,在凤凰山落草为寇,实属迫不得已,凤凰山聚集的也都是无依无靠之人,远了不说,张道义、白玉山上山之前都是苦命人,不得已而为之。对于张大彪自身而言,他不想依附北魏去打南梁,也不想归顺南梁和北魏作战,毕竟都是中原人,但是对异域番邦的草原蛮子,他骨子里鄙视和痛恨。 “此事在下做不了主,需要和众位兄弟商量一下。” 李元昊摆摆手,你们尽管商量,我可以等,她回头进屋,还有一个苹果在小火炉里煮着,此刻应该熟了,半晌,张大彪、张道义、殷商音和白玉山走进来,殷商音特意走在最后面,缩着脖子。 “李公子,在下和兄弟们商量好了,去,我们去太安城!”张大彪开口说道。 “就等着你们这句话了!”李元昊叼着苹果,研好笔墨纸砚,落笔书写,不消一刻一封举荐的书信酒写好了,递给张大彪,张大彪递给张道义,他不识字,白玉山也凑上来,寥寥看了两眼,不禁惊讶一声:“啊,去太安城找楚人凤啊!” 楚人凤,北魏人屠,心狠手辣,殷商音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二当家,咱可不能去太安城,那楚人凤会要了咱们的命。” 哦,原来楚人凤的凶名这么厉害,一个名字就把凤凰山四当家吓成如此模样。 李元昊忙着啃完手中的苹果,把苹果核丢在纸篓中,又从新写了一封信。 殷商音看了一眼,哭丧着脸:“赵督领?还不如去找楚人凤。” 赵督领,北魏御猫,杀人如麻,凶名昭昭,比之人屠楚人凤还要骇人三分。 赵督领也不行啊,李元昊想了想,再书写一封,苏克沙苏尚书,豪爽不羁,不会像索碧隆索大学士那般,一身读书人的傲骨,不喜打打杀杀的江湖上人士,苏尚书肯定可以好好安顿众人。 这次殷商音一颗悬着的心算是安稳了,张道义却多看了李元昊几眼,这李公子不简单,三封书信,分别是北魏最顶点的权贵,看样子这李庆元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等一下,我还有东西给你们。”李元昊在包袱一顿翻找,取出一块腰牌递上去:“这块腰牌你们拿着,三百多人太扎眼,一同行动会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若是遇到麻烦,取出腰牌即可,到了太安城,有什么要求尽管和苏尚书提,但是不要透露我的行踪,切记,切记。” 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苏克沙怀疑,凤凰山众人只要到了太安城,楚人凤便会察觉,然后将诸多事情打理妥当,不露一丝马脚。 张大彪接过令牌,放好书信,冲着黄淳风和刘百通的房间拱手拜了拜,谢两位前辈的一剑和一拳。 走,此去太安混模样! 第三十八章 你,闭嘴! 望着张大彪一行人离开,李元昊双手拍了拍,到了太安城你们会遇到你们的大当家,到时候别忘了告诉他,曾经有个叫李庆元的人去过凤凰山,见到了他留下的东西,听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黄淳风的身影显现出来,悄无声息。 “吓死我了,黄老头儿,下次出现弄点声响,放个屁也行啊。”李元昊没好气的说道,出了房间来到湖中小亭,弯腰蹲下,拉起鱼网,空空如也,让人很失望。 这两天李元昊迷上了捕鱼,亲手缝制一张渔网,奈何皇帝陛下捕鱼水平有限,至今还没捕到一条。 “丫头,你隐藏的好深啊,老夫都看走了眼。”黄淳风斜倚在小亭栏杆上,佛家自在坐像,逍遥无拘:“为了杀澹台国藩,你倒行逆施,故步自封,将全身气机引入气海丹田深处,成了一湾不流动的死水,悄悄孕育紫金莲,目的是隐藏会武功的事实,也只有如此才能骗过澹台国藩,不然在走进太安城的那一刻,澹台国藩便能知晓一二,修行路上千辛万阻,能达到澹台国藩此等境界不易,骗过他更不易。” 世间武夫,九品三境界,什么最重要,气息最重要,连绵不绝的气息是一切根本,澹台国藩坐稳天下第一人,气息如山如海,一身金刚不破,都不过是为气息铺路,打造一具可以海纳百川的躯体。高手对战分两种,一是明处的捉对厮杀,二是暗处的相互偷袭,无论何种,最后都要拼气息,即便暗处的相互偷袭,你隐藏气息本事绝佳,递出最后一招之时,也是气息先行,杀招随后。 “朝堂之上,孔唯亭假死,赵督领打碎你的雪山气海,表面是蒙骗视听、诱杀澹台国藩的苦肉计,实际上赵督领还有另一层深意,重新塑造你的体魄,走一条破而后立的路子,别说,此种歹毒狠厉的法子,倒是和西域那头毒物一般无二。”黄淳风换了一个姿势,更加自在:“可惜,那头毒物破后,立了起来,遵循天地大道,阴阳至理,境界稳固,直到和老夫齐名。而你破了以后,却要以阳寿为代价,孕育一滩死水,将气息凝聚成无根的紫金莲,用来对付天下第一。” 武夫气息最重要,但也不是无休止的吸纳气息,气息的流动也极其重要,一个故步自封,只吸取不循环的修行之人,即使走到天上人,也不过是井底之蛙,死在李元昊剑下的郑云神便是此等情况,习练吸食他人内力的《蛇吞鲸》秘术,看似高不可攀,真正到了对战之时,不过纸糊的老虎。《渊源亭洗剑录》的开篇,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除了说明深厚气息的重要性,还蕴含了气息流转的重要,神天境能自行开辟天地,最终还是要和大天地相互流通。 “太安城的双龙气运、老夫的剑气、孔唯亭、赵督领、洪熙官、韩先霸、时未寒的气息,在你体内游走一番,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不过如此,丫头你能尝到如此滋味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这辈子的造化。” 李元昊坐在一旁,背对着黄淳风,一脸的笑容。 “你的命大,没死在太和殿前,日后表面看似无恙,内里却烂透了,雪山崩坏,气海干涸,不好好夹着尾巴苟活,竟然有胆子再次以损耗阳寿为代价,重新孕育那一潭死水。太和殿前,你燃尽了体内气息莲花,总共四朵,如今在你那千疮百孔的死水之中,还有几朵摇摇欲坠的紫金莲?三朵,两朵,还是一朵?”黄淳风笑着说道,“临出太安城,一掌击杀南梁谍子,你用去一朵,长桥之前剑杀郑云神,用去一朵,哦,原来如此,是不是你体内已经一朵紫金莲都没有了。” 李元昊只是笑,灿烂的无声大笑,一句话都不说。 “既然没了,我再次孕育就好,最终不过是少活几年的而已,最好能死在所有人之前,不用面对生离死别,蛮不错。” “对莲花峰的小米粒,你很有耐心,对龙虎帮的陆琳琅,你也很有耐心,为什么?”黄淳风自问自答:“看到小米粒,你就想起了李秀策,见到了陆琳琅你就看到了自己。十年前你亲眼看到亲人惨死在那个雪夜,又看了你的哥哥李元昊被澹台国藩一掌毙命,后来孔唯亭身死圣人书院,如此种种,历历在目,你无能为力,便开始害怕,害怕哪一天再次失去他们,所以选择近乎于自残的方式,再次在体内吸纳气息。” “李元樱啊,李元樱,你骨子里天生懦弱,想面对没胆量,想正视却没勇气,别人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对待自己如此,对待感情也是如此,因为你的放下,此时吴清源应该和雨晴在风流乡里快活呢,你李元樱算什么,没人在乎,更没人关心。归根结底,你的一切行动无非是自欺欺人的求心安。老夫可以告诉你,你如此做,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亡羊补牢,自欺欺人罢了,你的奶奶会死在你的面前,李秀策会死在你的面前,还有很多人都会死在你的面前,而你最终都无能为力,最后你会发现你所保护的珍视的,都会离你而去,孤家寡人,孤家寡人,那就是你李元樱逃不掉的宿命。” 叮叮叮,叮叮叮,小亭飞檐上的风铃无风大响,急促刺耳,恰如滔天怒浪中的孤舟小船,又如风雨大作中的无根浮萍,飘摇不定。 身世浮沉雨打萍,零丁洋里叹伶仃,人生自古终黄土,唯有你来最伶仃。 猛然攥拳,李元昊气息鼓动,一圈圈凌冽气机荡漾而去,小亭内大风骤起,尘土飞扬。 翠绿小湖的万顷湖水向着湖心小亭涌来,如同江水拍岸,风高怒号。 黄淳风的衣衫前摆烈烈作响,嘲讽冷笑:“说到你的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李元昊脸色狰狞的扭过头,恶狠狠望着黄淳风:“你,闭嘴!” 第三十九章 这里,已经烂透 陆琳琅放下手中毛笔,走到窗前,一脸震惊的望着琳琅园方向,那里狂风大作,漫天剑气,恣意纵横,惊雷声此起彼伏:“快去琳琅园!” 一路焦急,琳琅园是陆凌天为她建造,不求华贵奢侈,但求精巧细致,陆凌天说这园子便是琳琅将来的嫁妆,陆琳琅即娇羞又高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平日虽然没人居住,陆凌天还是找了三个老婆子日夜打扫,不让闲杂人等进园子。陆琳琅将李元昊等人安置在琳琅园,重视一方面,心头还有一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女子小心思。 推开琳琅园的大门,翠绿小湖湖水浑浊,如搅黄汤,湖水卷起升腾,洋洋洒洒散落在琳琅园内,如同刚下过一场暴雨,几条鲜活的鲤鱼躺在地上,没精打采的摇摆尾巴。湖心小亭支离破碎,亭中房梁最大的杉木横梁落入水中,打着旋儿,所有房间的门窗被气劲推开,整个园子面目全非。 黄淳风负背双手,站在水边,李元昊呼呼喘着粗气,箕坐在地上,衣衫褴褛,被一道道剑气切割的不成样子,口鼻之中有鲜血溢出,。 “李公子,您没事儿吧?”陆琳琅赶忙向前,仔细观察李元昊,望向黄淳风的眼神中有了怨恨和阴厉。 张大彪和殷商音身为武夫,对黄淳风和刘百通的敬重要高于李元昊,而陆琳琅和张道义不同,他们对李元昊的尊敬多余两位江湖前辈,位置和角度不同,看待事物也不同,陆琳琅比张道义还多了一分身为女子的情感。 李元昊满不在乎的笑嘻嘻说道:“没事儿,和黄老头切磋了两下,闹着玩呢。” “嗯。”陆琳琅瓮声瓮气的说道,命人去取裁缝铺新制的衣衫,扶着李元昊离去。 黄淳风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利用西楚剑阁的“植剑”一术,在李元昊体内埋藏了一道剑气,激怒李元昊,让她在愤怒中燃沸体内一滩死水,而他在关键时刻牵引那道剑气,为那滩死水开凿出一条连通内外的沟渠,将死水变成活水,只有体内那一滩活水成为淙淙流动的清泉,李元昊在修行一途上才有登堂入室的可能。 最后黄淳风再用无双剑气修补李元昊已经烂透的雪山气海,温酒下棋,落笔挥毫,这种事情急不来,需要缓缓图之,一切如同计划那般,李元昊燃沸了体内死水,黄淳风的剑气向着雪山气海深处游走,豁然一惊,李元昊竟然在体内孕育了两层死水,第二层漆黑如墨,三朵黝黑的莲花卧在水面。 李元昊毫不犹豫绽放三朵黝黑莲花,一手偷师林云枫的百步飞剑,一手偷师张大彪的青龙刀罡,狠狠袭向黄淳风。 黄淳风微微惊讶,双手齐动,一道三寸剑气汇聚手尖,点在李元昊的眉心,拦下李元昊的愤怒一击。 黄淳风再次牵引那一抹剑气去引导第二层黑水,李元昊不为所动,固守本心,那是李元昊的根本,气息莲花没了还可以用阳寿换取,若是第二层黑水没了,李元昊便再无凭借。 剑气在体内横冲直撞,疼痛如同狂风暴雨,李元昊嘴角带笑,恶狠狠望着黄淳风,即使口鼻流血,雪山气海摇摇欲坠,生命危在旦夕,面临崩坏,也要守住那一滩死水。 最终,黄淳风叹一口气,望着李元昊坚毅的脸色,心中不忍,自行散去那一抹植剑剑气,丫头,你如此做,是要走入魔道的。 李元昊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歉意说道:“抱歉,不小心将琳琅园糟蹋了。” “李公子言重了,园子是死的,只要李公子无妨就好。”陆琳琅笑着说道,压下对黄淳风的不满。 下人端上水果,李元昊不客气摘了一颗水灵灵的葡萄,放入嘴中,皱了皱眉头,吞下喉咙处的腥热,黄老头儿的剑气果真霸道,虽然只有一抹剑气在体内游走,她却感觉有一条青龙在撞击着血脉气海,疼痛异常。 “陆姑娘,你不用管我,有公务尽管去忙就好。” 陆琳琅身着一身劲装,显得英姿飒爽,格外精神:“不忙,本来就想去寻李公子,看李公子是否有时间去校武场。” “有啊,一直很好奇校武场到底什么样子,还未见过。” 校武场是书中主角出风头装逼的最佳场所,也是套路坏人耀武扬威的必备首选,可惜都描述不清楚,李元昊想象过,但是细节并不清楚。 两人并肩来到校武场,一处不小的场子,一旁摆放着各种兵器,刀枪剑戟斧钺刀叉,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李元昊特意蹲在流星锤前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嘿,这么猛又萌的兵器是谁想到造出来的呢?那人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校武场中间已经有龙虎镖局的镖师在练武,兵器碰撞和吆喝声此起彼伏,龙虎镖局隶属于龙虎帮,相对独立,自负盈亏,每年向青龙帮缴纳一定份额的银钱,只有事态严重,龙虎镖局内部解决不了的时候,才会由龙虎帮出面。知晓龙虎帮如此运作,李元昊微微惊讶,朝廷的财政大权和税收营收都掌握在户部手中,一家独大,礼部或工部用银子需要层层文书,最后由军机处定夺,许多事都被耽搁了,或许除了功能单一特定的部门,比如钦天监、福禄寺,三省六部九寺都可以仿照龙虎帮的运行方式。 一个念头浮光掠影、蜻蜓点水在李元昊脑海中划过。 见到陆琳琅走来,众人抱拳喊一声帮主,陆琳琅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而她也挑选了一间趁手的兵器,和一名镖师切磋起来,人影在场间翩翩起舞,如同一只花蝴蝶,龙虎帮新任帮主并非绣花枕头。 李元昊坐在一旁,有人私下窃窃私语,怂恿着一名武功高强的镖师向李元昊讨教几招,那名镖师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老子是欠你们的钱,但是你们也不用心肠如此歹毒,想出这种法子陷害老子的命吧。”李元昊可是一剑斩杀郑云神的神仙人物,他哪里是对手。众人大声起哄,笑骂你可真没种。那人冷哼一声,你们有种,你们上啊。众人低头,不再言语。 将众人话语系数听入耳朵的李元昊苦笑一声,一手扶住胸口:“这里已经烂透了,哪里是你们的对手。” 第四十章 我,要学剑! 陆琳琅走下校武场,用温热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两侧鬓发粘贴在鹅蛋脸颊之上,下嘴唇微微隆起,轻轻吹气,眉头前刘海飞扬,女子的柔美之中便多了男子的飒爽。 “陆姑娘,你为何练武?”陆琳琅曾让李元昊直呼她的名字“琳琅”,李元昊觉得不妥,一直以陆姑娘称呼。 “为了强大。”陆琳琅答道:“若是琳琅再强大一点点,如果能有李公子这般修为,或许爷爷便不会死,陆千帆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惜琳琅资质愚笨,修为浅薄,还不足以保护想保护的东西。” “可是如今你已经坐稳龙虎帮帮主了。”难道以后还要继续修行练武,那太辛苦了。 陆琳琅笑了笑:“还不够,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还会有更多要保护的东西,琳琅只有不断强大,才能抓住保护珍视的东西。” 这样啊,李元昊低头,望着脚下,一只蚂蚁扛着比身子还大的米粒,艰难向前爬着。 “琳琅胡言乱语的,李公子不要放在心上,这种矫情话语,听着烦腻。”陆琳琅说道,她不想让李元昊认为她是一个太感性的女子,那种女子初识极好,日子久了,让人觉得缥缈浮闷。 李元昊没有说话,移开双脚,让地上的蚂蚁能够顺利爬回巢穴。 两人离开校武场,一同吃了一顿饭,李元昊终于吃到了鲈鱼蒸烩,果真味道极好,夜幕降临,李元昊离了陆琳琅,向琳琅园走去,如今琳琅园已经面目全非,陆琳琅将李元昊三人安置在琳琅园不远的旁院内,晚上还特意让下人未给黄淳风送饭去,女子的斤斤计较和小肚鸡肠,就是如此肤浅而直白,你是剑仙了不起? 望着夜幕中渐渐离去的李元昊,陆琳琅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叹了一口气,憋了回去。 来到旁院内,李元昊准备推门而入,又退回身子,轻轻敲了敲黄淳风的房门,房门自动打开,李元昊走进去,斩钉截铁开口道:“我,要学剑!” 黄淳风微闭着眼睛,嘴角微翘:“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贱。” 李元昊再次掷地有声的重重说道:“我,要学剑!” “想学剑,首先要将体内死水引活,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黄淳风说道。 “好,下一步该怎么做?” 似乎早就料定李元昊会同意学剑,黄淳风指了指桌子上的两本书:“这有两本书,一本是老夫的《渊远亭洗剑录》,另一本是郑云神的《蛇吞鲸》,你拿去誊写两遍,牢记背过,有何不懂,来问老夫便可。” 《蛇吞鲸》只从名字便能看出一二,以青蛇之姿吞噬海中巨鲸,是一本流传在民间的长生修行书籍,修炼极致可以吞噬天地气运,难免有夸张之嫌,而且书中多有篡改,胡乱添加,在藏书丰富的匈奴神极阁、太安城九龙阁,《蛇吞鲸》都是三教九流的末尾心法,依靠吸食别人精血气魄壮大自身,和真正九品之上的煌煌大道南辕北辙,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淳风自是看不上,但是对于如今的李元昊而言,《蛇吞鲸》是一本最适合不过的修炼心法,第二层黑水看似在李元昊体内,实则和她隔着一层墙,蚕食李元昊雪山气海,更像是埋藏在体内的洪水猛兽,反噬极强,幸而李元昊心性隐忍,强忍着体内剧痛将那一滩爆裂的黑水压缩成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但是李元昊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利用,只能在危机关头,靠着瞬间榨取体内的气息莲花,瞬间达到如山如渊的浑厚境界。李元昊修行《蛇吞鲸》,可以引导那一滩死水,再加上黄淳风的植剑引导,修行一途上,北魏皇帝便可以柳暗花明。 “好。”李元昊取起两本书,向屋外走去。 “丫头,等一下。”黄淳风开口道,站在窗台前,望着天上一轮明月,高手风范尽显。 “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你让陆琳琅那丫头给老夫送点饭菜来。” 黄剑仙肚里空空,饥饿难耐,神仙也要吃饭不是?世间修行之人不全都像英华殿的魏墨城那般,可以辟谷一甲子。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每次黄老头儿展现出高手的风范,下一刻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自己去想办法!”她没好气的说道,回了房间。 整整一夜时间,李元昊房间内烛火通明,旭日东升,房门依旧紧闭,陆琳琅前来探望,黄淳风也阻拦下来,陆琳琅未坚持,黄淳风发现午饭又没送来,饥肠辘辘,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女子也不能得罪。黄淳风更加确信一件事情,李元昊和陆琳琅果真都是小肚鸡肠的“一路货色”。 日头西落,夜幕降临,李元昊开门走出房间,站在夜色里,像是绽放在星空下的夜海棠。 “都记住背熟了?”黄淳风问道。 “记住背熟了。”李元昊回答道。 黄淳风点点头:“简单的气息牵引你都懂,老夫不多赘言。成败在此一举,若是顺利,你可以从新塑造雪山气海,也能走上九品三境界的道路,至于以后能走多远,就要看你自己了。若是失败,雪山气海崩坏,你也不用再想修行一事儿。老夫最后问你一句,你是如何想通的?” “要保护珍视的东西,只能变强大,无论是何种强大。”李元昊说道。 “这话矫情。” 李元昊柔柔一笑:“黄老头儿,融化那一潭死水,我自己来就好。” “自己来?丫头,你可知道其中的凶险?那一潭死水不与大天地相通,比你想象中厉害的多。昨日你绽放三朵莲花,气势已经恢弘,战力直通九品之上,实不相瞒,老夫用了九成功力方才制住你。”黄淳风说道。 “九成功力?”李元昊笑了笑:“原来我这么厉害。” 黄淳风一时气结,这丫头似乎还没弄清楚事情的重点在何处。 “黄老头,我都知道,这件事情还是我自己来的好,是我故步自封,孕育了这一潭死水,最终也要我来化解,此次由你出手相助,自然能够事半功倍,但是总有一天还需要我自己来面对。”说着,她移步轻抬,来到琳琅园,沿着长桥走到破败的湖心小亭。 月色如水,水色似绸,李元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四十一章 一夜九品境(1) 月色如水,水色似绸,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 一缕神识进入体内,周围一片刺眼的殷红色,某些地方还有烧焦的黑色,如同火山喷口处的灼热,遍地狼藉,五脏六腑看似安然无恙,但是她知道被修行者看作本源的雪山气海和通道康庄的心脉体络已经满目疮痍,支离破碎,一条摇摇欲坠的脉络连同天地,那是死水向李元昊输送气息的唯一通道,每一次绽放紫金莲花,这条唯一的通道便被狂暴的气息充斥,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看不见的创伤已经埋下,愈演愈烈,不可挽回。 只是,李元昊并不在意。 沿着那条通道,继续前行,越向深处,颜色越黑,远方如同张开大口的夜,将她引向未知的黑暗,一声声来自地狱的呼喊,声嘶力竭而又充满诱惑,穿过已经干涸的第一道死水,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终于来到了第二道死水边。 站在死水边上,附身望去,一滩墨色,沉寂无声,随着她的到来,死水犹如苏醒过来,水面中心泛起黑色涟漪,发出吞吐声响,每次绽放体内气息莲花皆是如此场景,。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吞吐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初始如同蚊蝇嗡鸣,其后如利剑破空,最后宛若洪钟大吕,溅起的黑色水滴开始飞舞,迷离,扭曲,绽放。 陌生,而又熟悉,亲近,而又遥远。 李元昊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一团紫色光华在手心中缓缓升起,将她的脸色衬托成紫红色,《蛇吞鲸》秘术催动,缓缓伸入死水之中,冰冷刺骨的阴寒刺激着李元昊的神经,咬牙压下阴寒,死水开始滚滚,如同沸水,不断掀起浪涛。 似乎惧怕李元昊手中光华一般,如同镜面一般的死水开始缓缓倾斜一个弧度,向着远离李元昊的方向涌去。 水面中心突然升起一个黑色的娃娃,眉眼舌鼻,缓缓而成,面对着李元昊,潸然泪下,一脸可爱可怜的样子,黑色娃娃如同在地下的萝卜一般,手脚并用挣脱开来,黑色的小脚落在水面上,向着李元昊跌跌撞撞跑来,中间还翻了一个跟头,小小的身子在水面上打着转儿,爬起来继续向李元昊跑来,在李元昊身前停下,双手倒背,很好奇的望着李元昊。 “我带你走吧!”黑色娃娃声音童真,好听的不惹一丝尘埃:“外面的天太大,人太多,不好玩儿,我会带你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好不好?” 李元昊点点头:“好。” “你知道我是谁吗?”黑色娃娃伸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仿若有魔力一般。 李元昊手掌上紫色光华开始消退,黑色的水从新变成镜子一般。 “你是我的心魔,披着孩子童真的外表,目的是吞噬我。”李元昊说道。 “那你还和我走?” “仔细想想,和你走也没什么不好,最坏的情况是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说不定你发发慈悲,把我囚禁在一个美梦里,那样就太好了。世人害怕失去自我,但是清醒的时候,他们就一定清楚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吗?他们自认为的清醒或许尤在梦中,也是一笔糊涂账。” “你不让外面的老头儿帮你,其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没想这么多,临时起意,见到你,就决定和你走了。” 黑色娃娃哈哈大笑,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眼睛笑出了眼泪:“外面的人若是都如同你这般明事理就好了。” 数十条黑色的藤蔓从娃娃的体内探出,霍霍挥舞,藤蔓顶端生出一朵奇怪的黑花,将李元昊团团围绕,拉扯着她向着黑水深处走去,黑水渐渐淹没了脚踝,然后是胸腔,直到李元昊的头顶,一瞬间,没了寒冷,也没了孤独。 整个人开始下沉,只有头顶遥远上空的黑色亮光照射下来,光线越来越暗,黑暗越来越浓,李元昊缓缓闭上的眼睛,任由黑暗将她向下拉扯,黑色娃娃落在她的胸口,李元昊伸手抱住,用鬓角蹭了蹭娃娃的鬓角。 我自愿坠落,直到死亡。 上空突然光芒大盛,黑水向着两旁扩散,一道浩然正气的金黄色剑气骤然劈开黑水,天空中炸起连绵不绝的惊雷,那一道剑气如同黑夜里的明光,照亮整个黑水,刹那来到身前,离着李元昊不过三尺的距离,近在咫尺之间。 “丫头!”一声来自天上的声音响起,黄淳风剑气连绵不绝:“抓住!” 金黄色剑气缠绕住李元昊的身子,和将她向下拉去的黑色藤蔓形成平衡,一切都取决于李元昊的意识,她若向上走,便是无限光明,若是向下走,便是阿鼻地狱。 在坠入黑暗面前,她没有挣扎,向着无尽深渊,毅然坠下,不曾做一点争取。 “再见了,奶奶。” “再见了,秀策。” “再见了,余庆。” “再见了,黄老头儿。” “再见了,你。” ...... 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当年时候,父皇和母后坐在不远处,我抱着还在襁褓中秀策,哥哥李元昊趴在不远处的槐树顶上,眯着眼,伸长脖子,大声喊着:“元樱,你知道远方有什么吗?”“有蓝天白云,有风声鸟叫。”“额,那些都没看到,我只看到两个小太监在打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打架,相互吐吐沫吗?还是骂你是坏蛋? 一切开始剥落,像是老死的树皮,父皇母后的音容笑貌开始剥落,远处哥哥的声音更加遥远,我抱着秀策拼命去追赶,怀抱中的秀策也开始枯萎,变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出了血。 身子还在下坠,终于坠入最深处,然后被弹起,再落下,如此三次,眼前一切皆是虚无,只有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抹亮光,而那一抹亮光也在渐渐消失,她开始听不到声响,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连喜怒哀乐都从身子里面溜走。 时间会将一切痕迹抹杀,我会成为历史中的一粒尘埃,终归归于虚无。 那,可真好。 “好久不见。” 一道声音突然从黑暗中传出。 第四十二章 一夜九品境(2) 李元昊艰难的扭过头,向着黑暗中望去,这道声音那么的熟悉:“孔先生,是你吗?” 孔唯亭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青衣白发,扶起李元昊:“怎么这么想不开,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不难,但也不容易。”李元昊哭着说道:“你不也死在了圣人书院。” “嗯?我死了?”孔唯亭有些疑惑,转而一脸满足:“幸好死在了圣人书院。” “先生,你这是......”李元昊不明白在这黑水深渊,先生怎么会出现。 “哦,现在的我只是一抹神识种子,离开太安城的时候,悄悄种在你的气海之中。” 李元昊想起孔唯亭离开紫禁城的时候,曾经不合时宜的将手放在自己的头顶,难道是那时候在我的体内留下了神识? “就是那个时候。早就料到你会再次偷偷孕育紫金莲花,你啊,对于投机倒把的走捷径,特别狂热。燃尽四朵紫金莲,你便能和澹台国藩一战,心想若是有五朵,还不飞起来。”孔唯亭摇着头,有时候太了解一个人,他自己都害怕。 只有在孔唯亭的面前,李元昊才能色无忌惮显露小女子姿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来来来,趁着还有时间,和先生说说,先生走后,太安城都发生了那些趣事儿?”孔唯亭席地而坐,招呼李元昊坐下。 李元昊对面而坐,将太安城的趣事讲述了一遍,还嘲笑了孔唯亭的原名“孔未”,好记不好听,寓意不深远,很难让人肃然起敬,孔唯亭反驳了几句,教训李元昊要尊师重道,不可拿着老师的名讳开玩笑,其余他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在提到沈凝儿的时候,停下来问了一两句,摇头点头,看不出所以然来。 头顶上那一抹亮光越发灰暗,李元昊越发看不清楚孔唯亭的相貌,如同一抹黑色的雾气阻挡在两人之间。 “元昊,可以了,时间到了。”孔唯亭站起身来,一身青衣变得越来越模糊:“元昊,先生我半生过得稀里糊涂,临了明白了一次,死得其所,也算问心无愧。倒是你,画地为牢,不惜命,不惜福,有时候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奉献并非牺牲,好好的活着也是一种奉献。” “哎,先生我说过很多话,都是至理名言,先生自己都佩服自己,也都说给你听了,而你,总是自以为是,把先生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听听就算了,得过且过。元樱,听先生一次,回去吧,若是有缘,还会再相见的。” “还会再见?!” “是的,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若是还能再见,记住先生的话,万万不可忘记了。” “先生,什么话,我一定不忘记。” “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李元昊重重点头。 孔唯亭的身子更加模糊,一缕神识支撑不了多久,孔唯亭浑身泛起了青色的光芒,不断缩小凝聚成了一颗青色的种子,落在地上,一株小小的嫩芽冲破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长大,李元昊站在根茎绿叶之上,一棵苍天大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这一棵树是孔唯亭的文脉和笔势凝聚而成,埋藏在李元昊的雪山气海深处。 李元昊沉沦之时,黑暗寂静无声,仿若不曾存在,此刻李元昊准备离开,四周的黑暗终于按耐不住,各种恐怖的面相和凄惨的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幻化出不同的触手掠向李元昊,希冀着能把她从新拉回黑暗。 枝蔓和藤叶凌空飞舞,纠缠住黑暗伸出的触手,护送着李元昊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水花飞溅的声音响起,李元昊冲破黑暗从新回到死水之上,头顶的亮光越来越亮,耀眼温暖。 黑色娃娃蹲在水边,再无可怜可爱的样子,身子骤然变大,脸色也开始狰狞恐怖,低头怨恨的望着李元昊,十八条漆黑的胳膊从身后伸展出来,不断挥舞。 “原来这才是我心魔的真实样子,被怨恨愤怒包围,却以孩童的可怜模样出现。”李元昊喃喃说道。 黑色娃娃的十八条手臂带着呼呼风声,狠狠拍向李元昊的头顶,参天大树的树叶枝蔓围拢靠合,形成一个球体,护住李元昊的身子,保护她的周全。 轰隆一声巨响,枝蔓摇晃不已,而在球体内部,一道青色的光华坠下,落入李元昊的手中,文脉为意,笔势为招,青色光芒蕴含无可匹敌的浩然正气。 李元昊伸手握住浩然气形成的利剑,抬头向着天空,那里有一抹亮光指引着方向:“黄老头儿,借剑一用!” 空中一阵窒息的安静,然后破空风声骤然响起,无数道黄色剑气从遥远的光亮处射来,纷纷落入死水之中,刺啦一声变成气体飞散消失,而其中最璀璨的一把剑落入李元昊的手中。 一手浩然正气,一手无敌剑气,李元昊轻声一句“起”,身子飞起,藤蔓组成的球体缓缓而开,李元昊如同新生的婴儿,又如破茧的蝴蝶,整个人沐浴在光明之中,轻轻挥手,青色浩然气斩断黑色娃娃的手臂,黄色剑气将黑色娃娃钉在水面之上,不得动弹。 黑色娃娃厉吼连连,李元昊接下来的动作让它感觉到绝望的恐惧。李元昊双手挥舞,如同巨鲸吸水一般,将死水向着她那一处吸引,黑色的死水在生机勃勃的气息牵引下变得纯洁无垢,一半死水被净化之后,李元昊停止了汲取,漫天纯净的水在更远处无限光芒的照耀下,生成一道横贯天空的七色彩虹。 哗啦啦,哗啦啦,李元昊的雪山气海之内下了一场温暖的春雨,滋润着受伤的内脏脉络。 青色浩然气渐渐消弭,黄色剑气也烟消云散,雪山气海的脚下再也不是漆黑的死水,而是黑白相间的活水,远远望去是阴阳鱼的形状,她没有净化全部的死水,依旧留了一半。 一面成佛,一面入魔。 阴阳黑白之间并非完全隔绝,相互之间有涓涓细流沟通有无,一株青色树苗植根其中。 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黄淳风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笑,李元昊低头看了看双手,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的凝涩感全无。 身形一飘,出现在黄淳风身前,一手握拳,重重砸向老剑仙。 黄淳风微微惊讶,袖口一卷,卷住李元昊毫无凝滞的拳头,衣袖鼓动,里面蕴满大风,隐隐有风雷声响起。 剑气盖过风雷声响,一览无余,三丈长的剑罡迎面而来。 李元昊身形轻掠,脚尖在翠绿小湖上踩出几朵水花,落在岸边,一手在前,一手负后,神仙之姿,抬头遥望黄淳风。 “气息充沛,收放自如,大小天地畅通无阻,丫头,厉害了,一夜九品境。” 第四十三章 一拳就能解决 李元昊走到黄淳风面前:“终于知道老头儿你说的武夫九品到底为何了?” 此时,她体内黑白相间的阴阳鱼循环流淌,偶尔有清风吹过,碧波涟漪,景色奇特,孔唯亭文脉和笔势生成一株翠绿幼苗,在雪山气海的山脚下迎风飘扬,李元昊感觉通体舒坦,微微伸手,一道紫红色气息可透体九寸,有御剑飞行的迹象。 黄淳风内视透看,脸色变得精彩非凡,最后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依旧不听人劝,为何只净化半湖死水,还留下一半?莫非是见识到紫金莲的霸道,还想继续用阳寿换战力?哎,世间万物,自有其玄妙规律,凡事皆应循序渐进,不应操之过急,你一夜九品境界,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但是往远了看,急功近利,拔苗助长,得不偿失,此刻你心境的提升远远比不上战力,以后若想要踏入天上人的境界,必定千难万阻,难上加难喽。” 不说话,李元昊只是笑望着黄淳风。 “得得得,算是老夫嘴碎话多,你啊,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是否能够踏入天人境。”黄淳风摇摇头,转身离去,天道至理,对李元昊没有半颗铜板的吸引力,她单纯的希望提升战力,变强大。 李元昊一夜九品境,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是一潭死水净化一半,滋养了五脏六腑,不再是以往千疮百孔,弊端也显而易见,大道长生,修行习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即便在巨大的机缘巧合之下,也要克制,不可贪多。黄淳风刚刚踏入九品之上,便有能力一步到达神天境,却在书写《渊远亭洗剑录》之时压制了境界的提升,直到极北之地观沧海,方才心境圆满,自然而然踏出那一步,颇有点我不见山,山来见我的意思。 九品境,李元昊从来都不敢想的境界,如今达到,心里窃喜不已,就这份儿虚荣心态,皇帝陛下也走不到至高境界。 她来到校武场,准备“指导”一下龙虎镖局的镖师,满足一下好为人师的心理,校武场却空无一人,经过询问之后,原来龙虎镖局正在准备出镖,众人都在忙碌,租赁的那艘大船已经停靠在码头之上。 她又找到刘百通,想要通过老顽童这一块试金石,来检验咱修为几何,到底能接天下第一几招? 刘百通笑呵呵站在不远处,冲着拳头哈两口气,一拳直来直往,拳风如刀割,拳罡如大风。李元昊大惊失色,自己太托大了,天下第一面前,九品境一招也接不下,连逃躲的机会都没有。 黄淳风大袖飘摇,立在李元昊身前,系数接下刘百通的拳罡:“丫头,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了吧。” 李元昊点点头,和超一流高手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这并没有减少皇帝陛下的兴致,她找到陆琳琅,支支吾吾半天。陆琳琅善解人意,李公子有话尽管说。李元昊嘿嘿哈哈又半天:“陆姑娘可否为在下提供一把佩剑?”她认为好歹九品境高手,没把像样的佩剑实在说不过去,出门会被人嘲笑的,她脸皮薄,虚荣心强,最怕别人嘲笑。陆琳琅抿嘴浅笑,命人去兵器库寻一把趁手的兵器,回头一想,怕下人做不好,她取出兵器清单,勾勾画画,最后亲自去兵器库,挑选了一把吴越古剑,剑身长五尺三寸,上刻有古朴花纹,剑鞘以鹿皮包裹,上吊金穗,和李公子气质相符。 李元昊兴冲冲拿过宝剑,一把抽出,寒光闪闪,剑气逼人,她倍感满意,可是拿了几天之后,弊端就出来了,整日一把宝剑提在手里,很是影响......吃东西。今日她和老顽童踱步在秦淮河畔,挑点零食,大快朵颐,顺便看看会不会有不长眼的小贼撞到九品境界的小爷面前。 不长眼的小贼没有遇到,手提着宝剑却十分不方便,左手拿着桂花糕,右手只能提着宝剑,冰糖葫芦便吃不到了,很是让人痛心,夹在腋下,没走两步,肩膀酸疼,低头抬手都不方便,最后停在一处拉面小摊旁,李元昊制气将宝剑摔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巨响,怒气冲冲的说道:“老板,两碗拉面!” 小摊老板以为来了一位吃霸王餐的,笑脸上前好生伺候,私下让家里的婆娘去招呼邻里,叫上打手,小子敢拿着宝剑吃霸王餐,不想活了,一会儿人多势众,必将你打得皮绽肉烂。 两碗拉面上来,配上红红火火的辣椒油,铺上一层香菜,吃了两口,李元昊舒服的大喊一声:“美!”一扫心中郁闷。 突然跳出几个大汉,手持棍棒,恶狠狠望着李元昊和刘百通,李元昊嘴里吃着拉面,宝剑出鞘,和众人对峙,刘百通懒洋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冲着拳头哈一口气。 李元昊忙把拉面滋溜到肚子里,死死拉住刘百通的手臂:“别别,吃碗拉面而已,没必要弄出人命。” 手持棍棒的大汉中一人在龙虎山庄当小工,识得李元昊,对着小摊老板嘀咕两声,小摊老板暗叫一声坏了,贵人得罪不起,忙笑脸相迎,连连认错,最后一拍胸脯:“今日拉面小的请了,还望公子莫要介怀。” 李元昊赞叹老板仗义,呵呵笑道,伸出一只手:“先来五碗!”不吃白不出,白吃定然要吃痛快。 在小摊老板的目瞪口呆中,李元昊将五碗拉面吃了一个底朝天,临了还让老板包上一纸包辣椒,消失在人海之中。 李元昊提着辣椒,吃着油酥火烧,望着一旁在狼吞虎咽的老顽童,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却了,但是是什么呢,怎么想不起来,哎,最近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忒吃点核桃补补脑仁了。 走到长桥边上,李元昊一拍脑门,坏了,把宝剑落在拉面小摊了:“老顽童,我去取宝剑,你在这等我。” 老顽童嘴巴里塞满煎饼果子,嘟嘟囔囔,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行了,我不会吃独食的,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扭头跑了。 老顽童咽下一口,挠了挠脑袋,他想说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总是跟着你,你小心点,不过那家伙也不怎么厉害,一拳就能解决。 第四十四章 大王让我来巡山 李元昊跑回拉面小摊,宝剑安然无恙躺在原处,她从人群中挤过去,歉意冲着小摊老板点点头,伸手去摸宝剑。 嗡一声脆响,弓弩激射而出的声音响起,冲着李元昊的后背扎来,弩箭时机掌握的刚刚好,李元昊弯腰摸剑,身体处在一个不能绷劲的放松状态,显然对方是老手一枚,暗杀的火候刚刚好。 李元昊摸起宝剑,左右手相互调转飞舞,人没有转身,宝剑一个回旋,竖在后背。 咣当一声脆响,一道火花闪过,宝剑出剑半寸,挡住飞来的暗弩,幽幽转身,李元昊望见不远处的灰衣老者:“你是南梁蛛网的人?” 手臂上绑着弯刀的灰衣老者浑身一僵,他的确是南梁朝廷派来秦淮河的金蝉郎,郑云神是他和陆千帆交流的棋子,按照原有计划,陆千帆掌管龙虎帮之后,他会命令郑云神除掉陆千帆,让蛛网内擅长易容隐藏之人代替陆千帆掌管龙虎帮,待时机成熟,他将亲手宰掉郑云神,如此一来,龙虎帮便会成我南梁蛛网的囊中物,日后南梁军队北渡伐魏,龙虎帮可以作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但是,这一切戛然而止,完全是因为眼前的俊俏青年,所有的布局被俊俏青年蛮横的一手撕碎,而他至今只知道对方的名字李庆元,来自太安城,其余一概不知。如若以往,太安城谍报系统可以查出青年的全部信息,包括祖坟位置,但是年初太安城的蛛网谍报系统一夜之间灰飞破散,再也难以向建康输送有效的消息,杨大人对此极为震怒,亲手活剥了负责北魏情报的蛛网骨干。 如今若是龙虎帮的事情再办砸了,自己不用回建康城了,直接跳入秦淮河溺死身亡得了,起码能留个全尸。 “看你的反应,的确是蛛网派来的,我就说嘛,秦淮河一代,匈奴和西楚遥不可及,只剩下北魏和南梁了,开始以为你是北魏的谍子,但是行事风格不太像,只剩下南梁了。”李元昊淡淡说道,一手放在剑柄之上,有拔剑出鞘之势,却突然喜笑颜开,又将宝剑放下,对着灰衣老者啧啧说道:“你可真可怜,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我替你不值。”然后冲着远处挥挥手:“黄老头儿,你可算了来了。” 灰衣老者猛地睁大眼睛,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原因就是惧怕青年身边的两位高手,好不容易找到青年独自行动,还未得手,两位高手就赶到了。 调动全身气息,老者身子鼓胀如同将要炸开的炮仗,骤然回头,大喝一声,绑在手臂上的弯刀激射而出。 “嘿嘿,你上当了。”李元昊的声音突然在灰衣老者的耳边响起,一道银光炸出剑鞘,刺入老者的后背,血光飞溅。 灰衣老者反应很快,身体前扑,拉开和李元昊的距离,后背疼痛难忍,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使诈,黄淳风并未出现。 “可惜了。”李元昊手持宝剑,一脸欠揍的嘲笑表情。 灰衣老者忍着疼痛:“小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说着,两把匕首滑入手中,激射而出,他最擅长飞刀,刀尖淬毒,沾之必死。 李元昊脚下轻点,如同蜻蜓点水,连续后退,躲过两把飞刀,人还在空中。 灰衣老者阴狠一笑,等的就是你无处着力的时节,又有两把飞刀射出。 李元昊剑气透体,间不容发挑开两把飞刀,身体下落,一招用完,需要换气。 “就是此时!”灰衣老者强行提气,最后两把飞刀落入手中,等的就是你换气时节。 李元昊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嘴边,秘术牵引,轻念一声:“炸!” 老者的飞刀还没有射出,后背之上便炸起了一团血雾,第一剑刺伤灰衣老者的时候,一缕剑气已被植入对方体内,此刻牵引着剑气炸开。 李元昊奸计得逞,好不得意。 老者重重摔在地上,浑身是血,怨毒的望着李元昊,一声口哨,不断有黑衣人从周围房舍上出现,弓弩架起,瞄准场间的李元昊。 “人多势众,以多欺少,算不得好汉。”李元昊嚷嚷道。 “你使诈就算好汉?!”灰衣老者冷哼一声,颤抖站起来。 “炸!”李元昊一声秘术,灰衣老者再次倒地。 她植了两股剑气在老者体内。 与此同时,周围的蛛网探子集体发难。 “帮主,帮主,不好了,李公子在街上和人打起来了。”一个小厮跑进大厅,气喘吁吁喊道。 陆琳琅放下手中文书,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在她看来,李公子成熟稳重起来,让人害怕,幼稚童真起来,更让人害怕,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下一步能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儿,不过也最能给人惊喜。 “小姐,和李公子打架的那些人不像好人,让人看着害怕,是能杀人的人,和郑云神一般,可以飞天遁地。”小厮说道。 “什么!”陆琳琅猛地站起身来,难道遇到了厉害的人,虽然李公子武功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打架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她慌忙带人跑出龙虎山庄,看到黄淳风和刘百通站在长桥一侧,黄淳风抬头望向秦淮河的方向,刘百通捣鼓着手里的吃食。 “两位前辈,怎么还不去救人?”陆琳琅焦急的直跺脚。 黄淳风没有答话,刘百通凑过头来:“没事儿,那家伙不厉害,我一拳就能解决。” 陆琳琅见识过疯癫老头一拳砸烂凤凰山重弩的场景,却不认为李公子也有如此修为,那是时间岁月累计起来的,李公子还那么年轻,嗯,细细算来,李公子比我还要小一岁呢,女大男小,也不知道李公子在意不在意。 摇了摇脑袋,将心中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出去,她远远看到李元昊肩扛着宝剑安然无恙的走来。 “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儿,还不粘人的小妖精,大王叫我来巡山,我把人间转一转,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锣,抓个和尚做晚餐......”李元昊咿咿呀呀唱着胡编乱造的歌曲,走在夕阳下,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多年之后,南梁大军北上,独守空城、弹尽粮绝的陆琳琅,几次想要放弃,总会想起那日李元昊走在夕阳下的场景,飘渺的像梦境,抽象的像寓言。 第四十五章 和陛下相差十万八千里 孙彪如今在龙虎帮的位置很尴尬,以前他是陆琳琅的师傅,受人尊敬,再加上九品境的势力,在龙虎帮也是能说上一言半语的,如今师傅的称谓成了笑话,九品境的势力在黄淳风和刘百通面前不够看,如今似乎在李庆元面前也没了底气。 他见过很多惊才艳艳的年轻人,年少名成,在修为武学一途上,蹿升速度极快,年纪轻轻已经有宗师风范,而且心性沉稳,待人接物的礼节方面也是无可挑剔,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是李庆元这样的年轻人,前一刻平平凡凡,后一刻一剑斩杀郑云神,再细细看去,气息浅薄,内里溃烂,分明不会武功,隔两天再见,实打实的九品境。 你,让别人怎么活?李庆元李大公子! 陆琳琅没有将孙彪赶出龙虎帮,依旧以师傅称呼,但是隔阂已经产生,每次相见的冷若冰霜,一句师傅中的冷嘲热讽,不加掩饰,孙彪思考过,陆琳琅如此做的目的应该和李庆元的一句话有关——“他毕竟是你的叔叔”,同理,孙彪是你的师傅,龙虎帮要在秦淮河继续坐稳第一大帮派,不能不仗义,哪怕以德报怨。 陆琳琅明白这个道理,按道理来说,李庆元李公子更应该明白此理,因为这个道理是你李庆元教授陆琳琅的,可是孙彪就不明白了,偶尔相遇,那李公子一点豁然大度的姿态都不做,冷哼一声,白眼向天:“你这个叛徒,呸,真恶心人,竟然还有脸皮呆在龙虎帮,我瞧不起你。你瞧瞧凤凰山二当家张大彪,名字里也有个彪字,人家怎么就这么仗义呢。” 陆琳琅站在一旁,抿嘴浅笑,笑得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孙彪哭笑不得的同时,倍觉尴尬,李庆元这赤裸裸如同泼妇骂街的嘲讽,比之陆琳琅的冷嘲热讽,还要厉害三分。如此作罢,孙彪还能清静一点,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默念几句,也就算了,那李公子走出老远,已不见了人影,嘴巴依旧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声音传入孙彪的耳朵,让人痛苦不堪。若是有把握打过他,孙彪早就老拳相向了。 人,都是有尊严的,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以孙彪九品境界的硬功夫,完全可以离开龙虎帮,另谋出路,不必呆在龙虎帮成为众人的笑柄,受李庆元的窝囊气,但是他不能走,因为他还有一个身份,北魏粘杆处捕蝉郎。 秦淮河鱼龙混杂,并非属于北魏或者南梁,但是地势又十分重要,楚人凤楚大人布局在秦淮河,从龙虎帮入手着眼,安排孙彪潜入龙虎帮,期间还制造了一起关于龙虎帮前帮主陆凌天的拔刀相助,为陆凌天解了围。他入了龙虎帮,当上陆琳琅的师傅,云游道人郑云神便成了龙虎帮的大客卿,他曾经怀疑过郑云神的身份,却并未深究,因为楚大人的命令是按兵不动,以静制动,等到南梁蛛网动了,我北魏粘杆处再动。 终于,南梁动了,孙彪还没来得及向太安城的楚大人禀告,半路杀出一个李公子,将一团水搅浑,粘杆处行事杀人,诡谲不安常理,这李公子的行事风格和他这个人完全一致,随心所欲到无法无天。 孙彪叹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手掌摩挲着一块鹅卵石,自从来到龙虎帮,为了防止梦话泄露身份秘密,他每夜睡觉之时,他会含一颗鹅卵石在口中,如今已过三年,棱角分明的鹅卵石已经圆润如玉,本来形势明朗的龙虎帮,因为李庆元的介入,突然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孙彪一生飘摇,敬佩的人有两个,一是大魏的楚人凤楚大人,二是南梁蛛网的杨莲亭,离京之时,他只敬佩楚人凤,对杨莲亭颇有不服,这位被称为具有“鹰视狼顾”之相的南梁蛛网头头,不过虚有其名,但是和南梁蛛网几次交锋,他渐渐了解明白,杨莲亭能够全方位深度控制蛛网,并非只是一个绣花枕头。 如今,孙彪敬佩之人中,又多了一位,咱大魏国的皇帝陛下李元昊,他敬佩乃至于敬畏皇帝陛下,不是因为十年布局诛杀澹台国藩,也不是借刀杀人铲除沈家,而是以身为诱饵,一夜之间铲除南梁、西楚和匈奴在太安城辛苦多年建立的谍报系统,这需要大气魄,大毅力,大胸怀,他自认为南梁皇帝陈景琰做不到,西楚天子刘铸做不到,匈奴大汗稽弼也做不到,唯独咱大魏天子李元昊才能做到。 每每想到此处,在龙虎帮受尽白眼嘲讽的孙彪胸腔之内便升起一股豪壮感,能为如此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鞠躬尽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转而想到出现在龙虎帮的李庆元,孙彪忍不住冷哼一声,这李庆元和我大魏皇帝年龄相仿,长相都是俊俏非凡,性情却和陛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有着云泥之别,有时候这世界真奇妙,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都大,若是这李庆元有我大魏皇帝陛下一半的魄力和成熟,一定不是如今这番在秦淮河畔耀武扬威的样子,大丈夫当以国家社稷、建功立业为重,你瞧那李庆元,烂泥扶不上墙,矫情虚荣,这种人即便天上人又能如何,咱孙彪依旧瞧不上眼。 “阿嚏!”修葺一新的琳琅园小亭内,欺负刘百通下五子棋的李元昊揉了揉鼻子,暗自嘀咕一句,不知道的那个小兔崽子在骂我,一把拉住要逃跑的刘百通:“老顽童,你别跑啊,我让你两子行不行?” 孙彪写好一封密信,打一个口哨,有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臂膀之上,绑好密信,信鸽振臂高飞,向着太安城的方向飞去。 太安城城东一间小院内,楚人凤用锋利的指甲划开信封,北魏独特的密信,采用特定顺序书写,楚人凤无需对照的小册子,诵读无误:“李庆元,李庆元,身边跟着两位武功卓绝的高手,皆是天上人......” 沉吟片刻,楚人凤恍然大悟:“这不是陛下嘛,哎,哪里有陛下,哪里就不安宁啊。” “嘿嘿,有的玩了,以杨莲亭睚眦必报的性格,若是没有后手,我楚人凤把脑袋切下来,亲自送到建康城给他杨大人当尿壶。” 第四十六章 龙虎帮,你们都该死! 一艘大船驶入秦淮河码头,这是一艘由福船改造的商用船,船长三十丈,高五丈,如此规模,可载重四千石到六千石,全船分三层,最下一层用土石压舱,覆盖干草,上面存放需要运放的丝绸,二层居住场所,极为宽敞,第三层是瞭望台,视野宽阔,可以指挥船只,同时设置了弓箭塔,用于防御,船体首部高昂,能吃水十尺,若是遇到沿路打劫的船只,可以直接碾压,毫无压力。 能够租赁起如此规模商船,在秦淮河畔只有龙虎帮一家而已,大船驶入码头,引得无数孩童前来围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龙虎帮帮众四十余人,充当商船上的水手,丝绸源源不断送上船只,龙虎帮能不能在遭受巨大创伤之后重振雄风在此一举。 李元昊只在书籍上看到过关于商船的描述,长宽以及吃水等参数,等真正站在这艘巨大商船面前的时候,她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和那些来凑热闹的孩子一般无二。 原来身临其境是这等感觉,吃惊一瞬间,李元昊咳嗽两声,搜肠刮肚的吊书袋,说:“福船从车船演化而来,首部尖,船体高大,操纵性好,特有的双舵设计,可以在大海、内河进退自如,是上古先贤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陆琳琅点点头:“李公子博学多识,琳琅佩服。” 李元昊特别满意,结结实实炫耀了一把,皇帝陛下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斜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彪,一手按在腰间刀上,冷哼一声,这种叛徒,看着就心烦,好死不死,讨厌。 手持宝剑太麻烦,李元昊将宝剑退换给陆琳琅,理由是“本公子剑法通神,已经达到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陆琳琅抿嘴浅笑,连连点头,如今只要是李元昊说的话,她都点头称是,完全没有身为龙虎帮帮主的一言九鼎和说一不二。她私下钩织了一条玉带,又从兵器库取出一把柳叶刀,让李元昊佩戴在身上,远远望去,潇洒不羁,风流倜傥,陆琳琅心头一颤,忍不住低头娇羞。 站在陆琳琅身旁还有两人,一人是龙虎镖局镖头吕轻侯,擅使巨剑,斜挎在背后,体型魁梧,和张大彪一般无二,走了刚猛一脉,不过和张大彪不同的是,吕轻侯已经成家立业,家有娇妻孩子,比张大彪多了一份柔情的责任。 另一人是一名女子,背负双剑,名字叫姜叶青,年龄和陆琳琅相差无妨,私下两人以姐妹相称,如同闺蜜,龙虎帮遭逢大难的时候,她在外行镖,回来之后发现龙虎帮天翻地覆,陆琳琅成了龙虎帮帮主,担负起整个帮派。 看到陆琳琅安然无恙,姜叶青不再纠结帮派大权,反而对李庆元李公子感兴趣了。两人第一次相见,相互大眼瞪小眼看了很长时间,李元昊摸着下巴,瞧瞧,这才女侠的正确打开方式,再看看白玉山手持两把宣花斧,样子不雅,和女性柔美相差甚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对比反差美,反观姜青叶英姿飒爽,两把宝剑背负身后,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姜青叶看着李元昊却皱了皱眉头,她知晓陆琳琅,不喜欢太过俊美的男子,喜欢成熟稳重的,而眼前的李公子就是那般俊美不像话的男子,虽然听闻李公子修行武功已经达到了天上人,但是这不应该成为陆琳琅以心相许的原因,莫非这李公子内心成熟稳重,只是外表肤浅了一些? 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商船,李元昊又吊了半天书袋,赚足了眼球,率先走上船去,看到一只高高的旗杆,上面绣着一龙一虎,是龙虎帮的帮旗,样式威武。李元昊一时来了兴趣,走上前去,拔出旗杆,用力挥舞了几下,又插回去,一手扶腰,气喘吁吁说道:“累死我了!” 姜青叶眼皮跳了跳,再看身侧一旁一脸花痴的陆琳琅,幽幽叹了一口气:“傻女子啊,一旦踏入清河,一辈子上不了岸。”这李庆元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把眼界极高的陆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龙虎帮帮众牵着马匹、骡子上船,最让李元昊感觉惊奇的是,竟然还有一条小狗也上了船,这就不懂了,走水路怎么还要马匹、骡子和小狗?驴头不对马嘴,什么情况? 似乎看出李元昊的不解,陆琳琅开口解释道:“水路出航,总要停靠码头,补给些供给,骡子脚力强,擅长驮附,马匹可以乘坐,处理相关事项。至于小狗,是为了抓老鼠,商船上犄角旮旯的地方比较多,容易招老鼠,小狗比小猫容易驯服管教。” “嗯,我都知道,想考考你知不知道,你很不错,竟然回答上来了。”李元昊故作很懂的样子。 身材魁梧的吕轻侯咧了咧嘴角,姜青叶却摇摇头,拉了拉陆琳琅的衣角:“琳琅,你可想好了,这李公子看起来可不成熟稳重,太浮夸了,别被他骗了。”陆琳琅不说话只是笑。 众人围着商船走了一遭,查看相关事项是否妥帖,李元昊故作镇静,抬头眯眼看着各处,心里却好奇不已,走到最高层的舵舱,李元昊终于按耐不住,抓着船舵,嘴里呜呜叫着,想象自己成了掌管船只的船长,指挥着船只和敌人作战,风风火火,耀武扬威,情不自禁之处,抽出柳叶刀挥舞两下:“小的们,给我冲啊!” 一扭头,她冲着刘百通喊道:“小弟,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胜负生死就在一瞬之间,你愿意和大哥一同战斗到最后吗?” 刘百通点头如同捣蒜,大声喊道:“愿意,愿意......” 一行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哗众取宠,有的摇头,有的见怪不怪,有的一脸笑意,或许这便是平淡中的幸福,平平凡凡。 此时,在南梁建康城,有三人骑马出城,向着秦淮河飞奔而来,马蹄溅起无数尘土,一把当先的一位老者身披金色披风,眼神阴霾:“龙虎帮,你们都该死!” 第四十七章 根本一道 商船出港,祭祀河神,祭拜船菩萨,秦淮河畔又是一阵热闹,鞭炮声此起彼伏,陆琳琅一声“起航”,福船驶出码头,逆流而上。 李元昊兴奋异常,每天都叉着腰,像个耀武扬威的大将军,左右瞎指挥,沿着大船乱跑,她准备到了湘东下船,与陆琳琅告别,向南行百里,便到了岳麓书院,入院读书,关于读书她有太多想牢骚却无处发泄的地方,南老师和孔先生两人真心不是让人肃然起敬的老师,她听闻岳麓书汇聚天下名师才俊,教书育人,虽然屈居圣人书院之后,但是比圣人书院洒脱,令人神往。 在大船上折腾了两天之后,皇帝陛下果不其然晕船了,天旋地转,头昏脑涨,走路摇摇晃晃,抱着铁盆,吐得稀里哗啦,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唤着。 既然已经生病,就该有做病人的觉悟,合理膳食,安心调养,皇帝陛下偏偏没有这等觉悟,抱着“宁让肚子流脓,也不让肚子受穷”的决然姿态,让商船上的胖厨师做了一桌好吃的,要把吐出去的补回来,刚刚吃下,站起身来,头昏脑涨的感觉再次袭来,跌倒在床,大吐一场。 陆琳琅呆在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悉心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每天温热稀烂的小米粥伺候着,李元昊打个喷嚏,她都担心很久。 姜叶青望着裹着棉被,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李大公子:“总觉得这位李公子最后会作死。”她心疼自己的姐妹,看着黑眼圈的陆琳琅,心头不忍,忍不住提醒道:“姐妹,一生之事,可要慎重,一步走错,可是水深火热,万劫不复。” 一直忙碌的陆琳琅笑着摇摇头,将炒得滚烫的砂盐装入丝绸袋子里,可以暖胃温肺:“不懂你在说什么。” “哎,我是给你说,李庆元李公子很好,但是不适合你。”姜叶青开口说道,眨巴眨巴眼睛:“别忘了你的志向,要嫁给一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那李公子并非此类,俊美的有点......娘炮。” 陆琳琅将丝绸带子放在身前试了一试,温度刚刚好,不会太烫:“叶青,不准你这么说李公子。李公子便是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是你不懂。” 回想起李元昊抱着被子在床上叫唤着打滚样子,姜叶青浑身一颤,这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叶青,平日里不见你讨论男子,近几日却总提起李公子,是不是你看上了李公子,用欲擒故纵的诡计让我退出,你好趁机下手?”陆琳琅调笑着闺蜜,收拾好身前的针线。 “哈!”背负双剑的姜大女侠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可没瞎!” 意思是的你陆大帮主眼瞎,鬼迷心窍,才会喜欢上李庆元那娘炮。 ----------------------------------------------------- 李元昊裹着被子,捧着滚烫的红糖水,看了一眼身前的笔墨纸砚:“黄老头儿,你这是几个意思?” “教你一招绝技。”看到李元昊晕船受罪,黄老剑仙心里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教我绝技固然好,但是你把笔墨纸砚放在我面前,这绝技也太儿戏了吧!”李元昊放下瓷杯,故意将笔墨纸砚向桌子一角挤了挤。 黄淳风笑眯眯,站在窗前,负背双手,头颅微微昂起:“修行习武,分九品三境界......” “唉,黄老头儿,你先停一下。”李元昊下床,套上鞋子,伸伸酸痛的腿脚:“你刚刚举头望窗的高人风范引得我想笑,感觉太装了,麻烦你坐下来,面对着我说,谢谢。” 黄淳风微微一愣,捋胡须的手一顿,明显加大了力度,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坐下身来,平复了许久的心情:“老夫刚刚说到哪了?” “修行习武,分九品三境界。”李元昊摇摇头:“瞧你老的,刚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要不愤怒的甩袖而去吧,黄老剑仙如此想着,却突然笑了笑:“丫头,你想用这种方法激怒老夫?太幼稚了。” “修行习武,分为九品三境界,这是世人皆知之事,但是对于每个修行者而言,千变万化,总会有个体性的差异,其他人不说,老夫的剑道根本是一览无余,见山开山,见水断水,即便遇到天上仙人,也有一剑斩杀的气概。刘百通的修行根本在于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出招便是无理手,这些根本都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修炼不同的心法秘籍,因人不同,修炼的效果也不同。西楚剑阁以剑气名闻天下,南梁剑宗以剑术举世无双,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两大剑道圣地并非不懂,剑道绝非只靠剑气和剑术支撑,但是为何他们还是固守一条?原因便在于根本之道。”黄淳风手指入水杯,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剑字,勾画犀利,力透纸背。 “黄老头儿,你说教我绝技,是想让我找到自己的根本之道?”李元昊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时未寒走了阴疾一道,韩先霸走了霸道一脉,洪熙官走了王道一途,赵督领走了诡谲一路,孔唯亭走了浩然一道,而丫头你已入了九品,体内阴阳交回,无论是心性,还是己身,已经定形,再想入天上人,不易,所以此时你最应该做得是定下根本之道。” “好,那我选王霸一道!”李元昊挥舞了一下拳头,既然要选,自然是要选最厉害、最有气势的:“好啦,又解决了一件事情,好开心啊,大家洗洗睡吧!” 哐当一声,黄淳风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溅起无数灰尘,你以为是菜市场,想选啥就选啥,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根本一道并非任意胡选,要根据己身定夺,丫头你身为女子,自古天生气息比男子浅,气力不足,长骨较细,重量较轻,骨杠也较短,所以你走不了霸道一途,而应该走快字一脉。” “嗖!嗖!嗖!”李元昊嘴里比划着:“快也不错,疾行如风,动如闪电,来无影,去无踪,人送外号,旱地忽律、铁锁横江、八臂罗汉、飞天神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飞龙。” 第四十八章 左手写字 李元昊嘀咕完,黄淳风将笔墨纸砚推到皇帝陛下身边:“用你最快的速度将这篇《淮南子》写完。” “哎呦,我头疼啊,黄老头儿,能不能明天写?”李元昊装模作样。 “好!”黄淳风站起身来,轻轻跺脚,李元昊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船只微微倾斜,桌上的水杯滑了三寸位置,烛火灯光跳了跳,她忙着抓住桌椅,压住呕吐的冲动。 “我写,我写,一言不合,就动用武力,一点都没有江湖人士的侠义精神,黄老头儿,你一点都不可爱。” 李元昊嘟嘟囔囔,提笔书写,下笔如飞,不消一刻,书写完全。 “好,现在用左手写。”黄淳风说道。 李元昊愣了愣,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表情,用左手写?黄老头为何要我用左手写字?他心存了什么心? 黄淳风笑了笑,能有一件事情让自以为是的李元昊心存困难,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李元昊若是走快字一脉,左手剑可以成为一招出其不意的杀招,对战强敌之时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既然丫头你到不了九品之上天上人,单纯提升战力的方式便是走些旁门左道:“怎么?写不出来,觉得有难度?” “那倒没有。”李元昊左手提笔,落笔于纸张上,字体瘦美,克制收敛,竟然和右手写字一般无二,不消一刻《淮南子》开篇已经写完,向黄淳风身前一移:“黄老头儿你今天很无聊,很幼稚啊。” 李元昊一脸得意洋洋,小样儿,傻眼了吧,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在南书房读书的时候,李元昊有两手拿手绝活,一是倒着默写《论语》,另一个便是用左手写字,在那枯燥无聊的悲惨岁月中,皇帝陛下想尽一切办法自娱自乐,也多亏了那三年的枯燥生活方才造就了如今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皇帝陛下! 不用黄淳风研墨,李元昊双手各抓一支毛笔,落笔如飞,左手写开篇第一句,右手写第二句,一眨眼又是写完。 哈哈哈,好不快活,李元昊却故作镇静,笑眯眯起身,站在窗前,负背双手,头颅微微昂起,独向明月清风,高手风范十足。 “走好,不送!”李元昊下了逐客令。 黄淳风望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李元昊,一时间哑口无言,这,这,这,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啊。 望着吃瘪的黄老剑仙离去,李元昊捂住嘴巴偷笑,这番炫耀当得上人生漫长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什么剑仙老前辈,九品之上神天境,还不是让朕给震慑住了,就这气场,啧啧,当得上“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突然,一道剑气从门外激射而来,快若流光,瞬间来到李元昊身前。 李元昊眯眼,身形退了两步,右手拔刀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间,左手按刀,柳叶刀炸出一团光华,和迎面而来的剑气迎面相撞,剑气四射,房间内桌椅破碎,整个商船一阵摇晃。 “黄老头儿,你作死啊!”李元昊大声喊道,攥了攥酸疼不已的左手,低声喃喃:“老东西不得好死!” 大凡她诅咒过的人都活的好好的,比如南怀仁南老师,也不知道在黄淳风身上是如何效果。 门外的黄淳风悠哉悠哉离开:“果然这丫头左手刀的意气和威力远远高于右手刀,若是哪天刀剑两道融会贯通,哎,世间又多了一个混世魔王啊。” 修养调歇了几天,李元昊晕船的症状逐渐好转,能够在商船甲板上来回踱步,来渐渐适应船只的颠簸。 闲来无事的龙虎帮帮众聚在一块,一条绳子横在甲板之上,分成两批,开始了拔河比赛,大声吆喝声此起彼伏,汗水流了一地,爱凑热闹的李元昊大喊加油,比拔河的人都紧张,到了一方快输的时候,她顾不得其他,着急忙慌的扯住粗大绳索的尾部帮忙,一声声跟着号子,等另一方处于弱势了,她便跑到另一头帮忙。 皇帝陛下的思维好生清奇! 第三层的瞭望塔前,陆琳琅笑望着甲板上的一切,越发觉得李公子可爱的紧,姜叶青却唉声叹气不已,她已经懒得说“你别被人骗了”,转而安慰自己“不怕,还有我”,她暗地里观察了李元昊许久,书中说一种人叫作大智若愚,说不定李庆元便是这种人,人前装傻充愣,一副呆萌、肤浅的样子,私下却是另一种精明能干、工于心计。南梁蛛网杨莲亭杨大人,早年还未掌控蛛网之前,被人嘲笑为傻子,只有一个目盲算命先生说杨莲亭有“鹰视狼顾”之相,众人哄堂大笑,多年之后反而是那位目盲算命先生一语中的,杨大人靠着精明毒辣坐稳南梁蛛网第一把交椅,成了南梁仅次于皇帝陈景琰和衍圣公孔末之下的第三人。 但是现实真的很残酷,姜叶青瞪大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子,连李元昊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确实没有发现李大公子藏拙的迹象,一看便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实诚人?实力是实打实的九品境,她姜叶青认了,也佩服,自认为做不到,可是九品境高手里面有这么一货,让她对高不可攀九品境的敬仰之情少了一大半。 收回在李元昊身上的视线,陆琳琅抬头望向寂寥无边的江面,忧心忡忡的说道:“到了这片水域,也就到了水贼出没的地界,若是能够顺利通过这段水域,这趟镖也就成了一大半,若是有人拦路,会棘手很多。” 吕轻侯点点头:“帮主,无需太过担心,属下和那王彦章还算有几分交情,只要银子准备足,并不会为难我们。” 王彦章是这一代水域的水贼王,武功高,水性极好,杀人不眨眼,有着王砍头的称呼。 “希望如此,吕叔叔,再多备上一份,银子由龙虎帮出,这次买卖琳琅不求盈利,只求安全。”陆琳琅吩咐道,虽然接任龙虎帮帮主,陆琳琅对龙虎帮众人的称呼一如往昔,即便是孙彪。 “哎呦!”甲板上李元昊一声痛呼,一屁股蹲在地上,揉着屁股站起来,又开始埋怨天埋怨地埋怨甲板太滑。 姜叶青叹一口气,苍天啊,求你收了这货吧! 第四十九章 芦苇荡里,青纱帐前(1) 秦淮河畔逆流而上三百里,便入了内地,地势趋于平稳,河道越发平缓宽阔,渐渐形成了一座面积不小的水域,千里明镜,水波不兴,有大片芦苇坐落其中,水鸟嗖的一声钻入芦苇荡里,摇曳起碧波涟漪,晴天白云之上,北归的大雁排成一排,一声声鸣叫响彻天地。 和下游的奔放艳色不同,秦淮河到了此地变成了内敛含蓄的碧玉小家,含羞带臊,犹抱琵琶半遮面,河流北岸簇拥着大片芦苇,迎风飘扬,芦苇荡向北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南岸是一望无际裸露在外的黑色土地,黑土地再向南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森林。 如此美景,按道理来说应是择居而住的好处所,但是现实却少有人家房舍,懂得风水的人都知道,此地是大凶之地,南方有草木不生的新童断山,山势流逝,后龙崩陷,北方是瑰然无从的芦苇荡,左右斜侵,嵯峨无气。 正因为如此,此地成了水贼横行无忌的地方,商船过往有无统统要留下过路钱,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水贼王王彦章,水性极好,如入水游鱼,逍遥自在,擅使梭子莲花刀,喜好割人头颅,所以有了王砍头的称呼。 此时,在芦苇荡之内,一片开阔地内,周围四周的芦苇被剑气齐齐削平,成了方圆三丈的一块空地,地上躺着一人,浑身抽搐,七窍流血,身体干瘪瘦弱,如同被吸干一般。地上的将死之人手持一把造型独特的梭子莲花刀,刀身被蛮力拧成了麻花。 这人正是这片芦苇荡中凶名赫赫的水贼王王彦章,此刻死的不能再死,眼神空洞,望着极远处的蓝天白云。 一招都没接住! 在王彦章尸体不远处,一人身穿锦袍,面白无须,抹净双手之上的鲜血。 南梁蛛网,除却杨莲亭,下有三位锦袍郎,品阶地位绝非名义上最高等级的金蝉郎可以比拟,这位面白无须、内力深厚的老者便是三位锦袍郎之一的郑峰慎,为了保护南梁皇帝,郑峰慎在保留蛛网锦袍郎名号的同时,自愿净身入宫。 锦袍郎斜瞥了一眼未冷的尸首,冷哼一声,然后对着一旁微微弯腰:“抱歉了,杂家一时兴起,杀了人,还希望没有吓坏赵一小先生。” 不远处,站着两人,一人身上挂满宝剑,每一把剑都是闻名天下的绝世神兵,腰间插着,后背背着,浑身上下七零八落,横看成岭侧成峰,倒不像剑客,而像沿街卖剑的,不同属性的剑气萦身,相互碰撞,隐隐有风雷声响,这人是南梁剑宗新一代剑道魁首赵星途,入阁之时,一直闭关不出的剑宗大供奉特意出阁,为赵星途挑选了十八把佩剑,并且留下言语:“从今日起你对哪把剑失了兴趣便丢却,等哪天你丢无可丢,身上再无佩剑之时,剑道一途,你便登峰造极,此上无人,此下众生。”赵星途初始练剑,攀升极快,第一天便丢了一把,第一年丢弃了两把剑,第二年丢弃了三把剑,第三年丢弃了四把剑,第四年未丢弃任何一把,反而将丢弃的佩剑从新佩戴在身上。 赵星途身旁站着一位体型魁梧的汉子,个头比之面白无须的郑峰慎还要高上半头,背负一把厚重巨剑,上刻有“无锋”两字,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南梁剑宗赵无锋,手持无锋剑,修炼出世的霸道剑,修炼方法极为简单,砸山,南梁剑宗山后一座巍峨大山,已被赵无锋砸碎一大半。 赵无锋头顶脖子上,骑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双手捂眼,不去看血腥残忍的场面,这个孩童便是锦袍郎口中所说的赵一小先生,南梁剑宗阁主赵敦煌的关门弟子,年龄虽小,但是在剑宗辈分很高,是为数不多能在剑宗爬上爬下还不被责罚的存在,大家都十分宠溺这个孩子。 “无妨,无妨,小师弟将来是一人扛起剑宗剑道的,小打小闹,见个流血的死人,完全不是事儿。”赵星途望了一眼身旁的赵无锋,看到对方横眉冷目,知道平日沉默寡言的无锋师兄生气了,小师弟还小,不能见血。赵星途心虚,低头看着腰间那把“鹅黄”小剑,纳闷,当初怎么就舍得狠心丢弃这么一把清秀的小剑,那时候真是眼瞎啊。 郑峰慎长长叹了一口气,秦淮河一代是杨大人必取之地,如今却乱成一锅粥,派遣到秦淮河畔的金蝉郎灰头土脸回到建康城,将秦淮河一代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杨大人并未怪罪,善心大发留给了那位灰衣金蝉郎一具全尸,但是他郑峰慎却怒火中烧,还未净身入宫之前,他曾经成家立业,有过妻儿,儿子的名字叫郑云神,死在了李庆元手中,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他不能不报。 郑峰慎为了保护郑云神并未公开他的身份,只对杨莲亭杨大人一人提及过,杨大人笑了笑,拍了拍郑峰慎的肩膀,让郑峰慎安心不少。两国开战,首先是谍子之间的针锋相对,他舍不得让郑云神以身涉险去太安城,便着手布局的秦淮河一带,以后大梁一统天下,郑云神也算是靠着功德而非裙带入仕,日后的路会好走不少。 听闻儿子噩耗,郑峰慎主动请缨,除了心痛之外,他竟然还感到了一股了无牵挂的轻松感,这种念想稍纵即逝,转而被强行提起的仇恨代替,云神,爹一定为你报仇。 杨大人还向西楚剑宗讨要了一个人情,赵星途和赵无锋一同出山,临行之前,郑峰慎却皱了皱眉头,竟然还有一个孩童跟随其中,他并非不识高手,可眼前的孩童确实只是一个孩童,即便根骨极佳,是块璞玉,可是毕竟年幼。唯一可以安慰的是,赵星途和赵无锋都是货真价实的天上人,赵星途境界不稳固,在宿天经和齐天境徘徊,但胜在朝气蓬勃,前途无限,这种人与人对战,常有突破极限的神来之笔,赵无锋境界稳固,宿天境,战力却绝对在赵星途之上,郑峰慎自认可以和赵星途有的一拼,却不认为能够和赵无锋对战交手。 第五十章 芦苇荡里,青纱帐前(2) 大片芦苇迎风飘扬,万顷碧浪此起彼伏,甚是波澜壮阔。 离开建康城,郑峰慎来到这一带芦苇荡,单枪匹马闯进水贼窝子,三两下解决了众人,亲手抓爆了几人的脑袋,震慑住群贼。 这群水贼虽然不堪,但是水性极好,可以骚扰商船制造混乱,偏偏这好死不死的王彦章,说什么江湖道义,收了人家的银子,断然不会坏了规矩。 郑峰慎嫌其聒噪,一掌了结了他的性命,耳畔终于清静了。 剑宗两位高手牵扯住李庆元身边的两位高手,自己便可以亲自会一会这李庆元到底何方神圣,是不是真如灰衣金蝉郎所说那般,阴险狡诈却周密细致,是块极硬的石头。 何况,还有后手。 赵星途走到赵无锋身前,有意无意挡住倒在芦苇荡中王彦章的尸体:“无锋师兄,若是料定不错,和那李庆元结伴而行的用剑老者便是那位无疑。” 赵无锋木讷的嗯一声,抬头望向天边的水色,脸上不悲不喜,南梁剑宗有一个人的名字不能提,是忌讳。 上一代的江湖武林,除却澹台国藩、赵玄极这等位列臣公的绝世高手之外,有三人独来独往,风流潇洒,占据天下武林的八斗豪气,是江湖最高峰,被称为三绝,分别是酒剑仙黄淳风、诗剑仙赵敦煌、毒剑仙慕容峰,其中黄淳风拔得头筹,最为潇洒写意,剑意浩大雄浑,是真正的风流侠士,赵敦煌身为南梁剑宗阁主,剑术通神,而且诗词极好,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都赞不绝口,慕容峰身处西域,异军突起,短短几旬时间之内由文弱书生,蹿升为江湖巨擘,生撕了西域之主的亲哥哥慕容博,一人平定广袤无垠的西域武林,风头一时无两。 “无锋师兄,你怎么这么淡定?你身后这把无锋巨剑可是黄淳风亲手掰出的缺口。”赵星途的言下之意是咱要报仇啊,眼前机会难得。 无锋玄铁重剑,剑身长达六尺,剑身黝黑之中隐隐有红光,重达九九八十一斤,剑锋两侧都是钝口,剑尖圆圆的似是个半球,仿若没有开锋。赵无锋一手扶住脖子上的赵一,防止明眸皓齿的小娃娃跌落,另一只手摸了摸身后无锋巨剑的缺口,两指缺口,被人硬生生掰断,无锋巨剑是赵无锋的师傅,上一代剑宗宗主赵无垢的佩剑,赵无垢曾经和年少成名的黄淳风论剑,无锋重剑被留下缺口,幸而当时并不出彩的外宗弟子赵敦煌挺身而出,挡住黄淳风深入剑宗的步伐,保住了南梁剑宗的面子。 但是赵无垢的心境不再通达无垢,有了芥蒂,郁郁而终,剑宗宗主之位空缺,方才有了后来赵敦煌月下醉酒,吟诗破尽剑宗大阵,拨乱反正,坐上剑宗宗主之位。 赵无锋展颜一笑,依旧抚摸着缺口:“师傅说了,不过一把剑而已,剑宗最不缺的就是剑,有缺口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这叫残缺美,黄前辈能在无锋剑上掰出缺口,那是大功夫,比之折断还要厉害,剑士一败,心中的缺口比剑上的缺口严重,为师此生参不透,悟不了,有遗憾,但不后悔。” “不能够啊,无锋师兄,道理谁都懂,话也都会说,但如今黄淳风就在眼前,总该问上一两剑。”赵星途一手拍在背后剑身之上,此剑剑名“割首”,戾气极重,剑气暴戾,即便是赵星佩戴也要时常“管教”一番。 赵一的小脑袋抵在赵无锋的脑袋上:“虽然没有见过上一代宗主,但是我觉得宗主已经悟透了,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因为那会波及到剑宗以剑术为本的根基,宗主是怕坏了剑宗百年基业,有愧于老祖宗。” 赵星途微微惊讶,别看赵一年龄小,常常有让人醍醐灌顶之言,赵敦煌赵宗主也姓赵,但是却是外宗旁支的赵,此赵非彼赵,宗内老人并不看好赵宗主,时常制约反对,而赵敦煌赵宗主一直以来致力于剑宗改革,将剑气纳入剑宗剑道之内,两派相互对立争斗,互有输赢,比如赵敦煌想消除内宗外宗之分,十年了毫无进展,但是外宗弟子可以以剑气为根本,驻基建业,走剑气一流。 赵星途的赵是货真价实的赵,他却很喜欢佩服如今的宗主,气度好,诗词好,剑法好,唯一有点不好的是脾气太好,其实完全无需坐下来喝着茶讲道理,大可以打了那群老顽固再来谈,又不是打不过。他把想法告诉了宗主,赵敦煌哈哈大笑,道理很直爽,讨人喜,但宗主我还是想慢慢来,不急,不急。或许就是这份不急的心态,宗主被实务缠身,剑道依旧不拙,日夜精进。 赵无锋的大手盖在赵一的脑袋上,几乎将赵一俊美的小脸完全盖住:“一一就是牛,一眼看透了我多年都看不透的东西,我辈剑士练剑,自当挣一分血性,今日我赵无锋暂且放下,替师傅再向黄淳风问剑!” 赵无垢的无锋重剑被黄淳风掰出了缺口,黄淳风的佩剑被神秘人折断,赵无垢参透却迈不过,那黄淳风的心境之上也会有缺口,既然并非完美无瑕,自然不是心境通达,这就是取胜之钥。 “好,无锋师兄,黄淳风就交给你了,至于那个疯癫老头刘百通就交给我了。”赵星途周身剑气大涨,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关于刘百通江湖传言一直很少,他就像一个异类一般,总是站在江湖顶端,却总被有意无意忽略,也许世人不想承认一个疯癫老头是天下第一吧。 “一一,一会儿交战,你远远观看,宗主之所以让你跟来,自然是对我和无锋师兄的能力放心,能护你周全,同时也想让你看看剑宗之外的剑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他黄淳风销声匿迹多年,当年又太过锋芒毕露,必定不如宗主懂得藏拙内敛,此等剑道多快速陨落,我赵星途能用黄淳风一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也算不错的开局。”赵星途笑着说道。 “星途师兄,不可托大。”赵一竖起一根胖乎乎的小手指头儿,认真说道。 “哈哈,好,我不托大,打不过逃还是没问题的,是吧,一一?”赵星途捏了捏赵一粉雕玉琢的小脸,小一一你还是不了解师兄的能力啊:“你咋这么俊呢?小一一。” 赵一抱紧赵无锋的脑袋,脸色一红,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第五十一章 芦苇荡里,青纱帐前(3) 芦苇荡隔江对面便是大片黝黑的土地,再向南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之中树木繁盛,枝繁叶茂,树木种类也极多,以四季常绿的松树为主,坟前植松,好兆头。其中夹杂着几棵天南海北都能生存的合欢树,光秃秃的树干,树干顶上一朵圆圆的花骨朵儿,只在机缘巧合之下,绽放一次。 有两人站在森林之内,一人倒挂在树干之上,闭着眼睛,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芦苇杆,身子摇摇晃晃,极有韵律感,若是有西楚人在必定能够听出一二,那是西楚民间歌谣,沿街小巷的孩童都会诵唱。 另一旁一位身着麻衣的冷峻青年双手抵在一把宝剑剑柄之上,眼睛微微眯起,却遮挡不了其中的精光,似乎他比手中的剑更像是一把剑,更加锋芒毕露,峥嵘锋利。 “丙,你说阁主怎么会知道,南梁剑宗要在这芦苇荡截杀龙虎帮的商船呢?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儿,阁主从来从没有走出那一间小院子,却能够知道千里之外的事情,而且从来都没有错过,好奇怪啊。”倒挂在树上的青年开口问道,吐出嘴里的芦苇杆:“哎,要是阁主不说,我还真不知道秦淮河畔有一个叫龙虎帮的帮派。” “你应该是连秦淮河都不知道吧!”俊伟青年无情揭露道,倒挂青年似乎除了会写名字之外,大字不认识一箩筐。 倒挂青年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上,抖擞一下手臂:“我樊小快又不是你们九剑还要读书,阁主说了,知识就是力量,九剑除了练剑还要读书写字,至于你樊小快,读书写字的资质平平,会写名字,好好练剑就好。” 西楚剑阁有九剑,楚匈大战之中,九人对抗匈奴大军,战况极为惨烈,一战声名鹊起,剑阁九剑按照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命名,俊伟青年是其中的丙,两人口中的阁主是西楚身份神秘复杂的诸葛唯我。 “这次为何没有背着你那柄铁剑?”九剑中的丙开口问道,樊小快有一柄怪异异常的铁剑,如同拐杖,剑身修长,今日却没有带着。 “前年和段西风、寇中原深入镇西军内部,连番大战,剑断了,阁主一直说从新铸造一把,到了今天我连毛都没看到......”樊小快有点怨言,他曾经问过阁主诸葛唯我,阁主想了想,说你先学拳吧,樊小快便去学拳了,没人教,完全闭门造车。 九剑的剑法,诸葛唯我亲自教授,事必躬亲,樊小快的剑法,诸葛唯我从来都不过问,让其自行参悟,只提了一个字的要求——快。 “嗯?阁主不会忘了从新铸剑吧,那可太糟了,我可没钱从新再买一把。”樊小快如此想着便如此说了出来。 丙皱了皱眉头,以前的樊小快稍微有点木讷,几番生死之后,嘴皮子突然利索起来,有点向着西楚痞子狂人寇中原的方向发展,而以前他更像沉默寡言的段西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个人堕落太容易了:“你莫要着急,阁主自有打算,此次阁主让你我前来,要在南梁剑宗动手之后再动手,不必以性命想逼,只需要拖住商船两位高手即可,至于目的.....阁主没说。” 丙干脆闭上了眼睛,他一直听从阁主的教诲,视诸葛唯我为父亲,即便心中有想法,也不会说出来,其实比起商船上那两位阁主没有点名道姓的高手,他更想去会一会南梁剑宗的人,看一看西楚剑阁和南梁剑宗到底谁才是天下剑道之首。 “这就是了,阁主从来都不说目的,只让我们去做。你说阁主是不是天上下凡的商人,不会是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吧?”樊小快咂摸一下嘴巴,眼睛转了转:“丙,你说若是我骂阁主一句,阁主能够知道吗?” 丙笑了笑:“你可以试一试。” “你让我试的啊,可不能背后告密。”樊小快左右看了看,走到一棵合欢树前,拳头攥紧,一拳轰下,地上炸出一个大坑,学拳时日不长,却有了万千气象,他冲着大坑,憋足力气,蓄势待发,一张脸通红,最后却和声细语憋出几个字:“阁主是个大笨蛋!” 屏住呼吸,樊小快大气不敢出,望着蔚蓝的天空,传闻之中若是不敬惊动神明,会风云突起,天地变色,有紫雷刑罚,过了半天,一切安然无恙,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长呼一口气,原来阁主并非事事通,也会有疏漏。 “樊小快,为师对你很失望啊!”一道声音突然传入樊小快的耳朵中,声音中带着笑意,一点愤怒都没有。 樊小快头皮发炸,那分明是阁主诸葛唯我的声音,断然不会听错,但是现场除了自己和丙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丙,你有给我说话吗?” 丙睁开眼睛,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那就奇了怪了,怎么会听到阁主的声音?”樊小快冲着大坑喊了一句“阁主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然后有些后怕的走到丙身边,盯着丙看了半天,这家伙不是甲乙,并不喜欢开玩笑。 从新吊到树干上,樊小快睁着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也在养神,这是他的绝技,别人学不来,寇中原曾经想学,却学不会,对此寇狂人心有戚戚焉。 嘿嘿,樊小快突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他认识了一个姑娘,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只一眼樊小快就觉得心头一动,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喉咙发干发涩,跟着人家好长时间,直到姑娘关门消失在府门后面的。 以前他从来都没有这等感觉,生怕这种感觉误了剑道,剑心不纯,却又不敢和阁主说,思来想去只能和沉稳持重的段西风说了,段西风皱了皱眉头,也是不解,樊小快烦闷不已,叮嘱段西风莫要传出去。这个看似外表可靠的西楚双璧之一的段西风转头就告诉了另一璧寇中原,已是情场老手的寇中原一拍大腿,小快发春了,他洋洋洒洒罗列了几百条“追女攻略”,经过段西风之手转给樊小快。 樊小快看着几百条的“追女攻略”,又瞄了瞄段西风。段西风说怎么样,条条金科玉律。樊小快又看了一遍,一张脸遮在纸张之后,幽幽的说道:“你是知道我不识字的吧。” 按照段西风的解读,樊小快制造了几次偶然相遇,每次临门一脚,樊小快都打了退堂鼓,所以现在他还未曾和人家姑娘说过一句话,此次回到西楚,一定要鼓起勇气和人家说一句话,就这么定了,樊小快闭上另一只眼,睁开刚刚闭着的眼,攥了攥拳头。 “来了!”樊小快和丙异口同声的说道。 樊小快荡下树干,一手搭在眉心之上,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万里碧波。 丙双手抵剑,变成双手握剑,蓄势待发,西楚剑阁独特的拔剑式,剑出鞘之时,剑气纵横,可斩天地,吞日月。 第五十二章 南梁剑宗,问剑黄淳风! 万里碧波之上,一艘硕大的商船出现在海天连天的交界处,初始如同米粒一般大小,其后慢慢变大,如同卧在远处的一头雄狮。 经过几天适应,李元昊不再晕船,能在船上任意行走,偶尔她会去三层瞭望塔,和掌舵的船员聊一会儿天,混熟了之后,李元昊说能不能试手一下,掌舵船员笑呵呵的答应了,李元昊一脸紧张的双手握住船舵,向左猛打三周,一下到底,船身瞬间倾斜,李元昊大惊失色,手忙脚乱之中,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鸵鸟心态,天下无敌! 掌舵船员大叫一声妈呀,赶忙重新掌舵,转回船舵,商船船身一个急速转弯,方才没有船身倾倒,撞到岸边的礁石,弄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经过这一顿折腾,整个商船一阵剧烈摇晃。 陆琳琅赶来瞭望塔,美目怒瞪,手中宝剑出鞘,要用帮规斩了这船员,帮主威严尽显。掌舵船员惊魂刚定,又被陆帮主吓得灰飞破散,所幸李元昊并非贪生怕死只顾自己周全的小人,将责任完全承担下。刚刚还怒不可制的陆琳琅愣了愣,宝剑归鞘,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呀,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呢?李公子,您没有伤到吧?” 姜叶青一手拍在眉头上:“中毒已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喽!” 经此一事儿,掌舵船员每日走进瞭望塔,扭头便将门窗锁死,杜绝李元昊走进半步,百无聊赖的李元昊瞧了瞧横卧在甲板上的绳子,心生一计,不如玩跳绳吧,但是商船之上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谁也不会陪着李元昊玩娘气十足的跳绳,丢不起这个人。李元昊不气馁,找到了老顽童刘百通:“乖,小弟,陪大哥去玩跳绳吧!” 本就玩性十足的刘百通连男女都分不清,更分不清跳绳这个游戏是否娘炮,屁颠颠跟着李元昊来到甲板上。 李元昊将绳子一头拴在龙虎帮帮旗的竹竿上,另一头递到刘百通手中,比划一下:“老顽童,像这个样子甩。” “好!”刘百通兴冲冲挥舞起手中的绳子,绳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李元昊望着绳子半晌无语,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算了,不玩了,还是性命要紧。” 天下第一挥舞绳子,绳子割裂空气,在空气中留下眼花缭乱的残影,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若是一下没有跟上绳子的步伐,李元昊可以断定,即便你是天上人,也会被绳索拦腰切断,身首异处。老顽童却玩得很开心,哈哈大笑,笑声在江面上传播很远。 又沉寂了几天,在船舱内练了几天左手字,李元昊突然想起牵上船来的那几匹高头大马,兴冲冲去了船尾马厩,没想到姜叶青竟然也在,提着一桶水,正给高头大马刷马毛。 李元昊上去打一声招呼:“姜姑娘,刷马啊?” 姜叶青冷哼一声,附送一个白眼,真心看不出这个哗众取宠、肤浅虚荣的李大公子有何过人之处。 和陆琳琅相比,姜叶青的性子中多了几分男孩子气,不喜欢绣花钩织、读书写字,相夫教子的事情更是一点没学,倒是对骑马猎射颇有兴趣,这几匹马在船上,都是她在照料,连铲马粪的事情也是她一人做。 面对姜叶青的冷漠,李元昊不以为意,大家又不熟,对方连基本礼貌都不懂,是她不懂礼数,咱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儿,不和她斤斤计较,上前摸了摸油亮的马毛:“姜姑娘的骑术很了得吧?” 姜叶青将马刷放下,翻身上马,在狭窄的马厩中熟练调转马头,狠夹马腹,马匹一声长鸣,跑出马厩,回头递给李元昊一个挑衅的眼神,敢不敢出来比试一下? 李元昊挠了挠头儿,按照平常演义小说中的套路,主人公礼貌打招呼,却被对方无视,并无端挑衅,接连三番两次故意刁难,主人公该怎么做呢?当然是打对方的大嘴巴啊,不然你以为? 虽然我不善骑马,但是......我!要!当!主!人!公! 一字一句,一字一顿,李元昊在心里如是对自己喊道。 姜叶青骑马来到甲板之上,比修为武力,她自认不是李庆元的对手,但是若是说骑射,她真没有服过谁,就看那李庆元敢不敢比试了,若是不敢,她自然要嘲讽他,若是敢了,她赢了以后,还是要嘲笑他。 姜叶青眼皮一跳,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万一要是李庆元赢了怎么办?那不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嘲笑了?这可是作死的反派常用套路啊! “来了!”没给姜叶青深思的机会,李元昊的声音传了过来:“驾,驾,驾!” 李元昊手持着缰绳,驱赶着坐骑来到姜叶青身边:“姜姑娘,我们来比试吧!” 虽然不善骑射,但是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即使前面有刀山火海也要勇往直前,不抛弃,不放弃! 姜叶青低头看了一眼整整比她矮了一头的李庆元,怒从心中升:“比试个屁,本姑娘鄙视你,你也好意思骑一头骡子出来?!” 骡子比高头大马矮了一大截,李元昊比姜叶青也矮了一大截。 李元昊摸了摸骡子的脖子:“姜姑娘,麻烦你说话小点声,别吓到三德子,骡子矮,底盘低,稳当安全,比赛而已,不用这么认真。” 来的路上,皇帝陛下已经给坐骑骡子起了一个名字,他本想起个余庆的名字,但感觉不能如此欺负小太监,也就作罢。 “你,你,你,你可真是个孬种啊!”姜叶青忍不住骂道。 “姜叶青,你怎敢和李公子如此说话,现在立刻马上向李公子道歉!”陆琳琅清冷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此刻的陆琳琅像是一个护情郎的母狮子。 陆琳琅偏向李庆元,姜叶青心中那一团怒火更盛,隐隐心塞的想哭:“向他道歉?哈,陆琳琅你可真敢说,真以为当了帮主就可以耀武扬威了。让我姜叶青道歉也行,你我在甲板上一同骑马,谁先到船头,谁就赢,若是你赢了,我真心实意道歉,你输了,我也道歉,至于是否真心实意,就看你怎么想了。” “好!”陆琳琅拉紧了缰绳,和姜叶青并马而站。 船上众人被此地的吵闹吸引过来,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眼神都望向李元昊,这李公子好生了得,竟然让亲如姐妹的帮主和姜副镖头争斗起来,书中常见兄弟两人为了一个女子相互争斗,这女子多是狐媚幻化,能勾人魂魄,令人心神颠倒,而李公子让帮主和姜副镖头相斗,真身应是藏在深山老林修炼多年的妖孽,一招幻化成形,出来祸害人间了。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陆姑娘,姜姑娘,小事儿一件,没有必要.......” “你闭嘴!”姜叶青一声大喝:“此事儿与你无关,是我和陆琳琅之间的事情!” 陆琳琅眼神不善盯着姜叶青,显然不喜欢她用如此口气和李公子说话,低头望着骑在骡子上有点搞笑的李元昊,柔声道:“李公子等着琳琅就好,琳琅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对李公子不敬的。” “驾!”两声娇叱,两匹高头大马飞一般跑了出去,到船头不过三十丈的距离,两匹马眨眼便到。 姜叶青眼疾手快,加速之后,超前陆琳琅一个马头儿,快到船首之时,拉紧缰绳开始减速,在她想象中陆琳琅也会减速,但是她想错了,陆琳琅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快了速度,超过姜叶青半个马身,一人一马腾空而起,扑通一声,重重掉入阴寒的江水之中。 姜叶青下马,瞪大眼睛,望着江面喊道:“琳琅!琳琅!快来人啊,快点救人啊!” 众人都没想到陆琳琅为了赢得比赛,竟然会纵马跃入大江之中,一瞬间愣神之后,水性好的水手跳入水中,将陆琳琅救了上了。李元昊赶忙向前,双手按在陆琳琅的胸部,狠狠下压,咕噜咕噜,两股水流从陆琳琅的嘴巴中涌出。 姜叶青抓住陆琳琅的手:“你怎么这么傻啊,琳琅!” “道歉!”陆琳琅瑟瑟发抖的说道。 “好好,我道歉,我道歉。李公子,姜叶青对不起您,您大人大量......” 黄淳风走出船舱,倒背着双手,一步三十丈,立在船头,江风吹皱衣衫,眺望远方的芦苇荡,一脸笑意:“把陆丫头带入船舱照料,胆子小的躲起来,胆子大的留在甲板,有客来访!” 长空之上,炸起一声声惊雷声响。 “南梁剑宗,赵星途,赵无锋,向前辈黄淳风问剑,不知剑仙前辈可敢接剑!?” 随着声音传来,远处的芦苇荡齐刷刷向着商船的方向倒来,如同被大风吹拂,匍匐在地,芦苇波浪越过江边,吹皱如镜的湖面,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下一刻,江面之上炸起两条出水蛟龙,蛟龙摆尾,重重砸向商船船首。 芦苇荡深处中,赵星途和赵无锋的气息冲天而起,激荡飞舞,如同青龙腾飞,神龙出海,蓝天之上,极高之处,白云滚滚,翻腾如怒浪。 第五十三章 何为天上一剑 江面之上瞬间炸起两条出水蛟龙,神龙摆尾,重重砸向商船船首。 商船之上众人大惊失色,吕轻侯握紧背后的巨剑,孙彪脸色肃穆,寻找能够逃生的机会。 黄淳风立在船头,一手轻轻托起,猛然一攥,强横无可匹敌的浩瀚气海,和迎面而来的水中蛟龙,轰然相撞。 南梁剑阁两位晚辈后生以出水蛟龙作为问剑第一式,看似浩大壮阔,有吞天灭地神威,但是华丽有余,威力不足,多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喜欢先声夺人的把式。当年黄淳风初入江湖,首先挑战的便是名望最盛的南梁剑宗宗主赵无垢,出手也是最强手的万剑归宗,引得南梁剑宗剑山之上万把名剑齐齐出鞘,黑压压盖过半边天,最终在无锋巨剑之上掰出两指头的缺口,虽然被其后赶来的赵敦煌阻止,但是黄淳风一日之内败尽南梁剑宗高手,深入剑宗后山不准外人进入的剑冢,取走“花雀”一剑,此一战令黄淳风声名鹊起,坐稳了三绝首位,其后便是败尽天下的后话。 “要以其人之道怀之彼身,用老夫当年的手段和今日一败,重塑剑宗声望吗?”黄淳风轻声说道,双手凌空轻轻一拧。 硬生生攥爆两条出水蛟龙,漫天江水飘落而下,淅淅沥沥,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此时甲板上,陆琳琅被送进船舱,李元昊左右摇晃脑袋,瞧瞧看看,不着痕迹向后凑,准备悄悄溜走,乖乖,这么厉害,我可打不过,躲起来先。 “你这是要去哪?”黄淳风的眼神落在正在后退的李元昊身上,众人齐刷刷望向李元昊。 李元昊呵呵笑着:“黄老头儿,你不是说胆子小的躲起来,胆子大的留在甲板上。”用食指和大母手指比划一下大小:“其实,我的胆子不大。” “孬种!”姜叶青冷哼一声,声音大小刚刚好,正好被众人听到。 “姜姑娘,你信不信我告诉陆姑娘?”李元昊搬出靠山,再让陆姑娘和你比试赛马,看你怕不怕:“再说了,无论你怎么说,本公子都是九品境,比你修为高。” “哈,李大公子你可别说了,要是不提你的九品境,本姑娘只会把你当作一个贪生怕死之徒,经你这么一提,你不但贪生怕死,还是一个九品境的贪生怕死之徒。”姜叶青冷冷的说道。 两人斗嘴,无形之中缓和了刚刚两条出水蛟龙带来的震撼,原来这天底下还是平常人居多。 “前辈老当益壮,赵星途问剑第二式!” 芦苇荡里又传出一声大喝,赵星途身上十八柄剑齐齐出鞘,悬浮周身,不同颜色的剑气环绕流动,煞是好看,十八柄宝剑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赵星途:“走!” 十八柄利剑,一线潮,极速前奔! 人随剑走,赵星途身形如豹子一般狂奔。 万顷芦苇荡中的无数芦苇被齐刷刷削平,十八柄利剑凌空飞来,如同下山猛虎,入水蛟龙,直直刺向商船船首。 黄淳风望向芦苇荡深处急速掠来的十八柄飞剑,微微陷入沉思,似乎勾引起前尘往事,自己那时也和这青年一般无二吧,脸色黯然,有懊恼,有遗憾,最后变成难以名状的悲伤,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无不感慨的叹息道:“错过啊!” 错过啊,是指以前做错过事情,还是以前错过某人? “姜丫头,别和这疲烂货一般见识,不值得。”黄淳风指了指李元昊,然后轻轻伸手,张开五指:“老夫在这,借你姜丫头一剑。” “好!”姜叶青心情大好,在她心中有两个凡是——凡是抨击埋汰李庆元的都是正确的,凡是李元昊认为好的对的都是坏的错的。 李元昊冷哼一声,努了努嘴巴,朕心胸开阔,不和你们斤斤计较! “前辈接剑!”姜叶青卸下身后子母剑中的长剑,抛向船头的黄淳风。 黄淳风是上一代的天下剑魁,李元昊对此心知肚明,但是自从相识以来,她却从来没有见过黄淳风握剑,今天是第一次。 姜叶青的利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落入黄淳风的手中,刹那静止,商船船身一顿,一圈圈的水波涟漪以商船为中心荡漾开来。 李元昊眨了眨眼睛,一手按在腰间的柳叶刀刀柄之上,九品境特有的感知力,利剑入手的一刹那,黄淳风体内气息如山如渊,浩然宏达,几乎不可直视,当完全握住剑柄的一刹那,气息收敛,返璞归真,似乎身在近在咫尺的船头,但又同时在极远之处的天边,黄淳风恰如一位能够驾驭各种字体的书法家,奔放时力透纸背,龙飞凤舞,内敛时含蓄低调,瘦骨俊美。 “看好了,何为天上一一剑!”黄淳风说完,轻轻抛出手中剑,剑身在空中旋转,几番周折,好似石子投入湖中,一柄剑扎入水中,石沉大海,没了影子。 初始一切平常,反而有些寂寥无声,索然无味。 但是从芦苇荡中激射而出的赵星途猛然睁大眼睛,从他的方向看去,整个江面之下有万丈光芒破水而出,江面之上剑气纵横,如同将要煮沸的沸水,这是老前辈有意为之,只让对战之人看到如此波澜壮阔的景色。 突然之间,水波不兴的平静江面被硬生生撕开百丈的口子,两侧江水倒飞天上,为破水而出的那把剑让开一条通天大道。 “打不过!”赵星途一声苦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无需交手,只一眼他就知道,无论是剑招、剑气、剑势,还是剑意,完全不是对手。 “这狗娘养的江湖啊!” 十年练剑,一朝出山,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还想着一战成名,天下震惊,顺带着将我剑宗失去的名声从新拿回来,幼稚无知啊,狗屁的剑宗新一代剑道翘楚,狗屁的一脚踏入齐天境,狗屁的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一向自负的赵星途猛地咬牙,左手握住鹅黄,右手握住割首,打不过也要打。 赵无锋双手握住无锋剑,横剑身前,冲着不远处的赵一笑了笑。 赵一小娃娃摇摇头,示意不要。 赵无锋也摇了摇头,举剑过头顶,一轮红日升起。 剑宗后山巍峨巨山,连绵十余里,被他十年间,硬生生砸烂大半! 第五十四章 一手按刀,眯眼微笑 赵无锋双手握住无锋巨剑,举过头顶,剑身骤然通红,两条虬髯双臂也如烧红的铁棍一般。 “喝!”大喝一声,赵无锋左腿弯曲,右腿伸直,整个身子猛然回旋,无锋巨剑被他抛掷出去。 剑士练剑,讲究剑不离身,初入剑道之人,能双手离剑几寸,那是功夫,也是功夫不到的表现,九品之上天上人御剑万里,自身和剑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赵星途御剑十八柄,心神气息也分成了十八缕,平常人能御剑一柄已是不易,像是赵星途骇人听闻的御剑十八柄,那只能归结为天生剑胚子,与剑自然亲近。而此时赵无锋将巨剑抛掷出去,是完全脱离对无锋玄铁剑的控制,有违常理,但也威力巨大。 一把不受任何控制的玄铁剑,如同脱缰的野马,虽然后发,却在赵星途之前,出现在黄淳风的一剑之前。 轰隆一声巨响,两柄体型千差万别的剑在空中相撞,黄淳风剑气浩大,卷起千层巨浪,铺天盖地砸向玄铁剑的方向,六尺长的玄铁剑反而像是一枚细小的银针,在对抗着无敌的剑意。 此时,赵星途也赶到了,鹅黄小剑剑如鹅黄,俊秀灵动,游走不定,不断撞击着黄淳风的剑,而另一把割首带着爆裂的煞气,横向一划,近乎于举世无敌的剑气巨浪之上出现了一个狭小的豁口。 黄淳风轻轻一踏脚,身子从商船之上掠向芦苇荡,一手握住剑柄,自下而上,轻轻撩起,未见如何动作,芦苇荡内掀起一大片泥土,其中蕴含着凌厉无敌的剑气铺天盖地砸向赵星途。 赵星途重重跺脚,用气息牵扯十八柄剑,双手拉扯着无锋玄铁剑,急速后退掠去,刹那出现在百丈之外,将巨剑抛给赵无锋,赵无锋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重重砸向袭击赵星途的泥土,最简单的夯砸动作,他已经练了整整十年。 轰隆一声巨响,芦苇荡里剑气飞泄,尘土飞扬,赵无锋握剑,用最简单的握剑式,剑尖直冲黄淳风。 赵星途握住“劈波”“斩浪”两把剑,蓄势待发,老剑仙好生霸道,这才是一代无敌宗师的无双风范吗? 提剑身体一侧,黄淳风潇洒写意:“两位小英雄,好功夫啊!” 赵星途愣了愣,早就听说黄淳风风流倜傥,不拘小节,可传言中没说他讽刺人的功夫也如此一流,自己和赵无锋两人联手,竟然不过堪堪挡住了一剑,还被对方称赞好功夫,太讽刺了。 “黄老前辈以大欺小,才是好功夫!”赵星途开口道,不能在嘴皮子上落了下乘,剑宗内骂人耍嘴皮子,除了年初回归圣人书院的孔希堂孔老师,他赵星途没惧过谁。 “把那个老字去了,叫黄前辈就好,不然别人会以为你们南梁剑宗欺负老人,倒不是老夫以大欺小了。”黄淳风笑着说道,一沉吟:“刚刚一剑是老夫十年意气凝聚而成,威力自然浩大,你们堪堪接住也是正常,莫要太过芥蒂,导致剑心不稳。” 我靠,无敌了,无敌了,剑道高超,嘴皮子利索,还有如此胸襟,这黄淳风年轻时候忒多讨女孩子喜欢,赵星途开始有点佩服黄淳风了。 赵无锋并未多言,心中也并无感慨,自己师傅的陨落和眼前的黄淳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今日问剑他定要问个明白。 “来了!”赵无锋一声提醒,手中巨剑如同长虹贯日,耀眼红光大盛,夹杂着炽热的剑势,自上到下划出一道火红圆弧,重重劈下。 黄淳风轻轻一笑,微微举剑,横在头顶。 一横一竖,硬碰硬,巨剑碰短剑,两者之间发出金石相撞的声响,赵无锋以全力攻击,黄淳风举剑轻接。 两人衣衫如浪,芦苇荡里剑气纵横,除却两人站立的地方,四周被土地被剑气下压半寸有余,露出下面的黑色土壤。 赵无锋一剑而退,赵星途随后而来,一剑刺出,刺完便丢,随手换剑,眨眼之间,已经递出十八剑。 黄淳风面带微笑,一剑一剑的破。 两人轮番上前,黄淳风不过站在原地,未曾动过一步,举重若轻。 隔江对岸的森林中,樊小快和丙神采奕奕看着隔江对岸,到了最后,樊小快干脆闭上眼睛,静静去聆听对岸金属碰撞的声音,感受那收放自如的剑意:“丙,人来少了,应该九剑都来,不,是来错人了,阁主应该让副阁主来,才能和这黄淳风一战。” 西楚剑阁,诸葛唯我是阁主,但是剑阁战力最强者是副阁主苏明川,早已神天境巅峰,西楚之内已经有人揣摩,苏副阁主是否踏入过神天境之上,那种从未有过的境界。除了他本人,外人并不知道。 樊小快睁开眼睛:“阁主让你我拖住船上的两位高手,黄淳风已经被南梁剑宗的人拖住了,好吧,如果那也叫拖住,那么商船之上还应该还有一位高手。” 丙突然皱了皱眉头,九品之上的高手气息如山如海,即便内藏含华,也应该有所流泻,为何却感受不到船上的另一位高手的气息。 “不用想了,我去试试。”樊小快如同灵猿一般跃出森林,他曾经想过,阁主让他习拳,应该是为了牵制镇西军洪熙官,今日是个好机会,正好可以试一试咱的拳法到底几何。 一脚踢断一颗枯死的老树,树干凌空落入大江之中,樊小快轻身落在树干之上,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破开江面,直直袭向大江中心的商船。 老顽童望了一眼江面上疾驰而来的那人,嘿嘿一笑,纵身一跃,跳下船去,落入水中,但是人并未深入水中,而是如履平地一般在江面上大笑飞奔。 两人眨眼相遇,直来直去相互对轰了一拳,轰隆隆,爆炸之声不断响起,两人身边炸起一团团通天水雾。 “好厉害!”樊小快压住气海内的翻腾,身子不断暴退,直接来到江岸之上,双腿在黑色的土地上划出两条没膝深的沟壑。 老顽童大笑一声,双手作脚,双腿作手,倒立着掠向岸边,而且竟然比双脚还要灵活。 “这样都行?”樊小快一声苦笑,调动起身上的气息,沉腰扎马,拳罡涨起三丈多长,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手,重重拍向行踪飘忽不定的刘百通。 “嗯,又有人来把老顽童引走了。”李元昊压住刀柄,眯眼笑道:“若是此时再来一位厉害的高手,我的小命岂不是要留在此处了?” 第五十五章 锦袍铠甲 大江以南的黑色土地上,刘百通的笑声不断,笑声中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能够和老顽童对轰数十拳,还没有丝毫落败迹象,对战之人应感到自豪,但是樊小快却感受不到一点喜悦,对面的老头看似疯癫,出拳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到令人惊叹的地步,完全毫无一点规律,却威力十足,总能歪打正着。 按道理来说,疯癫老头直来直去的拳头,应该没有变招的可能,却在半途之中突然成了残影,樊小快对轰的一拳落空,正在纳闷之时,头皮猛然发炸,疯癫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如此大好机会。 按道理来说,是出拳偷袭最佳时机,疯癫老头却纹丝不动,竟然还有点愣神,樊小快抽身后撤,猛然一拳砸出。 按道理来说,此时不是出拳硬接,就应避其锋芒,疯癫老头却静立当场,任凭拳罡炸在胸口,疯癫老头修为再高,但是瞬间爆炸的拳罡之下,也倒飞出去。 按道理来说,疯癫老头落地之后应该整顿内息,将半残的气息调理顺畅,但是他竟然用半残的一口气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结结实实的一拳砸下,樊小快一咬牙,腾空而起,选择后退。 按道理来说,疯癫老头还有收拳的机会,不去浪费气息,可是刘百通一拳砸在地上,黑色的土地一阵巨颤,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河流两岸多暗河,河水顺着深坑澎涌而出,远远望去像是一眼喷泉。 黑色森林之内,剑气猛然冲天,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轰开三丈宽的道路,陆地之上骤然起了一条剑气龙卷,席卷向疯癫老头。 丙,出剑了。 按道理来说,此时疯癫老头可以像黄淳风对付两条水中蛟龙一般,利用无可匹敌的气息从外部硬生生攥爆剑气龙卷,或者避重就轻躲过去。疯癫老头歪着脑袋想了想,身子如同陀螺一般,形成了一道和剑气龙卷相反的气息龙卷。两条龙卷风相撞,纵横交错的气息相互摩擦,发出震慑人心的声响。 “这样都行?”不是樊小快的感慨,而是手提铁剑走出黑色森林的丙所说。 半晌,尘埃落地,刘百通身形显现出来,刚刚闷头转圈,头昏脑涨,脚下踉踉跄跄,一屁股坐在黑色土地上,拿着拳头砸了砸脑袋,打了一个饱嗝。 按道理来说,去你娘的按道理来说,樊小快甩了甩僵硬的双手,和这老头对战,完全不能以常理度之,只能靠着本能和意识,阁主说过,世间武功,唯快不破,那么只能以最擅长的快来对付疯癫老头了。 和丙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发难,袭向坐在地上的刘百通。 李元昊站在船头上,一手按刀,防止有人偷袭,遥望大江两岸的对战,虽然不知道刘百通是否有深意,但是黄淳风的意思她很清楚,让自己见识一下天上人之间的对战到底是如何光景。 此时,李元昊才知道以前所见识的完全是小打小闹,芦苇荡内万顷芦苇在剑气的摧残下,已经变的支离破碎,再也没有随风倾斜的美景,每一次剑气对撞,剑身交错,剑招来往,都是三位天上人对人间规律品悟的交锋。 但是,她回想起当日诛杀澹台国藩的一战,依旧雾里看花,看不明白其中很多的门门道道。 或许,那时另一个更高层次的对战交手,还不是如今的她能够看破侦透的。 突然,从四周浅水的芦苇丛中飞出无数艘小舟,如同竞奔的豹子,直直向着商船而来。 水贼常用的伎俩,利用超强的水性和手中凿具,潜入水下,凿透商船船底,而且通常凿穿船首,待到商船进水,下沉一定角度,水贼中武功高强的急速上船,留在水中的水贼再凿穿另一头船尾,凿出更大的洞,保持船只处在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趁机洗劫来往的船只,多半是不留活口的,目的是免除后患。 龙虎帮早已料到如此状况,吕轻侯一声令下,船员取出准备好的轻型弓箭,拉弓搭箭,瞄准飞驰而来的小舟,嗖嗖嗖,飞箭射出,扎向来人。 小舟之上不断有人中箭落水,碧波清澈的江面之上泛起一团殷红,但是小舟的数量太多,还是有不少人来到了商船之下,跳入水中,水面之上泛起一个个水花,瞬间没了踪影,不消一刻,船底之下传来咚咚咚凿船的声音。 李元昊向前翘起身子,望向船首底部,正愣神,水下突然炸出一道黑影,黑影身着覆面铠甲,手上套着覆甲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李元昊的面门,对方利用了李元昊好奇心重的特点,悄悄等待时机,突发杀招,雷霆一击。 猛地睁大眼睛,李元昊向后扬身,覆甲匕首斜掠着李元昊的面门而过,切下一缕发丝,李元昊后仰的同时,一手握住柳叶刀,腰间炸出一团光华,反手一刀,沿着来人的腰间一划,一道璀璨带着火花呼啸而过。 可惜了,对方身上的铠甲是上等铠甲,不但没能将对方拦腰截断,而且也没有划开口子,自己最擅长的植剑也就无从下手。 李元昊轻身后退,瞬间掠出十丈之外,反手握刀变成正手持刀,笑望着来人。 来人落在船头,外面裹着一套锦袍,水滴顺着锦袍铠甲滴落在船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阴霾的望着李元昊。 姜叶青咽了咽口水,刚刚李元昊的反应可不谓不快,她自认为若是换作自己,被袭之时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这李公子竟然还能反手一刀,冷静的有点可怕。 “李公子,您没事吧?”刚刚换了一身衣服的陆琳琅跑出船舱,突然看到眼前的场景,急忙跑到李元昊身边。 姜叶青幽幽叹了一口气,果真是“有情郎没朋友”,心里只剩下她的李庆元李大公子了。 “没事儿。”李元昊笑了笑,不着痕迹躲开陆琳琅查看自己身子的双手,面对着船首的锦袍铠甲,护住身后的陆琳琅。 “你,马上就要死了。”锦袍铠甲内传出一声冷酷沙哑的声音,不饱含一点感情。 “哦?你是说她要杀我吗?” 李元昊舞动柳叶刀,右手导入左手,一个秒到巅峰的回旋,刀身之上带着剑气,斜斜刺入陆琳琅的腹部。 第五十六章 相识也是一种缘分 李元昊舞动柳叶刀,刀身之上带着一抹剑气,刺入陆琳琅的腹部。 “李公子,你......”陆琳琅用手捂住伤口,脸色煞白,语气中带着震惊。 李元昊扭动刀身,依附在柳叶刀之上的剑气炸开,陆琳琅胸口炸出一团血红,脸上泛起一丝死灰,直直倒在甲板之上。 众人大惊,吕轻侯浑身一僵,孙彪眉头一皱。 “李庆元,你个王八蛋,你都做了什么!”姜叶青一声怒吼,手持宝剑刺了过去。 李元昊挑开姜叶青的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陆姑娘刚刚坠落江水之中,头发应该是湿的。” 姜叶青愣了愣,望向躺在地上的陆琳琅,对方的头发是干的,也就是说这个陆琳琅是假的? 江湖中有一种易容术,声音可以用草药改变,脸上带上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足可以以假乱真,不过这种秘术花费巨大,并非寻常江湖人士可以使用,多是依附于北魏、南梁和西楚的谍子使用。 这种谍子武功不一定高强,但是易容的本事绝佳,最轰动一时的易容暗杀发生在南梁,南梁尚书省右仆射惨死在家中床帏之间,便是被易容过的小妾行刺,事后这位小妾又易容成右仆射的模样,上朝三日,窃取了大量南梁情报,事后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被杨莲亭发现,方才露了马脚。 “李公子!”此时陆琳琅从船舱里走出来,望见地上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明显愣了一愣,看到李元昊安然无恙,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琳琅,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姜叶青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向着陆琳琅跑来,眼前的琳琅头发是湿的,还有水珠,应该是真的。 “我能有什么事。”陆琳琅笑了笑,伸手想要握住姜叶青的双手。 李元昊突然斜插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嘴中说着:“还不是叙旧的时候,船头还有敌人。” “李公子说得对,先要对付敌人。”陆琳琅看向船头的覆甲锦袍,却突然脸色一阵抽搐,巨大的疼痛感侵袭着大脑,抬头望着李元昊,没有再遮掩:“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难道这个也是假的?姜叶青只觉得脑袋有点用过不来。 “蠢货,陆姑娘进入船舱,首先要擦干头发,像你这般头发上还有水珠,自然是假的,南梁蛛网的人都如你这般蠢笨?”李元昊嘲笑着,抽出柳叶刀。 此时,又一个陆琳琅从船舱里走出来,众人没看陆琳琅,反而将眼神都望向李元昊,由他来断定对方的真假。陆琳琅一阵疑惑,刚刚甲板之上都发生了什么,她向姜叶青走去,姜叶青用剑抵住她的肩膀:“你先站那!” “真的......”李元昊开口道,姜叶青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被李元昊下面一个字带的心惊肉跳:“吧?” “若是南梁蛛网一个易容的连环计能用三次,我就真的服了,这个陆姑娘肯定是真的。”李元昊说道,她率先全无防备的将陆琳琅护在身后。 姜叶青小心翼翼凑了上去,和陆琳琅窃窃私语一番,问了陆琳琅一个只有两人才能知道的小秘密,得到答案之后,兴冲冲对李元昊喊道:“是真的,是真的,我左屁股上的胎记,只有琳琅知道。” 生性豪爽的姜叶青口无遮拦,被众人将小秘密完全听去,陆琳琅忙捂住她的嘴巴,傻妮子怎么这么傻啊。 李元昊苦笑的摇摇头,这姜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指了指不远处的覆甲锦袍:“小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你最好报上名来。” “哈哈哈,果真,果真如灰衣锦袍郎所言,诡计多端,心思缜密,白白死去了我蛛网两位好儿郎,可惜了。”覆甲锦袍笑着说道:“老夫蛛网郑峰慎,敢问公子名姓?” 他在等着船首被凿穿,引起船只骚动,他才能更好的下手,比如劫持龙虎帮的帮主陆琳琅。 孙彪猛地攥紧双手,蛛网三大锦袍郎之一的郑峰慎,不似北魏皇城司、粘杆处楚人凤一人独大,南梁蛛网百花齐放,除了把控一切的杨莲亭,其后便是三位锦袍郎,全身覆甲的郑峰慎手段最为毒辣,凡是落入此人手中的探子,多半都身首异处。 李元昊翻着白眼想了想,郑峰慎,郑峰慎,完全没有印象,楚人凤提及过的南梁高手中没这么一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高手,她却不知道楚人凤提及的高手都是黄淳风和刘百通都不好对付的高手,这郑峰慎不在此列,但也不是你李元昊可以对付的。 听到对方问自己的名号,李元昊心里哈哈一笑,正中下怀:“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魏太安城人士,人送外号,旱地忽律、铁锁横江、八臂罗汉、飞天神虎、一朵梨花压海棠的玉面小飞龙。” 姜叶青眼角跳了跳,刚刚对李元昊树立起的一点尊敬,瞬间支离破碎,这个李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对面的英雄,相识也是一种缘分,这说明你上辈子有钱的时候没有乱花,都积善行德了,所以这辈子你才有福气遇见我。你若是和我没有大仇大怨,没有必要非要你死我活,我们可以坐下来一同聊聊天喝喝茶,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婚娶,我家还有一个妹子,长得水灵......”李元昊开始满嘴胡诌。 孙彪的脸色突然很精彩,南梁郑峰慎是个太监,天下都知道,莫非李庆元在扰乱对方的心神,还是真的不知道实情? 郑峰慎的眼神更加阴霾,嬉笑怒骂的公子哥,言语滑稽,不对,他也在拖延时间,等着芦苇荡或者黑土地上的战局结束,只要黄淳风或者刘百通两人中的一人赶来,无论商船之上何等局面都会尘埃落定。 思索到此,锦袍郎不再等待,身子如风一般向前掠去,或许对付不了黄淳风和刘百通,但是一个还未入天上人的九品境,他自认为还不在话下。 哎,被看出来了,李元昊一声叹息,面对迎面而来的锦袍郎,刀鞘微微摆动,重重拍在一旁马匹屁股之上,马匹吃痛,一声长嘶,左右前蹄飞起,重重踏向来人的脑袋。 锦袍郎一步不退,双手高高举起,一手握住马匹左蹄子,一手拧住右蹄子,大喝一声:“开!” 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被蛮力硬生生撕成两半。 李元昊的刀光瞬间到来,刀身弯曲成一个弧度,猛然绷直,重重击打在郑峰慎的胸口之上。 郑峰慎冷笑一声,双手握住刀身,左右互拧:“撒手!” 第五十七章 啊,原来是个死太监啊 郑峰慎一声冷笑,双手握住柳叶刀刀身,左右互拧:“撒手!” 一股相互纠缠的气劲透过柳叶刀直达李元昊体内,手臂震麻如同针刺,猛地咬牙,李元昊松刀跃起,一脚踹在刀柄之上,硬生生将柳叶刀向前踹进三寸,刀尖撞在铠甲之上,绽放出一阵灿烂的火花。 将已经拧成了麻花的柳叶刀丢在一旁,锦袍郎拍了怕铠甲胸前,李元昊一击如同隔靴搔痒,不痛不痒,郑峰慎冷笑一声:“再来!” 姜叶青一声娇喝,手中宝剑直刺船头的锦袍郎,吕轻侯也没闲着,双手握住身后巨剑,两三步来到郑峰慎身前,呼啸的巨剑破开空气,携带着呼呼风声,斩向锦袍郎的腰间。 郑峰慎身形不动,一手猛然探出,抓住姜叶青的利剑,一手挡在腰间,轰隆一声巨响,巨剑入手,竟然被锦袍郎一手抓住,不得动弹。一旁的孙彪眼睛眯了眯,攥了攥拳头,又松开,他突然发现李元昊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很是平静的眼神,但是却让孙彪感到心头一寒,逃跑的心思骤然一消。 脚下闷雷,拳风炸出体外,孙彪急速前奔,一记鞭腿,重重踢在锦袍郎的脑袋之上。 全身覆甲的郑峰慎头颅微微一动,丢弃姜叶青的宝剑,一把抓住孙彪的脚踝,猛然发力,孙彪的身子不受控制在空中划出一个自上而下的弧度,重重砸落在甲板之上,孙彪也是狠厉,双手抱头,护住全身经脉,不去管身上剧痛,强硬压住喉咙处的腥热,瞬间拉开距离。 锦袍郎五指攥紧,握住吕轻侯的巨剑,轻轻一震,巨剑震颤,郑峰慎大喝一声:“借剑一用!” 吕轻侯吃痛不住,巨剑脱手,郑峰慎一手拿剑,哈哈一笑,将手中巨剑当作匕首一般扎向李元昊。 李元昊轻轻侧身,躲过巨剑,巨剑扎入船舱之上,没入三寸有余,剑尾嗡嗡作响。 姜叶青、吕轻侯、孙彪并肩而站,对面的锦袍郎在三人眼中近乎于无敌,只一招三人便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对面似乎还没有拼尽全力。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开玩笑道:“若是这个时候逃跑,是不是太没义气,有违江湖儿女的侠义精神?” “没有!”陆琳琅摇摇头:“李公子离去,没有人有资格说一句不是,李公子已经为了龙虎帮做过太多事情了,琳琅会记一辈子。” “我竟然无话可说。”李元昊笑了笑,身子前弓,在陆琳琅错愕的眼神中,如同灵猿豹子一般前冲,一拳砸在锦袍郎的胸口。 郑峰慎轻蔑一笑,他身上这一副铠甲是用特殊材质精炼而成,整个南梁一共两副,一副在南梁太子陈建业身上,另一副便是这一件,天上境高手对战通常是用浑厚的气息对战,通过气息牵引来炸烂对方经脉,而自己身上这一件铠甲能够很好阻隔对手的气息,吕轻侯、孙彪的修为不低,但是招式气息落在铠甲之上,轻柔如同飘絮,当然若是到了天上境,凭借着雄浑气息还是能炸开铠甲,可是眼前几人最高不过九品境,离着摧朽拉枯还有一段距离。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郑峰慎任凭李元昊的拳头落在胸口,然后不急不忙举起双手,重重砸下,只要落实,李元昊的脑袋便会如同西瓜裂开。 “不对!”郑峰慎心中一惊,李元昊拳头落在胸口,有个叠加,一层重过一层,最后气劲透过铠甲,直接落在身上,一声闷哼,稳若泰山的锦袍郎动了动,外表看似安然无恙,五脏六腑却震颤不已:“怎么可能?” 李元昊抽身而退,体内一白一黑,一阴一阳的八卦盘循环不息,黑色气息暴涨,脸旁俊美的弧度多了一丝妖邪:“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再次前冲,李元昊依旧是简单的一拳,郑峰慎不敢托大,双手护在胸口,抬头却看到李元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本该落在胸口的拳头中途转换了方向,一拳砸在锦袍郎的面部之上,覆面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缝,裂缝越来越大,最终破碎成无数片,落在地上,露出郑峰慎面白无须的脸庞。 “啊,原来是个死太监啊。”李元昊微微一愣,她是北魏的皇帝陛下,一辈子见过的太监比见过的男人都多,只一眼她就看出对方的身份。 阉割之人最恨他人提及不可言语的痛楚,郑峰慎也不能免俗,脸色狰狞,语气尖锐刺耳:“你该死!”全身气息暴涨,身子如风一般掠向李元昊,双手开山裂石,袭向一脸嘲讽笑容的李元昊。 要的就是你心境不稳,自乱阵脚,李元昊修为不勤奋,爱慕虚荣,但是天生有用简单动作言语扰乱他人心境的本事儿,这事儿应该去问问黄淳风黄老剑仙和龙虎镖局副镖头姜叶青,两人深有体会,这李大公子是何等的不要脸气人。 李元昊后退两步,抓住吕轻侯的巨剑,大喝一声,体内一朵雏莲炸开,浑厚气息暴起,虽然只是一朵小小的雏莲,但气息已经足够,足够李元昊攀越过天上人的沟壑,站在九品之上。 孔唯亭在李元昊体内留下了一颗种子,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孕育,但是一夜九品境之后,她发现体内孕育紫金莲不再需要用阳寿换取,阴阳鱼组成池塘依旧光秃秃的,不过已经有点点的莲叶匍匐栖息在水面之上。 一剑劈出,剑气浩大,直直劈向俯冲而来的锦袍郎:“看你还不死!” 郑峰慎心头一冷,脸色一肃,在危险临身的一刹那,突然想明白,着了对面小子的道了,身子赶忙掠开,身上锦袍被剑气切割掉大半,但是性命保住了。 “死太监反应到是很快!”李元昊嘲笑道,如今她开始明白,黄淳风常说的生死大战是什么意思了,对面的死太监的确是实打实的天上人,但是未曾经历过生死大战,又太多依赖身上的铠甲,在实际战斗中的战力其实十分有限。 移步前行,李元昊主动攻击,一脚踹出,踹在郑峰慎架起的双臂之上。 郑峰慎的身子如遭雷击,身子倒飞出去,跌入江中。 众人面露喜色,姜叶青心想这李庆元也并不是全无一点用处。 李元昊却皱了皱,她一脚踢出只是前招,并没有用力,为何死太监直接掉出了大船之外。 第五十八章 一杆挑起万钧船 锦袍郎郑峰慎被一脚踹下大船。 李元昊正皱眉。 一包炸药被丢掷到商船甲板之上,黑色的捻子嘶嘶响着,李元昊眼疾手快,按住陆琳琅和姜叶青,一声巨响,甲板之上木屑飞溅,几个船员被爆炸余波炸伤,直接倒在甲板之上,呻吟声不断。 李元昊来到船头之上,驻足观望,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小舟包围,小舟之上绑满了炸药,水下的水贼依旧在凿着船头,即便能够解决小舟之上的水贼,商船也会被水下的水贼凿穿,到时候依旧保不住商船。 郑峰慎站在小舟上,笑吟吟望着李元昊:“整个商船,一个人都活不了。” 芦苇荡里,剑气纵横,黑土地上,拳罡交错,黄淳风和刘百通能够稳赢对手,但是一时间也不容易脱身。 不断有炸药被抛到船上,响起一声声爆炸声。 李元昊一手握住龙虎帮旗杆,吩咐众人:“都趴在地上!” 而她自己轻身一跃,落在一艘小舟之上,手中旗杆一阵挥舞,在腰间一个回旋,扫干净小舟上的水贼。 “李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陆琳琅喊道。 李元昊抬头一笑:“做点拔刀相助,助人为乐的事情。”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接下来的动作,让人大惊失色,震惊不已。 李元昊双手握住竹竿,站在小舟一端,旗杆一端插入水中,处在商船之下,另一端被李元昊攥在手中。 气息蓬勃而出,耀眼不可直视,体内湖水升腾,雪山气海云蒸霞蔚,满是沸腾的水雾,李元昊手中的旗杆弯曲成一道圆满的弧形,而所站的小船下缓缓下沉,已有江水漫入。 “起!”李元昊大喝一声。 蚍蜉撼大树! 万斤巨船被李元昊挑起,如同一座城池升入空中,遮天蔽日,江水漫灌,带起滔天巨浪,水下的水贼即便水性极好,也被巨浪拍打,卷入江底。 商船被李元昊整整挑起三丈高,然后轰隆一声巨响重重落下,又是一阵江河怒浪,四周盛满炸药的小舟被巨浪倾打,不是倾倒翻船,便是四分五散,小舟之上的水贼也纷纷落水,鬼哭狼嚎,一片凄惨。 郑峰慎狠狠咬牙,伏在小舟之上,一个区区九品境怎么会有如此战力,此刻他也无可奈何,巨浪之下,他只能等待,等着大浪平静之后,再做打算。 商船之上的众人感觉天空猛然一近,太阳光也更加明媚,大江两侧的芦苇荡和森林的越发遥远,耳旁响起呼呼的风声,巨大的商船在空中一顿,周围一切都静止了,然后急速下坠,船身砸入大江之内,再次掀起无数巨浪。 等到风平浪静,陆琳琅跑到船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语气焦急的喊道:“李公子,李公子......” 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姜叶青咽了咽口水,刚刚发生的事情有点超乎她的认知,万斤巨船真是李庆元那个浮华的家伙一竹竿掀起来的,若是这般,自己平日的冷嘲热讽和无端挑衅,李庆元都能一一忍下,这家伙的性格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李公子,李公子......”陆琳琅解开挂在商船一侧的小舟,准备去寻找李元昊。 “琳琅,你看那是什么?”姜叶青指着碧绿色的江面之上,一颗脑袋冒出水面,正努力折腾抱住一根竹竿。 李元昊奋力游过去,大口呼吸,玩得有点大,差点把小命也搭进去,用一只手划水,游到一艘倾翻的小船前,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去,大口呼吸。 遥远的商船上,陆琳琅擦了擦眼泪,满心欢喜,她的脸色突然一暗,焦急异常,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隐藏在水下,正从背后游向李元昊:“李公子,小心身后!” 陆琳琅张牙舞爪,挥舞着手臂,提醒李元昊身后有危险,姜叶青也发现了异常,大声呼喊,注意身后。 “大家都这么热情啊!”李元昊喃喃自语,看着船头上的众人又蹦又跳,自己也站起身来,冲着船头挥舞手臂。 姜叶青忍不住骂了一句“蠢货啊”,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背后,后背背对着李元昊,意思已经很明显,你的背后有危险。 李元昊看了半天,哦,原来如此,是让我庆祝死里逃生啊,冲着船头扭起来屁股,好不得意,好不快活。 船头之上大家更加着急,李元昊会错意,跳的更欢。 一道寒光破水而出,直直刺向李元昊的后背。 李元昊后知后觉,头皮发麻,堪堪转身,寒光斜掠着胳膊一划而过,一道鲜血喷出。 黑影一击得手,未作停留,身子扎入水中,没了踪影。 “死太监,这样都没死!”李元昊捂着一条手臂,看着郑峰慎如同游鱼一般在水中游动。 既然不能一击得手,郑峰慎选择不断偷袭,慢慢耗死李元昊,又是出水一击,虽然没能见红,但是掠下李元昊的一片衣襟。 李元昊站在船身上,一手拿着只剩下一节的竹竿,时刻警惕着郑峰慎的偷袭,芦苇荡一侧,黄淳风始终站在同一个地方,举重若轻,简单的提剑出剑,已经让赵星途、赵无锋疲于应付。 猛然发力,黄淳风的剑气暴涨,剑气成了剑罡,一剑逼退赵星途和赵无锋,轻轻抛剑,剑身在周身纵横交错,无双的三千剑罡在空中腾挪幻化。 江面之上的李元昊望去,不由得感慨“好漂亮的一幅画”,心头灵光一闪,黄淳风接剑、握剑、抛剑的全过程突然在脑海一一闪现,气息的流转,剑气的运用,剑招的收放,剑意的浩大,再也不是单纯的画面,而是流动的水,飞舞的风。 将竹竿横在身前,微微闭上眼睛,整个江面之上一片安静,却又异常热闹,水底之下的游鱼丝毫可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破水而出,每一滴水滴都如同放大了一般,李元昊轻轻挑开迎面而来的匕首,侧身一瞬间,竹竿如同匕首一般被抛掷出去。 初始一切正常,竹竿扎入水中,平淡无奇。 突然,郑峰慎冲出水面,如同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而在他的身后一道道剑气轰然炸开,水花漫天飞舞。 “借剑一用!”李元昊高声一喊,商船之上的姜叶青突然感到手中宝剑不受控制,在李元昊气息的牵引下炸出鞘,向着李元昊飞去。 食指和中指并拢,李元昊姿势古怪,如同醉翁一般,身子画出一个踉跄欲倒的大圆,姜叶青的剑也在李元昊周身划出一个大圆,刺向落荒而逃的郑峰慎。 双脚刚刚着陆,以为逃出生天的郑峰慎觉得身上的力气完全被抽空,一柄剑刺透铠甲,贯穿前胸,他心头一惊,还没来得及感慨,便轰然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第五十九章 太他娘的没有道理了 赵星途一手携夹着赵无锋,头上顶着赵一,极速狂奔,没命一般逃离。 赵一小娃娃怀里抱满了宝剑,有被折断的,有完好无损的,有的外表看似无恙,但却少了以往风采的,世间名剑多有灵性,赵星途身背的十八把皆是名剑,灵性十足,但是经过和黄淳风一战,有五把剑再也难显以往风采,像是风吹雨打去的明日黄花,蔫头耷脑。 没头没脑的急速前奔三十余里,赵星途停下身子,将赵无锋放在一旁,大口呼吸,肺里火辣辣的疼。 赵一小娃娃也满脸红润,眉头渗出汗水。赵无锋一手死死攥住无锋剑,浑身是血,胸膛一起一伏,受了重伤,但是命算是保住了。 回想起和黄淳风一战,赵星途心有余悸,不知为何,一直举重若轻的老剑仙突发杀招,剑气变成剑罡,力叠九重,一剑洋洋洒洒而落,天上仙人下凡也要被拦腰截断。 赵星途选择了退,不是退避黄淳风一剑,而是溃败而逃,在剑宗一直言语不多、遇事多退让的赵无锋却双手握剑,选择知难而上,以自家性命为筹码,誓死要硬接老剑仙的一剑。 赵无锋的玄铁无锋剑逆流而上,剑宗的重剑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而他本人也有一步向前,迈过宿天境,达到齐天境的趋势,奈何黄淳风的剑气太过霸道,摧枯拉朽强横斩断赵无锋的气机,重重撞在胸口之上。 赵星途眼疾手快,夹起赵无锋,脑袋顶起赵一,没命一般退逃而走,而黄淳风没有乘胜追击。 “一一,你说无锋师兄怎么就冲上去了?”赵星途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赵一探了探无锋师兄的鼻息,小手把了把脉,确认师兄无妨,只是皮外伤:“无锋师兄虽然在剑山上话不多,心思却很重,无锋剑两指头的缺口,没人提及,但是无锋师兄一直放在心上,今日能够见到黄淳风,心头埋下的怨恨总要抒发一下。”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可以这么讲,但性命总归更重要一点。”赵星途抚摸着已经沦为一柄平常剑的鹅黄,满脸的遗憾。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赵一在剑宗是个特殊的存在,不练剑只读书,最喜欢和孔希堂聊天,经常让博学多识的孔希堂目瞪口呆,不能反驳,还曾说要带着赵一去圣人书院读几年书,被宗主赵敦煌婉言谢绝。对于赵敦煌而言,剑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涉及到赵一,平日和颜悦色的宗主格外出奇的霸道。 回想起和黄淳风的一战,赵星途除了感慨之外就是无尽的苦笑,他自认为和江湖顶尖宗师有差距,但是差距不大,现实打脸啪啪响:“小一一,平日里宗主和我们师兄弟切磋剑法,总是风声鹤唳,打得惊天动地,是不是在逗我们玩儿?” 黄淳风和赵敦煌同时位列三绝,虽然宗主在黄淳风之后,但是相差应该不大,自己在黄淳风手下且算不上同等的对手,那么宗主的剑术应该超出自己很多,平日和宗主打得难解难分,不合常理。 “没有,师傅没有逗师兄们玩儿,而是不想伤了师兄们。”赵一小声的说道,善解人意的照顾到赵星途的自尊心。 “是啊,宗主是没有伤到我们,但是出了剑宗,可是丢了大人。”赵星途颇为无奈,出山第一战败的一塌糊涂,还问剑黄淳风,问个屁,回去还不被人嘲笑死。 其实赵星途和赵无锋的剑术极为了得,有自成一脉的气象,可开宗立派,只可惜出山第一战面对的是上一代天下剑魁黄淳风,这就没地方说理去了,只能责怪老天待他们不薄,不薄啊。 “师兄不要这样想,师傅经常说,生活除了练剑,还有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赵一开口说道,他有时觉得练剑是一件枯燥无趣的事情,其他的事情才好玩:“捉蛐蛐啊,抓鱼啊,种花啊,都有意思。” “小一一,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般闲情逸致,何况身在剑宗。”赵星途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僵硬酸痛的肩膀:“对了,黄老剑仙一开始闲庭信步,为何突放杀招?” 赵一仰着小脸想了想当时的场景,剑气变剑罡,杀招突至:“那位老爷爷似乎在教人剑法。” “教人剑法?教给谁?谁能看一眼就能学会?那不就是神仙了!”赵星途摇了摇脑袋,赵一把“我可以”三个字憋回肚子里。 夹起昏迷不醒的赵无锋,赵星途让赵一骑在脑袋上:“走,回剑宗,这辈子不练出一个举世无敌,再向黄老剑仙问剑,我就不出山了。” 抱住赵星途的脑袋,赵一开口说道:“师兄,你有没有发现,以前你张口闭口以黄淳风称呼,如今都是以黄老剑仙称呼。” 赵星途叹了一口气:“如此风姿,赵星途心服口服,虽然老前辈和我剑宗有过节,但是当得上我赵星途一声尊称,别管人前还是背后。” 赵一笑了笑,脸蛋上旋起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师兄胸襟开阔,将来一定可以练就无敌的剑法。” 赵星途哈哈一笑,牵扯到伤口,一阵龇牙咧嘴。 —————————————————————————————————————————————— “太霸道了,太霸道了,太他娘的没有道理了。”樊小快一手扶住脱臼的胳膊,不住的感慨,唏嘘不已。 一拳砸在疯癫老头的眉心之上,樊小快眼睛一亮,成了,眉心之处是人体十八处大穴中的印堂穴,气息流淌难以达到的穴位,通常一击毙命,疯癫老头功夫奇高,印堂穴受到重重一击,不至于毙命,但绝对不好受。 心神一松,樊小快准备收拳,突然大叫一声不好,疯癫老头毫发无伤,一道和拳罡无异的气息从印堂大穴激射而出,蛮横的撞在樊小快肩膀之上,咔嚓一声,胳膊脱臼,樊小快只能选择退去。 一旁的丙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褴褛,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手中铁剑断成两节,一手拿着一节,样子滑稽可笑,他也苦笑一声:“太他娘的没有道理了。” 第六十章 没好意思哭 樊小快被疯癫老头的眉头撞断了胳膊,丙手中的铁剑是被疯癫老头......咬断的? 至今丙都不相信刚刚荒诞滑稽的一幕,疯癫老头手脚并用,四肢着地,没头没脑撞过来,丙剑气如虹,和迎面而来的疯癫老头相撞,老头双手如钩,挠在剑气之上,看似坚不可摧的剑气四分五裂,疯癫老头也被炸开的气浪轰的人仰马翻。 丙抓住机会,大鹏展翅,斩向躺在地上的老顽童,哐当一声,铁剑下去,人首异处的场景没有,手中铁剑竟然被对方死死咬住,老顽童摇晃摇晃脑袋,如同豹子撕咬猎物,铁剑竟然被从中间咬断了。 荒天下之大渺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疯癫老头双腿一蹬,重重蹬在丙的胸口处,整个人倒飞出去。 反观疯癫老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脑袋枕在胳膊上,望着蓝天白云,嘿嘿傻笑。 樊小快和丙相互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撤!” 一手按住胳膊,樊小快咬住一块白布,猛地发力,一声闷哼,强行将胳膊归位,半晌擦干净眉头上的汗珠,苦笑一声:“丙,我怎么突然伤心的想哭?” “修炼十年,本以为能够站立江湖武林巅峰,却被一个疯癫老头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想哭。”望着手中断开的铁剑,丙一阵心疼。 樊小快捋了捋头发,蹲在小溪旁,喝一口溪水,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真是霸道。”一抹鼻子,也有殷红流出来,胡乱擦了一把:“丙,你说我这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流血吧?” 一心练剑不问窗外事儿的丙皱了皱眉头,没有理解樊小快每个月总有几天的意思,把握不住其中的幽默色彩,反而一脸严肃的问道:“为何是每个月的几天?” 樊小快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是情场老手寇中原必定哈哈大笑,骂樊小快一句“淘气”。 回想起和疯癫老头的一战,樊小快心头有些明悟,西楚剑阁以剑气闻名天下,几乎所有人都以剑气为根本练剑,唯独自己走了以剑术为根本的快字一脉,但是出剑的剑招还都在一定的套路之内,比如出剑之时,剑气先行,他从来都没有违背,即便后来练拳,他也遵循此道,阁主曾经给他说过“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八个大字,让他自行学剑,他自以为掌握了其中精髓,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和疯癫老头交手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不过依旧在条条框框之内,达不到随心所欲。 疯癫老头的出手不在乎起势,也不在乎意气,每一拳轰出完全靠着本能,或许阁主让自己前来,还有另一层深意,让自己学习,以达到出手便是无理手,便是最强一手的境界。 突然想起副阁主苏明川,樊小快从来都没有看透的西楚剑阁副阁主,和疯癫老头不同,苏明川除了稳坐神天境巅峰的至高修为之外,每一次与人对战,胜负手在于精确的计算,从站位到气息倾泻,每一步都在计算之内,颇有点书中所说的“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感觉,樊小快曾经和苏明川切磋过剑招,前一百手势均力敌,又一百招,樊小快隐隐占有优势,但是到了二百七十八招,樊小快蓦然一惊,原来苏副阁主的起始第一招还有如此深意。 在樊小快的心中,苏副阁主像是从来都不会出错一般,算无遗漏,和今日的疯癫老头走了两个极端。 “丙,你说若是苏副阁主和疯老头一战,谁胜谁负?”樊小快开口问道。 “不知道。”丙很诚实回答道,那种层次的交战,境界、修为和气息似乎都不再是决定因素,两个极端的巅峰高手对战,鬼才知道胜负取胜之钥。 “丙,阁主到底会不会武功?”樊小快又问了一个问题。 诸葛唯我身份显贵,威信极高,能够降服众人,九剑的武功是他教的,樊小快的剑和拳是他教的,小圣贤庄是他支撑起来的,寇中原和段西风的兵法是他教的,西楚皇帝刘铸以亚父相称,兵马大元帅赵玄极以先生尊称,但是却没有人确定他会不会武功。 “不知道。”依旧是三个字的回答,丙接着说道:“阁主若是不会武功,那就是真的不会武功,若是会武功,那便是千百年来第一人,早就稳稳跨过神天境,到了神仙不可测的缥缈境界。” “不会武功我是不信的,就凭阁主这顺风耳千里眼、运筹帷幄的本事,也是跨过神天境了”。樊小快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走,回西楚!”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地连线之上。 ———————————————————————————————————————————————— “疼,疼,疼......”李元昊大声喊道,扭着头,不敢去看流血的胳膊。 “李公子,很疼吗?是不是琳琅手重了?”陆琳琅关切的问道。 姜叶青长长叹了一口气,疼?疼个屁!手重?重个屁!金疮药举在半空,还没敷上去,疼什么疼。锦袍郎郑峰慎死在岸边,一剑透胸,众人航船到李元昊身边,放下绳子,将李元昊从倾翻的小船上救上商船,李元昊胳膊被划出一道口子,隐隐有鲜血溢出,姜叶青不住点头,指着伤口,赞叹一声“汉子”,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胳膊,鬼哭狼嚎一声“啊,我受伤了!”好像怕流血过多,死了一般。 陆琳琅慌忙用剪刀划开衣衫,露出李元昊一整条胳膊,拿出金疮药,正准备敷上,李元昊就嗷天鬼地的喊上了,和刚刚一竿挑起万钧船、一剑刺透锦袍郎的威武姿态天上地下。 姜叶青夺过金疮药,狠狠敷在伤口上,商船之上响起李元昊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痛呼。 “闭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忍着!”姜叶青没好气的说道,好不容易装了一次英雄,也不知道善始善终,就是断了手臂、掉了牙齿也忒忍着,哪有像他这般没出息的,不过,话说回来,光看胳膊,这李庆元李公子,还挺......白。 “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不是你流血,刀没划在你的身上。”李元昊小声埋怨着。 她没好意思哭,因为她看到陆琳琅哭得稀里哗啦,成了一个泪人,两人当着众人一起哭,说出去容易被人笑话。 第六十一章 心有遗憾 包扎完伤口之后,李元昊觉得整个手臂酥麻凉爽,仿若不存在一般,因为好奇,她伸手戳了戳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疼、疼、疼.....” 陆琳琅一脸焦急,满心不忍,姜叶青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李庆元李公子啊,还真是一个活宝。 “姜姑娘,这金疮药是家传秘方吧?”李元昊开口问道。 姜叶青皱了皱眉头:“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演义小说中,受伤以后涂抹的金疮药基本都是家传秘方,有奇效。”李元昊点点头,很是佩服自我的分析推论能力。 “那还真是抱歉了,李大公子,这金疮药就是治疗普通跌打损伤的金疮药,并无稀奇,街头之上三两银子一马车,还免费赠送一瓶跌打药酒。”姜叶青淡淡的开口说道,什么脑子,瞎寻思什么。 “哦,那还真是可惜了。”李元昊颇为遗憾,若是家传秘方,转弯抹角套出来,开个小医药铺,应该能赚不少钱。 此时,孙彪佝偻着腰,手里捧着一件软甲,软甲之上躺着几本秘籍,低头走到李元昊身前,轻轻放在桌子上。 郑峰慎死在河滩之上,众人忙着修补船只,治疗伤员,他却独自驾舟来到河滩,锦袍郎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临死之前还不相信会死在九品境的手里。没由来,孙彪长长叹了一口气,同为谍子,死后暴尸荒野,无人收尸,可悲又可怜。 虽然这样想着,他还是脱下了郑峰慎身上的铠甲,又搜刮了几本秘籍,铠甲被李元昊一剑贯穿,从后背到胸口,一柄宝剑通透无阻,剑气在体内炸开,郑峰慎只剩一副皮囊包裹着。铠甲和秘籍他没有私藏,而是呈现给李元昊。 “这是什么?”李元昊皱着眉头问道。 “郑峰慎留下的铠甲和秘籍。”孙彪开口说道,若想继续在龙虎帮待下去,他发现讨好李元昊比讨好陆琳琅管用,而李大公子是一个爱慕虚荣,喜好被人阿谀奉承的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即便打心底里觊觎艳羡手中的铠甲和秘籍,但是舍得的时候就该舍得。 “什么?!”李元昊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得远远的,一脸嫌弃的说道:“从死人身上拿来的东西,晦气,我不要,赶快拿走,快拿走!” 孙彪愣了愣,显然李公子还不知道这铠甲和秘籍的贵重:“李公子,这铠甲来历不凡,刀枪不入。”他停顿一下,刀枪不入还不是被一剑贯穿:“水火不侵,是实打实的宝物,这几本武功秘籍......” “你快拿走,话怎么这么多,快点。”李元昊不耐烦的督促道。 孙彪望向陆琳琅,陆琳琅眼中只有李元昊,他自讨没趣,捧起铠甲和秘籍离开房间,望着被夜色渐渐覆盖的江面,在星光夜色下波光粼粼,摇摇头,这都什么事儿啊,不喜欢宝物,只是因为从死人身上取下来的,哎,如今的年轻人啊,浮夸不实在,太不知道过日子了,好东西放到眼前都不要。 李元昊将放过铠甲和秘籍的桌子前前后后擦了几遍,最后尤不满意,姜叶青在一旁长吁短叹,怎么这么多事儿,婆婆妈妈,好不利索。李元昊小声询问陆琳琅,能不能把桌子换了?陆大帮主自然点头答应,又是一阵劳民伤财,给李元昊换了一张桌子。 抚摸着崭新一场的桌面,心头那一抹不舒服烟消云散,李元昊呵呵笑着,感觉晚饭又能多吃一碗米饭。 是夜,黄淳风和李元昊站在船头儿,清风拂面,明月照大江。 “黄老头儿,芦苇荡里来的是南梁剑宗的人?”李元昊开口问道。 “南梁剑宗新一代的剑道翘楚,剑法不错,去了早年只求剑术的顽疾,剑气和剑意都已蔚然成观。赵敦煌那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成了宗主之后能做点有用的事情。”黄淳风笑着说道,“看样子,丫头你的行踪已经被南梁盯上了,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以后你要小心了。” “嗯。”李元昊点点头:“南梁剑宗的人出现我不奇怪,但是为何西楚也有人出现?” “丫头,实不相瞒,西楚国虽小,但是能力巨大,庙堂朝廷的事情,老夫给不了你什么建议,只能从武林江湖的角度窥看一二,你权当参考。”黄淳风说道:“西楚以剑阁为尊,剑阁以剑气为本,老夫一直看不上南梁剑宗,一方面是因为老夫年轻时曾经独身入剑宗,知晓剑宗以剑术为根本的弊端,离着煌煌剑道越来越远,若不是赵敦煌,如今的剑宗只会每况愈下,在江湖中除名。西楚剑阁却不同,虽然单走剑气一脉,却离着剑道很近,若是有意,西楚剑阁的九剑可以齐齐入神天境,到时候的战力可不是当初九剑可以比拟。” “这么厉害,以前还真没有怎么注意西楚剑阁。”李元昊说道:“黄老头儿,西楚九剑是江湖新晋的才俊,西楚有没有能和你匹敌的高手?” “有。诸葛唯我,老夫看不透,不在此讨论之内。剩余有两人,一人是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算无遗算,剑到了他手中,倒不是杀人的工具,而是纵横十七道的棋盘,一切皆可计算,与这种人交手,一个词麻烦,不痛快。另一个人便是西域之主慕容峰,之所以将慕容峰归纳到西楚,因为他和诸葛唯我以兄弟相称,两人之间虽达不到推心置腹,亲如手足,但是交情还是有的。” “西域之主慕容峰?”李元昊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不禁皱了皱眉头,她记得黄淳风提及过西域毒物,和自己一般无二,走了破而后立的道路,短短几旬时间之内由文弱书生跨入神天境,一人踏平整个西域,亲手生撕了同父同母的胞弟慕容博。 “虽然不如丫头你一夜九品境这么夸张,但是慕容峰修为上的攀升速度,在上一代江湖看来,已让人叹为观止。”黄淳风向前迈了一步,站在船头之上:“这世间修炼巅峰之人多惜命惜福,爱护己身,慕容峰却反其道而行之,以战养战,出手便搏命,与人拼杀,从不留后手。老夫当年和赵敦煌、慕容峰并称三绝,对赵敦煌这小子并无好感,却唯独遗憾没能和慕容峰交手。” 第六十二章 墙角有个洞 “黄老头儿,你对赵敦煌无好感,是不是心有芥蒂,被他拦住了去路。”一剑无敌踏入南梁剑宗剑冢,本是风流潇洒的写意事情,却被人单剑拦住,美中不足,想想都觉得遗憾。 黄淳风吹胡子瞪眼:“老夫不过是连番大战,身体乏累,不然哪有他撒野的地方!” 嘿嘿,看样子酒剑仙黄淳风对诗剑仙赵敦煌还是有些介怀的,若是能生撕活剥了对方,哪里还在这里贬低南梁剑宗的宗主。 “丫头,目前情况大抵如此了,南梁和西楚都盯上了你,即便现在还没弄清楚你的身份,想来不久的将来,也会水落石出,如此这般,你还要去岳麓书院?”黄淳风开口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李元昊把手放在腰间的子母刀上,柳叶刀被郑峰慎绞烂,陆琳琅便取来一对子母刀,她认为男子佩刀,极美:“只不过,去岳麓书院,我一个人去就好,老头儿你和老顽童继续护送龙虎帮去湘西。” 一个人去岳麓书院会扰乱视听,再稍作打扮,神不知鬼不觉度过两年的学习生涯,还不算难事儿。北魏的皇帝陛下很没有闯荡江湖、日夜颠簸的野心,她觉得找个地方读书写字、养花种草,挺好。 黄淳风扭头望着李元昊:“有时候真不知道如何评价你这个丫头了,胆子小的时候,胆小如鼠,胆子大的时候,老夫都觉得震惊,独身去岳麓书院,不失为胆大心细。不过,少了老夫和刘百通的保护,你能心安?” 李元昊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比你老头儿你担心我,我更担心你和老顽童,离了我之后,你们俩生活不能自理,沿街乞讨,求天告地也讨不到一块馒头,最后还不饿死了。” “也就你说这话,换作任何其他一个人,老夫早就拔剑相向了。”黄淳风笑了笑:“如此也好,老夫也有点私事需要处理,两年时间应该够了。” 说完,扭身离去。 一件事,需要酒剑仙两年时间。 “黄老头儿,你的绝技真是千里飞剑取人首级?” “这还有假,怎么,想学?先练好今日老夫教你的那一剑,此时的你还没有能力御剑千里,更别提取人首级了。强行去学,不过是自己内息枯竭死透的下场。” 这丫头开宗立派不行,也无自行创建剑招的聪明才智,更无问鼎剑道的胸襟气度,不过偷师学剑的本事倒是极佳,一眼便能把握剑气流转,剑意倾泻,剑招走蛇,融会贯通,天底下似乎也难找到第二个了。 李元昊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春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将事情的前前后后思考了一遍,一切似乎都是由龙虎帮而起,还没有涉及到自己的身份,以后要低调行事了。 嗯?那是什么?李元昊突然看见船角之处有个黑乎乎的洞,样子奇形怪状,难道是白天爆炸时候留下的,围着黑洞看了又看,她卸下腰间的子母刀,将刀柄伸进去,使劲儿捅了捅,发出砰砰的声响,再无其他反应。 回房间的时候,李元昊又回头望了望那个黑洞,摇摇头,这个黑乎乎的洞里面到底有什么呢? 第二天,来到甲板,李元昊依旧很好奇那个黑乎乎的洞,蹲在地上看了许久,看不出所以然,回到房间取了一个凳子,捧着一包红枣,坐在甲板上,晒着太阳,守株待兔,我就不信了,这个黑乎乎的洞里面到底有什么呢? “陆琳琅,你可以了啊!”姜叶青不耐烦的打断陆琳琅的询问,去甲板上告诉李庆元吃一顿饭,用得着化妆打扮?还拿出这么艳丽的衣服穿上,陆大帮主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叶青,你看我的粉底是不是太厚了,李公子会不会觉得不够庄重,认为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子?”陆琳琅没去管姜叶青的不耐烦,继续问道。 姜叶青唉声叹气的坐下,拿起一根柳黛笔,在手指上旋转一周:“陆大帮主,天下男子多薄情,女子当自强,越是向上贴,男人多不珍惜,这可是你对我说过的,如今你这着急忙慌赶着上架,是不是太自轻了些?” “我有说过这话吗?我怎么不记得,而且说的毫无道理,好的男子应该早早攥在手里,免得被人抢去。”陆琳琅用胭脂点唇,浅浅轻轻一点红,李公子便是天下顶好的男子。 “哎,你算是无可救药了。”姜叶青伸指弹了弹陆琳琅的眉头:“不过话说回来,这李公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还算有担当,以前小看了他。” 遇到郑峰慎这种高手,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向前冲的。 “李公子的好岂是你这凡夫俗子能够看透的,你要为以前对李公子的无礼道歉。”陆琳琅说道。 “好,好,好,我道歉,你家的李公子是天上神仙,我姜叶青是凡夫俗子,有眼不识泰山,行不行?”姜叶青颇为无力的说道。 陆琳琅笑了笑:“走,去找李公子。” 两人一同来到甲板,看到李元昊正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不断颤抖,嘴里塞着红枣,脚下是遍地的枣核儿,盯着远处的黑洞,眼睛一眨也不眨。 “李公子......”陆琳琅喊道。 “嘘!”李元昊瞪大眼睛,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两人小点声音。 陆琳琅和姜叶青走过来,左右一边一个蹲在李元昊的身边,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一个黑乎乎的小洞在船角上。 “你们吃!”把红枣纸包递给陆琳琅和姜叶青,李元昊压低声音道:“我已经在这等了两个时辰,你们说这里面有什么呢?” 姜叶青一颗枣卡在喉咙里,上不可上,下不可下,忙自我锤了锤胸脯,咽下去,也瞪大眼睛:“你等了两个时辰,就为了看这个洞里面有什么?” 你可真够闲,有够无聊。 “嗯。”李元昊不痛不痒的回答道:“好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洞在船上,它是怎么形成的?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或者里面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第六十三章 洞里有什么 姜叶青算是见识到李庆元李大公子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个小小的洞,在李大公子眼中是一个世界,李大公子说,别看这是一个小小的洞,里面住着很多拇指大小的小人,过着群居生活,大家以姐妹相称,在晚上出来偷东西吃,白天就躲在洞里,里面的小人各司其职,有专门读书的袖珍小人,被称为小小君子,有米粒大小的纺织娘娘,有司职偷东西的小运工,还有专门给人托梦的小梦郎。 陆琳琅捧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眼中有小星星,一闪一闪。 姜叶青可就百无聊赖了,说童心未泯都太夸奖李大公子了,简直是胡说八道,一心想要戳破李元昊的谎言:“李公子,叶青就不明白了,晚上出来偷东西吃,为何不见船上少了食物。” 李元昊比划一下小母手指头:“他们个头小,吃的也少,你没发现食物少,也是正常。” 这个,我竟然无言以对,姜叶青又问道:“里面黑乎乎的,他们怎么视物?” 李元昊回答:“常年生活在黑暗里,他们的眼睛奇大无比,能在黑暗中视物,反而外面的白天,阳光太过耀眼,他们不能适应,只能晚上出没。” 竟然能够自洽,合乎逻辑,姜叶青不服:“黑暗里面阴冷干事,他们怎么晒被子?难道他们不需要晒被子,我可不信。”哈哈,看你怎么回答。 李元昊拖着下巴,开口解释道:“他们当然也要晒被子,不过不是晒太阳,而是晒星光。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便把被褥搬出来,晒在星光夜风里,天色大亮的时候,再搬回洞里,经过一夜星光照耀,夜风吹拂,被子软软的,暖暖的,很舒服。” 这个回答,还挺......浪漫。 “嘶嘶嘶”,船角洞穴中突然传出一阵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即使不信李元昊所说的姜叶青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难道真有拇指大小的小人住在里面,这个洞的后面是一个世界? 嘶嘶的声响越来越大,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洞穴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一双黑的发亮的眼睛从洞里面露了出来...... “啊,老鼠!”李元昊一声大喊,腾地一声窜到了椅子之上,双手握住子母刀,剑气蓬勃而出,作势要和老鼠拼命。 根本没有什么袖珍小人,船角的洞是一个老鼠洞。 陆琳琅和姜叶青虽为女子,一个自小便习武,见识颇广,姜叶青更不用多说,常年行镖,不害怕什么老鼠,唯独在场的男子汉大丈夫李元昊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小叫。 龙虎帮帮主愣了愣,在老鼠出现很长时间后,才惊慌大喊一声“老鼠”,很害怕的躲在李元昊身后,寻求庇护。男子多喜欢柔弱女子,一个太过强悍的女子不讨喜,所以陆琳琅故作惊慌失措,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 竟然想到这种办法来讨好李庆元,陆琳琅,我瞧不起你,姜叶青一跺脚,那一只眼睛黑不溜秋的老鼠便吓得躲回洞里:“哼,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害怕老鼠,丢不丢人?” 李元昊心有余悸从椅子上下来,远远躲着黑乎乎的老鼠洞:“你哪里知道老鼠的可怕,会咬人的。” 陆琳琅点头如同捣蒜,一个劲儿附和,李公子说得对,李公子所言甚是。 “哦,对了,还没问两位找我有什么事?”李元昊开口问道。 姜叶青将设宴款待李元昊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元昊一听说有吃的,自然是满口答应,嘴上还说不要太丰盛,鲈鱼蒸烩这种麻烦复杂的菜肴能没有就没有,还有那个鸭血粉丝汤,也太麻烦,你们千万不要做啊,小心我生气。 姜叶青一声冷笑,这是明摆着要鲈鱼蒸烩和鸭血粉丝汤,这家伙怎么如此虚荣。 李元昊怕两人听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 陆琳琅笑着答应了。 晚上,李元昊有点紧张的走进陆琳琅的房间,伸着脖子看了看桌面上,嗯,有鲈鱼蒸烩和鸭血粉丝汤,不错。 今夜的陆琳琅身着鹅黄色莲花裙子,配上一张鹅蛋脸,笑语盈盈,浅笑莞尔,格外美丽,若不是李元昊身材修长,比她还要高上半头,陆琳琅在南方水土内,算是身高极高的女子。 姜叶青体贴人,不愿意在两人中间瞎搀和,借口要走,自然不是真的走,而是在隔壁偷听,还没离开房间,陆琳琅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我怕!” “怕个屁!”姜叶青没好气的说道:“只是表明心意,又不是让你以身相许,今夜便入洞房,你怕什么?” “叶青,你能不能不走?”陆琳琅可怜兮兮望着姜叶青。 姜叶青幽幽叹了一口气,自从这个李庆元出现之后,陆琳琅从以前眼高于顶的独立女子变的瞻前顾后、唯唯诺诺,陆琳琅曾经想让李元昊坐龙虎帮大客卿一职,纯粹是想要给李庆元一些东西,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又怕李庆元认为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想要通过大客卿之位将九品境的李庆元和九品之上的黄淳风、刘百通绑在龙虎帮内。 将陆琳琅按在椅子上,姜叶青坐在一旁,倒上一杯清酒,推到李元昊面前。 李元昊咽下嘴中的食物,闻了闻面前的酒:“我不喝酒的。” 哦,不喝酒,这点倒是不错,男子满身臭烘烘的酒气,最招人厌,姜叶青点点头:“不过今日不同,这杯酒是琳琅特意敬李公子的。” 陆琳琅低着头,端起酒杯:“李公子,琳琅敬您一杯。”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元昊端起酒杯。 两人相互一碰,陆琳琅浅浅饮下,李元昊又闻了闻酒杯,仰头喝下,酒水入口,顺着喉咙,肺里一阵火辣辣的疼,如同火烤,酒气上涌,李元昊忍不住咳嗽起来,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陆琳琅赶忙上前,心细的帮助李元昊捶打后背,颇为自责的说道:“都是琳琅的不好,让李公子遭罪了。” 果真不会饮酒,那也不会劝酒和推酒了,这是极好的呢,姜叶青嘴角翘了翘,干脆今晚就把李庆元灌醉了,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看琳琅能有多大的勇气了。 “嗯?姜姑娘,你怎么露出一个那么阴险的笑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李元昊吃了一口小葱拌豆腐,压一压。 姜叶青收敛笑容,摸了摸脸颊:“有吗?” 第六十四章 胸肌还挺大 姜叶青确信李元昊不会喝酒,但是喝起来,却发现李元昊的酒量还挺好。 一开始李元昊会推脱两下,说一两句不胜酒力,专心致志对付眼前的黄花鱼。但是随着时间推进,李元昊开始主动喝酒。 三壶清酒下肚,姜叶青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陆琳琅的脸颊双鬓也旋起两朵粉红,李元昊坐在座位上,呵呵傻笑,身子前后摇摆却不倒,样子滑稽可笑,不用人劝,自己去倒酒,一口喝下,伸出舌头,滋滋啦啦吸一口凉气,再呵呵傻笑一番。 “李公子好酒量!”姜叶青赞叹一声,“李公子,你觉得我家琳琅怎么样?” 李元昊打着酒嗝看了一眼陆琳琅,呵呵笑道:“漂亮!” “漂亮!”姜叶青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只是单纯重复李元昊的评价,还是赞叹李元昊回答的漂亮,拍了拍陆琳琅的肩膀:“琳琅,你听到了吗,李公子赞叹你漂亮呢。” 陆琳琅低着头,不去看李元昊,只低头看小小的鞋尖,漂亮的评价啊,有些高兴,还有点不高兴,她可不想只在李公子心中留下简单的“漂亮”两字,贤良淑德恭谦让,她想统统占一个遍。 “李公子,日后你有何打算?”姜叶青开口问道,丈母娘都爱问前程打算。 李元昊摇晃了一下醉醺醺的脑袋:“正想说这事儿呢,在下准备在湘江附近下船,去岳麓书院读书,可能就不去湘西了。” “什么?!”陆琳琅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不可思议,眼中有晶莹的泪珠闪现:“李公子要离开龙虎帮?!” 李元昊被陆琳琅的反应吓了一大跳:“陆姑娘有意见?” 陆琳琅失魂落魄的摇摇头:“没有,男儿志在四方,自然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呆在一个小小的龙虎帮,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话也不是陆姑娘这样说的,在下在龙虎帮呆着,觉得轻松自在,远比其他地方逍遥。”李元昊说道:“李某想去岳麓书院,因为父亲母亲在那里相识相知,常听父亲母亲提及岳麓书院如何如何,却还未曾去过。” “既然如此,琳琅更没有理由强留李公子了。”陆琳琅端起一杯酒,压住眼泪:“李公子,临别之前,琳琅敬您一杯。” “好。”李元昊哈哈一笑,也端起了酒杯。 姜叶青的眼睛转了一转,既然如此,今天晚上更应该将事情说明挑清楚,两人醉的还不够,她又取来一壶酒,给李元昊和陆琳琅倒上,督促两人快喝快喝,房间内一阵烛火摇曳,李元昊不能自已,来者不拒,酒越喝越多,陆琳琅心头有悲伤,最容易醉酒,姜叶青三杯两盏入肚,三人不一刻喝得前仰后合,分不清东南西北。 姜叶青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走到窗台前,对着江风明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成三人......”敲了敲脑袋:“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李元昊接上。 “对,行乐须及春,行乐须及春。”姜叶青走到李元昊身边坐下来:“李公子,行乐须及春,莫待无花空折枝,哟,一下子用了两句诗词,我还挺有学问,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 “李公子,你既然觉得琳琅漂亮,而琳琅也觉得你不错,额,看我这张臭嘴,琳琅岂止是觉得李公子不错,简直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不及李公子一根手指头,你是否也应该......” 姜叶青觉得话说的很明白,即使这李庆元李公子是个傻子也应该明白一二,为了强调突出,她还特意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奈何酒喝得有点多,一不小心拍在了李元昊的胸部,李元昊胸部用白绫捆绑,平日又喜欢穿肥大衣衫,若是不去抚摸很难发现她隆起的胸部。 但是今日恰巧不巧,醉酒的姜叶青打在了他的胸部之上,微微隆起,手感柔软结实。 两人同时微微一愣,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元昊,如今出门在外,她不怕暴露身份,轻轻打掉姜叶青的手,笑嘻嘻的说道:“痒!” 姜叶青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一脸震惊无语,刚刚那微微隆起的感觉,结实柔软的手感,抬头在李元昊的胸部看了看,眼神又在陆琳琅和李元昊之间来回几圈:“琳琅,你有福了,别看李公子身材消瘦,但是这......胸肌……可是不小,是我喜欢的类型,嘿嘿,让我再摸摸!” 说完,手还没伸出去,她低头栽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陆琳琅醉眼朦胧,看着李元昊,眼泪止不住向下流,若是没有龙虎帮多好啊,琳琅肯定跟着您走,若是您有一句话,琳琅也会放下龙虎帮跟您走,在烛火摇曳的朦胧之中,她喃喃一句“李公子”,也睡死过去。 东方渐亮,泛起了鱼肚白,李元昊乘坐一条小舟离去,到了岸边,整个天空已经大亮,拉着骡子下了小舟,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冲着大船之上的众人挥舞了手臂,骑上骡子,消失在天际之间。 站在船头上的陆琳琅眼睛微红,在冷潇潇的江风中,目送李元昊离去。 姜叶青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乎着琳琅的未来幸福,就是想不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昨夜我这双手到底摸过什么,为什么总觉的和琳琅有关系。 “呀,应该表明身份,和陆姑娘、姜姑娘义结金兰的,以后必定是江湖武林中的一段佳话,可惜了。”李元昊从包袱中取出一纸袋地瓜干,津津有味的吃着。 一个误会,误了终生! 多年之后,刚满四十却两鬓斑白的陆琳琅躺在秦淮河畔的摇椅上,遥望着远方的火烧云,脚下流淌着往事回忆,她回想别人认为波澜壮阔自己却觉得平淡无奇的一生,孤独吗,孤独,怨恨吗,怨恨。 在行将就木的那一瞬间,她在朦胧之中看到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的人站在她身边,轻轻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脑袋上,一刹那,孤独和怨恨消弭殆尽,她满脸幸福微笑的喃喃道:“李公子,琳琅......琳琅......终于等到你了。” 第六十五章 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位于湘江西侧,背靠岳麓山,处在北魏、南梁和西楚的交界线上,不属于任何一个朝廷,是天下九州一个奇怪而又独特的存在。 圣人书院、岳麓书院和小圣贤庄被称为天下三大书院,虽然圣人书院位居榜首,但是单以吸引力而言,岳麓书院无疑要高上一筹。 岳麓书院有“千年庭院”之称,不是指书院成立了千年之久,而是赞誉书院汇聚天下英才可比拟千年之久。 不同于北魏的国子监、通文馆,也不似南梁的圣人书院,西楚的小圣贤庄,岳麓书院不属于官学,所以便没有朝廷严苛的控制,少了诸多繁琐的依附角色和形式主义,呈现一种脱离世俗规范的生命自由状态。 岳麓书院是私学,但是又有别于私学,它超脱了私学琐小、分散的缺点,召集天下人才,始终保持了一种教育特有的庄严氛围。早年盛世大唐,湘赣一代形成了一种有趣的教育氛围,官办州学成绩优秀的学生,可以升入湘西学院,而湘西学院的佼佼者,可以入岳麓书院。岳麓书院无疑是更高层的一种教育方式,跨过条条框框的束缚,回归教学的本质。 岳麓书院对外以“院长”称呼学院最高管理者,但是在学院内部,他们以“山长”称呼“院长”,“山长”两字野性十足,仅从名字便能看出岳麓书院对三座朝廷官员头衔的不屑,在春华秋叶、夏风冬月之中,透露出幽默和自在,自谦和自傲。 山长之下是副山长、助教、讲书、监院、首事、斋长、堂长、管干,还有厨子、门夫、堂夫、斋夫、更夫、藏书楼看守、碑亭看守等人员,从上到下不下千人。 岳麓书院的教学不同其他学社,学生学习以自主学习为主,山长或者其他讲书十天讲课一次,其他时间皆归学生本人,自学过程中如果有问题可以咨询教师或者相互讨论,在放任自流之中也有约束规矩,课程安排清晰合理,每月考核严格,学生要把每日的读书日记记录在“功课程簿”之上,山长亲自抽查,只不过这一任山长为人懒散一些,都是副山长抽查。 书院课程以经学、史学、文学为主,也有工学、机关学、兵学等分门别类的学科,为了应对不同朝廷的科举,书院还专门设置应付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和试帖诗。 此外,书院还会有不定期的会讲,先生、学生皆可去听,还有流水曲觞的对面辩论,从天下大势到民生疾苦,无所不谈论。 书院内置办了“院报”,一种定期发放的读物文摘,每次都不厚,寥寥几页。岳麓院报涉及到方方面面,就连山长大人年轻时候的青葱岁月和朦胧初恋,都没有逃过院报的八卦,声情并茂的写在了院报一角。 岳麓书院不收学费,但有“院田”,是书院钱财的主要来源,每个入学的学生都会分到一块田地,春种秋收,除却满足自我温饱之外,还需要向书院缴纳一定的粮食,算是入学费用。 除此之外,学院还会接纳一些人的捐献,不过捐献的人有选择,并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捐献,岳麓书院都会收取,必须是德行操守俱佳之人的捐献,书院才会收取,录入账房。 比若北魏大学士索碧隆的捐献,书院会收,同是北魏朝臣楚人凤的捐献却不取分文,南梁圣人书院的捐献会收,鹰狼环顾之相的杨莲亭捐赠不会收。 坊间还有个很有意思的传闻,天下读书人可以不科举、不仕途,但是不能不入岳麓书院读书,而事实上,似乎所有的天下俊杰都和岳麓书院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大唐皇帝和皇后便是在此间相识,冲破世俗枷锁,共同创办了戏剧社。 北魏太皇太后知晓大唐皇帝逃出皇宫去了岳麓书院,命令宋君毅大军压境,把岳麓书院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若是不把人交出来,要一把火烧了岳麓书院,让岳麓书院在史书上除名。 孔唯亭入院读书五载有余,由书生入书圣,成就金刚不破。 叛逃北魏的匈奴国师中行书曾经在岳麓书院任教,担任监院一职。 西楚皇帝刘铸曾想入院读书被拒,下山前对着书院大门吐过口水。 匈奴大汉稽粥乔装打扮潜入岳麓书院,和大唐皇帝打过一架。 山长顾远长曾经指着南梁皇帝陈景琰的鼻子骂过,一叶遮目,耳聋眼瞎。 顾远长和吴昌赫有过一次长达三日三夜的辩论,从经史子集到治国方略,史称“顾吴会讲”。 诸葛唯我为数不多离开西楚,不远万里前来拜访,被关在门外不得入内,只能在山脚处的爱晚亭停留数日。 岳麓书院首席讲书杨泽钧和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下过十番棋,被认为是棋坛最高峰的一次对弈,两人五五胜负,棋局被后人撰写成《当湖十局》,传送天下,至今依旧是棋坛标杆。 副山长朱太峰写信去太安城,苦口婆心说“天一阁取名天一生水,天下独此一份儿,一座酒楼叫天一楼,不合适”,被祭酒大人魏浩坤一顿怒怼,朱太峰发誓,一辈子不踏入北魏一步。 每年初夏,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会带着南梁剑宗弟子和圣人书院学生,来岳麓书院听学探讨。 北魏和南梁划江而治,是顾远长、朱太峰、杨泽钧三人联合提出的停战协议,澹台国藩屯兵大江以北之时,三人亲自前往游说,阻止了新纪元以来最大的一场旷世大战,让天下生灵免受战乱之苦。 在岳麓书院内部,北魏太皇太后是不能提及的一个名字,因为当年重兵围剿书院之时,太皇太后“一不小心”把后山历代先贤的墓碑碰坏了,又有几个不识好歹的大唐兵甲太过大意,不识字,竟然将山前写着“岳麓书院”四个大字的匾牌给砍烂了。 无论昌盛,还是落魄,青砖石地,粉墙玄瓦,岳麓书院坐落在一片素净之中,亭台楼榭承载着学子的热情奔放,石碑墓林之中又诉说着庄严肃穆,在天下四分的乱世之中,不求闻达于诸侯,大开门第,吸纳天下读书之人。 岳麓书院,李元昊下一站。 第六十六章 织染 牵着骡子,站在岳麓书院并不雄伟的正门前,李元昊抬头看了一眼,大门左右两侧有一副对联,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讲的是岳麓书院广纳天下学子,群英聚会。 而且岳麓书院招收学生不分男女,以前还有男院和女院区别,后来经过来自太安城的大唐皇帝和来自蜀地的大唐皇后一阵折腾,男院和女院融为一体。 在男女平等上,岳麓书院远超天下其他地方。 李元昊以为牵着骡子有些哗众取宠,心头不免有些担心,成为他人的焦点,被人嘲笑,但是事实却是北魏的皇帝陛下多虑了,岳麓书院人才辈出,同时也培养出很多怪胎,比如夏日裹被、冬日摇扇,还比如脱衣裸体,狂奔疾走,实在太常见了。 牵着一头骡子,和真正的放浪形骸、哗众取宠比起来,实在是上不去台面。 岳麓书院的正门并不高大,也不雄伟,尤赶不上太安城大户人家的府门,但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别有一丝风味,李元昊上前,被两个门子拦住,门子身着青筋大褂,头上绑髻,落落大方的作揖施礼:“公子,请止步!” 李元昊回礼:“在下久仰岳麓书院盛名,特来求学。”回答的还算不卑不亢吧,北魏的皇帝陛下如是想到。 “公子来早了,还有十日才是书院招收新弟子的时日,今日也不是假期,公子不能进入。”门子回答道。 李元昊知道岳麓书院实行封闭式教学,半旬时间院门大开,学生方才能下山,所以出书院不容易,没想到连进书院都不可以,李元昊只能踮起脚讪讪看了一眼书院里面,父皇和母后当年是怎么相识的呢?是在这院门前相视一笑吗?还是在书院内不期而遇? 恋恋不舍看了一眼书院内,李元昊牵起骡子下山。 有个老者在门前快步走过,望了一眼李元昊下山的背影,嘿嘿一笑:“又一个傻蛋,白上山一趟吧!” 岳麓书院背靠岳麓山,在山下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依附着岳麓书院,不算繁荣,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条街市贯穿小镇,两侧林立酒楼和各种小门铺。 李元昊吃着煎饼果子,走在街道上,她要找一间裁缝铺子,缝补一下衣衫,上山的时候不小心刮破了大褂。 左拐右拐,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小的门铺,门铺里面黑乎乎的,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吗?” “有!”一声干脆清亮的声音从里屋响起,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扶着墙根走了出来,一张灿烂干净的笑脸:“公子,您需要补衣裳吗?” 盲人?李元昊愣了愣,有些不太确信,伸手在姑娘面前晃了晃。 “公子不用试了,织染眼睛看不到,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黑影,但是手上的针线功夫可不差。”目盲姑娘名字叫织染,也并不在意李元昊的不礼貌行为,性格很是开朗。 “对不起!”李元昊有些不好意思,脱下大褂递上去,她怕织染找不到破洞,特意将破的地方放到织染手中,缝补不好也不要紧,大不了私下再换一家。 “谢谢。”织染笑着招呼李元昊坐下,而自己拿出针线盒,极为麻利的穿针引线,缝补大褂,针脚即密又细:“公子是来岳麓书院求学?” 李元昊点点头,想起姑娘看不到,开口回答道:“嗯,一直久仰岳麓书院大名,特意来求学。” “真巧,我家公子也在岳麓书院读书,门门功课都是上上佳,副山长大人都夸我家公子呢。”提起自家的公子,织染脸上流露出自豪之情:“说不定以后公子入了岳麓书院,能和我家公子成为同窗。” 李元昊笑了笑,仅从表情看来,这织染对她家的公子还应该多了一份情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交谈中,李元昊知晓了织染家的公子名叫张飞鲤,前些年家境还算殷实,后来突遭变故,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织染的眼睛便是在那场变故中失明的,张飞鲤带着织染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岳麓书院,公子张飞鲤在岳麓书院读书,织染便在山下小铺内做些缝补的活计,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但是比起当年的颠沛流离,织染已经很满足了。 正聊着天,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小铺:“织染,山上那群少爷的衣衫都洗净缝补好了吗?” “三婶子来了,都洗净缝补好了。”织染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摸到一箩筐前,抱起重重的衣衫:“三婶子,衣服都在这了,总共一百文。” “织染的手艺就是好,衣衫洗的干净,缝补的也好,我要好好说说张飞鲤了,这么好的姑娘赶快娶了吧,省得被人抢了去。”三婶子抱起衣衫,递上一百文钱,又悄悄多放了十文钱,冲着李元昊做了一个噤声莫说的声音,就离开了。 织染将银钱收好:“三婶子心好,每次都多给十文钱,其实三婶子的家境也不好。” 李元昊无声笑了笑,突然在边陲小镇内看到了久违的善良真诚,平凡忙碌的生活中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心流露出阳光般的温暖,她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 “好了,李公子,缝补好了,总共八文钱。”织染将针线收拾好,伸出八根手指头,样子可爱俏皮。 李元昊套上大褂,阵脚不但密集整齐,而且依照破洞的形状,根据篆书绣了一个“李”字:“织染姑娘学过写字?” “我家公子教过一些,眼睛坏了之后便学的不多了,织染绣的不好,让李公子笑话了。”织染笑着说道。 若是我也有这么心灵手巧就好了,李元昊这么想着,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上:“织染姑娘,小生告辞了。” 织染摸了摸金子,她分不清金银,但是无论金银,眼前一大一锭银钱,让目盲姑娘的手猛地一哆嗦,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衣袖:“不行,不行,李公子,这太贵重了,织染不能要。” 李元昊想要扯出衣衫,但是又怕伤到织染:“你松手,织染,你快松手。” “不行,织染一松手,李公子就跑了。”织染抓着李元昊的衣袖更紧:“织染绝对不会让公子跑了的。”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自己好心想帮忙,怎么好似成了没给钱一般。 “织染,闪开!大胆贼人,竟然当众欺负织染,我跟你拼了!”一声大喝在街头响起,一个青年抱着棍子,气势汹汹向着李元昊砸来。 第六十七章 弄堂夜色 李元昊看到一身书院装扮的青年抱着一根棍子,冒冒失失冲了过来,举起手中棍子,气势汹汹向着自己的脑袋砸来。 脚下虚浮,踉踉跄跄,不会武功,李元昊对青年的第一印象,轻轻侧身,脚下一绊,青年便一个狗啃食摔倒在地上。 “公子,公子,您没事儿吧?”织染将青年扶起来,扑打身上的尘土。 哦,原来这个就是织染嘴中经常提及的公子张飞鲤,寓意着鲤鱼跳龙门,一飞冲天吗?张飞鲤长相俊俏,身材消瘦,眉头硕大无朋,是书中所说的文曲星之相,只是眉宇之间多有愁苦之色,大概和早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有关,早早尝到了世间冷暖。 李元昊上下打量了一遍张飞鲤,张飞鲤也打量着李元昊,眼神之中多有敌意,一个如此俊俏的公子欺负织染,肯定没安好心,他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 “公子,您误会了,这位李庆元李公子没有欺负织染,还多给了织染银钱,织染不能要。”目盲姑娘提醒道,一双手不停检查张飞鲤的身子,生怕自家公子受了伤。 “为啥不要,缝补了衣服,自然应拿银钱。”张飞鲤理直气壮的说道,多给了银钱,能多给多少,十个铜板?傻织染,就是实在。 织染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将一锭金子递给张飞鲤,张飞鲤长大了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一口气没喘匀,不断咳嗽起来,乖乖,这可是金子,再看李元昊,嘿嘿一个贼笑:“一看李公子面相,便知不凡,可谓是人中龙杰,器宇轩昂,一表人才,貌比潘安,志超孔明,义过关羽,勇过张飞,俊过赵云。” 这话太露骨了,不过胜在实诚,实事求是,李元昊如是想到,这张飞鲤不愧是岳麓书院的高材生,眼光很精准嘛。 张飞鲤赤裸裸向织染怀里塞金子,拿着拿着,快拿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冤大头了。织染摇头,小声说道,公子,这钱不能拿,坚决不能拿,一件衣服破了,李公子舍不得买一件新的,手头也不宽裕。张飞鲤撒谎道,也不是很多,一锭成色不足的银子而已,李公子人傻钱多,不在乎这一点。 李元昊的耳朵多尖啊,一手按在腰间子母双刀上:“说啥呢!” 刚刚还说“器宇轩昂,貌比潘安”,怎么扭头就说“人傻钱多”。 张飞鲤嘿嘿一笑,连忙道歉:“一时口误,一时口误,李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刚正不阿,高风亮节,怀瑾握瑜,不会和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斤斤计较,岂不是掉了身份儿。” 这话太露骨了,不过胜在实诚,实事求是,李元昊再次如是想到。 织染很不好意思的将金子收好:“李公子,天色也不早了,若是不嫌弃,就在寒舍吃点饭再走吧。” “对对对,李公子一定要吃了饭再走,也让在下聊表地主之谊。”张飞鲤附和道,吃还能吃多少。 李元昊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了,答应下来,跟着两人从前铺走到后铺,原来后面是一个小弄堂,有两间房子,一间卧室,另一间厨房,弄堂中央排放着一张桌子,整齐而且干净。 织染招呼李元昊坐下,熟练倒上茶水,然后便和张飞鲤进了厨房,一个房门隔开了两个世界,李元昊饶有兴趣听着厨房内的交谈,微微伸头,她便能看到里面两人的一举一动。 “公子,你又偷偷爬墙出书院了,若是被副院长逮到,又是一顿皮肉之苦的责罚。”织染系着围裙,开口说道:“织染能照顾好自己,您不用挂心。” “没事儿,我偷偷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功课,把房舍被子伪装成有人的样子,不会有人发现。”张飞鲤向大铁锅里倒着水,解开腰间的腰带,里面有一条暗袋,装满了小米。 织染接过袋子,将小米倒入一口缺了口瓷缸:“一寸光阴一寸金,公子应该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学业上,不能荒废了。” “知道啦,知道啦。”张飞鲤点燃灶台下的篝火,红色的火苗染亮他和织染的脸庞,像是一幅定格的人物画。 择菜、洗菜、切菜,两人分工明确,不消一刻厨房便传来了浓浓的香气,织染洗净手,一手持刀,向着鸡笼子摸去。 “织染,你要干什么?”张飞鲤放下水瓢,喊道。 “难得来个客人,把老母鸡杀了,不能太寒酸。”织染说着,已经抓住了老母鸡的翅膀。 “不行,这老母鸡下蛋给你补身子的,不能杀。”张飞鲤制止道。 “李公子给的银钱不少,还可以再买一只,投桃报李,可是公子给织染讲的道理。” “哎,道理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张飞鲤走出厨房,站在一旁,他怕血,不敢看,听到厨房内老母鸡一声惨叫:“得了,家里唯一能听织染讲话的老母鸡也没了。” 又是一顿忙碌,夜色渐渐爬上屋檐,张飞鲤点燃烛火,豆粒大小,除了假期张飞鲤读书的时候,织染平日不燃烛火,可以省下不少银钱。拉了拉张飞鲤的衣角,织染让他将弄堂四角的油灯都点燃,张飞鲤嘴里说着麻烦,心不甘情不愿点燃了烛火,弄堂里顿时亮堂起来。 李元昊遮了遮眼睛来适应烛火灯光,织染坐在一旁,笑容甜美,一双眼睛美丽动人,格外有神,直愣愣望着前方,说明这个姑娘确实不能视物。 桌上一荤三素,外带着一碗鸡蛋和一小碟子白砂糖,很能勾人食欲,李元昊口水直流。 “李公子,做得不好,将就着吃吧。”织染盛上米饭,满满一大碗,递给李元昊。 李元昊也不客气,下筷如飞,嘴里含糊不清的不断说道,好吃,好吃。李元昊对平常人家的饭食和街摊小吃有着极高的热情,织染做得饭菜微微辣,入口口感极好,配合上周围的环境氛围,有一种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一碗米饭下肚,刚刚半饱,织染又盛了一碗,一碗下肚,又是一碗。 张飞鲤冷哼一声,怎么这么能吃,小心噎死你。 第六十八章 不会再抛下你了 “对了,公子,李公子是来岳麓书院求学的,离着书院招新人还有一段时日,你可以和李公子讲讲要注意些什么。”织染笑着说道,笑容在夜幕的烛光下,显得十分干净。 “没什么注意的,去了跟着走就好,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做,不该做的事情一件都别做。”张飞鲤不高兴老母鸡被杀的事情,李元昊吃得津津有味更是恼火,再看到对面的青年竟然比自己还英俊三分,恼火便变成了邪火,说话阴阳怪气。 李元昊才不会在乎孔飞鲤怎么想,自己吃的高兴就好:“张兄的建议,在下收下了,谢谢。” “嘿!”阴阳怪气被对方的豁达大度给包容了,张飞鲤将筷子摔在碗上。 “咳咳!”织染一阵咳嗽,是在示意张飞鲤注意言行,虽然张飞鲤是少爷公子,织染是下人仆女,外人面前张飞鲤也是主人,掌管一切大小事儿,但是在两口之间,只要织染一怒,流露出一丝不悦,张飞鲤只能乖乖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李公子,我家公子最近课业繁忙,劳累过度,态度不好,您不要见怪。”织染歉意说道。 张飞鲤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劳累过度,劳累过度。 李元昊一笑了之:“张公子,在下想问一下,书院里的戏剧社如今如何?” 张飞鲤微微一愣,他在戏剧社里当干事,对戏剧社了解很清楚。 戏剧社在岳麓书院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即便名义上“以学生为本”的院报也有教习先生的身影,但是戏剧社完全是独立的,不受书院管制。戏剧社是前大唐皇帝和皇后对抗世俗偏见的一个见证,因为有了戏剧社,岳麓书院进行了成立以来的最大一次改革,男院和女院合二为一,一视同仁。山长顾远长不以为意,但是副山长朱太峰却对戏剧社恨之入骨。 当年为了成立戏剧社,大唐皇帝和皇后越俎代庖进行了第一次学生组织的会讲,指名点姓向副山长朱太峰下战书,要和副山长大人在向晚亭舌战辩论,朱太峰冷哼一声,幸然而往,以为是小儿不自量力的“自取其辱”,等真正辩论起来,他才发现对面一对少男少女做足了功课,他竟然哑口无言。对面两人也不懂得见好就收,留给副山长大人一两分薄面,穷追猛打,破有点痛打落水狗的意思,戏剧社因此成立,即便到了后来那名男子成了大唐皇帝,女子成了大唐皇后,副山长大人依旧耿耿于怀,放不下心头的郁闷,迈不过那道坎儿。 岳麓书院副山长有两恨,一恨岳麓书院的戏剧社,二恨太安城的天一楼,后者不在眼前,眼不见心不静,前者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学生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天南海北的唱腔在清晨朗朗读书声中此起彼伏,副山长大人有时会有自戳双目、自剪双耳的冲动。 “戏剧社现任社长是南梁八大家族中何家公子何承鹏,如今的戏剧社和以往一般无二,依旧是广纳天下各种戏曲,汇集编排,还有更多的是学生自我谱曲编写的曲子,离着原汁原味相差甚远,却多了许多独特乐趣见解在其中。”张飞鲤解释道:“由于副山长的原因,戏剧社拿不到书院开支的银钱,所以现在的戏剧社收支都是何承鹏出资资助,也是这个原因,戏剧社的发展迎合了何承鹏个人喜好,少了些朴实平稳,向着艳丽奢华而去。最近何承鹏在写一部书籍,是对天下戏曲演化改进的纲领性总结,名字叫《窥看舞台》,也算独树一帜,奈何受制于个人文风的限制,总是不入其门,写下的只言片语也不尽人意,正为此事苦恼不已。” 李元昊点点头,若说有什么奋斗目标,那就是进戏剧班了,看一看父皇和母后当年看过的风景,品味一下他们曾经的经历。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直到烛火燃尽,弄堂内一阵陷入了黑暗。 织染计算着时辰,外面更夫打更声刚过:“公子,是时候回书院了。” 张飞鲤看了看外面,确实不早了,在织染的陪同下出了小铺,织染将两颗鸡蛋硬塞到张飞鲤的手中,张飞鲤一手攥着一个,跑出去很远,回头冲着织染挥舞着手臂,他似乎觉得目盲姑娘能够看到,然后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岳麓山的山脚处。 “李公子,可以去小镇的客栈住上十日,等岳麓书院开门招收新生再上山。”织染开口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在夜里她比李元昊更加麻利。 “谢过织染姑娘了。”李元昊开口道,正准备离去。 “对了,李公子,明早起床可以来小铺一旁的牛家小摊吃早饭,里面的酸辣面和豆腐脑是小镇一绝,牛大哥说书本事也是一流,李公子会喜欢。”织染又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小摊。 黑乎乎的,在星光月色和旁家门缝透露出来烛光下,李元昊隐约看到“牛家小摊”的一块匾额,铺子不大,柱子上油乎乎的,泛着油渍的黏脏,李元昊爱干净,不喜欢,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开口道谢,然后去了不远处的客栈。 织染也进了小铺,插上门闩,睡下了。 小镇外,岳麓山静静躺在那里,山顶处坐落着岳麓书院,山腰是院田,不多时,从山脚处,张飞鲤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搬开小铺前的一块石头,摸出备用钥匙,小心翼翼打开铺门,穿过弄堂,来到织染睡觉的房间,踢掉鞋袜,钻进被窝,抱住织染一双冰冷的小脚,放在怀里,动作一气呵成。 织染体寒,浑身上下冰冷,冬天尤甚,特别是一双小脚,常年如同放在冰窖里一般,老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张飞鲤叹了一口气。 “公子,您怎么回来了?”织染惊讶道。 “突然很想回来了,织染别说话,公子我明早就走,今晚在家睡了。”张飞鲤说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半睡半梦之间,张飞鲤突然紧了紧怀里的小脚,呜呜哭着:“织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把你抛下了。” 目盲姑娘摸了摸张飞鲤的脑袋,像是安抚一只从大雨中走进温暖房间的小猫:“织染知道了,公子不用自责。” 在夜里,她笑了笑,说不出的醉人羞涩。 第六十九章 想家 李元昊走进客栈,客栈已经打烊,只有柜台前有书生模样的掌柜的唉声叹气,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核对一天的账单,不远处一个小厮,一手撑着下巴,困得前仰后合。 走到掌柜的身边,李元昊敲了敲案台,掌柜的方才醒悟过来,招呼一声小厮,领着客人上楼挑选房间,小厮睡得太熟,没有听到掌柜的声音,睡得依旧香甜。掌柜的大怒,抬起一脚踹在小厮的屁股上,小厮猛地惊醒,口中喊着:“客官稍等,客官稍等,酒菜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挠了挠屁股,才发现夜已深。 “你这蠢笨的懒惰小子,还不快点干活。”掌柜的横眉冷对,一扭头,便是笑脸相迎:“客官,您稍等,先让下人把房间打扫一下。” 李元昊点点头,坐在大厅内等待,小厮提着水桶,在房间内外来来回回,稍有笨手笨脚,不合掌柜的心意之时,便是一阵冷嘲热讽,似乎连小厮的祖宗十八代都带上了,小厮嘴角一张一合,显然是不太心服,但是又没有胆量反驳。 看到此情此景,李元昊笑了笑,突然想起了小太监余庆,也不知道这蠢笨呆萌的小太监如今怎么样了,在赵督领的手下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朕平日里也如同这掌柜的对待小厮那般非打即骂,想到此处,她有点同情余庆和小厮,一想到小太监平日做得让人恼火的事情,她又有点同情自己和掌柜的。 小太监话多嘴碎,整天嘁嘁喳喳说个没完,经常手舞足蹈,在空中上下挥舞,指着对方或者自己,没完没了,李元昊经常怀疑“皇帝陛下一夜睡了七个小宫女”的谣言,就是这个小太监编造杜撰的。 “客官,让您久等了,家里的伙计太笨,您楼上请吧。”掌柜的笑着说道,一伸手,让出一条道路来。 李元昊上了楼,在灯光下看到小厮,年龄不大,一脸稚嫩,连脸上若隐若现的青春痘都和余庆一般无二,被掌柜的一顿臭骂,心情不好,撅着嘴巴,似乎连带着看李元昊都不顺眼。 还是孩子啊,李元昊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想了想,又放回去,从新拿出一锭小一点的银子,递上去:“别告诉掌柜的。”见钱眼开的小厮马上喜笑颜开,抱着银子,屁颠颠下楼。楼下掌柜的已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小厮说道:“别乱花,家里的老娘和妹妹还都指望着你。”小厮重重点点头。而将一切都听到耳朵里的李元昊自言自语道:“是自己小气,给钱给少了。” 进了房间,李元昊首先愣了愣,房间内出奇的干净,她检查了一下桌凳和墙角,也都一尘不染,有点洁癖的她都挑不出一点毛病,更为难能可贵的地方是房间内有书架,书架上零零星星摆放着各种书籍,不愧是岳麓书院下的客栈,竟然比一般的书香门第还多了一丝书卷气息。 稍作洗刷,灭了灯,李元昊躺在床上,一切安好,床被舒适,空气中也无发霉发潮的味道,但是她就是睡不着,披衣起身,打开窗户,遥望不远处的岳麓书院,星光月色下的岳麓山巍峨挺拔,岳麓山并不是附近最巍峨的山,岳麓山背后那一座直通天际的雪山山峰才是,到了冬季,雪山山巅一片白茫茫,如同戴上了一顶帽子,格外美丽,听闻雪山之下有一座湖,名字很有寓意,叫映雪湖,湖水斑斓碧绿,恰似一颗碧绿色的宝石。 可惜岳麓书院有明文规定,不得私爬雪山,如今岳麓山后的雪山和映雪湖都是学院的禁地。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有没有去过映雪湖,爬过雪山,两人会不会在雪山里面私定了终生,有合欢树作证,一瞬间花开,漫天灿烂,李元昊一手拖着下巴,心里想到。 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深,灯光烛火越来越稀薄,整个小镇慢慢陷入了安静,李元昊打了一个哈欠,有睡思却无睡意,她又想起了李秀策,小时候的秀策睡觉不老实,总爱捏着李元昊的两个耳坠入睡,手脚也不安分,踹的床铺梆梆作响,偶尔还会落到李元昊的身上,第二天醒来还和没事儿人一样,埋怨李元昊:“哥,你昨晚睡觉真不老实,都吵到我休息了。” 李元昊无语泪空流,特别是到了夏天,怕热的李秀策伸开手脚,在凉席上摆成一个大字,把李元昊挤到一个角落里,把他抱到凉席一边,不一刻他又开始翻身、出拳、踹脚。 到了六岁,李秀策自己单独搬去储秀宫去睡,第一晚上李元昊心想终于可以睡个安稳囫囵觉了,一定要睡到日头高升,日上三竿,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她睡不着,起身来到储秀宫,看到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的李秀策,心头到是起了嫉妒之心,刚刚分开第一晚上就睡得这么香甜,看样子姐弟亲情还是不够深啊。 脱掉鞋袜,钻进李秀策的被窝,迷迷糊糊中李秀策翻身,很自然抓住了李元昊的耳坠,李元昊笑了笑,也能睡着了。 李元昊适应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方才能完全独自睡觉,刚刚六岁多的李秀策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道:“哥,看到你长大了,我很欣慰。” 笑着摇摇头,李元昊又想起了奶奶,外人看来威严不可侵犯的霸道老祖宗,在她的眼中始终那么和善可亲,黄淳风说过奶奶是世上最好的人,是世道把她逼疯了,李元昊没有见过了黄淳风所说的“最好”是什么光景,但是她一直都知道,是奶奶在为自己和秀策遮风挡雨,有些事情她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可以,还真想将奶奶身上的担子都接过来,让她过几天舒适安稳的日子。 好想念奶奶包的水饺啊,皮薄馅多,一口下去吃出一口油水,真香啊! 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李元昊突然有点想家了。 第七十章 牛家小摊 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等李元昊幽幽醒来,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起身洗刷出门,整个小镇刚刚从睡梦中醒来,雾气弥漫之中已经有商家小铺陆续开门,一条街贯穿南北,两侧有首饰店、书店、油盐店、药店和茶庄,店门前挂满了不同颜色的布幌子,五颜六色,不甚好看,但也不算丑陋,书店前的布幌子上写着书字,药店前写着药,不一而足,简单明了,一眼便知道店铺卖的是什么。 李元昊沿着长街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织染的小铺子前,她的小铺子门面太小,大概也没有银钱购置布幌子,光秃秃的,李元昊心想若是也在小铺子前挂上布幌子,上面应该写什么呢,是写“缝”还是写“补”,都不好,应该写上“织”。 正出神,小铺子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张飞鲤拖拉着鞋袜着急走出来,昨夜睡得太好,起晚了,再不快点就要迟到露馅了,抬头看到李元昊,张飞鲤愣了愣,脸上露出难言之隐的神情,最后一咬牙,搬起门前的大石头,把备用钥匙放下:“可不许对外人说起。”然后一溜烟跑走了,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李元昊站在原地,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心头,小铺内一共两间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织染的睡房,昨夜这张飞鲤睡在何处?嗯,里面可是有大故事啊! 一边思索,李元昊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牛家小摊,油乎乎的,里面的东西真如织染所说,那般好吃?摇摇头,李元昊走到一旁干净异常小摊前,吃了一碗黏黏的小米粥,心满意足回到了客栈,这牛家小摊的东西再好吃能有这一碗小米粥好吃,我是不信的。 昨夜的小厮刚刚醒来,打着哈欠,在客栈门前泼了一盆水,擎着扫帚打扫前门,看到李元昊走来:“客官真早啊,可惜有些太早了,牛家小摊还没开摊,客官吃不到小摊的美味。” 嗯?连着小厮都说牛家小摊的东西好吃,莫非真有独特之处。回到房间,打开窗户,李元昊正好能够看到牛家小摊,此刻天色已经大明,日头渐渐升起,小摊门前依旧一片静悄悄的,还没有开张的迹象。 百无聊赖之中,李元昊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籍,名字很奇特叫《点石斋丛画》,里面用文字和插图描述了各种神怪杂志,其中有一个故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书中说,有一进京赶考的书生夜宿破庙,夜晚掌灯读书,突然听到有人敲击门窗声响,砰砰砰,他出门观看,外面空无一人,夜色撩人,只有草丛间蛐蛐的叫声,他回到破庙继续读书,依旧听到门窗有敲击声响,但也没有继续在意,专心致志读书,半夜起身松动一下筋骨,他遥遥望见不远处有一间破庙,里面传来微弱灯光,由于好奇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却仿若有神力阻隔,不能入门,只能在窗台前看到破庙里面,一看心头免不得一颤,破庙里面正巧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书生正在读书,书生背后有一头张牙舞爪的厉鬼正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了书生。破庙外的书生惊慌失措,不断捶打着窗台提醒破庙内的书生...... 李元昊的心头不免升起一股寒冷,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她忙着扭头看了看身后,还好一片清明安静,并无牛头马面般的厉鬼恶神,也无敲击门窗的声音。 客栈外突然一阵嘈杂,李元昊忙趴在窗台向外望去,小镇一条街上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熙熙攘攘向着一处聚拢而来,聚拢的地方赫然便是牛家小摊,小摊的门板被人从里面挪开,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笑呵呵走出身来,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说着,身后三个伙计抬着一个大瓷缸出现,瓷缸硕大无朋,足足有半人高,三个人才能勉强抱过来,小心翼翼放在小摊前,掀开上面的木板,露出里面雪白的豆腐脑。 “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一碗三颗铜板,放在一旁的箱子中。”长相憨厚的汉子说道。 这么多人排队就为了一碗豆腐脑?还有人竟然拿着铁锅,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李元昊觉得不可思议,唯一一个解释便是,这豆腐脑真的很好吃,对于好吃的东西,她没有一点抵抗力,忙着走出客栈,排好队,站在长长队伍的尾巴上,翘首以盼。 憨厚的老板笑呵呵望着长长的队伍,说不出的满足惬意,小小的牛家小摊终于没在他的手中没落了。 队伍不断缩短,眼看着越来越近,浇上鸡汤汁,撒上香菜,抹上蒜蓉,点缀上芝麻,一层鲜红的辣椒油,李元昊口水横流,终于,终于到了自己,看了一眼见底的瓷缸缸底,伙计一摊手:“抱歉,客官,没了,您只能明天再来了。” 什么?!没了,怎么可以没了,李元昊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排了辣么长的队伍,怎么到我就没了,我的伤心辣么大:“我可以加钱,我有的是银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锭金子。 憨厚的老板搓了搓手,眼睛没在金子上面停留:“真的抱歉,今天真的没了。” 李元昊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觉得天空中的阳光都不明媚了,正垂头丧脑的准备离去,发现憨厚的老板竟然还有两碗豆腐脑,多加了鸡汤汁,辣椒油也格外的多。 “老板,我已经看到你还有两碗豆腐脑,为何不卖我?”李元昊那个气啊,凭什么不卖我。 “不好意思,客官,这两碗已经有人预定了。”憨厚汉子笑着解释道。 有人预定了?李元昊馋虫上脑,已经分不清对错,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冒出脑海,要不抢吧,好歹我也是货真价实的九品境,抢一碗豆腐脑还是不成问题的,这算不算仗着武功欺负人?这种人通常都会被跳出来的主角胖揍的,不,我又不是不给钱,反而会多给些,但是那些主人公通常都爱钻牛角尖,抓住别人一点错误不放,不死不休的。算了,想得太多,还是抢了先吃到肚子里吧。 黄淳风万万想不到一夜九品境的李元昊会用武功去抢一碗豆腐脑,若是知道了,保不齐又有自扇耳光的冲动了。 北魏皇帝陛下就是有如此好魄力! 第七十一章 打劫豆腐脑 想到抢,李元昊便真的动手了,身体如同一阵风一般,瞬间出现在憨厚老板身前,眼疾手快夺过一碗豆腐脑,在眨眼功夫出现在小摊外面,北魏皇帝不是不讲理的人,她只抢了一碗豆腐脑。 憨厚老板手中一空,心头一阵迷茫,一低头,手中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碗,再抬头,李元昊如同兔子一般仓皇逃窜。 “抓贼啦,有人抢劫了!”憨厚老板明白过来,大喊一声,整个小镇一阵躁动,岳麓书院脚下百年难遇的奇景,有人有胆子在读书圣地公然抢劫,大家纷纷露出脑袋观看,有几个见义勇为,正义感爆棚的,抱着棍子,扛着锄头出了门。 李元昊双手捧着大瓷碗,脚下生烟,心想这老板不厚道,为何不把抢劫的东西也说出来,一碗豆腐脑而已。 黑压压一片人出现在李元昊身前,拦住去路,身后憨厚老板穷追猛打,眼看越来越近,李元昊一咬牙,脚下轻点,越过众人,没命向前跑。 “追啊!”憨厚老板大声喊道,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越聚越多,还以为前面逃跑的俊俏青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窝蜂追了上去。 整个小镇黑压压一群人追捕着李元昊,李元昊有苦说不出,只是一碗豆腐脑而已,没必要整个镇子追杀吧,心想要不停下来,道个歉,赔个不是,就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低头看了一眼细嫩鲜美的豆腐脑,一咬牙,不能放弃! 左拐右拐,李元昊利用身形和复杂的地势,终于逃脱了众人,来到织染的小铺子前,没有敲门,搬开大石头,摸出备用钥匙,打开门,点着脚尖,出现在弄堂内,小心翼翼将豆腐脑放在桌子上,双手搓了搓,猛地嗅了嗅鼻子,味道真好。 吱呀一声,织染房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早上一醒来,公子就不见了踪影,织染穿衣起身,用昨夜剩下的清水,净面洗手,摸着梳子打理一下头发,走出房间的当下,皱了皱眉头,眼睛空洞望着弄堂方向,盲人特有的敏锐感觉,弄堂内似乎有人:“公子,是你吗?” 李元昊一时间尴尬异常,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不太好,事情怎么成了如今这个局面,为何每次我想要见义勇为的时候,都没有坏人向我的刀上撞,反而都是自己自己成了坏人,正思索着,织染抱起了柴刀,向着弄堂摸来。 咣当一声,小铺的门被人撞开,憨厚老板一脸怒容,一个脸上挂着鼻涕的小屁孩指着李元昊:“怎么样,我亲眼看到他进了织染姐姐的铺子,一看就不是好人。”李元昊瞪了一眼,你个碍事儿的小屁孩,小心打烂你的屁股。 憨厚老板看了一眼李元昊,又看了一眼抱着柴刀的织染,以为是这小子刚刚抢了豆腐脑,转头就来欺负目盲的织染,虽然长得俊俏,但是搁不住心黑,一看就是大奸大恶之人。 憨厚老板身后都是看热闹的小镇民众,织染的小铺门太小,外面熙熙攘攘,吵吵闹闹,都想挤进来看一看那不知死活的贼人到底什么模样,大家挤来挤去,也不知道谁一时起哄,说了一句:“别瞎挤,保留体力,一会儿还要揍他丫的。” 揍他?前面的人一听,好喽,和这贼人废话啥,揍他,前面的人摩拳擦掌,一窝蜂冲了上去。 李元昊大喝一声,双手按在腰间刀上:“都别上前,我不想伤害你们!” 嗯?小子口气还挺狂妄,不想伤害我们,我们可是要伤害你的,棍子锄头一拥而上。 “住手!”织染一声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喝住了众人:“李公子,是你吗?” “是我,是我!”李元昊点头如捣蒜,终于找到靠山了,躲在织染的身后,手里还不忘捧着豆腐脑。 不能吃,毋宁死。 “牛大哥,这是怎么回事?”织染问向牛家小摊的憨厚老板。 憨厚老板瞪了一眼躲在一旁的李元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织染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元昊弄了一个大红脸,回头想想,确实有够幼稚,不过她也知道了一些其他的情况,有人在牛家小摊预定了两碗豆腐脑,其中有一碗是给织染的。织染不能视物,整个小镇的人格外照顾织染,牛家小摊的豆腐脑便宜好吃,憨厚老板特意留了一碗给织染,结果其中一碗被李元昊抢来了。 “牛大哥,我和这位李公子相识,李公子不是坏人,我的那碗豆腐脑就给李公子了。”织染将三文钱递到憨厚老板的手中。 憨厚老板将铜板推了回去,指了指李元昊:“你,拿钱来!” “哦。”李元昊很乖巧的掏出一锭银子递上去。 憨厚老板一瞪眼:“你是在侮辱我吗?三颗铜板就是三颗铜板,多一枚我也不要。” 李元昊可怜兮兮的说道:“可是我没有三颗铜板啊,这就是最小的了。” 憨厚老板将银子重重放在桌子上:“记住,你欠了三个铜板。”然后扭身:“散了,散了!”推搡着众人出了小铺子。 有的吃,李元昊便高兴了,兴冲冲坐下,端起瓷碗,正准备大快朵颐,吱扭一声,小铺的门又被打开了,憨厚老板露出那张国字大脸,无不担心的问道:“织染,你确定他是好人?” “牛大哥,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李公子绝对是好人。”织染点头说道。 “那你......还是小心一点。”憨厚老板又看了一眼李元昊:“若是有事儿,你大喊一声,我在外面能听到。” 然后消失在门前,李元昊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鄙视、不屑和警惕,而所有事情的源头不过是一碗豆腐脑而已。 再次端起大瓷碗,李元昊先看了看小铺门,确信没人出现。 终于,终于,能吃上美滋滋的豆腐脑了,仰头喝了一大口,嗯,入口爽滑,咸淡适口,细嫩鲜美,鸡汤汁味浓入味,辣椒油香辣爽口,李元昊特意捏出一丝辣椒尝了尝,除了辣椒,还加了八角、陈皮、豆蔻、桂皮、白芷和米皮。 李元昊厨艺一般,但是对吃还是颇有研究的,太安城御膳房也能做出美味的豆腐脑,但是和这碗豆腐脑相比,还是差了些,她还能吃出辣椒油的组成,但是为何这碗豆腐脑如此好吃她又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大概有什么独家秘方吧,谁知道呢。 第七十二章 不要浪费人生了 美美打了一个饱嗝,李元昊意犹未尽,怪得不有人端着大铁锅去,原来这么好吃。 织染没能吃上豆腐脑,煮了两碗小米粥,加上红糖,一碗给李元昊,自己喝了一碗,然后便搬来一个马扎,坐在弄堂的阳光下,一边缝补着三婶子送来的破烂院服,一边和李元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基本上都围绕着牛家小摊,以及那神秘的配方。 牛家小摊的老板叫牛福贵,小摊是上一代传下来的,牛福贵的老爹牛喜庆有一手绝活秘方,做出的豆腐脑和酸辣粉格外好吃,牛喜庆也没想着让牛福贵上山读书,考取功名,只求自家的孩子能够守住小摊就好。生前牛喜庆总对牛福贵说,豆腐脑和酸辣粉的秘方老爹死前会传给你的。奈何一生喜庆的老爷子说没便没了,死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躺在摇椅上,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很安详。 秘方没有传下来,牛福贵也没想着继承家业,他想去读书,于是便关了小摊,背上包袱上山读书去了,可惜牛福贵没有那个脑子,打开书本,上面的字便飞了起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飞上飞下,不觉间便睡了过去,关键是还在书院副山长朱太峰的课堂上睡着了,打着呼噜,流着口水。 书院副山长不是有耐心的人,手中藤条落在牛福贵身上,不留一点情面,没想到第二天牛福贵捂着屁股出现在课堂上。朱太峰微微惊讶,他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但是比较喜欢有恒心毅力的人,对牛福贵另眼相看,准备亲自教授牛福贵,几堂课私教下来,一直以心性坚定、咬定青山不放松著称的副山长大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富贵,下山吧,不要再浪费人生了。” 牛福贵也自知没有读书天赋,下山重新将铺子开张,做起了老爹以前的勾当,但是他没有秘方,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倒闭关门了,却喜从天降,有人匿名送来大把银子和一张纸,上面写着豆腐脑和酸辣粉的秘方,牛福贵依着秘方而做,果然豆腐脑和酸辣粉又是以前的味道了。 李元昊喝完小米粥,舔了舔嘴唇,心里惦记着另一碗豆腐脑:“织染姑娘,牛老板说有人预定了两碗豆腐脑,一碗是给你的,另一碗呢?” 织染抿嘴笑了笑:“是给牛家小摊对面凤姐姐准备的,牛大哥和凤姐姐自小青梅竹马,牛大哥心里一直喜欢着凤姐姐,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牛大哥之所以对上山读书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凤姐姐的关系,因为凤姐姐曾经说过将来嫁人要嫁一个读书人。” 李元昊想了想牛家小摊附近的格局,对面是一个胭脂小铺,门面和织染的小铺子一般无二,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没注意里面的人,只是没想到长相憨厚的牛福贵还是一个痴情种子。 从织染的话中,李元昊还知道凤姐姐名叫凤小钗,是一名很有主见的女子,一个人打理着胭脂小铺,上上下下全都是她一人料理,别看门面小,整个小镇的女子和书院内的女学生都爱来小铺子逛一逛,寻求一点建议。 “织染姑娘,你刚刚说小摊的酸辣粉也很好吃,为何不见早上有卖?”李元昊开口问道,嘴里依旧有豆腐脑留下的香气,咋这么好吃呢。 “牛家小摊早上只卖豆腐脑,到了中午和晚上才卖酸辣粉。”织染解释道,没有放下手中活儿,针线在她手中翻飞,好看极了。 李元昊点了点头,望了一眼弄堂外面的天空,日头还低,怎么还不到中午啊。 在小铺呆了一上午,李元昊发现织染除了缝补衣衫,还能针刺绣花,箩筐内不同颜色的线球被她分门别类的摆放好,想要用哪种颜色便随手取来,盯着织染手中的手绢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直到最后勾挑出最后的线条,李元昊恍然大悟,原来绣的是一朵神似的梅花,她的好奇心爆棚,搬了一个马扎坐在一旁,双手比划,学着织染的样子,偷师绣花。 “哇,终于到晌午了,我去买酸辣粉。”李元昊边说边向外走去。 “李公子去吧,织染稍微做点吃的就好。”织染笑着说道,一碗豆腐脑三文钱,她舍得吃,一碗酸辣粉需要十文钱,她舍不得,岳麓书院不收学费,课本也是天一阁内的藏书,但是笔墨纸砚都要自己购买,她想剩下银钱给公子多购置一些文房四宝。 李元昊没有多想,走出小铺,牛家小摊前依旧排了长长的队伍,有些失望来晚了,同时她的心中也十分高兴,能够排这么长的队伍说明这小摊的酸辣粉肯定极为好吃。 不断有人对着李元昊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打劫的,长得人模狗样,不学好竟然学人家打劫。”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是啊,瞧他那瘦弱的样子,也不掂量掂量斤两,都不够打的。” 又冒出一个人来:“听说还是去岳麓书院求学的,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真丢人。” 李元昊大怒,指着那人的鼻子:“胡说八道,本公子读书可没有读到狗肚子里去,而是读到你的肚子里了。” 最后一人嘿了一声,作势要撸袖子,旁边都劝道:“算了算了,和这种人斤斤计较,掉份儿。” 李元昊气不过,嘴里嘟嘟囔囔,扭头走了,求织染帮忙,若是再多呆一刻钟,她可不敢保证能压住性子,不拔刀砍人。 “公子,来胭脂看看吧,小店里有各种胭脂水粉。”对面一个大眼睛姑娘笑着招呼李元昊,姑娘皮肤黝黑,但是一双眼睛有神,格外大,眼睫毛也很长,忽闪忽闪如同一把小扇子。 李元昊停下脚步,这大概便是牛福贵心仪的凤小钗凤姐姐吧,看到凤小钗的眼睛,李元昊没由来想起宫里苏贵妃苏倩儿,同样的眼睛有神,明亮中透露着深谙世道的古灵精怪,特别惹人喜欢。 凤小钗也打量着李元昊,小镇很小,一件小事情半天之内便会传播开来,清明日下的小镇出现了打劫的,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事情,亲眼见到“这位打劫豆腐脑”的绿林好汉,凤小钗心头不禁燃起了兴趣,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妙人才能做出“打劫豆腐脑”的妙事儿。 李元昊眼珠子转了转,眼神在凤小钗和牛福贵之间扫了扫,一个坏心眼冒出心头儿,嘿嘿一笑,走进了胭脂小铺。 第七十三章 心里恨啊 牛福贵心里恨啊,眼睁睁看着那个抢劫的进了对面的胭脂小铺,他伸长脖子、踮着脚向里面望去,生怕凤小钗被那登徒子骗了欺负了,男子长那么漂亮,都不是好人! 当然了,若是他也能张这么俊,自己必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殊存在,不能和那小子混为一谈,可惜了,没长那么俊。 “福贵,出啥愣呢,赶快的。”已经有客人等得不耐烦了,督促道。 牛福贵哦了一声,低头干活,不消一刻眼睛又不由自主望向对面的胭脂铺子,嘿,那个登徒子果真不是好人。 李元昊和凤小钗说说笑笑,不断挑拣着胭脂水粉,凤小钗用簪子挑一点胭脂抹在手心里,李元昊附身嗅了嗅,赞叹道:“好香啊。”凤小钗解释一下为何这么香。 两人有说有笑,说到高兴的地方,凤小钗举起小拳头捶打在李元昊的肩膀上,李元昊很夸张的揉着肩膀,矫揉造作的喊道:“凤姐姐,好疼的。”眼睛一瞄不远处的牛福贵,眼神中有挑衅得意。 怒火中烧,牛福贵怒不可制,推开身前排队的众人,端起一碗盛好的酸辣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胭脂小铺,男人要有风度,甭管心头火气多盛,人前一定到大度,语气说不出温柔:“小钗,粉儿给你端来了,多加了你最爱吃的豆汁。” “嗯,放那吧。”凤小钗点头说道:“铜板在外面桌子上,自己去拿。” “小钗,瞧你这话说的,咱俩谁和谁啊,还这么见外。”牛福贵笑呵呵的在身前围裙上擦擦手,挪进小铺子:“对了,小钗,你晚上想吃点啥,我给你做。” 牛福贵翘首以盼,等着凤小钗回话,却被李元昊从中打断:“凤姐姐,这水粉怎么这么滑啊?” 凤小钗低头看了一眼李元昊手心的水粉:“这是珍珠粉,甘寒无毒,功效极多,涂手足,可去皮逆胪,涂抹面部,可润泽好颜色,除斑安神,还有解痘疗毒的功效。” 两颗脑袋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把牛福贵晾在一旁,晾成了一头大干牛。 讪讪一笑,牛福贵尴尬的走出小铺,回到牛家小摊,六神无主,听不到周围一点声响,眼里只有对面胭脂小铺内有说有笑的两人,看到凤小钗亲抹一点水粉,点在李元昊的鼻尖上,李元昊笑得前仰后合,他恼火,再看到凤小钗取出糕点,还把自己亲自送去的酸辣粉推到李元昊身前,恼火和悲伤并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下午时分,牛家小摊忙完生意,关上门,牛福贵撅着屁股,趴在门缝上,瞧着对面小铺的一举一动,若是李元昊有一点出格的举动,他马上提刀出去。 小摊的两个伙计在背后议论纷纷,摇头私语,老板这是着了魔了,那个魔就是早上抢劫了豆腐脑的青年。 对面小铺内,李元昊显摆了一下自己的书法,将小铺外面布幡子取下来,从新写了一张,正面胭脂两字,背面水粉两字,看了一眼以前脏兮兮的布幡,李元昊随手丢在门口一旁:“写的什么烂字,也不嫌丢人!” 门缝处的牛福贵眼角跳了跳,那布幡是他从岳麓书院下来之后,为了在凤小钗面前显摆自己也是读书人,特意书写的,就这样被他人弃之如敝履,恨啊。 凤小钗端出茶水,用了一套紫砂茶具,做工并不精巧,出自刚刚入门的师傅之手,但是胜在多了一份童真粗糙,壶身上刻着两个童子站在荷塘边撒尿斗远的场景,看着喜庆。 李元昊依靠多年在皇宫的眼界见识,将这套茶具的来由娓娓道来,从泥料选取到成形盖章,让凤小钗不断赞叹李元昊学识高。 不过,最后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可惜了,这壶开壶开差了,少了光泽,算是毁了一件极好的紫砂壶。” 牛福贵使劲儿攥了攥手,那茶壶是他亲自开的壶,竟然被李元昊说糟蹋了好东西,就你厉害,就你懂的多,我呸!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牛福贵的眼神越来越阴霾,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子,低头对两个伙计说了两句,两个伙计相互对视一眼,笑了笑:“好咯,老板您就瞧好吧,必定让那小子知道厉害。” 在胭脂小铺子待到傍晚,李元昊从小铺走出来,特意回头对凤小钗提醒道:“凤姐姐,我的女儿身身份,麻烦您暂且保密,女子独身出门多有不便,不若男子身份来的方便。” 凤小钗点点头:“姐姐知道,以后多来玩,多和姐姐讲一讲太安城的事情,也让姐姐长长见识。” “好咯!”李元昊挥挥手,向着客栈走去。 凤小钗低头看了一眼被李元昊丢弃的布幡子,叹了一口气,弯腰拾起,扑打干净上面灰土,看了一眼对面大门紧闭的牛家小摊。 行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因为早上抢劫豆腐脑的事情,李元昊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了小镇的名人,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和私语,她特意找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嘴角带笑走了进去,在小巷中间站定,猛地扭身,望着小巷的尽头儿,大喝一声:“出来!” 半晌,小巷尽头寂静无声,并没有人出现,只有初春的小草迎风飘扬。 挠了挠脑袋,难道猜错了?好尴尬啊,幸好只有我一人在场。 李元昊纳闷转身,哎呀,吓死我了,不知何时,牛福贵和两个伙计已经站在了她身前不远处。 牛福贵一脸怒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该死的小子,不同于牛福贵纯粹的愤怒,两个伙计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有一种之前打人的莫名兴奋。 “小子,以后离小钗远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牛福贵指着李元昊,恶狠狠的说道。 李元昊笑着说道:“若是我不离开呢?”说完,她自己愣了愣,好欠揍的反派口气,不过,我喜欢。 牛福贵冷哼一声,举起拳头:“小子,砂锅大的拳头看到没?” 李元昊哈哈一笑,一拍腰间子母刀:“实不相瞒,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腰间刀出鞘不见血不回鞘,福贵啊,其实我......” “你闭嘴,我们老板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还叫的这么亲热,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伙计掐着腰,大声呵斥道。 哎,不见棺材不落泪,总要露两手,他们才能乖乖的听话,李元昊凝声静气,一手握住刀柄。 第七十四章 肯定没好事儿 牛福贵听老爹牛喜庆说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了十几年,直到老头子死在阳光明媚的早上。 故事中,牛喜庆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五位人中豪杰拜把子称兄弟,他牛喜庆拔得头筹,六人中他是大哥,甭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六兄弟在一起的时候,其余五人都要老老实实叫一声大哥。 牛福贵打小便听这个故事,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特别是老爹喝醉之后,更是不厌其烦来回叨唠,当年自己如何如何,却也从来不提五兄弟的名姓。 牛福贵看着一脸胡子拉碴的老爹,真心想不出当年那五位人中豪杰忒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认自家老爹当大哥。 这个想法他只敢没人的时候私下想想,断然不敢在老爹面前提及,因为他害怕老爹蒲扇般的大巴掌落在自己屁股上,钻心的疼,好几天下不了床。 偶尔有时候,牛福贵觉得也许一切都是老爹杜撰的,只希冀着在平淡无奇的一生中,留下点波澜壮阔的色彩。 不过从老爹对五个兄弟的描述中,有一人他记忆犹新,这人也使刀,天生一副淡然的性子,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多言,老爹说这人的刀很薄,出鞘不见刀身,只有刀光,刀光过后,百丈之外的大石头也能一分为二,老爹描述最诡异的地方是,这人握住刀柄之时,万物静止,只有他握刀的动作在动。 而站在小巷对面的俊俏青年握刀的时候,隐隐有此等感觉,牛福贵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一阵风刮过,再睁开眼睛,对面的青年一动未动,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动作,但是脸上却得意洋洋,一副“我是高手,你们都吓傻了吧”的表情。 牛福贵和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老板,这小子不是吓傻了吧,瞎得意什么。”一个伙计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摩拳擦掌。 “揍他,老板,揍他!”另一个伙计附和道。 “喂,头发,头发,我砍断了你们的头发!”李元昊心里那个气啊,刚刚拔刀、出刀、收刀,一气呵成,秒到巅峰,快到极限,眨眼之间便砍断了牛福贵和两个伙计眉前头发,从新站回原来的地方,仿若未曾动过。 黄淳风定下了李元昊修行武功的基调——快,李元昊也遵循此道,下了商船之后一直蓄养刀意,从未出刀,今日是她大江之上,一剑洞穿郑峰慎之后,第一出刀,只求一个快字,她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结果速度太快,牛福贵和两个伙计根本没有感到变化,只有李元昊一人穷得意,有曲高和寡、对牛弹琴之嫌。 同时低头,牛福贵三人望向地上,果真有三撮头发落在地上,但是谁能肯定是李元昊砍断的呢,万一凑巧三人同时脱发呢? “老板,别听这小子瞎胡说,他在虚张声势,根本就没动过,揍他丫的!” 牛福贵想起胭脂小铺内李元昊和凤小钗有说有笑的场景,心头无名火乍起,今日一定要揍你!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自己好不容易露了一手,还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但没让对方臣服,五体投地,反而激起了对方的血性,天底下也真没谁了,看样子出刀还要声势浩大,握住刀柄,一道光华从刀鞘中炸出,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不远处一棵老死的病树从中间断开,断口齐平。 两个小伙计顿时目瞪口呆,咽了一口口水,其中一个开口说道:“早就看对面的俊俏公子不凡,果然是神仙下凡,英姿神武!”另一个赶忙点头,就是,就是,英姿神武。 见风使舵,墙头草,顺风倒。 牛福贵扭头望了两个伙计两眼,一转身,不管不顾冲了上去,挥舞着拳头向着李元昊打去,即便你是天王老子,为了小钗今天也要打你。 李元昊嘿了一声,怎么不按套路来,不是应该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跪地求饶的吗? 一个侧身躲过牛福贵的拳头,背后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哎呦一声惨叫,李元昊都不忍心去看,牛福贵趴砸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顾不得身上疼痛,牛福贵再爬起身来,又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李元昊一个照面,再次将牛家小摊的老板打倒在地,三番两次摔在地上,牛福贵鼻青脸肿,但是他依旧顽强的站起身来,反倒是李元昊心里发憷,连忙制止道:“别,别,牛大哥,小弟服气了,真心服了。” 和武功修为高低没关系,这么不要命,换成谁都害怕,李元昊不自觉以牛大哥称呼牛福贵。 牛福贵擦了擦鼻子流出的血:“离开小钗,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真的?”李元昊眼睛一亮,开口问道。 “自然是真的。”说着,牛福贵已经开始向怀里掏银票,这是他这几年攒的,准备将来盖个大房子用的,人在世不图名就图利,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般“淡泊名利”,眼前的俊俏青年应该图的是利,几年积蓄换青年莫要缠着小钗,值! 李元昊把银票推回去:“牛大哥,我不要银票,早上的豆腐脑,中午和晚上的酸辣粉,我能预定一碗不?” 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 “这么简单?!”牛福贵看着手里的银票,有些不确信,心里便有些不踏实:“豆腐脑和酸辣粉,我亲自给你送去,这银票你也拿着吧!” 硬塞到李元昊怀里,牛福贵怕李元昊反悔似的,带着两个小伙计急匆匆的离开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啊!”小巷口传来牛福贵的声音。 两根手指头捏着银票,李元昊苦笑一声,事情似乎有点超过预期啊!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牛福贵早早起床,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向着李元昊住的客栈走去,为了小钗,一切忍耐都是值得的,他这样想着,脚下便快了三分。 曾不巧这一幕被早起的凤小钗看在眼里,这么勤快,肯定没好事儿,保不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献殷勤,平日里都没见对我如此勤快,哼,即使献殷勤,我也不稀罕,重重将手中打扫的鸡毛掸子摔下,来到后院,摸起一根棍子,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第七十五章 没想象中那么坏 李元昊早早起床,一想到太阳公公刚刚爬上山头,自己便能美美吃上一顿美味的豆腐脑,她都美的要飞起来了,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面的人,她又叹了一口气,怎么我就没有高手风范呢? 按道理来说,展现超强武力之后,应该会折服很多人,但是别人对自己却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更不要提敬畏之情了。 远了不说,就先说说刚刚分别的姜叶青,一剑刺透郑峰慎之后,这个龙虎镖局的副镖头最起码要有觉悟,李大公子不是一般人,要好好伺候着,这丫头反而越发张狂,调笑讽刺的言语一点都不少,李元昊几次想要拔剑相向,本公子和你拼了。 再看看刚刚相识的牛福贵,一手刀罡炸烂枯树的本事显露出来,这个井升小民不但没有颤颤巍巍的跪地求饶,大喊好汉饶命,反而不要命的挥舞着拳头砸过来,好像自己不是武功高强的少侠豪强,而是左邻右舍可以任意欺侮的小少年。 李元昊对着铜镜摇摇头,竖起眉毛,挺直腰板,人长得俊俏,体形消瘦,腰间子母双刀,江湖青年才俊的标准造型,我怎么就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呢,不行,我要改变,我要成为面容俊朗、不善言谈,让人一看便五体投地的江湖游侠儿。 咚咚咚,有人敲门,牛福贵的声音响起来:“李公子,豆腐脑到了。” 虽然刻意讨好温柔,但还是掩饰不住语气中的不厌其烦。 “哈哈,来好吃的咯!”李元昊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兴冲冲打开房门,一脸喜庆样子,扭头便把江湖游侠儿的梦想丢到了爪哇国,端着豆腐脑一阵猛嗅,味道真好,李元昊口水流了一地,拿起汤勺舀满一勺,美味入口,满口鲜嫩清香:“大牛哥,烧饼带了没?” “我和你不熟,大牛哥担待不起。”牛福贵鼻子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房间这么干净干什么,翻着白眼将牛肉馅的烧饼取出来。 李元昊捧着油纸,大大咬了一口,太烫了,嘶嘶吸着凉气,一口牛肉烧饼落肚,一股热浪荡漾开来,口齿生津:“美!” 豆腐脑和牛肉烧饼,最搭配! 牛福贵咧了咧嘴角,眼睛落在李元昊的俊脸上,长得太俊了,讨厌的很啊,再看看整个房间,床被干净异常,一本书躺在书桌上,被折页翻开,他瞄了一眼,《参同契》,副山长大人喜欢看的书,他也曾进天一阁特意找来看看,完全看不懂,幸而那天阳光明媚温暖,牛福贵在天一阁角落里美美睡了一觉。 “大牛哥也喜欢看书?”李元昊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她读书驳杂,也没啥忌口,扯过来便看。 “当然,平日里无事之时,我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读书,一读一晚上,经常忘了睡觉。”牛福贵撒谎道,不能在这小子面前丢了面子。 “大牛哥,你不是吹牛的吧?”李元昊随意说道。 一句无心之言,触碰到牛福贵最不能让别人触及的忌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元昊身前的大瓷碗都跳了跳,牛福贵大声嚷嚷道:“吹牛?小子,实话告诉你,我牛福贵已经到了无书可读的境界,山上的朱副山长都说我无须读书,读了也是浪费人生。” 这话真实,牛福贵没有撒谎,朱太峰确实说了此话,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元昊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牛肉烧饼掉在地上,一脸可惜:“随便说说,这么大反应干啥?” 牛福贵不厌其烦,不想再和李元昊聊天:“快点吃,吃完,我快点离开,一天到晚这么忙,没时间陪你玩。” 李元昊端起大瓷碗,一饮而尽:“大牛哥,你稍等一下。” 走到床前,李元昊从行囊包袱中摸出两张银票,递到牛福贵面前:“大牛哥,这点钱你拿着,一张是昨天你塞给我的,另一张是我的饭钱。” 牛福贵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小子是不是要反悔,不离开小钗,没去接,端起瓷碗,准备拉门而出。 一看人要跑,李元昊拉住牛福贵的腰带,硬塞到他的衣服内:“大牛哥,你别走啊!” 两人僵持不下,刺啦一声,牛福贵的衣衫被撕扯开来,露出大半个白白胖胖的肩膀:“你松手,快点松手!” 李元昊一看如此架势,忙松开手,牛福贵没想到李元昊这么快便松开了手,一个踉跄,一头撞在门框上,哐当一声巨响,撞得结结实实,鲜血不住的流,牛福贵捂着脑袋,双目圆瞪,指着李元昊,疼的原地跺脚。 凤小钗在门外已经偷听了很久,却没听到一点声响,突然一声巨响,她心头一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大牛这人缺点一大箩筐,但是搁不住实诚,保不齐太安城来的女扮男装的李庆元就好这一口,一丝女子危机冒出心头,凤小钗猛地从外面推开房间门,正跳脚的牛福贵再次和门框来了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亲密接触,人仰马翻倒在了地上。 牛福贵做了一个很长很绚丽的梦,梦里面五彩斑斓,各种颜色轮番播放,在各种颜色后面,一个声音不断呼喊“大牛,大牛,你快醒醒,大牛,快醒醒啊,你傻笑啥?你别笑啊!” 牛福贵幽幽醒来,头痛欲裂,眼前影影重重,适应了很长时间,方才看清楚眼前的情景。 凤小钗和李元昊长长呼出一口气,刚刚睡梦中的牛福贵一动不动,两边嘴角微微翘起,不断呵呵傻笑,如同魔障一般。 “小钗,你怎么来了?”牛福贵虚弱的说道,这里的虚弱五分真五分假,他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大病一场,虚弱的在凤小钗面前装可怜,可惜他的身体和他的名姓一般,壮得如同一头牛,如今逮找机会,必要好好利用一番。 “大牛,你没事吧?”凤小钗转移话题,不想让牛福贵知道跟踪他的事情。 “我没事儿,就是脑袋疼。”牛福贵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下一刻便要去阎王爷那边报道了。 李元昊眼睛一眯,心里哈哈一笑,牛福贵挺有心计,装的有模有样,她也不在意做个顺水人情:“风姐姐,大牛哥可能伤到内里了,需要人照顾,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月半年,若是照顾不及时,很可能这辈子就毁了。” “行,我来照顾大牛!”凤小钗点头说道。 牛福贵眼泪汪汪,心里激动的直哭,突然觉得李元昊这个人还是蛮不错的,没想象中那么坏。 第七十六章 男人要大度 比起整日让凤小钗照顾,牛福贵发现了一个更喜人的秘密,李庆元竟然是个女的,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凤小钗开口提及,李元昊站在他面前亲自承认的。 仔细看看,明眸皓齿,眼神婉约,眉眼轻巧,可不是小女子一枚。 哎呀,天空晴朗了,阳光明媚了,遮盖在心头多日的乌云烟消云散,只剩下欢喜。 一时没忍住,牛福贵腾的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喜悦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凤小钗惊讶的望着牛福贵:“大牛,你的身子好了?” 牛福贵哎呦一声,扶住身边的桌子:“不行,还是晕。” 凤小钗扶住牛福贵,没好气的埋怨道:“既然知道身子不好,还不快点躺着。” 牛福贵哎呦哎呦的躺下,李元昊很自觉的退出房间,她挺明白牛福贵和凤小钗的感情,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子有情,女子有义却无意,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世界充满欲望,这里的欲望不是野心,而是好奇。 或许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别离,牛福贵的情感会冷却到平稳,不再热切而痴迷,凤小钗也会渐渐发现牛福贵的好,知晓平凡生活的来之不易。 生活就有时候就是需要折腾一下下! 凤小钗照顾牛福贵,胭脂小铺的事情她就教给李元昊去打理,李元昊兴奋异常,在异乡他客的小镇内,打理一间小小的铺子,是她在梦里才能梦到的场景,真好! 她怕搞砸了事情,特意拉上织染,让她在一旁参谋一下,织染搬着马扎,坐在胭脂小铺内,不耽误手头的工作。 第一天,李元昊兴冲冲将小铺上下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好不得意快活,站在小铺前,她掐腰左右看看,哈哈一笑,从今日起我就是这小铺的老板娘了,双手搭在橱柜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装模作样记上两笔账,点点头,还是蛮有样子的。 有姑娘进了小铺,李元昊忙着向前招呼,极其热情,但是有点热情过度了,虽然俊俏,还是吓跑了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李元昊拿着胭脂水粉跑出小铺,追着对方喊道:“姑娘,再看看,再看看,可以便宜的。”小姑娘们吓得花枝乱颤,跑得更快了。 李元昊讪讪一笑,走回小铺,蹲在地上,细细看着织染绣花,手巧飞舞,实在忍不住了,她也取来针线,学着织染的样子,刺绣起来,一针一眼,格外仔细,不明白的地方直接询问织染,绣出的鸳鸯也逐渐有了模样。 李元昊看书知道刺绣门目繁多,计算而来有三大类十九小类,根据地区的不同又是花样繁多,即便是同一种刺绣针法,下针勾挑也多有不同,比如盘针法,苏绣讲究清秀淡雅、线条明快、平光齐均、和顺细清,湘绣便讲究生动逼真、自然工整、短针细密、针脚平齐。 李元昊学的不亦乐乎。 过了几天,到了岳麓书院放假的日子,月考过后,山上的学生终于能够逃脱牢笼,来山下小镇痛快疯玩一回儿,平日里冷清小酒馆人满为患,有些终于能够吃上肉的学生,一边流泪,一边吃,满眼的泪水旺旺,可怜兮兮,山上的日子清苦啊。 如此光景,倒是让李元昊望而却步,心想要不不上山读书,在山下帮着凤姐姐打理小铺子,学学绣花吧。 牛家小摊前也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小摊名声在外,牛福贵终于装不下去了,麻利的从床上趴下来,外面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不挣到兜里,他不舒服。 凤小钗也回到胭脂小铺,下山的女学生多来小铺子补充一下胭脂水粉,将小铺子围的水泄不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有几个女学生的眼神落在李元昊身上,心里赞叹一声,好俊俏的公子,时不时暗送秋波,询问凤小钗,那公子是谁,可曾婚娶否?凤小钗搪塞说是远方亲戚,扭头提醒李元昊,换一身女儿装,能省下不少麻烦。李元昊面露难色,习惯男装,女装不舒服。凤小钗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娃儿,如今世风女子装束多繁琐,不如男装简单舒服。 牛家小摊和胭脂小铺相隔一条街,从这边便能看到对面,牛福贵每次看到对面的凤小钗总是傻笑一番,但是下山归来的张飞鲤却冷笑连连,端着一碗酸辣粉,啃着蒜头,蹲在自家门前的石头上,冷看着在女学生中间来回穿梭的李元昊,狠狠的骂道:“臭不要脸的登徒子,长得帅了不起。” 比起和女学生打成一片,更让张飞鲤心头忐忑的是织染天天和李元昊厮混在一起,一整天见不到人影,到了饭时儿,也不见厨房冒起炊烟,更听不到菜刀落到案板上的熟悉声响,张飞鲤心头唐突,出门一看,织染正和李元昊脑袋对着脑袋,讨论绣花的事情,偶尔织染还会露出婉约淡雅的笑容,如同刚刚出水的芙蓉。 他重重冷哼,走到隔壁牛家小摊:“大牛哥,再得来碗酸辣粉,多加辣椒的那种,哼!” “好咯!”牛福贵盛了一碗满满的酸辣粉,上面浇上浓浓的辣椒油:“飞鲤,少吃点辣,小心上火!” “知道了,谢谢大牛哥提醒!”张飞鲤笑着说道,心里却恨恨的说,吃死我算了,反正也没人关心,又加了两勺辣椒油,他终于忍不住,一边吃一边骂道:“心都野成啥样了,一天不知道回家,不知道公子我肚子饿吗,只知道在外面风流快活,哼,平日里不见你笑语盈盈,怎么偏偏在那李公子面前笑得这么开心,公子我不好吗,不会讲笑话吗?呸,公子我的幽默比天高!” 喝完酸辣粉,张飞鲤辣的耳朵轰鸣,嘶嘶吸着凉气,开口问道:“大牛哥,李庆元那小子和凤姐姐走的那么近,你心里不生气?” 他想教攒唆着牛福贵去揍李元昊。 “哈哈哈,不生气,一点都不生气,男人嘛,要大度!”牛福贵哈哈大笑,洗净手,一巴掌拍在张飞鲤的肩膀上:“飞鲤,你脑子比哥好用,读书也好,但是毕竟年轻,不若哥这般见多识广,胸襟宽广,哈哈,女人嘛,也有交朋友的权力,哈哈!” 张飞鲤咦了一声,反问自己一句,难道是我小气了? 他自然不知道牛福贵气得带人围堵李元昊的事情。 第七十七章 织红 张飞鲤再三对自己说,男人要大度,男人要大度,男人要大度,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自己和织染十几年的感情在那摆着呢,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情比山高,比海深,岂是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李庆元一介外人可以插足的? 但是看到李元昊和织染越走越近,织染还不排斥那位李大公子的亲昵动作,张飞鲤胸肺火烧,百爪挠心,恼怒不已。 他曾经亲眼看到,李元昊削了一个苹果喂给织染吃,织染羞涩摇头,李元昊便撒娇耍泼,最后织染不得不轻轻咬了一口,那臭不要脸的李庆元还问:“好不好吃,甜不甜?”织染笑着点头:“好吃,也很甜。” 我呸,甜个屁,也不见你吃公子我削的苹果,倒是和那李庆元亲密无间,还被喂着吃苹果,害不害臊,哼。 张飞鲤想了想,似乎还未曾给织染削过苹果,都是目盲姑娘给他这做公子的削苹果,苹果放在面前,张飞鲤还有点不情愿吃,嫌麻烦。 坐在小铺子的书桌前,张飞鲤捧起一本《文献通考》,读了一两页,满心的焦躁不安,研墨两下,才发现砚台内水已经干了,冲着弄堂喊了两句:“织染,织染,给公子取水来,磨墨的水没了。” 弄堂内静悄悄了,一点声响都没有,再也没有织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来:“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一阵风吹过小铺,卷起一阵尘土,便再也没了动静。 张飞鲤勃然大怒,双眼充血,重重丢下墨锭,双手举起砚台,高过头颅,就要摔在地上。 半晌又舍不得,把砚台抱在怀里,这个小小的砚台是他和织染两人一同研磨而成,他舍不得摔。 刚刚流亡到岳麓书院,两人用全部家当置办了这一间小小的缝补铺子,身上没有半颗铜板,靠着隔壁牛福贵的接济度日,张飞鲤要去书院读书,笔墨纸砚一样都不能少,笔墨纸买不起好的,可以买坏的,唯独这砚台成了问题。在只有星光,而无烛火灯光的弄堂内,两人脑袋对着脑袋一合计,自己制作砚台。 第二天两人早早起床,走到岳麓山下,清晨的淡淡迷雾之中,张飞鲤牵着织染冰凉的小手,漫山遍野寻找合适的石头。 一台上好的砚台需要选料、设计、造坯、雕刻、磨光、配盒等步骤,两人不可能这么讲究,只求能够找到一块大小合适、质地坚实致密的石材,在小铺子的大石墩子上磨出雏形,能盛墨存水即可。 从早上到晚上,两人拾了整整一大麻袋的石块,张飞鲤一边埋怨,一边背着石头回家,两人又在弄堂里折腾了大半夜,挑拣出一块大致满足要求的石块,放在桌子上,张飞鲤美美伸了一个懒腰,运气不错,竟然找到一块上乘的石料,若是让功夫深的老师傅稍加雕琢,应该能有上品砚台的品相,如今如此境地,就没有这么多要求了,招呼一声一旁的织染,两人睡下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忙碌了一天的张飞鲤懒洋洋起床,听到弄堂内发出嚯嚯声响,他出门一看,织染一脸汗水,正给石头磨光,一个小小的砚台已经有了形状。 马上就要上山读书了,织染怕耽误少爷的功课,天还没有大亮便起来打磨砚台了。 张飞鲤看着双手磨出血的织染,喉咙发干,织染笑着问:“公子起床了啊?织染马上去做饭。”张飞鲤不温不火嗯了一声,却早已经泪流满面。 织染起身,摸向厨房:“织染马上就磨好了,误不了公子上学。”张飞鲤又是不温不火嗯了一声,拿起血迹斑斑的砚台,上面点点殷红,像是石头流出了泪,他坐下狠狠的去磨砚台,整个小铺后院内发出石头撞击的声响,乒乒乓乓,也遮住了他发出的呜呜哭声。 厨房内织染听到外面的声响:“还是公子厉害,比织染手劲儿大多了。” “那是自然,公子我是谁,上山可打猛虎,下海可捉蛟龙。”张飞鲤一边流泪,一边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砚台磨成之后,织染的血顺着石头细小的纹理渗透进去,细弱游丝,却再也消失不了。 张飞鲤用小刀在砚台上刻下了两个字——织红。 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可是张飞鲤却觉得,那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多年之后,第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 但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变了,都怪那个李庆元,好死不死的突然出现,还想抢织染,织染是我张飞鲤的,也只能是我张飞鲤的。 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张飞鲤放下砚台,来到厨房,摸起一把刀,在大石墩上霍霍抹亮,双指试了试刀锋,气冲冲走出小铺,二话不说向着对面的胭脂小铺冲去,看我不砍了你。 来到胭脂小铺前,里面熙熙攘攘,自打李元昊来了之后,胭脂小铺前围满了书院下来的女学生,已经人满为患,还时不时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声。 “都让开!”张飞鲤一声大吼,一心的愤怒和焦急,自己若是和大牛哥一般,一个劲的男人要大度,保不齐织染隔天就不是自己的织染了。 拥挤的人群纷纷回头,看到怒目圆瞪的张飞鲤,旧相识,一同上课读书的师兄,也不知道张师兄为何如此恼火,让开了一条道路。 道路的另一头,李元昊子母双刀不断在指头之间游走,眼花缭乱,如同飞舞的蝴蝶,煞是好看。 刚刚人群之中爆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声,便是李元昊舞刀引起的。 糟糕,张飞鲤心头一颤,年轻公子哥流行佩剑带刀招摇过市,他原本以为李元昊的腰间双刀是装饰用的,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会武之人,他看不出李元昊武功的高低深浅,但是却知道,绝对在自己之上,或许十个张飞鲤也不是李庆元的对手。 “张兄,找在下有事儿?”李元昊满脸笑意的望着手持菜刀的张飞鲤,手中双刀不停,如同听话的风筝一般,仿若有一条线缠绕一般。 第七十八章 你到底姓什么 张飞鲤不是牛福贵,读书多的人也多了一丝察言观色,李元昊在牛福贵面前露了一手,激发了牛福贵的血性,挥舞着拳头就砸了上去,张飞鲤知道进退,眼看打不过,又被对方询问,他变脸翻书,举了举手中的菜刀:“呵呵,刚看到你们在削苹果,我怕刀不快,特意磨了磨菜刀,给你们送来,你看,还泛着光呢。” 自顾自拿起一个苹果,坐在织染旁边,张飞鲤削起了苹果。 “公子,李姑娘......”织染猛地一顿,她知道了李元昊女儿身的身份,并且答应帮李元昊隐瞒身份,慌忙改口:“李公子的刀舞的漂亮吧?” “马马虎虎,一般般。”张飞鲤一脸轻蔑的说道:“和公子我比起来,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织染笑了笑,突然放下手中针线,:“公子,织染最近总呆在凤姐姐的胭脂小铺内,公子没有生气吧?” 说完,她“盯”着身前不远处,认真聆听,希望能从公子的语气中,听出张飞鲤的真实想法。 “没有,完全没有生气。”张飞鲤故作大方的说道,手中菜刀削皮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了三分。 “那就好。”织染笑了笑,又拿起针线:“果真如李公子所言,公子饱读诗书,心胸开阔大度,能装天下事儿,不是斤斤计较,蝇营狗苟的人。” 张飞鲤哑口无言,他想对织染说,其实公子一点都不大度,都快气疯了,你和我回家,咱以后再也不见李庆元了,但是话到嘴边:“公子自然是大度的人,这点不用他李庆元说。织染,只要你喜欢,别说最近,以后天天在凤姐姐的胭脂小摊都行。” 又看了一下午李元昊的哗众取宠,等到夕阳落山头,在山下停留整整一天的学子们开始登山,从新投入到繁忙课业中,再过两天便是新生报到的时候,这几天小镇会越来越热闹,人也会越来越多,山上山下都有的忙了。 牛福贵在牛家小摊内支起了一张桌子,亲自下手做了两个小菜,在李元昊转弯抹角的提醒下,煮了一锅酸辣粉儿,还特意给她取了一个最大的碗,盛了满满一碗,辣椒和香菜齐飞,上面飘着一层油花花,堆成一座小山。 李元昊是有洁癖的,以前看牛家小摊油乎乎的不干净,颇有言辞,但是自从亲自品尝了牛家小摊的豆腐脑和酸辣粉之后,她认为那油乎乎、脏兮兮的门面是一种别样的张扬和傲娇,这和刘百通是天下第一一个道理,甭管老顽童多么的邋里邋遢、神经兮兮,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站出来说稳赢他,所以牛家小摊脏点油点,不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反而有种历史沧桑感,那是是历史沉淀的底蕴和时光留下的痕迹,是一种荣耀勋章。 这便是北魏皇帝陛下的逻辑了,嘴馋贪吃还要在洁癖强迫症之前。 三个女子,凤小钗、织染和李元昊入座,张飞鲤见缝插针,坐在李元昊和织染中间,一个劲头儿向织染献殷勤。 牛福贵上完最后一个菜,解下围裙,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仰头喝了一口浓茶,去除身上的烟火气,乐呵呵坐下,夹了一块五花肉给凤小钗:“小钗,这是你喜欢吃的五花肉,你多吃点。” 凤小钗嗯了一声,众人端起碗筷吃了起来,张飞鲤吃的最欢实,筷子如同长眼一般,直刺盘中肉,这都是平日里织染给他惯出了各种毛病,在书院里还不显,当着织染的面,他性格中小孩子心性便暴露无遗,有点不自觉的乖戾撒娇。 凤小钗夹起那块鲜嫩多汁的五花肉塞到李元昊的碗中:“庆元,多吃点。” 她虽知道李元昊是女儿身,还是不自觉将她看作男儿身的亲弟弟看待,小时候凤小钗想有个弟弟,这个愿望全用在了李元昊的身上。 “谢谢凤姐姐。”李元昊满嘴塞满酸辣粉,还不忘将五花肉拨到嘴里。 “大牛哥果真大度,凤姐姐和李庆元当着大牛哥的面如此亲近,大牛哥一点都不生气,还挺高兴,看样子我还要多学习一下啊,不能看到织染和李庆元稍微亲近,就忍不住发火恼怒,一个有胸襟有担当的自信男人不应该如此。”张飞鲤如此想着,他突然看到李元昊也给织染夹了一块五花肉,还极为关切的帮织染擦去嘴角的饭粒。 牛福贵、凤小钗觉得很正常,织染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李元昊的性格,并未拒绝。 轰隆一声巨响在张飞鲤心头炸开,一道道岩浆冲天而起,霍的一声站起来,张飞鲤大喝一声:“李庆元,我和你拼了!” 挥舞着拳头冲上去,李元昊一愣神,饭吃的好好的,为何突然暴跳如雷,一个轻轻侧身,张飞鲤拳头落空,折身再打,李元昊如同游鱼一般,贴着张飞鲤的身子滑了过去。 张飞鲤不依不饶,拳打脚踢,折腾了半天,气喘吁吁,李元昊如同没事儿一般站在不远处。 恼羞成怒的张飞鲤左右瞧瞧,只看到一盆滚烫的酸辣粉在身前,端起来向李元昊砸了过去。 “别!”李元昊心疼那碗美味的酸辣粉,却制止不住张飞鲤的动作。 酸辣粉倾洒了一地,好可惜! 李元昊顿时也恼火起来,欺身向前,腰间子母刀出鞘,眼花缭乱,精准无误的划过张飞鲤的衣衫,不消一刻,张飞鲤一身衣衫褴褛站在大厅中央,身上一条又一条的布条,样子滑稽可笑。 张飞鲤更恼火,抓起一把凳子,挥舞着又冲了上去。 李元昊冷哼一声,刀光一闪而过,张飞鲤手中的凳子只剩下两根凳子腿,抬起一脚点在张飞鲤的胸口上,张飞鲤人仰马翻,翻了一个跟头,狼狈趴在地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后背。 敢弄洒我的酸辣粉,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李元昊望了一眼张飞鲤的后背,一件陈年旧事冒出心头儿,不仅皱了皱眉头:“张飞鲤,你到底姓什么?!” 牛福贵和凤小钗面面相觑,张飞鲤不姓张吗? 疑问还没消去,一道寒光突然从织染的袖中射出,直刺李元昊的面门。 第七十九章 我姓孔,孔飞鲤 疑问还没消去,一道寒光突然从织染的袖中射出,直刺李元昊的面门。 李元昊轻咦了一声,叹一声“果然”,子母双刀交错,挑落织染射出的暗器,脚下不停,如风一般来到织染身前,右手轻轻点在织染肩头。 织染面色不变,不去管李元昊的右手,竟然选择以伤换伤的方法,听音辨位,清凌凌的双掌带着掌风,袭向李元昊,掌风可透体四寸,隐隐跨过修行的门槛。 掌风还没到,李元昊指头却先行一步到了,点在织染的肩前穴上,人体肩部三大穴,肩前穴、肩井穴和天宗穴,其中肩前穴位于垂臂、腋前以上一寸处,点中之后酸痛酥麻,不能发力。 织染闷哼一声,双臂下垂,但是依旧前冲,似乎要和李元昊拼命。 叹了一口气,李元昊点中织染肩前穴之时,一缕气息已经埋在对方体内,此刻李元昊的牵引下,不断游走,切割搅乱织染的气息。 织染几次想要凝聚气息却不得,经脉之内仿若有洪水猛兽横冲直撞,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织染!”张飞鲤一声大吼,从地上爬起来,前冲到李元昊身前,作势要拼命。 一个不会修行武功的人,鲁莽起来,智商和情商都高不起来。 李元昊轻描淡写抬起一脚踹在张飞鲤的胸口,这个家伙儿真碍眼,早就想揍他了。 没有想象中张飞鲤倒飞出去的场景,李元昊不禁一愣,张飞鲤嘴角微微一翘,气息突然爆发,书生浩然气蓬勃而出,拳头向着李元昊的脑袋轰去。 一个九品境,不差,但是也就那样,孔飞鲤有信心全力一击之下,砸烂李元昊的脑袋。 逃亡途中,他已经不止一次利用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击杀修为远高于自己的敌人。 “藏匿气息?”李元昊嗤笑一声,其他事情不敢自夸,若论起隐藏气息,她自信自称天下第二,其他人也不敢称天下第一。 鼠目寸光的李元昊还不知道南梁第一杀手断红袖,那才是隐藏气息的登峰造极,不过此时的李元昊在气息隐藏方面,确实有自豪的本钱。 张飞鲤气息涌出,拳头也落在了李元昊的眉心,但是却难进分毫,李元昊的身子气息膨胀,形成一道不可撼动的屏障。 张飞鲤想抽身而退,李元昊起身向前,不依不饶,子母刀刀背弹在张飞鲤胸口,张飞鲤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织染颤颤巍巍起身,李元昊食指和中指并拢,嘴中轻喝一声,气息游走速度加倍,织染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张飞鲤,你到底姓什么?”李元昊问道。 张飞鲤怨恨的望着李元昊,擦干净嘴角溢出的鲜血,不言不语,还是逃不过一死吗。 牛福贵和凤小钗目瞪口呆,刚刚还好好的一顿饭,怎得突然就大打出手起来,而且张飞鲤和织染都会武功,似乎还不弱,比起这些,李庆元的功夫就有些骇人听闻了,轻描淡写打倒了张飞鲤和织染。 双刀归鞘,踏步前行,在牛福贵和凤小钗眼中,此刻的李元昊有种举世无敌的姿态,特别是配合上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凤小钗竟然心头升起了一丝恐惧,狠狠咬咬牙,她猛地跑到织染身前,伸出双臂护住了目盲姑娘。 “凤姐姐,你让开。”李元昊开口说道,语气清淡,叹了一口气:“我不会为难他们,只想问一件事情。” “庆元,张飞鲤和织染已经在小镇生活了整整三年时光,不是坏人,难道一个人姓什么,很重要吗?”凤小钗开口问道,此刻是李元昊占有优势,她护着织染,若是李元昊处在了劣势,她会毫不犹豫站在李元昊一边。 李元昊说道:“对于别人而言姓什么不重要,但是对于张飞鲤来说很重要。” 话音刚落,李元昊身影一闪,出现在织染身前,再一闪,李元昊握住织染的脖子,猛地一提,身材瘦弱的织染双脚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牛福贵勃然大怒,随手一抓,抓起一根棍子,向着李元昊砸去,李元昊刀出鞘,刀罡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劲儿,撞在牛福贵的身前:“张飞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姓什么?” “你放了织染,我告诉你我姓什么。”张飞鲤双眼充血,颤抖站起身来,眼泪索索流了出来,若是李元昊不问,他有时候都忘了自己的名姓:“我不姓张,我的真名叫......孔......飞......鲤!我是大唐衍圣公孔尚任的儿子,孔家的孔飞鲤!” 用尽浑身气力喊出最后一句话,他似乎被掏空了浑身力气,再一次跌倒在地,往事历历在目,孔家上下三百余口被叛徒孔末屠杀殆尽,父亲受天罚而死,娘亲死在大成殿,叔叔死在孔林,姑姑死在邱兴门,舅舅死在奎文阁......血把夜色都染成了红色,春联的红再也遮不住血的红,只剩下从狗洞里爬出来的孔飞鲤和织染,颠沛流离,无依无靠,织染便是那时瞎了眼,直到两人搀扶着来到这个小镇,落子生根,悉心呵护小小的缝补铺子。 去年,孔唯亭孤身入书院,将十年前的一段陈年往事公布天下,北魏以此大做文章,孔飞鲤似乎看到了报仇的曙光,但是回想起早年去北魏,那位成了北魏帝王的早年玩伴绝情冷漠,他费尽千方百计送入宫中的密信,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孔飞鲤心灰意冷,想要让孔末血债血偿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果然,传闻之中,孔姓之人,后背有一块星形胎记。”李元昊点点头,慢慢松开织染。 落在地上的织染不断咳嗽,大口呼吸,慢慢爬向孔飞鲤:“公子,公子!” “织染!”孔飞鲤抱起织染,眼泪不住的向下流,躲藏了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一死。 李元昊摇摇头,突然苦笑一声,原来是一个误会,哎,所有事情都解释的通了,包括早年传入宫里的一封信件,信件上面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鲤鱼跃昊门,昊门指的是李元昊,原来这里的鲤鱼,指的是孔飞鲤。 第八十章 和你死在一起,我知足 十年之前,天下四分,北魏解决了外患之后,内忧依旧严重,太子李元昊惨死澹台国藩之手,李元樱女扮男装登基称帝,衣冠南渡,车马北迁,相继发生,赵督领和楚人凤残酷镇压朝廷内部和北魏江湖,结果便是北魏的江湖武林不如南梁、西楚和匈奴那般蒸蒸日上,人才辈出。 南梁剑宗、西楚剑阁、匈奴神极阁都是武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帮派,早年北魏江湖也十分热闹,不过为了溯本根源,无论是想和北魏朝廷秋毫无犯的门派,还是想要依附朝廷的帮派,都被赵督领和楚人凤联合镇压绞杀,期间用了许多不光彩的手段,赵督领的御猫和楚人凤的人屠称号,便是那时候来的。 一日一封很奇怪的书信越过赵督领和楚人凤传入皇宫,到了皇帝陛下李元昊的手中。望着上面一行用石炭写在绢布上的字,李元昊叨念了很多遍,依旧不得其解,绢布上只有一行字——鲤鱼跳昊门,她思索昊门中的“昊”字应该取自李元昊中的“昊”字,但是鲤鱼两字何解? 诱杀澹台国藩的计谋已经定下,那时老祖宗和李元昊开始布局,有意向外人传达两人不和的讯号,但是为了这一封一句话的书信,老祖宗为数不多的来到乾清宫,和李元昊商议此事儿。 最终赵督领和楚人凤一致认为“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两人出宫追查书信的来历,已经出具规模的粘杆处第一次露出了獠牙。 楚人凤从绢布和石炭追溯向上,推测写信之人应该在太安城长乐坊,然后带着粘杆处来到长乐坊,冲入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内,对方已经人去楼空,再向后,楚人凤通过对小院的观察勘测,推论写信之人应该有一男一女,年岁不大,但是却再也没能查出两人的身份,寻到两人的踪迹。 从今日的事情看来,那封书信应该是孔飞鲤和织染所写,送往宫内是为了求救,可惜那时候的李元昊已经不是孔飞鲤认识的李元昊,自然理解不了——鲤鱼跳昊门的意思。 李元樱很小的时候,依稀记得一些事情,父皇有一位至交好友,曲阜孔庙的衍圣公孔尚任,两人经常彻夜长谈,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元樱记得有一次她顽皮跑入御书房,正巧碰到父皇和孔尚任谈天,李元樱一把扑入大唐皇帝的怀中,使劲儿揪了揪父皇的胡须,大唐皇帝溺爱捏了捏李元樱的脸蛋,继续和孔尚任聊天,聊天的内容很无聊——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躺在大唐皇帝怀中的李元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有点不耐烦,孔尚任笑着问:“公主能否解答这三个问题?”李元樱咬着手指头,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是元樱,父皇的宝贝疙瘩,母后的淘气女儿,我从妈妈的肚子里来,要到天上去。”孔尚任眼前一亮:“陛下,公主的话直透本质啊。” 自那之后,父皇除了下旨邀请衍圣公来京,还经常带着大哥李元昊去曲阜,就是那个时候,李元昊认识了孔飞鲤,两个年龄相仿的孩童很容易玩耍到一块,也许“鲤鱼跳昊门”便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大唐一夜之间分裂,孔家惨遭灭门,孔飞鲤被无情的追捕和暗杀,让他心生警惕,他也不能确认风雨飘摇的太安城中那位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是否还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他用尽方法含蓄的将意思传达到宫中,阴差阳错,孔飞鲤没有看到李元昊前来迎接,而是看到了满城搜捕两人的楚人凤。 南梁不能去,北魏不能去,孔飞鲤和织染流浪了多年,终于在小镇安家落户,平淡的过到了今日,直到李元昊的出现,揭穿了孔飞鲤的身份。 李元昊望了望抱在一块的孔飞鲤和织染,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不是坏人,也不会泄露你们的身份。” 说完,她抬脚离开了牛家小摊,不一会儿,李元昊的脑袋从新露了出来:“大牛哥,别忘了明天早上的豆腐脑,这次少放点辣椒,最近有些上火,忒吃清淡点。” 脚步声渐渐远去,孔飞鲤和织染还有些明白不过来,难道李元昊不是南梁派来的杀手? 行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李元昊抬头望着无尽的夜空,孔先生身死圣人书院,引来天葬,北魏朝廷一直拿这事大做文章,特别是索碧隆索大学士,几次上书希望能够重振曲阜孔庙,重塑北魏正统形象,遇到的唯一难题是没有一个血脉正统的孔姓之人能够代表大统,孔唯亭虽然姓孔,但是血脉并非孔家,孔唯亭也不太愿意做此等事情。 万万没想到,在异乡他客的小镇上,找到了一个孔姓之人,血脉纯正,出师有名,孔飞鲤可以重写孔家家谱,中兴孔府,有了北魏朝廷的扶持,短时间曲阜孔家不一定可以和圣人书院分庭抗礼,但是必定可以削弱圣人书院的威望,使得天下读书人倾向北魏。 将孔飞鲤送往太安城,一切都很好,百利而无一害,李元昊如是想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自顾自的摇摇头,或许如今平淡的生活对于孔飞鲤和织染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的孔飞鲤心底深处埋藏着仇恨,仇人的强大和飞短流长的时间似乎已经将他的仇恨消磨了大半儿,若是给了他复仇的希望,孔飞鲤极容易走火入魔,最后做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或许首先受伤的便是织染。 “算了,还是不暴露身份,让孔飞鲤和织染在这好好生活吧。” 孔飞鲤和织染两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小铺内,织染马上进了厨房,从厨房灶台地下摸出这几年的积蓄,然后急匆匆走到卧房,取出一个大包袱,将两人平时换洗的衣物收拾妥当,最后开始消除两人留下的痕迹:“少爷,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了,这里已经不安全,可以先向南去,故意留下踪迹,迷惑蛛网的人,然后西去,过西楚,去西域......” 织染有条不紊讲述着计划,孔飞鲤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坐下,撩起她纷乱的发丝,放在耳后:“织染,不走了,我们不走了,公子我累了,不想走了。大不了一死,能和你死在一块,我孔飞鲤,知足了!” “公子!”织染突然红了眼睛,扑到孔飞鲤的怀中。 第八十一章 任人摆布 小铺灰黄的灯光下,孔飞鲤紧紧抱着织染:“不走了,织染,我们不逃了,大不了一死,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孔飞鲤,知足!” 他心头苦闷,逃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过上三年平稳时光,一朝身份暴露,一切都不得不从头再来,想到这,眼泪便流了下来,幸好,幸好还有织染在身边,不离不弃。 张飞鲤哭了一会儿,一个大男人哭得如同孩子一般,还是带着哭腔的声音。 织染安慰了几句,张飞鲤止住哭声:“好了,织染,我好了,该你了。” 这是两人多年前养成的默契,若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张飞鲤先哭,织染安慰,然后织染再哭,张飞鲤安慰。 流亡开始的时候,两人不过都只是十几岁的孩子,靠着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相互搀扶,走到了今日。 织染酝酿了一下情绪,依旧回味着孔飞鲤“和你死在一起,我知足”的甜蜜,一时间哭不出来。 “别急,慢慢来。”孔飞鲤安慰道,他不知道一句话竟然在织染的心头掀起波澜。 又酝酿了一下情绪:“公子,我哭不出来。”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不打紧,鼻涕吹出了一个泡泡,她不能视物,自然不知道出了丑。 孔飞鲤愣了一下,嘴角荡漾起笑意,他没有告诉织染鼻涕下的泡泡,反而煞有兴趣的研究了一下,用手指头戳破,出门打了一盆清水,两人稍作洗刷,躺身睡下了。 怀里抱着织染冰凉的小脚,孔飞鲤放空身心,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思索,渐渐意识开始朦胧,在半梦半醒之间,他感到怀中的小脚动了动,下一刻一颗脑袋钻入他的怀中,贴在他的胸膛前。 睁开眼睛,孔飞鲤在夜里看到织染那一双亮得发光的眼睛,如同夜里两颗闪耀的宝石,孔飞鲤想要躲过这耀眼的亮光,可是偏偏移不开眼神。 此刻,孔飞鲤眼中的织染多了一丝女子媚气,脸上的弧度被黑夜揉成了浅浅的一湾水。 织染平日的形象,特别是在他的印象中,他晓得,不是如此。 织染不完美,在孔飞鲤的心中有太多缺点,平日里也不爱打扮,早上简单用一下皂角,梳理一下头发,也就是一天的装扮了,孔飞鲤给她购置过胭脂水粉,她却从来不用,虽然织染底子不错,但是再好的天生丽质也抵不过岁月打磨,冬天天冷干燥,织染手脚便起了冻疮,年年如此,偶尔下学回到小铺,做公子的孔飞鲤还要给织染暖被窝,成了名副其实的“暖床公子”,至于衣衫装扮,就更不要说了,常年到底素色布衣布鞋,即便有些花色,也并不起眼。 最让孔飞鲤觉得郁闷的是,织染如此这般,和常年流离失所无关,和囊总羞涩也无关,更和眼盲无关,而是性格使然,孔飞鲤觉得即便两人腰缠万贯,织染还是如今模样装扮,如此想想,还真是悲伤的流不出泪来。 “公子!”织染轻轻一声呼唤,仿若携带着魔力,铺面而来。 孔飞鲤感到了一丝芬芳的温热,胸膛内一阵燥热,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小人儿,织染低声呢喃了一句,他没听清楚,低头看了一眼织染,入眼的是一道红唇,心头涌起一股冲动,还携带着一丝丝的不好意思。 刹那之间,孔飞鲤心头转了个弯儿,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织染似乎在......诱惑自己,他想将怀里的人儿推开,但是又有点舍不得,怀里人儿的脸是那么近,她的身子是那么柔,她的眼睛是那么亮,她的嘴唇是那么红,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诱惑,平日里抱住织染的小脚,即便偶尔会恶作剧的挠挠脚心,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般悸动。 织染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沿着孔飞鲤的脸庞不断游走,此刻的织染仿若成了一条柔软无骨的蛇,缠绕住孔飞鲤的全身,让他不得挣脱,一股热辣辣的力量从织染身上传递过来,最后那一双手停留在他的胸膛上,不断画着圈圈儿,渐渐的,怀中姑娘成了模糊的抽象事物。 孔飞鲤提醒着自己要忍住,要忍住,不断对自己叨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织染眼色如魅,吹气如兰,一股股热浪在孔飞鲤的耳边荡漾开来,最终他叨念的“色即是空”变成了“食色性也”。 说实话,平日里孔飞鲤一副趾高气昂的公子模样,织染总是逆来顺受的温润样子,但是私下里,孔飞鲤有点怕织染,特别是织染蹙眉瞪眼的时候,孔飞鲤色厉内荏,织染可是实打实的外弱中强。 不过此刻,孔飞鲤觉得突然之间顺序颠倒,他终于有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威严模样,孔武有力,织染柔弱得像是一只可以任人摆布的小猫。 任人摆布?四个字冒入孔飞鲤的脑袋,他便迫不及待的啄住了织染温热的嘴唇。 半晌,织染气喘吁吁,大口呼吸着空气,脸色红润如同大红苹果:“公子,轻点儿。” 一句话,五个字,却如同最猛烈的一剂药,在孔飞鲤的脑海中炸开,轰然一声巨响,他突然好似下山的猛兽,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 ...... 屋内的灯光灭了,天上的星光便亮了起来,而且越来越亮,仿若成了白昼,不时有流星划过,或者淹没在光明中,或者消失在低垂的天边,它们带着扫帚一般的尾巴,颤抖着,飞驰着,动荡着,在灿烂迷乱的星空中欢快的跳跃着,终于在极端灿烂之后,余光消失,一切归于平静,那些残留的迷离的光辉将一切都包裹起来,汇聚成混沌初始的模样。 初尝雨云的一对青年男女,再次躁动热烈起来,夜空中的星河璀璨无比,在一阵流星雨后,那条银河开始流动,波浪带着微风,从极其遥远的星河尽头涌来,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无数水花把银河尽头挤成了灿烂银白,躁动不安,鸟雀飞舞。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万物寂静,浪头打湿了银河两岸。 孔飞鲤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百感交集啊,百感交集,后背似乎被挠出了血儿。 突然,织染的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含蓄而轻柔的再次推了推他。 ...... 第八十二章 与昨天似乎不一样了 第二天,孔飞鲤起得很早,披衣来到弄堂,不知为何脑袋和喉咙都干涩疼痛,喝水也不能缓解,穿堂风吹着他的脑袋,他觉得过一会儿就会好了,也没去注意。 坐在椅子上,他不断挪动着屁股,总觉得不舒服,干脆起身,蹲在弄堂的墙角跟下,像是每个小镇都会有的几个懒汉那般,虽然样子不雅,也和读书人的身份不符,他却觉得极为舒坦。 需要好好思考昨天的事情了,可是脑袋却浑浑噩噩,理不出头绪,最后只剩下织染那句话清晰异常:“公子,您压倒我的头发了。” 而且这句话越来越响亮,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想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孔飞鲤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织染以后肯定是要娶进家门的,这点他很肯定,他都不能想象和其他女子一同生活的样子,各种不顺心的事儿必定分沓而至,唯有和织染在一起,孔飞鲤才会觉得事事顺心,处处安稳,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抽自己耳光呢? 虽然如此想着,抽自己耳光的冲动一分也没有减少,孔飞鲤突然听到房间内床板微动的声音,像是一支断断续续的歌儿,第一时间内,他不是想着进屋,而是夺门而出,出去透透气,但是转念一想,似乎有点没担当,他伸着脖子冲着房间内一通乱喊:“织染,公子我出一趟。” 依旧熟睡的织染只朦胧听到一阵声响,并不晓得昨夜竟然在自家公子心中掀起了如此多的波澜,昨夜太过劳累,扭身她又睡了过去。 在这件事儿上,小丫鬟织染似乎比公子孔飞鲤更加豁达通透一些。 行走在雾气迷蒙的小镇内,周围没人,孔飞鲤便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取暖,此刻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虽然昨天晚上被人揭穿了身份,并且李元昊的身份还是未知数,但是都很难让他放在心中,唯有和织染之间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不觉间他走到了小镇外,回头看看小镇,一条长街贯穿东西,两侧铺子林立,第一次来到此处,他和织染就喜欢上了。 织染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周围的花草树木,孔飞鲤指着周围一景一物,织染想象出轮廓,一座铮铮向荣的蓬勃小镇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而她和孔飞鲤的小铺子坐落其中,与其他人无异。 在小镇外游荡了很长时间,孔飞鲤觉得肚中空空,算了,还是回去吧,躲着当缩头乌龟总不是办法,回到小镇,他便看到一群人熙熙攘攘围在一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一个不大的小镇,稍微有点事情就能传得沸沸扬扬,前几天某人抢了一碗豆腐脑,整个小镇就热闹起来。 好奇心驱使下,孔飞鲤挤过人群,只见李元昊在人群中央,挥舞着双刀,一阵眼花缭乱,虎虎生风,这又是做什么?孔飞鲤一阵头大,他实在摸不清这个俊俏得不像男子的男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李元昊身前不远处摆着一个大瓷碗,瓷碗上缺了一块角,瓷碗旁边放着一块铜锣,李元昊正在卖力得挥舞着双刀,莫非他这是在卖艺? 果不其然,耍了一会儿刀之后,李元昊冲着众人拱拱手,说起了老俗的套话:“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空闲的捧个留场,喜欢的捧个情场,银钱多了不算多,少了也不算少,就当您少喝点酒,给在下一个打赏......” 说完套话,李元昊捧起带着缺口的大瓷碗,走到众人面前。 “我说小哥,刚刚舞的刀不错,不过我问一句,一会儿有没有胸口碎大石?”一个男子说道,出门耍把式,都是要有胸口碎大石的,不然有什么看头。 李元昊低头望了一眼胸口,摇摇头:“没有。” “切!”男子一声起哄,摆摆手:“那有没有金枪刺喉?” 李元昊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喉咙,继续摇摇头:“也没有。” “蒙眼飞刀总该有了吧?不会只有舞刀吧?”男子再次问道:“若是蒙眼飞刀都没有,那今天的铜板我可是不给。” 李元昊瞪了一眼青年,还忒乖乖的回答:“只有舞刀。” “什么都没有,散了散了!”男子再次起哄,呼啦啦走了一大批人。 李元昊捧着缺口大瓷碗,样子无辜极了,向着所剩无几的几个人讨要了一番,只落下零零星星几个铜板,伸到孔飞鲤面前,李元昊说了一句“谢谢”,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孔飞鲤哦了一声,忙向怀里掏银子,平日都是织染管银子,他掏来掏去,只掏出了三颗铜板,丢进李元昊得瓷碗内,叮铃三声响,李元昊又走向下一个顾客。 “飞鲤,飞鲤......”一声呼喊响起,牛福贵端着两碗豆腐脑走来:“这是你和织染的早饭,正想着给你送去,曾不巧在这遇到了,给你,我先去忙了。” 孔飞鲤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他和织染流离多年,不是没有寻过当年孔家的旁系,但是他们都害怕被牵连,纷纷将两人拒之门外,更有甚者,主动揭发两人,不曾想在这小镇内,他却得到了来之不易的信任。 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回到小铺,织染已经起床,孔飞鲤一扫心中情绪,从后面抱住了织染,一阵腻歪,然后两人坐在弄堂内,围着小桌吃饱早饭,有说有笑度过了一上午。 中午出门,李元昊依旧在挥舞着双刀,不过身前已经没有什么人看了,只剩下几个孩童拍着通红的手掌,不断给李元昊鼓气加油。 李元昊也没好意思伸着大瓷碗给几个孩子要铜板,几个孩子却缠着李元昊,要认她做师傅,生长在岳麓书院之下,一群见惯了读书人的孩童,没想着好好读书,却总想着和李元昊学两手,然后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去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潇洒日子。 一日之间,李元昊不知不觉之间便带坏了一群孩童。 大瓷碗内,只有七颗铜板,其中三颗是孔飞鲤给的,三颗是自己早上奖赏给自己的,满打满算只挣了一颗铜板,也不知道七颗铜板能不能像小说演义中描述的那般,可以召唤出神龙? 抬头看到孔飞鲤和织染走出小铺子,李元昊跑上前去,摸着下巴,围着织染转了几圈,上下打量了几次,还用鼻子闻了闻,语气有些不定的说道:“织染,你似乎和昨天不一样了。” 想起昨晚的事情,织染突然羞红了脸。 第八十三章 上山读书 小镇越来越热闹,人满为患,不断有各地的莘莘学子赶来岳麓书院,希冀着在开学之前入院读书。 李元昊舞了两天的刀,没了兴致,每天被几个小屁孩追在屁股后面,大喊着师傅,要学绝世武功,李元昊一开始的几天兴致勃勃,颇有兴趣的在一群孩童中间夸夸其谈,还把黄淳风的绝技“千里飞剑取人头颅”安到自己的脑袋上,装模作样一阵乱喊:“走!”一阵大风刮过,尘土飞扬。 几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眨巴眨巴,李元昊收气,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千里之外的东海边,有一恶蛟,已经被我一剑斩杀!”几个孩童一阵阵惊呼声,赞叹好厉害,好厉害,师傅好厉害。李元昊哈哈一笑,也觉得自己厉害,她把自己欺骗了,真的认为自己能够千里飞剑取人头颅。 除了在几分小屁孩面前吹吹牛,满足一下虚荣心之外,她便去胭脂小铺帮忙,凤小钗每次都会给李元昊工钱,拿着一天的报酬,她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再拉上凤小钗和织染,三人肩并着肩去绸缎铺子,挑选可身合体的衣衫,而且皇帝陛下很大方,一掷千金,一天的工钱还没有花出去的多。、 为了防止织染被李元昊拐跑,孔飞鲤已经请假,天天跟在织染身后,一双眼睛盯着李元昊的一举一动,若是李元昊和织染动作,他也不说,默默记在心里,夜幕降临之后,他总会在另一方战场上讨回属于男人的尊严。 到了开学报到的一天,孔飞鲤带着李元昊上山,李元昊一想到只能一旬才能吃到一次豆腐脑和酸辣粉,兴致不怎么高,孔飞鲤倒是兴致冲冲讲解着岳麓书院的历史和风景名胜,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岳麓书院的大门。 书院大门前排放着桌椅,陆续赶到的学生排着队,书院不准学生带着仆人入院读书,所以出身豪门世家的学生只能将仆人安排在山脚下的小镇内,独自登山入学,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公子小姐虽然苦不堪言,但是心头也是满满的好奇和兴奋。 李元昊吊在队伍尾端,踮起脚望了望:“孔飞鲤.....” “打住,打住!”孔飞鲤急的直跳脚:“我姓张,叫张飞鲤,张飞鲤!” 自己没死在李元昊的刀下,迟早要死在李元昊这张嘴下。 “哦,忘了,张飞鲤,你在书院已经读书三年,就没点关系,让我先进去?”李元昊开口问道。 “没有,而且你也别想走后门,岳麓书院以诚义取信天下,副山长大人刚正不阿,最恨投机倒把,蝇营狗苟的事情,所以你就乖乖的等着吧。”孔飞鲤说道。 “送钱也不行?”李元昊问道。 “只会死的更快。”孔飞鲤冷笑道,就李庆元这德性,可瞧好吧,过不了几天就会领到副山长大人的藤条伺候,到那时,你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一想到李元昊吃瘪,孔飞鲤心头涌起一股不可言语的痛快感。 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李元昊入学登记,登记的应该也是一位学生,听闻岳麓书院为了培养学生的自理能力,专门设置了学生堂,是学生自我管理的地方,学生堂选出“堂主”也是由学生担任,山长顾远长觉得“堂主”太过江湖气,修改为“堂长”,这一届学生堂堂长由来自南梁郑家郑成龙担任。 登记的学生堂干事记录上李元昊的姓名、籍贯、年龄,最后李元昊签字画押,很完美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希望得到对面干事的赞叹“好字”,但是对面的学生干事只顾着和身边一位眉眼清秀女学生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李元昊。 等全部学生登记完全之后,一位教习先生带着学生进入岳麓书院,教习先生走路很快,一看平日里便是性子急的人,身后的学生也脚步匆匆,没来得及观察书院风景,便被领进一个大学堂,按照顺序坐下,学堂很大,能够容纳不下三百学生,而今日登记的学生接近三百人。 李元昊坐在中间靠后的地方,不起眼,从周围学生窃窃私语之中,她知晓讲台上的教习先生,名字叫薛澍恒,学问极大,在岳麓书院专门讲《春秋》一书,就连山长大人顾远长都不如他,薛澍恒极为敬佩北魏皇帝陛下的老师南怀仁,阅读过南帝师所有书籍,自称“南帝师门下走狗”,平生以未曾见南怀仁坐而论道为人生一大憾事儿。 李元昊笑了笑,没想到南老师还有一个追随者,回头一想也释然,南老师教授自己知识,只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心性,并未传授高屋建瓴的独到见解,临别之前一席交谈,南老师“抵匈奴,御南梁,联西楚,内修政理,休养生息”可是定下了北魏未来几年的基本国策。 薛澍恒眯着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整个学堂,四十多岁的他因为常年读书,眼睛有些不好使,看人的时候需要伸长脖子,常常弄的对方面红耳赤。 学堂内的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让这位儒生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开口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山长大人马上就到,保持学堂内的安静!” 初来乍到的学生们马上闭上了嘴巴,偶有私下交谈的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窗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急促异常,众人望向门口,屏住呼吸,山长大人顾远长来了?传闻中有经韬纬略的岳麓书院山长大人?无论去北魏、南梁,还是西楚、匈奴,都需要帝王亲自迎接的顾远长? 一只脚突然闯入众人视野中,下一刻一身书院院服出现,来人的眼神未曾在学堂学生的身上停留,而是径自走向了薛澍恒。 李元昊不禁咦了一声,顾远长怎么这么年轻?好似还未到弱冠年纪?黑丝挺拔,俊秀异常。怎么可能?岳麓书院顾远长和北魏首辅吴昌赫曾有过一次涉及经史子集到治国方略的“顾吴会讲”,其年纪也应该和吴昌赫相仿,可是眼前的青年实在太年轻了。 顾远长不会是妖怪吧?李元昊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第八十四章 写文章 顾远长不会是妖怪吧?李元昊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下一刻来人的行为否定了她的想法。 进入学堂的那人径自走到薛澍恒面前,低声说道:“薛先生,山长大人正和杨讲书切磋棋艺,一时间脱不开身,新生的诸多事宜和往年一般即可。” 来人只是岳麓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传话来了,不过听到他说的话,台下众人忍不住面露惊异之色,这里的山长大人指的是顾远长,杨讲书应该指的是天下棋道第一人杨泽钧,传闻他的棋力已经到了前无古人的十段神隐境界,和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的十番棋,看似是五五分,天下却一直认为最后三番棋是杨泽钧在试验新的布局方法,并非以往常用的稳健开局方式,故而给了孔钧瓷连搬三盘的机会。以前未曾听说山长大人顾远长在棋盘之上的造诣,如今却能和杨讲书切磋棋艺,可见其棋力也是应该不俗。 和众人的惊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讲台上的薛澍恒,如果下五子棋也算是切磋棋艺,那么山长顾远长和讲书杨泽钧的确是切磋棋道,但实际情况是,山长大人是有名的臭棋篓子,一盘棋悔棋无数,赢了也都是耍赖赢的,岳麓书院没有一个人稀罕和山长大人下棋,除了讲书杨泽钧。薛澍恒有时候就不明白了,以杨泽钧无双天下的棋力,为何喜欢和顾远长下孩童游戏五子棋?哎,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低声咳嗽两声,薛澍恒清了清嗓子:“山长大人事务繁忙,今日课业和往年一般。” 开学第一天便有课业,李元昊暗自咂舌,一点缓冲的余地都不给,岳麓书院够狠! 薛澍恒招了招手,便有学生进了课堂,按部就班给新来的学生分配笔墨纸砚:“诸位同学都是第一次进入岳麓书院,按照书院的规矩,不分贵贱身份,只要来书院求学,一律照收不误,但是学生之间也有区别,往年时节,入院第一件事情,便是写一篇文章,文体不限,主旨不限,各自发挥所长,山长大人和副山长大人会逐一批阅,定出等级,请同学们务必重视。好,从现在开始,一个时辰。” 写文章啊?李元昊大为头疼,死记硬背点东西,她还是可以的,若是写文章作诗,北魏皇帝陛下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南老师和孔先生都曾经让她写过文章,奈何李元昊落笔有形,而无神韵,属于不能读的文章,孔先生还好,知道含蓄的表达“进步空间很大”,南老师可就直言不讳的评价“乱七八糟,胡编乱造”,一点也不曾顾忌北魏皇帝的面子。 哎,叹了一口气,李元昊开始研墨,嗅了嗅鼻子,砚台内装的不仅仅是水,而是掺合了淡酒的清水,如此研磨出来的墨汁均匀剔透,落笔不涩,而且书写出来有淡淡酒香,在南书房读书得时候,冬天天冷,墨汁容易结冰冻住,小太监余庆便想出了用酒水研墨妙方法,不曾想岳麓书院早已使用。 歪着脑袋想了又想,李元昊搜肠刮肚,第一篇文章的可不能露怯,写的不伦不类,让别人笑话了,眼神望向窗外,岳麓书院的建筑既有北方的宽阔,又有南方鱼米之乡的精巧,独树一帜。 有了!李元昊暗叫了一声,提笔写下《岳麓赋》三个字,其后洋洋洒洒四百零九个字,一气呵成: 湘江古府,岳麓新区,衔湘赣之尾,吞斗牛冲虚,群贤汇至,少长咸集,占天时而夺地利,人俊杰而地灵。 入门百二十,隔青坪,见主楼,洋洋乎扑面巍峨,巍巍乎与天地争齐。复前行,望四周,青树环合,参差摇曳,飞鸟掠渡,清风逐面,其神静谧,其境幽邃。再折步,披草而行,箕踞而坐。举目四望,心宁神释。环青萦白,与天相际,四望如一。不觉间,暮色悄至,万物披霞,青白尽染,悠然醉熏,于万物合,不忍归,悻悻然。 见长者,心诚然,德才兼厚,虚怀若谷,超逸不群,空谷幽兰,高山景行,神往慕仰,其德慈而性善,才高而雅望,余叹然:“穷己一生,难及分毫。” 元,懵懂小子,初生牛犊,携三尺微命,半肚墨水,投身积成,幸甚乐哉。无独到惊艳之言,无啸鸣惊人之行,然必博学笃行,切问近思,好学善身,敏而谦仁,扶凌云而投笔,托龙门而乘风,以书院存亡为己志,以书院兴盛为己任,积天时人和,成千年书院。提笔以文叙之,坦胸担当,嘻,可有同行呼? 是岁,乙未年,癸未月,甲午日。 写完,李元昊舔着嘴唇点点头,颇为得意,自认为寄情于景,声情并茂,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文章含蓄的溜须拍马,绝对能让读文章的人开怀大笑,满心欣慰,而且字体瘦美,工整整洁,没有一点涂画的痕迹,怎么也应该是上上佳吧,她幻想出顾远长或者朱太峰看到《岳麓赋》吃惊的样子,赞叹一声:“这个学生不得了,将来必成大器。”便美的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李元昊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文章,才恋恋不舍交上文章,从新回到座位上。 学堂之内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只见一位面白俊朗的青年走进学堂,他身边围着几个人,低声讲述这什么,青年不住的点头,或者吩咐几声,对着讲台上的薛澍恒作揖:“薛先生,以后的事情就交给学生吧。” 薛澍恒点点头,也未作停留,起身离开了学堂。 青年走到讲台之上,对着众人展颜一笑,笑容和煦,已经引得台下不少女学生赞叹,还有大胆奔放的喊道:“师兄,您姓甚名甚,可曾有意中人了?”台下一阵哄笑,好露骨的询问。 青年依旧一笑,压了压手,颇有威严:“在下学生堂堂长郑成龙,其后的事情都由在下处理,希望师弟师妹们能够遵守院规,莫要惹麻烦!” 第八十五章 南房,女房 “师兄,我们不会惹麻烦的,倒是师兄成了我们的麻烦,心里放不下。”一个女声响起,好不掩饰语气中的欣赏:“师兄,我的名字叫厄莫索赤.诺玛,师兄可以叫我诺玛,来自南疆十万大山,阿爹是花苗族土司,家里有二十四个哥哥,可要记住我的名字啊。” 李元昊扭头向学堂后面望去,一位阳光俏丽的女子坐在后面,高鼻梁、大眼睛,典型边陲少数民族相貌,性格热情开朗,敢说敢做,一身中原服饰增添了南疆少女的神秘,却也减少了她独特阳光的一面,唯有南疆特有的服饰才能展现她独特的魅力。 她来自南疆啊!似乎勾起了李元昊往事,一丝感触刚刚冒出心头儿,被她强行压制,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来着?厄莫索赤.诺玛?好长的名字啊。 众人一阵起哄,有的忍不住拍起了桌子,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要掀翻屋顶似的,诺玛瞪着一双滋溜圆的大眼睛,扫视众人,这群中原人真是讨厌! 郑成龙依旧一脸微笑,温润如玉,等着众人起哄完,他开口说道:“今日是开学第一天,首先带着诸位参观一下岳麓书院,然后分配房舍,沿途之中我会告诉大家一些忌讳的地方,希望诸位能够保持安静。” 说完,已经有干事开始招呼众人列队,来自天南海北的莘莘学子,潮气蓬勃,汇聚一堂,挤挤攘攘,说说笑笑,还没多长时间众人已经打成一片,诺玛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姑娘,叽叽喳喳,成了众人的中心。李元昊身处其中,一点也不显眼,一丝芸芸众生的奇妙感觉涌满全身,平凡而且平淡,唯一有些遗憾的事情是没有机会好好炫耀一把,实在可惜了,最好能不着痕迹,悄无声息,还能结结实实,含蓄低调。 出了学堂,李元昊回头看了一眼,半学斋,岳麓书院有名的书斋有两个,一个是半学斋,另一个是湘水校经堂,众人沿着书院中轴前行,走过怪石嶙峋和郁郁葱葱,看过亭台楼榭和羊肠小道,郑成龙和煦的声音传来,讲解着书院历史,一代又一代的人杰来了走了,好似恰巧,李元昊也来了,她还不知道岳麓书院对她的意义,直到多年之后,被世人认为已经走火入魔的她,回想起那些青葱岁月,才会感到一点点的温暖。 突然,一声高亢声响吊起,在绿荫丛中穿透而来,如同飞天鸟儿,直刺云端,然后一声低垂,恰似银河落九天,余音袅袅,一起一伏,一动一静之间,尽显功夫。 有人在练嗓儿,李元昊如是想到,而且来人功夫很深,自小便开始练习,练嗓儿是一门刻苦的功夫,需要大毅力,一般包括喊嗓、念白和调嗓,外松内紧,保持行腔共鸣,刚刚那人的吊嗓功夫气息悠长,内开外拢,张弛有度,暂且不提身形步伐,京剧中无论是小生,还是老生都能轻车熟路,信手拈来,至于更高层次的举重若轻、形声兼备,更看中天赋,那就需要更高的造诣。 李元昊很多东西都不擅长,但是读书多而砸,知道的东西并不少,而且颇有研究。 一声高亢声音过后,一个脸上覆面的青年从绿荫丛中走出来,只有一双眼睛露在面具外面,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看不清他的表情:“郑成功,你又在炫耀学生堂堂长的身份了?”一开口便刁钻刻薄,冷嘲热讽。 “何承鹏,我郑成龙的堂长身份是同学们选举而出,山长大人亲自指定的,虽然选举过程中,你败在了我的手下,但是也不应该成为你处处刁难于我的借口。”郑成龙淡淡的说道:“再说了,堂长之职,是为同学服务,肩上责任重大,岂是用来炫耀的。” 李元昊不由的多看了一眼郑成龙,谦谦君子,儒雅俊朗,笑容和煦,说话有理有据,缓重合适,但是为何要把何承鹏败在自己手下的事情说出来呢?似乎有点多此一举,但是又恰到好处。 “说的好!”带着面具的何承鹏忍不住鼓掌:“要是有你这张嘴,我何承鹏早就荣升堂长了,可惜人笨嘴拙,没有你郑成龙能说会道。” 说完,何承鹏眼角带着笑意,扭身离去,消失在绿荫丛中。 李元昊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她想着问一问如何进入戏剧社,心头有一想,时间还早,不急,慢慢来。 跟着众人围着岳麓书院整整一圈,大致了解了岳麓书院的布局,郑成龙也粗略讲了讲学院院规,其中半开玩笑的说道:“以后书院之内,谁都能得罪,即便得罪了山长大人都无妨,但是千万千万不要得罪副山长大人,师兄只能教你们这些了。若是以后遭逢大难,你们只能自求多福,感慨一下上一辈子积善不够,这辈子修行欠妥,故而有此大难。” 一句半真半假,带着玩笑话语,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却是让学生堂的干事们感同身的摇头苦笑,副山长大人,副山长大人啊! 游览完书院之后,便是分配房舍,书院房舍在西北部,岳麓书院山腰的一处山坡处,大门是酒红色的厚重槐木,槐木中有鬼字,能驱邪弊害,上面写着房舍两大大字。由郑云龙带着进去,一道极高极大的院墙将房舍分为两处,已造型奇特的丁字形又建造了两扇门,一扇门上写着“男房”,对面写着“女房”。 郑成龙低声和一位女干事说了一两句,女干事领着女学生去女房分配房舍,诺玛冲着郑成龙挥舞着手臂,高声喊道:“师兄,常来玩啊!”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男生不得入女房,凡有男生入女房,杖责一百,是郑成龙刚刚说的一条院规,眨眼之间,这名来自南疆的豪爽女子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名女干事却皱了皱眉头,没有中原女子的含蓄,边陲女子都如此张扬放荡吗? 李元昊也不由得摇摇头,扭身跟着女干事向着女房走去。 第八十六章 打扫 李元昊也不由得摇摇头,扭身跟着女干事向着女房走去,一脚已经跨过门槛,嗯?背后怎么有无数目光在看着自己?莫非他们看出了我的不凡?疑惑的回头,李元昊瞧见郑成龙和其他众人眼神怪异望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低头看了一眼衣衫,干干净净,没有问题啊!李元昊正疑惑,心头一道闪光闪过,暗叫一声不好,她忘了自己的男儿装扮,和凤小钗、织染呆久了,她有点自动套用女儿身份,刚刚也是下意识跟着女干事走了。 怎么办?李元昊突然灵光一闪,在门框上磕了磕布鞋,埋怨道:“今早儿的晨露太浓,鞋底都沾了泥土。” 尴尬磕绊了半天,李元昊走到郑成龙面前:“郑师兄,我们去分房吧!” 郑成龙此时才发现新一届的学生中竟然有一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哥儿:“师弟是?” “啊,在下来自北魏太安城,李庆元。”李元昊拱手说道。 “原来来自太安城,天下第一雄城,可惜未曾去过,遗憾啊。”郑成龙望了一眼北方,开口说道。 “有机会儿郑师兄可以来太安城,师弟必将尽地主之谊。”李元昊客气的说道。 “有机会一定去。”郑成龙笑了笑,率先进入男房。 分配房舍的事情已经订好,登记的那一刻,已经按照百家姓分配妥当,姓名被贴在相应房门上,对号入座即可,岳麓书院的学生皆是住宿,并无走读一说,而且半旬之内不得出院门,像是孔飞鲤那般逃出书院下山的,不是没有很少,若是被抓住,副山长大人会亲自伺候,让你体会一下违背院规的下场。 郑成龙站在庭院中间,双手拍了拍:“诸位,从现在开始大家可以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集合,一同去释玄斋,届时书院会根据大家写的文章分配班级。” 众人作鸟兽散,岳麓书院的节奏够快,短短半天时间,已经将诸事打理妥当,若按照如此节奏,明日便能上课读书,李元昊想到此处,暗自打了一个冷颤,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味一下生活,又开始读书了?嗯,我为什么要说又? 进了房间,李元昊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身叠放整齐的院服放在床上,整个房间还算整洁,平日需要的物件一应俱全,不奢华,但是也算不上寒酸,中规中矩,书桌上被人刻下了一个深深的“早”字,入木三分,大概是上一个学生太过愚笨或者上课迟到,为了督促自己刻下的“早”字。李元昊不觉得这个“早”字有何意义,大概和某些人的“座右铭”一般,偶尔拿出来说道一下而已,实际中完全不会身体力行。 虽然房间已经很干净了,李元昊还是决定将房间再打扫一遍,将隐藏在角落里的灰尘一网打尽,端起木盆来到院内,院内有一口井,周围房间内传来踢飞鞋袜的声音,已经有的房间传出极其有规律的呼噜声。摇摇头,李元昊打了一盆水,回到房间,开始了打扫。 她不知道自己打扫房间的小小一个举动,在接下来两年时间内,成为了以脏乱差著称的男院一道独特的风景,和隔壁女院的某一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后来世人咂摸了许久。 岳麓书院思静斋内,一位面容如同刀割一般的先生正在批阅着新来学生写的文章,虽然只是入学简单的测试,但是他却格外的认真仔细,在他身旁不远处,放着一根让整个岳麓书院学生都心惊胆战的藤条,这位先生便是岳麓书院副山长朱太峰,近三百份的文章,他已经看了一大半,文章题材不限,内容不限,所以写的五花八门,天马行空,有唐诗宋词歌赋,还有三言两语的打油诗,更有论证天下大势的,描写边关战线的,比若一篇《论国富》便从商贾入手,提出商贾之道是国家富强之道,再比如一篇《西楚夺天下》,以小说演义的笔触千余字,写了西楚如何夺取天下的。朱太峰认真做了批注,并未嘲笑或者摇头。 但是此时,朱太峰却被其中一篇文章难住了。 因为文章用汉字和苗文交叉书写,句子凌乱不堪,词句颠倒,能从只言片语中读出些意思,却成不了文章,写文章的人是一位女子,名字叫厄莫索赤.诺玛,嗯,很长的名字。朱太峰命人去天一阁取来对照书籍,他准备一一对照,破解这位学生稀奇古怪的文章。 不多时,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奴走进思静斋,将厚厚的一本对照书籍放在桌上:“大人,书籍已经拿来了。” “嗯。”朱太峰打开书籍,根据文章出现的字体去对照,翻译成汉字,再适当调整顺序,让字词义通顺。 候在一旁的老奴续上茶水,不由得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副山长大人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竭尽全力管理岳麓书院,从未曾有一丝怨言,反观山长顾远长和讲书杨钧泽每日玩玩乐乐,唱白脸,全部重担都在副山长大人身上,还要唱黑脸,用藤条责罚学生,维护院规,有时候他会替朱太峰不值,以副山长大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出任山长,却心甘情愿当个副山长,不值啊。 朱太峰突然展颜一笑,即便是笑也没能弯曲他的分明:“一篇算不得优秀但绝对有趣的文章,字词不顺不打紧,却三言两句写出了南疆特色,很有山歌韵味。” 挥笔写上“上佳”两字,将这篇文章放入甲班之内,朱太峰翻看下一篇文章,字体俊美,骨瘦克制,文章名字《岳麓赋》,一看便是临时起意的有感而发,开篇也算不错,颇有气势,“湘江古府,岳麓新区,衔湘赣之尾,吞斗牛冲虚,群贤汇至,少长咸集,占天时而夺地利,人俊杰而地灵”。 渐渐向下读着,朱太峰皱了皱眉头,以文看人,刚刚那篇文章字词义不顺,却饱含乐趣,胜在天然洒脱,这篇《岳麓赋》,看似极好,但是真的品起来,味同嚼蜡,矫揉造作,一篇滥竽充数的赋文,尤不如辞藻拼凑,并无可取之处,写文章之人才情不高。 朱太峰点点头,批注乙班。 第八十七章 哗众取宠 李元昊将院服铺展在床上,院服样式宽大,仿制上古年间的襕衫,就白细布为主,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襞积,和国子监的统一服装有所不同,国子监的统一服装用玉色布绢为之,宽袖皁缘,皁绦软巾垂带,比之岳麓书院得襕衫多了富贵气,却少了书生意气。 从随身行李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李元昊一丝不苟修剪着院服上多余的线头儿,剪刀是上山之前凤小钗给她的,叮嘱她好好使用,最好能够随身携带,若是遇到了放浪之徒,还有“防狼”的功效,李元昊微微一笑,接过来收好,她不认为会遇到放浪之徒,即便遇到了,也应该是放浪之徒担心自己的安危。 “好了!”李元昊将襕衫叠起来,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就应该集合去释玄斋,想起《岳麓赋》,李元昊心头一乐,最少应该是甲班吧,说不定能成为模范,让副山长或者山长大人当众朗读呢。 哈哈,得意一笑,李元昊准备歇息片刻,眼神不经意落到叠放整齐的院服上,嗯?怎么会有一块污渍,不过不打紧,很小的一块,不会有人看出来的。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啊,新的生活啊,新的时光,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好的开端,好日子就在前方,心儿向着未来...... 腾地一声,李元昊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抓起院服,端起木盆,来到井边,强迫症和洁癖双重作用下,她还是迈不过心头的那道坎儿。 两个时辰后,美美睡了一觉的众人打着的哈欠从房间内走出来,郑成龙已经恭候多时,负背着双手,望向男房和女房之间的那一堵墙,察觉到众人到来,吩咐一声列队,众人已经对这位师兄心升敬佩之情,老老实实列好了队。 郑成龙扫了一眼队伍:“为何没有看到李庆元李师弟?” 众人都摇了摇头,郑成龙叹了一口气,都是娇生惯养惯了,不晓得副山长大人的厉害,以为迟到一时片刻无碍,殊不知副山长大人的刚正不阿,容不得有人违反规矩。 正准备去寻李元昊,李元昊却扭扭捏捏从房间内走了出来,初始只露出一颗脑袋,渐渐的露出身子,然后......众人哄堂大笑,李元昊一身院服如同布条一般迎风飘扬,远远看去活像乞丐一般,更可笑的是,李元昊手里还擎着一根布条。 李元昊也涨红了脸,她本想着洗干净院服上面的污渍,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洗了,不如完全洗干净,用力拧干,两个时辰之后应该能干,谁知道用力过大,一声布匹撕裂的声响,她暗叹一声坏了,忙回房间查看,果然,已经没了样子,她做了补救。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还是出了丑,这可不是她希望的炫耀之道,太哗众取宠了,太可笑了。 郑成龙也忍不住笑了笑:“李师弟,你这是?” 李元昊呵呵笑了笑:“一时失误,一时失误,对了,郑师兄,还能不能换一件。” “能,需要副山长批准。”郑成龙说道。 “一件院服而已,副山长也要管?”李元昊惊异的问道。 “副山长大人做事,向来事无巨细,以后你会慢慢了解到的。”郑成龙开口说道:“既然已经这样,先去释玄斋吧,穿得邋遢一点,总比迟到的好,何况你也是无意。” 李元昊点点头,排在了队伍最后面,前面一位高个子的青年小声说道:“李兄能把院服穿成如此模样,也算是别出心裁了。”李元昊讪讪一笑,正心烦,没有搭理他,却没曾想到,对方十分健谈,继续开口说道:“听闻李兄来自北魏,在下也来自北魏,南阳温志谦,李兄来自太安城,可曾见过北魏的皇帝陛下?” “山高皇帝远,在下一介斗升小民,哪里能够见到九五之尊!”李元昊的语气并不和善,一身破破烂烂,对于一枚小小的女子而言,是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李兄不必介怀,大丈夫不拘小节,虽然李兄穿着......破烂了些,但是.......”。 温志谦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元昊便打断了他:“既然温兄说大丈夫不拘小节,那么你我换一下院服,温兄也应该了很乐意吧。” 南阳豪门出来的公子哥愣了愣,半晌开口说道:“还是不要了吧。” 一路上,温志谦便再也没有说话,一行人缓缓前进,向着释玄斋的方向走去。 进斋入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温志谦坐在了李元昊的后面,不多时儿,从女院赶来的女学生也走了进来,清一色的院服,唯独偏偏有人鹤立鸡群,诺玛身着苗族传统服饰,一身明晃晃的,煞是好看,再配合上走路如风的飒爽性格,引得不少男学生纷纷侧目。 带着女学生而来的学生堂女干事苦笑一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着郑成龙说了一遍,诺玛不喜欢宽大的院服,说不好看,要穿家乡的服装,三番五次劝慰,诺玛依旧坚持己见,女干事没有办法,为了不耽误时间,引得副山长大人生气,她只能带着众人先来到。 “郑师兄,郑师兄!”诺玛挥舞着手臂:“我的这身衣服好看吧,比你们中原的衣服好看,不过不是最好看的,最好看的衣服要等到泼水节才可以穿出来,到时候我穿给你看啊。” 郑成龙摇摇头,你们还是太年轻,没有见过副山长大人的手段,所以才会如此,哎,也好,吃一堑,长一智。 释玄斋内乱糟糟的,刚刚睡过午觉的少男少女们精力充沛,有说有笑,一刻也不停。 此时,释玄斋外,一座假山之上,有两人并肩而站。 一人是岳麓书院白发白眉的山长顾远长,另一人是一身道士打扮的杨钧泽。 “钧泽,你说这群少年少女们,其中有多少人是北魏的粘杆处,多少人是南梁蛛网,又有多少人来自匈奴或者西楚?”顾远长开口问道。 “不多,也肯定不少。”杨钧泽说道。 “哎,不管这么多了。”顾远长摇着头,叹着气:“一会儿,太峰肯定要立威,惩罚学生了,我这人心肠软,慈悲为怀,见不得那场景,所以我们还是走吧。” 第八十八章 矛盾 太安城,紫禁城。 萱儿已经在乾清宫外面候了两个时辰了,宫殿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皇帝陛下的笑声尤甚,两位贵妃的声音也时常传来,不过比起苏贵妃的笑声,索贵妃的笑声克制了些许。 “快点,你们都快点。”一声声责备声响起,李秀策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来到乾清宫,今日是去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的日子,小王爷李秀策会来乾清宫,然后和皇帝陛下一同去慈宁宫。 未让人禀报,李秀策径自走进乾清宫,不多时便传来李秀策哎呦声:“皇嫂,轻点,轻点,再拧我的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不用想,肯定是苏贵妃又在拧小王爷的耳朵了。 “哈,拧你耳朵怎么了?拧你是看得起你,哼!”苏贵妃的声音传来。 “若是这般,皇嫂还是别看得起我吧。”李秀策说道。 “嘿,得了便宜卖乖,讨打。” 乾清宫内传来你追我赶的声音。 “哥,你快管管你媳妇,救我啊!” 萱儿忍不住一笑,好多事情都变了,唯独小王爷李秀策还是以前那般,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有一个恐怖的想法萦绕着萱儿,久久不去,她未曾也不敢和别人谈起——皇帝陛下是似乎不是以前的陛下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萱儿自己首先吓了一跳,摇着一颗小脑袋,不断对自己说:“林萱儿,你要死啊!” 但是陛下真的改变了很多,相貌和以前一般无二,但是性情比以前似乎……正常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神神秘秘,自言自语,男子那些缺点应有尽有,特别是微笑看人的时候,和老家大户少爷看人的眼神一模一样,轻佻,放浪,玩味。 这让萱儿即激动,又有些害怕。 以前皇帝陛下可不是如此这般,眼神清澈明亮,像是盛着雨水的青花瓷碗,清浅但又深邃,时常还不经意间流露出古灵精怪,总让她想起老家的弟弟。 她曾经怀疑皇帝陛下是女儿身,因为皇帝陛下有一股子女子的柔美气,诸多言行都遗留了太多女子迹象。 不过昨夜醉酒的皇帝陛下将她的怀疑击碎,她看到了皇帝陛下扶着柱子小便,一道水流画出一个弧度,落在雕龙画风凤的漆红色杉木柱子上,得意处,皇帝陛下摇晃着屁股,嘴里念念有词。 萱儿红着脸低着头,静静去听皇帝陛下的叨念,嗯,陛下好像在说:杀,杀,杀?!把你们统统都杀掉?! 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月光烛火下的陛下嘴角带着一丝狰狞的微笑。 似乎是察觉到萱儿的偷窥,皇帝陛下猛地回头望了一眼萱儿,萱儿吓得浑身一颤,忙低下头。 皇帝陛下似乎意犹未尽,阴恻恻的一笑,继续小便,嘴里依旧叨念着杀杀杀! 不知何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了皇帝陛下身后,微笑着聆听着皇帝陛下的一举一动。 皇帝陛下痛快之后,提上龙袍,狠狠吐了一口吐沫,一扭头,霍然一惊:“楚,楚,楚大……” 和楚人凤四目相对,皇帝陛下马上改口:“楚爱卿,你何时来的?吓朕一跳,呵呵呵。” 楚人凤笑着说道:“陛下是君王,自应有帝王威严,随地小便的事还是不做的好。” “楚爱卿所言极是,朕记住了。”皇帝陛下小心翼翼的说道。 “陛下从善如流,微臣敬佩。”楚人凤笑了笑,突然伸出一只手。 皇帝陛下看到那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像是看到了来自地狱的索命无常,浑身一软,作势要跪下。 楚人凤眯眼将皇帝陛下扶住,向前一步,皇帝陛下因为害怕后退一步,整个人抵在柱子上。 阴柔一笑,楚人凤低声说道:“我的确看走眼了,未进宫之前,你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进宫之后,你似乎推断我不会杀你,所以一日比一日大胆,有意无意流露出狷狂,来试探我的底线,实话告诉你,你的推论很正确,我的确不会杀你,但是比起我,有几个人很想杀了你,比如赵督领,他比我更想宰了你,如此那般,真正的陛下便能隐姓埋名,过正常人的生活,这可是御猫一辈子的梦想。” 楚人凤的声音很低,低到站在一旁的萱儿未能听清楚一个字,远远望去,皇帝陛下被楚大人搀扶着,但似乎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钉在柱子上一般。 缓慢松开手,楚人凤抚平皇帝陛下的龙袍,点了点下巴:“去吧,继续做你的皇帝。” 皇帝陛下弯着腰,低着头,脚下虚浮,走进了乾清宫。 将眼神从皇帝陛下身上移开,楚人凤望了望萱儿,刚刚一幕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即便她没有听清楚一个字,乾清宫前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不会有人在意,也无所谓,突发杀意,楚人凤缓缓向前走去,突然他止住了身子,缓缓退去,身子始终面朝皇宫西北方向的英华殿,面对着住在英华殿内的老者魏墨城。 退出去很远,楚人凤苦笑一声,刚刚有了杀意,便感觉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虽然相隔甚远,但是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一双眼睛,没有感情,只有天地至理,幸而没有出手,不然在他击毙那个小宫女之前,肯定是自己首先身首异处。 幽幽叹了一口气,楚人凤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再次苦笑一声:“陛下怎么这么爱去鱼龙混杂的地方,岳麓书院,岳麓书院。” 楚人凤看了一眼站在灯光下的萱儿,这个丫头到底什么来历,竟然寻得了魏默成的庇护,需要查一查了。 而始终不知所以的萱儿,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依旧云里雾里,弄不清楚,特别是今早皇帝陛下望见自己的惊讶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本该死去却还活着的人,陛下的眼神少了以往的轻佻,而多了一丝警惕,对,是警惕,皇帝陛下贵为一国之尊,为何要警惕自己一个小丫鬟,或许,自己在乾清宫当差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第八十九章 两个人 萱儿思绪纷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但是当乾清宫的殿门悄无声息打开的一瞬间,她还是极为警觉的弯腰欠身,将宫里的礼仪做到极致,她想既然不够聪明,那就要小心翼翼。 若是换作沈凝儿神游天外,老祖宗站在面前,她都不一定发现,继续傻笑的幻想。 两个人的身世不同,造就了两人的不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走的路越来越相同,越到最后,越相似,就连行为和想法也极近相同,越到以后,两人越相似。 以至于后来,林萱儿和沈凝儿之间以性命为筹码的明争暗斗,比之那一场轰轰烈烈到极近惨烈的宫廷政变还要耐人寻味。 皇帝陛下一脸笑容的将苏贵妃和索贵妃送出宫外:“柔儿,索儿,老祖宗那里不去不行,今日你们先回去,等问安之后,朕去找你们玩儿。” “那好吧,陛下可别忘了,臣妾给您准备好好吃的。”苏贵妃拉着皇帝陛下的手,左右摇摆,像是和自己夫君撒娇的小媳妇儿。 “必定,肯定,以及确定。”皇帝陛下笑着说道:“走吧,秀策,去慈宁宫。” 望着皇帝陛下和小王爷离去的身影,苏贵妃一根手指头抵在下巴上:“刚刚光顾着吹牛,其实什么都系还没有准备,不行,要快点回去了。” 抬脚要走,索贵妃却破天荒的拉住了苏贵妃的衣袖,苏贵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腾地一下,跳出去很远:“索柔,你要干什么?” 索贵妃眯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吟片刻:“苏倩儿,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变了?” “变了?”苏贵妃歪着脑袋想了想:“经你这么一说,陛下似乎真的有点变了。以前的陛下神神秘秘,总是躲着我们,但是现在的陛下从不这样,还主动找我们玩儿,以前的陛下总爱自言自语,现在的陛下爱高声谈论,以前的陛下拒人千里之外,现在的陛下......” 苏贵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现在的陛下有点“色”,却也更招人喜爱,我还是喜欢现在的陛下。 索贵妃看到苏贵妃最后娇羞的表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陛下变了,不是一件坏事儿,但是变化似乎有些太大了。 行走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李秀策踢着脚下的石子,玩得不亦乐乎,回头很自然的想要牵起皇帝陛下的手,却不着痕迹得被陛下躲开了,李秀策撅了撅嘴,很是蛮横的牵起皇帝陛下的手,皇帝陛下浑身僵硬一下,如同绷紧的弓箭,最后秘不闻声的叹一口气,任由小王爷牵着。 “秀策,你说什么时候才能不去慈宁宫问安?”皇帝陛下开口问道,比起楚人凤,他更害怕慈宁宫内的太皇太后和赵督领,特别是前者,总让他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哥,以前你可是说百善孝为先,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也都可以耽搁,唯独去慈宁宫问安,一次也不能荒废,一刻也不能迟到。”李秀策摇头说道,哥最近有点健忘。 “呵呵,是吗?可能是哥最近健忘,有些记不得了。”皇帝陛下干笑着说道。 来到慈宁宫,赵督领已经恭候多时,马上下跪问安。 皇帝陛下的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故作镇定的说道:“赵公公,平身吧。” “老祖宗在里面已经等了许久,陛下和小王爷快点进去吧。”赵督领前面带路,引着两人进了慈宁宫。 刚刚从花室出来的老祖宗在沈凝儿的伺候下净手洗脸,摆摆手,便有小宫女端上糕点,李秀策抓起一块塞到皇帝陛下的嘴巴中,皇帝陛下干嚼了两下,食不知味。 “皇帝最近的书读得如何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心头又是一颤。 “回禀老祖宗,最近在读《花田集》和《稼轩长短句》。” “嗯,《稼轩长短句》可以多读读,《花田集》还是少读一些,艳词丽句,矫揉造作,不值得一看。”老祖宗说道。 “孙儿知道了。”皇帝陛下应道。 随后便是聊一些家常,皇帝陛下从不多言,只是唯唯诺诺回答着,等日头高升,太皇太后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皇帝去南书房,秀策去国子监吧。” 皇帝陛下如临大赦,起身弯腰,快步离开了慈宁宫,李秀策追赶了很久才赶上皇帝的步伐,气喘吁吁的问道:“哥,你很热吗?后背都湿了。” 皇帝陛下擦了擦眉头上的汗珠,长呼一口气,何止是热,简直如坐针毡。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踱步,紫衫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凝儿,你过来。” 沈凝儿踩着小碎步上前:“老祖宗,我是不是有做错了什么?您要惩罚我了?我的屁股经不起再打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沈凝儿,日子也不短了,这丫头依旧不知道规矩,就连自称也非“奴婢”,而是很有自我意识的“我”:“丫头,可看出陛下有何不同了?” 沈凝儿抬头瞄了一眼太皇太后,不知道该讲真话,还是讲假话,陛下有何不同,不同的地方太多了,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的陛下和以前的陛下......完全是两个人!!! “可以了,你不用多言,哀家已经知道答案。”太皇太后并没有隐瞒,一个人改变太多总会引起人的注意,何况在北魏朝廷能够混的风生水起的都不是傻子,元樱能隐瞒女子身份整整十年,已经是个奇迹了。 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个李元樱。 “丫头,留你在身边,哀家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哀家的思量。”太皇太后开口说道,不用沈凝儿提问,老祖宗接着说道:“如今北魏国库充裕,索碧隆管理的井井有条,能够支付三面边军的粮饷已经十分不易,更别提其他,但是对于哀家,对于大魏,还远远不够,哀家要更多的银子,等到两国开战,可以支付起昂贵的战争军饷,特别是三面受敌的境界,我大魏必有有足够的银子能够和南梁、西楚和匈奴,打一场硬仗。” 第九十章 害怕 萱儿思绪纷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但是当乾清宫的殿门悄无声息打开的一瞬间,她还是极为警觉的弯腰欠身,将宫里的礼仪做到极致,她想既然不够聪明,那就要小心翼翼。 若是换作沈凝儿神游天外,老祖宗站在面前,她都不一定发现,继续傻笑的幻想。 两个人的身世不同,造就了两人的不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走的路越来越相同,越到最后,越相似,就连行为和想法也极近相同,越到以后,两人越相似。 以至于后来,林萱儿和沈凝儿之间以性命为筹码的明争暗斗,比之那一场轰轰烈烈到极近惨烈的宫廷政变还要耐人寻味。 皇帝陛下一脸笑容的将苏贵妃和索贵妃送出宫外:“柔儿,索儿,老祖宗那里不去不行,今日你们先回去,等问安之后,朕去找你们玩儿。” “那好吧,陛下可别忘了,臣妾给您准备好好吃的。”苏贵妃拉着皇帝陛下的手,左右摇摆,像是和自己夫君撒娇的小媳妇儿。 “必定,肯定,以及确定。”皇帝陛下笑着说道:“走吧,秀策,去慈宁宫。” 望着皇帝陛下和小王爷离去的身影,苏贵妃一根手指头抵在下巴上:“刚刚光顾着吹牛,其实什么都系还没有准备,不行,要快点回去了。” 抬脚要走,索贵妃却破天荒的拉住了苏贵妃的衣袖,苏贵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般,腾地一下,跳出去很远:“索柔,你要干什么?” 索贵妃眯着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吟片刻:“苏倩儿,你有没有觉得陛下变了?” “变了?”苏贵妃歪着脑袋想了想:“经你这么一说,陛下似乎真的有点变了。以前的陛下神神秘秘,总是躲着我们,但是现在的陛下从不这样,还主动找我们玩儿,以前的陛下总爱自言自语,现在的陛下爱高声谈论,以前的陛下拒人千里之外,现在的陛下......” 苏贵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现在的陛下有点“色”,却也更招人喜爱,我还是喜欢现在的陛下。 索贵妃看到苏贵妃最后娇羞的表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陛下变了,不是一件坏事儿,但是变化似乎有些太大了。 行走在去慈宁宫的路上,李秀策踢着脚下的石子,玩得不亦乐乎,回头很自然的想要牵起皇帝陛下的手,却不着痕迹得被陛下躲开了,李秀策撅了撅嘴,很是蛮横的牵起皇帝陛下的手,皇帝陛下浑身僵硬一下,如同绷紧的弓箭,最后秘不闻声的叹一口气,任由小王爷牵着。 “秀策,你说什么时候才能不去慈宁宫问安?”皇帝陛下开口问道,比起楚人凤,他更害怕慈宁宫内的太皇太后和赵督领,特别是前者,总让他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哥,以前你可是说百善孝为先,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做,也都可以耽搁,唯独去慈宁宫问安,一次也不能荒废,一刻也不能迟到。”李秀策摇头说道,哥最近有点健忘。 “呵呵,是吗?可能是哥最近健忘,有些记不得了。”皇帝陛下干笑着说道。 来到慈宁宫,赵督领已经恭候多时,马上下跪问安。 皇帝陛下的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故作镇定的说道:“赵公公,平身吧。” “老祖宗在里面已经等了许久,陛下和小王爷快点进去吧。”赵督领前面带路,引着两人进了慈宁宫。 刚刚从花室出来的老祖宗在沈凝儿的伺候下净手洗脸,摆摆手,便有小宫女端上糕点,李秀策抓起一块塞到皇帝陛下的嘴巴中,皇帝陛下干嚼了两下,食不知味。 “皇帝最近的书读得如何了?”太皇太后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心头又是一颤。 “回禀老祖宗,最近在读《花田集》和《稼轩长短句》。” “嗯,《稼轩长短句》可以多读读,《花田集》还是少读一些,艳词丽句,矫揉造作,不值得一看。”老祖宗说道。 “孙儿知道了。”皇帝陛下应道。 随后便是聊一些家常,皇帝陛下从不多言,只是唯唯诺诺回答着,等日头高升,太皇太后说道:“时辰也不早了,皇帝去南书房,秀策去国子监吧。” 皇帝陛下如临大赦,起身弯腰,快步离开了慈宁宫,李秀策追赶了很久才赶上皇帝的步伐,气喘吁吁的问道:“哥,你很热吗?后背都湿了。” 皇帝陛下擦了擦眉头上的汗珠,长呼一口气,何止是热,简直如坐针毡。 慈宁宫内,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踱步,紫衫拐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凝儿,你过来。” 沈凝儿踩着小碎步上前:“老祖宗,我是不是有做错了什么?您要惩罚我了?我的屁股经不起再打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沈凝儿,日子也不短了,这丫头依旧不知道规矩,就连自称也非“奴婢”,而是很有自我意识的“我”:“丫头,可看出陛下有何不同了?” 沈凝儿抬头瞄了一眼太皇太后,不知道该讲真话,还是讲假话,陛下有何不同,不同的地方太多了,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的陛下和以前的陛下......完全是两个人!!! “可以了,你不用多言,哀家已经知道答案了。”太皇太后并没有隐瞒,一个人改变太多总会引起人的注意,何况在北魏朝廷能够混的风生水起,都不是傻子,元樱能否隐瞒女子身份整整十年,已经是个奇迹了,这世间又有多少个李元樱。 “丫头,留你在身边,哀家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哀家的思量。”太皇太后开口说道,不用沈凝儿提问,老祖宗接着说道:“如今北魏国库充裕,索碧隆管理的井井有条,能够支付三面边军的粮饷已经十分不易,更别提其他,但是对于哀家,对于大魏,还远远不够,哀家要更多的银子,等到两国开战,可以支付起昂贵的战争军饷,特别是三面受敌的境界,我大魏必有有足够的银子能够和南梁、西楚和匈奴,打一场硬仗。” 第九十一章 分田 李元昊逃过一劫,心有余悸,朱太峰吩咐郑成龙去取一件院服来,不消一刻,一件新院服送到李元昊的手中。 “去隔壁小阁将院服换上。”朱太峰说道。 李元昊犹豫不决,心头忐忑,最后壮着胆子,面露难色的说道:“衣服有些脏,能不能洗洗再穿。” 好小子,众人心头不禁竖起了大母手指,副山长大人已经退了一步,你不感恩戴德,还得寸进尺,要洗洗再穿?看副山长大人怎么从头到尾将你洗干净。果不其然,朱太峰手握藤条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李元昊见事态不妙,赶忙进了小阁子,欲哭无泪的换上新院服,如坐针毡的坐下,只听到身后温志谦一句话:“不愧是太安城来的,胆子就是大。” 大?大你个头!李元昊在心里愤愤不平的说道。 朱太峰再次扫视了一眼在坐的学生,不由得点点头,十分满意,像是一位老农在看自己栽种整齐的庄稼,纵横岳麓书院数十年,除却在那一对夫妇面前败过一阵,副山长大人还真的从来没有吃过一点亏,即便面对山长大人顾远长。随后他又讲了岳麓书院的院规,七项纪律八大注意,重申了岳麓书院的校训——筑基建业,厚德载物,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李元昊认真听着,哦,原来副山长大人是在讲“我是这里的老大,你们都要听我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已经不耐其烦,稍微有些躁动,但是畏于朱太峰的威严,并不出格,唯独李元昊认真听讲,还时不时点点头,其实早就神游天外,这是李元昊在南书房学会的本事,一心二用,唯有如此才能强打精神,不至于在南老师一成不变的语调中昏昏欲睡,即便此时的朱太峰询问刚刚所讲,李元昊也能回答一二。 身后的温志谦拉了拉李元昊的衣衫,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并不喜欢有接触的动作。 “李兄,你听的好认真啊!”温志谦出声但不张嘴,用的是腹语,都是豪门大户出来的少爷,谁还没有个绝技,莫非世人眼中的公子哥儿只会欺男霸女,耀武扬威。 李元昊没有这等本事儿,抓起毛笔,写下:“尊师重道,认真听讲是对老师的基本尊重。”然后一边神游天外,一边听讲。 “呵呵,李兄这话正派,不过也有些冠冕堂皇。”温志谦闭嘴说道:“哎,不知为何总是想起老家的南阳烧饼,以前在老家满大街的南阳烧饼,懒得看一眼,但是”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李元昊能够一心二用,却没有一心三用的本事儿,被温志谦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个颇有点身手的南洋公子哥绝对是个话痨......若是手头有针线就好了,缝上他的嘴巴,让他话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太峰停下讲话,命人递上新生写的文章:“岳麓书院在于教书育人,并非蒙童启蒙,需要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诸位从天南海北来到书院,背景学识,书院有分班习惯,按照学问深浅分为甲乙丙三班,被分在乙丙两班的学生无需介怀,岳麓书院一视同仁。” “张祖静,甲班。” “闫德江,丙班。” “沈从文,乙班。” ...... 李元昊静静听着,心头有些微微激动,自己所写《岳麓赋》朗朗上口,旁征博引,一定能够分到甲班,回去便可以和秀策、余庆吹嘘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何况不看文章,看字体也是一流。 “李庆元,乙班。” 瞧瞧,瞧瞧,被分配到乙班了,嗯?乙班?李元昊豁然起身,有点不确定,是不是念错了?她有些失望的走上讲台,接过文章,回到座位上,上面有一行比自己字体还克制的评语——文章通俗,起承得当,然借用太多,才情有限,文章一途在于抒发胸意,感怀内心,溜须拍马、故作高深实乃下下乘,要不得,要不得。 李元昊一点脾气都没有,因为评语......十分恰当,准确到近乎于精确。 温志谦拿着自己的文章,突然冷笑一声:“岳麓书院不过如此,随随便便一篇文章就能上上佳。” 李元昊赶忙护住文章,不让温志谦看到,却伸着脖子偷瞄温志谦的文章,上上佳,甲班,文章的题目是《论北魏、南梁、西楚和匈奴的谍报优劣》,立体新颖,独树一帜,让人耳目一新,李元昊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心里那点不服烟消云散,岳麓书院绝对不凡,有不拘一格降人才。再偷瞄身旁两侧众人的文章,她发现凡是进入甲班的多是题材新颖之人,像是《德政》《论仁信》《以德治天下》的文章多半没有好评,至于按部就班按照八股文格式,以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写文章的人多半被分入了丙班之内。 心服口服,李元昊真的心服口服,看样子以前小觑了天下人,太过自我为中心,仅仅在岳麓书院她便看到了超脱以往呆板教学的授课方式,或许国子监的教学也应该与时俱进,那些条条框框应该被废黜了,而自己还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很多。 朱太峰嘱咐郑成龙一两句之后,离开了释玄斋,威已经立了,日后管教会方便很多,有时候管教一群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岳麓书院能在天下四人的乱局中不依靠任何一个朝廷,本来就不易,按照山长大人的话,总要为世人留一些能够独立思考的读书种子,这最重要。 “师弟师妹们,班级已经分好,下面我们去后山,分配田地。”郑成龙笑着说道,他知道如此一说,必定有很多人欢呼雀跃,岳麓书院和其他学院最大的不同便是自给自足,学生除了学习,还需要种田,而学生们第一次听到种田,都会欢欣鼓舞,异常兴奋。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种田,并不容易。 第九十二章 月下锄田 跟着郑成龙来到后山,一大片良田一望无际,这些都是岳麓书院的私田,用来分配给学生耕种,其实岳麓书院从未想以学生种田,更多是一种历练,多半学生坚持不下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了秋收时刻,田地里的野草比庄稼旺盛,不过,粮食收成回作为成绩考核的一部分,记入学分。 这又是岳麓书院的不同之处。 “同学们,按照规定,男生和女生分的田地不同,男子一亩到两亩,女子半亩到一亩,每块田地地头有挂有名字的小木牌,同学们可以根据木牌找到属于自己的田地。”郑成龙解释道。 一群兴奋异常的学生拿上跃跃欲试,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田地。 “同学们稍安勿躁,给我这个师兄一点面子,让我把话说完。”郑成龙半开玩笑的说道,众人止住了脚步,纷纷扭头望向郑成龙:“书院给每人分发了锄头和镰刀,田地不多,足够大家耕种,学院会给出充足的时间让大家耕种田地,九龙阁有农耕方面的书籍,若有不会的地方,也有专门的先生教授。” 指了指远处正在耕种的老农,郑成龙嘴中的耕种先生便是那位老农了,老农也看到了众人,摘下头顶的草帽,挥舞着手臂,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本来就是地地道道的农夫,因为种田种的好,山歌唱的好,被下山游玩的顾远长请上山来,他种了一辈子地,可不曾想有朝一日能入书院当先生。 郑成龙又指了指不远处得池塘,一架水车正吱呀吱呀的转着:“以后农田灌溉可以用水车,也可以肩挑,至于种些什么,全凭大家自定,可以是小麦地瓜,也可以是瓜果蔬菜,但是有一件事情一定要记住,那就是千万不能种花!” “不能种花?”众人一阵疑惑:“为什么不能种花?” 郑成龙摇摇头,涉及到副山长朱太峰的一段不能为外人道也的隐秘,不能说:“书院规矩,所以不能种花。” “好啦,大家去找属于自己的那块田地吧,一个时辰之后集合。” 众人作鸟兽散,不断有人寻到属于自己的天地,高兴的欢天喜地,李元昊开始慢慢走细细寻找,等越来越多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田地之后,她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起来,千寻万找,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田地。 有了这片田地,她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而且只属于自己,所以她格外珍惜。 抚摸着写着“李庆元,一亩三分地”几个字的木牌,李元昊爱不释手,又看到躺在田头儿的锄头和镰刀,她更是欢喜,一个时辰的时光过得很快,又到了集合时间,李元昊冲着那一块小地摆摆手,我马上就会回来。 郑成龙带着众人回到宿舍,告诫众人时刻牢记院规,莫要捅出篓子,便走了。 累了整整一天,众人丢掉锄头镰刀,回房休息去了,只有李元昊抱着锄头镰刀,在井口的大石头上开始磨刀,嚯嚯嚯,这锄头和镰刀都是我的,真好。 晚上,李元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悄悄起身,摸了摸锃光瓦亮的小锄头,心头儿欢喜,再想到书院山坡上有一亩三分地属于自己,这份欢喜更甚。 书院院规要遵守规矩,不准私自下山,可是并没有不准夜间出行,嗯,下定决心,李元昊扛着锄头离开房间。 月光如水,夜露沾衣,岳麓山不高,但是岳麓山背后的雪山巍峨挺拔,郁郁葱葱,仿若直通天际,雪山前有映雪湖,千里碧波,书院从映雪湖取水,引入后山,汇聚成池塘,农田灌溉所需要的水由此而来。 轻车熟路来到后山山坡,李元昊找到属于自己的田地,双手掋在锄头上,站在地楞上呵呵傻笑一番,向下看,可以俯瞰大半个岳麓书院,一轮明月高悬,两三点星天外,七八朵烛火点点,还能看到有人捧着书出门倒洗脚水的场景,更远处,何承鹏那高昂的声音吊起,在微风里里传播很远。 有山有水,有书有景,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田地。 理想实现的不要太简单。 李元昊在夜风里微笑,有一抹她都不曾发现的美丽风情。 举起锄头,重重落下,锄头翻起大块黑色土壤,用锄头一磕,大块土壤变成松软的细土。种田需要锄地,这点常识皇帝陛下还是有的,不多时,李元昊已经行了三丈有余,身后土地翻起,像是诗乐坊的编钟,越干越起劲,李元昊身上微微有了汗水,解开脖颈处的纽扣,长长呼出一口气,浑身说不出的出坦。 突然,李元昊看到有一个黑影深一脚浅一脚,鬼鬼祟祟从不远摸来。 躲藏到暗处,等黑影走来,李元昊豁然发现,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孔飞鲤,大半夜他这是要去哪?这是要逃出书院? 孔飞鲤沿着田埂走到书院院墙前,左右瞧瞧没人,像是变戏法一般从干草丛中抽出一把简易梯子。 爬上院墙,孔飞鲤趴在墙头将梯子拉上去,明早从书院外爬进来,还需要它。 李元昊嘴角一翘,猛地从暗处显出身来,和孔飞鲤四目相对,孔飞鲤一时惊讶,浑身一慌,扑通一声掉到学院外,然后是梯子砸在身上的声音,以及孔飞鲤的痛呼喊。 李元昊捂着嘴巴,偷乐呵,活该,她觉得孔飞鲤配不上织染,总想着变着花样儿惩治孔飞鲤。 “李庆元,你不得好死!”孔飞鲤在墙外骂道。 哈,还敢骂人,李元昊摸起一块石头,颠了颠,一想砸坏了孔飞鲤,心疼的还是织染,但是不惩治你,我不高兴,所以她丢掉了石头,拾起一块土坷垃丢了出去。 “哎呦!”孔飞鲤再次痛呼。 “哈哈,张飞鲤,知道厉害了吧。”李元昊得意洋洋的嘲笑道。 “李庆元,你给我记住了,此仇不报非君子。”孔飞鲤喊到:“我孔飞鲤就是死了,化成灰,也不放过你。” 李元昊看孔飞鲤不顺眼,孔飞鲤何曾看李元昊是好人。 “别自欺欺人了,你都打不过我,怎么报仇?”李元昊回道。 “我……”孔飞鲤的声音戛然而止,哎,的确打不过他,可恶啊,都是织染的错,谁让她那么好,总引得我想下山,既然自己被砸是织染的错,那么更要快点下山,好好“惩罚”她一下了。 想到这,他冲着墙内李元昊的位置吐了一口口水,快马加鞭的下山去了。 第九十三章 满脸汗水,也满脸欢喜 李元昊侧着耳朵听墙外的声音,半晌寂静异常,她知道孔飞鲤已经下山去了,今天晚上又要和织染做不可描述的羞羞事情,这群年轻人啊,真是不知道爱惜身子。 继续锄地,她准备今天晚上将一亩三分地的翻一遍,至于以后种植什么农作物,她还没想好,新奇占了绝大一部分。 “咿呀......”一声高昂的吊嗓声音响起,在后山山腰处响起,不同于何承鹏吊嗓的精致系统,来人的吊嗓更像是有感而发,随意而为。 李元昊愣了愣,大晚上不好好睡觉,来后山吊嗓,这忒闲到什么程度啊。 来人看到正在锄地的李元昊也愣了愣,大晚上不好好睡觉,来后山锄地,这忒闲到什么程度啊。 两人四目相对,李元昊第一感觉是这人可真老啊,白发白须,那人看到李元昊的第一感觉是这小子可真娘啊,俊俏的不像话。 “先生。”李元昊低头开口道,一声先生叫的恰当得体,极其礼貌,岳麓书院教习先生很多,保不齐就有一两个晚上不睡觉,胡乱瞎逛的。 “先生?”来人突然一笑,好久都没人叫他先生了,而是以山长称呼:“你是新来的学生?” “今日刚刚报道,分了班级田地。”李元昊回答道。 “分到了哪班?” “乙班。” “文章写的按部就班,没有新意?” “是的,写的不好,副山长大人也不不喜欢。” “第一次见你这么诚实的学生。”顾远长走近李元昊,上下打量了一下:“你的面相很像一位故人,来自哪里?姓名为何?” “北魏太安城,李庆元。” “嗯,以后在副山长大人面前少提出处,他对北魏感官不好,说不定就会恨屋及乌,找你的麻烦。” “副山长大人心胸开阔,公私分明,能包容天下,公报私仇之事,副山长大人不是不会做,而是不去做,也不屑做。” 暂且不提当年大唐天子夫妇接连将副山长大人按在地上摩擦,魏浩坤的天一阁就让朱太峰抬不起头来,更何况那一对夫妇在岳麓书院创建的戏剧班如今依旧在,副山长大人明里打压过很多次,可是即便那一对夫妻已在在那个雪夜归天,岳麓书院的戏剧般至今依旧在,怎能不让人恨。 “他人又不在,你这溜须拍马,拍不到实处,很是无用。” “万一先生私下告诉副山长大人,学生这一句的溜须拍马,可是好过当面说。” “这话说的更实诚,我会转告副山长大人的,不会让这么好的马屁付之东流的。”顾远长点点头,看了看李元昊手中的锄头,转移话题:“晚上睡不着觉,分了田地心盛,特意出来锄两锄头?” “是的,以前从来没有耕地,比较好奇。” “可要持之以恒啊,莫要到了秋收时候,田里的草齐腰高。” “不会的,学生会持之以恒,让地里长出粮食的。”李元昊说道,好不容易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她会好好珍惜的,想起一件事情,李元昊开口问道:“先生,学生想问一件书院的事情,不知可否?” “尽管问就是了,我这大半辈子都呆在书院里了。”他也曾经离开过岳麓书院,那一去便阻止了陈景琰和澹台国藩在大江之上的一次两国之战,顾远长伸出一只手,放在身前,从李元昊的方向看去,像是托起岳麓书院一般:“这巴掌大的书院,似乎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书院为何不准种花?” 李元昊希望能种点花呢,五颜六色,盛开的时候一定好看。 “哎,这便是副山长大人和大唐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了。”顾远长摇了摇头。 李元昊向前探了探身子,涉及到父皇母后的事情,她总是特别关心。 “书院分配给学生的田地,本没有诸多限制,以前的大唐皇帝突发奇想,准备种点花花草草,花草可不是小麦,需要细心呵护,一群从天南海北来到书院的学生,出身好点的不喜欢劳作,出身寒门的读书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闲心种花草,更何况当时隐藏身份的大唐天子,平日里以懒散著称,成绩不好不坏,分在了乙班,和你相似,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能种出满园春色。” 李元昊笑了笑,记忆中的父皇确实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儿,太过懒散,更无威严,这点和......清源......很像,你还是赖在我的脑海里,不肯走。 “副山长大人出于好心,提醒一两句,本来无可厚非,可是不知为何大唐天子十分生气,和副山长大人吵了起来,两人后来对赌,大唐天子种出满园娇艳,并在成绩上拔得头筹,若是赢了,副山长大人当面道歉,准许他成立戏剧班,若是输了,大唐天子卷起铺盖卷走人,一辈子不踏入岳麓书院半步。” 的确是父皇能够做出的事情,李元昊不意外。 “一个人懒散起来,神仙难救,一个人若是勤勉起来,神仙也害怕,大唐天子勤快起来,成绩突飞猛进,田地里也郁郁葱葱起来,眼看赌约到期,大唐天子眼看就要赢了,奈何天公不作美,一日突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大唐天子抱着被子疯一般去护花草,曾不想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不会是大唐皇后吧?”李元昊问道,若是如此,父皇和母后的青葱岁月很有嚼头儿。 “不错,正是大唐皇后。至此,人们才知道,大唐天子和皇后早就好上了,哎,那时候男院和女院分开,不像如今这般互通有无,风雨过后,两人被淋成了落汤鸡,第二日,露珠轻挂,百花齐放,芬芳扑鼻,果真让大唐天子种出了百花齐放。” “大唐天子的田地离着你的田地很近,就在那。”顾远长突然指了指不远处。 李元昊眼圈微红,原来离着这么近,她好像看到了父皇蹲在田地里耕种的样子,满脸汗水,也满脸欢喜。 第九十四章 直白的让人不喜 “学院师生被百花齐放的景色吸引,纷纷前去观看,大唐天子却拉着大唐皇后的手向更高更远的山头跑去,众人疑惑,也跟了上去,俯瞰下去,五颜六色的花朵组成了大唐皇后的名字,到了此时,见到此景,人们才知道,这是一次变向告白。”重重叹了一口气,顾远长依旧觉得那日的事情神奇,也不知道书院何时会再出现那么一位妙人。 李元昊会心的笑了,小时候父皇曾经在御书房吹过牛皮,说他曾经如何如何,如今看来,也并非全是杜撰。 “很显然,和副山长大人的打赌,是大唐天子赢了,而且是结结实实的大胜。按道理而言,身为学生应该见好就收,直到进退,但是大唐天子似乎钻进了牛角尖,非要副山长大人道歉。” “副山长大人也不是好惹的,歉道了,也有理有据拿出院规,男女授受不亲,大唐天子当众拉扯女子的手,实乃无礼之举,要重重惩罚大唐天子,那根著名的藤条已经准备好了,饥渴难耐,就等大唐天子的屁股撅起来,可是这次大唐皇后站出来,要和副山长大人在向晚亭辩论,论题是废除男女分院的必要性。” “向来以理服人的副山长大人欣然而往,可惜准备不充足,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大败而归,其后男女和院,共同上课,一同用餐,一视同仁,再然后大唐皇帝和皇后共同建立戏剧班,短短两年时间,岳麓书院改天换地,变化极大,好处是有的,书院焕发了新的活力,蒸蒸日上,当然,坏处也随之而来,书院有时候似乎过于……热闹欢脱了些,带来了新的麻烦,世间祸福相依,也不可过分强求。” “不过,回头想想,从大唐天子的那个赌局开始,到向晚亭辩论,再到男女和园,似乎都是大唐天子的精心布局,目的是改革书院,废黜男女有别的陈规陋习,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潜移默化、波澜不惊的做到了。” 顾远长轻轻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黄土,细柔的黄土从指缝中落下:“改革最怕什么,最怕找不到突破口,存在阻力,可是这位天子皇帝不但找到了突破口,还在嬉笑怒骂的玩耍之间将书院上下翻新了一番,这份魄力实属罕见。” 李元昊翘起了嘴角,带着别样的笑意,或许父皇离开岳麓书院的时候,最自豪的不是名列前茅,一鸣惊人,也不是和写出好的文章,而是改变了书院,让那群少男少女们走出桎梏,福泽到了如今,也许在某个晚上,父皇也曾经站在后山山坡上,俯瞰书院,思索片刻,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上,这个地方需要改变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老人家也要回去休息喽。”顾远长捶了捶肩膀,渐渐走远,突然他又停住脚步,转身:“李庆元,老夫看你根骨奇佳,绝非凡夫俗子,池中之物,将来遇水化龙,必成大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李元昊摸了摸脸面,喜上眉梢,哈哈,终于有人看出我的不凡了,不对,她突然想明白了:“先生,您这句话不是见个人就说一遍吧?!” “哈哈,你反应倒是挺快,也不是每个人都说一遍,前前后后也就说过八百多回吧。”顾远长哈哈大笑,离去。 果然,李元昊苦笑一声,这位先生和那些算命先生一般无二,见人先说好话套话,“什么天生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若是对方将来飞黄腾达,自己留下一个慧眼如炬的好名声,若是对方浑浑噩噩,泯于众人,也只会暗叹自己不努力,辜负了先生期盼,是吧,山长大人,顾远长?! 道路即远且长,顾将上下而求索。 并未被一个小小的插曲影响,李元昊继续锄地,在星光夜风里。 回到住处,还未进门,顾远长伸了一个懒腰,望了望后山田地的方向:“小子心思很深,虽然看出了我的身份,但是装傻充愣,哎,一个讨喜又不讨喜的孩子。” “山长,您又去后山散步去了?”一个声音在顾远长的后背响起。 顾远长吓了一大跳:“太峰,说过很多次了,莫要不做声的在人背后说话。” 副山长大人朱太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顾远长的身后,依旧一脸严肃,不拘言笑。 “对了,你对一个叫李庆元的新生有印象吗?”顾远长问道。 “没有。”朱太峰印象不深,想来也不是如何出彩的一位新生,但是朱太峰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儿,稍加思索,便张口说道:“李庆元,北魏太安城人......”副山长大人的语气顿了顿,心里有恨啊:“文章写的按部就班,多有借鉴,才情不高,被分配在了乙班。怎么,此人还有其他不凡之处,山长要提他到甲班?” “没有,刚刚在后山见到。”顾远长说道。 在后山?后山山腰是属于学生的田地,半夜李庆元去哪里干什么? “太峰,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李庆元和当年的大唐天子和皇后在相貌上很像?”顾远长突然问道。 “李默存和欧阳小兰?”朱太峰语气不善,李默存是大唐皇帝的名讳,欧阳小兰是大唐皇后的名字,这两人是副山长大人心头的痛,回想着李元昊的相貌,的确和那两人很像:“但是两人的孩子应该在太安紫禁城做皇帝,断然没有出现在岳麓书院的可能性。” “这也是奇怪的地方,一个北魏天子怎会冒着生命危险,乔装打扮来岳麓书院读书?何况从民间风评上来看,那位北魏天地不算是有魄力的一位皇帝,诛杀澹台国藩的确隐忍,不过应更多是北魏太皇太后和吴昌赫的谋划,北魏天子按部就班照做而已。”顾远长摇着头:“算了,不去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过不久,南梁公主陈洛妍也会来书院读书,这位天下第一美女,似乎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学院有的热闹了。” 朱太峰冷哼一声,他不信这世间还有第二对李默存和欧阳小兰,若是没有,他朱太峰就有十足的把握让她乖乖遵守书院院规,管你是不是南梁公主。 “对了,刚刚李庆元让我给副山长大人捎句话。”已经离开的顾远长开口道。 “给我捎一句话?”顾远长皱了皱眉头。 “他说,副山长大人心胸开阔,公私分明,能包容天下,公报私仇之事,副山长大人不是不会做,而是不去做,也不屑做。”顾远长开口说道:“好了,话带到了。” 朱太峰眉头更皱,此话有何深意?难道是溜须拍马之言,若是如此这般,那也太直白的让人不喜了。 第九十五章 变成了鸟儿 李元昊早早起床,换上洗的干净异常的院服,整理一下头发,拉开房门,外面天色已经微微亮,平日里起床习惯了,改不了,出门她便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离去,那是戏剧班的何承鹏,虽然还没有说过话,对方也并不识得自己,但是李元昊已经记住他了。 早晨是练嗓最好时刻,万物初始,一切崭新,开嗓之后,一天都可以精神饱满。 稍作洗刷,净面省身,李元昊又看到鼻青脸肿的孔飞鲤鬼鬼祟祟摸进男房,狠狠瞪了一眼李元昊,脚步虚浮的进了自己的房间,李元昊摇头叹息,年轻人啊,忒不懂得爱惜身子。 “早上就很热闹啊!”一个声音突然在李元昊的背后响起。 李元昊头都没回,翻了翻白眼,踏步离去,不用回头看,她就知道身后出现的是话痨温志谦,这个南阳来的富家公子,阴魂不散,李元昊偶尔抬头侧脸,眼睛余光都会发现温大公子正笑吟吟望过来,眼神虽然清澈,没有恶意,不过李元昊不喜欢。 岳麓书院的食堂很有特色,总共有两间,一间叫文苑,一间叫雅苑,温雅相对,相得益彰,李元昊走进文苑,要了一份简单的早点,湘赣事物多辛辣,微微甜,她十分喜欢,只是和山下牛福贵的豆腐脑比起来,还是有不小距离的。 文苑很空旷,偶有人进出,相互讨论着各种话题,多数话题与书籍无关,有些高深到无聊,比如有人讨论王道和霸道治国之道的优劣,还有讨论一个人是否可以同时踏入两一条河? 李元昊想了想,你牛,你给我踏一个试试看,她忍不住想上去辩论一下,却不曾想到对方以庄周梦蝶为论点,延伸到孔子的“逝者如斯夫”,最后以时间和空间的相互独立性为落脚点,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一个人可以同时踏入两条河? 李元昊把鸡蛋浑沦吞枣般吞下去,仔细想了想前后论点和论据,以及之间的逻辑关系,她皱了皱眉头,或许一个人真的可以同时踏入两条河。 出了文苑,李元昊还沉浸在刚刚的辩论中,抬头望见文苑主楼的房顶之上站着一个人,双手张开,张狂大叫道:“哈哈哈,我会飞,我会飞了,我终于变成了一只鸟儿!自此我可以冲破这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尘世,再也埋藏不了我的心!” 这是要跳楼?李元昊心头一惊,却看到周围众人平静异常,有的学生还不住的摇头:“周梦这家伙又开始疯了,整天幻想自己是个鸟儿。” 李元昊正义感爆棚,多少是一条人命,冲着房顶上的人喊道:“别跳啊,你不是鸟儿,你是人。” “我是人?哈哈,我是鸟儿,怎么会是人,你休要诳我!”周梦喊道。 “鸟儿有翅膀,你有两只手,怎么会是鸟儿。”李元昊再次喊道。 那人看了看双手,皱了皱眉头:“这分明是翅膀,怎么会是人的手。” “鸟儿不会说话,而你会说话,所以你是人不是鸟儿,而是人。”李元昊劝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你不是鸟儿,怎知道鸟儿不会说话,既然你确定不了鸟儿能否说话,我却能确定鸟儿会说话,那么我就是鸟儿,而你不是。”周梦挥舞着双臂,像是鸟儿扑闪着翅膀。 李元昊再次想了想,哇,他说的好有道理啊,于是冲着房顶喊道:“你是鸟儿,肯定会飞,快点跳吧,省的继续祸害人间。” 神经病啊,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死了算了。 岳麓书院能培养不拘人格的人才,同时也会培养出不少的疯子。 来到半日斋,寥寥不多的学生,眼神不好的薛澍恒薛先生正在课堂上闭目养神,今日是第一天上课,讲《春秋》,李元昊走进学堂,蹑手蹑脚来到先生身前,拿起属于自己的书籍,又轻手轻脚走到中间靠后的位置上坐下,孔子老人家修订的《春秋》第三卷,书籍已经陈旧,却保存的极好,岳麓书院有个规矩,万般事情都可以浪费,包括时间和粮食,唯独书籍必须好好保存,不可毁坏。 “哇,李兄来得好早啊。”李元昊刚刚坐下,阴魂不散的温志谦又挨着她坐了下来。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课堂,将空旷的书院填满,有些人干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好了,现在开始讲课!”薛澍恒平稳的声音响起。 李元昊端正了身子,轻轻翻开书籍,是要好好听讲了,一抬头发现薛澍恒薛先生一动没动,依旧保持着闭眼养精蓄锐的姿势,但是嘴巴却开始讲课:“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语气平稳的如同和尚念经一般,一句原文对应着一句解释,言简意赅,绝无半点拖泥带水。 这,这,这课授也实在有些随意啊,李元昊目瞪口呆。 “薛先生术业有专攻,在《春秋》”上的造诣首屈一指,比天下任何一人都厉害,这是我老家爷爷说的。”温志谦用腹语说道,“之所以薛先生如此授课,是因为曲高和寡,讲了学生也听不懂,所幸不如简单讲授解释,学末考核简单,学生成绩都不差,先生轻松,学生也轻松。每月薛先生都会举行一次会讲,那才是拿出真凭实学的讲课。” 话说的有理,但是语调太过平稳了些,催人泪下,然后催人欲睡,李元昊抵不过,眼神开始迷离,身子轻飘了些许,意识开始抽离身子,整个人......似乎变成了......鸟儿?啊,说不定那个周梦说的是真的,他真是一只鸟儿。 思想插上了想象的翅膀,李元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终于到了极高的天际边缘,两支翅膀飞舞呼扇,自由自在,突然,两支翅膀没了,耳畔那一成不变的声调也消失不见,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深远,啊,李元昊突然被惊醒,半日斋已经人去斋空,薛澍恒薛先生也不见了踪影。 第九十六章 五音不全 “醒了?”温志谦开口问道。 李元昊揉了揉有些僵硬发麻的手臂,收了收嘴角的口水,暗叹一声,第一天上课便瞌睡,实在愧对初心,愧对薛先生......精彩的讲课啊。 没有理睬温志谦,她独自离开,需要做点实际的事情了——我要进戏剧班。 岳麓书院有一条映雪长廊,长达两百多丈,仿制园林走廊,两侧绿树环绕,萦青缭白,浑然天成,在岳麓书院并不显眼,但若是真的细细品味起来,也是一处不错的景色。 映雪长廊摆放着书桌,书桌后有两三把椅子,上面坐着书院的各个社团的学生,学院内称为社团干事,顾名思义,干事儿的人。书院社团很多,涉及各个方面,有诗词社、辩论社、佛理社、书法社、棋斋、画房院,还有专门教授人绣花的刺绣社,里面皆是女子,刚刚成立刺绣社之时,男子蜂拥而去,至于深意,司马昭之心,路人闭着眼睛都知道。 幸亏副山长大人及时现身,制定了一条院规,刺绣社只准女子入社,男子不可,书院一片怨声载道,有人不知死活的跳了出来,效仿大唐皇帝和皇后,要和副山长大人在向晚亭辩论,已经有过前车之鉴的副山长大人冷笑一声,欣然前往,朱太峰轻松虐杀对方,还用藤条打烂了对方的手心。 自此刺绣社一片朗朗乾坤下的清明日上,再无流言蜚语。 以男儿身示人的李元昊站在外围看了看,没有挤进去,反正也没戏,虽然自己的确是对刺绣感兴趣,一片拳拳之心,可照日月,不过,抱歉,那没用。 整个学院的社团中,学生堂最为火爆,人满为患,一千名学生中,接近五百名学生在其中任职,学生堂的书桌前,排了两列长长的队伍,而在学生堂不远处的戏剧班却冷清了不少,只有三个干事坐在书桌后,百无聊赖,偶尔有人路过,三个干事像是见到了老鼠的猫,热情得一塌糊涂,连哄带骗都让对方入了戏剧班。 戏剧班之所以沦落到如此,一方面是因为副山长大人不喜欢,极力打压,其他社团可以从书院拿到经费,但是戏剧班不行,社团活动可以纳入学分,成为考核的一部分,戏剧班不可以,另一方面是戏剧班的管事人何承鹏的原因,他本身醉心于戏剧本身,并不在意戏剧班的发展,戏剧班所有开支和银钱皆是出自他的腰包,何承鹏还曾经做过一件昏事儿,他以为银子能解决所有事情,所以明码标价进入戏剧班一个月可以拿多少银子,这便触及到书生的底线了,无论贫富贵贱,心中多么渴望银子,但是读书人最恨的事情便是涉及到铜臭银白之物,戏剧班渐渐没落也并不奇怪。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颠沛流离多年的孔飞鲤,第一次听说戏剧班的存在,首先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何承鹏,信誓旦旦的说:“只干活,不拿钱。”何承鹏大呼知己,先预支了三个月的月钱,孔飞鲤肯定也没客套,当夜下山和织染好好吃了一顿,肚皮滚圆,说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傻子,人傻钱多。与初次见到李元昊的场景一般无二。 李元昊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三个干事中正垂头丧气的一人猛地站起身来,兴高采烈突然变成了冷笑嘲讽:“怎么,你也想进戏剧社,抱歉,资格不够。” 冷哼一声,李元昊开口道:“是否能够进戏剧社,不是你张飞鲤一个人说了算的。” 想起昨夜的事情,孔飞鲤依旧觉得脑袋疼:“今日我还告诉你了,此事还就我张飞鲤说了算,你李庆元还真的进不了戏剧班。” 另外两个干事相互对视一眼,这两人有恩怨,不对付,哈哈,可算......有好戏看了。 “把报名册给我,我要报名!”入社需要报名册,李元昊去抢夺孔飞鲤手中的花名册。 孔飞鲤将花名册放在身后,冲着李元昊得意洋洋。 李元昊大怒,一把掀翻桌子,那两名干事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桌子在空中转了三圈,四根腿从新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一巴掌拍在桌面,李元昊眯眼咬牙:“把花名册给我!” “张飞鲤,我再说一次,把花名册给我!”李元昊吼道。 “不给又如何!”孔飞鲤说道,心里却有点发虚,别看李庆元俊俏柔弱,武功却很高,比他还能隐藏,他的确打不过李庆元这厮。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飞鲤,发生什么事情了?”何承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承鹏哥,没事儿......”孔飞鲤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元昊打断,李元昊深知此时,谁先说话,谁占理儿:“何师兄,学生太安城李庆元,久问岳麓书院戏剧班的大名,今日初来乍到,特意前来报名,却被这位张飞鲤张干事说不能进入戏剧班,至于原因,也并未讲明,只说学生不能入社。” 何承鹏看了一眼孔飞鲤,没有评论谁对谁错,而是开口说道:“李师弟,开口唱两嗓子,我们在做定论。” 李元昊轻了轻嗓子,咳嗽两声,有模有样的气沉丹田,缓缓吊气,嘴唇微微张开:“啊,啊,啊,啊.......” 何承鹏脸上一片惊讶,如此特殊的嗓音,如此别致的发声,让他不得不侧目相看,等李元昊小试身手,何承鹏沉吟片刻:“李师弟,你是真的真的真的不适合戏剧班!”连说三个“真的”作为强调。 孔飞鲤一声嘲笑:“五音不全也敢来戏剧班,丢不丢人,一个吊嗓都被你唱出了驴叫声!” 何承鹏瞪了一眼孔飞鲤,即便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是也要含蓄表达,不可如此直率。 李元昊得脸色腾地一声红了,她的确五音不全,她也很纳闷,为何自己会五音不全,完全没有道理啊,秀策不但猜灯谜厉害,而且唱小曲也有模有样,老祖宗过寿,秀策的一处贵妃醉酒,深得神韵,而自己猜灯谜不行,唱小曲也五音不全。 同是爹妈生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第九十七章 虔诚庄重 李元昊五音不全,不适合入戏剧班,这点毋庸置疑,孔飞鲤晓得此事儿,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何师兄,您最近是不是在写一本《窥看舞台》?”李元昊突然问道,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孔飞鲤。 “嗯?此事儿你也知道?”何承鹏疑惑道,长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性格使然,总不得其法,文章写的不够克制,而我也并无考究辨伪归纳总结的能力,如今《窥看舞台》依旧只是一本雏形刚成的想法,离着成书还差很远。哎,上古先贤有贾思勰《文心雕龙》,陆玑《文赋》,我也想承先人之志,术业专攻,写一本以戏剧为根本的理论著作。” “何师兄,学生才情有限,写不出生花的文章,读书死,但是字写得不错,在太安城也跟过几个先生,其他本事儿没有学会,考究辨伪总结方面有一定的功底。”李元昊开口道:“庆元没有其他要求,也不奢求登台演出,只求能入戏剧班,哪怕以后打杂。” “此话当真?!”何承鹏眼睛一亮,“若是李师弟能助我成书,在下愿意每月出三两......不,五两银子。” “庆元求得不是银钱,而是能为戏剧班尽一份儿微薄之力。”李元昊脸色坚定的说道,不像是作伪。 孔飞鲤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李元昊是在故意说漂亮话,还是真的抱了拳拳之心,抑或着是和自己一样,缺银子了? 何承鹏大为感动:“戏剧班能有李师弟加入,必将能够重拾昨日的辉煌!” 程鹏哥的这一句话好熟悉啊,包括孔飞鲤在内的三个干事蹙眉之间恍然大悟,三人进入戏剧班的时候,程鹏哥说过相同的话,就连语气和神情都一模一样。 “飞鲤,花名册记上李师弟的姓名,你们继续在这招收新生,我带着李师弟去一趟天一阁。”何承鹏面向李元昊:“李师弟,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便去天一阁,马上开始书籍的编写如何?” 李元昊点头应着,踮脚看着孔飞鲤在花名册写下自己的名字,一颗心落回肚里,眼圈一红,面朝北方,弯腰到地,拱手作揖,终于,离着你们又近了一些。 “如此虔诚庄重,戏剧班必将能够再塑辉煌。”学着李元昊的样子,何承鹏也朝北作揖。 李元昊跟着何承鹏前脚刚走,温志谦便来到戏剧班之前,瞄了一眼花名册,指了指李元昊的名字,开口问道:“李庆元也入了戏剧班?” 孔飞鲤冷哼一声:“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温志谦皱了皱眉头,脸色冷峻,眼神冷冽,和李元昊眼中的话痨纨绔相差甚远:“把我的名字也加进去,南阳温志谦。” 说完,他扭头便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两位干事咽了咽口水,那温志谦好凶啊,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带着杀气:“飞鲤,我们要不要把温志谦加上去?” “加,为什么不加?”孔飞鲤写上温志谦三个字,或许这是一个可以拉拢对付李庆元的盟友。 来到天一阁前,李元昊抬头望了望这一间和太安城九龙阁齐名的藏书楼,不由得感慨万千,九龙阁是朝廷藏书楼,在藏书选取方面有考量讲究,藏书保存的功能大于阅读参观,建筑特色雄伟气派,而天一阁作为岳麓书院的藏书楼,无所不包,即便是四个朝廷的禁书也能在天一阁找到,若是放在其他藏书楼,被灭八次也是少的。 天一阁的起始尤早于岳麓书院,以方志、政书、科举录、诗文集为主,藏书三十万卷,书阁是二层木质的硬山顶建筑,高达三丈,底层面阔、进深六间,前后各有走廊,二层楼梯间外以书橱相隔,内外一个大通间,贯穿前后,而且独树一帜的将五行八卦引入书阁防火之道,书阁前凿有天一池,可蓄水。 九龙阁不许外人进入,即便是大儒南怀仁、大学士索碧隆等身份尊贵的朝廷大臣,要进阁也不易,需在礼部登记记录,但是天一阁限制极少,不但允许教习先生随意进入借阅书籍,而且学生也可以进入,每年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来岳麓书院,总会入阁一日,博览群书,孔三院长曾感慨:“此一日是人生最逍遥。” 何承鹏领着李元昊入阁,径自走到二层的第三个隔间,里面陈列着关于戏剧的全部藏书,足足高出李元昊和何承鹏半头儿。 走进天一阁,李元昊没由来的想起了太安城的天一楼,首次登楼,她遇到了汪嗣英、唐宗飞、黄汉庭和胡元斌四人,四人出身各异,不知不觉间成了她和太皇太后布局的棋子,日后事情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以四人的聪明才智,应该也猜出些许,或许黄汉庭品咂出门门道道会稍晚一些。 离京之前,李元昊下旨让四人进京,重新参加秋闱考试,圣旨却被老祖宗扣下了,说还要历练一下,不急不急。 何承鹏取出几张纸递给李元昊,开口说道:“李师弟,这是书籍目录,眼前的书籍是天一阁关于戏剧方面的全部书籍,我动用了关系才能汇聚到此处,前前后后看了不少,心中也有纵横沟壑,落笔之时却总觉生涩,颇有不如意之处,卡在一处,不上不下。” 李元昊稍微看了几眼书籍目录,仅从何承鹏洒脱的字体就能看出一二,他确实不太适合归纳总结:“何师兄,庆元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尽管问就好。”何承鹏翻了一本《杂戏》,写的杂而不精,与他心中最终成书的巨著相差甚远,不过可作为参考。 “何师兄身处南梁豪门,为何会来岳麓书院读书,而不是就近选择圣人书院?”李元昊漫不经心的问道。 何承鹏放下手中《杂戏》,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元昊,重重叹了一口气:“南梁豪门?的确,在南梁何家算是豪门,可越是豪门,水越深,越是了解,越想离开。” 第九十八章 何家密事儿 何承鹏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何家在南梁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内部一团散沙,幸好还有老太爷在,能维持表面团结,若是哪一天我家的老太爷走了,何家也就散了。我离开何家是为了隐世避居,不去趟浑水,乐得逍遥自在,心头儿偶尔又有些不甘心,所以想青史留名,只能著书立说了。” 李元昊点点头,豪门一贯作风,总少不了蝇营狗苟的恩怨纠缠,大房二房的明争暗斗。 “至于不选择圣人书院,因为圣人书院里有一位我不太想见到的人。实不相瞒,此事涉及到何家一件隐秘,我何家祖籍北魏汉中,衣冠南渡之时跟随孔家南下,算是举族搬迁,那时的何家和汉中佘家关系亲密,老太爷曾经给舍妹与佘家订过一件娃娃亲,不曾想佘家南渡之后,逐渐没落,而我何家依旧昌盛。家父觉得佘家和何家已经门不当户不对,找到和舍妹订过娃娃亲的青年,哦,对了,那个青年叫佘余,家父想着给一笔银钱,将婚事退了,这佘余是个有个性的人,觉得家父侮辱了他,拒不退婚。哎,舍妹的脾气也不甚好,带人将佘余打了,逼迫佘余退婚。” “即便以性命相逼,这一桩婚事还是没退,在闽南成了笑话,当然更多的是嘲笑我们何家。在这件事情过程上,我何承鹏代表何家应该向佘余道歉,不过这佘余也不是完人,和自家唯一的一个小丫鬟有不好的传闻,两人共同出入,已经有夫妻之实,还放话舍妹进入佘家只有做小的份儿,正房之位肯定是那个小丫鬟的,要报答多年不离不弃之恩。”何承鹏苦笑一声:“名声全让他佘余一人占了,舍妹嫁过去也只能做小,如此这般,我何承鹏第一个不答应。李师弟,事情至此,死结已成,无论佘余的初衷和才情如何,行为已经有些过了,极不好。” “后来这佘余受到闽南郑家资助,就是学生堂堂长郑成龙的郑家,去了圣人书院读书,拜在了衍圣公孔末门下,极受重视。而我不想见他,便来了岳麓书院读书。郑家资助佘余目的浅显,是为了对付我郑家,而佘余也肯定看出一二,顺势而为,相互利用而已。对此不可过分苛责佘余,但是郑家的阴暗心思,不得不防。” 李元昊了然,怪不得入学第一天,何承鹏会对郑成龙冷嘲热讽,原来还有深一层的原因。 “李师弟,像是佘余这种人,品尝过人间疾苦,知恩图报,嫉恶如仇,且原则性强,心性隐忍,刻苦自勉,玲珑剔透,极容易受贵人赏识。而且他慧根极佳,多半能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以后南梁朝廷之上,也能说几句话,若是到了如此光景,我何家危矣。” 说到这里,何承鹏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一切他何承鹏能够看到,为何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太爷却从不在意,而是听之任之,特别是近几年,家中老太爷越来越不管家中事务,似乎在谋划更多,收回思绪,何承鹏继续说道。 “我不怕他佘余迫害我何家,而是怕我何家心有芥蒂,冒出宗亲旁支的几个愣头青上前挑衅,到了那时,佘余不但占着道理,而且动起手来不会有一丝怜悯之心,家父和舍妹在他身上做过的事情,他会原封不动的加倍讨回,最可怕的是众人还会觉得佘余此人性情率真,我何家自作自受,再联想到佘余的身世和何家过往的恩怨,朝廷对我何家的风评多半不佳,我何家恐怕再无翻身之日喽,哎,即使到了那时举族再北迁,也多半不受北魏朝廷的待见。” 李元昊笑了笑,看样子这个每日按时吊嗓的何家公子,深谙权力之道,看待事物透彻,留在何家争权夺力,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心甘情愿来岳麓书院,应该是经历过某些心灰意冷的事情。 “寒门士子,明恩怨,重情义,守原则,但多阴霾,懂机巧,爱记仇,心性凉薄起来,不输大奸大恶之人。”刚刚相识不久,何承鹏便把家中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告诉了李庆元,说完之后,他首先愣了愣,摇了摇头:“李师弟,都是些家里的琐碎小事儿,不值得一提,我们还是讨论一下书籍的事情吧。” 李元昊也收回思绪,开口问道:“何师兄,是否有书籍开篇?” 一篇文章,一本书籍,开篇定基调,极为重要,随后一脉相承,洋洋洒洒,都离不开开篇的基调。 “我已经写过几页开篇,总不得其法,不甚满意。李师弟,若是不嫌弃可以看看开篇。”何承鹏说着,在一堆书籍中,抽出几张密密麻麻的草纸,递给李元昊。 李元昊大致看了几眼,大气磅礴,有雄浑吞天的气势,却也少了戏剧的精巧婉转,而且开篇落脚以昆曲作为戏剧初始,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孔唯亭孔先生给她讲过文脉和笔势,其中文脉鸿蒙初始是《诗经》,似乎戏剧追本溯源也能归结到《诗经》:“何师兄,戏剧包括坐念唱打,若论起根本,最早的戏剧应该是山歌,田间劳动之时,情到深处的呼喊。” 何承鹏眼睛一亮,无须李元昊解释:“李师弟的意思是戏剧初始不应是昆曲,而应是《诗经》?” 李元昊点点头,何承鹏反应的确很快,一句话就明白了李元昊所要表达的含义。 何承鹏反复琢磨,昆曲作为戏剧之祖已经是常识,昆曲能追溯到祭祀仪式,但是祭祀仪式多笼统,代代相传,并无舞台形式传承下来,《诗经》却不同,具体而生动:“李师弟提的观点很新颖,但还需继续论证,方才确定是否成为本书最基础的论点。” “李师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何承鹏跑出隔间,不一会抱着一摞书进来,堆放在书桌上:“这些是《诗经》全本和相关书籍,若是论点成立,哈哈,《窥看舞台》便需要从新审视,再立意,成书之后必定让人耳目一新,震惊世人。” 此刻,何承鹏高兴的像个孩子。 第九十九章 一个人 何承鹏一头扎进书籍之中,寻求《诗经》作为戏剧初始的理论论据,仿若李元昊不在一般,不知不觉间日头高升,何承鹏苦笑着摇摇头,看样子论证的过程并不简单:“李师弟,抱歉,一时入神,你莫要见怪。” 李元昊展颜一笑:“在下曾经跟着一名先生读过两年书,先生曾说,学问千古事,得失存心知,特别是做学问,万般险阻,一定要耐得住心思。” “李师弟的先生是大才。”何承鹏笑着说道:“对了,还有件事情需要告诉李师弟。” 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摞书籍:“这是戏剧班成立以来,前辈们亲手所写的戏剧,到了今日有一百余部,题材各异。” 李元昊不禁正了正脸色:“何师兄,这里面也有那大唐皇帝和皇后的作品?”她的语气有遮掩不住的兴奋。 “有,自然有的。”何承鹏笑着说道:“虽然没有见过大唐皇帝和皇后,但仅仅从两人的作品之中,可以窥看两人都是十分有趣的人。” 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何承鹏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多有爱惜:“这是一出只有两幕的小品戏剧,名字叫《等待张三》。传统戏剧有情节,人物冲突,故事高-潮起落,而这一出《等待张三》却背道而驰,人物没有鲜明的性格,也没有连贯的故事情节,从头到尾只是两个人的琐碎叨唠,家长里短的小事儿,两人偶尔提及张三,但是到了这出戏的最后,张三也没有出现,除了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又抽出一本册子,何承鹏忍不住哈哈一笑:“这出戏剧名为《偷瓜》,写的生动有趣,讲一个人从心生歹意去偷瓜,到乔装打扮男扮女装行动,再到月下被狼狗追,最后心里忐忑,怕事情暴露,夜夜惴惴不安的事情,其中有一句极好,返屋房,过围墙;过围墙,绕回廊;绕回廊,近田房;近田房,月儿黄;月儿黄,夜生凉;夜生凉,心儿慌......连词叠句,惟妙惟肖。” 最后,何承鹏将最底下的一本册子抽出,沉吟片刻:“这是大唐皇帝写过最奇怪的一出戏剧,名字叫《一个人》,我曾经用各种方法去解读,总不得要领,几次强行解释,也牵强附会,自己都不太信服。查阅文献,向书院教习先生探问,大唐皇帝似乎想通过这一出戏剧来表达某些事情,又不好明写,只能艰深晦涩的初露心声,至于到底想表达什么,我猜不出,李师弟若是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李元昊轻轻接过三本册子,手臂不自觉加大了力度,似乎有千斤重:“何师兄,这三本册子我能拿回去读吗?” “当然可以,平日都不曾有人对此感兴趣,李师弟是第一个。” “谢谢!”李元昊突然弯腰对何承鹏鞠了一躬,格外庄重。 何承鹏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李元昊为何突行大礼,酝酿半天情绪,最后开口道:“李师弟如此肃穆郑重,戏剧班离着复兴不远矣。” 两人一同离了天一阁,何承鹏告诉李元昊,他可以随时来此地,《窥看舞台》若要成书,还需要李师弟鼎力相助。 已经晌午,李元昊去了文苑用餐,何承鹏告退一声,书院饭菜太过甜腻,对嗓子不好,他先回房休息了。 为了戏剧,何承鹏也是蛮拼的。吃过简单的午餐,李元昊回到住处,将门窗关好,把三本册子取出来,《等待张三》和《偷瓜》先放在一旁,她径自打开最后一本册子《一个人》,静静读着,随着时间推移,她皱了皱眉头,奇怪到近乎于诡异的一出戏剧,没有一句台词,全部都是场景转换和动作描写,李元昊通过想象大致可以勾画出其中的内容。 初始舞台上只有一个人,这个人首先用表情展现一遍喜怒哀乐,伸伸腿脚胳膊,摇摇脑袋屁股,然后这个人分裂成两个人,一个人依旧可以喜怒哀乐,蹦跳摇摆,另一个人却面无表情,静止不动,似乎被剥夺了情感和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幕布背景也分裂成两半,一半明亮,另一半灰暗。 明亮处的那人尝遍了人间的喜怒离合,洞房花烛的喜,被人陷害的怒,流落他乡的离,他乡故知的合,而灰暗处的人始终面无表情,而且那一半灰暗的背景开始缩小,挤压那人的活动空间,越来越挤,直到那人蜷缩在一处一动不能动。 另一边,明亮处那个人可以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大,脸上喜怒哀乐的表情转换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直到出现一种癫狂的状态,如同牵线木偶,越发诡异的不正常,与另一边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然,一声尖叫响彻天地,那是这一出戏唯一的一个发声,随着这一声响起,明亮更加明亮,黑暗更加黑暗。 最终,《一个人》在极动极静的余音中,突然落下帷幕。 合上小册子,何承鹏说的没错,如此诡异的一出戏剧,父皇肯定是想要表达某些东西,但是是什么呢?是否和那个雪夜有关?那个雪夜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大唐分裂、孔家灭门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亦或是没有关系,只是独立的巧合? 李元昊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和父皇接触的种种,模糊的有些陌生,父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前后因果,始终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 突然孔唯亭孔先生离京时候的一句话冒出脑海——“为何读史?是为了更好的看清这个世界。” 看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怎么了?沈凝儿说过,这个世界有点怪?如何确定这个世界怪异的根源? 沈凝儿的师傅和师公说过一个方法,向一个方向走,总会找到答案,那么最终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李元昊头疼欲裂,浑浑噩噩,她摇了摇脑袋,自嘲一笑,刚刚来岳麓书院没几天,自己都快变成疯子了,哎,果然岳麓书院不仅培养人才,还培养疯子。 第一百章 玄辩清谈 李元昊浑浑噩噩走出房间,下午有两节课,一节是山长大人的课,另一节是种田课,她不能迟到。 脚步有些虚浮的走进书斋,果不其然,温志谦那厮已经挥舞着手臂:“李兄,李兄,这里,这里!” 李元昊懒得找座位,径自走了过去,温志谦忙将占位的衣衫拿开,乐呵呵看着李元昊坐下:“李兄,我也入了戏剧班,好巧,在花名册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嗯。”李元昊点了一下头,鬼知道这个温志谦在想什么,所以她懒得多想。 “李兄似乎看起来精神不好?”温志谦开口问道。 “嗯。”一模一样的回答,中午午休不好,李元昊脑袋发胀,昏昏欲睡。 “若是李兄困乏,可以小歇一下,小弟帮你把风儿。”温志谦说道。 “嗯。”李元昊下意识的回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事情,看了一眼温志谦,皱着眉头问道:“温志谦,萍水相逢,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温志谦突然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李兄和我那早年夭折的哥哥相貌有几分相似,见到李兄便想起了他,不自觉亲近起来。” 这个谎言太憋足,李元昊心里冷哼一声,无论你是谁,有何目的,以后都要小心提防了,心里有疑惑,但是李元昊却伸手拍了拍温志谦的肩膀:“温兄,节哀顺变。” 在太安城那个大染缸里走出的皇帝陛下若是看不出这点门门道道,还不如喝水噎死算了,若是傻乎乎的当面揭穿,皇帝陛下撞死在豆腐上面得了。 “山长大人到了,山长大人到了......”一阵躁动的窃窃私语,书斋恢复了平静。 众人睁大眼睛,希望一睹顾远长的风采,顾远长不负众望,入门的时候被门框绊了一跤,一个踉跄,幸好及时扶住讲桌,方才没有摔在地上,形象全无。 李元昊嘴角微微一翘,马上故作惊讶,昨夜虽然认出了山长大人的身份,但是今日做戏还应该全套。 顾远长扫视一遍学堂,果然,李庆元那小子会故作惊讶。 狼和狈,在那一瞬间相遇。 “诸位同学,今日上课,老夫特意请来了你们一位博学多识的学长授课,他的学问不输任何一位教习先生。以老夫看来,他是最接近真理的人。”顾远长笑着说道。 底下一群人窃窃私语,能让山长大人评价为最接近真理的人?那应该是怎样的一位神仙人物? 李元昊也很好奇,瞪着一双大眼睛,等那人走进学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哦,想起来了,李元昊恍然大悟,继而目瞪口呆,这人不是那个自称“我是鸟儿”的周梦嘛。 周梦眯着眼睛,伸着脖子走进学斋,不愧是山长大人钦点的饱学之士,出场方式都和山长大人一模一样,周梦也被门框绊了一跤,可惜他没有山长大人的反应速度,哎呦一声趴在地上,随后一声粗俗的喊声:“疼死老子了!” 学斋之内寂静无声,然后哄堂大笑,李元昊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你不是鸟儿吗,你不是会飞吗?你给我飞一个看看。 顾远长也觉得脸面无光,以袖捂面,既好气又好笑。 周梦爬起身来,扑打一下身上的泥土,走上讲台,咳嗽一声,嗓音清亮:“世间万物生于有,还是生于无?” 不等有人回答,周梦自问自答:“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之以为利,无知以为用。” 刚刚回答完毕,他又自我否定:“子息从来天数,原非人力所为。皆是有中生无,堪令耳目新奇。” 摇摇头,他再次否定自己:“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 “非也,非也,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有在无之前,方为万物初始。” ...... 玄辩清谈,首先冒入李元昊脑海中的词汇,上古魏晋南北朝流行的一种方式,是一种避世的手段,多以动静、有无、体用、言意为主题,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辩清谈对于雅人而言,回味无穷,能让人神清气爽,参透世事,但是对于不懂的人而言,侃侃而谈,罗里吧嗦,又臭又长。 李元昊自认为是个雅人,但是打架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告诉她,你是一个俗人,彻彻底底的大俗人,她又开始做那个变成鸟儿的梦了,飞啊,飞啊,然后噗通一声,从天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睛,学堂上的人又走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李元昊和温志谦。 “啊,又下课了啊!”第一天,李元昊连睡两节课,她心里懊恼不已,实在愧对初衷,愧对周师兄......精彩的演讲,心中有愧啊。 “李兄,这堂课有课业。”温志谦开口说道。 “啊,有课业啊,什么课业?”李元昊迷蒙的问道。 “世间万物源于动,还是静。” “这,这,这可真是一个好课业啊。”李元昊无不感慨。 温志谦站起身来:“李兄,我们快去后山吧,不然下一节课又要迟到了。” 是啊,还有一节课,李元昊赶忙起身,向着后山跑去。 两人到了后山,山腰已经围满了新生,基本上都是第一次种田,经过两堂“睡觉课”的洗礼,各个精神饱满,心情愉悦,其中就包括扛着锄头,擎着镰刀的李元昊,望着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说不出的高兴,心头暗暗发誓,这一节课可一定不能睡觉了。 先生是那位老农,山长大人从山下请来,此时正蹲在田埂上,蹬着一双草鞋,吧吧抽着旱烟,抬头望着一群朝气蓬勃的青年男女,张嘴一笑,缺了两颗大门牙。老农名字很乡土,叫刘阿瞒,在岳麓书院有一个讲书职位,但是他却不敢接受,若是有人叫他一声刘讲书,他能羞愧的无地自容,所以在岳麓书院他有一个平常而又特殊的称呼——刘老伯。 刘老伯会唱山歌,他觉得唱的不好,但是山长大人觉得好,刘老伯不懂,问过很多人好坏,其中就有何承鹏,何承鹏让刘老伯唱两句,品鉴一下,刘老伯便扯着嗓子唱道:“那一天我出门碰见个姑娘,她穿的衣裳真漂亮,我站在一旁偷偷的欣赏,她长得真美,我想.....”唱完,他问,怎么样?何承鹏笑着说:“胜在一个真字上。” 第一百零一章 锄田 刘老伯站起身来,在身旁的石头上磕了磕烟杆,然后插在背后,蹬上草鞋,扑打一下身上的尘土,酝酿一下口气:“同学们,麻烦都围过来,我们讲一讲耕种需要准备什么。” 众人蜂拥而上,李元昊跑在最前面,挥舞着镰刀和锄头,在刘大伯面前一个急刹车,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异常。 刘阿瞒叹了一口气,都是一群孩子啊,取过李元昊手中的镰刀,倒提镰刀柄,刀身贴住身子,立在身体一侧:“以后握镰刀如此握,不伤人,也能避免自伤。” 李元昊吐了吐舌头,接过镰刀,老老实实放在身子一侧。 “种地没啥难的,无非是耕地、播种、施肥、除草、灭虫、灌溉、收割,不同庄稼流程略有不同。”刘阿瞒说着,下意识去摸身后的旱烟杆,砸吧一下嘴巴,在学生面前抽烟,不妥:“山长大人说种田如同育人,这话学问深,我也不懂,不过倒是有几句谚语说出了种田的精髓,这地和人一般,只怕懒汉不耕,不怕黄土不生,人薄土,土薄人,人靠地养,苗靠肥长,种田讲究一个勤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 说着,他扫视了一遍众人,往年时节这群孩子也是开始兴奋,没过两天,兴趣骤减,田地都荒废了,看着真心疼。 新生们已经有人喊口号:“刘老伯,您就放心吧,我们不会荒废田地的,一定不会!” 哎,以前也是如此信誓旦旦,大都半途而废了,上一个坚持下来的人是谁来着,哦,那人叫孔未,后来去了太安城,传闻最后似乎死在了圣人书院,刘阿瞒摇摇头,继续说道:“今日先学锄地,锄地有讲究,在于一个深字。” 说着,他向左右手吐了一口吐沫,抓起锄头,高高举过头顶,重重落在田地上,一大块黑色土壤翻起,接二连三几锄头下去,李元昊看得酣畅淋漓,极为痛快,刘老伯的动作有一种连贯的节奏韵律美,轻重结合,举重若轻。 “田地耕得深,瘦土也能出黄金,田不勤耕,五谷不生。”刘阿瞒停下锄头,双手抵在锄头上:“锄地要深要勤,耙地要细要柔,老话说的好,锄得深,耙得细,一亩地当两亩地。锄得深,耙得烂,一年收成当年半。” 锄头如同雨点落下,刚刚翻起的土壤被敲击打碎,变得即细又柔:“最后,一定要不要望了养梗,地埂不修,有地也丢。”又是两锄头下去,地埂修葺整齐。 李元昊细细记下,原来锄地还有这么多学问,无论是《天工开物》,还是《齐民要术》,虽然对种田都有记述,但更多是高屋建瓴的描述,简单而粗糙,并不详细,唯有像刘老伯这般和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才能自然而然的有如此感悟。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大家去锄地吧。”刘老伯挥挥手,众人作鸟兽散,而他自己蹲在田埂上,抽旱烟去了,这群娃娃们锄地,他看不下去,慢而拖沓,实在不能入眼,看着着急。 李元昊兴冲冲跑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身侧贴镰刀,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单手擎着镰刀,前后挥舞。 “李兄,你真的要锄地?”温志谦的声音响起,学院准许私下更换田地,他把田地换到了李元昊一侧,苦兮兮看着锄头,他可是从来都没有下过农田,对种田也并不兴趣。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李元昊学着刘老伯的样子,想向手心吐点吐沫,咳了半天,也没有咳出吐沫,心头有点不完美,算了,锄地吧,一锄头下去,配合上嘴里的一声嘿。 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温志谦知晓,李庆元是真的喜欢种田,他挑了挑眉毛:“还真有点看不懂你了。” 一开始,众人十分起劲儿,锄头落下比雨点都勤,仿若看到了秋天收割的场景,随着时间推移,锄田的人越来越少,三两个凑到一块,说说笑笑。 果不其然,刘阿瞒深吸了一口旱烟,脸上的皱纹成了远处雪山的沟壑,都是一群没有耐性的孩子,微微扭头,他向着百亩田地望去,更加心疼,这可都是肥田啊,不行,要和山长大人说道说道,不能让这群娃娃毁了好田。 嗯?眼神落在不远处,一个消瘦的身影还在不慌不忙挥舞着锄头,动作虽然笨拙,但也算有模有样,偶尔停下身子,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继续锄地:“这个女娃娃不错,上去和她说两句。” 收起旱烟杆,刘阿瞒沿着田埂慢走,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到李元昊身前,刚想开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男孩子? “刘老伯!”李元昊停下锄头。 上下打量了李元昊一遍,有些吃不准,也便不再纠结:“想种些啥?” “种小麦!”李元昊干脆的答道:“等有了收成,蒸大白馒头吃。” “北方人?”刘阿瞒问道。 “北魏太安城人士,李庆元。” “嗯,李公子......” “刘老伯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庆元就好。”李元昊笑着说道。 “好好耕地,学期末我给你多加学分。”刘阿瞒冲着李元昊眨了眨眼睛,然后转身走了。 李元昊呵呵一笑,挥舞着锄头更加卖力,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课十分,众人纷纷离开田地,向着食堂走去,李元昊依旧在锄地,一丝不苟,以后还要靠着这块地赚取学分,蒸大白馒头,温志谦坐在田埂上,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百无聊赖看着李元昊。 天上白云悠悠,云卷云舒。 日头下山之后,李元昊望着锄完的田地,哈哈一笑,用泥土擦了擦锄头和镰刀,擦到发亮,哼着小曲,下山去了。 温志谦跟在身后,开口问道:“李兄,听你的小曲,似乎......五音不全,你是怎么进戏剧般的?好奇怪。” 言下之意是戏剧般收人太随意,不够讲究,怎么能收五音不全的人。 李元昊回头白了一眼温志谦,哪壶不提提哪壶,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呢。 第一百零二章 越走越近 李元昊回到住处,天色已经大黑,不少房间已经熄灯,隔壁的女房倒是热闹非凡,诺玛身着苗族服装,正在载歌载舞,时常传来笑声,刚刚一天的接触,这位美丽大方的苗族姑娘已经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一个心地单纯、毫无心机的女孩子,怎么会不讨人喜爱呢。 望着高高的围墙,李元昊不由的一笑,心头一个疑问,为何自己不表明女儿身,住到隔壁去?摇摇头,多年的男儿身已经习惯,偶尔的女子心性过后,她还是习惯把自己当作男孩子。 除了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她还经常忘记自己是个九品境的高手,北魏皇帝陛下还真是一个健忘的人。 稍作洗刷,换下院服,她端着木盆来到院子,打了一桶水,将穿了一天的院服洗净晾晒,猛地一回头,她突然望向温志谦的房间,吱扭一声,温志谦赶忙关上门窗,偷窥被发现了啊。 嘴角一翘,笑了笑,李元昊回到房间睡下,大概是白天连睡两节课的原因,此时她睡意全无,白天周梦周师兄似乎留了课业,是什么来着?哦,对了,世间万物始于静,还是始于动?嗯,这个问题需要从.......完全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回答,都什么鬼问题,回答上来的都是疯子。 披衣起身,李元昊将那三本小册子取出来,《一个人》放在一旁,开始阅读剩下的两本,翻开第一页,她突然自嘲一笑,按照套路,先人留下不是武功秘籍,就是藏宝图,父皇和母后留给自己三本戏剧小册子,哈哈,故事就是故事,不能全信。 她十分喜欢《偷瓜》这一出戏剧,描写的很细腻,颇有点小题大做的意味,不知不觉间,夜已浓黑,李元昊伸了一个懒腰,躺在床上渐渐入睡。 睡梦中她梦见自己成了那个偷瓜贼,在月光下悄悄接近瓜田,匍匐前进,大气都不敢出,摸到一个西瓜,觉得不够大,又偷了一个更大的西瓜,抱起来撒腿就跑,看瓜人发现有人偷瓜,大喊大叫,指使着狼狗去追偷瓜贼。 李元昊跑得气喘吁吁,突然秀策出现了,哥,我帮你。好!李元昊把西瓜递给李秀策,两人依旧没命狂奔。又跑了很久,小太监余庆出现了,陛下,我帮你!李元昊望了一眼断臂的小太监,快点跑吧,你帮不上忙。三人跑啊,跑啊,终于跑到了住处,拉开院门,千钧一发之间把大狼狗挡在了门外。 三人乐呵呵看着桌子上的大西瓜,李元昊说一定很甜。李秀策点头如捣蒜,附和道,肯定很甜。 小太监挥舞着菜刀咔嚓一声,西瓜一分两半,汁水四射,李元昊馋的口水直流。 ------------------------------------------------------------------------------------------ 小太监余庆将身前的一本《抱朴经》看完,轻轻合上,默背几句,点点头,吹灭蜡烛,行走在皇宫内。 如今的他不再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小太监,而是大太监赵督领的干儿子,有专门属于自己的行房,是宫里的贵人,有人说赵总管在培养接班人,以后这余庆就是宫里的大总管,不少人上前讨好,阿谀奉承,但是都被赵督领拦了下来,为此还特意杀了两个人,以儆效尤。 来到赵督领的住处,一座四处通风的破败房舍,余庆浅浅低头,空空的袖管在夜风里飞舞,身子单薄的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他一般,他还偏偏不倒,倔强极了。 “都记过了?”赵督领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感情。 “回禀阿爹,都记过了。”余庆回答道。 “第四十五句为何?”赵督领问道。 “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亦深。故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抱朴守拙,行稳致远。”小太监答道。 “嗯,不错。”赵督领在房内点点头,小太监愚笨呆傻,但是学武一途,却慧根十足,更有灵性,九龙阁地上九层,地下一层,专门存放武功秘籍,这种武功秘籍对于赵督领而言,用处不大,但是对于初入门道的余庆而言,意义重大。 那本《抱朴经》便源自九龙阁,是一本关于巩固填充雪山气海的书籍,民间将其称为“内力”,赵督领本想让小太监走和自己一道的诡谲一脉,将他打造成太安城的第二只御猫,小太监的进步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所幸不再限制余庆,让他自行发展,如今的小太监内外兼修,稍加时日,必定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余庆站在夜风里,身子外松内紧,阿爹还会有下一步的考验,果不其然,赵督领的身影从房内掠出,一手成掌,重重砸向小太监的天灵盖。 小太监撤身后退,脚下轻点,心头突然灵光一闪,阿爹的银线埋伏在身后,不能躲,一咬牙,唯一的一条左臂架起,硬接赵督领的一掌。 轰隆一声,小太监闷哼一声,膝盖下弯,重重跪在石板之上,咔嚓一声,石板上裂缝蜿蜒,碎成无数片。 赵督领冷笑一声,另一只手握拳轰向余庆的胸口,余庆不敢托大,空荡荡的袖口一卷,在拳头落在胸口的千钧一发,卷住了赵督领的拳头。 “破!”赵督领大喝一声,拳头激荡,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劲炸开,炸碎小太监的袖子,重重落在胸口之上。 小太监的身子如同秋风落叶一般飘零落地,重重吐出一口鲜血。 赵督出手即全力,未有丝毫保留,低头看了一眼余庆,他默不做声的进了房舍。 余庆艰难起身,捂着胸口,冲赵督领的房舍鞠躬弯腰,一步一个踉跄的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他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胡乱用袖子擦擦眼泪,望着灯火通明的乾清宫:“陛下!” 回到属于自己的住处,萱儿已经等候多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也被调离了乾清宫,现在在北五所当司书,记录皇宫进出丝绸的情况,很多空闲时光,偶尔会和掌管内库的沈凝儿相遇,有过几次简单的交集,。 看到余庆一身是伤的走进来,萱儿叹了一口气,很熟练的取出跌打药酒:“你又被打了?” “嗯。”余庆瓮声瓮气的说道,乖乖坐下,将一张青肿的脸伸上去,刚刚阿爹气劲四射,波及了脸面。 “好好学武,终有一天能打过他。”萱儿给他加油打气。 “哪有那么容易,阿爹的厉害,不交手,永远不知道。” 恨爹不成钢的萱儿手上加重了力道,小太监疼得龇牙咧嘴。 自打陛下性情大变之后,小太监和小宫女越走越近。 第一百零三章 下黑手 一个消息在书院内炸开。 南梁公主陈洛妍要来岳麓书院读书了! 换一句通俗的说法,天下第一美女要来书院读书了! 重点是天下第一美女! 书院顿时炸开了锅,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不少男生已经开始想入非非,目睹一下天下第一美女的无双风采,保不齐公主殿下眼瞎看上自己,我呸,说啥呢,什么叫眼瞎看上自己,那叫两情相悦,男情女意,郎才女貌。 女生方面的心思可就要复杂阴沉的多了,哼,什么天下第一美女,没有比过怎能断定她是天下第一美女,这世间沽名钓誉之徒如同过江之鲫,说不定我长得比她漂亮,陈洛妍也就是身份尊贵,得了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呼,本姑娘不比她差。 虽然女子之间表面和气客套,暗地里却摩拳擦掌,虎视眈眈,要和南梁公主一争长短,定高下,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 诺玛心直手快,耿直的她从不掩饰心头所想:“我倒要看看这南梁公主到底有什么能耐,还能和我诺玛比唱歌跳舞不成,哼。” “哼,南梁公主有什么了不起,三条胳膊六只腿吗?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李元昊也是冷哼一声,她是男院中唯一一个不高兴的人。 “李兄似乎对南梁的公主殿下颇有微词?”温志谦贼头贼脑的凑到李元昊的身边,开口问道。 回瞪了一眼南阳公子哥儿,李元昊回道:“管你什么事儿!” 温志谦也不在意,而是脸色神往的说道:“南梁公主陈洛妍,声名远播,才情极高,有不输男子的英气,大凡见过的人无不被其美貌所折服,当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赞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玲珑剔透人。琴棋书画,除了操琴,棋书画绝佳,反倒是不善弹琴这个不大不小的缺点,让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又有了人间之气,可谓是相得益彰,令人神往,能一睹南梁公主的风采,实乃三生有幸的大幸事儿。” 李元昊重重冷哼一声:“来书院读书,做梦吧,书院规矩年初入学,错过了入学日期,只能等下一年,副山长大人重规矩,是不会同意的。” 温志谦摇摇头:“李兄大错特错,副山长大人曾经有诗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南梁公主便是不拘一格的天纵奇才,那一幅《千里江山图》大气磅礴,气象万千,虽然只见过一小部分摹本,已经让小弟叹为观止。就凭那一幅《千里江山图》,副山长大人会让公主殿下上山读书的。” “哦,对了,李兄,听闻此次公主殿下上山,山长大人、副山长大人、杨讲书会集体下山迎接。” 李元昊心头微怒,回想当初,自己牵着毛驴上山,直接被小门童打发了,这陈洛妍上山读书,却如此轰动,她不服,有才情了不起啊,天底下有才的人多了,你一个小小的女子算什么,呸,我还能倒写《论语》呢,你能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元昊站起身来,算了,都是烦心事儿,去天一阁读书,伸手指了指温志谦的鼻子:“不准跟着我,小心我翻脸!” 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关于南梁公主的议论纷纷,李元昊不屑,嘴角咧到了后脑勺,心头冒出一个大胆黑暗的反派想法,要不趁着某天月黑风高,仗着武力揍她一顿吧? 来到天一阁二楼的隔间,何承鹏已经坐在那里许久,嘴中念念有词,身前堆放着各种书籍,一片狼藉,还没能定好《窥看舞台》的基础论点,何承鹏有些茶不思饭不想。 似乎察觉到李元昊到来,他微微抬头:“李师弟来了,今日没课?” “没课。”李元昊回答道,岳麓书院属于外松内紧,平日课很少,但是考核很严苛:“闲来无事儿,想来此地整理一下书籍,罗列一下目录,没有打扰何师兄吧?” “没有,李师弟绝对是戏剧班复兴的关键所在,哎,若是飞鲤有李师弟一半勤勉,我戏剧班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何承鹏摇头叹息,将一张纸递给李元昊:“论点已经定下来了,就按李师弟所言,《诗经》乃戏剧鸿蒙初始,一切根源所在,正文开篇只提论点,不讲论据,成书之后,可在后面附上一小篇文章,来讲解《诗经》为何是戏剧初始。” 接过纸张,上面写的杂乱无章,如同鬼画符一般,不过大致脉络贯穿期间:“何师兄,我会整理好的。” 现在的情况是何承鹏定基调,李元昊补充细支末尾,弥补何承鹏文笔不够克制的缺点,简单来说,李元昊是何承鹏的小跟班,查缺补漏。 “何师兄,您听说南梁公主要来书院的消息了吗?”李元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很是在意的问道。 “听说了。”何承鹏突然笑着摇摇头:“李师弟,我和南梁公主见过几面,若论起来,她还要叫我一声承鹏哥,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以后见了,莫被她的美貌所迷惑,离她远点,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嗯?”何家在南梁是豪门世家,而豪门世家是南梁立国的根本,若是细细论起来,南梁皇室陈家和圣人孔家都是豪门世家,何承鹏相识陈洛妍并不奇怪,听语气两人似乎还很熟:“何师兄,为何是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南梁公主很厉害吗?” “何止是厉害,简直是洪水猛兽!”何承鹏有些后怕的说道:“有些人按照演义小说套路,自带主角光环,公主殿下就是这种人,她想让你活,你想死都难,她想让你生不如死,你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惩治了你,结果她还占着道理,哎,遇到这种事情,天底下没法说理儿了。” “师兄,是不是有些太夸夸张了,呵呵。”李元昊干笑道。 何承鹏摇摇头,扯开衣领,一道伤疤豁然在目:“公主殿下亲手所为,事后她栽赃嫁祸,倒打一耙,说是我欺负她,被老太爷一顿好揍。” “如此包藏祸心,指鹿为马,一看就不是良善之人。” 这更加坚信了李元昊月黑风高下黑手的决心。 第一百零四章 公主殿下 看到何承鹏的伤口,更加坚定了李元昊月黑风高下黑手,为民除害的决心。 “李师弟此言差矣,公主殿下能在南梁朝安全待下去,殊为不易!”合上手中书籍,何承鹏一脸严肃:“你知道公主殿下的身世吧?” 李元昊点点头,如今的南梁皇帝陈景琰出身于世家陈家,家中排行老二,早年并非一帆风顺,受到兄弟排挤,只能出门游学以避难,家中兄弟依旧不肯善罢甘休,沿路暗杀,也幸亏陈景琰福大命大,命不该绝,有奇遇,被一女子所救,两人日久生情,后来陈景琰带着女子归家,女子出生卑微,在陈家中不受待见。 陈家大爷把那女子安排在旁院,与下人同住,而为陈景琰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事,南梁詹家,过门的正室夫人看那女子不顺眼,百般刁难,女子忍气吞声,艰难度日,和正室夫人多有摩擦,也是那时诞下了公主殿下陈洛妍。 传闻陈洛妍出生之时遭受大难,恰逢陈景琰外出公干,她的娘亲被正室夫人在大雪天赶出门外,陈洛妍便是在那个大雪天出生,在陈家的柴房里,她的娘亲独自烧水,用嘴咬断脐带,让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能够存活。 如今陈景琰贵为南梁皇帝,詹氏有詹家做后盾,却迟迟不能册封皇后,就有当年的恩怨在里面,南梁皇帝说过,詹氏死后可追封皇后,但只要活着一天,想登上凤位,纯属痴心妄想。 “幸好公主殿下是女儿身,若是男儿身,肯定少不了血雨腥风,弄不好小命都要丢在陈家。”何承鹏开口说道:“公主殿下当初去何家,看似表面上是去游玩,实则是去避难,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元昊努了努嘴巴,没有说话。 “李师弟,此次公主殿下来岳麓书院,我若猜的不错,应该也是避难。”何承鹏说道:“李师弟是北魏人,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南梁朝廷,陛下育有两子,大皇子陈建业和二皇子陈石秀,朝廷上站着八大世家,外加皇室陈家和圣人孔家,相互之间权利制衡,错综复杂,各势力勾心斗角,一个朝廷如此,多半会有太子之争,自古皆是如此,立长立幼,前后两难。特别是陛下犹豫不决,近年来更是醉心于黄老炼金之术,朝廷上下乌烟瘴气,阴谋诡计,魑魅魍魉,跳梁小丑,纷纷粉墨登场,明争暗斗多年,如今看来,已到了紧要关头,公主殿下不想趟浑水,才来岳麓书院。” 如此看来,这南梁小女子也挺不容易的,我呸,她再不容易,能有我不容易,哼。 “不过啊,不过,李师弟,你一定要固守本心,千万千万别被公主殿下的美貌吸引,以我多年愚见,这世间能够降服公主殿下的,不是圣人,就是魔鬼。”何承鹏苦笑摇头,回想起和公主殿下的过往种种,他觉得最后能和公主殿下喜结连理,牵绊一生的男子,应该是个祸害人间的妖魔鬼怪,娶到公主殿下应该是一件即喜又悲的事情,喜到疯狂,悲到想死。 “何师兄,你多虑了!”李元昊的眉毛挑了挑,我一介女儿身,怎么会对另一个女子动情,哈哈,荒诞至极,恨她还来不及。 “话是这样说,希望你见到公主殿下的绝世容颜之后,还能如此淡定。”在何承鹏眼里,南梁公主陈洛妍是一朵娇艳欲滴、含包怒放的罂粟花,外表美丽,内里诱惑,但是有剧毒。 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李师弟,我还有一节课,先走了。你可以看看戏剧方面的书籍,应该大有裨益。” 说完,他就离开了天一阁。 李元昊看了看狼藉的隔间,手指大动,看到不调理整齐的地方,她总是忍不住收拾一下,不一会儿,整个隔间焕然一新,她还将书桌擦洗了一遍,亮得可以照出人影。 捧起一本书,李元昊津津有味读起来。 窗外微风阵阵,阳光明媚。 “快点,快点,郑师兄你快点。”南疆姑娘诺玛爽朗的声音传来,她听说过天一阁,早就想来看看。 “诺玛师妹,天一阁是读书的地方,要静声不语。”郑成龙提醒道,诺玛太过热情,拉着他来天一阁,推脱不过,只能跟着来了。 两人并肩上了二楼,郑成龙下意识看了一眼属于戏剧班的隔间,嗯?何承鹏那个邋遢鬼,何时变得勤快了,知道打扫了,他不由的走进隔间,在闽南的时候,由于家族等诸多方面的原因,他便和何承鹏不对付,如今在岳麓书院能压他一头,心头颇为痛快,今日相见,上去攀谈两句,若是能言语交锋占了上风,那就更好了。 李元昊将立着的书籍放下,也是不由的微微一愣,忙站起身来:“郑师兄!” “李师弟!”郑成龙惊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进了戏剧班?” “是的,帮何师兄整理书籍,做些修补校订工作。”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郑成龙沉吟片刻,戏剧班在外名声不好,何承鹏以银白之物拉拢众人,莫非李庆元也像张飞鲤那般,为了几两银钱而低头,看样子不像啊。 “哈,我认得你,你的名字叫,叫......”诺玛突然跳了出来,指着李元昊,又突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第一天开学,唯一两个不穿院服的,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眼前的俊美青年。 “北魏太安城,李庆元。”李元昊笑着说道,自己还真是没有主角光环,连名字都不起眼,看样子成为北魏皇帝、杀了天下第一、一夜九品境都是运气啊。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叫李庆元。”诺玛把李庆元几个字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中原人觉得南疆人名字长,不好记,她却觉得中原人的名字才难记。 突然,有人外面走了进来,对着郑成龙轻轻鞠了一躬:“郑师兄,外面有几个同学,因为一篇文章有所争执,不巧看到郑师兄在,想让郑师兄讲解一下,不置可否?” “当然可以。”郑成龙望向诺玛。 “郑师兄,你去就好,我和李公子聊聊天。”诺玛转着眼珠说道。 这个南疆姑娘有阴谋,李元昊心里想到。 “那好,我去去就来。”郑成龙转身离去。 诺玛踮脚看着郑成龙消失,突然扭过头抓住李元昊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李公子,你可要帮帮我啊!” 第一百零五章 讲笑话 李元昊听完诺玛的讲述,忍不住哈哈大笑,南疆姑娘的心思就是单纯,对郑成龙有好感,便主动出击,听了几个小姐妹的建议,拉着郑师兄来天一阁,要在笔墨书香中增进感情,但是进了天一阁才想起来,自己那点中原学问,连出丑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想在郑师兄面前出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幸而遇到李元昊,寻思着让李元昊教自己一招半式,一会儿再和郑师兄交谈,不至于露出马脚,让郑师兄不喜。 暂且不提诺玛的单纯心思,稍微一想那几个小姐妹的建议,浓浓的阴暗心思,明里帮忙,暗里耍坏,撮合人不但要制造独处的机会,而且要恰到好处,进退得当,要发挥诺玛能歌善舞的优点。让诺玛拉着郑成龙来天一阁讨论学问,即便南疆姑娘呆萌可爱,误打误撞说出几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但更大的可能是,手足无措,不懂装懂,弄出笑话。 像是郑成龙这般,来自豪门世家,对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的好感,远远高于心思单纯、率真直爽的姑娘,他们更中意顾全大局且带点腹黑的女子,往往这般女子在世家的明争暗斗中,多有旁观者清的冷静头脑,三言两句直刺要害,能给予不少助力。 这便是现实,几个男子钟情一个傻白甜的桥段只出现在演义小说中,残酷的现实连历练的机会都不会给傻白甜,直接一个浪头拍死在沙滩上,其后是前赴后继的其他女子,宫闱内院尤甚。 即便诺玛以后嫁入郑家,也是一条坎坷多灾的道路,不比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差多少。 “李公子,你可要帮帮我,一会儿我该和郑师兄聊些什么?”诺玛焦急的问道。 李元昊沉吟片刻,从一摞书籍中抽出一本《莺莺待月西厢记》,关于郎才女貌的书籍,极其合适:“一会儿和郑师兄聊起来,尽量向这本书靠拢。” “《莺莺待月西厢记》?”诺玛一字一顿的读道,她对中原的文字还不熟悉:“但是我没有读过这本书呀。” “读不读过没有问题,待会儿你只要最后能圆上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郑师兄便不会多问了。”李元昊说道,有些事情点到即止,远比清清楚楚的坦白更有力量,而这种事情和诺玛解释不清楚:“嗯,若是还是实在无话可说,你可以讲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笑话?”诺玛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低头看着鞋尖:“除了唱歌跳舞,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她自动把擅长打架这件事情忽略了,南疆苗族土司鼎鼎有名的掌上明珠厄莫索赤.诺玛,是一个打架的好手儿。 “哦,对了,昨晚和姐妹们聊天,听来一个笑话,也不知道好笑不好笑,她们都笑,我也就跟着笑。” “讲来听听。” “从前,有个人走进寺庙,问一个和尚:汝辈出家已久,此物还硬否?和尚答曰:一月只好硬三次耳。曰:若如此,大好。和尚曰:只有一件不好,一硬就要硬十日。”讲完,诺玛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找不到这句话的笑点所在:“对了,李公子,此物倒是是何物?” 这,这,这,这女院晚上的聊天话题,还真够狂野啊!不能小瞧了那群女学生,平日里看着端庄典雅,知书达理,原来各个驾车的水平都是一流啊。 “诺玛,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和别人讲这个笑话,记住了吗?”李元昊郑重其事的说道。 诺玛点点头,保证以后不说:“那么李公子,我该讲什么笑话呢?” 李元昊想了想,就讲这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大家小姐,喜欢留宿进京赶考的寒门士子,这一日又送走一位,小姐问向丫鬟:这是多少个了?丫鬟说:第三十四个了。小姐点点头。丫鬟问:小姐,您为何这么喜欢留宿落魄书生啊?小姐敲了敲丫鬟的脑袋: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人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么多寒门士子,总会有一个高中进士,回来娶我的。” 讲完,北魏的皇帝陛下首先忍不住哈哈大笑,她的笑点很低,第一次听到这个笑话,笑得流出了眼泪。 诺玛眨巴眨巴眼睛,咂摸了半晌,问道:“这个笑话好笑吗?” “额,本来挺好笑,你不笑,我也不觉得好笑了,但是比你刚刚的那个笑话好。”李元昊说道:“像是郑师兄这种人,都有几本个人偏好喜欢的书,这几本书你要知晓读熟,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另外你要向郑师兄借书。” “借书?天一阁这么多书,我为何还要向郑师兄借书啊?私下读熟,给郑师兄一个博学多才的形象不是更好吗?”诺玛不解的问道。 “笨啊,即便读过,也要装作不懂,一借一还,一来一回,两次接触,不着痕迹,感情就更深一步。”李元昊解释道:“若是能够再探讨一下书籍内容,聊一聊心得感悟,那这借书的作用可就大了去了。你和他探讨心得之时,能表现出一丝不懂受教的表情,那就最妙不过了,男人嘛,都喜欢被哄着。” 诺玛眼睛神采奕奕,有光射出:“李公子,你可真有学问!” “呵呵,也算是有学问吧。”李元昊干笑着,摸了摸鼻梁。 “李公子,我现在该怎么做呢?”诺玛开口问道,她似乎把李元昊当作了主心骨儿。 “现在马上坐下,装模作样的读书。” “哦。”诺玛老老实实的坐下,这李公子的建议比那几个小姐妹靠谱多了,她把脸放在《西厢记》的后面,认真读起了书。 李元昊继续低头校订书籍,按照何承鹏留下的纸张脉络,把与之相关的戏剧书籍整理出来,顺便看了《春秋》第三卷,想一想周梦留下的课业,抬头望了一眼趴在书籍后面的诺玛,这个姑娘不错,读书认真,一动不动。 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 郑成龙讲解完回到隔间,李元昊站起身来:“郑师兄。” 听到声响,一动不动的诺玛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满脸泪水:“啊,郑师兄,你回来了啊。” 见到此景,李元昊忍不住赞叹一声,这诺玛看似大大咧咧,但实则心思细腻,情感丰富,一本《西厢记》竟让她读得热泪盈眶,佩服,佩服...... “哈欠!”诺玛美美的打了一个哈欠,身线毕露。 非礼勿视,郑成龙不着痕迹扭过头去,不去看。 诺玛揉了揉酸痛的手臂:“郑师兄,你可回来了,这本《西厢记》真难懂,困得我都流泪了。” 李元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原来是......困得......热泪盈眶了啊。 第一百零六章 动静 李元昊借故离开天一阁,留给那一对男女独处的空间,说实话,她有点担心诺玛和郑成龙,如今看似是诺玛主动出击,郑成龙并未有意,但是若是到了两情相悦得那一步,又不少阻隔和苦恼,生活最终都是要归于平淡和繁琐的,而那些是激情的终极杀手。 哎,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不好,不好。 来到后山的田地,一头老黄牛在不远处耕地,刘阿瞒一手扶着耕犁,一手挥舞着皮鞭,亮开嗓子喊两句山歌,清亮亮的声音回荡在田埂陇川上,别有一番风味。 百亩良田之上,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刚刚经过一天,已经有不少人放弃种田。书院已经汇拢了各个学生所要种的粮食,然后下山采购种子,种子发到手中至少还需要两天时间,李元昊惦记着心头那宝贝一般的一亩三分地,特意前来看看。 将镰刀放在地头儿,扛起锄头,走到中间,她准备把田地再锄一遍,刘老伯说过了:锄得深,耙得烂,一年收成当年半。 锄头举起落下,不知为何,每次挥舞着锄头,李元昊会有一股莫名的痛快感,心头涌起一丝开心,或许前生自己就是一名农夫,和几亩薄田“战斗”一辈子,春去秋来,播种丰收,如此单调,又如此精彩。 “庆元,来了啊!”不知何时,刘阿瞒来到了李元昊的身旁,倒背着双手,裤腿弯到膝盖,腰间的旱烟袋摇摇晃晃。 “嗯,刘老伯,种子还未下来,准备把地再锄一遍。”李元昊擦擦汗水, “像你这么优秀的娃娃可不多了。”刘阿瞒感慨道。 “刘老伯过奖了,我连甲班都没进去,只能在乙班,算不得优秀。”李元昊笑着说道。 “可不是这样,论学问,我比不上副山长大人,但是若论瞧人心性,我可是比副山长大人强,庆元你可不简单。”刘阿瞒点燃了旱烟,一股烟草的味道飘过来。 李元昊不着痕迹的躲开,还是有一股烟气传入鼻中,没有想象中浓烈刺鼻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刘老伯,为何这么香?” “哦,因为里面加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刘老伯从旱烟袋里掏出一把烟叶,灰黑色的烟叶中间有点点明黄小花点缀:“这是油菜花,晾干之后和烟叶混合,能入口,有甜味,口感极好。” 说着,他捏起一片油菜花放入嘴中,又将手伸到李元昊面前,意思是你也试试。 轻微洁癖的李元昊左右为难,捏起一小朵,皱着眉头放入嘴中,嗯,真有淡淡的香甜味道,她羡慕感慨的说道:“若是我也能种油菜花就好了!” 刘老伯呵呵一笑:“满足你这个愿望!” 从老黄牛后背上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纸包,轻轻打开,纸包上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黑色种子:“这是去年留下的油菜籽,颗粒饱满,庆元你去划出三分地,用锄头拢好几埂沟壑,撒上油菜籽,浇灌除草,秋天就能收成了。 “好咯!”李元昊兴冲冲去锄地。 刘老伯笑呵呵望着李元昊,若是我那天生苦命的婆娘和孩子还在,也应该是他这般大小了吧。 锄好地,在刘老伯的指导下,李元昊小心翼翼撒上油菜籽,埋上土,挑了两桶水,浇灌在田地里。 去湖边打水的时候,她对湖边的水车很感兴趣,上去踩了两脚,吱呀吱呀,像是一首断断续续的歌。 望着浇灌好的土地,李元昊双手掐腰,一脸笑容,她似乎听到了油菜花破土冒头的声音,一个崭新的生命降临在世。 离了刘老伯,李元昊回到住处,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明日交课业的事情,周梦师兄留下的课业:世间万物始于静,还是始于动。 想起此事儿,李元昊一阵头大,众人也好不到哪去,怨声载道,读遍四书五经也寻不到答案啊,不过有些人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心头洋洋自得,即便答案不对,周梦师兄也会给个不错的成绩吧。 “李兄也在为课业的事情心烦?”温志谦神出鬼没,又出现在李元昊的身边。 “怎么?你不心烦?还是你已经写完了?”李元昊挠了挠脑袋,心烦啊! “没写。”温志谦回答道。 “没写?没写还这么淡定?仔细弄不到学分。”李元昊语气并不好道,岳麓书院有严格的考核制度,若是达不到基本要求,轻则降班,重则赶出书院。 温志谦淡淡一笑:“周梦师兄雄辩多才,如此深奥晦涩的题目,想来他也没有明确答案,要的是大家各抒己见,既然各抒己见,那么没有答案也是一种回答,所以我准备交白卷,以不答做答。” “哼,如此机锋取巧,不过是小心思小聪明,成不了大道正途。”李元昊讽刺道,心头儿却暗暗后悔不已,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答案呢?咋让这温志谦想去了啊!关键是交白卷什么都不用写,轻松自在。 温志谦重重叹了一口气:“这答案本是专门为李兄所想,既然李兄不喜欢,那这个答案,我自己用吧!” “我……”李元昊欲言又止,最后重重甩了甩衣袖,回屋去了。 又是多半个时辰的抓耳挠腮,李元昊觉的再咬下去,笔杆子都快被咬烂了,心烦气躁的起身出门,孔飞鲤那家伙又偷偷下山去了,上课未曾见过他的身影,这家伙每天都在忙碌些啥啊,好奇怪! 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李元昊回到房间,抓起笔,算了,胡乱写吧:世间万物无动亦无动,即动亦静,瞩之看之意之,是为动静根本。 换作通俗的话语,世间万物初始既不是运动,也不是静止,而是处在一种既运动又静止的状态,当人去观看,去在意的时候,方才确定世间万物是运动还是静止,也就是说,静止和运动不是世间万物本身的属性,而是人的意识决定赋予了它运动或者静止的属性。 第一百零七章 公主驾到(1) 第二日,交上课业之后,李元昊明显松了一口气,心情一阵轻松,回头看温志谦,也不是以前那般讨厌了,见到孔飞鲤她还能高兴的打声招呼,这让孔飞鲤心头惴惴不安,总以为李庆元这小子包藏祸心,背后埋伏着阴谋诡计。 心头少了一块石头,李元昊又有了新麻烦,她万分渴望山下大牛哥家的豆腐脑和酸辣粉,晚上做梦睡觉都是大快朵颐的场景,一觉醒来,嘴角流着口水,砸吧砸吧嘴巴,真好吃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月中,岳麓书院大开院门,李元昊风一般逃出书院,身形如风,向着山下小镇飞奔而去。 “大牛哥,大牛哥,快来一碗酸辣粉!”李元昊急急忙忙窜进牛家小摊,大声喊道。 牛福贵笑呵呵说道:“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一碗飘着辣椒油的酸辣粉端上来,李元昊眼睛弯弯,抓起筷子一顿猛吃。 听闻李元昊下山,对面胭脂小铺的凤小钗赶过来,前脚踏入牛家小摊,后脚织染也赶到了,两人站在李元昊背后,听着李元昊在那一边吃一边窃窃私语,走近细细一听,李元昊在说:“李庆元啊李庆元,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千万别哭,再好吃也不能哭啊。” 凤小钗无声大笑,织染抿嘴浅笑,惊动了李元昊。 “啊,凤姐姐,织染,你们来了啊!”李元昊端着碗转身,嘴里塞满酸辣粉,含糊不清的说道。 “山上的生活还好吧?”凤小钗问道。 “马马虎虎,不若呆在山下的好。”李元昊伸手去拿辣椒罐,还不够辣。 凤小钗打掉李元昊的手,把辣椒罐移开,辣椒吃多了,容易上火:“还是呆在山上的好,读书写字,以后科举当官,看外面的世界。” 多么朴素的想法啊,李元昊笑了笑,可惜风姐姐不知道,她一个北魏皇帝陛下无需参加科举。 “对了,庆元,你听说了吗,南梁公主要来岳麓书院,明日就到。”凤小钗煞有兴趣的问道。 “嗯。”李元昊不阴不阳的说道,山上已经传疯了,她怎能不知道。 “哇,明天就到啊。”一直话语不多的织染也忍不住惊呼,“那可是天下第一美女啊,肯定长得极美。”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用筷子捏起一点香菜,填到嘴巴里,天下第一美女了不起啊,我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呢,也没见像她这么嘚瑟,哼,难道南梁公主就如此与众不同吗,怎么每个人提起她都是赞不绝口,不吝溢美之词? “织染,织染!”孔飞鲤的脑袋冒出来,狠狠瞪了一眼李元昊,这小子下山倒是挺快,比我抄近道都快:“凤姐姐也在啊。” 凤小钗点点头:“舍不得织染,回家没见到,心里慌?” 孔飞鲤哈哈一笑,并不反驳,织染却羞红了脸,忙起身走向孔飞鲤:“公子回来了啊。” “走慢点,小心磕到!”孔飞鲤语气中有埋怨,但是脸上却满是溺爱,双手抓住了织染了小手,握着这一双小手,他倍感安心。 这一对人儿回了织染的小铺子,至于回去之后,两人做什么,嘿嘿,谁知道呢。 李元昊晚饭也在牛家小摊解决,吃完之后,肚皮滚圆,她心满意足的拍拍了肚皮,心想猪八戒的肚皮都没这么圆吧。 和凤小钗在小镇内散散步,聊一聊最近的生活,惬意自然,不知不觉间天色已黑,李元昊准备上山,回头一想,若是住在小镇里,明天早上就能喝到香喷喷的豆腐脑了,她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一夜无梦,第二天幽幽醒来,客栈外面热闹异常,人声鼎沸,李元昊揉着眼睛下楼,拉住向外走的店小二:“小哥儿,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南梁公主殿下陈洛妍到了小镇外三十里了,大家都赶去凑热闹,公子也快点去吧,去晚了,占不到好的位置。”店小二说完,忙跑了出去。 “哼,哗众取宠,沽名钓誉!”李元昊冷哼一声,我才不去了呢,谁爱去不去,她走出客栈,向着牛家小摊走去。 街上所有人都向小镇外涌去,只有北魏皇帝陛下逆流而上,李元昊突然在人群中发现牛福贵的身影:“大牛哥,大牛哥!” “庆元,你怎么还不去小镇外,南梁公主就要到了。”牛福贵来到李元昊身前,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 “大牛哥,你还是别去了,小心凤姐姐生气!”李元昊搬出凤小钗。 牛福贵呵呵一笑:“小钗去的比我都早。”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这是小摊的钥匙,早餐在灶台上,你自己去吧。” 说完,牛福贵头也不回的走了,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李元昊拿着钥匙,恨恨的说道:“把你家的银钱全部卷跑,看你后不后悔,一个南梁公主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耍猴的好看!” 想到耍猴的,李元昊颇为洋洋自得,对啊,南梁公主还不如耍猴的好看,换句话说,南梁公主不如猴儿。 再一次,北魏皇帝得到了心理上胜利。 进了牛福贵的小店,豆腐脑和牛肉烧饼热气腾腾的摆在那里,大牛哥可真贴心啊,若是凤姐姐不嫁,要不我就嫁给大牛哥算了,李元昊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美滋滋吃着喝着。 小镇外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人们之间相互窃窃私语,从道听途说到坊间传闻,赞美南梁公主如何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偶尔有人提起南梁公主和地痞流氓打架斗殴的事情,也是不住的点头,能文能武,女中豪杰。 稍微了解陈洛妍的,都会提起那一幅波澜壮阔的《千里江山图》,忍不住啧啧称奇,如此奇女子,只应天上有,人间那的几回闻啊。 岳麓书院山长大人顾远长已经下山多时,站在人群最前边,副山长朱太峰和首席讲书杨泽钧分立左右两侧,其后是几十位书院讲书。 再后面是书院学生,大凡在书院有头有脸的人基本全到,郑成龙和诺玛也在,诺玛伸长脖子,踮着脚,想要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 第一百零八章 公主驾到(2) 诺玛有心要和陈洛妍一争高下,但是争什么呢?她还没想好,女子之间总有各种各样可攀比的地方。 岳麓书院来了七七八八,但是也有例外,比如何承鹏,何家公子就躲得远远的,不见踪影。 人群之中,顾远长笑吟吟望着山路尽头儿:“多年以来,书院也培养了不少人才,但唯独缺少一位书画大师,如今公主殿下带艺入院,想来不多时,我书院也会有属于自己的镇院之画。” 杨泽钧不断点头:“公主殿下实乃百年难遇的奇才,书院应该大开方便之门,尽量为她提供条件,两年时间作一幅大画,对于其他人而言,或许有些仓促,但是对于公主殿下而言,足矣。” 朱太峰却冷哼一声,他是今日唯一一个非自愿下山之人,副山长大人心头有些不满,不满南梁公主的张扬,想当年大唐皇帝来岳麓书院也要隐姓埋名,你一个小小的南梁公主而已,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这点竟然和李元昊不谋而合。 顾远长笑望了一眼朱太峰:“太峰,南梁公主确实不凡,当得起如此轰动。” “是。”朱太峰弯腰说道,世间能人异士无数,他唯独敬佩山长顾远长,当年澹台国藩和陈景琰屯兵大江两岸,举国之战一触即发,是山长大人以大毅力大坚持阻止了这一场大战,全天下之人都应感激山长大人。 山长大人独身入南梁军营,大骂陈景琰眼聋耳瞎,一叶障目,随后一叶扁舟再入澹台国藩大帐,长夜彻谈,没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是好像也是那夜之后,山长大人须发逐渐雪白,直至今日。 “来啦,来啦!”不知谁在人群之中喊了一声,众人的眼神望向山路尽头。 一辆马车出现在山路拐角,马匹不是什么名贵好马,马车也不奢华,一个老妪悠闲的驱赶着马车,不像是登山求学,倒像是郊游玩乐。 虽然马车简单,但是却能吸引人全部的眼光,原因无他,只因为马车里坐着天下第一美女。 “嗯,南梁公主果真低调,不奢华讲排场。”有人感慨道。 一旁有人附和:“的确如此,以公主殿下的身份,少说也应该有四匹高头大马拉车,却如此轻装简行,让人佩服不已。” 人群后面端着大瓷碗的李元昊冷哼:“这也叫低调?朕牵着一头小毛驴来岳麓书院才叫真的低调好不好。” 她实在忍不住了,特意前来看看,可惜来晚了,挤不到前面,只能在人群后面。 “哎,人比人气死人,瞧瞧南梁公主如此风姿,再瞧瞧北魏皇帝的荒淫无度......”有人开始拿李元昊和陈洛妍相比较,尽是贬低北魏皇帝的言语。 李元昊翻着白眼,咧着嘴,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 马车缓缓停下,老妪下车,掀开车帘一角,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到了。” “甄婆婆,如今出门在外,莫要以公主殿下称呼,叫小姐就好。”陈洛妍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清亮飒爽,有英气。 李元昊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她好像一瞬间抓住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抓住。 “好的,公主殿下。”甄婆婆说道。 马车内一阵沉默,最后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说过很多次了,要叫小姐,叫小姐,这甄婆婆却从来都没改口,让人好愁啊。 车帘子被轻轻掀起,众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天下第一美人弯腰出了车厢,一张脸遮在面纱后面,玉葱般的手指揭下面纱,绝美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 当的是: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脸润如梨花,纤腰似杨柳,身量高挑,体格丰腴,嘴角万种风骚,眉间天然一股英姿,远山黛比远山远,高山髻比高山高。 后有传世打油诗: 天下艳丽分十斗,公主带着八斗走,剩余两斗分天下,还让世人羞抬头。 端着碗的李元昊目瞪口呆,首先印入脑海的是三个字:高、丽、大。 高指的是南梁公主个子高,李元昊北人南相,虽然是女儿身,但是个子很高,和魏子峰、吴清源一般无二,比孔飞鲤还要高上半指头,凤小钗、织染站在李元昊面前矮整整一头,唯独膀大腰圆的牛福贵堪堪高出李元昊半寸,不过此时目测看来,这南梁公主竟然比李元昊还要高上半头,如此身高在大江以南绝对少见。 虽然个子高,但是遮掩不住陈洛妍的丽,南梁公主的丽不仅仅是相貌美丽,而是有一种靓丽的气质,给人一种万种风情却又精灵古怪的矛盾和谐感。 第三个字指的是大,大指的是陈洛妍的......胸脯大,可以用呼之欲出的庞大形容,墨绿色拖地罗纱裙似乎包裹不住南梁公主胸脯,被挤压出一个巨大的弧度,让人为胸前的衣衫布料捏一把汗。 李元昊眼皮跳了跳,她亲眼看到南梁公主陈洛妍拖着胸脯跳下车,颤颤巍巍,颤颤巍巍,似乎......好像......大概......李元昊不太确定,南梁公主双脚落地之后,用手固定了一下胸脯,让那两团肉回归原位?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李元昊心头哀怨一声,自我安慰道:“人各有志,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啊。” 但是凭啥她胸怀大志,我就要平庸至极呢,没地方说理儿去了。 和李元昊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在场的所有女性,没地方说理啊。 岳麓书院教书育人,里面的学子知晓非礼勿视的道理,赶忙纷纷侧目,只有心思单纯的诺玛盯着陈洛妍的胸脯,忍不住惊呼:“好大啊!” 声音不大,刚好让在场众人听到,诺玛的胸脯不小,但是和陈洛妍比起来,有些小巫见大巫,上不得台面。 陈洛妍走到诺玛身前,笑容满面:“小妹妹,莫灰心,要努力哦!” 像个面对着小白兔的大灰狼。 诺玛微愣瞬间,脸色一红,不自觉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用中原话怎么说来着....被调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公主驾到(3) 诺玛脸色一红,一种被人调戏的感觉涌上心头,不自觉躲到了郑成龙身后,像是害羞的小女孩在长辈面前不好意思,心头再也没有和陈洛妍一较高下的想法。 即便以后诺玛能够从唱歌跳舞方面压陈洛妍一头儿,只要回想起“小妹妹,莫灰心,要努力哦!”,诺玛心理上总会觉得比陈洛妍差一节。特别是陈洛妍那玩味的眼神,让诺玛有种赤裸裸被人看光的羞耻感。 “不要脸!”李元昊端着大碗,在人群后面骂道,女孩子身子的事情,怎么能用“努力”两字来评论。 陈洛妍走到顾远长身前,轻轻弯腰,浅浅一个万福:“山长大人,好久不见!” 顾远长捋了捋胡须:“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依稀记得山长大人当年风姿,今日一见风采不减当年。”陈洛妍开口道,落落大方。 当年陈景琰举兵反唐,屯兵大江以南,恰逢陈洛妍体弱的娘亲过世,陈景琰心头愧疚,为了陈洛妍的安全,将她带在身边。 顾远长独身入军营,曾经见过陈洛妍,小小的人儿站在大帐前的灯笼下,一身裹身半新半旧披肩袄,定格在一处,两人相视一笑,顾远长记忆犹新。 而陈洛妍也记得顾远长一身傲骨,在风雪中走来,不卑不亢入了军营。 哦,对了,军营内除了父皇,还有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大供奉孔道佛、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大客卿张胜谷、后来的南梁第一杀手断红袖、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他们是为了对付大江以北的天下第一高手澹台国藩而聚集到此处,不曾想首先见到的是岳麓书院的山长顾远长。 “哈哈,毕竟老了,和当年相比,还是差点火候,倒是公主殿下,风采更胜往昔。”顾远长笑着说道,侧身让出一条道路,示意上山。 “女大十八变,洛妍若是还是以往那个小丫头,倒是吓人了。”恰到好处的回答,风趣而不过分。 陈洛妍轻轻转身,对着朱太峰低头:“副山长大人,洛妍本想低调行事儿,未曾想会弄出如此大的阵势,显得哗众取宠,让人不喜,希望副山长大人莫要见怪,洛妍是来读书的,并非游玩取乐,以后必定遵守书院院规,若是有所违背,副山长大人尽管按照院规责罚就是了。” 一直冷若寒霜的副山长大人听到此话,心头说不出的舒服,有了一丝笑意,除了山长大人,天大地大,书院规矩最大,这南梁公主知进退,懂规矩,的确不凡。 李元昊再次冷哼,心头极其不服,话说得漂亮没用,要看以后行动的,你这娇生惯养的南梁公主总会触犯一条院规的,到时候别怪我揭发检举你,谁让我是书院好学生呢。 想到这,李元昊用筷子翻搅一下碗中的酸辣粉,一股香美味道飘起来,大牛哥做的酸辣粉就是美味。 人群焦点中的陈洛妍突然怔了怔,不断嗅着鼻子,什么味道,这么美味,一手拨开人群,鼻翼一动一动,在人群中她看到了吃得津津有味的李元昊。 李元昊也看到了陈洛妍,距离这么远都能闻到味道,是狗鼻子吧。 南梁公主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抢过李元昊手中的筷子,速度快若流光,一口酸辣粉入肚:“酸辣可口,味道鲜浓,果真是人间极品美味!” 李元昊大叫一声:“那是我的筷子!”忙着将酸辣粉向身后藏,陈洛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先躲,让我再吃一口!” 李元昊大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抬起一脚踹了上去,陈洛妍轻轻一跳,侧身躲过,再伸筷入碗,慢了一步,李元昊已经躲到一旁,好好保护怀中的碗,免受对面无良女子的侵犯。 陈洛妍扶正胸脯,是的,扶正胸脯,让两团巨大的柔软回归原位,意犹未尽:“能在此地吃到如此美味,不知是哪家店铺的粉?” “牛家小摊!”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小镇内只此一处,别无分店的牛家小摊。 “牛家小摊?那掌柜的必定是宗师级别的大厨。”陈洛妍感慨道。 牛福贵憨憨的挠了挠后脑勺儿,被天下第一美女称赞,总是容易让人高兴,向着凤小钗扬扬下巴,小钗,你听到南梁公主夸我了吧。凤小钗翻了翻白眼,德行儿。 陈洛妍看了一眼李元昊,将手中的筷子还回去:“抱歉,这位兄台,洛妍口馋,一时情难自已,唐突了。” 李元昊夺过筷子,重重冷哼一声。 “兄台也在书院读书?”陈洛妍问道。 “是,管你什么事儿!”李元昊没好气的说道。 “哇,以后就是同学了哦!”陈洛妍开心的说道:“敢问兄台来自何处?” “北魏太安城,李庆元。”李元昊瞪了一眼陈洛妍,难道你是南梁公主,我就不敢报自家名姓了吗。 “太安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陈洛笑容满面的说道:“书院分甲乙丙三班,敢问师......兄在那个班级?” 李元昊突然支支吾吾起来,为了面子她对凤小钗和织染撒谎说进了甲班,织染哇了一声,我家公子入学时也被分在了甲班,听说进甲班十分不易。李元昊干笑着说,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没想象中那么难。此时此刻,书院众人皆在,凤小钗和织染也在,一说谎就露馅了,说实话,以后别想在凤小钗和织染面前做人了。 世人都说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弥补,李元昊刚说了一个谎言,就被自己堵死在角落里。 但是,为了面子,又是为了面子,李元昊梗着脖子嚷道:“分在哪个班级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心,要有闻鸡起舞的刻苦斗志,那些只在意班级的人,是一辈子都学不好的!” 躲在人群中温志谦忍不住哈哈一笑,第一天连睡两节课的人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总是难以服众。 对面的陈洛妍微微一愣,随口一问,这李庆元为何如此大的反应,她从新上下打量了一遍李元昊,眼神之中突然露出一丝惊讶,侧身低声问向身旁的甄婆婆:“几品境?” 甄婆婆眯眼望向端着大碗的李元昊:“九品境。” “九品境?”陈洛妍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款款走向李元昊,身子前倾,在李元昊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李师兄,好身手呢。” 第一百一十章 公主驾到(4) 李元昊只见陈洛妍突然附身在自己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耳坠痒痒的,然后听见那一句软绵绵让人浑身酥麻的话:“李师兄,好身手呢。” 最后一个呢字一波三折,初始上扬,随后平稳,最后下坠,李元昊后脑勺发麻发炸,如同被雷电劈中,这个南梁公主在......挑逗自己?浑身一阵恶寒,一个冷颤,莫非天下第一美女看上了自己?李元昊吓得蹬蹬蹬后退三步,你南梁公主可以放浪不羁,我李元昊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何况我也是个女的。 陈洛妍抿嘴浅笑,顾盼生情,让周围一众男子莫名心颤,越发羡慕嫉妒李元昊,刚刚李庆元在和公主殿下附身耳语,还那么亲密。 李元昊好久才反应过来,目送着陈洛妍在一众人的簇拥下上山去了,怔怔望着眼前的大碗,捏起筷子准备再吃一口,回想起南梁公主曾经用过这双筷子,手指一抖,掉在地上,赶忙回头离开此地。 孔飞鲤拾起那一双筷子,吹了吹上面的泥土。 “公子,怎么了?”织染开口问道。 “没事儿,或许我们可以大赚一笔了。”提到银子,孔飞鲤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 回到牛家小摊,牛福贵和凤小钗意犹未尽的讨论着南梁公主的风姿,抬头看见李元昊坐在一旁怔怔出神,上前询问情况,李元昊如梦初醒,连忙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 嘴上这样说着,南梁公主那一张绝美容颜却时常在眼前摇晃,那一张脸太完美了,完美的有点不真实,好像有点不太对,但是什么不对呢,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凤小钗小声对牛福贵说道:“应该是被刚刚南梁公主的举动吓到了。” “吓到了?”牛福贵不解:“同为女子,为何......” “笨啊,此刻庆元可是男儿装!”凤小钗点醒牛福贵。 牛福贵突然恍然大悟:“小钗,你的意思是南梁公主看上了李庆元?” “为什么不能?”凤小钗反问道。 牛福贵望了一眼发呆的李庆元,男儿装扮,体型修长匀称,五官端正,长相俊俏,偶尔显露一点呆萌,笑起来纯净。当初还不知道李元昊女儿身的时候,以自信、俊美著称的自己都感觉到了危机意识,怕小钗被抢去,如此看来,见识过各种各样男人的天下第一美女突发奇想,换换口味,看上李庆元,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但是,李庆元她是女儿身啊!”牛福贵感慨道。 “这就是问题关键了,不行,我要和庆元说说,别让误会继续下去。”凤小钗攥了攥拳头,突然扭头:“大牛,你觉得大不大?” 她问的是南梁公主陈洛妍的胸脯大不大,而牛福贵也知晓凤小钗所问何事,但是作为一个机敏的男人,此刻说大或者不大都是错,而且大错特错,结果死得会很难看。 他皱了皱眉头,一脸的疑惑:“小钗,什么大不大?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凤小钗盯着牛福贵的脸色看了半天,看不出是否在假装:“你去忙吧!” 牛福贵一扭头,心里暗叹,好险,好险!幸好我机警。 走到李元昊身前,凤小钗一手放在她的背上,一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啊,似乎又闯祸了,换上女儿装会少很多麻烦。” 李元昊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凤小钗的意思,摸了摸脸面:“南梁公主的眼界这么低?会看上我?” 凤小钗又捏了捏李元昊的脸颊:“这话说的不谦虚,你这张俏脸杀伤力十足。” “凤姐姐,那怎么办?”李元昊苦着一张脸问道。 “这还能怎么办?挑明身份啊,然后让她保守秘密。”凤小钗说道:“没有利益冲突,顺水人情一件事情,陈洛妍应该会做。” “好,我现在就上山。”李元昊拔腿就走。 出了牛家小摊,她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处,孔飞鲤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双筷子,高声喊道:“都看到这一双筷子了吧,南梁公主殿下曾经用这一双筷子吃过酸辣粉,就在小镇东头,你们也都是亲眼看到过的,现在这双筷子准备卖出去,谁出价高,谁就得到。” 群情激动,个个跃跃欲试,一人高举着双手:“我出一两!” 话音刚落,有人马上喊道:“我出二两!” 人群最外围一个胖子,跳着脚喊道:“我出三两,不,四两。” 李元昊冷哼一声,不过是我丢掉的一双筷子而已,瞧你们那点出息。 孔飞鲤指着外围的胖子,喊道:“有人出价四两,四两一次,四两两次,四两......” 一咬牙,一跺脚,有人咬着后槽牙喊道:“我出五两!” “我出六两,七两,八两,谁出的多,我就比他多出一两……”那胖子霸气的吼道。 ...... 最后,一把普普通通的筷子,因为南梁公主摸过用过,以二十两的价格买了出去,孔飞鲤拿着二十两银子,喜笑颜开:“来,织染,收好!” 织染笑着把银子收好,挽起孔飞鲤的胳膊:“公子真聪明,这钱挣得轻松,不费力。” “哈哈,公子我当然聪明。”孔飞鲤得意洋洋。 织染一脸笑容,有些感慨的说道:“若是每天都拿一件东西让南梁公主摸一摸就好了,那样我们都能赚到好多钱。”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孔飞鲤摸着下巴,“家里破旧的东西收拾收拾,比如破箩筐,破毛笔,破书籍,我拿去书院让南梁公主摸一摸,回头一卖,不出三年五载,我们就能换个大的住处了。” “真好,院子里的破斧头,都生锈了,拿去,弄堂里的烛台,已经装不住灯油了,拿走!”织染扳着手指头算道。 “拿走,拿走,都拿走……”孔飞鲤笑呵呵的附和道。 “还有那个破砚台,也都拿去!”织染笑容满面的说道。 “不行,那个砚台不能拿去,公子我用着顺手。”孔飞鲤回绝道,他把舍不得三个字憋在肚子里,未说。 “那好,砚台就不拿走了。”织染把脑袋斜倚在孔飞鲤的肩膀上,就这样一生一世吧。 第一百一一章 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岳麓山上,整个书院已经沸腾,陈洛妍所经过之处,处处热闹非凡,众人如同过江之鲫围着南梁公主,顾远长特意让一位女教习带着陈洛妍去了女院,分配了房舍,无论心中如何想,女院的女学生们表面还是维持着和善,有说有笑,姐妹相称。 陈洛妍熟悉了一下书院环境,让甄婆婆下山去了,书院不准携带下人,一视同仁,陈洛妍不想第一天就坏了规矩,甄婆婆脸上有难色,陈洛妍再三劝导,甄婆婆才点点头:“一切都听公主殿下的。”陈洛妍叹了一口气:“出门在外,不要叫公主殿下,要叫小姐。”甄婆婆:“好的,公主殿下。”陈洛妍一手摸眉头,摇摇头:“快点下山去吧,不然都赶不上二路公交车了。” 说完,她首先自己愣了愣,二路公交车?这是什么东东,脱口而出的一个新词,深埋在潜意识里,自然而然蹦出来。甄婆婆却见怪不怪,公主殿下的胡言乱语多了去了,这算什么。 甄婆婆下山正好碰到气喘吁吁上山的李元昊,甄婆婆的气息一鼓一缩,李元昊的气息一缩一鼓,两人擦肩而过,正想动手的甄婆婆突然看到李元昊和善的笑容,不惹一丝尘埃,心思转了转,低头说道:“以后公主殿下还就要李公子多担待了。”李元昊点点头,没有答话,继续上山。 上了山,女院前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男生不得入女院,这是副山长大人的规矩,逾越规矩者,严惩不贷。李元昊站在最外围,点着脚,伸长脖子向里面看去。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 换了一身院服的陈洛妍从房舍内走出来,围在女院前的男生让开一条路,陈洛妍倒背着双手,浅笑走出来,细细看去,这时候的陈洛妍少了山下的艳丽,多了一丝飒爽,有中性之美。 但是李元昊的注意力却始终停在陈洛妍的胸前,一动不动,似乎,大概,好像......南梁公主的胸脯小了一些,当然还是很大,只不过没有山下那么夸张罢了。 有人推了推李元昊的肩膀:“李庆元,小心眼珠子瞪出来!” 李元昊回过神来,陈洛妍已经走过人群,一举一动都能成为焦点的人物:“诸位师兄,洛妍初来乍到,还有很多地方不熟悉,不知道哪位师兄可以带着洛妍参观一下书院?” “我,我,我......”喊声在人群中响起,个个跃跃欲试。 陈洛妍的眼神最后落在李元昊身上:“李师兄,您有没有时间带着洛妍参观一下?” “啊,我啊,我有......”李元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公主殿下,他没有时间,乙班的人有课业,只有我们这种甲班的人才有空闲时间,可以陪你到处看看。” 哦,原来你是乙班啊。 一群甲班的男生冲了上去,簇拥着陈洛妍远去。 李元昊望着熙熙攘攘的远去人群,话还没有挑明啊,哎,只能找合适的时间了。 “李兄,小弟若是没有看错,南梁公主似乎对李兄很感兴趣。”温志谦没有像其他男生那般一簇而上,反而极其冷静。 啊,连他都看出南梁公主对自己有兴趣,那么这个误会还真的需要马上解释清楚,李元昊想到。 “而李兄似乎对南梁公主也很感兴趣。”温志谦补充了一句。 李元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你有病啊,我怎么会对那个家伙感兴趣。” 突然,一个脑袋从男院院门后面悄悄露了出来,何承鹏嘴里发出呲呲声响,吸引了李元昊的注意力:“李师弟,公主殿下走了?” “走了。”李元昊回答道。 何承鹏长呼一口气,显露出身形:“哎,又逃过一劫啊!” 南梁公主殿下在何家公子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历久弥新,延续至今。 “好了,李师弟,我去后山练嗓了,需要整理的目录资料,我放在了天一阁,有时间你去看一下。”何承鹏鬼鬼祟祟的离去。 李元昊点点头,心中郁闷,没去天一阁,也而是回了房间,浑浑噩噩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分,隔壁女房依旧一片安静,陈洛妍还没有回来,倒是男院的男生陆续回来了,李元昊上去询问了一下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公主殿下希望一个人静静,自己在书院走走。 李元昊哦了一声,下定决心,守株待兔,一定要等到陈洛妍,然后把女儿身的事情说清楚。 坐在男院的门框上,李元昊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拿着树枝,百无聊赖敲击着地面。 夜色渐深,不远处灯光点点点,依旧不见陈洛妍的身影,这个娇滴滴的南梁公主还真能逛啊,眯眼向着山路望去,不远处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走过来,倒背双手,走姿潇洒,应该是读书太用心晚归的学生。 李元昊起身向前,问一问是否见到了南梁公主,等走到近处,她蓦然一惊,陈洛妍,因为个子高,把对方认作了男生。 “李师兄?”陈洛妍疑惑:“你一直在等我?” 李元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干笑着说道:“同是同学,见公主殿下还没回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出来看看。” “洛妍好生感动!”陈洛妍脸上流露出感动的神情,随即语不惊人死不休:“独身等到半夜,只因为担心洛妍的安危,李师兄,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看上你了?李元昊猛地睁大了眼睛,腾地一声跳出去很远,哈的一声大叫,语调不自觉提升了八度:“我看上你了,哈,你想的太美了吧,我还没瞎,我看是你看上我了吧!” 陈洛妍扑哧笑出声来:“凭着洛妍这绝世无双的容颜,天下男子莫不趋之若鹜,李师兄太高看自己了吧。” 不要脸,李元昊心里骂道,又被陈洛妍最后一句话激怒,准备出言讽刺两句,转念一想,这南梁公主似乎对自己并不感兴趣,心头一松,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这样挺好,无需表明女子身份,准备转身离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偷窥 眼看李元昊准备离开,陈洛妍突然向前逼近了两步,李元昊心头颤抖,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陈洛妍不依不饶,连续向前,最后把李元昊逼到了墙角处,李元昊身子贴在墙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心跳加速。 陈洛妍一手支撑在墙壁上,离着李元昊很近,两人呼吸扑打到对方脸上:“李师兄,其实你说的没错,洛妍确实看上你了!”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头,点在了李元昊的下巴上,微微上抬。 李元昊随着那根手指头的发力而轻轻抬头,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陈洛妍,此刻可以看到对方那一双桃花眸子,如同一潭清水,能淹死人的那种水,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配合上一张绝美的脸,不是美丽两字可以概括,而是一种妖媚,深山老林修炼千年的狐媚才有的气质。 吞咽两口口水,摇晃摇晃脑袋,李元昊把脑海中的想法抛离出去,看样子天下第一美女的确误会了:“殿下,其实……我是个女子!” 声音越来越小,但也越来越重,一字一顿。 陈洛妍微微一愣,然后开始开怀大笑,笑声恣意畅快,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 李元昊摇头叹气,一把抓住陈洛妍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上。 微微隆起,绝非男子的胸脯可以拥有的柔软,陈洛妍愣在当场,然后闪电般收回了手,脸上竟然还旋起了两朵绯红。 “怎么样,殿下,我说的没错吧!”李元昊突然有点得意,还有点恶性趣味作祟,就像第一次女装出现在南怀仁面前一般,好像是怕陈洛妍不相信,李元昊再次抓住她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胸前。 陈洛妍不得挣脱,双手捏了捏,不大,但也不算小,应该是裹着布匹,平日不易发现,嘴角抽搐一下,那两团柔软的触感如同狂风暴雨一般侵袭着陈洛妍的大脑,随着呼吸也越来越重,她想松开,但是又有点......舍不得? 半晌,猛地挣脱李元昊的束缚,陈洛妍那一双桃花眸子充满了震惊,先是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李元昊的胸脯,最后眼神落在一脸得意洋洋的李元昊身上:“你个傻瓜,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李元昊哈哈一笑,很满意天下第一美女震惊的表情:“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再试一试嘛!”说着,她向前挺了挺胸脯。 陈洛妍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扭头就跑,落荒而逃。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儿,白瞎了你胸前的波澜壮阔。 那一夜,李元昊睡得格外香甜,但是隔壁女院内的陈洛妍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发亮,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睡,伸出一双手在眼前晃了晃,似乎还没从两团柔软中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第二天,天色尚早,李元昊起床,打开房门,外面天气阴沉,乌云密布,灰蒙蒙的,空气中水气弥漫,似有暴雨征兆,美美伸了一个懒腰,来到水井边,打水净面,清凉凉的井水迎面而来,李元昊精神为之一振,回想起昨夜陈洛妍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忍不住哈哈一笑,笑出了声音。 男院内安静异常,只有李元昊的声音响起,有些突兀,她赶忙捂住了嘴巴,突然,一股被人偷窥的感觉袭来,似乎在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向温志谦的房间望去,门窗紧紧关闭,没有一点声音,再向院门方向看去,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元昊不禁皱眉,难道是感觉错了,继续低头洗脸,那股被偷窥的感觉依旧在,让她很不舒服。 眼神在男院内扫了扫,最后落在男院和女院之间的那一道墙上,这一道墙是副山长朱太峰和大唐皇帝阶级斗争的产物,前者代表鲁莽激进的新思想,后者代表腐朽老派的旧思潮,当年男女和院,中间本没有这道墙,一群少年少女同吃同住,难免会有青春悸动的举动,副山长大人下令建了一堵墙,大唐皇帝争执几次,副山长大人冷哼一声,分门别类罗列男女同住的缺点,总计百余条,大唐皇帝最后不得不承认确实不方便。 奈何墙建矮了,少男少女们搬着凳子,站在院子里,隔墙高歌,那时候戏剧班最为壮大,比之学生堂人数还多。 双方隔墙唱歌,别说,比之同院起住还要有味道。夜幕低垂,男女两院燃起篝火,架锅烤肉,歌声嘹亮,一壶酒在院墙上传来传去,歌曲一唱便到天亮。 明日上课怎么办?不怕睡觉吗?哼哼,上课不睡觉,那干什么?! 副山长大人听闻此事,大怒,命人将墙体拔高五尺,男女两院再也不能蹬凳对歌,也不知道谁突发奇想,在墙上凿了一个洞,从这边可以看到那一边,此事儿隐瞒了很久,直到副山长大人知晓,震怒,说此为鸡鸣狗盗行径,将这道墙写入院规,不得在上凿洞,不准破坏墙体。 副山长大人明令禁止,将几个不遵守规矩的男生,打得皮绽肉烂之后,这条院规算是落实坐实了。 那个艰难岁月中,这道墙是副山长大人为数不多可以老怀安慰的胜利果实,戏剧班至今依在,这道墙也站立到了如今,每次远远看到这一道墙,副山长大人偶尔会有想哭的冲动。 李元昊走到那道墙之前,墙体斑驳,满是岁月的痕迹,干枯的爬山虎紧贴着墙壁,那道偷窥的目光来自对面,此时,天色阴沉,风雨欲来,一阵阵清风吹过,身上一阵阴冷。 李元昊趴在墙上,顺着墙体查看,突然,她摸到墙体上的一个洞,顺着洞望去,黑暗中泛着一点亮光,那一点亮光闪了闪,变成了空中星星。 嗯?这是什么?怎么这么亮?啊,李元昊忍不住一声惊呼,那是一只眼睛,闪闪发亮的眼睛。对方也察觉到了李元昊,眼睛弯弯,一个吴侬软语的酥媚声音传过来:“李师兄,是我。” “陈洛妍?!”李元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女子在墙上凿了一个洞,偷窥男院,而且对方还是天下第一美女!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举报 “陈洛妍,你不是有病吧!”李元昊忍不住喊道,堂堂南梁公主竟然偷窥男院。 “没有,我怎么会有病呢,就是有点好奇,好奇男院到底什么样子。”陈洛妍的声音响起:“还有昨晚的事情,李师兄,对不住啊。” 李元昊无语,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南梁公主,昨晚的事情?对不住?为何对不住,分明是我占了上风好不好,你这个奇葩而又变态的天下第一美女。 “李师兄莫要在心里骂洛妍,洛妍的行为乖戾变态,李师兄也不逞多让,分明是女儿身,为何要混在男院?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怪癖?”陈洛妍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我,我,我.......”李元昊支支吾吾:“我给你说不清楚!” 陈洛妍咳嗽了两声,不再透过墙上的洞偷窥男院,声音也恢复了以往,娇滴滴有些媚气:“李师兄,其实你的胸形蛮好的,手感也......不错呢。” 李元昊脑袋发炸,脸色透红:“陈洛妍你住嘴,小心我去副山长大人那里告你一状,毁坏院墙,偷窥男院,看副山长大人不把你打得皮开肉烂!” “李师兄,你好幼稚。”陈洛妍说道,身子斜倚着墙壁,一脸笑意的环抱着肩膀,李元昊看不到:“师兄你想一想,我堂堂天下第一美女,偷窥男院,说出去会有人信?即便信了,女子偷窥男子,不过是好奇而已,远远谈不上居心叵测。倒是李师兄,若是真到了那时,洛妍反说一句,这洞是李师兄凿的,大清早偷窥女院,被洛妍发现,洛妍心善劝解两句,不想揭发检举,让李师兄受皮肉之苦。却不曾想李师兄恩将仇报,竟然陷害污蔑洛妍,到了那个局面,李师兄应该清楚,副山长大人和整个学院的师生更相信谁。” “你,你,你......你卑鄙。”李元昊骂道,何承鹏所言不差,能离这个女人多远就多远。 “李师兄,莫生气,气大伤身,俗话说得好,人不卑鄙枉少年嘛。”陈洛妍笑嘻嘻的说道:“对了,李庆元应该是李师兄的化名吧,那么师兄......不对......应该是师姐,师姐的真名又是什么?叫李翠花?还是李春花?不会连姓氏都是假的吧?” “我的真名是你大爷!”李元昊气急败坏,脏字脱口而出,甩袖而去,再和这个家伙絮叨下去,她怕忍不住杀人。 “师姐,骂人是不好的。对了,师姐从北魏太安城而来,有没有见过和我齐名的天下第一美人北魏皇帝李元昊,那个家伙到底......”陈洛妍依旧絮叨,像个老太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不能放过:“喂喂,师姐,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李元昊摔门进了房间,再无声音。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落下,湿润着干枯的大地,山后的百亩良田尽情承收着天地馈赠,李元昊播种下的油菜籽开始慢慢的生根发芽。 陈洛妍斜倚着墙壁,闪电把她那张绝美的脸映衬的明灭变幻,缓缓伸出一只手,雨滴落在手上,任凭雨水冲洗,南梁公主的脸上流露出灿烂笑容,能来岳麓书院,认识你,真好! 今日大雨,无课,李元昊呆在房间内,被陈洛妍搅得心烦意乱,月黑风高下黑手,、为民除害的想法再次冒上心头儿,此事是眼前的当务之急,若是不能狠狠惩治一下陈洛妍,李元昊觉得心有遗憾,甚为遗憾。 “男院男生,全部出房!”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响起,副山长大人来男院了,手里提着藤条。 李元昊心里一突,副山长大人突然来男院,莫非陈洛妍告状去了,坏了?着了这个小人的道了,心头惴惴不安,李元昊拉开房门,特意挺直了一下身板,让自己看起来问心无愧一些,我本来就问心无愧,何谈看起来。 男生也都窃窃私语走出房间,相互之间交头接耳,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招惹了副山长大人。 副山长大人的喊声也吸引了女院学生的注意力,撑着雨伞围站在男院门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直是众人焦点的陈洛妍站在人群最后面,一点也不起眼,她个子高,无需踮脚便能看男院发生的一切。 “李兄,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温志谦开口问道,下雨天,睡觉天,最烦被人吵醒。 “不知道。”李元昊淡淡的答道,随后又加上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问心无愧,你就不用怕。” “我为何要怕?”温志谦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反倒是李兄,今日的话似乎格外的多。” “有吗?我不觉得。”李元昊倒背着双手,透过雨幕和陈洛妍四目相对,狠狠瞪过去,陈洛妍风轻云淡:“平日里我就是如此,有话就说,快人快语,决不藏着掖着,省的被一些小人背后暗算,哼。”她咬着后槽牙说出最后一个语气助词。 还说话不多,这分明就是话很多啊,温志谦摇摇头。 朱太峰从雨中走来,鹿皮靴踏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手中藤条经过雨水冲刷,如同吸饱水一般,蓄势待发,副山长大人的藤条早已饥渴难耐。 站在一众人身前,朱太峰冷冽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去:“岳麓书院以德行仁义教育学生,但是有些学生不知好歹,触犯院规,品性有亏,触犯院规也无不可,最让人痛心的是做出有辱斯文的禽兽事情!”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李元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是表面却装作无辜的样子。 朱太峰在李元昊身前站定,指了指男院和女院之间的院墙:“自古男女有别,这一道墙便是为了阻隔男女之别,但是偏偏有人心思龌龊肮脏,在墙体之上凿洞,偷窥女院,幸好公主殿下及时察觉,并且上报学院。”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杀了她 门外的女生一阵阵倒吸凉气,惊呼不已:“竟然有人做出如此事情,实在是禽兽不如!”面向男生的眼神多羞怒,女子骂人,多轻巧,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羚羊挂角之感,不见一个脏字,却尽得风流,比如咒骂那凿洞的偷窥贼不得好死,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需要反反复复死九九八十一次才能死透。 听得罪魁祸首陈洛妍浑身发颤,忍不住换了一只手擎伞,凿个洞而已,没必要涉及到人死之后吧,还要死八十一次,真心黑。 李元昊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看着朱太峰衣衫摇摆不定,她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梆梆梆,一声重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 半晌,朱太峰抬脚走开,李元昊长长呼出一口气,一颗心回到肚子里。同样低着头的温志谦低声道:“李兄,你好像很紧张啊!”李元昊被这一句话一搅,心头又乱,想要张口回一句“你才紧张”,但是自己实在太过紧张,一张口“你”字如同炮竹划破长空一般,尖锐响起。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李元昊身上,朱太峰的眼神最为凌冽,李元昊马上低头,做起了鸵鸟:“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众人把注意力从李元昊身上移开,不能因为紧张喊出一个“你”字,就认定墙上的洞是他凿的,那不符合岳麓书院一贯治学严谨的态度,而且这李庆元平日里看起来,不像是有魄力在墙上凿洞偷窥的人,副山长大人继续踱步,男院一阵窒息的安静。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水滴飞溅起坑洼,远处的雪山如同披上了一层薄纱。 朱太峰突然停下脚步:“墙上凿洞之事,必是男院所谓,此人若是乖乖站出来承认,此事就此作罢,若是查出来,八十藤条免不了,然后逐出书院。我会亲自书信北魏、南梁、西楚,大凡朝廷科举考试,皆不会录用此人。现在有半柱香的时间,过了半柱香,责罚一律从严。” 听完此话,李元昊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风雨中的陈洛妍,这家伙没有陷害自己,只是举报有人在墙上凿洞?她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想不明白,李元昊不去想,她打定主意不去背这口黑锅,因为墙上的洞并不是自己凿的。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依旧没有人站出来。 “好,好,好!”副山长大人连说三个好字,那便是震怒的意思:“礼乐崩坏,蝇营狗苟,书院学生如此没有担当,为实让我心寒。《大学.礼乐》讲恪守之礼,君子之道,担当之责,男院之人将其抄写一百遍,明日交付。作为书院副山长,没能教育好学生,难辞其咎,有不可推卸之责,我自愿受罚,誊写《大学.礼乐》二百余遍。” 说完,朱太峰愤然离去,留下怨声载道的男院众人,女生们冲着男院冷哼一声,骂一句活该,也纷纷离去。 陈洛妍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似乎玩的有点大啊!” 当夜男院和副山长大人的房舍彻夜灯火辉煌,唯独李元昊的房间熄了灯。抄写这种事情不要太简单,北魏皇帝陛下的南书房两年学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誊写。 第一次,李元昊心里默默感谢了一下南怀仁南老师。皇帝陛下的字克制,而且瘦美,加上刻意写小,速度不自觉的提了上来,而且皇帝陛下还有双手同写的绝技,速度再提一倍。 夜色刚深,一百遍已经写完,李元昊舔着嘴唇,吹干墨迹,心头乐呵,走到窗前看到其他人还在奋笔疾书,心里竟然莫名快乐和得意起来,灭了灯,躺在床上,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空山新雨,空气清新,李元昊美美伸了一个懒腰,偷瞧了一下周围紧闭的门窗,依旧有点点烛光,好像都没写完,只有自己完成了,好不得意,装模作样打了一套拳,展现一下悠哉悠哉的闲散状态。 正好被顶着黑眼圈出门其他男生看到,其中一个一声嗤笑:“瞧瞧这个傻蛋儿,昨日副山长大人已经如此震怒,他不彻夜誊写,反而在这打拳,真是傻到家了。” 李元昊气结无语,每次想要显摆炫耀一下,总会得到别人的嘲讽:“我已经写完一百遍了!” “吹牛吧,一夜写完一百遍《大学.礼乐》,你以为你是神仙!” “不信,我拿给你看。” “我懒得看,吃完早点还要继续誊写,免得受皮肉之苦。”那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离去。 李元昊立在当场,算了,反正我已经写完了,现在去吃早点,上午还有学长周梦的课,我尽量尽量不睡觉。 “李师兄,李师兄!”刚出了男院,便听到陈洛妍深情呼喊。 李元昊快步折身,尽快逃离此地。 “师兄们,给我抓住前面的李庆元,他对我动手动脚,嘴巴还不干净!”陈洛妍喊道。 好嘛,敢对天下第一美女动手动脚,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呼啦啦上来一群人,将李元昊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李元昊攥紧了双拳,闭上眼睛,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此刻在李元昊的脑袋上飞着两个小人,一个是善良的李元昊,另一个是邪恶的李元昊,邪恶的李元昊扑闪着黑色的翅膀:“杀了她,为民除害,是一件普度众生大功德,省的她祸害人间!”善良的李元昊扑闪着雪白的翅膀,指着邪恶的李元昊:“我仔细想了想她的提议,觉得十分有理。” “好,就杀了她!”李元昊下定决心,猛地回头。 手掌还没抬起来,只见陈洛妍将一块煎饼果子和一袋豆浆递到她的面前:“李师兄,你的早点!” 李元昊心底脆弱,感情丰富,觉得心头一暖,还从来没人给我如此贴心买过早点,双手接过来,眼睛有些湿润。 “这算是昨日之事的道歉。”陈洛妍满脸真诚的说道:“本以为昨天晚上心里会愧疚,睡不着觉,没想到一点愧疚都没有,睡得格外香甜,一觉到天亮,如此看来,我还真不是个好人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辩论 李元昊吃着煎饼果子,喝着豆浆,听着陈洛妍的絮絮叨叨,她看不懂南梁公主,这个容貌绝美的天下第一是个话痨,这点毋庸置疑。 和温志谦的话痨不同,温志谦是刻意为之,隐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陈洛妍是真的话多,话多之后,人的形象便欢脱跳跃起来,和高傲冷酷绝缘。 看着南梁公主的红唇一动又一动,李元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走进学堂之后,陈洛妍浑身气质突然一变,连脸色都冷峻起来,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天下第一美女应该有的冷傲,一眸冷瞥,居高临下,很自然便成了场间的焦点,配合上胸脯上前一挺,横看成岭侧成峰,起势很足。 李元昊黯淡无光,成了天上的星星,不能和恰如明月的公主殿下争辉 “殿下,殿下,坐这边,坐这边!”已经有人起哄,要和陈洛妍同坐。 李元昊看了一眼身旁光芒万丈的南梁公主,这家伙儿可真能装啊,摇摇头,自顾自走到中间靠后的位置坐下,此处风景最好,能够透过窗子观看外面美景,还能睡觉神游不被人发现,刚坐下,果不其然,温志谦滑着身子坐在了李元昊的背后。 陈洛妍的眼睛在课堂扫视了一遍,眼神看似不经意间落在李元昊的身上,款款走了过来,连走路姿势都变得高贵不可侵犯:“李师兄,麻烦让一让,这个位置洛妍看中了。” 霸道,蛮不讲理,李元昊抬头怒目,刚刚对南梁公主的一点好感烟消云散,难道你看中了,我就要起身吗?世间没有如此的道理! “不让,公主殿下若是说出道理,李庆元甘愿让开,若是没有道理,李庆元宁死不让。”李元昊眼神都不在陈洛妍身上。 “公主殿下让你让,是看得起你,李庆元,你不要不识好歹!”有人喊道。 “就是,就是,是看得起你。”有人附和道。 李元昊无语气结,马上反击:“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看上了我的位子,我李庆元便要让开。这种粗俗浅薄的无理之言,和孩童骂架无异,让人哭笑不得,亏你们也是岳麓书院的学生,实在愧对书院教育,有愧读书人三个字!” 嘿,刚刚来了没几天,李庆元这小子便翅膀长硬了,很牛啊,是想要辩论是吧,不知好歹死活,岳麓书院出来的学生最擅长什么,最擅长辩论,起哄那人站起来:“非也,非也,让位公主殿下,与身份尊贵无关,公主殿下妙手丹青,是天下贤能之人,有吞吐九州之才,一幅《千里江山图》流传百世,是大功绩。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公主乃贤者,你李庆元不过乙班一学子而已。周文王为姜太公拉车八百步,刘皇叔三顾茅庐求孔明,一国之君尚且知道礼贤下士,尊重贤能,今日不过是让你小小的李庆元让位于贤者,你便心有不服,语有戚戚焉,实在愧对书院教育,有愧读书人三个字!” “我......”李元昊无言以对,骂人不打脸,干嘛还要把分在乙班的事情再说一遍,而且落脚点还被自己的话打脸,好疼,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他说的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陈洛妍冲着李元昊摊了摊双手,我也不想的,你瞧,大家的意思,和我无关。 李元昊怒火中烧,怒瞪陈洛妍,怀抱着肩膀,梗着脖子,我不让,打死也不让。 “李庆元,道理都和你说了,你不听,难道非要动手,你才能讲道理?!”那人义愤填膺,能在公主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即便这件事情捅到副山长大人那里,他也占着道理。 副山长大人有个习惯,习惯用辩论输赢来明辨道理,当年学生身份的大唐皇帝和皇后在辩论赢了之后能顺利推行改革便是明证,因为辩论输了,副山长大人便真心认输,并未用副山长的身份打压学院改革。 辩论明道理很好,也有一个缺点,容易把小事儿弄大,也容易把大事儿弄小,但是前提是你要善于辩论,李元昊手笨嘴拙,显然不在此列。 “动手?我李庆元怕你不成!”李元昊冷哼一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还不知道我李元昊的本事儿。 陈洛妍双手撑着书桌,身子前倾,胸前的两团呼之欲出渐渐逼近李元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李元昊能从陈洛妍那一双桃花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融化在那一湾黝黑之中。 突然,毫无征兆,陈洛妍嘴巴轻轻啄在了李元昊的脸颊上,浅而轻,但是带着“啵”的一声声响。 南梁公主殿下当众亲了李庆元!!! 李元昊疑惑迷茫了一下,脸上的湿热传到大脑,脑袋发炸,后背发麻,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小懵逼。 “咦!”学堂上传来一声声惊呼,虽然男生和女生同时喊了一声“咦”,除了共同的惊讶之外,前者多了羡慕和嫉妒,后者更多是对陈洛妍大胆出格举动的羞愤和“放浪不羁”的评价,当年的大唐皇帝和大唐皇后已经很大胆了,但是和这陈洛妍比起来,似乎还不够大胆。 反应过来的李元昊霍的一声站起身来,腾地一下跳出去,离着南梁公主很远很远,用手抹了抹脸颊,大喊道:“陈洛妍,你个死变态!” “山长大人来了,山长大人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慌忙找个座位坐下,但是每个人还都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之中。 李元昊就近坐下,不断用袖子擦拭着脸颊。 “臭不要脸的!”男生们忍不住骂道,心里美得很吧,还假惺惺的擦脸颊。 温志谦又很自然的又滑到了李元昊后面,摇摇头,奇人必定有玄奇难测的举动,这群奇人还真是看不懂啊。 陈洛妍坐在李元昊座位上,像是没事儿人一般,回头冲着李元昊喊道:“李师兄过来啊,坐在一起嘛,别害羞,此处极好,可以看到窗外风景,上课睡觉还不易被发现。” 第一百一十六章 鬼问题,鬼知道 李元昊眼睛不断斜向下,她感觉脸上趴着一条毛毛虫,就在陈洛妍亲过的地方,一条青绿色的柔软,挥之不去,偶尔动一下,还能感受到缓缓的蠕动,忍不住挠一挠,那种感觉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烈。 若是陈洛妍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能看作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美丽误会,但是如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还有这种举动,实在解释不通,男子之间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莫非这陈洛妍也有相似的爱好,女儿身喜欢女儿身? 那这也太变态了吧! 顾远长走进学堂,满学堂寂静无声,他走上讲台,扫视了一遍,自言自语道:“好奇怪,今日课堂怎么如此安静?” 不同讲师的课堂各有不同的特色,副山长大人的课堂,寂静无声,掉针可闻声,薛澍恒的课堂,欢脱吵闹,人间百态,首席讲书杨钧泽的围棋课堂,自由自在,各抒己见,山长大人的课堂,声音嘹亮,睡倒一片,但是今日山长大人的课堂竟然成了副山长大人的课堂,安静异常。 顾远长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伸手,周梦抱着一摞纸走进课堂,又被门框绊了一跤,哎呦一声,摔趴在地上,又是一声熟悉的“摔死老子了”,顾远长说过,等哪一天你记住了进学堂有一道门框,你也就登堂入室了,今日周梦还是没有记住门框,像往常一般摔在地上。 唯一不同的是,学堂之上依旧寂静无声,没有人哄堂大笑。 事事无常必有妖,顾远长眯眼望了一眼学堂,一切看似往常,但是学生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唯二不同,陈洛妍脸色轻松,百无聊赖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李庆元神情嫌弃,有些不耐烦的焦躁,不断擦拭着脸颊,莫非这两人有交集?一个大胆而又荒诞的想法冒出心头,李庆元和陈洛妍不会是第二对大唐皇帝和皇后吧,李庆元是男子,陈洛妍是女子? 周梦心中只有大道,并未发现异常:“上次课堂留下的课业,我已经完全看过了,答案良莠不齐,有人洋洋洒洒一万余字,但是狗屁不通,糟蹋纸张,不但没有成绩学分,我已经向副山长大人请示,扣除学分。既然你如此爱写字,那把《大学问》誊写五十遍。” 台下一片哀声,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却不曾想苦劳都没有,岳麓书院教书育人就是如此,务实,不喜投机倒把。 “其中有两人课业,一篇极妙,以不答作答,以不变应万变,实乃另辟蹊径的妙答,当得上上佳。”周梦从一摞纸张中抽出一张,眯眼望向姓名,周梦师兄记不住很多事情,比如记不住路,记不住是否吃过饭了,也记不住人的姓名:“温志谦,麻烦这位师弟上来取一下课业答卷。” 温志谦起身,走上讲台,伸手去取课业,捏住纸张一角。 周梦未松手,突然低声说道:“其实师兄知道师弟的答案,师弟觉得世间万物始于动,对不对?” 温志谦笑了笑,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套,他以不答作答,若是此时说了是,周梦师兄便有后招,连珠炮问,直至温志谦口舌无辩:“答案写在课业答卷上,师兄自去品鉴即可。” 周梦展颜一笑,松开手指:“这个上上佳不亏!温志谦,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再切磋。”说完,他又抽出另一张答卷:“第二套极妙的课业,来自......”他又看了一眼答卷:“......李庆元。” 闭目养神的顾远长动了动身子。 众人却倒吸一口凉气,周梦师兄眼界极高,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这平日文文弱弱、嘴笨手拙的李庆元难道深藏不漏,或者是周梦师兄看走眼了,师兄眼神不太好,保不齐就看走眼了,嗯,肯定是看走眼了。 “这张课业答卷,我不能评论正确与否。时间万物始于静,还是始于动?李庆元回答,万物既不是始于静,也不始于动,而是处在即动又静的状态,动静之定在于人的意识,实乃新奇至极。麻烦李庆元李师弟上来一下.....” 此刻李元昊嘴中念念有词,正专心致志擦脸颊,心思全都在刚刚的那一啄之上,并未听到周梦叫自己的名字。 “李兄,李兄,周梦师兄让你上台!”温志谦点了点李元昊的肩膀。 “啊?”李元昊后知后觉:“让我上台?我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你的课业得了上上佳。”温志谦说道。 哦,上上佳,啊,上上佳?李元昊觉得不可思议,答案是胡写的,怎么得了上上佳。 “李庆元李师弟,麻烦上台一下。”周梦再次重复道。 李元昊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嗯?这不就是我苦苦寻求的低调炫耀吗?哈哈,终于,终于我李元昊也有这么一天了,挺了挺身板,她趾高气昂走向讲台,冷冷瞥了一眼学堂众人,刚刚是谁评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乙班学生来着,就是你们眼中小小的乙班学生得了上上佳,你们岂不是连一个小小的乙班学生都不如?还说什么陈洛妍有吞吐九州之能,我李元昊只是平庸之徒,我呸,那是你们眼拙,没有看出金镶玉,还是周梦师兄眼神好,慧眼识人才。 路过南梁公主,李元昊居高临下,重重冷哼一声,耀武扬威走上讲台。 陈洛妍笑了笑,一手妩媚抹了抹鲜艳红唇,冲着李元昊努了努嘴巴,作亲吻状。 李元昊心头一抖,吓得脚下一颤,双腿一软,这次轮到北魏皇帝陛下脚下一踉跄,幸好周梦眼疾手快,扶住了李元昊,李元昊定了定心神,不敢去看南梁公主这个死变态的眼睛。 “李师弟,我有一事请教,不知当问不当问?”周梦开口问道。 “师兄有问题尽管问即可,无需用请教两字,庆元担当不起。”李元昊杉杉有礼,瞧瞧,你们都睁大眼睛瞧瞧,我不但学问好,而且谦虚,山长大人所说最接近大道之人都要向我请教问题。 “既然师弟所言人之意识决定万物动静,那么鸿蒙混沌初始,意识未成之时,所处何种状态?”周梦问道。 李元昊认真听完问题,点点头,似乎在思索考虑答案,头点了半晌,停顿一下,接着又点点头,又半晌,头不断点,看似高深,心头却在不断呼喊,这都什么鬼问题啊,只有鬼才知道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是我的答案 李元昊在讲台上站了半天,台下已经窃窃私语成一片,她盯着窗外的鸟儿感慨,啊,它们好自由啊,好想变成鸟儿啊。 “李师弟,李师弟......”周梦一只手在李元昊面前晃了晃。 李元昊回过神来,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装模作样的拖延时间:“周师兄,庆元一时走神儿,没有听清楚刚刚的问题。” 周梦不恼不怒,他也经常走神,人之常情:“人之意识决定万物动静,那么鸿蒙混沌初始,意识未成之前,所处何种状态?” 李元昊点点头,又沉吟片刻:“周师兄,若是庆元说还是没有听清楚问题,会不会挨打啊?” 台下一阵哄堂大笑,顾远长也忍不住摸了摸眉头,摇头苦笑一声,哗众取宠就是这个样子吧。 有人站起身来起哄:“李庆元,你是不是故作高深胡写的啊,不然怎么回答不出周梦师兄的问题?” 的确是胡写的,但是李元昊心头不服:“胡说八道,不是胡写的,不然你怎么写不出来?”伸手指了指对方的鼻子:“你最好闭嘴,小心我揍你!” 北魏皇帝陛下有点气急败坏,准备用蛮横的武力解决一切争端,演义小说里常用的套路嘛。 “既然不是胡写的,那就回答周梦师兄的问题啊,是不是不能回答?”那人隔空喊道,气势不比李元昊弱。 “我能回答,就是......就是......需要......思考一下。”李元昊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密不可闻。 “不急,不急。”周梦笑眯眯,他觉得能有如此绝妙作答的人,应该有慧根:“李师弟可以慢慢认真想,有些道理是不辨不明的,我可以等。” 但是周梦想错了,北魏皇帝陛下不是有慧根的人,让她抄抄书,整理一下文档书籍,做些不费脑子的事情,她可以,也擅长,若是涉及到才情和哲理的事情,她就是最笨的那个人,比鸭子都笨。 李元昊的眼神又瞄向窗外,再次羡慕了一下自由自在的鸟儿。 “在回答周梦师兄的问题之前,还请周梦师兄回答一个问题?”陈洛妍突然站起身来出声道。 “这位师妹是?”周梦开口问道。 “南梁建康城,陈洛妍。” 李元昊冷哼一声,觉得这陈洛妍在模仿自己——北魏太安城,李庆元——在北魏皇帝陛下眼中,南联公主殿下的一举一动都是让人讨厌的。嗯?那条毛毛虫怎么还在?再擦一下。 “哦。”周梦不轻不重哦了一声,再无下文,南梁公主入书院读书,很轰动,不过也有些人根本不在意:“这位师妹有何问题?” “何为鸿蒙初始?”陈洛妍问道。 “书中有云,鸿蒙初始,混沌无物,不分上下,不分东西,浊如蛋清,状似韭而青华,形如榖而黑理。”周梦回答道。 “既然有状有形,那么请问周梦师兄,是何人描述其形状?”陈洛妍问道。 李元昊迷迷糊糊,不知道两人在讨论什么,都在胡说八道吧,周梦却双眼放光:“陈师妹的意思是世界也是意识所为?意识是万物之源?” “的确如此,意识不但决定动静之属,而且是万物初始的根本。世界初始本无有无,或者说处在一种即有又无的状态,意识落在一处,说有,万物便成了有,说无,万物便成了无。恰如《圣经》所言,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世界本没有光,是神的一句话,一个意识创造了光。”陈洛妍开口说道。 顾远长骤然睁开了眼睛,身体前倾,隐隐有光。 “《圣经》?”周梦皱了皱眉头:“从未听过此本书籍,敢问师妹这本书是哪位先贤所著?” 陈洛妍挑了挑好看的眉,又是不经意间蹦出的一个词,她摇了摇头,脑袋里时常有奇怪的词语:“洛妍儿时读过的一本残书而已,并无名姓。洛妍极为认同李庆元师兄的观点,意识决定动静,或许可以更进一步,意识也决定有无。” “此种说法太过玄妙,陈师妹的说法不能令周梦信服。”周梦摇着头。 “麻烦师兄闭上眼睛。”陈洛妍说道。 周梦闭上眼睛。 陈洛妍伸出一只手,放在身前,摇晃了一下:“敢问师兄,洛妍的手是否存在?” “自然存在,在陈师妹的身上。”周梦回答道。 “那么洛妍的手是处在动还是处在静?”陈洛妍又问道。 “我不知。”周梦开口回答。 “师兄睁开眼睛,看的一瞬间,就知道洛妍的手是否在动了。” 周梦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皱了皱眉,眉头越来越皱,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半晌不动无语,如同老僧入定,突然,周梦双手伸出,像是鸟儿一般挥舞着翅膀,思索着问题,那一刻他似乎真的成了翱翔天地的鸟儿。 顾远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陈洛妍,又看了一眼李元昊,重新闭上了眼睛。 课堂内长时间沉默,讲台下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周梦师兄在课堂上可从来没有如此状态,难道公主殿下的回答如此震撼,已经让周梦师兄不得解答。 李元昊孤零零站在讲台上,像是一棵生长在荒漠中的大白杨,好尴尬啊,踮着脚尖,猫着腰儿,悄悄走下讲台。 陈洛妍突然伸出手,拦住了准备浑水摸鱼、悄悄溜走的李元昊,使了一个眼色:“给我坐下!坐在我的旁边!” 李元昊瞪了陈洛妍一眼:“若是我不呢。” “你大可一试,你的秘密我都知道,比如你女儿身啊,混在男院偷窥人啊,在墙上凿洞啊,都是你的把柄,我可不在意当众说出来。”陈洛妍身子前倾,在李元昊的耳边说道,远远望去,两人好像在耳鬓厮磨,格外亲昵。 “我呸,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李元昊恶狠狠的说道,坐在了陈洛妍的身边。 陈洛妍呵呵一笑,很哈皮的坐下,似乎激怒李元昊,让她很有成就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周梦突然睁开眼睛,走到陈洛妍面前,作揖到地,行大礼:“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周梦受教了。” 陈洛妍落落大方:“周梦师兄言重了,如此大礼,洛妍承受不了。” 被抢了风头的李元昊心头一万个不服,酸酸的嘀咕道:“那是我的答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道问长生 在众人的恭维和吹捧中,一堂课下课,陈洛妍成了众人的焦点,赞叹声不绝于耳,能让周梦师兄作揖弯腰者,整个书院屈指可数,公主殿下实乃玄辩清谈的绝世高手,不若一起去后山读书吧,正巧有个问题请教公主殿下:为何每次见到殿下,我的心头总是悸动不已,好奇怪? 李元昊咧着嘴角,站在人群外面,看着人群中央的陈洛妍点头微笑,愤恨不已,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结果做人嫁衣,倒是让陈洛妍这个家伙结结实实炫耀了一把,她心头纵使有一百个不服也毫无办法,将课业纸张揉成一团,恨恨的丢在地上,踩上两脚,还被学生堂几个干事逮个正着,好一顿数落,外带着批评教育——维护学院卫生,人人有责。 心头气啊,李元昊捡起纸团,愤愤不平,独身一人来到天一阁,上二楼进隔间,何承鹏趴在一堆书籍中,撅着屁股,嘴中念念有词,闽南何家的公子对《窥看舞台》是真的用心上心,这让李元昊心头莫名庆幸,父皇和母后的戏剧班虽不壮大,但有人在意,就是幸事儿。 “李师弟,你来了。”何承鹏没有抬头,在故纸堆中遨游:“你上次校验的目录我看了,极好。还有谢谢你整理打扫了隔间,我提醒过飞鲤,让他上点心儿,这小子......哎,不说了,说多了都是眼泪,哗哗流。” “都是应该做的,不足挂齿。”李元昊开口说道,暂且忘记陈洛妍那个该死的家伙儿。 她是想忘记,但是何承鹏却提了起来:“李师弟,你没有招惹公主殿下吧?” “没有,当然没有,我招惹她干什么!”李元昊赶忙否定,她心里后悔啊,不知为何,南梁公主对她极其感兴趣,即便知道了她是女儿身之后,陈洛妍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像是狗皮膏药一般黏上了她。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何承鹏心有余悸的说道:“当年公主殿下那可是......哎,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此刻,被李庆元比喻成狗屁膏药的南梁公主正在书院晃悠,见人便问:“李庆元,有没有见到李庆元?” 诚实点的摇摇头,说一句没见过。油嘴滑舌点的装作一脸惊讶:“公主殿下,您怎知在下的小名,实不相瞒,在老家时候,家里人都叫在下的小名,李庆元,今日从公主殿下口中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心头感动不已。公主殿下,若是有时间,大家一起赏花赏月,吟诗作对如何?” 陈洛妍翻了一个妩媚天成的白眼,爆粗口道:“要点狗脸行不行,就凭你也配和本公主赏花赏月,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性?” 引起一阵哄堂大笑,那人羞愧不已,自认为的幽默含蓄被无情的践踏,一碎满地,拾都拾不起来。 这话若是李元昊来说,就是粗俗鄙薄,没有素质,但是换作天下第一美女的南梁公主来说,不拘小节,有男儿英气,这事儿如果传到李元昊耳朵中,北魏皇帝陛下肯定憋出内伤,吐血三升。 问了不下十个人之后,终于从一人口中得知,李元昊进了戏剧班,正跟随何承鹏何师兄在撰写《窥看舞台》,殿下若想问两人下落,可以去映雪长廊看看,戏剧班干事正在那里招收新生。 还有熟人,何承鹏,陈洛妍点点头,来到映雪长廊,只见孔飞鲤在内的三个干事凑在一块,歪着头看一本山下的演义小说,内容多是“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的烂俗桥段,搁不住三人喜欢,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真好,主人公又得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还得到一本武功秘籍和一颗仙丹,在拍卖会上用极小的代价换得了一块价值极高的玉石。 陈洛妍走上前去,用手敲了敲书桌。 孔飞鲤头也没抬,有些被人搅了兴致的恼火:“若想进戏剧班,先唱两嗓子,然后在花名册上签名。” 陈洛妍翻开花名册,捏起毛笔,上面确实有李庆元的名字。 一个干事抬头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拉了拉身旁的孔飞鲤:“飞鲤,飞鲤......” “什么事儿啊,你烦不烦!”孔飞鲤放下书籍,抬头望了一眼,嘴巴结结巴巴:“公......公主......公主殿下,您要进......戏剧班啊?” “怎么?不行?”南梁公主容貌绝美,气质高贵。 “行,当然行!”孔飞鲤笑呵呵的说道,他和织染曾经寻思利用南梁公主赚钱,若是陈洛妍进了戏剧班,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后换一套大房子绝对不成问题。 “既然可以,本公主还需不需要开嗓唱两句?”陈洛妍居高临下的问道,却是不容置喙。 “不需要,不需要,殿下要进戏剧班,写个名字就好。”孔飞鲤说道:“不,连名字都无需公主殿下的自己动手,我张飞鲤可以代劳。” 接过陈洛妍手中的毛笔,工工整整写下南梁公主的名字,孔飞鲤把那支毛笔小心翼翼塞到袖子里,下山之后又可以大赚一笔了。 “何承鹏和李庆元在哪里?”陈洛妍开口问道。 “应该在天一阁二楼的隔间内,那里专门属于戏剧班,两人应该在校验书籍。”孔飞鲤回答道。 “嗯。” 陈洛妍快步离去,天一阁和九龙阁并称南北双阁,其实在建康城的皇宫内,也有一座阁,叫天机阁,不过不是为了藏书,而是为了南梁皇帝求道问长生而建,里面有一座混元铁体浇筑的炼丹炉,以及各种机巧的机关术,南梁建国五年,九大世家鼎立稳定之后,南梁皇帝以雷霆万钧之势,“教育”了居功自傲的林、黄、邱、胡四大姓氏的族长之后,似乎是看透了某些事情,不问朝政,命人建立了天机阁,进阁闭关,每日夜观星象,推算天命。 南梁公主知晓自己的父皇并非昏君,而且有一颗为国为民的胸怀,但是为何抛弃一切问道求长生,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读书人不要脸 走进天一阁,南梁公主径自走向二楼隔间,何承鹏和李元昊正背对着隔间门,一边查阅着资料,一边相互交谈,好像很投机很亲密,见到如此和谐的一幕,陈洛妍心头儿突然涌起一股怒意,眯着眼睛悄悄走过去,站在两人身后。 “何师兄,那陈洛妍到底在你心头留下了多大伤疤,让你这么害怕她?”李元昊和何承鹏混熟之后,聊天也无任何顾忌。 “不是害怕,是敬畏,敬畏。”何承鹏纠正道,放下手中书籍,抬起头来,不让泪水流出眼眶:“当年,南梁建国,八姓入闽,衣冠南渡,但是当时朝廷不明朗,林、黄、邱、胡四大家族,仗着功高,目无法纪,公然对抗皇家,特别是胡家长子,竟然威胁陛下,要迎娶公主殿下,一直忍让的陛下悍然出手,处死了四大家族的族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四大世家派遣杀手行刺。世人都知道北魏建国,有过一阵动荡,赵督领和楚人凤联合镇压,其实我南梁大康元年到三年的内部争斗也十分残酷。” 北魏建国之初,年号元丰,南梁建国之初,年号大康,如今北魏改年号祥丰,南梁依旧是大康十一年。 “那时候公主殿下来何家,老太爷亲自出门迎接,公主殿下虽然贵为公主,但是避难何家,应该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可是啊,可是,殿下却没有小心行事,战战兢兢,反而和何家年轻一代偶有摩擦,更确切的说是殿下把何家青年才俊打了一遍,这其中也包括我。”何承鹏回想起往事,即怀念又怀疑:“而且,而且,殿下似乎......” “似乎什么?”李元昊一颗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似乎,李师弟,此话我只对你一人说,千万别捅出去。”何承鹏突然睁大了眼睛,郑重其事的叮嘱李元昊。 “何师兄,您放心,我李庆元对桂花糕发誓,绝对不说出去!”李元昊发重誓。 “对桂花糕发誓?”好新奇的发誓方式,何承鹏不解,也没有过多询问,谁还没有个特殊癖好,他向前挪动了一下屁股,离着李元昊近了一些,可以压低声音:“似乎,殿下喜欢......女人!” “啊,你也发现了?”李元昊忍不住惊呼,原来陈洛妍这个家伙果真是变态,喜欢女人。 “也?李师弟也知道此事儿?”何承鹏疑惑不解:“莫非是李师弟招惹过公主殿下被拒绝?所以认为殿下喜欢女人?” “没有,没有,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呵呵,道听途说。”李元昊干笑的说道,她不会把陈洛妍摸胸亲吻的事情说出去的,打死也不说:“何师兄是如何知道陈洛妍喜欢女人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殿下在何家整日围着我家小妹转儿,偶有动手动脚的举动,有一次,我还发现殿下在试穿我家小妹的衣服,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算了,殿下还私下模仿我家小妹的动作和说话方式!”何承鹏把心头的秘密说出来,有点一身轻松的感觉。 果然,李元昊心头肯定,陈洛妍心理扭曲。 “变态啊......”李元昊和何承鹏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感慨道。 站在两人身后的陈洛妍突然前倾了一下身子,一颗脑袋突兀出现在李元昊和何承鹏中间,一脸灿烂笑容:“两位聊天,聊得很开心嘛!” 李元昊愣在当场,下一刻便被何承鹏的举动吓了一跳,听到陈洛妍的声音,何承鹏身子僵硬了一瞬间,突然如同豹子一般弹起,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窗子,纵身跳了下去,身子下落过程中,何承鹏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娘咧,我是从二楼跳下来的。” “哎呦!”一声痛呼,何承鹏重重落在地上,仰面摔倒在地,顾不得屁股的疼痛,爬起身来要跑,突然被一群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何师兄,何师兄,我们想加入戏剧班!”一群人如同喊口号一般冲着何承鹏喊道。 几个情况,何承鹏弄不清事情前后缘由,平日求爷爷告奶奶,不见有一个人“屈尊”加入戏剧班,今日怎么突然哭着喊着要加入,捂着生疼的屁股,何承鹏扭头望了一眼正在二楼向下看的陈洛妍:“不会是殿下进了戏剧班吧?” 的确是陈洛妍的原因,学院男生如同过江之鲫,趋之若鹜,纷纷要求加入戏剧班,离着公主殿下近一些。 孔飞鲤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承鹏哥,南梁公主入了戏剧班之后,突然来了很多人,吵着嚷着也要进入戏剧班,赶走赶不走,看样子,我戏剧班复兴在望了。” 何承鹏苦着一张脸,揽住孔飞鲤的脖子,使劲儿用用力:“飞鲤,你可真是给哥找了一个大大的麻烦!” “承鹏哥,以前你总说人少人少,如今人多了,怎么又说是麻烦,你也太难伺候了。”孔飞鲤不悦。 “我......”何承鹏无话可说,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算了,把人整理一下,写入花名册。” 二楼上,陈洛妍扭头看了一眼李元昊:“在别人背后说坏话,是不是很爽?” 李元昊理亏,双手搓了搓:“也没想象中那么爽,嘿嘿。” “那就是也有一点爽咯?” “昂。”李元昊诚实的回答道,她要遵循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能撒谎,在别人背后说坏话,确实很过瘾。 陈洛妍瞪了李元昊一眼:“跟在我的后面下楼,不准逃跑!” 李元昊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乖乖跟在南梁公主的后面下了楼。 已经列好花名册的众人看到天下第一美女,恨不得扑上去搭讪聊天,但是还故作震惊的说道:“啊,好巧,又遇到殿下了,嗯?难道殿下也加入了戏剧班?那就更巧了,我也刚刚加入,还真是投缘呢,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 读书人不要脸,是真的不要脸。 “承鹏哥,好久不见。”陈洛妍直接无视他人的搭讪,笑嘻嘻望向何承鹏。 何承鹏哈哈干笑:“听闻公主殿下来书院读书,一直想要拜访,却不得脱身,今日在此相见,真是喜不自禁,心花怒放啊,哈哈,哈哈哈......” 前文说过,读书人若是不要脸,是真的不要脸。 第一百二十章 大白馒头 何承鹏哈哈大笑,笑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陈洛妍一直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最后何承鹏止住笑声,揉了揉发涩的脸颊,就是如此这般了,殿下最拿手的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先至。 “多亏了殿下的洪福,殿下刚到,戏剧班便壮大起来,有了殿下的加入,戏剧班必定能够重塑昔日辉煌,哈哈!”何承鹏爽朗说道,李元昊却能看出其中的牵强。 又笑了半天,陈洛妍还是一句话不说。 何承鹏只能自编自导自演,唱独角戏:“为了恭迎殿下和师弟们入戏剧班,今日我们去文苑三楼!” 孔飞鲤带头叫好,众人群情亢奋,岳麓书院的食堂分为文苑和雅苑,其中文苑如同酒楼,可订制各种宴席,只不过只对学生开放,里面的酒宴物不美价不廉,但是在山上时间久了,久不尝荤腥,文苑三楼的酒席也成了奢侈,这里的奢侈是真的奢侈,一顿简单酒席不下二十两纹银,今日何承鹏最少出手百两纹银,才能将众人安顿好。 陈洛妍突然露出一个笑容:“让承鹏哥破费了。” 坏了,何承鹏心头暗叫一声,原来殿下正是做了如此打算,所以一句话不说,一百两银子,对于何家公子而言,不多,但是也绝对不少。 众人浩浩荡荡上了文苑三楼,何承鹏取出一张百两银票,摸了又摸,就让我再和你呆一会吧。 “承鹏哥,若是舍不得,我们离去就好。”陈洛妍开口说道,以退为进。 “舍得,怎么舍不得,为殿下接风洗尘,这点银子不过如此!”何承鹏恋恋不舍将银票递上去,和对方好一阵拉扯,最后手指攥出了青筋,还是没能留下银票。 众人进了包间,众人挤着要和天下第一美女坐在一块,唯独李元昊躲得远远的。 陈洛妍伸出一根纤纤细指,指着向人群深处躲的李元昊:“我要和她坐在一块。” 众人望向李元昊的眼神多有羡慕,李元昊却有苦说不出:“我这人是臭的,不能和殿下坐一块儿。” “我就喜欢臭的,来,坐我旁边!”陈洛妍用食指敲了敲身旁的椅子,示意李元昊来坐下。 李元昊呵呵笑着,很不自然的坐下,如坐针毡啊。 众人也纷纷入座,菜肴上来,清酒上来,为了在公主殿下面前表现自己的博学多才,各个吟诗作对,好不热闹,在清酒的作用下,包间内热闹异常,除了未饮酒的李元昊和陈洛妍还保持着清醒,陈洛妍一手拖着下巴,望着身旁一侧的李元昊,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一般,或者一具玩具。 李元昊吃了两口菜肴,在南梁公主的注视下,浑身不舒服,囫囵吞下一口菜肴,低着头,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我怕她做什么,我怕她做什么!” 何承鹏喝的有点醉醺醺的,大着舌头,晃晃悠悠走到陈洛妍面前:“殿下,殿下......”说着打了一个酒嗝,抬头望见郑成龙和学生堂的干事走了进来,能够支付起如此酒宴的,岳麓书院只有出身豪门的何承鹏和郑成龙。 戏剧班一直被学生班压着,此刻何承鹏突然想起自己如今不同往日,现在戏剧班人多势众,必定要上去杀杀学生堂的威风,提起一壶酒,清嗓唱道:“小的们,前面有小贼挡路,谁有那胆量,和我一同前去,教训教训。” 已经喝大的众人起着哄,跳着脚,出去了,只剩下陈洛妍和李元昊。 长时间沉默,陈洛妍首先开口:“李庆元,甄婆婆下山之前,我让她查一下你的身世,甄婆婆返回的信息是,所有的打探入了上京城,全部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李元昊笑了笑:“太安城戒备森严,打探不到消息,也正常,正常。” “正常?你也太小瞧我南梁的蛛网了,也太高看太安城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只能说你的身世消息隐藏的太好了,近乎于完美,而如此完美的事情大概只有赵督领和楚人凤联手才能制作出来,所以,我有个大胆的推论,你,李庆元,原名,李元昊,是北魏国的皇帝陛下!”陈骆妍一语戳穿李元昊的身份。 李元昊心中震惊无比,猛地起身,突然生出一股恶念,绑在手臂上的匕首滑入手中,眼中积聚起杀人的精光。 “但是我是女儿身啊!”语气无辜,匕首却育满了剑气。 “女儿身?谁又说过大魏天子不能是女儿身?” 有很多人怀疑过李元昊的身份,怀疑她的女儿身,怀疑她的身份,但是还从来没有人把女儿身和北魏皇帝联系起来,陈洛妍是第一个把两者结合起来的。 如今中原九州分裂,若是北魏皇帝真是女儿身,匈奴是蛮荒之地,也许不在乎,注重规矩礼仪的南梁圣人书院和西楚小圣贤庄肯定是要口诛笔伐,一篇篇严词厉句的檄文早就铺天盖地写出来了,孔唯亭身死圣人书院,牵扯出孔末乱孔,北魏朝廷便大做文章,南梁也不会放过李元昊是女儿身的事情。 可是,陈骆妍只和李元昊稍微接触过几次,她哪来的勇气和魄力做出如此推断?南梁公主的聪慧举世闻名,但是李元昊相信这不是解释事情的理由,首先说服不了她自己,更深层次思考,难道北魏那一小撮的内部人中有奸细? 心思急转,李元昊前后想了又想,总不得其要领,但是杀人的恶念越来越浓,她自信能够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瞧你那股想要杀人灭口的凶狠样子,真可怕!”南梁公主拍拍胸脯,装作害怕的样子:“宫廷争斗让你总以最坏的打算揣度事情,脑袋里都是打打杀杀,这样不好!” 陈骆妍举止优雅的倒了一杯茶水,一伸手,示意李元昊坐下。 李元昊揣度一下,缓缓虚坐而下,浑身紧绷,稍有意外,她便能暴起杀人:“公主的推断太过匪夷所思了,小人只是北魏太安城的小门小户,平日里连皇家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成为北魏皇帝,嗯,不过在下和北魏皇帝有一点相似,都是男儿身。” “你,不诚实。”陈骆妍不信李元昊的话语:“虽然你的相貌和我们南梁得到的画像上有些不同,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画画不错,你也知道,很擅长捕捉人的神态,画人画的是心和神,相貌还在其次。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其实也没什么,若是两个人经历相似,有些事情一眼便知,只是看谁隐藏的更好一些罢了。” “经历相似?”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不知此话何意。 陈骆妍叹了一口气,一把抓住李元昊的手,李元昊浑身一颤,再次骤然起身,身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 啪一声,陈骆妍轻打李元昊的手:“别紧张,放松,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元昊缓慢放松,待双手不在紧绷之后,陈骆妍笑了笑,笑意中不怀好意,李元昊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准备抽身而退,下一刻,她钉在当场,一脸的匪夷所思。 南梁公主竟然将自己的手按在了她的胸上! “软不软?”笑意爬上陈骆妍精致的脸,眼神之中都是戏谑的好玩神情。 李元昊点点头,木讷的说道:“软。” “知道为什么这么软吗?”陈骆妍开口问道。 李元昊摇摇头,傻瓜一般的说道:“不知道。” “想知道为什么吗?” 李元昊再次呆呆的摇摇头,下一刻马上又点点头。 陈骆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手入怀,不消一刻她竟然把自己的胸掏了出来,丢在桌子上! 李元昊如遭雷击,直愣愣望着桌子上的两颗雪白,咽了咽口水,湿润一下因为震惊而发干的喉咙,有些不确信的喃喃道:“馒头?”抬头望向陈骆妍,眼神从平坦的胸部移向脖颈,最后落在对方的脸上:“有喉结,你......你......是男子?!” 陈骆妍沉默,算是默认了。 真是日了狗......不对......是被狗日了! 怪不得你说经历相似,怪得不你能瞬间猜出我的身份,怪不得......可是,天下第一美女竟然是个男人,你让天下人知晓此事作何感想?会有多少青年才俊哭死哭晕在厕所?你怎么能是男人呢?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都被眼前的场景抽空,李元昊盯着陈骆妍的胸部,真心希望那里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呼之欲出,那样她的价值观还是以往的价值观,世界还是以前那个世界。 陈骆妍翻了翻白眼,不愧是绝美天下的第一美女,千娇百媚:“不用看了,再看那里也平坦坦的。” 说着男儿身的南梁公主盯着李元昊的胸部,十分好奇的问道:“虽然摸过,但是还没见过,诺,你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李元昊忙弯了弯腰,伸手挡住了胸部:“管你什么事儿!”想起那夜抓着 呼啦啦,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书院的学生们重新回到房间,显然刚刚的敬酒喝了不少,众人醉醺醺,东倒西歪,何承鹏为首,站在最前面,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指指点点:“嗯?房间里有异样,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不一样!” 李元昊心里一颤,难道何承鹏都察觉到了?看样子,自己要离开岳麓书院了! 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何承鹏欲言又止,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半晌,他哈一声大叫,指着桌子上的两个雪白大馒头说道:“我们走的时候,桌上没有馒头,现在突然多出来两个馒头,说,是不是你们俩背着我们偷吃来着?” “何兄说笑了,我们......”李元昊的话还没说完,何承鹏一脑袋扎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夜谈心(1) 何承鹏一头扎在地上,不省人事儿,其他人东倒西歪,脚下踉踉跄跄,一群不会饮酒的读书人偏偏要逞强,后果只能是酩酊大醉,醉酒之后,闭口不语,反倒能看作酒德极好,偏偏有人醉酒之后胡乱显摆,吟诗作对,引吭高歌,稀里糊涂抓住一人的手:“公主殿下,我和你说,自打第一眼看到你,人家的那个心肝哦......” 李元昊长长的哀叹一声,低头斜眼观望天下第一美女,啊,是天下第一美男,桃花双眸,顾盼生情,他怎么能是男人呢。 “别看了,再看我也是男人,你也是女人。”陈洛妍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干,确实有男子的豪爽。 “你的声音?”李元昊开口问道,她女子身体,嗓音中性,是训练出来的,但是陈洛妍的女子嗓音纤细婉转,微妙微翘,她不信能训练出来。 陈洛妍摸了摸喉咙,喉结微微凸起,笑了笑:“平日挺胸第低头,收一下下巴,喉结便不凸显了。” 怪不得每日见到她总是趾高气昂的高贵冷艳、居高临下,原来是为了掩饰喉结。 “至于声音,我有一种药丸,含在嘴里,压在舌头下,发音时用嗓子而不用腹腔,便有女子声音了,唯一麻烦的事情是每日一换,而且药丸原料有一味砒霜,不小心吞下去,我也死翘翘了。”陈洛妍解释道。 李元昊微微动容,整日嘴中含着砒霜,需要大毅力,换作是她,......或许也能做到,她不是在太安城画地为牢整整十年,引诱天下第一上钩嘛。 “这都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每天都需要......刮胡须,着实烦人。”陈洛妍摸着下巴,早上刚刚处理干净,晚上又悄悄冒了出来:“稍有不注意便会留下胡渣,需要厚厚粉底遮掩,而我最不喜欢胭脂水粉那股味道,《石头记》里贾宝玉喜欢吃胭脂水粉,哎,但那毕竟是杜撰,实际的味道实在不好。” 李元昊仔细盯着陈洛妍,皮肤好的不像话,似乎能捏出水来,关键还是男子的皮肤,她有点羡慕嫉妒恨。 “哎呦!”睡梦中的何承鹏一声惨叫,不知道谁一脚踩在了何家公子的脸上,诸位醉汉被何承鹏的一声惨叫吸引,纷纷低头抬脚,奈何喝的太多,醉醺醺的,不知不觉间,又在何承鹏身上补了几脚,何承鹏闷哼几声,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陈洛妍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两个大白馒头:“拿着!”然后撸起袖子。 “你要干什么?”李元昊突然很警惕,一手拖着一个大白馒头,护在胸前。 陈洛妍被她的行为气笑了:“自然是将何承鹏架回去,这种事情当然是我这个大男人来做,不然你以为?” “哦。”李元昊木讷的点点头。 架起何承鹏,两人下楼,一群醉汉也晃晃悠悠跟在后面,李元昊看着陈洛妍的背影,听着他不断埋怨何承鹏死沉死沉的,不知为何,北魏皇帝陛下突然嘴角翘了翘,在月光下浅浅了笑了起来。 将何承鹏送回男院,陈洛妍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一伸手:“要不要出去聊一聊,交流一下多年心德?”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李元昊想了想,一手一个大白馒头,乖巧的跟了出去。 陈洛妍一屁股坐在女院的门框上,掀开衣领,露出一大块不似男子的雪白,拍了拍身旁:“坐!” 李元昊又想了想,没有动,站在原地,伸手把馒头递上去。 陈洛妍挑着眉毛,接过馒头,重重咬了一口:“见到我,是不是有种同命相连,惺惺相惜的感觉?” 李元昊摇了摇头,还没到那一步,北魏皇帝陛下还沉浸在天下第一美女是个男人这件事情上,思索着一件又一件关于南梁公主的事情,和地痞流氓打架,一个打十个,拖着胸部跳下车,对诺玛说“小妹妹,别灰心,要加油哦”,在夜幕中走来,被误认成男子,在墙上凿洞偷窥男院,喜欢女人.....等等这些,似乎都表明陈洛妍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 “啊,看样子,我是自作多情了。”陈洛妍又咬了一口馒头,自己的“胸”就这样一口又一口被自己吃掉,南梁公主殿下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抬头望见李元昊打量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嘴巴里叼着馒头,开始解腰带。 “你,你,你要干什么?”李元昊突然大叫一声,双手捂住眼睛。 “让你验明正身,看看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陈洛妍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别,快穿上裤子,我信,我都信。”李元昊说道,能不信嘛,稍微有点廉耻的女子,都不会随随便便脱裤子,唯独不要脸的男子,每次陈洛妍稍有动作,北魏女天子心头总是有点怕怕的,至于怕什么,她弄不清楚,就是有些发憷,怕他一不留神扑过来,大概或许吧。 陈洛妍哈哈一笑,从新坐回门框。 “你为什么男扮女装?”李元昊问道。 “你为什么女扮男装?”陈洛妍反问道。 “废话,当然是保命!”李元昊回答道。 陈洛妍摸了摸脸上的胭脂水粉,露出本来面貌,依旧绝美,但是多了男子的英气:“我当然也是为了保命,不然谁会吃饱了撑的,男扮女装。我的身世你应该知道,出生在柴房,是我娘亲自己接生的,她识字不多,但是格外大胆,若是我是男儿身的事情传出去,陈家正房詹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陈家多一个男子,便意味着多一份顾虑和竞争。所以在那个大雪天,我的娘亲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我当作女儿身来养。” 李元昊能够想象那种场景,大雪纷飞之中,一个女人抱着襁褓中孩子,瑟瑟发抖的站在风雪中,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小脸冻得通红,詹氏居高临下,目视那一对母子,权衡利弊,她不喜欢雪地里的女子,一点都不喜欢,此刻也十分厌恶,厌恶到没去检验孩子的性别,怜悯的让这一对母子从柴房搬到了睡房,没有给一个老妈子,让这对母子自生自灭,这是詹氏的冷酷,也是詹氏的仁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深夜谈心(2) “这一养就是八年,直到她撒手人寰,也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父皇。”陈洛妍重重咬了一口馒头,艰难的咽下去:“哎,在当时那种场景中,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忍辱负重,发愤图强,比如学个武修个行,慢慢强大,然后回头重重打詹氏的脸,为娘亲出一口恶气,更狠一点,争夺一下皇位,这是基本套路嘛。可是,我可以很负责的给你说,完全没有想象种那般简单,无需忍辱负重,只要我稍微显露一点意料之外的心机,詹氏便会痛下杀手,高墙冷瓦内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最应该做的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詹氏深谙此道。何况即便学武修行,也不可能是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的对手,那人已经在神天境呆了整整一甲子,是妖怪中的妖怪,偶尔见过此人出手,惊天动地都是含蓄的表述。” “你以为我会恨詹氏吗?说实话,小时候既怕又恨,但是长大了一点,突然有些可怜这个女人,不过是利欲熏心,满心希望为家族谋取利益而已。反而有点恨我的娘亲,恨她没有勇气离开陈家,远离是非之地,归根到底,她离不开我的父皇,女子痴情,总是先将自己置之死地,至于是否后生,多半不考虑。李元昊,你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和她既亲近又疏远,既依恋她又恨她?”陈洛妍突然望向李元昊开口问道。 太皇太后老祖宗,我的奶奶,李元昊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人,亲近疏远,依恋怨恨,百感交集,不一而足,她想不想当皇帝?不想,但是她能不能不当皇帝?不能,她只能按照老祖宗定下的道路向前走,不能转弯儿,更不能回头。 虽然想到了太皇太后,李元昊还是冲着陈洛妍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没有,我没有。” 陈洛妍展颜一笑,摇摇头,她不诚实。 “李元昊,我问你,你觉得诛杀澹台国藩,和我画《千里江山图》,哪个更厉害一些?”陈洛妍转移话题问道。 李元昊冷哼一声:“当然是我杀死澹台国藩更厉害一些,澹台国藩可是天下第一好不好?” “我也觉得你比较厉害,但是你可知道为什么人人赞扬我的《千里江山图》,却少有人称赞你诛杀澹台国藩的事情?” 李元昊也很纳闷,按照道理来说,诛杀澹台国藩这么轰动的大事情,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壮阔场景,若是换作其他人做出如此举动,早就一鸣惊人,天下震惊了,怎么偏偏自己做了,而且成功了,天下风评却依旧一般般,反倒是陈洛妍的一幅《千里江山图》,备受世人好评。 澹台国藩是谁?领兵对战举世无双,北魏、南梁、西楚和匈奴四国公认的天下第一,排在上一代江湖三绝、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之前,澹台国藩只是屯兵大江以北,南梁就不得不出动全部高手严阵以待,生怕澹台国藩孤身南渡,一人杀入南梁军营,做一次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壮烈举动,若是那般,南梁必定一夜垮掉,所谓的划江而治也不过是痴人说梦,关键是澹台国藩确实有如此实力。 “那是因为诛杀澹台国藩是一次朝廷权力争斗,李家为了巩固统治的内斗,如今看来,并不能评价好坏,世人若是评价了,无论赞扬还是贬低,都不能留下好名声。不怕你这个北魏皇帝生气,那澹台国藩来当皇帝不比你一介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差。”陈洛妍说道:“反倒是我的《千里江山图》,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世人提及,后人评价,都会是一段佳话,实际呢,不过是一幅画而已,与天下民生无意,不足挂齿。” “你说的很有道理。”李元昊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特别是澹台国藩做皇帝一说,必定比自己强,起码沈家不会也不敢以漕运威胁朝廷,反倒是澹台国藩身死太安城,沈家在漕运上做文章,道理都懂,“但是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没有为什么,只是在大江以南,经常听闻你的事情,总觉得你做事多了意气,少了一丝熟虑,今日开门见山,表明身份,忍不住说了出来。”陈洛妍笑着说道:“以后回了太安城,再做事儿,多考虑一下。” 李元昊不知道该说什么,朕被眼前的南梁公主教育了?教育如何好好当一个皇帝?这感觉太奇怪了。 陈洛妍站起身来,扑打一下屁股上的尘土:“你我都是怪胎,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所作之事皆是不情愿之事,都活得不容易啊。” 微微扭头,李元昊眼圈一红:“其实也没有多不容易,我挺开心的。” “你比我强,能自欺欺人。”陈洛妍转身离开,突然他猛地回头,露出一个男子猥琐的表情,双手呈爪状,做了一个抓挠的动作。 看到这个动作,李元昊大叫一声,这分明就是那天晚上,强行抓住陈洛妍的手按照自己胸上的动作,脸色腾地一声红了,李元昊恼羞成怒,身子如风,一脚踹在陈洛妍的胸口上,不会武功的南梁公主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女院内。 陈洛妍半晌缓过劲儿来,揉着胸口哎呦哎呦的站起来,再看男院门口,已经不见李元昊的身影:“九品境的高手果真不同凡响,看样子以后开玩笑要注意一下分寸了。” 一扭头,他看到目瞪口呆的诺玛正站在一旁,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胸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平:“殿下,您的胸?” “哦,我的胸啊,刚刚被我吃了,别说,味道还挺不错,下次也让你尝尝。”陈洛妍一边揉着胸一边向房间走去。 被吃了?诺玛用手抚摸一下胸前,这个东西怎么能吃了呢?好奇怪,还有刚刚殿下的声音也好奇怪,走路姿势也好奇怪,真是个奇怪的天下第一美女。 当夜,陈洛妍睡得格外香甜,嘴角流出了口水。 隔壁,李元昊却失眠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头说不上什么感觉,十分玄妙,但又糟糕至极。 感谢 本来不想开单章的,超过五百字了,后面作家感言不让发,好尴尬。 谢谢白衣女帝的鼓励和书评区的评论,自己推荐票红包,太吓人了,打赏这么多,有点受宠若惊的不好意思,书迷朋友们的打赏我会捐献到某宝的爱心捐赠中,一起学雷锋做好事嘛,但是全勤和订阅我收下了。 我也没能力加更,只能把白衣女帝融入到本书的一个高—潮里,若是看到了,请会心一笑——人间天上人,尽至太安城,要诛杀北魏天子。寒风冷冽,繁星满天,孤身站在太和殿前,李元昊手持当关剑,一身白衣,妖冶霸道如女鬼! 其实谈不上一再坚持,写书之前有过心理准备,有可能会火,但更大可能会扑。写的过程中,写到某些场景,用上某些梗,我也好高兴的,忍不住手舞足蹈,比如扑扇翅膀的善良和邪恶的李元昊那个梗,我笑了好长时间。 只是偶尔有时候会疲惫,身体上疲惫,想断更,歇息歇息几天,啥也不干,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找个路边小摊坐下来,刷刷知乎啊,看看头条啊。 我有时候会害怕到了高-潮驾驭不了,把故事讲不清楚,讲不精彩,把我想表达的某些东西表达不清楚。 南梁公主是男人这点小意外小惊喜,和以后的某些意外惊喜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要习惯,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瞧不起你。现在故事情节平淡一些,后面会爆炸的,而且越向后越爆炸,结尾会最爆炸,那是我的动力嘛。 女主会强大霸道起来的,强大到孤身入匈奴,一人战天下,强大到和本书高手们一一生死过招,强大到一个人镇压朝廷和江湖二十载,强大到世人难以理解她的强大,强大到居高临下对某人说道:“朕不给,你不能抢,今日,是谁给你的胆子,敢顶撞朕?” 还有几个书迷朋友每日孜孜不倦投推荐票,我都记住你们的名字了,哪一天不投,我心里特别不舒服,是不是弃书了,还是生病了,严不严重,就是摔断腿也该投个票啊,哈哈,开玩笑的,愿你们生活快乐,天天幸福。 我一直告诫我自己,我写我的文,拿着全勤,慢慢写细细写,不因没有推荐而苦恼,不因没有订阅而伤心,不受书迷的影响,但是啊但是,我最受不了球迷的影响,这个月我都做好两天打鱼五天晒网的准备了,结果看样子没戏了,又是打赏又是推荐票,还忒更新啊。 不要脸的说点其他,《女天子》是有主题思想的,现在不能说,只能完本说,反正是关乎于人性和自由的,还有点因果循环的意思,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是剧透。我希望《女天子》是那种风格特立,能让人多读几遍的书,哪怕没有几个人读。 《权力的游戏》更新了,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一部美剧,听说很精彩,还没来得及看,明天需要补一补了,你瞧,我很忙哩。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景可入画 第二日,李元昊起床洗刷,望了望女院门口,静悄悄的,趴在墙壁上的洞向对面女院看了看,也没看到陈洛妍的身影,心头即有些轻松,又有些失望。 “咳咳咳!”身后突然响起咳嗽声,李元昊吓了一大跳,赶忙转身,何承鹏乌青着脸:“李师弟,谨慎言行,以礼持道,平日里看你不像偷窥之人啊。” 鼻青脸肿的何承鹏此时教训起人来,有些搞笑,李元昊忍不住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为何偷窥。 昨夜被人践踏的何承鹏伸手摸了摸淤青的眼角:“还要谢谢李师弟把我架回来,不然丢人可就丢大了。”他根本就想象不到,将他送来的人是陈洛妍。 李元昊不言语,承了这个情儿,南梁公主做的好事儿,最后落到自己头上。 “好了,李师弟,现在我要去后山练嗓了,这是接下来要整理的书单。”何承鹏递上一张纸条,上面字迹龙飞凤舞,杂乱无章。 一边向外走,何承鹏一边摇摇头,自言自语:“奇了怪了,为什么脑海里总是闪现两个雪白的大馒头,真奇怪!” 稍微整理一下房间,看看砚台摆放的位置,李元昊出了男院,准备去后山的田地内转一转,身影消失在山路头儿,不一会儿她又折身回来,好像是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女院,陈洛妍整理着院服出现,抬头看到李元昊,喜笑颜开:“哇,你是在等我吗?” “你想得美,凑巧路过。”李元昊一口回绝,干净利索。 “哦,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陈洛妍系着腰带开口说道:“和你聊天特别轻松,还以为你和我有一样的感觉。” 轻松,的确是这个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轻轻松松的聊天,无所顾忌,李元昊心头想到,但是嘴上却说道:“抱歉,公主殿下,还真没有轻松的感觉,我和谁都是坦诚相待的。” “说的好像我总是包藏祸心似的。”陈洛妍一边嘟囔着,一边固定一下两团胸部:“来,帮我看看,左右两边是不是齐高儿。”说完,向前用力挺了挺胸脯。 这家伙今天怀里又藏了什么,馒头?昨天晚上已经被吃了,还是苹果?苹果没有这么大,李元昊的眼角跳了跳,瞥了一眼,马上嫌弃的扭过头去,指着左边说道:“那边有点高。” “哦。”陈洛妍向下挪了挪左边胸脯,然后用力拍了拍:“好了,下面我们去哪?” “去后山田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李元昊后知后觉。 “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找到你,岳麓书院就这么大,垂涎我绝世容颜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稍微一打听,你就现原形,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来的干脆。”陈洛妍说道。 垂涎我的绝世容颜几个字在陈洛妍嘴中说出来,李元昊浑身一阵恶寒,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尽作小女子姿态,太恶心变态了。 “李元昊,以后要学会深藏城府,喜怒不于色,内心活动不要太明显,瞧你一脸在心里骂我恶心变态的样子,不讨喜。”陈洛妍说着,首先向着后山走去。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不屑加鄙视,跟了上去。 书院昨天已经将种子发下来了,李元昊的小麦种子也到了,不多,一小布囊,放在刘老伯那里。刘阿瞒说种子是根本,秋天收成好坏,除了雨水,全看种子了,需要再细心挑拣一下,他特意找到李元昊要过种子,带到自己的住处,抽着旱烟,又挑拣了一遍。 来到后山,陈洛妍指着不远处,开口问道:“你看,那一片绿油油的是什么?” 李元昊定睛一看,突然神采奕奕,快步跑了过去,忍不住又蹦又跳,像个孩子:“长出来了,长出来了,我种的油菜花长出来啦!” 种子发芽了,然后会渐渐长大,待到秋天时候,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铺满田地,油菜籽可以榨油,榨出的菜花油一定很香,我要带回太安城,给奶奶和秀策尝一尝,让他们好好夸夸我。 不多时,刘阿瞒赶着那头老黄牛来到后山,一声山歌响起,回荡在田垄之上。 “庆元,庆元!”刘阿瞒挥舞一下手臂,引起了李庆元的注意力,快步走来,陈洛妍也站在一旁。 庄梦不在意南梁公主是否来书院读书,刘阿瞒也没有在意,北魏皇帝、南梁公主什么的,对于一介农夫来说,高不可攀,既然高不可攀,也就不如何在意,似乎尤不如眼前几亩田地来的实在。 从牛背上取下一个布囊,递给李元昊,刘阿瞒开口说道:“种子已经挑拣好了,颗粒饱满,种下去好生照料,到了秋天绝对能大丰收。” 李元昊舔着嘴唇,取出种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又用鼻子闻了闻:“谢谢刘老伯了。” “谢什么,今日把我这头牛借给你,再把田地耕一遍,种子就能下地了。”刘阿瞒笑容满面的说道。 “好咯!”李元昊牵起牛,刘阿瞒架起耕犁,两人走进田地。 陈洛妍忙着问道:“我呢,我该做点什么?” 刘阿瞒望了一眼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新生,询问李元昊,李元昊开口说:“你等死好了。” “李庆元,你说话注意一下分寸,我好歹是南梁公主,容不得你如此诋毁侮辱......”陈洛妍嘀咕着。 老黄牛已经埋下头,李元昊挥舞着皮鞭落下,发出一声裂空声,老黄牛哞一声,似在埋怨李元昊“别着急,我又不是不耕地”,迈开蹄子,耕犁翻起土壤,露出下面肥沃的黑色土地。 “刘老伯,唱一首山歌呗?”李元昊提议道。 “好!”刘阿瞒轻了轻嗓子,开口唱道:“高岭埂上打呼咒,细妹屋家吃晏昼;细妹听到呼咒响,筷子一扔碗一丢。” 自古山歌唱风流,刘阿瞒最擅长此道。 陈洛妍百无聊赖,站在田埂上,倒背着双手,听着山歌,望着在一片翠绿前耕地的李元昊,喃喃自语:“此景可入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吃水饺 近来,李元昊馋虫上脑,事情起源于薛澍恒的课堂,薛先生一句:“轿子”,李元昊硬生生听成了“饺子”,从此茶不思饭不想,像是落下了病根,晚上做梦都在吃饺子,醒来口水打湿了枕头,砸吧砸吧嘴巴,回味一下:“真好吃!” 以前上课李元昊多是昏昏欲睡,如今却是神游天外,看看周围的一切都能落脚到饺子上,侧身看一眼喋喋不休正在说话的陈洛妍,李元昊冷哼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一辈子呆在南方,可能连饺子都没有吃过,真可怜!” 北魏皇帝陛下不会喜怒不于色,陈洛妍一眼便看出李元昊心中所想:“李庆元,你又瞎寻思什么呢?我南梁公主可不可怜。” “哎!”李元昊摇摇头:“自己可怜还不知道可怜在何处,你真是可怜到家了。” 岳麓书院已经开始渐渐习惯,包括讲书和学生,似乎,好像,李庆元和南梁公主的关系不一般,不,是很不一般,有一次看到公主殿下问李庆元:“我今日的胸很齐吧?”若是换作其他人,肯定要和公主殿下促膝而坐,深切的讨论一下到底齐不齐,反而是李庆元这厮一脸嫌弃的样子,甩袖而走。 何承鹏也察觉到两人之间关系不同寻常,他纳闷平日也没看出李师弟根骨奇佳、霸气侧漏啊,怎么殿下就看上他了呢,莫非李师弟深藏不漏,私下他嘀咕:“也不知道是李师弟的幸运,还是李师弟的不幸?” 依旧被馋虫缠绕,李元昊永远绕不过那道魔障,狠心咬牙,下定决心:“我要自己包水饺!” 特意选了晴朗的一天,李元昊向副院长朱太峰提出了申请,一头扎进学院厨房,岳麓书院教书育人,只要不是出格事情,一般都会满足学生,但是李元昊这个申请也太奇怪了,有人读书深夜,申请学堂彻夜大开的,有人申请和杨钧泽下棋对弈的,李元昊申请入厨房包水饺,前所未闻。 众人围到了文苑厨房,想看看李庆元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 李元昊从烟雾缭绕的厨房中端着一盘饺子出来,擦了擦鼻尖上的面粉,满脸兴奋的众人眼光中坐下。 盘中饺子样式各异,有大有小,大的能够赶上小笼包,小的如同豆粒,皮厚的如同包子,皮薄的......额.......没有皮薄的,但是李元昊还是满心欢喜,毕竟是自己亲手包的。 双手相互搓了搓,李元昊捏起筷子,夹起一颗饺子,在飘着香油的小碟子中沾了沾米醋,放入嘴中,轻轻一嚼:“好烫,好烫......” 倒吸着凉气,李元昊龇牙咧嘴,虽然烫,但是久违的味道侵入舌尖,美味的不得了,第二颗饺子入口,李元昊开始品味,味道真不错,第三颗下肚,嗯,人间极品美味,就是让我死去都值了。 周围众人看的直流口水,岳麓书院让学生自由发展,可是却没有厨艺课,学院伙食在孔老夫子的“君子不近厨庖”和孟老人家“必先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的号召下,并不如何可口,不然山下牛家小摊的生意也不会如此火爆。今日看到李元昊大快朵颐的吃饺子,馋虫和口水齐飞,北方人温志谦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想吃啊。 李元昊感受到众人眼中的欲望,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盘子罩住,连连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生怕别人抢去,忙着又向嘴巴里塞了几颗水饺,嘴巴鼓鼓囊囊,一个劲儿的强调:“不多了,已经不多了,其实,也并不如何好吃” 此时,一只芊芊玉手从天而降,越过李元昊手臂组成的长城,准确无误落在了盘子上,李元昊见势要打,没想到对方速度更快,快如闪电般捏起饺子塞入嘴中,啧啧有声的品尝评价:“嗯,味道不错,很爽口。” 说着,又要伸手去捏盘中的饺子。 李元昊抓住机会,一筷子打在来者的手上,双目喷火,怒瞪陈骆妍:“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众人以为陈骆妍女儿身,配上绝美的脸庞和无双的才学,刚刚偷拿饺子的行为不但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人倍觉可爱可亲,但是李元昊知道陈骆妍的真实身份,这个女子相貌的男子是个实实在在的二百五傻愣子,心眼儿坏的乌七八黑。 陈骆妍讪讪缩回手,吹吹气,缓解疼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眼睛望向李元昊,隐隐有晶莹剔透的泪珠。 好心疼,众人集体认为,这个北魏来的李庆元好生不知好歹,如此可爱的公主,竟然张口就骂脸皮厚。 好恶心,李元昊一人如此认为,一个大男人,小女子作态,你咋不上天飞呢。 冷哼一声,李元昊不管不顾,将盘子举起,冲着嘴巴,饺子如同小鱼一般,滋遛滋遛滑入嘴中,重重摔下盘子,两鬓腮帮鼓得大大的,嘴里的饺子太多,一颗饺子脑袋在嘴巴里,屁股却留在了嘴巴外面。 李元昊耀武扬威一般望着陈骆妍。 陈骆妍愣了愣,突然间毫无征兆的欺身向前,两人的脸间隔突然只有寸余。 李元昊微微一愣,准备抽身后退,陈骆妍突然双手扳住了李元昊的肩膀,嘴巴张开,一口咬住了那颗饺子的屁股。 两人嘴唇相差不过一张纸的距离,眼睫毛忽闪忽闪,似乎能够相互碰触。李元昊此时从陈骆妍的眼神中看到了那一抹男子眼睛中才有的刚毅和坚持,然后透过那一双眼睛进入更深的一层,她看到了自己,腾一声,火山喷发,山洪海啸,天外陨石撞大地,李元昊明显感到自己脸红了,从脖根红到头顶,再红到后脚跟。 咦,一声声惊呼声响起,众人大惊,如此场景,如此行为,可是要挨副院长藤条的,不过若能和陈公主一亲芳泽,被打死都值了,再看李庆元脸红的样子,臭不要脸的,得了便宜卖乖,你还红上脸了。 陈骆妍微微咬牙,切断那一颗水饺,嘴唇和嘴唇相互摩擦,一丝别样的情绪和感受突袭李元昊的大脑,此时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只有满满的白色阳光,温暖而且温柔。 于是,大魏的皇帝陛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嗯?”陈骆妍微微出声,皱着眉头,伸一只手入嘴巴,捏出一颗铜板放在眼前:“你在饺子里放了铜板?听说吃到这种饺子的人有福气,我还是挺幸运的。” 李元昊从那种感觉中醒悟过来,顿时大为窘迫,忙不择路站起身来,梳理一下头发,落荒而逃。 望着李元昊狼狈的背影,陈骆妍举了举手里的铜板:“你的铜板!” 李元昊人已经远去,连身影都看不到,扭头望了望周围的人,陈骆妍双手叉腰,语气不善的说道:“看什么看,不用上课写作业吗?” 众人作鸟兽散,有的摇头感慨,有的点头叹息,人间百态,尽在其中。 李元昊在羞愤中回到房间,一头栽在床上,满脑混乱,早知道遭此大难,她必定不嘴馋,折腾什么水饺,越想越是混乱,刚才嘴唇之间的惊鸿一碰,像是耗尽了李元昊的精气神,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她梦到了陈骆妍扳着她的胳膊,闭着眼睛,一张嘴巴努起来,慢慢逼了过来。 李元昊一时着急,伸左手去打陈骆妍的耳光,被对方一把抓住左手,李元昊伸右手,却发现右手沉重如千斤巨石,举不起来,抬腿要踢,陈骆妍双腿猛然一夹,死死夹住了自己的腿,就在这尴尬的场景中,陈骆妍的嘴巴继续逼了过来。 “啊!”大叫一声,李元昊挣脱梦境,坐起身来,一身虚汗,甩甩脑袋,忘记陈骆妍的那张脸,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大黑,远离故土朝廷的她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失落和孤独。 起身穿上鞋袜,拉门而出,李元昊一抬头便看到陈骆妍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她马上踮起脚尖,正要灰溜溜逃跑。 “请慢,李同学,请止步!”陈骆妍出声道,正儿八经的男声,低沉中还有点磁性,挺好听的。 李元昊再次摇摇头,抛出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陈同学,不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既然你以礼相待,我也知书达理,说真心话,陈骆妍的礼貌和冷淡,让她有些稍微失望。 陈骆妍从怀中取出一颗铜板,放在手心,递给李元昊:“这是李同学的铜板,现在物归原主。” 李元昊愣了愣,思想一番挣扎,伸手去捏陈骆妍手里的铜板,两人皮肤微微接触,陈骆妍突然攥紧了李元昊的手,眉毛跳了跳,脸上露出了坏坏的笑容,语气轻佻暧昧的说道:“嘿嘿,当时你闭眼了哦!” 腾一声,李元昊又红到了耳根,愤怒大于羞愧,挥拳而出。 啊一声,陈骆妍一手捂住眼眶,疼得原地蹦跳:“你打我也否认不了当时你闭眼享受的事实!” (喜欢这场景,欢脱有趣。)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圣人书院来人(1) 一辆马车行驶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山路险阻,怪石嶙峋,赶车的马夫挥舞着皮鞭,撕裂空气,重重打在马匹的屁股上,马车速度不快,颠簸不断,但是格外的稳。 车厢内,两男一女,其中一人丰神俊朗,正坐马车中央,身子随着车厢左右摇摆,如同海浪中的一叶扁舟。 此人是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每年春末夏出总会带圣人书院和南梁剑宗的学生弟子拜访岳麓书院,多年未曾改变。 孔唯亭孤身入书院之前,孔希堂一直在南梁剑宗教授剑宗弟子诗词,孔唯亭破尽书院大阵,身死天葬之后,孔希堂回归书院。 比起二院长孔钧瓷和大供奉孔道佛心甘情愿回归书院,孔希堂的回归有些不情愿。 圣衍公孔末对此不置可否,反倒是孔希堂的至交好友、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提着一壶酒找到孔希堂,说:“滚,剑宗养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姥姥不疼,亲戚不爱的三院长收拾收拾行李包袱,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剑宗,临行前厚颜无耻的对赵敦煌说:“你若再挽留一下,我还是可以考虑留下来的。”赵敦煌哈哈一笑,只张嘴不发声,骂了一个滚字。孔希堂摇摇头,莫名严肃,突然挽住赵敦煌的手臂:“你一外姓赵,在剑宗腹背受敌,万事小心。”赵敦煌笑了笑,拍了拍腰间剑:“别忘了老子的名号,诗剑仙。”“你牛逼,你牛逼……”孔希堂说着离开了剑宗,回归圣人书院。 车厢内,另外两人年龄不大,是书院四剑中的孔山、孔风。 孔山、孔河、孔林和孔风是圣人书院新一代的翘楚,和圣人书院圣衍公孔末、二院长孔钧瓷、大供奉孔道佛、三院长孔希堂一脉相承,在书院内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孔末是书院德厚担当,孔钧瓷是武力担当,孔道佛是严厉担当,孔希堂是搞笑担当。 其中孔山最像圣衍公孔末,持重老练,孔林最像孔钧瓷,醉心剑术棋道,孔风最像孔道佛,书院上下都有点怕这个女子,孔河最像孔希堂,让人哭笑不得。 此次去岳麓书院,孔希堂首先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孔河排除在外,选了持重的孔山和女子孔风,按照孔希堂的说法是在路上万一一时兴起,做点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冲动事情,有孔山在旁可以劝慰一下,莫失手杀错了人。有孔风这个女子在身边,讲笑话便有了倾诉对象,三院长大人实在不想给一个大男人讲笑话,没兴致。 孔风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崎岖的山道,不知道希堂院长为何选择一条最难走的道路去岳麓书院,她摇摇头,望了一眼闭着眼睛的孔希堂,圣公一直是书院大阵的阵眼,希堂院长回归书院之后,圣公便将阵眼之责托付希堂院长,孔风不解,圣公解释,书院大阵让希堂做阵眼能发挥十二成威力,在我手中只是一座有形无神的死阵。 孔风震惊无比,擦亮眼睛,观察这位常年不在书院的三院长到底有何不凡之处,可惜啊可惜,除了有一次看到三院长大人和孔河在书院后院鬼鬼祟祟喝酒吃狗肉以外,从未见三院长干过一件正事儿,不读书,不练剑。 白天不是睡觉就是瞎晃悠,打听漂亮女学生家住哪里,有没有未曾婚嫁的姐姐妹妹,我在剑宗认识不少青年才俊呢。停顿半天,希堂院长终于步入正题,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其实我也有点积蓄,未曾婚娶,不知……”因为此事儿,某些不熟悉孔希堂的女生吓得花枝乱颤,把此事儿捅到圣公那里,说有个为老不尊的老不羞公然调戏女生。 圣公无奈将孔三院长叫到身边,孔希堂听完勃然大怒,喊道:“什么叫老不羞?不像话,信口雌黄,欺人太甚,我……可不老!” 孔风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开口问道:“希堂院长,那个卖剑的怎么没跟着?” 她口中那个卖剑的指的是南梁剑宗赵星途,每年孔希堂去岳麓书院会带一名书院学生和一名剑宗弟子,以前总是赵星途跟随,今年孔希堂却独独带了两名书院学生。 “星途来信说,前不久出宗,和一位老前辈过招,倍受打击,不练出绝世一剑,绝不出阁。”孔希堂睁开眼睛。 “哈哈,卖剑的就是卖剑的,自命不凡的沽名钓誉之徒,出去被人收拾了吧,活该!”孔风畅快的说道。 她曾经和满身宝剑的赵星途见过两面,圣公和二院长都对他赞赏有加,孔风不服,第一次见赵星途,冷哼一声:“不过一卖剑的。”赵星途也不是好惹的,顶一句:“不过一卖身的。”孔风大怒,两人一言不合,把剑相对,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星途出去讨教的那位前辈,我都要叫一声前辈,输了不丢人。”孔希堂感慨道。 “这么厉害?”孔风正了正身子:“希堂院长,那位前辈是谁?” “上一代三绝之首,黄淳风黄老前辈。” 孔风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上一代的江湖三绝各有千秋,但是若说谁最潇洒风流,不受世俗影响,黄淳风首当其冲,那个卖剑的有胆子向黄淳风黄老前辈讨教,还能全身而退,以前小瞧他了。 “怎么,担心你那位欢喜冤家了?”孔希堂调笑道。 孔风杏目圆瞪,满脸怒色,腰间宝剑有出鞘迹象:“希堂院长,你不得胡说,我恨不得一剑刺死他!” “哈哈,开个玩笑,不要这么紧张。”孔希堂打个哈哈。 “希堂院长,有些玩笑是开不得的,容易出人命。”孔风眯了眯眼睛,有光射出。 孔希堂向后凑了凑身子,真像孔道佛那家伙啊,好吓人。 车厢内长时间的沉默,孔风平复一下心情,山高路远,到岳麓书院还需要点时间。 她百无聊赖,开口问道:“希堂院长,赵宗主的剑到底多厉害?!”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圣人书院来人(2) “那个家伙啊!”天下所有人在孔希堂嘴中都能归纳为那个家伙,包括圣衍公孔末:“剑藏于鞘,却浑身是剑,世人练剑,对剑的感悟是不断提高的,境界随之提升,但是战力却不是如此,总会有巅峰和低谷,通常壮年时最强,赵敦煌却不同,他的境界早已神天境,战力有违常理的也在不断稳步提高,这家伙的最强时应是死前最后一剑,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我是想象不出来。” 孔风点点头,突然向前凑了凑:“希堂院长,您和赵宗主比起来如何?” 孔希堂哈哈一笑,摇头道:“这辈子都别想打过那家伙咯。” “这么厉害?!”孔风惊讶道,别看希堂院长平日大大咧咧,为老不尊,但是实力却很受书院认可。 “那家伙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一点。孔风,你是天生剑胚,和赵星途的天生剑胚相同也不同,你强在根骨,赵星途强在意气,但是和赵敦煌比起来还差点,赵敦煌在意气和根骨上不如你和赵星途,世间最怕的是可是,可是无论是你。”孔希堂停顿一下,指了指坐在一旁,只听不说话的孔山:“还是他,亦或是孔河,都不太可能走到赵敦煌那一步,反倒是棋道和剑道双修的孔林,至于缘由,我说不出,大概苍天厚土爱和世人开玩笑吧,独独喜欢赵敦煌这种什么都不强,但什么都有点的人。” 孔风脸色一暗,心头不服,难道一辈子都赶不上南梁剑宗的宗主吗? “你也不要气馁,练剑不过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有时候在放不下的时候放下,是一种得到。”孔希堂劝慰道:“当年和钧瓷师兄比起来,我悟性高,心性活,后来修为却比不过钧瓷师兄,心有戚戚多年,后来放下了,如今也不错。” 孔风嗯了一声,心头有些烦闷,这山路怎么这么长,岳麓书院真讨厌,干嘛非要建在深山老林里,显摆遗世独立吗? 一直沉默不言的孔山倒不如何在意,治国经世还未曾听说需要剑道高手的,为民造福多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大梁统一天下,他的志向是为国为民,造福天下,但是心头一直有个疑问和不解,他不知道该向谁寻求答案。 孔希堂似乎猜到了孔山心头所想:“孔山,你在书院四剑之内,最像圣公,圣公、钧瓷师兄也将你当作下一代圣衍公来培养,孔唯亭的事情你有疑惑也正常。” 孔山微微一愣,未反驳,算是默认,孔唯亭之事确实让他迷蒙。孔风却勃然大怒,怒视自己的师兄:“孔山,你竟敢怀疑圣公?!” 孔希堂摆了摆手:“莫激动,若是连这点怀疑精神都没有,也无需将孔山当圣衍公培养了,换作其他人得了。” “希堂院长!”孔风一声哀怨,气呼呼坐下。 孔希堂拍了拍孔山的肩膀:“孔山,我不知道如何定论评价,只能告诉你事实,圣公的确非孔姓之人,孔唯亭的确是圣公的同胞兄弟,圣公和孔唯亭是前一代圣衍公孔尚任收养的义子,孔家嫡系三百余口也是圣公亲手所杀。” “孔希堂,那孔唯亭诬陷诋毁圣公也就罢了,你身为书院三院长,休要胡言乱语,信口雌黄!”孔风怒极,直呼孔希堂姓名,一手按在了剑柄之上,满车厢的剑气。 在她心中,圣衍公孔末是慈父良师,是完美的君子圣人,不得任何人说一句坏话。 孔希堂伸出一根手指,凌空点下,孔风只觉体内气息四散,跌坐在车厢内:“事情缘由,圣公会慢慢告诉你们的。在这里我只能告诉你们一些事实,谈不上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圣公所为是遵循天谕,咱们的皇帝陛下举兵伐唐,建立南梁也是遵循天谕,不然以赵敦煌的性格,是不会出现在大江以南对抗澹台国藩的,按照这种想法来看,反倒是北魏在逆天而行,把天下百姓的性命弃之不顾。” 听到此话,孔风的脸色有所好转,胸脯不再一起一伏。 “但是……”孔山欲言又止,但是圣公为何要杀尽孔家嫡系,亲手杀死自己的义父。 “哎,这件事情说起来更是话长,圣公做此事的确是迫不得已,不是为了权势,更不是为了名声,完完全全是为了天下百姓。上一代圣衍公和大唐皇帝走火入魔了,这点毋庸置疑,在这我不合适解释原因,圣公所做之事需要的不仅仅是大毅力,而是需要承受世人唾骂的胸襟,这些年来圣公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换作是我,绝对没有这种毅力去做圣公做过的事情,你孔山也不行,圣公不易,不易啊!” 伸手制止住要说话的孔山,孔希堂换了一个姿势:“十年前,我认为圣公是错的,五年前,我认为圣公是对的,如今我判定不了圣公所做对错。孔唯亭身死圣人书院,说出那段隐秘,若是圣公是错的,为何十年前孔唯亭不站出身来,而是要等十年,因为他也分不清对错。即便孔唯亭把那段隐秘说出来,可曾见圣公辩解过一句,可曾禁止书院众人不准讨论此事?这便是气度胸襟,世人多不如。以圣公脾性,会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于你们的,到时任凭你们判定对错,我不多言。”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岳麓书院。 “孔山,孔风,圣公德品无暇,言行无垢,是真真正正的圣人君子,我远远不及。我观天下诸事,人间诸人,行事多爱以江山为借口,以社稷为托词,私下却行蝇营狗苟之事,圣公却甘愿抛却自身声誉,为天下谋福祉,可敬可佩。”孔希堂整理了一下衣衫:“无论以后世人如何评价圣公,我孔希堂甘愿为圣公马前卒,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冲着圣城方向,孔希堂拜了拜。 孔山起身正襟,作揖到地:“多谢希堂院长传道授业解疑答惑。” “算不得解疑答惑,活的比你们久点,知道的多点而已,哎,有时候挺想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像我出众的男人竟然没有女子投怀送抱,没天理啊!”孔希堂感慨。 孔山苦笑,希堂院长您和书院女生聊天时,那笑眯眯的猥琐模样,有人投怀送抱就怪了。 谈笑间,马车进了岳麓书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担心 谈笑间,马车进了岳麓书院。 孔希堂掀开帘子,扫视了一遍岳麓书院,绿树环绕,萦青缭白,一如往昔:“如此美景,当得上天下无双。” 孔风也瞄了一眼车外:“圣人书院先师门、进士林、触奸柏、砚水湖、大成殿,皆是气势宏伟,中正方圆,有君子气度,不输皇宫大内,与这岳麓书院相比,不逞多让,气势更足,所以岳麓书院算不得天下无双。希堂院长莫要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 孔希堂挑了挑眉,似乎除了赵星途那小子,还真没有人能在言语交锋中能占这女子的上风,他走出车厢伸展胳膊,美美深吸一口气:“如此神清气爽,不受世俗繁文缛节束缚,久违的自由自在之感啊。” 孔风瞥了瞥孔希堂的背影:“圣人书院除却八大院规之外,并无其他条条框框,岳麓书院却是有名的严厉书院,光是院规校训就足足八百多条,希堂院长这久违的自由自在之感,毫无道理可言。” 不去理孔风,孔希堂再次深吸一口气:“书声琅琅,墨香阵阵,岳麓书院,名不虚传。” 孔风马上反驳道:“希堂院长,以前觉得您只是老一点,丑一点,没想到耳朵和鼻子都坏了,哪里有什么书声和墨香?” 书院四剑中最像孔道佛的孔风依旧对孔希堂刚刚在马车上的言语不满。 再次被自己的话语打脸,最恨别人说他老丑的孔希堂有点后悔带着孔风来岳麓书院了,强压心头怒气:“来者是客,既然入了学院,你我三人步行,有礼。” “希堂院长,您不是说岳麓书院不受世俗繁文缛节的束缚,为何此刻却要下车步行,行礼持道?”虽然如此说,孔风还是下车正衫。 孔希堂大怒,扭头怒瞪孔风,一手竖起,轻打着自己的脸颊,啪啪响:“孔风,这样打我的脸,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爽,是不是?!好歹我也是圣人书院三院长,你留给我点面子行不行,行不行?!” 三院长大人有些气急败坏。 孔风低着头,小声嘀咕道:“有时候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丢的。” “你......”孔希堂甩袖而去,古人诚不欺今人啊,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孔山一直微笑,难得开口劝慰:“孔风,莫要再在言语上讥讽希堂院长。” 孔风行礼,低声说“是”,对于孔山,无论人品还是学识,她还是极为佩服的,虽然孔山师兄平日里言语不多,但开口便在道理,这点尤像圣公。 三人在书院仆人带领下来到文苑,山长大人顾远长、首席讲书杨钧泽和周梦皆在,往年也是如此阵势,副山长大人朱太峰不在,甚至都不出面迎接,有意回避。 岳麓书院副山长大人是个奇葩,与北魏、南梁和西楚朝廷都不对付,和北魏祭酒大人有天一楼的恩怨之争,除了孔钧瓷,朱太峰看南梁任何一人,包括南梁皇帝陈景琰,都不顺眼,西楚皇帝刘铸早年想要入院读书,便是被副山长大人以品行不佳,逐出山门的。 “朱副山长脾性依旧,还是不在啊?”孔希堂对着顾远长行礼,很随意的开口问道。 顾远长回礼:“圣人书院稳压岳麓书院一头,太峰小肚鸡肠,心有芥蒂,是羞于见希堂院长的。” “以朱副山长胸襟气度,怎会在意如此虚名,若是真如山长大人所说这般,那倒好办了,圣人书院大可把天下第一书院的名号送于岳麓书院。”孔希堂笑着说道:“我看是朱副山长不喜我圣人书院行事风格,处处以礼以理处世,副山长大人认为公道在人心在天下人,我圣人书院太占理了,反而略显无理。” 顾远长哈哈一笑:“太峰是个倔脾气,希堂院长不要在意。” 孔希堂展颜一笑:“希堂怎会在意。” 说完,他有冲着杨钧泽行礼,捎了一句孔钧瓷要他带给杨讲书的话:“一别八年有余,希望有机会再和杨兄纵横十七道内评天下。”杨钧泽点头:“好说,好说,一切好说。” 最后,孔希堂走到周梦面前:“周梦小先生,可还曾记得我孔希堂?” 孔风脸色一秉,希堂院长口中周梦小小生年龄不过和自己相仿,却当得上希堂院长的一声小先生,必定有异于常人的不凡之处。 周梦搜肠刮肚,脸上露出些许迷茫,今日山长大人将他拉来,扰了他的冥想,心头已然有些不高兴,此刻再见眼前中年人只觉得面熟,却记不得是谁。 “周梦小先生玲珑剔透心,虽然还未开窍,但走的是康庄大道,人间正途,我孔希堂比不了,比不了。”孔希堂爽朗大笑,年年来岳麓书院,年年周梦记不得他。 顾远长侧身伸手:“希堂院长,请!” 孔希堂也不客气,上了文苑三楼,径直进了包间,众人以礼落座,其乐融融。 ………………………………………………………………………………………………………………… 陈洛妍拖着一袋子大红枣,从女院来到天一阁,红枣是山下甄婆婆送来解馋的,还可以补血养气,南梁公主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寻思着来天一阁分享一下。 途中不断有人露出浑身健硕的筋骨,要帮公主殿下一把,展现一下强健的体魄,不过都被陈洛妍凌厉眼神和冷言冷语制止了,一副“本公主已经名花有主,你们别招惹,我家夫君很厉害”的模样,众人摇摇头,那小白脸李庆元可真有福气。 气喘吁吁上了二楼,何承鹏赶忙向前帮一把忙,他以为陈洛妍女儿身,能拖动一袋子大红枣,想来也不会太沉,接过手之后,他才知道绝对不轻,公主殿下的力气可真不小。 放下袋子,何承鹏忍不住摇摇头,越发看不懂李庆元和陈洛妍这一对奇怪的人,嗯?一对?从什么时候,我开始觉得公主殿下和庆元是一对了? 自从殿下心属李元昊之后,何承鹏唑着后槽牙好长时间,开始他为李庆元担心,怕公主殿下生吞活剥了北魏太安城来的公子哥儿,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开始为公主殿下担心,生怕殿下死在李庆元手中,还是死无全尸的那种死法,抛尸野外,尸首分离,真可怜,光是想想后脊梁骨就不断发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坏了,要出大事儿了! 何承鹏发现在李庆元面前,公主殿下那里还是以往居高临下、孤傲冷漠的天下第一美女,分明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卑微的有些过头了。 而李庆元对公主殿下丝毫没有一点怜悯之心,非打即骂,冷言冷语,有时候直接动手,前段时间便把公主殿下的眼眶捶的乌青。 不是不小心碰的,也不是打的,而是挥舞着拳头捶的,带着拳风的拳头直接和殿下的桃花眼眸来了一个全方位无死角的完全接触。 殿下疼得眼泪横流,原地跺脚,即便如此,第二天,殿下拿着一颗热鸡蛋敷在眼眶上,屁颠颠跟在李庆元身后,乐呵呵的像个傻子似的。 书院男声义愤填膺,准备围攻李庆元,若是动嘴,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他,若是动手,更是求之不得,一人一拳头,让他知道人心齐泰山移、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众人熙熙攘攘以正义之师的姿态将李庆元围困在人群中间。但是公主殿下却张开手臂,像是护情郎一般将李庆元护在身后,狗血喷头的喷了众人一顿,什么难听说什么,反观躲在公主身后的李元昊一脸面无表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然姿态。 有人心头不甘:“殿下,您不用怕,必定是李庆元这小人用什么事情要挟您,我会给您讨回公道的。”然后指着李庆元的鼻子,骂道:“李庆元,有本事你站出来,我要和你决斗!”李庆元还没说话,陈洛妍已经放话:“想和庆元打,先和我打!” 堕落啊,卑微啊,痛心疾首啊,全无天下第一美女的尊严和操守呢? 那人双眼充血:“李庆元,躲在殿下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若是你不和我打,就承认自己不是男人,若是你是男人,就堂堂正正站出来,和我打一场。”李庆元歪着头想了想,理清逻辑:“你还是和他打吧。” 听闻如此没有骨气的一句话,在场的何承鹏眼前一道亮光乍现,突然觉得降服了公主殿下的李元昊高大威猛的不像话,简直是人间第一伟人,身后光芒万丈。 “嗯?怎么没有看到李庆元?”陈洛妍以手做扇,不断扇风,实在太热了,春末夏初,岳麓书院内已经偶尔能听到蝉鸣蛙叫。 “刚刚还在,聊了会儿天,突然说身子不舒服,便走了。”何承鹏抓出一把红枣,捧到桌子上,青红满桌滚落,他捏起一颗,在衣服上擦了擦,塞到嘴巴里,很甜。 “身子不舒服?”陈洛妍皱了皱眉头,早上看她还活蹦乱跳的,扛着锄头去后山锄草,怎么突然间身子不舒服,被晨露打透了身子? “是啊,一开始看他笑呵呵的,以为很高兴,我刚说完书院今日有贵客,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会带着书院四剑中的孔山和孔风来书院,他的脸色就变了,说不舒服,急急忙忙回男院了。”何承鹏漫不经心的说道。 陈洛妍突然睁大的眼睛,霍的一声站起身来,双手攥紧:“坏了,要出大事儿了!” 陈洛妍出了天一阁,望了望男院的方向,来不及了,此时若是去男院可能会错过,只能先去文苑等着了,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胸前两团壮阔是否会暴露身份,撒开腿便向文苑跑去。 “山长大人在哪个包间?”陈洛妍拉住一个人问道。 “山长大人在三楼文宣阁,殿下,要不要我带您去?” 陈洛妍突然一声苦笑,望见李元昊从不远处走来:“哎,还是没来的及。” 此时的李元昊腰间挂着子母双刀,头发束起,裤腿也被绑的结结实实,抿着嘴,寒着脸。 “让开!”李元昊厉声喊道。 张开双臂挡住李元昊去路的陈洛妍寸土不让:“李元昊,你要冷静,不能意气用事,你知道里面三人的修为吗?你一个小小的九品境,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是去送死的份儿。” “我家先生死在他们圣人书院!”李元昊愤恨的说道,眼中隐隐有泪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的道理。” “我知道,所以你更要冷静。若是你再死在此处,血海深仇谁去报?你想想你家先生,肯定不想你如此鲁莽,白白枉送了性命,李元昊你要冷静啊,何必逞一时的痛快,甄婆婆刚送来一袋子大红枣,我放在天一阁了,给你当零食吃,你不是爱吃枣吗,我们现在就去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记住,现在你要隐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洛妍劝道。 李元昊眼神黯淡下去,低头垂眼,下一刻再抬头,眼中还是有不可遏制的杀意:“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是君子。” 陈洛妍大急,突然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臂弯:“道理都给你说了,你怎么还不听人劝。你想报仇是吧,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松手,我不说第二遍!”李元昊眯眼,左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之上。 陈洛妍冷哼一声:“我也不说第二遍,想报仇,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陈洛妍先去黄泉路上给你探探路,省的你北魏天子死后迷路!” “好,你先去黄泉路上探探路,不消一刻我就杀了你们三人,你们四人相聚,必定不孤独!”李元昊一脸寒霜,嘴角微翘,露出一个狞笑,握住刀柄,刀罡炸出。 陈洛妍身子如同飘落的枯叶一般,倒飞出去,撞在门板之上,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你还真下狠手。” 李元昊面无表情,踏步前行,陈洛妍支撑起身子,艰难爬到李元昊的身后,一把抓住李元昊的脚踝,语气坚定:“你不能去!” “我家先生死了,死在了他们圣人书院!”微微扭头,这次语气中没有一丝愤恨,只有哀伤悲痛。 陈洛妍缓缓松开了手,嘴中却喊道:“李元昊,你不要去啊,不要去啊!” 李元昊继续前行,消失在陈洛妍的视野中,独身上了三楼。 陈洛妍仰躺在地上,体内气血翻涌,如同火烤,轰隆一声巨响,他浑身一颤,文苑三楼风雷大作,李元昊手持双刀,劈开了文轩阁的房门。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可不谓之阴险 文苑三楼风雷大作,李元昊手持双刀,劈开了文宣阁的房门,厚重的房门一分两半,就连阁内的槐木餐桌也被劈开,木屑飘落飞溅过程中,李元昊已经来到孔希堂的身前,子母双刀中的子刀斜掠,母刀下劈。 “好快!”孔希堂不禁微微愣神,伸手去捏空中双刀已经来不及了,体内气息蓬勃而出,形成一道屏障。 双刀间不容发落在屏障之上,发出一声金属玉石的叮咚声响。 “喝!”李元昊一声大喝,刀罡倾泻而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孔希堂眯了眯眼睛,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来人出招太猛,刀罡倾泻不留余地,完全不顾是否会殃及鱼池,伤到周围其他人,一脚轻跺,孔希堂的身子骤然后退,破开三楼的窗子,出现在文苑之外。 李元昊得理不饶人,不依不饶,速度快若惊鸿,脚下轻轻一点,人随刀走,刀锋始终在孔希堂胸前三寸处。 身子后退,孔希堂此时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一位长相极为俊俏的书院学生,眉眼之间有浓重的杀气和怒意:“这位小先生,孔某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打便打,哪有那么多废话,李元昊不说话,步步紧逼,孔希堂身形一侧,李元昊的手中刀,贴着孔希堂衣衫掠过,后背大开,孔希堂下意识想要拍在李元昊的肩头,心头灵光一闪,止住手掌,轻身后退,刚刚俊美青年门户大开,若是一掌拍下,似乎就着了对方的道了,至于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孔希堂想不出。 李元昊转身再刺,比之刚刚的速度还要快上三分,刀锋划开空气,重重劈落。 这次孔希堂没有躲避,伸出两指夹住李元昊的刀锋,看似无坚不摧的刀锋却难进分毫:“小先生,凡事都可商量,莫要意气用事,若是孔某有得罪的地方,孔某可以给你道歉。” 李元昊依旧不说话,眼神阴霾,一缕刀罡如同游鱼细丝一般掠进孔希堂的体内,源自西楚剑阁的植剑术,揉和了《蛇吞鲸》秘术,手指放在嘴边,轻念一声:“炸!” 在千丝万缕气息的牵引下,那一缕刀罡炸开。 “咦,有够神奇。”孔希堂一声惊讶,任凭那一道刀罡在体内炸开,身子抖了抖,衣衫如浪。 李元昊的植剑术并非源自西楚,而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他人习武修行注重招式、内息和意气,但是李元昊的初始完全不同,只注重内息,而且是注重内息隐藏,只有如此才能瞒天过海,遮人耳目,引诱澹台国藩入太安城,赵督领定下破而后立的基调,李元昊瞎子摸象,不见修行全部,闷头吸纳藏匿气息。 此刻,李元昊发挥了十二成的刀罡在孔希堂体内完完全全炸开,毫无保留,但是孔希堂的雪山气海太过辽阔,在其他人体内刀罡炸开如同山洪海啸,天崩地裂,但是在孔希堂的体内仅仅如同烟花一般,只是灿烂一瞬间,然后归于平静。 孔希堂微微一笑,夹住刀锋的手指玄妙变幻,屈指轻弹,瞬间弹在刀背之上三十下,一股股无可匹敌的气息顺着刀罡传入李元昊的体内,手中刀有脱手迹象。 李元昊狠狠咬牙,体内黑白分明的阴阳鱼急速旋转,两者相交之处的互通有无刹那加快,孔唯亭留在她体内的那一颗幼苗也在不断颤抖,气息流通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一股温热涌入喉咙,被她强行镇压。 “小先生好耐性!”孔希堂突然停止弹刀,身子后掠,瞬间拉开距离。 李元昊稳住心神,身子旋转,气息跟随运转,刹那流转三百里,秒到巅峰,百步飞剑,手中刀作飞刀,扎向孔希堂。 孔希堂猛地睁大眼睛,此招式不在于威力,而在于气息,形神兼备,可惜了对方没有天上人的境界作为支撑,还欠点火候,身子拔高,李元昊的飞刀扎在孔希堂身后的石头上,没入其中。 “小先生,何苦如......不好!”孔希堂心头一惊,李元昊嘴角一翘,手臂上缠绕着一道道银钱,她和石头内的刀已经没了气息联系,孔希堂深解此道,即便御剑千里,人和剑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然人和剑便分离,毫无联系,但是他却想不到李元昊在刀身上绑了细弱发丝的银钱,猛地发力,飞刀如同毒蛇一般扎向孔希堂的背后,这一招不可不谓之歹毒。 于此同时,李元昊另一把手中刀也扎了过来。 孔希堂气沉丹田,身子突然变得虚无起来,似乎高大异常,又似乎如同蚍蜉游鱼,堪堪躲过前后夹击的飞刀,但是袖口依旧被刀罡掠到,碎了一地。 此时,顾远长也从文苑下来,孔山和孔风忙走到孔希堂身前:“希堂院长,您没事吧?” 孔希堂望了一眼断了一角的衣角,苦笑一声:“没事儿。” 孔风冷哼一声,抽出腰间剑,怒视李元昊:“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理,希堂院长一再忍让,你好不识好歹!” 说完,身子如风轻掠,和李元昊缠斗在一起,论修为境界,李元昊不及孔风,但是李元昊比孔风不惜命,刀刀拼命,孔风虽然愤怒,但是明显比李元昊镇定,出招多有思量,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山长大人,这位小先生莫非和在下有仇,一副以死相逼的样子?”孔希堂开口问道。 顾远长也略敢尴尬,圣人书院三院长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人登门拼命,上一个给我弄出如此大麻烦的人是谁来着,哦,是那个大唐皇后:“希堂院长见笑了,他名为李庆元,来自北魏太安城。” “哦,原来如此,应该在北魏身居高位,不然不会如此拼命。”孔希堂点点头:“若不是听说前几天北魏皇帝又做了荒唐事,在下会把眼前的青年认作北魏天子。” 北魏太安城内,那位假皇帝听闻内库管事儿人沈凝儿才情极好,相貌也极美,三番五次公然调戏沈凝儿,似乎还用了强,最后被老祖宗看到拦下,一介宫女,还不至于让太皇太后和皇帝闹翻,但是那一次两人是真的闹翻了,太皇太后命人杖责了皇帝,楚人凤亲自施刑,这次没有阴谋诡计,老祖宗寒着脸亲自督刑。 第一百三十章 我怕 听闻孔希堂的言语,顾远长哈哈大笑:“北魏天子隐姓埋名来我岳麓书院读书?希堂院长想象力丰富,即便那位少年天子敢来,也应该赵督领、楚人凤陪同,八千金兵护送,不然他哪有胆子来?” 孔希堂也摇头笑了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那位北魏天子虽然杀了澹台国藩,但是并非一位有胆识、有魄力之人,世人皆知:“孔风,别打了。” 孔风充耳不闻,眼前的青年太过气人,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次,虽然希堂院长为人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方,但是总归是书院的三院长,是书院的门面。除了衍圣公和大师兄孔山,孔风孔女侠何曾听过其他人的言语劝慰,所以孔希堂的话语,她听听也就罢了,下一刻出剑更烈更快。 尴尬的笑了笑,孔希堂摸了摸鼻子:“呵呵,书院有名的臭脾气,四剑之一的孔风,让山长大人见笑了。” “哈哈,希堂院长不必介怀,哪个书院没有个刺头。”顾远长向前迈了两步:“李庆元,快快收刀,向希堂院长道歉。” 李元昊也是毫无停手的架势,子母双刀带起一阵阵刀光剑影。 这次轮到顾远长尴尬了,伸手指了指李元昊:“额,这个就是岳麓书院的刺头。” 突然,孔希堂的脸色莫名严肃,顾远长的神情一顿,孔山心头有灵犀,感到莫名危险,但是却不知这丝危险来自何处,身形一掠一显,孔希堂突然出现在李元昊和孔风之间,双手曲张,分别握住了两人的手腕,身子微微旋转,直接将两人抛却出去,而他自己站在原地,抬头望天,眼神深邃,气息鼓动,突兀挥出一拳,初始一切正常,突然天空极高处响起一声惊雷,轰隆一声巨响,书院众人齐齐抬头向天,艳阳天下怎么有惊雷? 孔希堂闷哼一声,瞪了一眼孔风,威严十足:“别打了!” 孔风欲言又止,气呼呼站在一旁,李元昊的修为境界不如孔风,刚刚一直在强硬支撑,此刻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不知何时,陈洛妍已经赶来,低声叫了一声“山长大人,希堂先生”,然后就跑到李元昊面前,伸手一探鼻息,还喘着气儿,一切安好。 “希堂院长,李庆元之事,岳麓书院会给您一个交代,房舍已经安排好了,您自可去休息。”顾远长开口说道。 孔希堂弯腰:“李小先生的事情就此作罢,一切谨遵山长安排。”然后带着孔山和孔风走了。 孔风心头一百个不情愿:“希堂院长,您怎么就能让这事儿了了?那个李庆元不知好歹。” 孔希堂停住脚步,轻轻回头,脸色红润如血,一道血丝从嘴角溢出:“你啊,差点就死了。” “希堂院长......” “这个李庆元不简单,背后有高人相助,刚刚若不是我挥出一拳,你孔风早已身首异处了。”孔希堂调理内息,脸色慢慢变得正常:“回到圣城之后,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孔山点头,孔风冷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知道了。” “哎,孔风你啊,真是被惯坏了,凡事只求痛快,不多考虑一下,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争斗不止,公主殿下跑来岳麓书院避难,朝廷暗流涌动......”孔希堂看到孔风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算了,你全当我放屁好了,既然出来了,那就痛痛快快的玩一玩......走,我带你们俩去山后,看真正的山野风景。” ------------------------------------------------------ 李元昊受到了书院最严厉的惩罚,一条已经被废除的惩罚,还是南梁公主陈洛妍提出的,李元昊被关了禁闭,不是关在男院房间内,而是关在了书院一间纯铁打造的小黑屋内,书院建立之初,以严治书院,打造了一座专门惩罚学生的小黑屋,里面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子,能照射进来一点阳光,后来废除了,还是副山长大人亲自废除的。 如今李元昊犯了大错,翻遍院规也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惩罚,最后是公主殿下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要严惩不贷,前后罗列了李元昊罪状整整三十六条,还把墙上凿洞的事情也嫁祸到李元昊身上,本来游移不定的副山长大人闻言大怒,一定要严惩不贷。 陈洛妍又提议,还要给李元昊戴上脚镣,以儆效尤,最后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就是这样! 于是还在昏迷中的李元昊被关进了小黑屋,门外用铁锁锁死。何承鹏听闻此事儿,叹了一口气,李庆元还是被殿下生吞活剥了。 书院男生却弹冠相庆,公主殿下终于认清了李庆元的真面目,回头是岸,有人又看到了希望,趁着公主殿下独自一人的时候,上前搭讪,却不曾想面无表情的公主殿下异常愤怒,大骂道:“都他妈的给我滚!” 小黑屋在书院西南角,陈洛妍站在屋外,一脸寒霜,犹豫不定,最后一咬牙,推门而入,语气带着假装出来的喜悦:“怎么样?睡得还安稳吧?哈哈。” 李元昊盘膝坐在铁栏杆之后,微微仰头对着那一扇小窗户,一动不动,身旁的饭食一点没动,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铺散在她的身上。 陈洛妍心头一紧,莫名一阵心疼:“哈哈,现在你一定很生气很恨我吧,是我把你弄进小黑屋,让你遭罪,是不是心里暗暗发誓,等出去了要把我大卸八块,让我死无全尸?哈哈哈,我等着你,等你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缓缓扭头,李元昊平静异常:“我不生气,也不恨你,你是为我好,这样把我困在这里,不用去和圣人书院的人拼命。” “道理你都懂,为什么还犯傻去招惹孔希堂?”陈洛妍心头有怒气,用意气评价你都是抬举你,分明是鲁莽。 “我怕。”李元昊开口说道:“我的爹娘死后,先生便是我的长辈,而他死在圣人书院,孔希堂很厉害,比我想象的还厉害,但是我还是要出刀,死在那里都在所不惜,因为我怕这一次不出刀,下一次就更不敢出刀了,若是那样,我怎么去见先生。” 陈洛妍呆立当场,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弭,突然他很想抱住栏杆后面的那名女子,很想,很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自轻自贱 孔希堂在岳麓书院住下,每日过着悠闲的日子,和一般学生无异,上课吃饭睡觉。 他特意拉上孔山和孔风上了一趟薛澍恒薛先生的《春秋》课,即便是以礼持道、沉稳干练的孔山都抵挡不住薛先生的催眠大法,眼皮不自觉打架,孔希堂和孔风则是呼呼大睡,香甜异常。 下课了,孔山摇头揉了揉眉心,叫醒两人,孔希堂伸着懒腰,擦擦嘴角口水:“怎么样?薛讲书的《春秋》一课如何?是不是睡觉特别香甜?”孔风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春秋一梦,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薛讲书那平稳的语调仿若有魔力一般,拉着人下坠。 孔希堂特意抽出一天时间去了天一阁,一呆便是一整天,翻翻书籍,坐在一旁听岳麓书院学生相互辩论,站在天一阁二楼,面朝巍峨的雪山,眼神深邃,犹如一湾深潭,孔风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希堂院长,悄悄走到他身边,只听到希堂院长小生嘀咕着:“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 孔风摇摇头,她特意打听了那名名叫李庆元的青年后来如何了,若是岳麓书院不痛不痒的呵斥苛责几句,她孔风不在意大闹岳麓书院,让那顾远长和朱太峰给个说法,但是打听到的消息却让她暗自咂舌,李庆元被关进了小黑屋,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惩罚,如此看来岳麓书院倒是懂得赏罚分明,也并非沽名钓誉,一无是处。 孔希堂带着两人去拜访陈洛妍,毕竟是南梁公主,身份尊贵,皆吃了闭门羹,一名名叫诺玛的南疆姑娘,堵在院门之前,张开双臂:“殿下说了,身子不舒服,不见客。”不知何时,南疆姑娘成了公主殿下的小跟班。 孔风心头不爽,一拍腰间剑,要闯入女院探个究竟,公主殿下金贵到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诺玛也不好惹,伸手一摸腰后,一条马鞭入手:“怎么,要打架吗?” 孔希堂喝退孔风,作揖道歉,带着孔风和孔山离去,孔风就此算是落下了病根,总认为南梁公主有意看低圣人书院,抽出一天时间候在女院之外,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天色还未大亮,陈洛妍悄悄推开院门,背着一个小布囊,深一脚前一脚向着后山走去。 孔风好奇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且长,每走一段时间,南梁公主总要停下身来,擦擦汗,歇歇脚,最后他在那一间小黑屋前停下来,开始架锅生火烧水下米,不多时便传来淡淡的米粥香味。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晨露挂在枝头树叶之上,晶莹剔透。 解开小黑屋上的大锁,满满盛上一碗小米粥,陈洛妍笑呵呵的像个傻子一般,推开门,走了进去。 孔风悄悄离开,消失在山路尽头之前,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一间小黑屋,心头有一根弦被触动了,她隐隐有一点羡慕,但是羡慕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太清楚。 在岳麓书院停顿了十日,圣人书院三人准备离开,山长大人顾远长准备酒席践行,三人按时赴约,一直避而不见的南梁公主竟然主动出现。 孔希堂上前行礼作揖,孔山和孔风跟着做。 陈洛妍高昂着头颅,低点着下巴,语气咄咄逼人:“见到本公主,只施区区作揖之礼,有失礼数,当行跪拜之礼。” 孔希堂微微一愣,殿下何故如此相逼,孔风冷哼一声:“陛下有言,圣人书院是国之梁柱,见皇亲国戚可不跪拜,反倒是年轻权贵,见书院圣人当行礼。” “哦,拿父皇压我?”陈洛妍眼中有不易察觉的阴霾:“那你的意思是让本公主跪拜喽?” “孔风不敢有如此心思,只是殿下……”孔风的话还没说完,便目瞪口呆的看到陈洛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砰一声磕在地上:“南梁公主陈洛妍给圣人书院三位圣人行礼了!” “这?!”孔希堂一时无语,这分明是仗着身份变向耍流氓啊,他赶忙向前,想要扶起陈洛妍,以前他曾经去过建康城,也和陈洛妍有过几面之缘,殿下并非是仗势欺人的人,今日为何如此逼人。 “怎么,希堂院长,这是想要碰本公主的身子?”陈洛妍出声道。 有些仗势欺人是明着来的,公主殿下自贱身份,是暗着仗势欺人,不留后路的逼迫,偏偏还让人无话可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敢,不敢,草民哪里敢触碰殿下的身子。”孔希堂嘴上说着,一扯衣衫前摆,双膝一弯,也跪在地上。 孔山跟着行礼,双膝跪地。 “希堂院长,孔山师兄,你们……”孔风心里着急,直跺脚。 陈洛妍抬起头来,未起身,眯着眼睛,阴阳怪气的说道:“希堂院长都行礼了,这位孔风圣人倒是好大的架子,一个南梁公主的身份,还入不得圣人的法眼呢?!” 孔山拉了拉孔风的衣袖,孔风冷哼不断,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 一旁的顾远长心里苦笑,今日这顿饭不好吃啊,还是钧泽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听闻公主殿下要为圣人书院三人践行,心头一叹,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趟这浑水,说是一出鸿门宴都不为过,只不过公主殿下不杀人,而是要诛心。 “几位还是起来吧,饭菜都要凉了。”顾远长口气颇为无奈,除了无奈,山长大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今日之事。 陈洛妍款款起身,嘴角翘了翘:“见到圣人,喜不自禁,洛妍这跪拜大礼行的值,太值了!” 孔希堂起身,摇头苦笑,陈洛妍腿弯一软,作势又要跪,孔希堂也赶忙要跪,孔山和孔风跟随,膝盖下去了一半。 陈洛妍揉着腿脚:“刚刚跪麻了,不好意思。” 顾远长呵呵呵,孔希堂呵呵,孔山呵,孔风哼哼哼,哼哼哼,哼。 众人落座,陈洛妍的嘴巴没有停过,三句离不开圣人书院孔末乱孔之事,转弯抹角骂孔家圣人孔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孔希堂和孔山脸色如常,公道自在人心,急脾气的孔风脸都绿了,胸脯一起一伏,若不是陈洛妍是南梁公主,她恨不得一剑劈了对方。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世间几多痴情种 饭桌上,顾远长想要将话题引向别处,陈洛妍总能回到圣人书院,回到孔末身上。 终于,孔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豁然起身:“殿下,暂且不提李庆元的无礼之举,孔风知道您对李庆元有好感,但身为一国公主,要有国之公主的尊严,要保持最起码的胸襟。” “胸襟?”陈洛妍一声冷笑,狠狠向前挺了挺胸脯,两团不知何物的壮阔呼之欲出:“其他的不知道,比起孔风圣人的胸襟,本公主的胸襟一向大得很!” 孔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这公主殿下怎么如此不要脸,不过比起来,确实不如她的大。 陈洛妍冷笑连连,转过头,望向孔希堂:“希堂院长,本公主胸襟大不大?” 孔希堂一时无语,说大或者不大,都是错误,他只剩下哈哈大笑,仰头喝下一杯清酒,以手扶眉头,语气断断续续:“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一头趴在桌子上,“醉死”过去。 好计谋!顾远长心头佩服,孔山心领神会,马上扶起孔希堂:“山长大人,抱歉,希堂院长不胜酒力,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好好休息,好好休息......”顾远长赶忙说道。 孔山扶着孔希堂,拉起孔风,风一般离开了文苑,没走多久,孔希堂幽幽“醒来”,以手抚胸:“幸好我机智,方才逃过一劫,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希堂院长,你太给那陈洛妍面子了。”孔风重重冷哼一声:“身为公主殿下,如此自贱自轻,有失一国之风。” 孔希堂笑了笑:“孔风,这你就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公主殿下如此自轻自贱,那李庆元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叫默默付出,无量无价,着实令人佩服。有些人可以为心爱之人舍江山,虽万人吾往矣,但总是要对方知晓,让天下人知道,赞叹他用情至深,他才满意,这叫炫耀,并不让人动容。情到深处,特别是痴情种子,总是自轻自贱。” 虽然觉得希堂院长所言有理,孔风还是梗着脖子,突然她的眼睛转了转:“希堂院长,您有没有自轻自贱过?” 孔山也竖起了耳朵,希堂院长年轻时候是否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恋。 “哈哈哈。”孔希堂突然开怀大笑:“实不相瞒,院长我从未如此,倒是有不少貌美姑娘为了院长我而自轻自贱,让人心烦不已。” “吹牛。”孔风在心里说道。 “不过,有几人是这般自轻自贱的痴情种子,你想不想知道?”孔希堂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 孔风不断点头,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孔希堂望了望巍峨的雪山,雪山顶上一片白茫茫:“上一代三绝,酒剑仙黄淳风、诗剑仙赵敦煌、毒剑仙慕容峰,皆是痴情种子,北魏御猫赵督领、咱们家的圣公,也都是痴情种子。” “圣公?”孔风微微惊讶,她只知道圣公和孔婉婷之间关系复杂,那个女子和孔唯亭一同身死天葬,莫非还有更多隐秘:“希堂院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孔希堂摇摇头:“言语至此,已不可再多言,以后圣公会告诉你们的。”说完,他转身离开。 此时,在小黑屋内,陈洛妍一脸兴奋,滔滔不绝的炫耀:“我给你报仇了,圣人书院那三个贱人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别提那场面多好笑了,哈哈。”当然他没有告诉李元昊他下跪的事情,这种小事情不值一提。 孔希堂带着孔山和孔风离开了,孔三院长旁敲侧击公主殿下要在岳麓书院呆几年,得到的答复是两年,孔希堂点点头,看样子,明年也不能来了。 三人离开后,李元昊便走出了小黑屋,脸色也苍白了些许,外面阳光刺眼,她一时不适应,用手遮了遮。 有很多人在外面等着,陈洛妍在,何承鹏在,温志谦也在,郑成龙和诺玛也前来探望,意料之外的孔飞鲤也在,孔希堂三人来圣人书院,他怕身份暴露,请假悄悄下山去了,上山之后却听闻李元昊和圣人书院几人打起来了,以命相搏,他心头微颤,自己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被那个家伙做了,不禁有些佩服。 “走!我们去文苑三楼给你接风洗尘!”陈洛妍开口说道。 李元昊脚步虚浮:“没有接风洗尘,我想休息一下。” “对!要休息,要休息,好好休息!”陈洛妍说道。 送李元昊回到男院,众人也便散去,各忙各的,李元昊整整睡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她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帷幔好长时间,轻轻起身,拉开房门,一眼便看到陈洛妍斜倚着男院院门睡着了。她取了一件衣衫给熟睡中的陈洛妍披上,又想了想,把衣衫取下,放回房间,悄悄离开了男院。 一个人沿着岳麓书院行走,周围一切都很静,看似极近却很远的雪山映衬着天上的月光,把崎岖的山路染成了玄秘莫测的小径,来到后山的田地,微微弯腰,抚摸一下绿油油的油菜叶,不远处的小麦也冒出了嫩绿,一片生机勃勃。 “阴阳循环,天地相生,向死而生。”一道声音突然从李元昊身后响起。 李元昊赶忙起身,低头:“学生李庆元拜见杨讲书。” 一身道士服的杨钧泽淡淡说道:“随我来。” 李元昊心头有疑惑,但是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并不言语,杨钧泽脚步缓慢,很是注意脚下,李元昊知道杨讲书不会武功,这点毋庸置疑,在岳麓书院内没有一名天上人坐阵,连九品境都没有,这很奇怪。太安城、建康城、洛阳城、盛京城都有为数不少的高手坐镇,岳麓书院、小圣贤庄更是修行高手人才辈出,反而是岳麓书院似乎对修行习武极不重视。或许,山长大人曾经入过天人境,但是现在也不过一名普通人而已。 正在思索,身前的杨钧泽突然止住了身子,李元昊抬头望去:“天一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墙角秘籍一箩筐 李元昊跟着杨钧泽来到天一阁,两人径自上了三楼,杨钧泽未说话,李元昊也不知道该交谈些什么,她未曾选择杨钧泽的棋道课,和对方不熟,对于废脑子的事情,北魏皇帝陛下唯恐避之不及,今日相遇,李元昊可不认为是简简单单的偶遇。 来到一座书架前,杨钧泽停下脚步,李元昊也停下脚步:“山长大人让我带你来此处。” “山长大人?”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学生不解。” “因材施教而已,你无须多虑,出了书院,可以有各种身份,在书院内都是书院的学生,仅此而已。”杨钧泽淡淡的说道,指了指眼前的书架:“诺,这些都是江湖武林中所说的武功秘籍,以后你可以自行翻阅,若是遇到不解的地方,嗯,你便自行参悟吧,书院也没人习武修行,倒是有一人,不过他自己还云里雾里,也应该说不清楚。” 李元昊无语,脸色变得极为精彩,武功秘籍不是赤手可热的宝物吗,大家挣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现在就这样被闲置在天一阁的角落里,对武功秘籍也太不尊重了吧,她向书架角落里望了望,一堆的武功秘籍散落在地上。 “杨讲书,您确信这都是武功秘籍?”李元昊疑问道,我年轻,为人实诚,读书也少,你可不能骗我。 杨钧泽淡淡一笑:“我未曾修行,也不曾习武,看不懂这武功秘籍的好坏优劣,只知道这是武功秘籍,至于真伪需要你自己去辨别。” “杨讲书,为何书院如此不重视习武修行,却对诗词歌赋、玄辩清谈格外看重,圣人书院和小圣贤庄都有高手坐镇,岳麓书院却没有天上人坐镇,若是哪一天北魏、南梁或者西楚朝廷有意为难书院,后果......”李元昊把心头疑问说出,武力不是一个可以解决一切事情的东西,但是可以解决大部分事情。 “你想的有点多,岳麓书院成立多年,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山长大人当年孤身阻止大江之战,无论哪一家朝廷,也无论和岳麓书院有何过节,都应该承这个情。” 的确如此,北魏老祖宗恨着岳麓书院,因为父皇曾经逃出宫来书院读书,顾远长曾经大骂南梁天子陈景琰一叶障目,耳聋目瞎,西楚皇帝刘铸被赶出院门,不准入院读书,这些私人恩怨,历历在目,但是在阻止百万人数之上的大江之战面前,似乎微不足道,天下人或许有过节,但皆懂得道理,最上层的那一小撮人尤甚。 “山长大人曾经入过天人境,至于走到了哪一步,我不知也不懂,应该跨过神天境了吧,不然也拦不住眼高于顶的澹台国藩,不过山长大人倒是说过一句话,极有意思,狗屁天人境,不过人间一条狗而已。” 李元昊暗自咂舌,顾远长独身拦住了澹台国藩,原来那个白发白眉的老头儿这么厉害,大概也是那时受了重伤,黑发变白,直至今日。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杨钧泽向前走了两步,推开身前窗子,月光照射进来,远处白雪皑皑的雪山清晰可见:“书院离天最近,既然离天最近,那么无人敢在此撒野。” “离天最近?学生不解。”李元昊更加疑惑。 杨钧泽洒然一笑,并未解释,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不知是因果还是缘分,回头思索一些事情总是巧合的让人不信,仿若冥冥之中有天意一般,或许天意也不能如此巧合。你是第三个被我带入此处的人,第一个是大唐皇帝,可惜这位一国天子对习武修行兴趣平平,反倒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太监,如饥似渴将这些武功秘籍看了一遍,一本也不曾落下,这个小太监便是如今北魏凶名昭昭的御猫赵督领,哎,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害羞懦弱的小太监,竟然会成为杀人如麻的魔头呢?” 李元昊心头一涩,又有些欣慰,嘴角翘了翘,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杨讲书,您说带了三人,第二人呢?” “第二人是孔唯亭,他对习武修行也不上心,反而多有厌恶,让他看武功秘籍,他却博览群书,唯独不读武功秘籍,还将整个天一阁的书籍修正校订了一遍,结果误打误撞,竟然一夜金刚不坏,成了修行高手。”杨钧泽摇头说道:“你是我带来的第三人,若是你对修行习武也不感兴趣,那么寻个时间把这些堆在角落里的书籍整理修葺一下吧,好歹也算是书籍。” 说完,杨钧泽转身离开,只留下李元昊呆在天一阁。 泛黄的古籍散发着发霉的味道,某些书籍还被书虫啃食的残破不堪,没了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位武林高手呕心沥血写下的修行心得,就这样被随意丢弃天一阁角落里,若是那位武林高手起死回生,想来也会再次被气死。 轻轻吹了吹灰尘,李元昊忍不住以手掩面,大声咳嗽,看了看遍地狼藉,算了,还是明天收拾吧。 回到男院,陈洛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还未见到李元昊之前,他怒气冲冲,发誓一定要李元昊好看,大晚上不睡觉,出去瞎逛,很让人担心的,远远望见李元昊,心头那股怒气登时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南梁公主很是哈皮的迎了上去:“刚刚去哪了?饿不饿,渴不渴?” 李元昊停下脚步,微笑望着陈洛妍,这个家伙偶尔还是蛮可爱的。 “你干嘛这么看着人家,看得人家心头噗通噗通乱跳,怪害怕的。”陈洛妍做出一个害羞的表情。 就是这般了,外人冷艳高贵的南梁公主不但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地地道道的贱胚子,贱到骨头的那种贱,李元昊开口道:“我饿了。” “饿了啊?这好办!”陈洛妍伸手入怀,又开始掏胸了,不一会掏出两个大白馒头:“快点吃,还热乎呢。” 他首先啃了一口,津津有味。 李元昊接过馒头,确实热乎,但是心头总觉得怪怪的,不舒服,最后她把南梁公主殿下的“胸”递回去:“我要刻苦学武修行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黑,人家怕! “修行学武?!”陈洛妍惊讶异常:“不行,坚决不行,一个女子学什么武修什么行,不行,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为何不同意?”李元昊问道。 “你别被演义小说欺骗了,那些女主角日日夜夜修行,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候,依旧容貌绝美,气质绝佳,全部都是骗人的。女子学武修行,总要风吹日晒,少不了烈日当头照,必定遭罪。受些罪责、弄点皮外伤倒在其次,日子久了,手掌粗糙,身材臃肿如同水桶,皮肤松弛黝黑,而且还都是永久性损伤.....”陈洛妍絮絮叨叨,劝慰李元昊放弃学武修行的念头:“女人就那么几个好年头儿,你若是浪费在修行上面,那可真是糟蹋了好时光......” “你说的很有道理。”李元昊点点头,独自走进了男院。 陈洛妍望着李元昊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每次都是很有道理,很有道理,却从来不听人劝,哎。” 第二天,李元昊像往常一般起床,整理妥当之后,出门便看到陈洛妍孤傲冷漠站在男院门前等她,若是不知道他的男儿身,李元昊会认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用在陈洛妍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我再劝最后一次,莫要学武!”陈洛妍说道。 李元昊笑未说话,抬步去了天一阁,径自走上二楼,将何承鹏需要的书籍梳理妥当之后,便去了那一座书架下,挽袖捂面,开始整理遍地狼藉的书籍,按照新旧顺序整齐罗列。 陈洛妍连说三遍得了,得了,得了,也挽起袖子整理,但是南梁公主暴露了男儿通病,毛手毛脚,随意将书籍放在书架上,便是了事儿齐活了,李元昊不得不又要从新整理了一遍。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大晚,书院学生陆续离开天一阁,只剩下李元昊和陈洛妍。 陈洛妍一屁股坐在一旁:“可以了,休息休息吧。” 李元昊将手中抹布丢在水桶中:“我肚子饿了。” “好,我马上去弄吃的。”陈洛妍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飞一般离开了天一阁。 抚摸着焕然一新的书架,李元昊心里终于踏实了,抽出一本武功秘籍《通背拳》,翻开首页,提纲挈领的总篇——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惽然若亡而存。 嗯,高深而玄妙,深邃而精确,但是完全不懂在说什么,不学,学了也学不会。李元昊将《通背拳》丢在一旁,接连又抽出几本,基本上和看天书无异,完全不懂其中含义,她突然想起黄淳风曾经说过的一件事:“大道至简,有些修行之人,故作高深,写下晦涩难懂的言语,自认为悟了天地至理,实则孤芳自赏的门外汉言语,自己修行不精深,还要误人子弟,实在是祸害千年的事情。”李元昊问道:“那如何辨别武功秘籍的好坏真伪?”黄淳风回答道:“越少越好,越精炼越好,《渊远亭洗剑录》不过千余字,已然酒超过世间绝大多数武功秘籍。” 李元昊在书架上一阵摸索,找出两本极薄的书,一本叫《刺鲸》,一本叫《击鼓》,前者没有文字描述,只有简单的笔画,如同涂鸦一般的鬼画符,弯曲似蚯蚓,却很有吸引力,仿若有魔力一般,后者是一部心法秘籍,简单易懂,而且是李元昊最擅长的引气功法,说是将人身体的一百零八穴位看作一座座大鼓,牵引着气息去撞击穴位,如同击鼓,练到如火纯青之时,气息可冲破穴位,杀人无形。 先把《击鼓》放在一旁,气息牵引是一件枯燥的事情,需要慢慢来,急不得,倒是寥寥几页鬼画符的《刺鲸》让李元昊十分感兴趣,翻开第一页,涂画简单扭曲,起承转合柔软,却又有别样的美,第二页线条突然复杂起来,眼花缭乱,转折锋利,第三页浩浩荡荡,笔走龙蛇,第四页......第九页一条自上而下的孤零零线条跃然纸上,然后再无其他。 揉了揉眉心,李元昊苦笑一声:“薄是够薄,但是还是看不懂。” 天色大黑,她燃起了煤油灯,为了防止火灾,天一阁的煤油灯都罩上了厚厚的灯罩,一点点如同米粒一般的烛火燃起,像是指路灯。 李元昊又将《刺鲸》看了一遍,依旧不得其法,心头却突然一慌,陈洛妍还没回来:“去了这么久,就是爬也应该爬来了啊。” 抬头望向窗外,陈洛妍正满头汗水、提着一个大箩筐走来,箩筐大的有些离谱,看样子还格外重。 “要不要我下去帮你一把?”李元昊把脑袋伸出窗外问道。 陈洛妍气喘吁吁的抬头,霸气十足的说道:“不用,你呆在上面就好,本宫马上就到!” 李元昊也懒得下楼,又坐下歪着脑袋看《刺鲸》一书,半晌,也没见自称本宫的南梁公主上楼,她又把脑袋伸出去:“怎么还不上来?在下面投胎吗?” “那个,那个......”陈洛妍摸着鼻子:“下面好黑,人家好怕怕,你能不能下来,接人家一下下?” 李元昊一口老血喷出,刚刚如此霸气,扭头就成了怕黑的小绵羊,这个贱货,没好气的说道:“你死在下面好了!” “说话别那么难听嘛,下面确实很黑,不然你下来看看?” 李元昊坐回座位,想要低头看书,却一点都看不下去,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下了楼,只见陈洛妍伸长脖子向里面看,却不敢向前迈一步:“是不是男人?男人怎么还怕黑?” 陈洛妍满不在乎:“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啊。”提了提手中的篮子:“走,快点上楼,有好吃的。” 李元昊在前面提灯,陈洛妍在后面亦步亦趋,离着李元昊很近,好像怕有东西在黑暗中跳出来一般。 他怕黑,怕了一辈子了,下半辈子应该也会继续怕下去,幸好来了岳麓书院,他找到了指路明灯,如同在山腰处,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绽放在天一阁二楼的微弱烛光。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后还不天天挨打啊 顾远长站在庭院内,夜色静谧,月色如水,远处天一阁内有微弱灯光绽放,再远处便是雪山。 朱太峰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山长大人,让李庆元去习武修行,不妥。” “不妥?什么地方不妥?”顾山长眼神深邃,开口问道。 “处处都不妥,因为他的身份......”朱太峰点到即止,并未深言。 “在书院都是书院学生,一视同仁,该打打,该骂骂,但是该培养也要培养。”顾远长说道。 “书院一直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不参与四大朝廷的争斗,若是李庆元走出书院,日后势必是个大麻烦。”朱太峰心头有忧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太峰,书院不是与世无争,而是所争所求的不在人世间而已。”顾远长突然觉得有点凉,双手拢在袖子里,像是平常人家含饴弄孙的老人:“或许李庆元以后,会成为破局的那个人。” “山长大人,破局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许......”朱太峰望着石头缝中冒出的新绿。 “以前我觉得不重要,日子一久,年龄一大,越发觉得重要,总要有人去做的,这是宿命,谁都逃不过。”顾远长扭头望向朱太峰,语气幽深:“大唐皇帝曾经说过,虚幻和现实不重要,活着和死亡不重要,生老病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成为一个健全自由的人,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分别,当初以为是大唐皇帝的猖狂之言,现在看来,他是所有人中看得最远的那个人,只是世人不理解他而已。” 顾远长叹了一口气:“天下纷争总不断,以前我认为需要一个力挽狂澜之人一统天下之后,方才能破局,北魏动荡不断,匈奴一心想要南下,西楚虎视眈眈,南梁争斗不息,太子之位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不多时应该就会尘埃落定,到那时又不知道是何种景象,哎,或许是我想的太多了,希望是我想的太多了。” 抬步离开,只留下朱太峰站在原地,被过往的时光打磨。 ----------------------------------------------------- “快,快,我带了顶好吃的东西,保证你爱吃。”陈洛妍将箩筐放在桌子上,用手紧紧捂住上面的遮布:“猜猜,我带来了什么?” “只要不是馒头就行。”李元昊嗅了嗅鼻子,陈洛妍盖得太死,一点味道都闻不到,现如今李元昊有点患了馒头恐惧症,馒头越白越大,她越恐惧,心里发毛,看到馒头,她就想起陈洛妍的胸,然后想起陈洛妍的脸,进而是陈洛妍的贱笑。 “嘿嘿!”陈洛妍抖动着手,华华丽丽掀开遮布。 李元昊眼神一亮:“酸辣粉?大牛哥家的?” 陈洛妍得意洋洋点点头:“就是大牛哥家的酸辣粉,不然离开这么长时间,你以为我干什么去了?” “嗯?你下山了?”李元昊疑惑,书院不准私自下山。 “这事儿说来话长,张飞鲤告诉我,后山有一条小道,翻过院墙就可以下山,我和他有个交易。”陈洛妍一边将酸辣粉取出来,一边说道。 交易?李元昊斜着眼上下打量着陈洛妍,天下第一美女和别人有交易,用什么交易,只能用欲拒还迎的美色,不然还能用什么,哼,孔飞鲤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怎么对得起织染。 “你的思想真真的不能要。”陈洛妍给李元昊酸辣粉又加了一勺辣椒,这丫头爱吃辣:“不过话说回来,这张飞鲤也是奇怪,每天总会点头哈腰的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让我摸。” 他举起右手,无不感慨的说道:“这一只手迄今为止,已经摸过了破毛笔、烂纸篓、小灯台、坏箩筐......哎,真是一只饱经沧桑的手啊。” 李元昊将酸辣粉拉到身前,美美的吃上一口,大牛哥的手艺真是好啊,若是能拐卖到太安城就好了。 陈洛妍又从箩筐里取出两谍爽口的小咸菜,放在两人中间摆正,想了想,又向李元昊的方向上推了推,伸手入口,取出一颗药丸,放在一旁,揉了揉喉咙,咳嗽两声,喝两口水,润润嗓子,吐掉:“每天都要含着,真麻烦!” 男声,有磁性。 这是一颗灰色小药丸,外面不知道包裹什么,泛着黑色的光,有些发亮,里面有一味药是砒霜,想到这,李元昊不知怎么的,突然捏起药丸,狠狠丢出了窗外,不见了踪影。 “别,配一副很麻烦的。”陈洛妍伸手去抓李元昊的手,可惜慢了一步,一声叹息过后,陈洛妍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突然喜笑颜开,笑意顺着脸颊爬上了眉梢,真的好关心人家呢。 向李元昊的方向凑了凑,陈洛妍想要开口说话。 “闭嘴,不准说话,快吃饭。”李元昊头也不抬的说道。 “嘿嘿,吃饭,吃饭,吃饭饭喽。”陈洛妍心里特别美,喝一口酸辣粉,由衷的赞叹道:“真甜!” 李元昊率先吃完,把碗筷收拾妥当,陈洛妍还在品味她甜滋滋的酸辣粉,她没有打扰,从新取过《叠雷》,细细去品味那些崎岖的线条。 “亲,你在看什么?”陈洛妍的脑袋伸过来。 亲?李元昊皱了皱眉头,脸色微红,《说文解字》中,亲者,从辛从木从见,如以辛刻木,情之冣至者也。陈洛妍脸皮厚,不害臊。 “别误会,亲,是一个简单的称谓,并无实际意义。”陈洛妍怕李元昊误会,赶忙解释:“我的脑袋里有很多很多琐碎而且零星的片段,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常常一闪而过,经常会在不自觉之间蹦出一两个奇怪的词语,那一幅《千里江山图》说起来并非我所作,而是在我脑海中闪现的画面,说朦胧吧又十分清晰,说清晰吧,又很朦胧。。” 李元昊看了一眼陈洛妍,他好像沈凝儿啊,常常胡言乱语,却又有惊人言行:“你是不是大病过一场,或者死而复生过?” “没有,你说的死而复生是沈凝儿,她那首《青玉案元夕》极好,不过不像是她的手笔,倒像是抄来的。”陈洛妍说道,突然他向前凑了凑,离着李元昊更近了些:“李元昊,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见到你我觉得特别亲切,你和我像是上辈子就认识一般,认识你好久好久了,如今不过只是重逢?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会摇头,说没有。” 李元昊向后躲了躲,没有答话,眼中却多了些东西。 “不瞒你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脑袋里的信息越来越多,好像有一个人在逐渐占据我的思想,渐渐替代我,偶尔早上醒来会有种黄粱一梦的感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生怕那天因为此事疯了。若是我真的疯了,希望能死在你的手里,刀光一过,一具尸首,终归黄土,那样我也无憾了。” 李元昊压了压心神:“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能活一千岁。” “哈哈,借你吉言,我必定活一千年,你不是变着花样儿骂我吧,千年王八万年龟。”陈洛妍的眼睛瞄了瞄李元昊正在看的《叠雷》:“嗯?你怎么倒着看书?” “倒着看书?”李元昊疑惑的低头,眼神突然闪现一道光,忙不迭将《叠雷》倒过来,心头一根弦被触碰:“原来如此。” 一道白虹从天一阁射出。 李元昊左手短刀,右手长刀,漫天刀光,如影随形,天一阁前的天一池,池水飞舞,在刀尖之上游走变幻,仿若连月光都被弯曲,只有在随刀而行的无限光辉。 “乖乖,这可不不得了,以后成亲了,凭她的身手,我还不天天挨打啊。”陈洛妍端着大碗,站在窗台前,望着满地的水珠,忧愁的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美的美好 陈洛妍以为李元昊修行习武只是一时的兴趣使然,结果却让他另眼相看,每天早上天还未曾大亮,李元昊便起身去了天一阁,早读便是小声阅读武功秘籍,然后上课,上课时候也不多言,写写画画,皆是一些气息锻炼的口诀。偶尔李元昊还会逃课,躲在天一阁。 但是副山长大人的课,李元昊可不敢逃,只能乖乖坐在学堂里好好听讲,此时,昏昏沉沉的课堂上,李元昊叼着笔,拖着下巴,眼神越过窗台,望向外面的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一旁的陈骆妍陈大公主小纸条已经递过来不下十张,李元昊懒得搭理他这位大尾巴狼,随手将小纸条丢到书桌下,看也不看一眼。 陈骆妍不气馁,小纸条一张接着一张,到了最后,李元昊都懒得接,北魏的皇帝陛下也有属于自己的傲娇和坚持。 “李庆元,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副山长的声音响起,威严不可侵犯,他已经发现李元昊心不在焉。 李元昊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到,心里不住的寻思下课放假后,要去山下吃碗酸辣粉,多加香菜的那种,还要吃两大碗。 “李庆元!”副山长朱太峰的声音已经有了怒气。 嗯,多加一片荷包蛋,撒上辣椒酱,味道肯定好极了,再配上一张牛肉饼,世间最极品。 李元昊的思想继续逍遥游,直到衣角被陈骆妍扯了扯,她方才回过神来,阳光温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昏昏欲睡,朦胧之中她以为到了下课时间,下意识收拾一下书籍,塞进书包里,抱起脱下的衣衫,向着门口走去。 陈骆妍心中大急,死死拉住李元昊的衣衫,不让她闯出大祸,岳麓书院中谁都可以得罪,唯独副山长朱太峰。 此人以严治学,心狠手辣,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被学院子弟称为“岳麓御猫”,遥遥和太安城杀人无数的赵督领相呼应,其中原因倒不是副山长真的杀人,而是柳条落在身上之后,副山长能因人而异找出千百种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比如有人爱干净,他就让你打扫茅厕,有人喜欢热闹,他就丢你去天一阁读书,有人喜静,他就让你去戏剧班跑腿...... 该死的戏剧班,副山长大人心头一痛。 被人拉住衣角,李元昊不得脱身,一屁股从新坐回座位,她张嘴边去咬衣角处的手,陈骆妍忙松开。迷迷糊糊中的李元昊冲着对方挥舞了一下拳头,再次背起书包,向着门口走去,前脚出了课堂,后脚跟还在课堂内,李元昊心里疑惑,下课时节,走廊之上为何如此冷清,突然之间后脑勺一阵发炸,后知后觉的她猛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静立当场,一刹那,她便想出对策,没有转身,架起双手卡在腰间,踮起脚,倒着回到座位上,她全然不顾周围众人的目瞪口呆和副山长朱太峰的怒发冲冠,没事儿人一样从书包中掏出课本,翻开,立在眼前,脑袋一点点低下去,直到完全挡住。 “你们看不到我,你们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李元昊心里默念道,半晌,她将手里的书倒了一个头,原来刚刚太紧张,一不留神将书籍拿倒了。 “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了,课堂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其中笑得最欢的是陈骆妍。 “肃静!”朱太峰的柳条重重砸在书桌上,溅起无数粉尘。 愤怒的小火苗已经将副山长大人熊熊燃烧起来,烧得他心肝脾肺冒青烟:“李庆元!!!” 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课堂上久久回荡。 李元昊躲在书本之前,一动不动,如同老僧入定,充耳不闻。 朱太峰登时怒极,除却当年的那一对学生,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无视于他,蹬蹬蹬三声,副山长大人三步并作一步,走到李元昊面前,一把打掉李元昊手里的书籍,雪白的柳条高高抬起,过头顶。 陈骆妍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豁然起身,准备抱住李元昊,让柳条落在自己身上。 众人已经不敢再看,柳条越高,落在身上越疼,岳麓书院的副山长大人似乎还从来没将柳条举过头顶,如今震怒,一柳条落下,能让人皮开肉烂。 下一刻,万物寂静,朱太峰柳条迟迟没有落下,张开怀抱的陈骆妍也没有继续抱住李元昊,而是呆立当场,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摇摇头,弄不明白眼前的场景。 众人扭头看去,李元昊眼圈通红,泪流满面,肩膀不住抽动,鼻涕和泪水流了一书桌,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也似乎是喜极而泣,她不断用袖子擦拭泪水,还是止不住。 朱太峰抬头看了一眼抬起的柳条,皱了皱眉头,有一瞬间的疑惑:“这柳条落下去过?” 他不是没将学生打哭过,相反凡是被他打过的学生,私下都偷偷抹过眼泪,咒骂过他,管你是世家子弟,还是官宦之后,打得就是你,而且副山长大人次次占理,落下的每一柳条都有理有据,但是今天柳条还没落下就开哭,还哭得这么伤心的,李元昊是第一个。 副山长大人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思索了一番,决定先将手里的柳条放下,咳嗽一声,思索一下用词,开口道:“李同学,何事如此伤心,可以和老师说说,说出来就不伤心了。” 一句话说完,副山长大人率先愣了愣,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够说出这么......有人文关怀......的话。 咦!!!课堂之上响起一声声的惊呼声,副山长竟然如此温柔,大家快来看啊,母猪上树啦。 李元昊没有解释,只顾哭泣。 “饿了,副山长大人,她是饿了。”陈骆妍呵呵一笑,拉起李元昊就向课堂外面跑。 李元昊任凭他拉着,手里死死攥住那本书籍,不放手。 跑出去好远,陈骆妍将李元昊拉到一条长椅上,李元昊乖乖坐在那里,不断用袖子擦眼泪。 陈骆妍凑上去,低声问道:“你的计谋?在柳条落下之前,先声夺人,好逃过副山长的责罚?” 李元昊没有说话。 陈骆妍沉思了一下:“身子不舒服?” 李元昊还是没有说话,眼泪没有断过。 上下打量了李元昊一翻,陈骆妍发现她一直攥着这本书,不松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难道原因在这?陈骆妍开口道:“把书给我。” 李元昊将书籍向怀里藏了藏,一沉思,将书籍递了上去。 陈骆妍翻到李元昊死死攥住的那一页,在左侧一小页的顶角处,密密麻麻写着三行小字。 他突然无声的咧嘴笑了,坐在李元昊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向自己的肩膀靠拢了一下。 李元昊老老实实的斜倚在陈骆妍的肩膀上。 他俩身前是大片大片的温暖阳光。 书上写着: “默存,你的拉肚子可好了?”“早好了,今早上还吃了三个牛肉灌汤包。下学以后,一起下山喝酸辣粉?”“要得。” 那是一个最美好的时代,风华正茂,同学少年。 一个来自大唐皇室的男子爱上了一个来自蜀地的女子,他满口京津地区的口音,她说着一口川妹子特有的方言,他们一同对抗着尘世陋习,他们一同创建了戏剧班。 他是李元昊的父亲,后来的大唐皇帝,李默存。 她是李元昊的娘亲,后来的大唐皇后,欧阳小兰。 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死在了十年前的第一场大雪中。 他们把年少时候的青春岁月和诗情画意,在不经意间展现给自己的孩子。 这,便是世间最美的美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梁定风波 南梁朝廷,终于尘埃落定。 大皇子陈建业不仅顺利登上了太子之位,而且开始监国,坐北朝南,拟发圣旨,那一枚传自上古和氏璧的传国玉玺,跟随着陈建业入主东宫,正式拉开了南梁新篇章。 大皇子陈建业和二皇子陈石秀的太子之争,旷日持球,起始于大康三年初冬,皇帝陈景琰建造天机阁,终止于大康十一年春末夏初,南梁公主入岳麓书院读书三月之后,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站在建康城皇宫门前一夫当关,阻挡二皇子陈石秀的死士入宫。 争储不仅涉及到南梁朝廷,而且波及到世家豪门,从民间商贾到大江一线,几乎牵扯了南梁上上下下。 南梁在两位皇子的争夺中,有利有弊,一方面内耗消弱了南梁国力,另一方面南梁的人才储备也与日俱增,特别是站在太子陈建业身后的圣人书院,更是为南梁朝廷输送了数不尽的人才俊杰,太子陈建业身边的第一谋士佘余,便是生衍公孔末的嫡传弟子。 八姓入闽,衣冠南渡,加上皇室陈氏和圣人孔氏,是南梁的立国之本。 陈氏虽然贵为皇室,但是在皇帝陈景琰等上皇位的过程中,免不了血腥,最著名的便是陈桥兵变,陈景琰醉酒之后,被手下簇拥黄袍加身,和上古宋朝赵匡胤登基称帝一般无二,不过这一次,陈景琰却是被自家大哥和三弟陷害,陈氏族长还未称帝,你领兵在外的陈氏二公子竟然敢越俎代庖,实乃大罪。 陈景琰负荆请罪,拖虎符入建康城,被大哥三弟围困在皇宫内,情同手足的手下将领一一被杀,生命危在旦夕。 圣人书院孔钧瓷负背双手,詹家顶梁柱詹天佑拖刀前行,两人如入无人之境杀入皇宫,救出陈景琰,诛杀了当时陈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陈景琰掌管陈家,随后便有了陈氏讨唐,建立南梁的后话。 时光荏苒,南梁初定,八大世家纷纷站队,詹家詹氏作为陈景琰原配夫人,大皇子陈建业的生母,自然是要站在大皇子身后,其后是黄姓、邱姓。 林家林氏作为陈景琰的二房夫人,二皇子陈石秀的生母,站在了二皇子身后,胡姓跟随。 至于何姓和郑姓选择了中立,不偏不倚,也因此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最后还没有表态是圣人孔家,孔末为此特意去了一次建康城,教授两位皇子课业十日,传闻孔末极其喜欢聪慧异常的陈石秀,准备拥立陈石秀为太子,却在不经意之间看到,大皇子陈建业为公主殿下陈洛妍弯腰系鞋带。 世人都知道由于陈洛妍娘亲的原因,詹氏不能登上凤位,心头怨恨着已经没了娘亲的陈洛妍,处处刁难,多有呵斥。 孔家圣人也不是傻子,并未排除陈建业如此行径有作秀嫌疑,看似无心之举的询问了诸多宫女,得到了答复是大皇子一直很善待小公主,心头不禁为之感动,临时改变了主意,准备拥立大皇子陈建业,再加上当时林家自恃功高,目无法纪,被皇帝陛下狠狠惩治了一番,杀了林家族长,然后给了一个蜜枣,让林家林正英成了三阁之一。 陈建业登上太子之位势在必行,却因一件小事儿而悬而未决,前功尽弃。 关键时刻陈洛妍中毒了,在吃了陈建业送去的糕点之后,生命危在旦夕,而且有人在詹贵妃的寝宫之内发现了陈洛妍娘亲的布偶。 最恨鸡鸣狗盗的陈景琰勃然大怒,放出狠话:“你詹氏死后可以追加皇后,但只要朕活着一天,皇后之位你便是妄想。” 詹氏多次辩解,陈景琰冷眼相看,日渐冷落詹氏,詹氏就此落下了病根儿,逐渐衰老,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儿子陈建业厚德载物,在南梁朝廷上下风评极好。 其后,陈景琰求道问长生,颁下诏书,太子之位能者居之,两位皇子可以争,可以抢,但不可蝇营狗苟,做出下三滥的手段欺,如果有人欺瞒朕,做出下作之事,朕决不轻饶。 至此,两位皇子的太子之争,正式拉开序幕,明面上常有针锋相对,私下里偶有见不得光的手段,也都点到即止,决不逾越规矩半步。 孔末曾经和陈建业有过一次密谈,询问这位差点成为南梁太子的皇子,可曾下毒害公主殿下。陈建业哭着摇头,不断说,先生,学生没有。孔末点点头,一点也不掩饰对陈建业的喜爱和偏袒,命令书院大供奉孔道佛入建康城,贴身保护陈建业,而他自己独身离开建康城,回归圣人书院。 为了权衡两位皇子的争斗,孔氏受到重用,内阁三位阁老,以孔末弟子孔居正为首辅,詹家家主詹天明和林家家主林正英占据其他两个位子。陈景琰极其推崇三权分立,相互独立又相互交错,最接近道家无为而治。 南梁朝廷和北魏朝廷整体构造相同也不同,北魏建立郡县制,又设立了道州,三大边关守将独立开来,官衔相同却更有实权,在三省六部的制度上,兵部尚书正二品,其他尚书不过从二品。 但是在南梁朝廷,实行分封制,以八大家族为主,文官更有话语权,边关守军也被统一在朝廷编制之内,即便是戍边的武将在庙堂上也有一个文官品秩,比如大江一线守军大将陈格法虽贵为大都督,朝廷还是册封大学士头衔,陈格法入朝,满朝文武也喜欢以大学士称呼,而不是大都督。 南梁便是如此形势。 陈建业在詹家扶持下,把握住了朝廷命脉,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皆归大皇子,检察机关御史台更是成了大皇子的囊中之物,陈石秀眼睁睁看着权力旁落,却无能为力,只能借着某些闲情逸致的名号,收罗一些诸军、四监和南疆特勒土司。 陈石秀处在劣势,却也不慌不忙,整日养花种草,出没于建康城的琉璃厂,购置一些古董玩物,留恋青楼歌舞,私下豢养了一群杀人如麻的死士,传闻之中,二皇子还请来了海外孤岛的剑士,为自己保驾护航。 大皇子陈建业仁厚,二皇子陈石秀和善,两位皇子各有千秋,南梁朝廷看似风平浪静,私下暗流涌动,陈景琰求道问长生之后,皇宫之内詹氏和林氏的斗法也层出不穷,宫闱内血腥沉默肮脏,但是每个月陈景琰出阁之后,众人还要表面其乐融融的在皇宫御花园内设宴谈心。 如今在岳麓书院读书的陈洛妍深有体会,往日如同仇人一般的詹氏和林氏在那一日相互挽着手,脸上堆砌出灿烂的笑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妹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情同姐妹,有着深厚的情谊。两位哥哥之间倒是真的其乐融融,一起抓拐下棋。 两位皇子之间的矛盾爆发由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引起,这一代詹家公子詹俊贤打了林家公子林成平。 按照辈分年龄来讲,詹俊贤是大皇子陈建业的表弟,自小一块长大,年幼时候,陈建业闯祸,都是唐俊贤担当,而林成平是二皇子陈石秀的表哥,两人亲如兄弟,好的穿一条裤子。 父亲詹天明和叔叔詹天佑特意叮嘱,此乃多事之秋,万事要小心谨慎,莫要闯祸。詹俊贤牢记在心,但是当林成平当街挑衅之时,自小趾高气昂惯了的詹俊贤怒不可止,自恃有些武功底子傍身,将林成平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打人之后,詹俊贤不敢回家,去了皇宫姑姑詹氏那里,詹氏心中倍感解气,林家终于得到了报应,活该,不但没有怪罪唐俊贤,反而多有包庇,命人召唤来大皇子陈建业,陈建业略作沉吟,拉着詹俊贤要去林家请罪。 詹俊贤抱着皇宫柱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姑姑,姑姑,救我,救我!”詹氏于心不忍,命令陈建业放了詹俊贤,并且以死相逼:“你父皇不待见我,厌恶我,没想到建业你也......”一句话说到了以仁厚著称的大皇子心坎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此事我替你挡下了。” 隔日,林氏前来问罪要人,詹氏不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陈建业连赔不是。 詹俊贤并非一无是处、只知道躲在背后之人,一时间气不过,站出身来说:“林成平是我詹俊贤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手段冲着我来便是了。”林氏一声冷笑:“自己承认就好,成平没有撑过昨夜,你詹俊贤要以命抵命。”詹俊贤一时疑惑,那林成平这么不经打,就这么死了? 陈建业也震惊无比,詹俊贤虽然鲁莽,但是知道分寸,此事莫非另有隐情,赶忙打圆场,命令大理寺将詹俊贤关押,却想不到陈石秀半路拦住詹俊贤,手持一把匕首插入詹俊贤的喉咙。 陈建业赶到现场,看到了詹俊贤冷冰冰的尸体,陈石秀丢掉手中匕首:“太子之位我可以不争,但是成平之死的仇,我不能不报,若是詹俊贤进了大理寺牢房,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成平就白死了。” 两人矛盾就此激化,争储越发激烈,以前某些可以退让一步的事情,如今也要挣得你死我活,当然二皇子处于下风,处处受挫。 陈景琰出关,听闻此事之后,未置可否,采用了安抚政策,随后再度进入天机阁,求自己的道,问天地长生。 就是此时,陈洛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为了明哲保身,离开南梁,入了岳麓书院读书,认识了李元昊,表明了自己的男子身份,同时也知道了北魏皇帝的女儿身,还在一个伸手可见五指的夜晚,被李元昊强行拿着手按在了对方的胸上,嗯,那感觉依旧在呢,好怀念啊。 为了彻底打垮二皇子,大皇子听从了身旁谋士佘余的计谋,对三大阁老中的林正英下手,林正英有个不大不小的习惯,喜欢将奏章带回家中批红,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不合规矩。 但是为了能让林家三杰中林仁忠、林宝玉和林翰林尽快接班,常让三人观看奏章,特别是一些紧急重大的奏章,林家三杰更是当庭讨论。 其中林仁忠为人稳重,最具有林正英的风范,每日讨论之后,便将所谈论内容书写下来,以备日后琢磨。 突然有一天,林家兢兢业业多年的老管家突然将此事告发朝廷,御史台在陈建业和詹天明的示意下,越过首辅孔居正,查封了林家,并在林仁忠的书房内,搜出了多封朝廷奏章的备份,以及......几封和北魏朝廷苏克沙互通有无的书信。 一时间朝廷哗然,真假难辨,但是林家的罪责已经落实,南梁朝廷已完全掌握在大皇子手中,二皇子陈石秀心头不服,准备孤注一掷,逼宫登基,命令手下死士夜袭皇宫,抓住詹氏,胁迫陈建业就范,若是时机成熟,天机阁内的南梁皇帝也可一并胁迫。 听到消息的陈建业抽身派兵营救已经来不及了,危急时刻詹天佑独身入皇宫,站在詹氏寝宫之前,一人抵挡了浩浩荡荡如同的洪水一般的死士,天亮时分,大皇子的红鲜军入了皇宫,掌控大局。 南梁朝堂之争,自此完结,大皇子陈建业大获全胜,完全掌握朝堂,二皇子赤身裸体,自带枷锁,跪在陈建业身前,不言不语,未曾求一句饶,只求大哥善待林家,善待林氏。陈建业犹豫不决,心头不忍,却又不甘心。 与此同时,林氏入宫,跪在詹氏面前,请求詹氏,詹氏冷笑,下一刻却目瞪口呆,阻拦不及,林氏撞死在皇宫大柱之上,临死之前恳求詹氏放了陈石秀。 跪在陈建业身前的陈石秀回望了一眼皇宫,轻念一声“娘亲”,然后咬开藏在嘴巴中的毒药,陈建业一见此景,忙着抱住陈石秀的身子,强行扒开二弟的嘴巴,将咀嚼了一半的毒药抠出。 陈石秀的性命保住了,但是却失了声,被册封秀王,安置在建康城内一处小院内,整日养花种草,真真正正成了闲散王爷。此时的陈石秀笑起来无声,却格外可怜,让人心疼,患难见真情,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一介婢女不离不弃,两人也便成了亲,有了夫妻之实。 陈建业几次召见,陈石秀托病皆不见,太子摇头叹息:“不见也好,不见也好。” 出关的陈景琰依旧未置一词,顺水推舟将太子之位传于陈建业,他去见过一次陈石秀,有过一次交谈,陈石秀不能言语,只能让妻子传话,最后陈景琰拍了拍陈石秀的肩膀:“记住,你大哥饶过你一命。”然后再次闭关。陈石秀望着父皇离去的背影,嘴角一翘笑了笑,然后哭成了泪人。 初夏天炎,暑气渐浓,岳麓书院下的山脚处,人数千人之上的一队人马缓缓走来,红衣红枪,红甲覆面,鲜红如血。 南梁最精锐的红鲜军,悄无声息来到了岳麓书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红鲜军 红鲜军,南梁最精锐的私军,人数三千人,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但是却有恐怖的后备补给,整整达到三万余人。 在北魏,朝廷不仅控制民间私军人数,而且管制刀具,严格到严酷的地步。 不是没有江湖门派反抗过,只不过都没在赵督龄的手上走过两招,便被银线穿透了头颅,而且赵督龄不喜欢与人讲道理,也不喜欢降兵,更不喜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麻烦,多有灭门之举。 北魏无世家、无江湖,细细想来,也不是一句没有道理的话语。 但是在南梁,世家占据朝堂,所以培养私军,豢养江湖人士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红鲜军便是詹家举全族之力,为太子陈建业打造的一支私军,三千人分为三队,每一队一千人,首领的称呼颇有草原匈奴的风格——千夫长,每一队又分为十小队,设置百夫长。 红鲜军提拔将领看军功,不看出身,这在南梁并你不多见,好事之人曾经私下统计过培养一名红鲜军的花费,整整三千两黄金,即便对于财力雄厚的八大家族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某些将生命置之度外的江湖草莽在地方上只能算是祸害一方的恶霸,但是在红鲜军内却如鱼得水。 红鲜军命贵,但又卑贱,为了保证军队的杀力,春夏时节,红鲜军航船出海对付海贼,秋冬两季,便深入南疆沼泽之地,围剿蛮贼。 受伤或者拖累军队,无论官职大小,直接抛却,自生自灭,这是红鲜军统领詹天佑在成立红鲜军一开始便注入其中的狼性。 红鲜军每一名军武配备两匹千里良驹,一匹骑乘,另一匹负重必要的锱重粮草,同时配有两柄第四代梁刀,由南梁剑宗的绿水剑炉铸造,一刀轻薄,一刀厚重,两刀同鞘,做工精致,论起锋利程度也不输匈奴弯刀和西楚剑阁的楚长刀。 岳麓书院山脚下的红鲜军是三支队伍中的第二支,战力惊人,属于中型骑兵,队伍整齐划一,冷冽森然,无论在南梁江湖上有何名声,只要入了红鲜军,是龙你要窝着,是虎你要趴着,特别是行军途中,军纪大于天。 在队伍最前方有四骑,并马而行,其中一人一身火红,是红鲜军千夫长才有资格佩戴的鲜花铠甲,腰间两把同鞘双刀,与其他人略有不同,挎在右腰,而非左边,因为这位千夫长是有名的左撇子,左手握力惊人,曾经在乱军之中斩杀一名天上人,在红鲜军内名声大噪。 这人名叫詹明道,在詹家属于旁支,自小习武,沉默隐忍,做事周全,心思细腻,而又不失义气。偶然被詹天佑看中,作为不记名弟子,传授了刀法,后入了红鲜军,为了遮人耳目,改名林明道,从最低级的斥候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位置。 三年前跟随红鲜军入南疆剿匪,一名百夫长狂傲自大,带领一百名红鲜军深入南疆十万大山,中了蛮贼的埋伏,死伤惨重。 按照红鲜军惯例,这名百夫长和那一百名红鲜军要被舍弃,林明道违背军纪,独身入了十万大山,十日之后,带着仅存的三十二人凿烂敌人的埋伏,穿过森林沼泽,出现在红鲜军面前。这一队红鲜军千夫长要就地处决了包括林明道在内的三十三人,林明道未多言,以生死为赌约,和那名千夫长比武决斗,最有以重伤换死,一刀割下了对方头颅。 回归建康城,林明道当上了千夫长,同时詹天佑也不避嫌的大方揭露了林明道的真实身份。由于詹明道独身救人,红鲜军内部除了狼性之外,还多了一丝不抛弃、不放弃的亮刀精神。 另外三人形态各异,一人书生打扮,头戴书生巾,腰间挂着一道竹简,神态俊朗,他是孔道佛在建康城所收弟子,八大家族邱家公子邱寒霜,武功高强,小小年纪,在家族无数珍贵药草和武林高手打磨下,特别是孔道佛的悉心调教,已经跨入天上人,一脚迈入神天境,当得上青年才俊,一代天才。 孔道佛回归圣城之后,邱寒霜便接替孔道佛,贴身保护陈建业。 邱寒霜心有大志,并不满足保护太子的职责,他渴望走进权力中心,可惜半途杀出一个佘余,无论才学和智谋皆在他之上,可恶又可恨。 心头那份杀意被邱寒霜隐藏的极好,从未流露半分,反而对佘余以兄弟相称,并不忌讳对方寒门出身。邱寒霜时常提一壶酒去翰林院找佘余,两人相互倾心,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为此太子陈建业还曾调笑两人:“何日成亲?” 哼,总有一天你佘余会清楚,谁才是站到最后的那一个人,嗯,佘余的夫人姿色不错,杀了可惜了。 邱寒霜心头想着,脸上依旧带着儒雅的笑容。 另一人面容邪魅,嘴角带笑,斜跨在马背之上,左手弯曲,做拔刀架势,此人是南第一杀手段红袖唯一嫡传弟子——南宫齐,腰间一柄造型怪异的刀,名为“柳叶”,弧度极小,更接近于剑。 如今红鲜军所使用的同鞘双刀是第四代梁刀,之前还有三代梁刀,第一代从陈家伐唐开始,主厚重,大开大合,刀鞘捆绑铁链,以防脱手,第二代梁刀从大康元年到三年,南梁建立稳固大江一线,主轻薄。第三代梁刀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原希望在第二代梁刀基础上更进一步,练剑大师欧治子亲自设计冶炼,成刀之时,刀身细长,过于脆薄,使用不便,但是却被南宫齐看中。 南宫齐师承段红袖,修为走疾快一脉,柳叶脆薄,传闻之中南宫齐杀人,刀过脖颈,鲜血不溢,需要等到人说话之时,声带震动,方才有鲜血飞溅而出,不知真假。 最后一名是一名大汉,身材魁梧,双臂青筋暴露,呈现青紫色,一看便是外家功夫高手,他叫徐奇,在江湖武林中颇有名望,混了一个“八臂铁胆”的外号,曾经被三位天上人围攻而不落下风,硬生生撕裂对方,后来被太子陈建业相中,入了东宫。 徐奇为人豪爽,不受框框条条束缚,常有鲁莽举动,对宫女动手动脚,幸而太子心胸阔达,偶有苛责,但并不严厉,更是助长了徐奇的嚣张气焰。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余孽 詹明道轻轻举手,红鲜军整齐划一停住步伐,他驱马前行,来到邱寒霜身旁,落后半个马头:“邱大人,前面便是岳麓书院了。” 此次来岳麓书院,他詹明道一介武将,南宫齐杀手出身,徐奇不过武夫,唯独邱寒霜,文武双全,太子派遣众人来岳麓山书院,只说以邱寒霜马首是瞻,并未多言。 “詹将军辛苦了。”邱寒霜勒住马匹,抬头望了一眼岳麓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岳麓书院,仅次于圣人书院的天下第二书院,到底有何仙?” 詹明道沉默不语,他不太喜欢这种文绉绉的谈话,太啰嗦,不爽利。 南宫齐哈哈一笑:“自然是山长大人顾远长。” 邱寒霜突然冷笑一声:“大江之战没打成,是他顾远长的功劳?那是陛下仁慈,没有让我南梁高手群起攻之,方才有他顾远长北渡大江,拦下澹台老匹夫的壮举。即便拦住,还不是拿阳寿和性命换修为,如今不过风中残烛,一具骷囊,也配称仙?” 突然调转马头,邱寒霜面对三人:“太子让我等来岳麓书院,目的是接公主殿下回归建康城,殿下担心公主安危,怕北魏、西楚有人图谋不轨,危害公主安全,所以我等务必要尽快接殿下回宫,不得有半点差池。” “是。”詹明道抱拳,他出身卑微,见识过世家内的尔虞我诈,见到太子和公主关系能够如此之好,心头莫名感动。 “詹将军,先让红鲜军休息,原地待命,命人去岳麓书院报信,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我要见到公主殿下,不然,哼,红鲜军弓弩上弦,梁刀出鞘,攻山!”邱寒霜冷冽的开口道,一个没有天上人坐镇的书院存在已经是一个奢侈,今日他不介意用一座书院的覆灭,来告诉天下人,南梁有一人名叫邱寒霜。 有时候他想不明白岳麓书院存在的意义,更不明白临行之前那个佘余郑重其事挽住他胳膊说:“一定一定莫要为难的岳麓书院。”哼,肯定是那佘余怕我取了功劳,危及他的地位。 詹明道再次抱拳,一个简单的手势,一千名红鲜军沉默下马,左手按在刀柄之上,脸上覆甲,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邱寒霜满意的点点头,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镇:“诸位,不如我们去小镇找一家酒楼,边吃边等,岂不快意。” 詹明道不想去,非常特别不想去,但是想起师傅詹天佑所言的“为人圆滑”:“一切都听邱大人的。” 四人下马,抬脚前行,身后跟着十几位红鲜军,不多时便来到小镇最大的酒楼,上了顶楼。 众人落座,上了茶水,詹明道转了转茶杯,让茶杯上的花纹面对着自己,这是他的习惯,不大不小,不好不坏,多年了,未曾改变。 邱寒霜轻轻抿了一口:“一杯浊茶,糟蹋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座极小的鼎炉,放上一片麝香,命人燃上, 徐奇竖起了大母手指头,由衷赞叹一声:“邱大人,好儒雅,好讲究,怪不得宫内诸多小宫女,提起俺老徐多有厌恶,提起邱公子面含桃花,赞语连连啊,厉害,厉害。” “乡野之地,顾不得其他,暂且如此吧。”邱寒霜淡淡说道,用精细的铁镊子翻挑一下麝香,香气更加浓郁。 邱寒霜居高临下望向窗外,小镇忙忙碌碌,处在世俗之外,一条街贯穿东西:“井底之蛙,不知世界之大,可怜,可怜啊。” 突然,邱寒霜猛地站起身来,快步来到窗台前,远处两位女子挽着手臂而行,他伸手指着其中一位女子,开口问道:“南宫兄,你来看一下,那个女子是不是孔家余孽?” 南宫齐顺着邱寒霜手指的方向望去,忍不住一拳头砸在窗台上:“哈哈,意外之喜,绝对的意外之喜,原来孔飞鲤藏在了岳麓书院,真是踏遍铁鞋无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年孔末手刃孔家嫡系,孔家也有忠心耿耿之士,护送孔飞鲤和织染离去,明面上南梁派出了蛛网追捕,私下里孔道佛和段红袖组织了另一队人马暗地里追捕,邱寒霜和南宫齐便在其中,两人从南梁进入北魏,然后一路向西,几次见到了孔飞鲤和织染的背影,却总是无功而返,最后在中原和西域的交界处失去了两人的踪迹,今日竟然在岳麓书院见到,怎能不让人兴奋激动。 今日岳麓书院放假,织染和凤小钗一同逛街,购置一些蔬菜瓜果,孔飞鲤会下山,李元昊也会下山,顺带着天下第一美女也会跟着来做客,两位女子叽叽喳喳了半天,南梁公主唉,天下第一美女唉,中午的饭菜一定要丰盛,不能只喝酸辣粉,不然被人笑话。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大街小巷,箩筐里堆满了新鲜瓜果,有说有笑,讨论着生活琐碎事情,凤小钗不断数落着牛福贵各种各样的缺点,芝麻绿豆的小缺点一个都不放过,说的比天塌下来都严重,反问织染,飞鲤平日里有什么缺点?织染摇摇头,说公子一切都挺好,没有什么缺点。凤小钗叹气:“你太惯着他了,仔细他在外面再找一个。”织染心头一紧,赶忙给自己打气:“不会的,公子不会的。”凤小钗拍拍织染的小手:“别害怕,也就你看得上飞鲤,换作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嫁给他的。”织染脸色一红,小声辨别道:“公子挺好的。” 突然,四道红色身影突然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腰间弯刀出鞘一半,寒光闪闪,声音冷酷,不带一点感情:“两位姑娘,请到酒楼一叙。” 凤小钗忙将织染护在身后:“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让我们去我们就去,若是我们不去呢?” 梁刀完全出鞘,四人呈犄角之势:“那就莫怪我们得罪两位姑娘了。” 织染抓住凤小钗的衣袖,低声问道:“小钗姐,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织染你不用怕,有我呢。”凤小钗拍了拍织染的手:“不过他们穿了一身血红色的奇怪铠甲,以前没见过,附近的州兵也不是这般装扮。” 听到血红色三个字,织染浑身一僵,一道寒光闪闪的匕首滑入手中。 第一百四十章 冲突 听到血红色三个字,织染浑身一僵,一道寒光闪闪的匕首滑入手中,一把推开凤小钗,将对方推到红鲜军的包围圈之外,听音辨位,一把匕首作飞刀,扎向西北角一个红鲜军。 刚刚四位红鲜军说去酒楼一叙,小镇酒楼多在东南角,只要向着西北角逃跑,胜算会大一些。 咣当一声脆响,匕首和梁刀相撞,西北角的红鲜军反应极快,手中轻薄的梁刀换成厚重梁刀,在千钧一发的危难时刻,挡下了迎面而来的飞刀:“姑娘,莫让我们难做。” 红鲜军狼性十足,战力惊人,基本道义还是有的,特别是明辨是非方面,有着属于个体的原则和坚持。 织染咬咬牙,思索一番:“好,我跟你们走。” “谢过姑娘了。”四位红鲜军前面带路,织染对整个小镇了如指掌,抬脚走了三步,刹那停住身子,双手猛地一翻,平日使用的缝衣针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向着四周激射。 四名红鲜军举刀挡住身子要害,趁着如此间隙,织染跳出四人的包围圈,向着小镇外急速掠去。 反应过来的四位红鲜军紧追不舍。 “大牛,大牛,快救织染!”凤小钗没有上前逞强,而是赶快向牛福贵求救。 牛福贵听到呼救声,解下身上的围裙,重重摔在案板上,随意擦擦湿漉漉的双手,一手拿着菜刀,一手举着柴刀,毫不犹豫冲出牛家小摊。 小镇不大,前后左右都是邻里,虽然偶有琐事摩擦,对外却极其团结,李元昊初来乍到,抢了一碗豆腐脑,便被追了半个小镇,突然来了一队衣着怪异的官兵,而且还在欺负目盲的织染,顿时群情激奋,取出家中的棒棍,呼啦啦挡在了四位红鲜军的身前。 二话不多说,也没有道理可讲,小镇居民和红鲜军顿时打成一团,大街上尘土飞扬,红鲜军人数只有四人,却并不慌乱,相互成脊背,训练有素。混乱中偶有小镇居民从人群中飞出摔在地上,马上有人扑了上去。 酒楼上,邱寒霜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织染,早年多次势在必得,都被孔家余孽逃走了,他知道这一对男女,那孔飞鲤虽为公子,但却不如女子织染心思缜密,几次死里逃生的危难关头都是织染灵机一动,在死地之中逃出升天:“南宫兄,麻烦了。” 南宫齐微微一笑:“不用邱大人提及,南宫齐不会让那女子逃走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便悄无声息出现在织染身前,煞有兴趣的望着急速掠来的女子。 失明的女子,当年就是让这女子在手下逃走了吗?嘴角一翘,南宫齐抽出腰间细长的柳叶刀,手臂伸直,刀尖直冲织染的眉心,若是这女子直接冲上来,轻薄的柳叶刀可以在对方感到疼痛之前,穿透她的头颅。 织染不能视物,身子前掠,速度快若流光,心思急转,要赶在公子回来之前上山,突然她心头一悸,多年未曾出现的危机感,当年就是靠着这份玄奇的预感逃过一次次追杀,她猛地止住身子,双眼空洞的望着前往。 柳叶细刀悬停在织染眉前一寸之处,冷冽的寒光铺面而来,似乎能够碰触到织染眉前发梢。 “果然,姑娘对危机的感触极为敏捷,若是师傅在的话,必定大为赞叹。”南宫齐将柳叶刀归鞘,他的师傅是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若是这女子撞上来,死也便死了,若是侥幸逃生,正好可以用来引诱还未露面的孔飞鲤上钩:“孔飞鲤现在身在何处?南宫知道姑娘不惧生死,但是姑娘若说出孔飞鲤的下落,南宫可以让两位死在一块,黄泉路上有个伴,不孤独。若是姑娘执意不说,南宫只能让两位死无全尸了。” “我家公子,他死了。”织染眼睑下垂,脸上露出浓浓的悲伤,她说了谎,表情惟妙惟肖。 “死了?”南宫齐眯眼望着织染,仅从表情上看不出真假,但是这个女子太过狡诈,不排除说谎的嫌疑。 “尸骨葬在后山山脚,还有碑文,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织染淡淡说道,这次她没有说谎,岳麓山后山脚处的确有一座坟墓,两人初来岳麓书院,为了以防万一,在后山山脚建立了两座衣冠冢,迷惑视听。 南宫齐突然笑了笑,修长的双手垂在身子两侧:“不用去查了,姑娘若是不提碑文之事,南宫便信了,你们是戴罪之人,四处躲藏,若是真想建造坟墓,必定会一切从简,隐去碑文,省去身份,怎么还会刻意树立碑文?” 织染的脸色变了变,以前她最盼公子放假下山,此刻却焦急不已,心头下定决心,织染突然掠向南宫齐,双手成掌,带着呼呼的掌风袭向南宫齐的面门。 南宫齐一声嘲笑,身子一侧,躲过织染的双掌,轻轻拍在织染的肩头,织染闷哼一声,转身再袭,却落在空处,织染触觉极其敏锐,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此刻南宫齐如同消失不见一般,一点气息都不曾泄露。 “姑娘,你太慢了。”一道風掠过,织染感觉手臂上突然一凉,然后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受伤了。顾不得疼痛,织染抬掌再袭,手掌依旧落在空处,实际上,南宫齐正站在织染手掌之前的三寸处。 又是一阵的钻心的疼痛,织染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南宫齐似乎厌倦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身子停住,织染听音辨位,双掌袭出,南宫齐却后发先至,拳头落在织染后背之上,织染的身子如同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然后重重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此时,邱寒霜也从酒楼上走了下来,神态悠闲,羽扇纶巾,走到织染面前,居高临下,嘴角噙笑:“织染姑娘,好久不见!” 织染支撑起身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骨气,邱某佩服,但是孔飞鲤还没有出现,邱某怎么舍得让织染姑娘一人孤身上黄泉。”邱寒霜笑着说道,指了指不远处的旗杆:“来人,将织染姑娘吊到旗杆上,孔飞鲤看到织染姑娘,应会感激邱某的。” 红鲜军纹丝不动,红鲜军只听千夫长的命令,其他人的命令,抱歉,红鲜军不识。 “詹将军?”邱寒霜脸上依旧满满笑意,但在眼神深处却有不可遏制的杀意。 詹明道抱拳弯腰:“邱大人,她不过一介女子而已。” “一介女子?哼,詹将军英雄气概,懂得怜香惜玉,邱某不如。”邱寒霜轻描淡写望了一眼詹明道,冷哼一声。 “我来,我来,让俺老徐来!”徐奇突然站出身来打圆场,江湖草莽的精明,最懂得进退:“詹将军是大英雄,俺老徐是粗人,最喜欢做辣手摧花的事情。” (打字突然打出了“一道風”,一愣,这个“風”字好漂亮,很耐看,比“风”少了锋利,多了一点.....可爱?真好看,忍不住看了很长时间。)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能动 岳麓书院下山的山路上,何承鹏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孔飞鲤和温志谦,已经半旬不曾沾染荤腥,何承鹏觉得后槽牙嚼劲大动,给他一块生肉,他也能狼吞虎咽吃的干干净净,晚上做梦都在啃肉,醒来发现枕头湿了半个。 何家少爷按道理来说不至于如此拮据,书院二楼四荤四素的酒席应该是吃得起的,但是自从公主殿下来了之后,转弯抹角将何家少爷的小金库掏了一个底朝天,某一日公主殿下再度站在何承鹏面前,脸不红心不跳气势高昂伸手要钱的时候,何承鹏摸了摸荷包,没了,连一个铜板都没了。 公主殿下丢下一句“穷鬼”,然后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何承鹏欲哭无泪,忍不住抱着书院有名的顶天柱痛哭一场。 公主殿下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公主殿下将何承鹏的钱全部用来给练武修行的李庆元补身子,万事以贵为标准,而且是亲自下厨,做出的饭菜奇奇怪怪,何承鹏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了。 李庆元还算有良心,邀请何承鹏一同吃,何承鹏连连点头,抓起筷子,还未动筷,便被一旁公主殿下凌厉的眼神制止住了,何家少爷咬着筷子,讪讪说道:“我不饿,你们吃,你们吃。” 李庆元也不客气,吃完抹嘴,去天一阁练武修行去了,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何承鹏看着只剩汤水的饭菜,端起碗来泪汪汪,嗯,怎么这么好吃?何承鹏将剩下的汤水喝光,原来殿下的厨艺这么好。 眼不见心不烦,何承鹏躲了几天,但惦念着那点汤水,显出身来。几日不见,何承鹏觉得李庆元这小子变得白白胖胖,隐隐有点婴儿肥,不由恨得牙痒痒,那可是我的钱,偏偏还不好发作,转弯抹角挑拨陈洛妍和李庆元的关系:“殿下,您要矜持些,莫被庆元骗了,如今骗些银两还不算什么,若是被骗了身子......”在何家公子眼中不可以常理度之的南梁公主殿下一脸神往,语气幽幽的说道:“真希望被骗色的那一天早日来到啊。”一口老血差点把何家少爷憋出内伤。 今日听闻孔飞鲤要请客吃饭,何承鹏眼睛闪闪发亮,厚着脸皮凑上去:“有肉没?”孔飞鲤点点头:“织染和小凤姐应该会准备荤菜。”何承鹏哈哈大笑,一拍孔飞鲤的肩膀:“好久都没在一起聚聚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下山,哈哈。”孔飞鲤无奈笑了笑,都没请你好不好:“要不等一等公主殿下和李庆元。”何承鹏怕最后再只能喝汤水:“不等了,省得打扰人家小两口亲亲热热。” 行走在山路上,何承鹏健步如飞,孔飞鲤和温志谦走在后面,孔飞鲤看不懂身边的温志谦,沉默内敛,但是又不阴沉,最奇怪的一点是,公主殿下看上李庆远,整个书院都认为李庆元那小子捡了一个大便宜的时候,唯独温志谦认为是天上掉馅饼砸中了南梁公主,他似乎对李庆元有着一丝盲目的自信和崇拜,含蓄而不狂热。 “你们两个快点走,再不快点,都赶不上二路汽车了!”前面的何承鹏出声喊道,他在陈洛妍面前待久了,自然而然学会了公主殿的胡言乱语,二路汽车是什么东西,他不懂,但是说出来......有那么一丝的痛快和幽默。 孔飞鲤冲着温志谦笑了笑,两人加快了脚步,突然,孔飞鲤摸了摸不断跳动的左眼角,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来到山下,何承鹏首先转弯,整个小镇跃然眼前,他忍不住愣了愣,不远处一片血红:“红鲜军?”再向更远处望去,一名女子双手被绑吊在高高的旗杆上,单薄的身子迎风而动。 此时,孔飞鲤也赶了上来:“程鹏哥,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猛然之间,孔飞鲤猛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大喊一声:“织染!”然后像疯子一般冲向小镇。 小镇内,一队百人红鲜军进入小镇,詹明道一声令下,无异于乌合之众的镇民被缴械,红鲜军将镇民围在中央,轻薄的梁刀寒光闪闪,唯独牛福贵抵挡了两下,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凤小钗抱着满身是血的牛福贵,寒着脸。 詹明道重重叹了一口气,本该驰骋沙场,与北魏镇南军以死相搏的大好男儿竟然在此地欺负弱小,丢人啊。 邱寒霜清闲的坐在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燃着麝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南宫齐坐在一旁,手中握着雪白的茶杯,收一股温热入腹,杀手独特的嗅觉让他料敌之前,重重将茶杯摔在桌子上:“孔飞鲤来了。” 徐奇站在旗杆之下,遥望着头顶如同浮萍一般的女子,心头格外快意,轻轻扭头,孔飞鲤双目充血,没头没脑的冲了上来。 “蠢货啊!”徐奇冷笑一声,双手紧握,本就如同如同山丘一般的手臂,骤然变大,轰然砸向孔飞鲤。 孔飞鲤毫无保留,不躲不闪,双拳架起,气息蓬勃而出:“我要杀了你!” 两人的拳头在空中相遇,轰隆一声巨响,看似势均力敌,孔飞鲤的脸色红润,嘴角隐隐有血丝溢出。 徐奇哈哈一笑,另一只拳头毫无征兆炸出,孔飞鲤闷哼一声,双臂交错,架起硬接。 粗中有细的徐奇阴柔一笑,拳头突然转了方向,重重落在孔飞鲤的肩膀上,咔嚓一声,孔飞鲤肩骨碎裂。 身子还未落地,徐奇已经抓住孔飞鲤身前衣衫,轻轻一提,孔飞鲤的身子腾空而起。孔飞鲤在空中挣扎了两下,冲着徐奇恶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徐奇脸色阴狠:“有骨气,俺老徐喜欢。”一拳打在孔飞鲤肚子上,鲜血喷出,染红了孔飞鲤的衣衫。 织染望着眼前的一切,虚弱的说道:“公子,快逃啊!” 孔飞鲤神志不清:“我已经舍弃过你一次了,这一次我不会逃了。” 站在不远处的温志谦攥了攥拳头突然松开,不能动,而小镇尽头一座二层小楼内,甄婆婆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不能动。 第一百四十二章 睫毛钳 邱寒霜走到孔飞鲤面前,低头望着在地上挣扎的孔家余孽,似乎是对血腥气厌倦反感,他从袖中抽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捂住口鼻:“缘分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最终你孔飞鲤还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孔飞鲤抬头怒目,双眼喷火,当年势均力敌的两人,如今才学之上或许相差不多,但是在修行习武一途上,终归有了云泥之别,家族扶持,孔道佛的悉心调教,邱寒霜已经走到了他孔飞鲤不能想象的地步。 “邱兄,好久不见!”何承鹏从山脚处走出,双手抱拳,他并没有急于去救孔飞鲤,而是和同为八大世家子弟的邱寒霜套近乎。 邱寒霜抬头,嘴角翘起:“原来是何兄,的确好久不见,上次一别,已经整整三年有余,邱兄在岳麓书院过得可好?” “马马虎虎,混日子,蹉跎岁月而已,倒是邱兄在建康城,一鸣惊人,颇受太子赏识,将来在朝堂之上必定有一席之地。”何承鹏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太子殿下的抬举。”邱寒霜冲着建康城方向拱了拱手,他已用帝王方式看待陈建业:“比不过何兄在岳麓书院逍遥自在,读书写字,赏景练嗓,好生让人羡慕。” 这便是邱寒霜的心机了,若是何承鹏不提飞鲤的事情,他断然不会主动提及,那会落了下乘。 何承鹏略微沉吟,突然弯腰到地:“邱兄,这位张飞鲤是我的同窗,不知道飞鲤什么地方得罪了邱兄,若是得罪冲撞了邱兄,何某在这赔不是了。想来张飞鲤也是无心之失,邱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过他一马吧?” “张飞鲤?”邱寒霜微微冷笑,啧啧可怜:“原来害怕的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用了吗?何兄,若是其他事情,邱某可以网开一面,送何兄一个人情,但是今日......”他指了指地上的孔飞鲤和旗杆上的织染:“这两人死定了。” 邱寒霜语气一转,突然变得耐心:“实不相瞒,何兄,这两人是孔家余孽!” 孔家余孽?!何承鹏惊讶异常,在南梁孔姓可是圣姓,尊贵无比,被称为孔家余孽的只有上一代生衍公孔尚任一脉,原来飞鲤还有如此复杂的身世,回想起孔飞鲤往日种种,何承鹏突然茅塞顿开,邱寒霜并未妄言。 邱寒霜微微一笑,今日之事,暂且放下,若是有朝一日,邱家和何家有不可调节的矛盾,今日之事便是出其不意的杀招,何家包庇孔家余孽,即便太子不予追究,不排除某些想要讨好圣人书院的朝廷权贵,暗地里给何家下套子。 孔飞鲤心头愤恨,用尽浑身气力,大喝一声,向着邱寒霜飞扑过来。 邱寒霜冷笑一声,轻轻抬脚,看似轻柔的点在孔飞鲤的胸口,孔飞鲤却觉得一股巨大的气劲贯穿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跌落在地。 “何兄,邱某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在邱某来岳麓书院的同时,那佘余已经回闽南祭祖去了。”邱寒霜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说道。 何承鹏睁大了眼睛,坏了,以佘余的脾性手段和如今的地位,归乡祭祖,那就是一次明目张胆的挑衅,他有一千种方法占着道理让何家陷入危险之中,看样子需要马上离开岳麓书院了。 岳麓书院之行,接到了公主,铲除了孔家余孽,挑拨了佘余和何家的关系,何承鹏和孔飞鲤交好,便是抓住了何家把柄,一举多得,不枉此行! 岳麓山上,李元昊在陈洛妍生拉硬扯之下,如同做贼一般进了女院,然后被拉进房间,陈洛妍脑袋摇晃,观察了一下走廊左右,嘿嘿笑着关上了房门。 李元昊虽是女儿身,第一次进女院,还是有些紧张:“若是被副山长大人发现了,你不用受罚,我可是少不了挨板子。” “没事儿,我替你挨。”陈洛妍笑嘻嘻的说道,宽大的院服,未涂妆容,此时的南梁公主英气逼人,卖相极好,有那么一点风流倜傥的意思,只有一点点哦:“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好吃的马上就好。” 说完,他进了里间,不多时传来陈洛妍奇奇怪怪的歌声:“洗刷刷,洗刷刷,哦,哦......” 女院比男院讲究,男院房舍是一进一出的单间,女院还有一个小隔间,陈洛妍在小隔间布置了一座小型厨房,置办所需的银钱是何承鹏何家公子的,每天一道道奇奇怪怪的饭菜就是从里面做出来的。 李元昊望了一眼陈洛妍的床铺,天下第一美女的生活卫生不敢恭维,被褥卷曲如同猪窝,这正好挠到北魏皇帝陛下的心头,忍不住帮陈洛妍打理了一下,直到她自己满意,最后李元昊坐在梳妆台前,铜镜前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有些李元昊认识,比如螺子黛、香囊、大红酸枝梳妆盒,但是有些东西,李元昊是没有见过的,简直前所未闻。 李元昊被眼前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忍不住取了起来,在眼前晃了晃,用力握了握,不得其法。 “那是睫毛钳。”不知何时陈洛妍端着一个盘子走出隔间,盘子中又是奇怪异常的食物,冒着热气,李元昊并不确定那是不是食物,只是看着像。 “睫毛钳?”李元昊不解疑惑。 陈洛妍接过睫毛钳,轻轻夹住自己的睫毛,正准备按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将睫毛钳夹向李元昊的睫毛,李元昊忙着向后躲,做出防御状:“你要干什么?!” “放松。”陈洛妍轻轻打掉李元昊护在胸前的双手:“若想吃你豆腐,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还能让你心甘情愿,但是我陈洛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小人,不屑做此等事情。” “吃豆腐?是什么意思?我身上又没有豆腐。”李元昊放松下来,任凭陈洛妍用睫毛钳夹住睫毛,缓缓闭上眼睛。 “给你解释不通。”陈洛妍屏住呼吸,轻轻按下,微微向上用力,过了片刻:“好了,你看看吧。” 李元昊向着铜镜望去,睫毛微微翘起,眼睛显得又圆又大,的确漂亮了不少:“这个......睫毛钳是你自己做的?” “脑袋里闪现的画面。”陈洛妍笑着说道,扭头的一瞬间,李元昊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睫毛钳收入袖子中:“无论你相信与否,我做梦梦到过刚刚的场景,给你夹过睫毛,似乎连说话的内容都一样。另外,喜欢睫毛钳的话,直接给我说,不用偷偷摸摸藏到袖子里。” 李元昊脸色一红,被发现了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拉拢 “诺,尝尝好吃不好吃,嗯......这个叫......汉堡包?”陈洛妍将盘子里的食物递上去,也不太确定是否叫汉堡包,脑海里的记忆太过模糊:“以前我曾想以假死离开建康城,恢复男儿身,靠着睫毛钳或者汉堡包白手起家,做个小商户,后来才知道太天真了,包袱准备好了,翻墙出了皇宫,还没走出建康城,就被抓回来了。” 李元昊接过盘子,用手指头戳了戳汉堡包,南梁公主常常做这些奇怪的事物,她也讽刺过几次,但是吃了之后,李元昊便乖乖闭嘴了,实在是太好吃了,好吃到哭。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房间外突然响起诺玛焦急的呼喊声。 “坏了,诺玛来了!”李元昊咬了一口汉堡包,心头一急,咬到了舌头,顿时焦急无措,若是被发现了,我的一世清白可就毁了。 “怕什么?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陈洛妍反而满不在乎,说着便要去开门。 李元昊身影一掠,带起一阵风,藏到了隔间里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头略微有点刺激,还有点激动。 陈洛妍摇着头打开房门,诺玛气喘吁吁站在门外:“殿下,不好了,山下来了一队红鲜军,说是要接您回建康城。” 陈洛妍微微一愣,红鲜军?那说明建康城已经尘埃落定,大哥陈建业成功登上了太子之位,那么二哥呢。陈洛妍对大哥陈建业很有信心,特别是在性情方面,二哥性命应该无忧,只是可怜雄心勃勃的二哥,自此应该再无登基称帝的可能了。 “诺玛,红鲜军的来人是谁?”陈洛妍开口问道。 “嗯,好像是詹家的詹明道,不过这次主事儿人是邱家的邱寒霜,好凶的。”诺玛开口说道。 “原来是那个人渣,大哥遇人不贤,用人不淑啊。”陈洛妍冷冷的说道:“走,我们下山,去见识一下邱寒霜到底有多大能耐!” 诺玛失了失神,殿下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好像男子啊,摇摇头:“殿下,我们需要快点了,张飞鲤被山下那伙人打了,还挺严重,若是不快点,性命堪忧。” 突然,李元昊身形如风,从陈洛妍的房间内冲出,一手按在腰间的子母刀上,向着山下掠去,孔飞鲤的性命堪忧,那么织染也应该身处危险之中,孔飞鲤死不死,李元昊一点都不在意,但是织染,是姐妹,她很看重。 “坏了,坏了,又如此鲁莽,早晚要出大事儿!”陈洛妍狠狠的甩了一下袖子,赶忙追了上去:“诺玛,你快把此事儿通知山长大人,越快越好。” 诺玛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弄不清楚情况,真是看不懂这两个人。 转身离开女院,她快步来到山长大人的住处,生性豪爽的南疆姑娘也没有敲门,推门而入,下一刻的场景让未见过世面的诺玛哎呀大叫一声,慌忙捂住双眼。 初夏炎热,山长大人在自己房间内光着膀子避暑,不曾想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都春光乍泄,脸面全无,山长大人的一张老脸向哪里搁啊。披上衣衫,顾远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推门敲门,基本礼仪,要遵守,要遵守。” “知道啦,山长大人,有急事禀报。”诺玛将山下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心头焦急异常,张飞鲤被打,李庆元和公主殿下也下山了,保不齐也会被那看似儒雅实则凶神恶煞的邱寒霜打了,这种人小人得志之时最嚣张,失意之时最阴狠。 山长大人却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南梁大局已定,就这么按捺不住,要在天下人面前逞英雄,我看接公主殿下回宫是假,想要通过岳麓书院给天下人一个改朝换代的信号是真。南梁太子太心急了,不好,不好啊,不过这好像不是陈建业的行事风格。至于孔飞鲤,也该定下心好好思索一番,灭门之仇是报还是放下了。” “山长大人,是张飞鲤,张飞鲤,不是孔飞鲤。”诺玛纠正道,山长大人不是老糊涂了吧。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外,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突然开口道:“老师,要不我下山一趟吧。” 诺玛吓了一跳,扶着胸口扭头,只见周梦师兄弯着腰,伸着脑袋,如同吊死鬼一般,岳麓书院以老师称呼山长顾远长的只有周梦师兄了。 “无需你下山,也无需你迈出那一步,还不到时候。”顾远长开口说道:“对了,周梦,若是迈出那一步,你能到哪?” 周梦一脸迷茫,思索了一番:“神天境巅峰吧,我还迈不过那道坎儿。不过庆元师弟关于动静之论,倒是让我有所触动,那道坎不像以往那般高不可攀了。” 的确,岳麓书院没有天上人坐镇,但是有一人,可一步神天境! 顾远长低头笑了笑:“倒是让李庆元误打误撞给你契机了。”微微抬头,望向远处的雪山:“但是你能误打误撞走多远?山下那些人,你能对付的了吗?” 诺玛无奈又迷惑,今天这群人怎么都这么奇怪,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岳麓山脚下,邱寒霜觉得有些无聊,鼎炉内的麝香已经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为了躲避这股恼人的血腥气,他特意站到阴凉的山脚下,南宫齐站在一旁。 “南宫兄,好生无趣啊。”邱寒霜开口说道。 南宫齐笑了笑,附和道:“的确无趣了些。” “南宫兄,别怪邱某话多,尊师贵为南梁第一杀手,行踪诡秘,陛下极为看中,但是平日里太过离群索居,独来独往,也无心交几个朋友,如今依旧是独身一人,争储过程中,尊师和蛛网杨莲亭一般,选择中立,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邱寒霜点到即止,拉拢的意思显而易见。 南宫齐怎么能听不出来,师尊可以独善其身,但是他南宫齐一无背景二无钱财,在朝廷上攀升并不容易,猛地抱拳:“还请邱先生解疑答惑......”称呼瞬间改了,邱兄变成了尊敬的先生。 邱寒霜淡淡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其实......” 突然,他猛地睁大眼睛,身子急速掠动:“不好,有人来袭!” 邱寒霜提起气息,发挥全力,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快了,来人速度似乎更快,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邱寒霜双脚在地上划出梁刀沟壑,身体暴退,一退百丈。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斗 李元昊从山上俯冲而下,速度快若流光,一脚踹在邱寒霜的胸口,已经窥看神天境风光的邱家公子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身子暴退,一退百丈。 一击得手之后,李元昊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斜掠向徐奇,来势汹汹,徐奇站在旗杆之下,头顶上吊着气若游丝的织染。 “来的好!”徐奇大喝一声,调动全身气息,如虹如渊,千锤百炼的硬家功夫,沉腰扎马,双手抱圆,仿若容纳天地,徐奇的成名绝技捶仙拳,一拳下去何止千斤,能捶死天上神仙。 李元昊闷头前冲,在拳罡临身之时,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滑动三丈,堪堪躲过,体内阴阳双鱼,循环不息,身体如同长虹贯日,刹那来到徐奇的身前,一脚点在了大汉的眉心之处。 “好快!”南宫齐神采奕奕,师承段红袖,走了疾快一脉,最擅长藏匿气息,刚刚青年出现,他丝毫未曾察觉,心头惊讶异常,如今再看到对方有如此速度,不觉微微惊讶,今日若是杀了此人,修行途中必定又进一步。 想到这里,南宫齐下意识一手按在了柳叶刀柄之上。 李元昊一脚点在徐奇眉心,徐奇身子后倾,两人在地上滑行了五六丈的距离。 当脚尖落在徐奇眉心之处,李元昊体内一股气息已经射出,若是落实,大汉的脑袋会如同一颗西瓜一般炸开,但是她低估了徐奇雄浑如海的内力气劲,脚尖只和眉心一瞬间接触,徐奇便后掠身子拉开了距离,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间隙。 李元昊不得不中途变招,收腿出掌,印在了徐奇的胸口之上,而徐奇咧嘴一笑,双掌高抬,猛烈砸下,罡风凌冽,袭向李元昊的脑袋,以伤换死的狠烈勾当,江湖亡命之徒最擅长的手段,虽会受伤,但多半能保住性命,天大地大,性命最大。 李元昊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身子暴退,后退的过程中,右手抽出子母刀中的母刀,一道刀罡斜掠,徐奇不躲不闪,架起双臂在身前,轰隆一声,硬接李元昊一刀。 “痛快!”徐奇一声大喝,一脚曲前,一脚后蹬,猛地前冲,看似笨重的身子竟然快如闪电,眨眼之间已经来到李元昊的身前。 一旁的南宫齐看似静止不动,但是气息一直锁定在李元昊的身上,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十丈距离。 杀手杀人,一在于隐藏气息,二在于出其不意,而出其不意最重要的是要锁定对方的气息。 李元昊身子后飘,堪堪躲过徐奇的前冲一击之后,手中刀柄在周身游走,激荡出一个圆弧,掠向徐奇的下肋,眼看就要得手,徐奇一手做拈花状,粗中有细,间不容发之间捏住了刀柄,再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白牙,显得人畜无害,举起拳头,轰向李元昊的胸口。 邱寒霜站在一旁,双手拢袖,十指不断变幻,做着一套奇怪的手势,刚刚被李元昊一脚踹出,看似轻描淡写,但是邱寒霜感到体内有一股藏匿极好的气息在雪山气海中不断游走,那是青年踢出一脚植入自己体内的,应该是后续杀招的铺垫。 而邱寒霜用秘术抽丝剥茧,截杀体内气息,嘴角微翘,冲着场间的李元昊喃喃自语:“九品境界,竟然有如此心机,可惜了,聪明反被聪明误,遇到了我,或许你会死在你的聪明之下。” 李元昊面对徐奇迎面而来的一拳,选择举起子母双刀中的子刀护在胸前,拳头落在刀身之上,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弧度,重重落在李元昊的胸口上。 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李元昊身子暴退,暴退的过程中,手中刀作飞刀,扎向捆绑织染的绳子,她把徐奇引开,目的就是为了救下织染。 南宫齐微微一笑,愚蠢之极,与人交手之中,怎能分神救人,身形一掠,柳叶脆刀挑开李元昊的飞刀,再回到原地,他仿若未曾动过。 前功尽弃,李元昊擦了擦嘴角得鲜血,眯了眯眼睛,双臂突然下垂,体内循环不息、不断流转的气息凝固不动,不与大天地沟通,周遭万物皆动,唯有李元昊不动,天一阁内《叠雷》,她本以为是一套刀法,研习下去,她猛地发现,这似乎是一套剑法,也是一部拳法,奥妙尽在其中,却又不能与人言。 停滞不动的气息刹那运转,疯狂涌入李元昊的拳头,拳罡疯狂的汹涌而出,但并不流泻,反而如同流水一般裹在拳头之上,玄妙莫测。 徐奇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行走江湖谁还没有一个压箱底的绝技,眼前青年的绝技应该便是此招了,虽对眼前玄妙的场景震惊,但是八臂铁胆有信心在绝对境界的压榨下一拳锤死青年。 身子前俯,再次前冲,两人骤然相遇,拳头和拳头相撞,场间一声巨响,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荡漾开来。 李元昊身子后退,徐奇继续前冲,看似李元昊吃了亏,但是徐奇却越来越心凉,拳头砸出,总有力尽之时,但是对面青年的拳劲始终如一,既没有暴涨,也没有衰退,保持在恒定力度,好像要耗死自己? 徐奇想到这里,心头一惊,愤恨不已,外家功夫,气息久远,对方竟然如此瞧不起自己,他怎能不恨,拳罡再涨,又是一次毫无余力的对轰。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百招之上。 过了气息巅峰,徐奇突然觉得气血上涌,出拳不再圆润,心意所到之处,拳头却慢了半拍。 李元昊却始终如一,退了三十丈之后,她止住步伐,突然向前迈了一步,徐奇换气的一瞬间,一掌落在对方的胸口上。 嘶啦一声,徐奇依旧站在原地,但是柔绵的掌风势如破竹,贯穿了徐奇的胸口,后背衣衫骤然裂开,八臂铁胆也是狠厉,蹬蹬蹬后退三步,强行止住身子,双眼充血,不去管身上的伤势,双拳轰向李元昊的脑袋:“你,该死!” “蠢货,快退!”南宫齐突然出声提醒。 李元昊女子体质,气息不如男子,更不擅长近战,之所以选择以硬碰硬,目的是挑起对方好斗的心气,然后再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击杀对方,而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徐奇拳头砸下,重重落在地上,炸出一个巨大的沟壑,大地为之一颤,但是李元昊的身形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正在愣神,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子母双刀中子刀在徐奇后背之上划出一道口子,李元昊并不恋战,而是快速掠向织染的方向。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太慢了! “修为不过区区九品境而已,但心性隐忍,手段叠出,都说岳麓书院无天上人,眼前这位公子可是比天上人还要难缠。”邱寒霜吐出一口浊气,体内那股气息终于烟消云散,只剩下通透空明:“詹将军对这位公子如何看?” “末将不如。”詹明道开口说道,脸上没有一丝别样的表情。 詹明道一直紧紧盯着李元昊,从身法到出招,有惊艳也有感慨,但是仅此而已,在他心中,若是达不到师傅詹天佑那般沙场万人敌,无论修为境界多高,在训练有素的红鲜军面前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弓弩上弦,梁刀出鞘,无需太多,两到三次的反复冲锋碾压,也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但是在这岳麓书院脚下,让红鲜军做此等事情,他詹明道不愿意,也舍不得。 邱寒霜突然仰头,无声大笑,你詹明道和那佘余一般无二,等我身居高位,可以呼风唤雨,你们两人都要成为敲门砖,垫脚石,到那时必定让你俩生不如死,跪在我的脚下苦苦哀求。 李元昊快速掠向织染的方向,眼看就能救下织染,她心头不觉一喜。 “小心!”温志谦突然出声提醒,如同豹子猎兔一般,加入战局,一道鞭腿踢在虚空之中。 下一刻,空无一物那处,南宫齐的身影缓缓显露,脸色微白,温志谦身形还未站定,已经回过神来的徐奇突然杀出,重重一脚踏出,拳头直冲李元昊的后背,温志谦一咬牙,和徐奇硬碰硬。 “找死!”已经杀红眼的徐奇使出十二分实力,拳头相遇,温志谦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气劲迎面而来,闷哼一声,打不过,他想要抽身而退,一想到李元昊,再次硬接。 咔嚓一声,温志谦的手臂顿时断裂,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落在地,他忍着疼痛,苦笑一声,粘杆处捕蝶郎,还是适合暗杀,不适合硬碰硬交战。 此时,李元昊已经救下织染,将织染交付给孔飞鲤。轻轻拍了拍织染的小手,李元昊冲着她笑了笑,示意她没事儿,一切有我。颠沛流离多年的两人突然赶到了莫名的心安,孔飞鲤更甚,抱着织染忍不住嘤嘤呜呜的哭出声来。 徐奇冷哼一声,再次重重踏出一步,蓄力养气,想要再战,南宫齐突然站到他的身前:“徐兄,还是南宫来吧。” 徐奇眼神中露出阴狠,突然想起得对方的身份,不高但是绝对比自己高,不再言语,退到了一旁。 “公子身手驳杂,南宫看不出出身师承,在这斗胆问一句,公子名姓?”南宫齐开口问道,腰间柳叶刀无端自鸣。 “你老母。”李元昊开口说道,下山以后她还未曾开口说话,此时是第一次开口。 南宫齐突然哈哈大笑,猛地低头眯眼:“那你就死好了!” 刀光水银泻地,掠向李元昊,李元昊抽刀横切,两道刀罡不期而遇,瞬间撕咬在一起,半晌风平浪静,但是两人的身影却突然变得虚幻,空气中不断有金属碰撞的声响,火花四射,流光溢彩。 南宫齐单刀如同流光,眨眼之间已经挥出百刀,一刀接着一刀,连绵不绝,刀罡不如何浩大,但是在于一个快字,李元昊双手握双刀,耐心斩断数十道刀罡,顺带着调理气息。 一旁的徐奇突然咽了咽口水,若是硬桥硬马和南宫齐对战,他自信不会输,但是若是只论生死不计胜负,南宫齐可以毫发无伤的杀掉自己,因为速度太快了。 “你,太慢了。”南宫齐的身形突然闪现,手中刀已停,但是刀罡还在倾泻,数十刀如同月牙一般,斩向李元昊。 李元昊手中刀不断变幻,对抗着南宫齐的刀罡,依旧有两道刀罡划破李元昊的衣衫,变成片片碎布,散落一地。 南宫齐一手抵刀,刀尖向下:“敢问公子名姓?” “你老母。”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南宫齐一声嗤笑,举刀掠来,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刀罡,猫捉老鼠的玩耍心态:“你,太慢了!” 李元昊疲于应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卸下刀罡,胸脯一起一伏。 南宫齐依旧站在不远处,语气平淡:“敢问公子名姓?” “你老母。” 南宫齐持刀再进,不过这次不是冲向李元昊,而是一旁的织染和孔飞鲤,你能挡下,那么他们呢?一道光芒闪过。 孔飞鲤心头一紧,慌忙抱住织染,南宫齐的刀光狠狠刺透孔飞鲤的肩头,斜掠着织染的眉梢扎入地下,孔飞鲤强行支撑住身子,一手撑地,一手握住刀锋,保护怀中的刀锋。 缓缓扭动刀柄,孔飞鲤疼痛难忍,痛苦的呻吟一声,织染摸着孔飞鲤的脸庞,并不清楚发生的事情:“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尿急。”孔飞鲤咬着牙说道。 南宫齐摇摇头,望向李元昊:“敢问公子名姓?” “你老母!”李元昊咬牙切齿,身影一闪,突兀出现在南宫齐的身前,比刚刚的速度快了三分。 南宫齐微微惊讶,极速掠动,刹那出现在三丈之外:“公子好心计,竟然隐藏了速度,不过……” 猛地睁大了眼睛,李元昊的身影消失不见,即便南宫齐调动气息,但也锁定不了李元昊的身影,李元昊就那么突然的不见了踪影,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元昊的速度很快,快到他发现锁定不了的程度,上一个如此快速的人是谁?是自己的师傅,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 “你,太慢了!”一道声音突然在南宫齐的身后耳旁炸响,如同惊雷一般,南宫齐猛地转身,柳叶刀一再挥舞,但是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你,太慢了。”依旧是相同的话语,相同的语气,南宫齐再转身,李元昊的刀已经插向他的胸口。 南宫齐一咬牙,身子倾斜,躲过被一刀透胸的下场,但是肩头被重重刺中,南宫齐抽身而退,突然看到眼前青年,一脸蔑视,嘴角嘲笑,张嘴却不出声:“你,太慢了。” 轰隆一声,南宫齐脑袋里一炸,羞辱和恼怒一涌而来,心头隐藏很深的阴暗一一显现,这青年的眼神和那老不死的段红袖一般无二,嘲讽、蔑视、不屑、居高临下,段红袖,段红袖......你这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南宫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上当了 正欲抽身后退的南宫齐突然看到眼前青年的一脸蔑视,心头被隐藏很深的阴暗一一显现,师傅段红袖过往对他做过的种种如同白驹过隙的画面,轮翻播放,段红袖、段红袖......你这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南宫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李元昊隐藏了速度,走了快字一脉的北魏皇帝其实比南宫齐更快,南宫齐杀人手段比她多,修为境界也比李元昊高,但是若论起快慢来,李元昊比南宫齐快了三分。 李元昊为了拖延时间,拖到南梁公主陈洛妍到,故意示弱,却不曾想害得孔飞鲤和织染受伤,索性她便不再遮掩,全力施展,扰乱南宫齐的心神。 一丝阴狠爬上眉梢,南宫齐不再后退,不善近战的他有违常理又向前走了两步,李元昊的刀贯穿肩头,一伸手,南宫齐左手死死抓住了李元昊的手臂,右手柳叶脆刀高高举起,顺势劈下,却也门户大开,他准备以死换死:“今天,你必须死!” 李元昊眼睛微眯,轻轻转动插入南宫齐肩头的刀锋,随着口吐一声“炸”,南宫齐只觉得体内多了一股爆裂气息,横冲直撞,最后轰然炸开,肩头飞溅鲜血,举起的手一阵颤抖,柳叶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南宫齐强忍着疼痛,依旧死死抓住李元昊的手臂,状若疯魔,若是平静下来,拉开距离,他南宫齐不是没有胜算,但是此时南宫齐心态失衡,李元昊那句“你,太慢了”和居高临下的藐视神情,成了他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李元昊抬脚踹在南宫齐的胸口,咔嚓一声,对方的胸骨碎裂,又是一道鲜血。 南宫齐狠烈一笑,不但不退,反而双手抓住李元昊的肩膀,大声喊道:“徐兄,砸碎他的脑袋!”最终,南宫齐选择了求救。 徐奇咽了一口口水,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修行身法太过奇怪,不过区区九品境,怎么战力如此出众?拼硬桥硬马的硬功夫,他不输自己,拼速度竟然比南宫齐还快。听到南宫齐的呼救,徐奇狠了很脸色,今日若是不除掉此人,以后都是祸害,修行路上的魔障。 想到这里,徐奇大喝一声,脚下一步一闷雷,一脚下去大地震颤,留下一个沟壑,拳罡毫无保留的炸出体外,捶仙拳最巅峰,力拔山兮气盖世,同时速度提升到最快,气息运转畅通无阻,如同下山的猛虎,冲着李元昊的方向奔来。 “死了。”任凭南宫齐抓住双臂的李元昊突然喃喃自语的说道。 南宫齐心头一颤,死了?谁死了?这小子不是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了吧?下一刻,南宫齐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徐奇,死了!身首异处! 前冲奔跑的徐奇突然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拦腰而断,下半身还是奔跑前冲的动作,但是上半身如同无根的浮萍突然飞起,脸上还保持着先前的表情。 一条细若发丝的铁丝横跨在徐奇前进的道路上,上面沾染着点点血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冰冷刺骨,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布下一条铁线,静等着有人上钩。 徐奇的上半身重重落在地上,他还能看到下半身向前奔跑的姿势,突然一道绳索挂住他的脖颈,孔飞鲤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身边,猛地用力,外家工夫出众的八臂铁胆如同死狗一般被吊在旗杆之上,血落如雨落。 南宫齐震惊无语,一刹那的失神,突然想起身处险境,想要抽身而退,刚刚萌生出想法。 “晚了。”李元昊淡淡的说道,习自天一阁的《击鼓》,气息从肩头大穴涌出,将南宫齐双手震开。 李元昊伸手前探,抓住南宫齐的衣领,猛地将对方拉到身前,《叠雷》层层叠叠,力达九重,直上高楼顶。 总共九页,似刀非刀,似拳非拳的功夫,系数落在南宫齐的胸口身上,直至最后,南宫齐瘫软在地,鲜血在身下绣出一朵红花。 李元昊气喘吁吁,虽然一死一伤,但是她却丝毫不敢大意,子母双刀,一长一短,一左一右,握在手中,面对着闲庭信步的邱寒霜,他才是大敌。 “好厉害!”邱寒霜忍不住感慨,大袖中双手攥了攥:“如此心计,对上今日任何一人都有胜算!” 詹明道一手按在梁刀之上,一个简单的手势,小镇外的一百红鲜军便已经弓弩上弦,梁刀入手,二十人一队,总共五队,整齐划一进了小镇,最简单的阵型,也是最有效的阵型,弓弩开路,梁刀后到,是军队对付武林高手最常用的手段,眼前青年心思够深,手段够辣,好像出现之后没说过几句话,越是如此,詹明道越是重视,何况青年已经将眼高于顶的南宫齐和徐奇打得一死一伤。 邱寒霜向前走了两步,他惜命惜福,认为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若他邱家公子的性命金贵,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处处退缩,比如今日李元昊不但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也逼出了他的杀意:“公子好身手,不知哪里人士?” 本以为会沉默不语的青年突然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刚刚沉默不语的李元昊爽快的回答道:“北魏太安城,对了,我姓李,名叫庆元。” 邱寒霜愣了愣,这人性情变化很快,沉默冷酷切换成热情大方,莫非有什么阴谋诡计,就像徐奇惨死那般。 略作沉思,邱家公子突然脚尖一点,不断后退,刚刚站立的地方一把轻巧的飞剑破土而出,贴着邱寒霜的面门飞掠而过。 “李公子这是找死啊!”邱寒霜双手下垂,天上人神天境,气息波浪层层而去,卷起尘土飞扬,将邱家公子衬托的的飘飘乎如神仙一般。 人未动,气息先行,徐奇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防,只要奔跑的路上稍有异常,他便会止住脚步,和李元昊数十丈距离,眨眼便到。 李元昊微微一笑,双指并拢放在嘴边,轻轻一念:“炸!” 邱寒霜前冲之势,猛然一顿,气息也有一瞬间的停顿凝滞,身体一个踉跄欲倒,这点破绽足够了,李元昊身形前掠,举刀刺向邱寒霜的胸口。 轻轻抬头,邱寒霜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你上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要死在这里了吗 轻轻抬头,邱寒霜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你上当了,修行至神天境,筋脉皮骨也会愈发坚硬,而且这种坚硬不是徐奇那种纯靠外家功夫打磨的外强中干,而是由内到外的滋养,五脏六腑皆是铜头铁臂,固若金汤,气息也随之悠远,流畅无阻,顺带着身形缥缈,快如流光。 这也是为什么九品之上天上人,齐天境战力最强,却也不断攀爬的原因,修行习武最终还是要回归本质,回归对天地感悟,邱寒霜跨入天上人,宿天境、齐天境和如今一脚踏入的神天境,皆是用珍奇草药堆砌而成的伪境,但那毕竟是天上风光,一介区区九品境的李元昊,即便说于她听,她也不懂, 邱寒霜出掌并无套路,只是简单击出,李元昊心知上当,退无可退,体内阴阳双鱼加快旋转,黑白之间交互更快,孔唯亭留下的种子幼苗,如今也长成了一株小树,一片片翠绿嫩叶迎风飘扬。 洁白的手掌落在双臂之上,李元昊浑身一颤,看似安然无恙,但是在雪山气海深处,好似有铁锤捶打阴阳双鱼,虽然有层层涟漪激荡缓冲,但是气血依旧翻腾,李元昊身子暴退,脸色红润,一口鲜血喷出,袖中飞刀射出,扎向邱寒霜的面门。 邱寒霜面露狞笑,一根手指轻轻点出,李元昊看似无坚不摧的飞刀,如同被按住脑袋一般,轰然坠地,然后大步向前,袭了过去。 李元昊身子在空中旋转,卸去千斤巨力,脚尖刚刚落地,邱寒霜已经来到身前,一掌轰出,李元昊来不及思考,一拳对上,最终抵不过对方全力,退却十丈。 两人一人前冲,一人不断后滑。 李元昊气劲已经到了银河尽头,邱寒霜却还有余力,力透筋骨,倾泄而出,李元昊吃痛不住,砰一声巨响,李元昊被一掌击飞,双脚骤然离地,身子在空中画出一个极高的弧度,连续空旋,一手按在地上,几个腾挪,双足蜻蜓点水,立在不远处。 “滋味如何?”邱寒霜笑着问道。 李元昊压住血海翻腾,果然还不能抗衡神天境的高手,一手按在刀柄之上,略微沉思,又放弃了出刀,气息流转体外,形成一道防御屏障。 “怎么?藏有后手?还是蓄养刀意,准备酣畅淋漓的雷霆一击?”邱寒霜口中说着,轻轻抬脚,你以为只有你藏有后手。 再次前冲奔袭,邱寒霜再无一点保留,以鹰搏兔子的姿势撕开屏障,敏锐程度超乎李元昊的想象。 邱家公子双掌开山裂石,重重击在李元昊的肩头,李元昊忍住剧痛,一拳砸在邱寒霜的眉心,眉心脆弱,却如同砸在一块巨石之上,手臂阵痛,邱寒霜再发力,李元昊身子如风筝断线,倒飞出去。 两人出手不遗余力,但是高低强弱立判,邱寒霜眉心淤青,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青转紫,最后玄妙的趋于正常,依旧光洁如白玉,配合着衣衫飘飘,如神仙之姿。 望着李元昊,邱寒霜眼神中的阴霾越来越盛,他突然不知怎的,想起了佘余。 佘余和李元昊没有一点相同,但是在邱寒霜眼中,两人似乎在某一刹那成了同一个人,若是没有佘余,他邱寒霜便是太子身边第一谋士红人,佘余突兀出现,无论才学还是谋略,皆在他之上,唯一可以稍有安慰的是修行武功方面,他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佘余强上太多,但是太子身边不缺的就是高手,自己的师傅孔道佛,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还有那神出鬼没的段红袖,何时才能排到他邱寒霜。 “真是该死啊!”邱寒霜狰狞一笑,体内雪山气海突然沸腾无比,天地似乎为之一颤,万物刹那静止,就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睚眦必显:“就此了解吧,今日你李庆元有福了,能死在我压箱底的绝技之下。” 无数气息透体而出,相互缠绕,互相纠缠,形成一条条猩红色的长蛇,这是气息浑厚的表现,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天下第一的气息也翻腾外泄,不过那时澹台国藩周身形成的是宛如实质的十八条金黄色神龙,邱寒霜只是一条条长蛇。 “若心头有不甘,那么下地狱去说吧!”邱寒霜前身俯冲,冲袭而来,所过之处,空气炸裂,尘土飞扬。 李元昊沉声静气,脑海中思绪纷飞,从太安城到秦淮河,中间大大小小,全部所有战斗在脑海中一一闪现,特别是黄淳风在芦苇荡内的一战,每一次剑气缩放,招式进退,心头灵犀一闪,一手握刀,刀罡和气息流转秒到巅峰,持刀前冲。 轰隆一声,两人撞在一起,气息切割,满地沟壑,满目疮痍。 半晌,两人分开,李元昊脸色呈现死灰色,第一次没有任何花哨的硬碰硬,惨败,仰躺在地上,血染衣衫。 邱寒霜嘴角溢血,发出畅快无比的笑意,伤了李元昊,似乎他也伤了那远在天边的佘余,缓缓前行,慢慢逼近李元昊。 “天好蓝啊!”李元昊心头默默念道,一扭头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天下第一美女拖着两团雄壮,焦急而来,一声声呼喊,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这个贱货! 咧嘴一笑,李元昊突然一手拍在了地上,身子拔地而起,气息一转再转,一层高过一层,直到百层楼,百步飞剑! 临死挣扎,邱寒霜一声嗤笑,抬头望向气息的来源,他的脸色突然巨变,李元昊耀眼如同日头,手中刀射来,像是剑法,又像是刀法,更像是师傅孔道佛曾经说过的“大千世界大气象”的巅峰。 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邱寒霜怒吼一声,全力对抗。 轰隆一声巨响,邱家公子身体暴退,一退再退,身子撞碎一道墙壁,镶嵌在小镇的石壁之内,浑身是血。 终于,李元昊体力不支,瘫倒在地,呵呵,只能到这了,那些红鲜军谁来对付? 陈洛妍出现在山路尽头,大口呼吸,嘴里骂骂咧咧,都是骂李元昊鲁莽的话语,他抬头,脸上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 镶嵌到石壁内的邱寒霜睁开眼睛,一抹腰间一把软剑入手,身子如风一般来到李元昊的身前:“最终,还是我赢了。” 软剑如同毒蛇一般刺向李元昊的心窝和喉咙。 “要死在这里了吗?”已经穷途末路的北魏皇帝缓缓闭上眼睛,那一刻她脑海中出现了什么?除了她似乎没人知道。 突然,破空声骤然响起,仿若有一股来自天地的无上威压压了下来,在场众人皆是脸色巨变,不少人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更有甚者,口鼻冒血。 詹明道大喝一声,双手持刀:“有敌情!”莫大的危险让他做出判断,所有红鲜军集体出刀,但是敌人在哪里? 邱寒霜一阵迷茫失措,下一刻,一把剑从天而降,带着浩然剑意,一闪而到,然后一闪而过。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邱家公子的一颗大好头颅,腾空而起,鲜血溅射。 千里飞剑,取人头颅!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千里一剑 南海以南,是一片汪洋大海,大海中央有一座岛屿,沼泽遍地,凶兽出没,是人烟不可到之地。 孤岛之上,有一座通天巨峰,四壁陡峭,直通天际,在山峰之顶站着两人,一人是三绝之首黄淳风,另一人是当今天下第一刘百通。 去了湘西,将陆琳琅送到目的地之后,黄淳风便带着刘百通继续西行,直到那缥缈不可去的天山之顶,插了一把剑在峰顶,两人折身南下,孤舟渡海,出现在这一座孤岛之上。 南方酷热,热浪滔天,海风中夹杂着湿热和腥气,刘百通手里举着一根带茎荷叶,阻挡着闷热,在他眼前是一片妖冶显眼的大红花,怒放盛开,中原之地见不到如此花朵,不由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头,捅了捅大红花,咔吧一声脆响,那红花花朵骤然关闭,死死夹住老顽童的手指。 刘百通吓了一跳,拳罡炸出体外,那一朵大红花四分五裂,而老顽童的手掌上留下了如同凶兽啃咬的痕迹,他心有余悸的吹了吹拳头,再低头看那一片红花,所有的花朵如同有灵性一般,纷纷向后躲避。 刘百通怕这些花朵,这些花朵也怕刘百通。 看到这一幕,黄淳风笑了笑:“食人花,外表娇艳,人畜无害,实则食肉,凶狠异常,中原地区又称其为妖花。” 刘百通躲得远远的:“黄老头儿,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大哥,跟着你太无聊了。” 他口中的大哥指的是身处岳麓书院的李元昊,自从认了李元昊为大哥之后,老顽童便忘了和黄淳风一争高下的执念,整日想着在李元昊身边混吃混喝,哪怕你吃面来,我喝汤都行。 “经你这么一提,在那丫头身边,日子确实有趣滋润一些,起码能吃顿热饭喝口热汤。”黄淳风望着北方,那里便是中原神州,天下四分之地:“老顽童,极北之地,我去过,是一片海,极东之地,我也去过,蓬莱仙山环绕在氤氲水汽之中,此刻你我处在南海以南,四周碧波荡漾,那么在极北以北,极东以东,脚下山峰的更南边是什么?” “不知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嘛。”刘百通百无聊赖的说道。 “我也想,却总是迈不出那一步,不愿是一方面,不敢又是另一方面。”酒剑仙不敢去做的事情,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回头想想,还是你老顽童活得最自在,知而不惧,明而不怕,人生小自在,也是大自由。”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老顽童蹲在悬崖边,伸手去摘一株灵芝,用来果腹,他可不觉得灵芝好吃,尤不如大哥买的煎饼果子好吃,但是也是如今唯一能吃的,天山之上名贵雪莲便是这样被老顽童吃的干干净净。 片刻沉默,天空中云海翻腾,天空下波浪滚滚,黄淳风突然怔了怔神,举目望去,似乎一眼望到了千里之外,小镇之上发生的点点滴滴:“看样子,那丫头身处绝境了,也好,就让她看一看老夫的千里飞剑,到底是何等光景。” 轻轻一招手,随身带来的布囊内,一阵轻快的剑鸣声乍响,一把断剑凌空飞旋,无端自鸣:“心头有万千豪壮言语,挂在心头,留在嘴边,不得说,不得说啊。” 一甩衣袖,看似轻描淡写,平淡无奇,断剑画出一道璀璨的圆弧,如同蛟龙抬头,直上云霄,然后眨眼之间,直刺中原大陆,飞剑剑气纵横,无可匹敌,而且速度太快,带动云海,拉扯出一道明灭可见的云尾,隐隐有雷鸣声响,声声震慑人心。 一道金黄色剑气直通南北,贯穿天地。 青天之下,碧海翻腾,一道百丈宽的水槽沟壑骤然形成,被剑气带动,蔚然成观,深海之下,如同发生了一场地震海啸,一条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庞然大物跃出水面,遮住半个天空,连那日头都少了颜色,然后重重落下,砸入海中,掀起无数惊涛骇浪,波浪滚滚带着海风怕打着孤岛峭壁。 而这,仅仅是一剑过后的余波风情! 南梁剑宗内,正在磨剑的赵敦煌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摸着赵一的小脑袋,遥望南方:“一剑千里,重回巅峰。黄淳风,果然你才是剑道第一人,我赵敦煌不如,不过,你越强,我越想再和你一战。” 西楚剑阁内,副阁主苏明川睁眼未抬头:“煌煌剑道,八万剑士,到头来还是你独占鳌头。” 圣人书院内,孔钧瓷抚摸着圆润如玉的一颗黑色棋子,不断感慨:“比不了,比不了啊。” 匈奴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如今贵为匈奴可敦,身形一飘,落在阁顶之上:“师傅,这就是你到死都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吗?” 西北岚驼城,在一群雪白莺燕的脂粉堆中,西域之主慕容峰披衣起身:“毒剑仙在诗剑仙之后,慕容峰不服,但在你酒剑仙之后,不亏。” 岳麓书院的小镇内,周围一切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事物似乎都慢了下来,一粒尘埃的起伏跌落,一株叶子的摇摆点头,都被慢慢放大,詹明道凭借多年敏锐嗅觉,一声令下,红鲜军集体抽刀,但是敌人在哪? 手持软剑的邱寒霜心头微禀,一丝难以描述的感觉溢满心头,是危险,但是又不像,正思索,一道飞剑自天上而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邱家公子的一颗大好头颅,腾空而起,鲜血溅射。 在人首异处的那一刹那,邱寒霜想到了宏图壮志,想到了庙堂高歌,但是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竟然是佘余的夫人,那个明媚如同阳光、笑容如同春风的美好姑娘。 噗通一声,没了头颅的邱家公子轰然栽倒,眼眸中依旧残留着不甘、惊措、愤怒、惶恐,我还有很多想做而没做的事情。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那柄断剑插在地上,剑气依旧未消,纵横恣意,卷起地上尘土,波澜壮阔。 李元昊躺在地上,断剑便在身边,她苦笑一声:“果真能千里飞剑,取人头颅啊,黄老头儿,你厉害霸道了。” 伸手去握剑柄,入手滚烫,如同通红捶打的铁块。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中年男人 一剑过后,万事儿休矣。 陈洛妍慌忙跑到李元昊身边,抱起她,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李元昊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体内雪山气海动荡不已,阴阳双鱼的运转速度时快时慢,浑身僵硬麻木,手脚不能动,看到陈洛妍颤颤巍巍的胸脯,想起对方的男儿身,心头一阵赧然尴尬:“你快松手!” 陈洛妍查看一下李元昊确实没有大碍,心头放心不少,又恢复了以往的脾性,笑嘻嘻的说道:“别害臊,我堂堂天下第一美女都不在意,你占了大便宜,心里偷乐去吧。” 说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梁公主紧了紧怀抱,将怀中的北魏皇帝抱得更紧了,嗯,不得不说,还挺软呢。 “陈洛妍,你放手,信不信我伤势好了之后,把你打得你亲爹都认不出来。”李元昊恶狠狠的说道。 陈洛妍嘿嘿一笑,小声说道:“你要打我啊,那这个便宜我要占大点,反正都是挨打。” 双手似乎有游动的趋势,而且是游向下三围。 “你!”李元昊勃然大怒,双目喷火,气火攻心,忍不住咳嗽两声,脸色红润了三分。 “瞧把你高兴的,脸都红了,被我抱着就这么舒服吗?那好,我再多抱会儿。”陈洛妍不但抱着,嘴巴还不老实,向前凑。 然后众人看到了这辈子最为荒诞的场景,刚刚还耳边厮磨,亲亲我我,你侬我侬的两个人,下一刻,高贵的天下第一美女被李元昊掀翻在地,怒极的李元昊一个翻身,将陈洛妍按在地上,举起拳头,重重的捶了下去,最可怕的是李元昊一边打,一边嘴巴絮絮叨叨,一刻不停:“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可怜的南梁公主就这般被人按在地上胖揍,也幸亏李元昊气血虚浮,拳头并没有力道,看似惨烈,却并不严重。 不过这一幕在众人脑海中留下了久久不能磨灭的阴影,多年之后依旧记忆犹新,即便那时知道了李元昊的女儿身,陈洛妍的男儿身。 李元昊打了一会儿,突然微微一愣,虽然心头怒极,气血上涌,但是经过这一阵折腾,气海翻腾过后,一切都趋于平稳,阴阳双鱼也有条不紊,先生留下的那一株小树苗也枝繁叶茂,难道是他有意的? 陈洛妍爬起身来,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泥土,揉了揉脸颊,一副小媳妇受气委屈的模样,你对人家怎么这么凶啊。 而李元昊最看不惯陈洛妍如此做派,手心微痒,有再次打人的冲动。 “末将詹明道拜见公主殿下!”詹明道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詹将军起身吧,不在南梁,不必行此大礼。”陈洛妍整了整衣衫,头颅高昂,下巴微点,高贵典雅,光芒万丈,刹那便把李元昊衬托成了烛火米粒:“对了,不知将军来岳麓书院所谓何事?” “奉太子之命,接殿下回宫。”詹明道回答的干脆,为了防止陈洛妍误会太子的意思,他开口柔声道:“太子担心殿下安危,怕北魏西楚对殿下图谋不轨,特意让末将前来接驾。” 陈洛妍略微沉吟,望了望李元昊和众人:“詹将军,让我回宫也可以,但是我要和你做一个买卖。” 詹明道微微一愣:“殿下尽管说就是。” 陈洛妍指了指一旁的孔飞鲤和织染:“詹将军,此两人并非孔家余孽,而是岳麓书院普通学生,可是?” 詹明道心头了然,原来殿下是在善后,他也不想多事儿,点点头,沉声道:“是。” 陈洛妍又指了指尸首两处的邱寒霜、徐奇以及奄奄一息的南宫齐:“这三人并非李庆元所杀,而是被江湖前辈三绝之首的黄淳风所杀,可是?” “是。”詹明道苦笑一声,不过殿下所言确实不虚,一脚踏入神天境的邱寒霜是被天外一剑割去了头颅,即便回到建康城,告诉众人,南宫齐和徐奇死于九品境之手,多半也不会有人相信。 “詹将军莫要为难其他人。” “末将不会,红鲜军以拼死沙场为荣,决不恃强凌弱。” 陈洛妍点点头,走到李元昊面前,揉了揉喉咙,压低声音:“我这就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看管孩子,种好地,织好布,隔壁大憨若来搭讪,你别理他。对了,别忘了猪圈里的两头大母猪,好好喂养,等我回来哦。” 天马行空的一句话,自己好像成了出征的夫君,在对妻子说临别时之语,语气轻佻,琐碎平凡,多有不舍。 李元昊立在当场,半晌一句话:“说人话。” 陈洛妍笑了笑:“本想取出口中的药丸,用真声和你说话,但是周围人太多了,怕暴露身份。我做过很多糊涂事儿,唯独来得岳麓书院来对了,见到你,对我来说,是一件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的事情。” “矫情。”李元昊冷冷撇下一句话。 “的确矫情了些,南梁大局已定,隔江而治,已有十年之余,或许回去之后我会公布自己的身份。我走后,你也别不舍,有缘的话还能再见。”陈洛妍盯着面无表情的李元昊说道,半晌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一点不舍都不流露吗?这让我很伤心的。” 说完,他扭头离开,詹明道归刀入鞘,跟着公主殿下的身后。 李元昊立在那里,望着陈洛妍的身影被血红色的红鲜军遮挡,渐渐消失,一旁的凤小钗看着李元昊,有点孤零零的萧条,像个孩子。 突然,李元昊抽出插在地上的断剑,横剑身前:“岳麓书院有规矩,入院最少两年之后,方才能出院,你刚来不过三月有余,不能走。” 陈洛妍轻轻扭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就说嘛,你舍不得我。” “书院规矩。” “行行行,书院规矩,书院规矩,死鸭子嘴硬,不过我喜欢,瞧瞧你多霸气啊,英雄救美。”陈洛妍一点遗憾都没有了,他扭头的对詹明道说道:“走吧,詹将军,天黑之前能出湘西。” “我说过了,书院规矩,入院不满两年不得出院!”李元昊向前迈了一步,剑气笔走龙蛇,环绕断剑。 詹明道眯眼沉思,也不愿多费口舌:“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一声令下,红鲜军弓弩上弦,梁刀出鞘,齐齐对向李元昊。 李元昊浑然不惧。 突然,一辆牛车从山脚处出现,老牛喷吐着鼻息,拉着异常华丽的马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牛车径自走到对峙的双方中间,横跨大路,驾车车夫似乎眼神不太好,一个踉跄跳下马车,掀开车帘。 一位威严华贵的中年人从车厢内走出,脸上带笑,眼神扫视场间,在陈洛妍身上停了停,陈洛妍一个不屑藐视的眼神,重重冷哼,中年人并未在意,眼神最终落在李元昊身上,微微点头。 看到中年人,詹明道心神剧颤,赶忙下跪,红鲜军跟随,双膝跪地,口中集体大呼:“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中年男人,南梁皇帝,陈景琰! 第一百五十章 天谕(1) 听到众人口呼万岁,李元昊心头一紧,忍不住攥了攥手中的断剑,南梁皇帝陈景琰,一个生平曲折近乎于传奇的男人,一个让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的帝王,掀起伐唐序幕,将近乎于固若金汤的大唐四分五裂,最终促成划江而治,除却近年来的求道问长生,陈景琰以往的任何一次政令和措施,无不显示了他的雄才大略。 无论是胸襟气度,还是胆识韬略,南梁皇帝都当得起气吞万里如虎的称呼。 南梁民风偏弱,那是南方鱼米之乡和氤氲水气镌刻在骨子里的秀美柔软,但是南梁的富庶可是陈景琰一手亲自打造,从南梁还未建国初始到衣冠南渡,不过区区几年时间,江南道、岭南道、剑南道成了有名的富庶之地,即便是南疆的偏远地区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好地方。 大唐时期,大江以南不过是流放犯人的不可去之地,如今却成了最为富裕的地方,仅以税收和国库存银来看,北魏不输南梁,不过北魏处在三面环敌的状态,户部每年向三大边军拨发的粮草军饷便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无形之中拖累了北魏,北魏朝廷呈现一个下降的趋势,一切处在稳固平稳的消极状态,从调整朝廷结构方面已经很难有效果,所以,穷则思变,太皇太后极为重视沈凝儿执掌的内库。 南梁便不同了,蒸蒸日上,南疆蛮族本是一件让人头疼的大事儿,早年北魏曾经派人去过南疆,准备拉拢南疆对南梁形成腹背受敌的佳夹击之势,三千红鲜军顺势成立,深入南疆之地,特别是詹天佑亲自带领红鲜军进入南疆的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如入无人之境,更不要提詹天佑一人独战南疆十大高手,让南疆蛮族视作神明。 而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陈景琰的雄才大略,南梁国富,富得流油,船城构思本是北魏提出,但是首先建造出来的是南梁,并在前年的大江之战大放异彩,若不是突然出现的神秘灰衣人,处于群龙无首的镇南军很可能就被攻克了。虽然陈景琰求道问长生,不问世事,世人却都知道即便北魏将军队南下,攻到建康城,只要南梁皇帝一声令下,八大家族必定一呼百应。 但是,就是这么一位帝王,为何会出现在岳麓书院? 望了一眼四周的断肢残臂,已经见识过太过血雨腥风的陈景琰带着淡淡的微笑,调笑身旁的车夫:“莲亭,若不是你驾车迷路,这几个人死不了。” 杨莲亭,一手创办了南梁蛛网,成了可以和北魏粘杆处、匈奴狼群齐名的谍报系统,在南梁朝廷,杨莲亭便是御猫,便是人屠。 杨莲亭低头弯腰:“若不是陛下指错了路,也应该早到了。” “哈哈哈,也就你敢如此和朕说话。”陈景琰哈哈大笑,慢步走到李元昊身前。 陈洛妍突然站在李元昊的身前,即便是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父皇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她先选择站在李元昊身前。 “还未嫁出去,便如此向外,朕很痛心。”陈景琰淡淡说道,说不尽的帝王威严,又不失风趣幽默,然后指了指陈洛妍:“这位小兄弟,你可知朕这位女儿是男儿身?” 李元昊未曾答话,只是紧了紧手中断剑。 陈景琰微微惊讶,上下打量了一遍李元昊:“竟然是女儿身,不得了啊,没想到天下被你骗到如此地步。” 似乎,南梁皇帝知道我的身份?心头突兀升起一股邪念,李元昊望了一眼身前的陈洛妍,从他的腋下射出断剑,有八成把握可以射中对面的南梁皇帝,还未曾有传闻南梁皇帝会武功。 “小兄弟,无论你只是太安城的大户公子,还是那名少年天子,其实对朕而言......算了,很奇怪的称呼,两人若是为了面子,相互以朕称呼,太傻了......其实对我而言,你是何种身份,一切都无所谓。”陈景琰负背着双手,微微扭身,竟然露出后背对着李元昊,抬头望了望巍峨雪白的雪山,南梁皇帝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我的心思早不在人间,而在天上。” 李元昊冷哼一声,语气毫不保留,冷嘲热讽:“人间帝王不够你的野心,难道还要长生不死吗?你太贪心了,世间没有千秋万代的帝国王朝,也没有长生不死的帝王,你和你的南梁也不行。” “哈哈,你的神态语气,和你的父亲一般无二。”陈景琰突然开口大笑,摇摇头:“长生不死?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老病死,妄想长生不死,那是痴人说梦,我从未想过。” 不止是李元昊,就连陈洛妍也微微一愣,既然未尝想过长生不死,但是为何舍弃江山社稷,修建天机阁,每日炼丹研究机关术数。 “你不是一个好皇帝,虽然诛杀澹台国藩心思深,布局巧,但是你的心太软,依旧不够狠,需要你的奶奶来替你做狠厉的事情,而你躲在背后拉拢人心。”陈景琰突然没头没脑的评价了一句。 “你也不是一个好皇帝,虽然南梁国富,但你无心朝政,醉心老黄学说,大凡王朝清灭,多半从帝王骄奢自满开始。”李元昊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隐隐有火药味,陈洛妍心知不妙,赶忙上去打圆场:“呵呵呵,说话别那么大火气,大家都是自己人,以后翁媳关系还要处理好,不能一见面就吵架,不利于家庭和谐,也不是新世纪和谐家庭价值观的核心,平等、有爱、互帮互助,才是我们应该塑造和追寻的家庭观。” 翁媳关系?李元昊怒目圆瞪,陈景琰脸色怪异,两人平日都听惯了陈洛妍的胡言乱语,被他这么一闹,气氛突然变的有些微妙。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都是成年人,有什么话不能和风细雨的说出来呢?你瞧,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说明白,比吵吵闹闹好得多。” “闭嘴!”李元昊和陈景琰同时喊了一句,两人对陈洛妍已经忍无可忍。 陈洛妍乖乖闭嘴,一脸委屈的模样:“你们两个都是帝王,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父亲,能不能说话给我点面子,我也是有尊严的。” “滚!”又是同时。 (得意,猜不到陈景琰是这样的皇帝吧,一切都有因果,都有解释,都会合理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谕(2) 陈洛妍站在很远的地方,竖着耳朵,去听山脚下李元昊和陈景琰的谈话,但是距离太远了,一个字都听不到。 一旁的杨莲亭眯着眼睛,伸长脖子,盯着远处的李元昊,一动不动,仿若着了魔一般。 “喂,杨大人别看了,小心眼珠子掉出来。”陈洛妍伸手在杨莲亭的眼前晃了晃,打断杨莲亭的思绪。 仅从外表看来,杨莲亭木讷呆板,仿若少了一根筋的傻子一般,但是在南梁可没有一个人敢小瞧这位被民间称为“鹰狼环顾”之相的蛛网头目,太子之争,即便是圣人书院也有偏向,蛛网却能抽身事外,不偏不倚。 陈建业入主东宫,接玉玺监国,首先做的事情不是拜访授业恩师孔末孔圣人,也不是赏赐一锤定音的詹天佑,而是去了建康城城北的杨府,拜见杨莲亭杨大人。此事足以看出杨莲亭在南梁朝廷的特殊。 “抱歉,殿下,刚刚看的太过认真,一时出了神。”杨莲亭不但眼神腿脚不好,而且说话速度很慢,一字一顿,传闻是为了纠正口吃的毛病,不知真假:“微臣对北魏皇帝早有兴趣,今日见到,就想记住对方的相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一夜间将我蛛网安拆在太安城的谍子一网打尽,而且还把蛛网在秦淮河畔的布局一手摧毁。” “怎么样?很震惊吧,我家李元昊一看就非凡人,神姿非凡。”陈洛妍得意洋洋,极其自豪。 杨莲亭看不太清楚陈洛妍的表情,呆板的他会错了意,摇摇头:“微臣一点都不震惊,反而有点失望,相貌太过俊美,对于女子身而言,也不够英武,以相貌观内心,北魏皇帝并非刚毅坚定之人。殿下也是,虽然男儿身,却是女相,性情上也非刚毅之人,与陛下相差太远。” 蛛网头子就是这么耿直! “就你牛,就你杨莲亭英武非凡,天下最牛逼!”陈洛妍翻着白眼说,冷哼之声不断。 杨莲亭也不恼:“殿下说笑了,世人都知道莲亭样貌丑陋,呆板驼背,而且眼坏腿瘸。比之北魏皇帝和殿下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点自知之明微臣还是有的。一个天下第一美女,一个天下第一美人,天造地设的美满姻缘,极好。” 最后一句说的精确,听的舒坦,南梁公主醺醺然如醉酒登仙,谁说杨大人眼坏腿瘸,胡说八道。 “杨大人,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陈洛妍突然问道,他自问自答:“嗯,原来甄婆婆是你们蛛网的人,怪不得。” 杨莲亭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实话实说:“蛛网三位锦袍郎,一位被北魏皇帝刺死在秦淮河上,另一位被微臣安插到......”突然顿了顿,杨莲亭转移了话题:“甄婆婆便是第三位。” 此时,甄婆婆走到杨莲亭面前,低头跪地,参见杨大人。杨莲亭点点头,微微抬手,甄婆婆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匀,好像很害怕,害怕身旁弯腰驼背的杨莲亭。 “杨大人,父皇怎么会出现在这?”陈洛妍可不相信是出宫游玩这么简单,必定有深意。 “两方面原因,一是陛下不想太子被人利用,做出围剿岳麓书院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杨莲亭开口说道。 “大哥被人利用?”陈洛妍疑惑,如今南梁大局已定,大哥必定是未来的南梁皇帝,怎么还有势力有能力利用大哥,若真是那般,这股势力也太可怕了。 “殿下,南梁表面尘埃落定,但是内里依旧动荡,并非清明日下,在看不到的地方暗流涌动,勾心斗角不断,目的和动机各异。四大朝廷感激顾远长独身阻拦大江之战,若是太子剿灭岳麓书院,日后便是个把柄。这点那个佘余倒是看得挺清楚,不来岳麓书院博取可有可无的功绩,而是回家省亲,独善其身。”杨莲亭看了一眼尸首异处的邱寒霜:“唯有这等蠢货才会急功近利,落得如此下场,死得不冤枉,邱家如此不懈余力培养他,到头来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自认为聪明的无知废物,哎,邱家没落就从此开始了,过不了多久,若不出现个惊才艳艳的神仙人物,邱家就要从八大家族除名了。” 一个家族的崛起和衰退就如此简单。 “另一个原因,陛下想来见见殿下,也见见北魏的皇帝陛下,至于原因,微臣不知道,也不敢猜测,但是有一点,殿下可以放心,陛下绝无恶意,天下争夺已不在陛下心中。” “那他在意什么?” 杨莲亭神秘的笑了笑,未说话,两人沉默片刻,蛛网头目突然低声问道:“殿下,如今还时常出现幻觉?” “哎,越来越频繁了,以前断断续续,不断闪现画面,如今开始连接成段,渐渐有了前因后果,似乎有个人在蚕食着我的思想,不知不觉间我就变成了他。” 杨莲亭点点头,又摇摇头:“殿下,莫要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不慌张,如今我吃得好,睡得好,为何要慌张。”陈洛妍的眼神落在李元昊的身上,说不尽的温柔:“偶尔还希望出现那一天,我不是我,成了某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失去了自我,你们这群人。” 指了指李元昊:“特别是她,突然觉得还是以前的我好,跪着求着我变回去,哎呀,哭的那是一个伤心啊,表白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以前两个人度过的美好时光,只求我变回去,只要我变回去,她就嫁给我,还赠送好多好多的嫁妆,婚后家务抢着做,孩子生一窝,每日嘘寒问暖,捶腿捏肩,啧啧,嘿嘿,真好。” 蛛网头目一成不变的木讷表情突然转了颜色:“殿下的思想……好……奇特。” 山脚下,陈景琰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过雪山:“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思很久,陈景琰平静的说道:“我是真正的天选之子,这点无须质疑。” “好大一张脸!”李元昊冷哼。 (下一章不太好写,我忒好好想想。)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谕(3) “好大一张脸!”李元昊冷哼。 陈景琰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南梁皇帝心胸开阔,并非一句空话:“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的确是天选之子,前半生我的处境极其尴尬,生在陈阀,受到大哥和三弟排挤,但是运气颇为不错,几次命悬一线,总能化险为夷,似乎冥冥之中有天意护佑。” 李元昊对此不置可否,以南梁皇帝的帝王心境,应该极其自信,更信任自己,但是竟然将一切丰功伟绩归为运气,有些匪夷所思。 “我最为窘迫的时候,应该是带着洛妍他娘回归的陈家,兵权被剥夺,辛苦培养起来的族内势力土崩瓦解,凄惨程度不得不去住陈家厢房,事情转机在去詹家之后。说是去詹家,其实是避难,顺带借些银两补贴家用。”说到这,南梁皇帝摇头笑了笑,丝毫未有尴尬,反而有些怀念:“詹家内有一处圣地,名叫合欢林,合欢林内总共一千九百九十株合欢树,呈五行八卦排列。合欢树天下九州四海处处皆有,但是能聚集成林,也是一件极其玄妙的事情。说来也巧,某日我走进合欢林,恰巧碰见詹家小姐,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整个合欢林刹那绽放,璀璨如烟花。” 第一次,南梁皇帝的眼神离开了巍峨直通天际的雪山,落在了岳麓书院山脚下的合欢树上,光秃秃的树干,树干顶上顶着一朵大大的花骨朵,只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绽放一次。 “也许是凑巧而已。”李元昊淡淡的说道,心头却有些羡慕,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合欢树绽放,也未曾见识到那灿烂光景。 “若是合欢林瞬间绽放是巧合,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玄奇了。”陈景琰顿了顿,眼睛微眯,盯着李元昊:“詹家老太爷听闻此事,将我找来,磕头便跪,当时不只是我,整个詹家都十分诧异,我忙扶起老太爷。老太爷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詹家一直有一条祖训,说会有承天之命的真龙天子出现在詹家,让合欢林绽放。随后老太爷不顾家人反对,将詹家小姐许配给我,而且在詹家完婚,不惜做小,并且让詹天明和詹天佑两兄弟全力辅佐于我。本来穷途末路的陈阀二公子突然起死回生,得到了以富贵著称的詹家扶持,陈家业不得不权衡利弊,重新审视我。” 李元昊心里不住冷哼,此等事情只会出现在演义小说之中,若是现实中出现,必定是走了狗屎运。 “无需在心中说,那时的我的确像走了狗屎运一般,突然起死回生,蒸蒸日上。私下我曾经问过詹家老太爷,为何如此迷信一条祖训,老太爷摇摇头说,祖训,祖训,不过是先人留下告诫后辈的警示良言,祖宗又不知道后世模样,会有不实之处,我不是迷信祖训,而是顺从天谕。” 天谕?帝王颁布圣旨是为圣谕,天谕便是上天的旨意?但是上天以何种方式颁布天谕?也是一道圣旨,写在布卷之上? “天谕,那时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视若神明,心想必有玄妙。”陈景琰叹了一口气,苦笑摇摇头:“日后我接管陈家,成了陈家家主,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何为天谕。” 李元昊不禁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南梁皇帝此次前来,或许就为了此事,这也是李元昊第一次听说天谕两字,似乎有无穷尽的魔力,暗示着许多东西。 “那是一个寒冬早上,初始一切正常,日出东山,朝霞满天,但是在我的眼中,一切开始慢慢退却颜色,天空中开始出现无数个太阳,白色光芒流光溢彩,占据了半个天空,这无数颗太阳无休止运动排列,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在天空中排列成两个字。”陈景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语气幽幽。 “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李元昊打断他的话语:“若是真的出现如此景象,天下苍生必定都能看到,也必定会写进史书,但是......”无需说完,无论是北魏朝廷编写的《魏史》、南梁朝廷所著的《梁志》,还是民间的稗官野史、奇闻怪志,都未曾有如此记载。 陈景琰依旧不怒,一脸笑容:“这也是事情奇怪的地方,那一道天谕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而且那两个字简单明了。”顿了一顿,陈景琰再次看着李元昊,开口说道:“伐唐。” 伐唐?李元昊倒吸一口凉气,陈景琰起兵伐唐之时,曾对天下公告承迎的天命,自古造反反叛多以天意为借口,比如凤鸣岐山、斩白蛇起义、有龙环身翱翔等等,李元昊一直认为陈景琰伐唐也是如此,如今看来似乎真的是承迎天命,因为今时今日南梁皇帝没有说谎的理由。 “不仅是我,还有其他人也得到了天谕,不过他们得到天谕的方式与我不同,比若圣人书院的孔末,他得到的天谕也是两个字——灭孔。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次详谈,他是耳边不断响起‘灭孔’两字,声震云霄,如战鼓雷鸣。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听到。” 李元昊震惊无语,一切已经超过了她能理解的范围,不合逻辑,更不符合简单的因果关系,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莫非真有冥冥之中的天意,在注视着人间百态,视万物为刍狗,伐唐和灭孔,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父皇和孔尚任又曾经密谋过什么,他们到底要做什么?逆天之行又是何意? 一切都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在李元昊的脑海中盘旋纠结,没有一丝头绪,顺着最直接的逻辑去思索,人间之上有天界,天界有无上仙人,仙人掌管万物,视人间性命如草芥,任意掌管世人生死,那么父皇和孔尚任到底能用什么来逆天? 陈景琰等着李元昊慢慢思索,过了半晌:“得到天谕之后,便是那个雪夜。” 雪夜,李元昊突然浑身僵硬,那个雪夜,在李元昊的脑海中,即熟悉又陌生,好多画面闪现循环,外面的电闪雷鸣,人群嘈杂,鲜血飞溅,离开的父皇和母后,夜里的低声呜咽,风里的窃窃私语,秀策无休止的哭喊,像是一个跨不过去的梦魇,最终都汇聚成一道耀眼的白光。 “那个雪夜不简单,人间所有的天上人绝大部分去了太安城,目的便是你的父亲,而孔家灭门也发生在那一夜。”陈景琰平静的说道:“当然也有人置身事外,比如岳麓书院顾远长、西域慕容峰、西楚诸葛唯我,但是绝大多数人间天上人集体入太安城,当然澹台国藩、洪龙甲、宋君毅、赵督领、楚人凤等人也站在了你父亲一边,仅以那个雪夜而言,这些人是逆天而行,入太安城的天上人才是天命所归。” 李元昊沉默不言,眼神中却有浓浓的悲伤,父皇未曾留下一点只言片语让她解读,南梁皇帝所说所言,她又不得其法,若是苍天真有意识,我又该如何去做。 “魏梁划江而治,顾远长曾经说我眼瞎耳聋,那时的我正处在人生巅峰,麾下谋士将领不计其数,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那时的我的确眼瞎耳聋。”陈景琰说道,这个皇帝太没有皇帝应该有的性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些年我一直苦苦思索,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人间之上必定有另一个意识,那便是天意,你父亲反抗的便应该是那道天意,至于天意以何种形势存在,我不知道。” “你的父亲不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之人,有些懒惰,也有些随遇而安,既然他决定逆天,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也许触及到了这个世界的根本,但是什么呢?思索多年,我未曾了解。” 指了指不远处的陈洛妍,南梁皇帝开口说道:“我是天选之子,那么我的儿子又是什么?建业有帝王相,石秀懂得进退隐忍,但他们还都在这个世界范围内,唯独我这个男扮女装的三儿子,似乎不同,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奇怪的画面,说些奇怪的话语,若是如此,只能归结为臆想,但是他能将闪现的画面具象化,他所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和自洽性,所以那些东西应该有一个具体的源头。” 李元昊也望了望陈洛妍,这个贱货不顾周围众人的眼光,送过来一个飞吻,李元昊攥了攥拳头,忍住打人的冲动。 南梁皇帝再次苦笑,无可奈何:“以往我认为洛妍是煌煌天道里的一条漏网之鱼,是天意不可预测干扰之人,会是那个破局之人,但是洛妍脑海中闪现的画面,说过的话语很生活琐碎,很有温度,并不是意识规则的集合,他的逻辑和思维跳跃,并未遵守特定的原则,所以他不太可能成为天意,天意应该冰冷、沉默、冷酷。” 李元昊点点头,的确如此,陈洛妍口中出现的“二路汽车”、“亲”、“汉堡包”、“睫毛钳”都十分普通,即便是那一幅《千里江山图》都十分具有生活气息,而天道不会如此。 “今日看到你,我突然觉得你可能是那个破局之人。” “我?”李元昊伸手指了指自己,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如何去做,被隔江对立的南梁皇帝如此看重,李元昊很无语。 “并非你出众,而是经历奇特,你的父亲是大唐皇帝,你经过了那个雪夜活了下来,诛杀了澹台国藩,而且十年未曾一见的天葬,出现在你的先生孔唯亭身上,洛妍对你的痴迷,似乎天意在助你一臂之力,眷顾你,但又好像在阻挠你,给你设置了层层艰难险阻,着实让人猜不到,看不透。”陈景琰语气清淡:“或许,我又错了。此生至此,我已无所求,只求能和那一道意识有一次谈话,问一问心头诸多疑问。” 一个帝王的不以统一天下、青史留名为己任,而是独身问天,若是这般,南梁皇帝求道问长生也解释的通了,天下归属,王位争夺,不在他心中了。 “今日言语至此,朕已说完,日后之事,你自己掂量。”陈景琰恢复了称呼,走向陈洛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来,是父皇亏欠于你,你在岳麓书院读书即可,两年时光,父皇还是能给你的。期间不要回南梁,风波大局并未定,还有暗流,你回去了,不安全。” 陈洛妍点点头,并未言谢感激,脸色却变得异常严肃:“有一件事情,我要问你。” “父子之间,并无间隙,你的一切疑问,父皇都会解答。”陈景琰说道。 “你可曾爱过我娘亲?” 陈景琰微微一愣,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开始爱过,后来日子久了,父皇有些忘了如何去爱,只看到江山社稷,帝位王权,除了自己谁都不爱,再后来你娘亲走了,心头失落,才知她的好,知晓你男儿身之后,那时我最爱你娘亲,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可以如此。” “你没有说谎。”陈洛妍突然红了眼睛。 微微一笑,陈景琰又拍了拍陈洛妍的肩膀:“没有必要说谎,你娘亲走后,父皇没有追谥她为皇后,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必要,你的娘亲不在乎的,多做了反而不美。当年你中毒之事,不是詹氏所为,这点父皇心知肚明,只是想替你和你娘亲出口气,给你看,也给你的娘亲看,你不要怨恨詹氏,想来你也知道这点,詹氏虽傻,但是不蠢,下毒这等鬼蜮伎俩,她还不会去做。” 陈洛妍又点了点头。 陈景琰欣慰一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脸色一秉:“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南梁皇帝身形一闪,刹那出现在李元昊面前,伸出一根手指,间不容发点在了北魏皇帝的眉心之处。 李元昊心头一惊,忙提起气息,但是一切都晚了,体内阴阳双鱼流转停止,绿色幼苗摇摆不定,下一刻,她体内的雪山气海摇摇欲坠,倒转过来,有四分五裂的趋势。 第一百五十四章 演技不行 李元昊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南梁皇帝一指点在她的眉心,体内阴阳双鱼停止流转,孔唯亭留下的绿色幼苗摇摆不定,雪山气海摇摇欲坠,天旋地转,山川颠倒,有四分五裂的趋势。 而李元昊透视内里,意识始终陷入一种将睡未睡、将醒未醒的状态,她如同愚公移山一般,将体内停滞不前的气海河流疏通打穿,将山川颠倒的状态肃本正宗,重新恢复以往各安其职的状态。 李元昊曾经在体内孕育了一滩死水,气息紫金莲孕育其中,其后黄淳风的剑气和孔唯亭的意识,配合着《蛇吞鲸》秘术,度化死水,造就了体内一湾阴阳双鱼,滋养了一株小树苗,一夜之间九品境,虽然攀升速度极快,但有空中楼阁之嫌。 南梁皇帝一指点在眉心,看似打乱摧毁了李元昊的根基,实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历练打磨,让急功近利、酷爱走捷径的李元昊不得不静下心来,从塑雪山,开凿气海。 昏迷的过程中,在李元昊的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辛勤耕作,施肥浇水,拨乱反正,凿开头顶上的阴霾黑暗,终于一束阳光从天而降,一片灿烂的光辉从新回到气海内,阴阳双鱼流转,隐隐有流水歌声,那一株小树苗茁壮了三分,迎风飘扬。 她幽幽醒来。 “呼,你终于醒了。”陈洛妍长长呼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多日不眠不休,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脸上长出了胡渣,有些邋遢。 “我睡了多久?”李元昊开口问道。 “不久,刚刚五年。”陈洛妍伸出一根手指头说道:“幸好这五年,我对你不离不弃,悉心照料,不然你啊,早就GAME OVER了。” “讲真话,说人话。”李元昊命令道。 陈洛妍嘿嘿一笑,跑到李元昊身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帮她掖了掖被角:“睡了一个月,你若再不醒来,我可就要拿着菜刀回建康城,去砍那个老头子了。” 他口中的老头子指的是南梁皇帝,他的父皇。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诺玛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看到两人正在窃窃私语,脸色一红,她知晓了所有事情,太安城来的李公子是女儿身,而被称为天下第一美女的公主殿下竟然是个男儿身,这让一辈子单单纯纯的南疆姑娘在感慨世界真大的同时,开始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更有甚者有一次,她直勾勾盯着郑成龙的胸脯看了许久,还忍不住摸了摸,平坦结实,她才微微放心。 看到诺玛走进来,陈洛妍很自觉的出门关门,女子擦拭身子,他不方便,这点小便宜他堂堂一男子汉还不屑占,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下一刻,南梁的公主殿下便趴在门上,手指头沾了点吐沫,戳破窗户上的薄纸,嗯,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去把胡须打理一下吧。 诺玛拧了拧温热的湿毛巾,递上去:“李公......李姑娘,擦一下吧。” 笑了笑,李元昊接过毛巾,擦了擦脸颊:“还是以李公子相称吧。” “感觉怪怪的,李公子,你为何女扮男装啊?”诺玛开口问道,在南疆她也曾经女扮男装出门,不过不多久便露了马脚,能像李庆元这般,女扮男装这么久,而且没有露出蛛丝马迹,太奇怪,也太厉害了。 李元昊想了想,真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老家一直希望有个男孩子传宗接代,可惜未曾如愿,便把我当男子养,日子久了,自然而然成了如今模样,改不过来了。” 半真半假,也不算全是假话,不算骗人。 “好可怜。”诺玛从新换了热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哈了一声:“李公子,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殿下可辛苦啦,没日没夜守在身边,一刻也不曾歇息,经常是彻夜不眠,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都觉得感动,大家劝了很多次,让他去休息,他就是不听,说怕你醒来身边没人,会觉得孤单,一定要守在你身边,直到你醒来。而且殿下时时刻刻在你耳边说话,日常琐碎的小事儿,说的时间久了,嗓子都沙哑了。有一次,我还看到殿下在悄悄抹眼泪,哭得可伤心了,说若是你再不醒来,我就去死,随你一起去算了。” 李元昊微笑,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陈洛妍让你说的吧?” “你怎么知道?!”诺玛一蹦一丈高,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果然,李元昊心头了然,大家都是从皇宫出来的,这种肤浅的心机毫无挑战性,简直是对北魏皇帝智商的一种侮辱。 “其实,也不全是假的,殿下真的很辛苦的。”诺玛小声嘀咕着,出了门。 李元昊披衣起身,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心头想,此时若是有一碗黏黏的小米粥就好了。 “甜甜黏黏的小米粥来喽!”陈洛妍端着小米粥,推门而入,望了一眼李元昊:“哎,好让人失望,还以为能看到换衣服的美好场景,可惜啊。” 李元昊见怪不快,只有你想象不到的贱,没有南梁公主殿下做不到的贱,世间贱气分十斗,他能扛着十斗走,一斗都不给别人。 满满盛好一碗小米粥,推到李元昊面前:“快点喝吧,整整煮了两个时辰,粘稠好喝,诺,我还加了红豆焦糖,滋养脾胃。” 李元昊也不客气,喝了一口,一股温热卷入腹中,初始一阵反胃,渐渐归于平静,只留下热浪滚滚,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你让诺玛说的话,她都原封不动的说了,极为感人,我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陈洛妍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一点不觉尴尬:“早就料到这个南疆小丫头演技不行,被揭穿也不意外。” 他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米粥,比李元昊的碗大一号,男子饭量多过女子,整整一个月,未曾好好吃过饭,他也饿了,此时最饿。 烛火摇曳,摇曳起这一对男女。 房间外。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第一百五十五章 肚子里的蛔虫 李元昊浅浅的喝粥,很慢,陈洛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颇有气势,一碗粥被他喝出了壮怀激烈。 望着如此吃相,李元昊突然想起了老顽童刘百通,一样的气吞万里,鹰击长空,让人不忍直视,不忍直视啊。 喝完粥,陈洛妍还十分不雅的打了一个饱嗝,拍了拍肚子,李元昊皱了皱眉头。 吃的真饱,陈洛妍十分满意,端起茶水漱了漱口,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你要习惯,以后日子还长,我的缺点都会一一暴露出来。在别人面前,作为天下第一美女,我要杵着端着,每天装得和那个啥似的,身累不说,心还累。大家都一家人,不是外人,在你面前若还那样,日子没法过了。” “那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吧。”李元昊说道。 天下第一大贱人人前确实华贵高雅,让人自惭形秽,但是人后,哎,不说了,不说了,都是眼泪。 等李元昊喝完米粥,放下碗筷,陈洛妍又盛上一碗,推过去:“再喝一碗,一个月时间,油米未进,肯定饿坏了。” 李元昊舔了舔嘴唇,望着黏黏的小米粥,心头想,若是能再加点糖就好了。 “要加糖啊。”陈洛妍似乎未卜先知,变戏法一般取出一包红糖,倒入碗中,勺子一搅拌,飘出一阵香甜。 李元昊微愣,他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再试一试,若是有盘小咸菜就更好了。 陈洛妍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腌制了点小咸菜,放在你的床下,现在应该能吃了。”趴在地上,搬出一个大瓷坛,去掉泥封,撤掉油布,捞出几根小黄瓜:“诺,尝一尝,味道应该不错。” 李元昊不由得望了一眼陈洛妍,我想什么他就能拿出什么,这太神奇了,若是我想吃鸡腿呢? “鸡腿我没有,你现在刚醒来,身子还弱,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过几天我给你做一道比鸡腿还好吃的东西。”陈洛妍说道:“你也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想法都在表情上流露出来,我看一眼就知道。”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陈洛妍自动套上了主人身份,让李元昊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何承鹏推门而入,李元昊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何师兄!”陈洛妍拉了拉李元昊的衣角,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无须站起来迎接。何承鹏未曾回礼李元昊,先低头问候身份尊贵的陈洛妍:“公主殿下!”陈洛妍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高贵典雅,算是打过招呼了。李元昊猛地瞪眼,陈洛妍噤若寒蝉,赶忙站起身来,叫了一声:“何师兄!”那乖巧的样子哦。 一物降一物! 厉害啊,何承鹏不得不再次感慨,李师弟手段之高,高于上青天,能让公主殿下服服帖帖到如此程度,实在厉害。 “何师兄,不知深夜来访,所谓何事?”李元昊开口问道。 何承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是来告别的,明日我要回闽南了。”苦笑一声,无需李元昊询问:“家中有变,佘余功成名就,回家省亲去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佘余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红人,搬倒林家的第一功臣,学识和谋略未有望其项背者,衍圣公的嫡传弟子,这一大长串的头衔下,我郑家危险了。” 陈洛妍略微沉吟:“我可以写一封书信去建康城,有大哥出面,佘余不敢造次。” “谢过殿下了。”何承鹏开口道:“但是殿下,以佘余他人犯我一尺,我回敬一丈的脾性和计谋,即便有太子庇护,他也能找出一千种方法对付何家,而且让人无话可说,反而觉得他佘余可怜。哎,这佘余好大的本事啊!” 语气中说不出的无奈感慨,李元昊不禁开口问道:“何师兄,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摸了摸眉头,挠了挠头发,何承鹏再次叹气:“我家小妹看上那个佘余了,即便加入佘家做小也行。” 李元昊眉毛挑了挑,不得不说,这佘余的确有些本事,当年何家小妹不但退婚,而且派人打过他,如今归乡省亲,竟然俘获了何家小妹的芳心,若是有意为之,这佘余恐怖的可怕,若是无心插柳,那么事情便是另一番场景。 在豪门大户人家熏陶出来的小姐,见惯了青年才俊,李元昊可不觉得她会肤浅到看到佘余飞黄腾达便上前贴的程度,必定是发现了佘余身上以前没有发现而如今一见倾心的优点。 何承鹏开口说道:“佘余并不一定是在欺骗我家小妹,男欢女爱这种事情本就没有对错是非,只是小妹她......算了,如今在这推测,倒不如回家了解清楚,李师弟,此次前来,我有一件事情托付给你。” “何师兄尽管说。”李元昊开口道。 何承鹏取出一卷手稿:“李师弟,这是《窥看舞台》的初稿,零碎无章,但是整体脉络已经很清楚,我这一走,可能很难回来了,书籍离着成书还有很远,思来想去,飞鲤并不合适托付,也就只有你可以托付了。” 李元昊接过书稿,点点头:“何师兄,您就放心吧,我肯定写好。” “那好,我就告辞了。”何承鹏抱拳离开。 陈洛妍望着何承鹏离开的背影:“生在豪门世家,特别是呈现下降趋势的世家,总有很多糟心的事情。离开建康城的时候,我听说过,大哥身边这个第一谋士,承鹏哥这次回去,凶多吉少啊。” 李元昊整理了一下书稿,放在书桌上:“这点你或许多虑了,何师兄,平日虽然醉心于戏剧,整日练嗓,但是心思细腻,看待事情透彻,特别是在大方向格局上,常能直透本质。何家有何师兄在,他佘余想要搬倒何家并不容易。” “说得有理。”陈洛妍点点头,突然凑到李元昊面前:“嘿嘿,你有没有感觉刚刚你我的谈话,很像夫妻之间饭后谈话?” “像啊,很像啊!”李元昊伸手笑嘻嘻拍了拍陈洛妍的脸,眼睛瞄了瞄桌上的碗筷:“现在话谈完了,去把碗筷刷了。” 北魏皇帝知晓南梁公主的脾性,贱到骨头里,你越被他言语刺激撩拨,他越是开心,反而顺着他,会好一些,起码不那么贱了,嗯,用秀策的话怎么说来着——这个傻瓜子是滚刀肉、顺毛驴。 “得令!”陈洛妍很哈皮的端着碗筷洗刷干净,又引得男院阵阵私语,感慨李庆元那小子好福气,小镇发生的事情被隐藏的很好,除了顾远长、朱太峰等少数人知道事情真相之外,岳麓书院的学生并不清楚,所以李元海还是以往那个被分在乙班的平凡学生,不起眼,也不出众,反而因为获得了公主殿下的芳心,而让人恨得牙痒痒。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去太安城 陈洛妍刷好碗筷,回到李元昊的房间,很自然的关上门窗,取出口中的药丸,清一下嗓子:“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说着,他将胸前的两个大白馒头取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等会儿,陈洛妍,你不是想在我的房间歇息吧?”李元昊睁大了眼睛,这家伙儿的脸皮太厚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陈洛妍抱出棉被,铺在地上,满不在乎的说道:“当然,你昏迷的这一个月,我都是在你房间睡的。” “额,公主殿下,我很感激你的照顾,真的,但是如今我已痊愈,您再睡在地上不合适,所以......”李元昊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洛妍打断了,南梁公主口中啧啧有声:“李元昊啊李元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说我睡在地上不合适,难道你还想让我睡床上,和你同床共枕吗?你休想!我陈洛妍,堂堂天下第一美女,正经人家的正经孩子,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除非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来娶我,不然你别想占我一点便宜……” “我......”李元昊被反打一耙,一句话噎在喉咙中,郁郁不得出,平复一下心情,水是清的,花是红的,风是柔的,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阳光多么明媚,生活多么美好,最终还是没有压住心头的怒气:“滚!” 陈洛妍一手拖着一个大白馒头,被赶出了房间,还没来得及说话,棉被被丢了出来,盖住脑袋,房门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陈洛妍张了张嘴巴,想说话,最后叹了一口气,说一句好粗鲁,不过我喜欢,回女院去了。 这场景不禁又引得男院众人摇头叹息,感慨没天理,没天理啊。 月色如水,虫鸣清幽,李元昊并没有休息,而是灭了灯,倒上一杯茶水,静静坐着,似乎在等候某人。 半晌,夜色更浓,月色更柔,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起。 李元昊嘴角翘了翘:“进来!” 一身黑色劲装的温志谦推门而入,眼神一扫,周围无人,轻轻掩上门,单膝跪地:“粘杆处捕蝶郎温志谦叩见陛下!” “起来吧。”李元昊开口说道,上下打量了一遍温志谦:“你是楚人凤派来的?” “是,陛下在秦淮河龙虎帮暴露了行踪,楚大人便命令属下来岳麓书院,说在这肯定能等到陛下。”温志谦开口回道。 李元昊点点头,果然如此,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你真是南阳豪门世家子弟?” 出身豪门,能投身臭名昭著的粘杆处,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 “是,南阳温家。”温志谦不等李元昊再问,开口道:“微臣入粘杆处,实乃微臣兴趣所在,并未有任何的难言之隐,微臣自小崇拜上古刺客,荆轲、高渐离、盖聂,都是微臣心神向往的英雄,所以投身粘杆处。” “但是读书写字、科举功名、沙场征战、博取功绩,才是康庄大道,受世人尊敬,你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并不可取。” 温志谦笑了笑:“陛下所言甚是,然则我大魏如今三面受敌,情况不容乐观,除非人数十万人以上的举国之战来定胜负,否则局部范围内的小战役无足轻重,改变不了我大魏现状,所以微臣以为,在很长时间内,即便是出现举国之战,粘杆处、蛛网和狼群之间的争斗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粘杆处也有一言,大战开始,先死谍子,诚如是,谍子的作用不言而喻。特别是出现举世伐魏的情况,南梁、西楚和匈奴共同伐魏,仅凭三大边军,胜算不大,微臣以为粘杆处介入其中或许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你这些想法都和楚人凤说过?”李元昊问道。 “说过,楚大人评了一句,肤浅幼稚,但是也让微臣入了粘杆处,还给了一个补蝶郎的职位。” “像是楚人凤的行事风格,温志谦,你回太安城吧,朕无需你保护。” “但是......” “一切罪责都由朕来承担,岳麓山下见过你的身手,极好,但是在朕身边也不过是个拖油瓶,用处不大。” 温志谦一阵赧然,陛下虽然说话直接,但也是事实,沉声说诺,准备退下,却突然面露难色,似乎有话想说。 “有话尽管问即可。” 温志谦沉吟一番,开口问道:“陛下,割下天下第一的头颅,是怎样一种感觉?” 崇拜上古刺客,那么对一剑割下澹台国藩头颅的李元昊,温志谦极为敬重,所以问出这个问题不足为奇,即便抛除身份,温志谦对李元昊也有一股盲目的狂热,延伸到生活中,她南梁公主不过容貌绝色,画过一幅《千里江山图》,皇帝陛下可是手刃天下第一的人,陛下看上你南梁公主,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自己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李元昊笑了笑,摆摆手:“孔飞鲤你进来吧,朕看到你了。” 温志谦开门退下,孔飞鲤站在夜风里已经许久,听到李元昊的话语,攥了攥拳头,推门而入,望着背对着自己的李元昊,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要去太安城!” 李元昊没有说话,孔飞鲤和织染去过太安城,写了一封“鲤鱼跃昊门”入皇宫,可惜阴差阳错,真正的李元昊已经惨死在澹台国藩之手,坐在皇位上的是李元樱,孔飞鲤和织染不得不流亡天涯,缘分真是奇妙,多年之后,北魏皇帝竟然在岳麓书院的山脚下见到了两人。 “我要去太安城!”孔飞鲤重重磕头,眉前一阵淤青,去了太安城便有报仇的机会:“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孔末,你们北魏朝廷需要我,我血脉纯正,孔唯亭身死圣人书院,说出孔家隐秘,但并不能说服天下人,只要我出现,圣城孔家便成了笑话。北魏朝廷写了诸多檄文,却苦于没有孔家嫡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我孔飞鲤不一样,是真正的孔家血脉。” “织染怎么办?”李元昊开口问道:“你们两人的平静生活来之不易。” “织染留在小镇,我一人去太安城。”孔飞鲤开口说道,语气坚定:“此次北上,必定艰难困苦,我不想连累织染,也不想织染受苦,我和织染已经躲了很多年,即便躲到小镇上,还是逃不过去,所以这一次我不准备继续躲下去了,我要报仇,为孔家死去的三百余口报仇。” 李元昊回望了一眼孔飞鲤,一声冷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别离 李元昊回望了一眼孔飞鲤,一声冷笑:“说的冠冕堂皇,正义十足,但是遮掩不了你孔飞鲤的懦弱,没有织染,你孔飞鲤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带上织染,是怕日后心软,沉溺平淡生活,报仇的念头不坚定吧。” 织染是一道明媚的阳光,能照亮孔飞鲤心里最阴暗的地方,织染是一座港湾,能给孔飞鲤提供躲避风暴的温暖,但是也是一种负担和责任,孔飞鲤迈不过去。 “孔飞鲤,在灭门之仇面前,朕没有资格指摘你,初始知晓你的身份,朕没有把你当作一颗棋子放在天下棋盘之上,并不是朕不想,而是朕可怜织染。朕可以写一封书信,将你引荐给索碧隆。”李元昊走到书桌前,提笔书写信件:“但是织染不易,你要掂量思索。人是奇怪的动物,感受悲伤的敏感度高于幸福,又易被道德束缚,即便圣人也不能免俗。孔飞鲤,你要好好思索,好好掂量,织染和报仇之间,到底应该选择什么。” 孔飞鲤接过信件,双手颤抖不止,重重磕头:“谢过陛下!”然后起身离去。 李元昊望着孔飞鲤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什么时候我都开始自欺欺人了,这孔飞鲤放不下,肯定是要去太安城的。” 孔飞鲤拿着重达千斤的书信,翻过书院围墙,沿着崎岖小路,回到小镇,望着熟悉的小铺子,他突然心头一颤,感到一点点害怕,不敢向前,坐在门前大石头上,他回想过往的点点滴滴,心头苦涩,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摸出石头下的钥匙,轻轻打开小铺的门。 穿过弄堂,走进小小的厨房,轻轻掀开灶台,织染给他留了温热饭菜,这是习惯,虽然并不确定孔飞鲤今晚是否会回来。 坐在弄堂里,馒头入口,温汤入肚,也许好久都吃不到了,孔飞鲤吃的很慢很细,但是喉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艰难蠕动喉咙,费力下咽,终于把饭菜夹杂着眼泪吞进肚子里。 一顿饭,他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简单收拾一下,走进房间,月光下,织染的身子轻轻起伏,孔飞鲤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嘴巴无声大哭。 “公子,是你吗?”目盲姑娘被惊醒,缓缓坐起身来,伸手去摸孔飞鲤。 孔飞鲤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泪,走上前去,握住织染冰冷的小手。 心思灵敏的目盲姑娘浑身一僵,肩头一颤,她洞悉了一切,语气平静的问道:“要走了吗?” 黑暗中,孔飞鲤点点头。 “嗯,织染知道了,织染会在这里等公子回来的。”目盲姑娘笑着说道,伸手摸了摸孔飞鲤的脸颊:“快些睡吧,明早还要启程。行礼织染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橱柜里左边第三层上,公子知道了。” 她不但洞悉了一切,而且做好了准备。 孔飞鲤没有说话,紧紧抱住织染。 “公子不必伤心,织染知道的,平日里公子看似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但是心里却十分在意,孔家被灭门,公子心最痛,此等大仇若是不报,公子一生不得心安,所以公子不用担心,织染在小镇无妨,还有大牛哥、小钗姐照顾,织染可以的。”织染举起了小手,使劲儿攥了攥,给孔飞鲤加油打气。 她永远都是这么善解人意。 孔飞鲤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说道:“对不起,我的织染,对不起,我的妻子,我最亲爱的人。” 一夜无语,孔飞鲤打着呼噜,装作睡熟的样子,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眼泪不自觉又湿润了眼睛,天色渐明,他披衣起身,拿起柴刀,蹲在小院内劈柴,以前这些事情他从来没有做过,都是织染抢着去做,他只要读书写字就好,但是对于孔飞鲤而言,读书写字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织染让他这般做,他便这般做。 刀劈木柴的声音在小铺子里响起,久久回荡,有愤懑,有悲伤,也有不甘。 孔飞鲤突然想起早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两人居无定所,夜幕降临,便在城隍庙中相拥而眠,有一次走投无路,两人商量对策,分开行动,然后汇合,那是两人第一次分开,历经千辛万苦,孔飞鲤逃了出去,心有余悸的向着汇合地点而去,但是心头突然一颤,他不太确定织染是否逃了出来,也不确定汇合地点是否安全,所以他选择了离开,没有去汇合地点,他舍弃了相依为命的织染。 三日之后,备受煎熬的孔飞鲤来到汇合点,遍地狼藉的血肉横飞中,织染一身是血坐在那里,也是那个时候织染的眼睛瞎了,孔飞鲤忙跑过去,已经不能视物的织染以为敌人来了,举刀乱砍。孔飞鲤一声“织染”,目盲姑娘怔怔一愣,心神松弛,瘫倒在地。 猛地起身,孔飞鲤背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推开小铺子的门,温志谦已经等候多时:“孔兄,我们可以择日再走,无需必须今日。” 孔飞鲤红着眼,寒着脸:“不,今日便走。” 今日不走,以后便再也走不了了,他率先走了出去,脚步坚定。 小铺内,黑暗中,织染一手摸着平坦的小肚子,眼中含泪,喃喃自语:“小飞鲤,我们在这里等着你爹回来。” 此时,孔飞鲤蓦地停住脚步,似有某些灵犀感触,回头望了一眼小小的店铺,一咬牙,扭头继续前行,消失在山路尽头。 一夜未眠的李元昊出现在岳麓山山脚下,远远望见那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在晨光薄雾里,像是一个独孤的人儿,小铺的门板被轻轻打开,织染露出脑袋,将一盆水泼在门前地上,然后搬了一个马扎,坐在门前,手里捧着一碗米粥,整理一下两鬓调皮的黑发,轻轻喝了一口米粥,抬头“望向”远方。 笑靥如花。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耀在这个小小的人身上,洁白明媚。 一刹那,李元昊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攥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油菜花开,麦子熟了 岳麓书院进行了一次大考,主要考核新生,从经史子集到生活耕田,无所不包,弄得整个书院人心惶惶,接连一个月时间内,天一阁彻夜灯火通明,即便回到房间,依旧能够听到朗朗读书声。 考核成绩下来,李元昊的经史子集成绩一般般,中等偏下,不至于从乙班掉到丙班,但是也没有能力从乙班升到甲班。诺玛这个南疆姑娘创造了奇迹,轰轰烈烈从甲班轰然坠地,惨烈的掉到了丙班,这个单纯的姑娘实在解读不了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答完试卷的人,试卷上白茫茫一大片,如同山水画中的留白,让阅卷人自己去品味。 副山长大人没有此等闲情逸致,在留白之处写下大大的“下下”两字,于是诺玛创造了岳麓书院有史以来最低分数,心头不免有些失落,在南疆苗族备受恩宠的她哭起了鼻子。 因祸得福,为了安慰苗族土司的女儿,郑成龙和诺玛越走越近,爽朗的南梁姑娘失落了一个时辰,便高高兴兴和郑师兄去后山赏枫叶去了。 李元昊对此感触不大,但是陈洛妍那几乎要突破天际的分数让她惊掉了下巴,顺带着心中颇为不爽,陈洛妍经史子集四门功课,门门“上上佳”,而且还被副山长大人指名点姓上台讲解学习心得,评为优秀模范,即便是周梦师兄的玄辩清谈,南梁公主也拔得头筹,得了一个“上上上佳”,书院成立之后的第一次。 而北魏皇帝陛下自从“动静之辩”过后,再也没有灵光一闪的高光时刻,得了一个“中等”评语,而让她最不爽的是,上课没少见陈洛妍这家伙少睡觉啊,有几次还是北魏天子醒来之后,扯着耳朵把南梁公主叫醒的,人比人,能气死人啊。 李元昊心头不服,抢过陈洛妍的试卷一番浏览,嗯,不得不说,答案言简意赅,句句点睛,直刺本质,似乎得“上上佳”都有点委屈了,若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卷面有些脏? “嘿嘿,不用佩服我,其实我只是一个传说。”陈洛妍凑上头来,在李元昊耳边幽幽的说道:“李同学,若是课业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教你哦,不收课时费的,一对一单独教授。” 李元昊白了南梁公主一眼,恨得牙痒痒,各种羡慕嫉妒恨,将试卷塞回陈洛妍的怀中,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虽然文化课上,李元昊骑上三头大马都赶不上陈洛妍,但是在生活耕田方面,李元昊的成绩极好。 副山长大人命人检查了男院和女院的房间卫生,李元昊极其得意,因为强迫症和洁癖的她卫生很好,必定是“上上佳”,果不其然,李元昊拔得头筹,一览众山小,反观隔壁女院,南梁公主也拔得头筹,不过是“脏乱差”,公主殿下竟然比男院某些房间还过分,简直不能下脚,需要捂面遮味才能进去。 对此,李元昊心知肚明,曾经去过陈洛妍房间一次,的确够乱的。能有一方面压过陈洛妍,李元昊心里十分高兴,但是这件事情在书院学生嘴中,却变了味道,公主殿下用功读书,彻夜不眠,竟然勤勉到连收拾房间的时间都没有,果真是我等学习的榜样,佩服,佩服。 讨论李元昊的时候,口风可就变了方向,瞧瞧那个李庆元,哼哼,每日打扮收拾的干干净净,却不见成绩多好,殿下怎会看上这么一个人,遇人不淑啊,房间收拾的干净有个屁用,我家老妈子比他收拾的干净,一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能打扫一座宅子,对了,我家这样的宅子有七八座,高头大马的马车十几辆,母亲出身豪门,家父是一州刺史,嗯,最后一点很重要,很重要。 李元昊气不过,上前理论两句,又被能言善辩、牙尖嘴利的书院学生们怼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最终还是公主殿下出面,双手掐腰,怼了回去,北魏皇帝陛下才保住了面子。 最后,北魏天子还不得不向南梁公主道谢:“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么见外的话。”陈洛妍大胜而归:“你会武功,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情,既然说不过,那么直接动手,打死丫的。” 李元昊微微一愣,刚刚光顾着生气了,忘了会武功这回事儿了。 诸事不顺,唯一能让李元昊感到欣慰欢喜的是,山腰农田里的油菜花开了,小麦也熟了。 望着眼前一片金黄,李元昊咧开大嘴巴,笑得灿烂,像个孩子一般,刘阿瞒在一旁吧把抽着旱烟,也是一脸的笑容。 清风吹过,一片金黄色的麦浪缓缓附身,好似在向李元昊鞠躬敬礼,引得没见过世面的北魏天子得意洋洋。 “这些都是我种的?”李元昊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都是你种的。”刘阿瞒笑呵呵的说道。 “哈哈哈。”李元昊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打掉陈洛妍摘麦穗的爪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洛妍讪讪缩回手,刘阿瞒将旱烟袋插入腰后,摘下一株麦穗,用满是茧子的大手使劲搓了搓,祛除麦皮,两根手指捏起一颗麦粒,塞入嘴中,然后伸到李元昊面前:“来,尝一尝,丰收第一粒,最纯正。” 李元昊捏起一颗麦粒,放在嘴中,咯嘣一声,熟透的麦粒,在嘴巴里炸开,一股清新的土香味蔓延开来,真好吃! 陈洛妍凑过脑袋,也尝了一颗,不住点头:“不错,不错,确实不错。” 接下来便是收割油菜和小麦,李元昊决定先对油菜下手,特意选了一个明媚的天气,将裤腿绑的结结实实,头戴着刘老伯给的草帽,拿起镰刀,李元昊便下了地,皇帝陛下手脚还算麻利,不多时已经收割完全。 陈洛妍在地头用长竹竿搭了一个三角架,下面挂起一个竹筛,两人将带壳的油菜籽放入竹筛,一人握住一头,用力摇晃,不多时油菜皮便被抛离出来,只剩下黑黝黝的菜籽。 李元昊将菜籽装入两个布袋,一个交给刘阿瞒,榨菜油还需要筛选、烘干、榨油、大岗沉淀等工序,繁琐而且复杂,刘老伯一并承担下来,另一布袋菜籽,她藏在了自己的房间内,准备带回太安城,让奶奶和秀策尝一尝。 但是藏在房间任何地方,她都觉得不安全,好像外面有很多人像惦记着宝藏和秘籍那般,惦记着她的菜籽,特别是陈洛妍这个家伙儿。 几番思索,最后她从山下购置了一个大箱子,把菜籽放在里面,上了两把大锁,藏在了床底下。 如此这般,她才能晚上睡个好觉。 第一百五十九章 收麦子 李元昊推开窗户,窗外月朗星稀,秋风习习,蛐蛐在草丛中鸣叫,不远处飘飞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她淡淡一笑,双手托着下巴,遥望巍峨的雪山,雪山顶上依旧一片雪白,那里积雪终年不化,盛夏酷暑,遥望一眼雪山,心头便多了一丝凉意。 没了陈洛妍那个话痨在身边,一切都是十分惬意舒适,生活也变得柔和起来,像是一条蜿蜒恬静的小河,在山川树林中盘旋流淌,唱着歌,打着旋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让人忍不住想唱歌呢。 李元昊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明天把小麦收了。 “嘿嘿!”陈洛妍的笑声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静谧,他捧着一个大锅,从女院踏入男院,自然而然推门,入了李元昊的房间,掀开锅盖,房间内飘起一阵勾人口水的香味:“别在那装深沉了,快点来吃好吃的。” 李元昊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痛恨自己,恨己不争,三番五次想要和陈洛妍翻脸,但是每每看到眼前的饭菜,她就开始犹豫踟蹰,然后沉迷在口舌之欲,不能自拔,事后又暗自后悔,这种悔恨延伸到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啊,又胖了一点。 以往俊俏挺拔的北魏天子,如今略胖,脸蛋有些婴儿肥。 望着镜子里的人,李元昊不免有些慌张和忐忑,为了平复心头的慌张和忐忑,她决定多吃一点,压压惊。 “这是什么菜,属于鲁菜还是川菜?”李元昊捏着筷子在锅里搅了搅,荤素皆有,陈洛妍每次做饭都不一样,而这些全都源于他脑海中闪现的各种画面。 “既不属于鲁菜,也不属于川菜,这道菜叫重庆鸡公煲。”陈洛妍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李元昊:“配上米饭,人间绝味。” “重庆鸡公煲?极好的一个名字,有荤有素,双重喜庆。”李元昊接过米饭,先浇了一小勺汤汁。 “双重喜庆?额,重庆好像是个地名,不是双重喜庆的含义。”陈洛妍洗了手,坐下来。 地方名?天下四国九州二十道一百零八郡,未曾听说有重庆地名,莫非又是陈洛妍脑海里的画面,最近南梁公主添了一个新毛病,皱眉发呆,眼神焦距不定,脸上时常流露出另一个神情,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李元昊伸手推了推,他如同大梦春秋一般,幡然醒悟过来,眼神深邃的冲着李元昊笑笑,没了平日的吊儿郎当。 陈洛妍作为一个男子,不话痨的时候,还是挺帅的。 陈洛妍已经扒了半碗米饭,看到李元昊心不在焉,还没有动筷子的样子,敲了敲李元昊的碗筷:“相公,快点吃饭了。” “啊。”李元昊苏醒过来,心不在焉吃了一口,眼睛不由的一亮:“浓香滑嫩,入味彻底,麻辣鲜香,口感醇厚,好吃!” 两人脑袋对脑袋,将一锅鸡公煲吃了一个底朝天,李元昊还十分不客气的用汤勺将瓷锅刮了一个底朝天,配着米饭,吃得肚皮滚圆,最后舔着勺子,眼睛弯弯,意犹未尽。 陈洛妍摇头一笑,傻丫头,整日自诩心计无双,慧眼如炬,一锅重庆鸡公煲就暴露了心思单纯的缺点,亏你还是北魏皇帝。 将洗净的葡萄端上来,陈洛妍一边吃,一边开口问道:“明日无课,你准备做些什么?” 李元昊含糊不清的说道:“把小麦收了。” “嗯,我陪你去。” “你去可以,但是要帮忙,不准添乱,不然我可不让你去。”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每次都是我拖后腿似的,别忘了,我的功课可是门门上上佳,书院成立至今,只此一个,别无分店,不像某些人,成绩一般般,被分在乙班,若不是种田和生活卫生提着分数,早就掉到丙班去了。” “扎心了,老铁!”陈洛妍的胡言乱语,李元昊也学会了几句。 “不是老铁,是老公,要我说多少次啊。” “李庆元,你要干什么,你拿刀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别,别,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陈洛妍飞着出了李元昊的房间,哎呦一声痛呼,一屁股蹲在地上,引得男院男生摇头不已,不过也已经见怪不怪,坠入情河的女子,最傻。 陈洛妍起身,乐呵呵的拍了拍屁股,傻子一般唱着小曲回女院去了。 无论是否被胖揍,南梁公主只要在北魏天子面前占一次口头上的便宜,好像离着最终的胜利便进了一分儿。 第二日,李元昊被一阵淅淅沥沥的声响吵醒,睁眼看了一眼窗外:“坏了,下雨了,我的小麦!” 赶忙穿上蓑衣,披上斗笠,拿起镰刀,她向着后山跑去,到了后山,远远的,她便看见已经有一个人在雨中忙忙碌碌。 李元昊走近一看,是陈洛妍,南梁公主一边收割着小麦,一边絮絮叨叨:“陈洛妍啊陈洛妍,你果真是傻的,大雨天不好好睡觉,来这里遭罪,傻啊!”或许是身上的蓑衣不合身,被他丢在一旁,浑身衣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 一扭头,他望见李元昊站在田埂边上,一挥手:“快点回去吧,我这马上就好!” 雨水将陈洛妍的话语切割的断断续续,李元昊没听清楚,她跑到陈洛妍身边,扯着嗓子喊道:“走吧,小麦不要了。” 陈洛妍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你不早说,还怕你伤心,害得我无故淋了一场雨,你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费,我不要贪财,也不要钱,你就把我娶了吧。”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南梁公主依旧不忘耍嘴皮子,他抱起一捆已经收割好的小麦:“跟我来,有个地方可以避雨。” 李元昊跟着陈洛妍的脚步,来到一处葡萄架下,葡萄枝叶已经枯萎,但是上面盖上了厚厚的茅草,可以遮风挡雨,在葡萄架下,李元昊看到了已经收割整齐的小麦。 陈洛妍将怀里的小麦放下,一甩头发,水珠四散。 第一百六十章 梦中呓语 “这些,都是你收割的?”李元昊指着整齐的麦垛问道。 “不然你以为?”陈洛妍捋了捋头上水珠,双手拧住袖子,哗啦啦,雨水溅落:“早上起来看天色不对,马上来后山收小麦,可惜还是慢了点,只收了大部分,雨过之后,剩下的小麦只能成一滩烂泥了,好可惜啊。哎,话说回来,我还是挺贴心的,饭做的好,为人风趣幽默,长得俊俏,知道心疼人,天底下难找的好男人,你啊,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能遇到我这么个知心贴己的人儿,我都替你感到幸运。” “若是你说的不这么直白,我会心存感激的。”李元昊脱下蓑衣,甩了甩寒光闪闪的镰刀,用它杀个人还是挺容易的。 “就是怕你心存感激,所以才这么说,我不希望我做的事情,在你心里留下感激或者感动,那样挺......没劲的,也挺......没意思。”陈洛妍拍了怕衣衫,水珠四射,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看云彩,雨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 李元昊将镰刀不着痕迹藏到了背后。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陈洛妍看在眼里,他一蹦一丈远,站在雨中,惊慌失措的说道:“李元昊,你刚刚是不是动了杀心?” 李元昊忙着摆摆手,连连摇头,干笑说道:“没有,没有,你刚刚帮了我,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呢,快点进来吧,小心淋雨着凉了。” 陈洛妍看了李元昊三眼,一遍从上到下,第二遍从下到上,最后盯着李元昊的眼睛:“我就暂且相信你一次。”从新走到葡萄架下:“平日里被你揍怕了,现在提心吊胆。你说就你这臭脾气,也就我能忍,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早就躲得远远的了,脾气大的姑娘都嫁不出去。” 李元昊又下意识攥了攥手里的镰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山下的岳麓书院弥漫在雨雾之中,不远处的雪山也消失了踪影,仿若从来没有出现在人间一般,两人坐在葡萄架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身前燃起了篝火,微弱的篝火将两人的脸庞映衬的红扑扑的。 陈洛妍拿着一根树枝,挑出篝火中烧熟的麦穗,用手搓碎,挑除麦皮,递给李元昊:“幸好还有吃的,不然只能吃我的胸了。”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她十分喜欢吃烧熟的麦穗,嘴角不觉间留下了一抹炭黑:“用火烧过的麦穗,不如就叫烧麦吧。” 陈洛妍摇摇头:“烧麦不是这个样子的,下山之后我做给你吃。”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被雨水淋过,身上有点冷,一扭头望见身旁的李元昊,伸手想要帮她抹去嘴角的炭黑,手指微微一顿,停在空中,笑了笑,指了指她的嘴角:“你,这里有点黑。” “哦。”李元昊抹了抹嘴角,继续吃着手里的烧麦。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只有葡萄架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陈洛妍的眼神落在雨幕之中,渐渐变得深邃,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将天地瞬间照亮,伴随着轰隆之声,渐渐归于平静,在两人身前不远处,一株合欢树矗立在雨水中,仿若变成了一双眼睛注视着两人。 “多好的天气啊,演义小说中,男女情定终生都选择这样的天气,细雨蒙蒙,雨湿衣衫,破败古庙,男女共处一室......嘿嘿,然后便发生了各种不可描述的事情,最后一定要讨论一下的以后生多少个孩子......”陈洛妍开口喃喃自语,然后身子一斜,脑袋斜倚在李元昊的肩膀上。 “陈洛妍,你可以了,最近真是给你脸了,越来越过分,小心我揍你。”李元昊耸了耸肩膀。 陈洛妍的身子滑下去,重重仰躺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哼,便没了声响。 “陈洛妍,别装了,这种小伎俩实在无趣。”李元昊踢了踢南联公主,一动不动,她猛的向前探了探鼻息,一摸眉头:“好烫!” 山路上出现一对男女,李元昊背着昏迷的陈洛妍,一脚深一脚浅,天公毫不怜悯,风卷着狂风暴雨,将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陈洛妍,醒醒,你快醒醒!”李元昊边走边喊,眼前的山路似乎没了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元昊将陈洛妍背回男院,放在床上,陈洛妍在朦胧之中,嘿嘿傻笑,仿若做了一个美梦,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絮叨着听不懂的话语,唱着奇奇怪怪的歌曲。 李元昊将陈洛妍安定在床上,出门打了一盆水,望着陈洛妍许久,最后一狠心一咬牙,将南梁公主脱了一个精光,认真擦拭着陈洛妍的身子,最后盖上被子,她的脸色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 突然,睡梦中的陈洛妍抓住了李元昊的双手,李元昊作势要怒,回头想想,他都生病了,幽幽叹了一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任凭陈洛妍抓住双手。 陈洛妍傻笑一番,脸上突然流露出痛苦神色,绝望和悲哀,思念和无奈,凝聚成一句既爱又恨的话语:“楷!色!林!” 楷!色!林!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楷者,树木也,色者,颜气也,林者,双木成林,树木吸收天地精华,转换颜气,其后繁衍后代,聚木成林,陈洛妍睡梦中说出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像是某种揭语,又像是某种气息心法,如同兵法中的“风林火山”,每一个字都代表了诸多含义。 算了,不去费心解读,南梁公主说过的奇怪话语多了去了,若是每一句都解读一遍,那还不累死啊。 迷迷糊糊之中,李元昊也睡了过去,等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两人的得手依旧紧紧攥在一起,摸了摸陈洛妍的眉头,已经不那么烫了,终于一颗石头落地了,嗯?陈洛妍的眼角怎么一跳又一跳,嘴角还带着笑意。 李元昊勃然大怒,这个家伙在装睡,狠狠抽出手,啪一声扇在陈洛妍的脸上。 “哎呦!”陈洛妍一声痛呼,装模作样的醒来,摸了摸脸颊,慌忙用棉被遮住胸前,“羞涩”的说道:“人家光着身子,你昨晚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事?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哦。” 好贱! 李元昊心头怒火中烧,下一刻却突然平静下来:“陈洛妍,人要感恩,知道吗?你之所以能活这么久,完全是我的仁慈!”攥了攥拳头,在南梁公主面前晃了晃:“见过砂锅大的拳头吗?” 陈洛妍点头如捣蒜:“见过,见过!” “见过,还不快滚!”李元昊怒瞪双眼。 陈洛妍忙穿好衣衫,灰溜溜的逃走了,临走还不忘说:“我给你做烧麦去。” 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李元昊躺在床上,忽然想起这床被陈洛妍睡过,这被子也被南梁公主盖过,还是裸体盖过,心头便不舒服了,如鲠在喉,百爪挠心。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起身收拾一下床单被罩,统统洗了一遍,方才安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年 陈洛妍离开李元昊的房间,不出半日,书院炸开了锅,一条劲爆的消息蔓延开来,公主殿下留宿李庆元的房间,还被李庆元脱光了衣服。 散播这道消息的始作俑者是陈洛妍,推波助澜的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南疆姑娘诺玛,既然学不会中原文化,诺玛破罐子破摔,一心坠入魔道,准备在书院掀起血雨腥风,而制造话题最佳人选,便是女扮男装的李庆元和男扮女装的陈洛妍。 望着沸沸扬扬的书院,诺玛心头感到做坏人的痛快,那是一种别样的酣畅淋漓,李元昊曾经当面质问过诺玛,你是否和谣言有关。 诺玛瞪着一双水汪汪的无辜大眼睛:“没有啊,此事和我完全无关。”说了谎话,她觉得自己在走向坏人的道路上又进了一步,这是极好的一种体验。 仅从事实的角度来看,南梁公主留宿李元昊房间,这句话没毛病,实事求是。 但是李元昊就是迈不过那道坎,分明是那家伙占了便宜,怎么好像我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再见同窗好友,李元昊羞愧难当,不得不掩面而走,这引来学生们的横眉冷哼:“臭不要脸的,他倒还害羞上了。” 反观陈洛妍,每天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的走来走去,颇有点不惧流言蜚语,我行我素的风范。 这事儿引起了副山长大人的注意,寒着脸,拎着藤条,将两人叫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思了半天的切入点,希望占领道德高地,如此才能义正言辞的教育眼前两位“胆色包天”的青年男女。 陈洛妍先一步开口道:“副山长大人,男欢女爱的事情两厢情悦,并无对错,要怪只能怪年轻冲动,但是事情已经发生,留宿庆元房间,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并非鲁莽,虽然和世俗之道有些差别,也无可厚非。副山长大人曾说过,要不拘一格举荐人才,我门门功课上上佳,是书院典型,您现在又要惩罚我,有些自打耳光的嫌疑。” 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李元昊强压怒火,态度极好的低头认错:“副山长大人,以后不会了,我和陈洛妍绝对没有做过男女之事,一切都是误会,而这种误会以后绝对不会出现了。” 陈洛妍连连点头,突然挽住李元昊的胳膊,脑袋斜倚在李元昊的肩膀上:“副山长大人,您看我们俩,是不是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看着两人不知真假的秀恩爱,朱太峰胡须乱飞,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重重一甩衣袖:“哎,你们上课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舍,李元昊一回头,举起拳头猛捶陈洛妍,已经比李元昊高出小半头的陈洛妍抱着脑袋,一边躲一边喊道:“别打头,别打头,会长不高的。” 在屏风后面藏了很久的顾远长走出来,笑眯眯望着远处:“太峰,是不是觉得这两人和当年那一对夫妻很像?” 那一对夫妻指的是大唐皇帝和皇后。 “那一对夫妻虽然举动大胆,但是还都在礼法之内,眼前也一对,也太过大胆了些。”朱太峰摇头说道。 顾远长捋了捋胡须,微笑更浓:“非常之人必定有非常举动,陈洛妍曾经说过,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你我皆是读过那本《圣经》,知晓这句话的来历,若是巧合,那也太巧了。或许陈洛妍和那本书一般,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中的男女之事,也许不像如今这个世界呆板,公主殿下秉承下来,也不奇怪,你无需过分苛责纠结。” “山长大人说的是。”朱太峰的脸色变得凝重,眼神不自觉望向远处的雪山:“山长大人,是否应该将事情真相告诉李庆元?” “再等等,再等等,还不到时候,不到时候。”顾远长说着离开了房间。 ........................................................ 李元昊的小麦经过蜕皮晾晒之后,整整十袋子小麦,她特意取出六袋,运下山去,大牛哥、小钗姐和织染每家各两袋,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逢人便吆喝:“小麦,我种的,我种的。”别提多得意了。 如今织染小腹微微隆起,走路越发不方便,即便凤小钗多有照料,但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而织染又是独立好强的女子,不喜欢麻烦别人。 李元昊出钱请了一个老妈子,姓张,当李元昊将沉甸甸的一袋银钱,丢到张妈怀里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个老妈子的市侩和狡黠。 李元昊并未多言,当张妈妈私下将小铺子里的针线塞入怀中,准备出去倒卖的时候,老妈子美滋滋一回头,望见弄堂里的李元昊无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带着笑意,静静望着她,她心头一颤,怀里的针线掉了一地,再抬头,眼前什么都没有。 自那之后,张妈妈心头便落下了病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虽然知道此时李庆元李公子应该在山上读书,但是心头冷不丁冒出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再也不敢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山下小铺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张妈妈虽然是请来的帮工,不过仗着年龄大,辈分高,倚老卖老,时常会训斥牛福贵和凤小钗,偶尔还会指责织染的不好,而牛福贵和凤小钗,特别是后者,会埋怨李庆元的莽撞,以后可不敢再捶揍公主殿下了,李元昊笑呵呵的应着,有时一时兴起,忍不住还会对南梁公主老拳相向。 但是张妈妈却从来都不敢对李元昊说出一个不字,哪怕一个眼神接触都不敢,由此延伸,虽偶尔埋怨织染,但是照顾的也是无微不至,因为他总觉得若是眼前的目盲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李公子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李元昊痴迷上给织染的孩子起名字,从天文地理到飞禽走兽,最后选取了一个名字,叫孔怕,谐音有趣,极为好玩。织染听了以后,脸色正了正:“恐怕不能用这个名字,抱歉,李公子,孩子的名字已经想好了,叫孔小鱼。”事实上她根本来没得及想,随便起了一个名字,她可不想李元昊拿孩子的名字做文章,名字是要跟一辈子的。 日子便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匆匆,北雁南归,还有回来的时候,杨柳枯萎,还有来年春绿的时候,花儿枯谢,还有再开的时候,时光匆匆一去不复返,还来不及道别,便如青烟一般飘散,如薄雾,如流光。 细细想来,李元昊来岳麓书院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安城内几件事儿 李元昊来岳麓书院已经一年多了,她始终是一个平凡的学生,不出彩,放在人群中可能都得不到第二眼的青睐,除了在“获取”南梁公主风芳心上面,有着摧朽拉枯一般的惊人破坏力之外,其他方面和凡人无异。 她也想结结实实、低调奢华的炫耀,奈何智力有限,手段有限,每次都把握不住机会,反而成了笑柄。 陈洛妍倒是不同,顶着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还有一个南梁公主的尊贵称谓,走到哪里都自带主角光环加成,光芒万丈,把李元昊比得如同米粒烛火一般。 连认为南梁公主配不上北魏天子的温志谦都走了,李元昊更是无处展现自己的优势。 哎,生活还真是艰难啊。 入冬以后,天气变得冷了起来,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落,将整个岳麓书院勾勒成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陈洛妍说如此天寒地冻的良辰美景,应该有火锅。李元昊想了想,这个家伙说的好有道理啊。 陈洛妍屁颠颠去准备火锅,李元昊捏了捏自己胖乎乎的脸颊,心想,再放纵一次吧,吃了这次火锅之后,一定一定要控制、节制,不能再贪嘴了。 再一次,北魏天子又发了相同的毒誓。 摸了摸袖子中的书信,李元昊不禁嘴角微微一翘,这是从太安城寄来的书信,经由一个不起眼的书院杂役转交到她的手中,还没来得及看。 天下承顾远长的情不假,不过四大朝廷什么都不会做,书院内部肯定安插了谍子,至于深浅,全凭本事,这点无伤大雅的事情,顾远长知晓,朱太峰也是知晓的。 打开信封,三张薄纸,说了以下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祭酒大人魏浩坤和体弱多病的夫人死在了同一天,已经熬过许多个春秋的祭酒夫人,还是没能撑过这个严寒的冬天,在雪落太安城的那一天,魏浩坤细心帮夫人擦拭了身子,两人手握着手聊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祭酒大人还不是那么胖,一个人进京赶考,遥遥望见了逛夜市的祭酒妇人,一见倾心,尾随夫人两三里路,被巡夜的武侯当作宵小之辈,关进了大牢里,差点误了考试。 魏浩坤想起陈年旧事,不住的笑,夫人握住他的手,说抱歉了,老爷,只给你留下子峰一个子嗣。魏浩坤哈哈大笑,无妨无妨。起身向火炉中添置了些火炭,出门泼倒了脏水,再回来,祭酒夫人已经溘然长逝,嘴角带笑。 魏浩坤长长叹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梳理一下夫人的头发,一手捂住胸口,也随着去了。魏子峰悲痛欲绝,置办了后事,老祖宗颁布懿旨,追魏浩坤钟雯阁大学士,谥号文忠,还询问魏子峰是否入朝为官。魏子峰谢过老祖宗,拒绝了入朝为官的泼天恩惠。 老祖宗为数不多的出宫上香祭拜,并令沈凝儿留在魏府,帮忙照顾打理一切,所有费用从内库出。 四大辅臣空出一位,由礼部侍郎孙景初补上。 第二件事情,汪嗣英、唐宗飞、黄汉庭和胡元斌进京科举,其中以胡元斌最优,虽未得状元,但也名列前茅,得了探花,入职翰林院,为翰林院编修。 唐宗飞其次,未在太安城任职,而是返回辽东,去了大魏北线,在镇北军任职,当了一名参军。 黄汉庭再次,不上不下的名次,按照朝廷惯例,他以为朝廷会任命他为一县主薄,或者一乡里正,却不曾想任命公文下来,却是留在太安城,入礼部和工部,虽然职位低,但是能随意进入礼部和工部,朝廷也没有几人了。 汪嗣英最惨,考试之时八股文写的四平八稳,波澜不惊,以他的见识和学识能更加出彩,但是为了稳妥,他耐下性子,写了一篇规规矩矩的八股文,勉勉强强能上榜,中举人。 随后,汪嗣英为了能够留在太安城,四处登门拜访,将家底全部掏出,终于在吏部获得了一份闲职,吏部掌故,但又由于朝廷权贵为了安插自家侄子,动用私人关系,汪嗣英被排挤,最后只能去城东大牢,当了一个不入品的牢头,一个有着举人头衔的牢头,汪嗣英在城东大牢成了人人嘲笑的笑话。 即便如此,曾在大江一线待过的汪嗣英也未曾想离开太安城,每日蹲在大牢外面,啃着冷冰冰的馒头,甘之如饴。 第三件事情,小太监余庆做了一件灭门之举,一夜之间策马奔腾三百余里,独身来到太安城以北的山阳县,将山阳县势力最大的公孙一家灭门,随后骑马而归。 如此灭门惨案惊动了地方官府,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安城,再其后便入了皇宫,直指小太监余庆。吏部和大理寺经过商讨,此事需询问太皇太后。 在老祖宗一旁候着的大太监赵督领听闻此事,大袖飘摇,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太监修为战力节节攀升,赵督领不尽全力都有些压不住,余庆听话懂事,特别是对阿爹赵督领,言从计听,但是就是不杀人,即便赵督领一掌毫无保留的印在小太监的胸口上,这个鼻尖长着青春痘的小太监宁愿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也不愿意杀人。今日走出第一步,日后便容易了些许。 余庆灭门山阳公孙一家的原因,书信上没有说,只是浮光掠影,零星半爪提及了些许,好像和宫里的一个名叫萱儿的小宫女有关,至于具体深层次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而那个萱儿又似乎和执掌内库的沈凝儿关系不太好,私下偶有交恶。 李元昊觉得挺对不起小太监的,为了她这个主子,余庆可是没少受了罪。 最后一件事情,也是李元昊最感麻烦的事情,秀策和宫里的假皇帝闹翻了,事情的起由是一件极小的事情,闲来无事的李秀策缠着假皇帝的一起抓拐,皇帝陛下推脱不过,耐着性子玩了几局。 抓拐这种事情有输有赢,假皇帝玩得性起,不小心暴露了本性,而聪慧如小王爷,早就发现了现在大哥和以前大哥的不同,再联想到脏乱差的乾清宫,心头疑惑更重,大哥变化的太大了。 他私下悄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罢勃然大怒,狠狠扇了李秀策两个耳光,嘴角溢出鲜血。李秀策脾气执拗,又搜集了很多证据,将此事捅到了尚书苏克沙和大学士索碧隆那里,如此逾越规矩的举动更让老祖宗没了耐心,令人杖责了李秀策,并赶出太安城,让他去承德行宫,读书学习去了。 临行之前,李秀策回望太安城,皇帝陛下站在太安城上,含笑望着城下,有嘲讽也有蔑视。 李秀策擦了擦眼泪:“大哥,你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片白茫茫 其实还有一件事,书信上写了,是关于吴清源的,李元昊没有看,一眼都没看,便放在了一旁。 李元昊揉了揉眉心,秀策啊,秀策,你怎么这么聪明,想了想对策,李元昊取出一张白纸,提笔画了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然后折叠起来,塞入信封,只要秀策看到,应该明白她的心意。 真正的李元昊惨死澹台国藩之手,幸存的李元樱便对李秀策产生了近乎于变态的保护欲望,不让任何一个人碰小秀策,她整日抱着哄着,一边哭一边唱儿歌,衣食起居,全部由她自己负责,即便是太皇太后老祖宗都不能靠近分毫。 李元昊对李秀策依恋远远超出常人理解的范围,即便李秀策长大搬入储秀宫,李元昊偶尔还会心慌,好像一刻见不到李秀策,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对了,现在秀策几岁了?嗯,秀策大魏元丰一年出生,整整十年,大魏改年号祥丰,如今是大魏祥丰三年,秀策十三岁了,一年不见,好想他啊。 “来喽,来喽!”陈洛妍的声音响起,南梁公主扛着一个袋子进来:“诺,东西都带来了。” 他把袋子放在桌子上,先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火炉、黑炭,还有一口小锅,每逢书院放假,陈洛妍都会列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购置的东西,甄婆婆便会购置完全,送上山来,同时叮嘱自家主子:“殿下,离着北魏天子远点。”陈洛妍说着知道了,知道了,扭头便从女院迈进男院,寻李元昊去了。 生火架锅,陈洛妍又取出各种蔬菜,还有一块熏得发黑的腊肉,她解释道:“别看样子不佳,但是味道绝对顶呱呱,滋味十足。” “好吃不好吃,不是你说了算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吃到肚子里才知道好不好吃。”陈洛妍的胡言乱语,李元昊又学了不少。 “仔细一会儿好吃到把舌头都吞下去。”陈洛妍说着向锅里加了作料:“对了,把你菜籽取出来一些,放入锅里,味浓汤香。” 李元昊趴在地上,将盛放菜籽的大箱子拉出来,上面明晃晃的两把大锁,格外闪眼。 陈洛妍翻了翻白眼:“至于吗?” “至于,怎么不至于,万一你突发恶意,给我偷跑了怎么办?” 李元昊看了看桌上东西很全,瓜果蔬菜一应俱全,开口问道:“你刚刚下山去了。” 陈洛妍嗯了一声。 外面鹅毛大雪,地滑难走,李元昊可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陈洛妍能够下山一个来回:“你就吹牛吧。” 陈洛妍嘿了一声,站起身来,将怀里的两个大馒头取出来,放在一旁:“吹牛?!我陈洛妍腿脚麻利,行动如风,人送外号,浪里白跳,神行太保小戴宗,上山下山,不过眨巴眨巴眼睛的事情......” 南梁的公主殿下嘴巴溜,讲起笑话来如同竹筒倒豆子,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不重复。 李元昊不得不承认,有些笑话还是挺搞笑的,此刻她便被逗的手指乱颤,不能自已,好几次没将钥匙插入锁孔中。 最后,北魏天子一手扶腰,喘了一口粗气:“呼,好了,你先别说了,让我把锁打开。”止住笑声,钥匙插入锁孔,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李元昊的笑声回馈,对陈洛妍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激励。 菜籽放入锅中,不一刻便升腾起浓浓白雾,阻隔了两人的视线,仿若隔世,陈洛妍望向对面的李元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股熟悉亲近的感觉再次溢满心头,肯定在哪里见过,而且和这个姑娘走得很近,好像在前世记忆中?莫非过孟婆桥的时候,那碗孟婆汤我没喝,所以留下了些许记忆? 李元昊吃得正欢,望了一眼陈洛妍,咬着筷子说道:“你怎么不吃?你不吃,我可都吃光了。” 陈洛妍摇摇头,收回思绪,赶忙伸筷入锅:“地瓜片给我留一点,你别贪心都吃了,我可是会撒泼打滚的。” 吃完火锅,陈洛妍泡上一壶茶,本来是李元昊要泡茶的,但是南梁公主觉得北魏天子沏茶方法不地道,激发不出茶叶的香气,所以他亲自上阵,一阵眼花缭乱的沏茶手法,遵循着繁琐的工序,不一会儿,一杯茶水推到李元昊面前:“请!” 李元昊取杯轻饮,也没尝出有何不同,倒是觉得陈洛妍若是把泡茶的心思用在学武修行上,可能早就是天上人了。 喝完茶,望着一桌的狼藉,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老规矩!”然后开始剪子包袱锤,谁输了谁去刷锅洗碗,时间久了,不知不觉形成了默契。 李元昊气沉丹田,双手混圆,陈洛妍甩甩手臂,扭扭脖子,架势十足,两人嘴中同时一声嘿,同时出拳。 陈洛妍的包袱包住了李元昊的拳头,南梁公主好不得意,哈哈一笑,却抢着收拾起锅碗瓢盆:“与你猜拳是乐趣,我喜欢这个游戏。但是外面天寒地冻,你一介女子,应该爱惜双手,不能沾凉惹冷,所以这些粗活还是我这个男人来做吧。” 李元昊笑眯眯的没抢着去,而是开口说道:“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抱起锅碗瓢盆,陈洛妍向屋外走去:“你有没有发现,和我待久了以后,你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有吗?没觉得。”李元昊捏了捏脸蛋,脸皮厚度倒没觉得,但是胖是真的胖了。 “哎,脸皮厚到连脸皮厚都不觉得了,你无可救药了。” 李元昊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推开眼前的窗子,陈洛妍正蹲在井边打水,身旁叠放着整摞的锅碗瓢盆,他嘴中吐出一口白气,像是一朵变变幻的云。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天地之间一片莹白,远处的雪山,近处的岳麓书院,都在这一处莹白之中。 雪山上有没有住着神仙?李元昊如是想着。 陈洛妍突然回头,望了过来,烛火窗台璧人儿,他露出满足的笑容。 李元昊也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感情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总在不经意间的流露,冲冠一怒为红颜是感情,海誓山盟也是感情,而茶米油盐、家长里短也是感情,在时间中沉淀,在细节中彰显,如同春风拂面,润物无声,不激烈,但格外悠长。 如同......陈洛妍……泡的茶。 第一百六十四章 爬雪山 大雪过后,岳麓书院一片白茫茫的银白,这可乐坏了从未见过雪的诺玛,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不经意间对郑成龙的称呼也把姓氏去了,剩下亲昵的“成龙”。 郑家公子笑着应着,他算是被南疆过娘彻底征服,至于私下有没有权衡利弊,诺玛土司女儿的身份又在这份情感中占了几成,只能去问他自己了。 李元昊躲在天一阁,一方面阅读堆砌在墙角的武功秘籍,细心呵护体内的阴阳双鱼和那株小树苗,另一方面便是编写《窥看舞台》,零零星星写到元杂曲的后半部分。 陈洛妍虽没在细节上给予助力,但是在宏观方向上,时常有高屋建瓴的神来之笔,让李元昊少走了很多弯路儿。 阅读武功秘籍,她兴趣寥寥,撰写书籍倒是占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 书院让陈洛妍破例入书院,是看中南梁公主的绘画才能,两年时间内为书院作一幅大画,南梁公主却傲娇得不得了,两年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南梁公主连一丝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首席讲书杨钧泽已经和陈大公主“谈心”了好几次,公主殿下嘴里说着知道啦,知道啦,已经开始构思,不要着急,到时肯定成画。 杨钧泽微笑点头,觉得不枉此行,头刚扭过去,便听到公主殿下凑到李元昊身前:“嘿嘿,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一瞬间,天下棋魁欲哭无泪,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今日,日头放晴,天气晴朗,远处雪山熠熠生辉,百无聊赖的陈洛妍突发奇想,开口提议道:“相公,不如我们去爬雪山吧。” 相公?算了,不和他一般计较,不然能气死,李元昊放下书籍,望了一眼巍峨的雪山,略作沉思:“走,去爬山。” 两人便一同出了天一阁,向着雪山走去。 岳麓书院依傍着岳麓山而建,而岳麓山依偎在巍峨的雪山之下,雪山再向西南便是辽无边际的十万大山,神秘莫测。 岳麓山和雪山之间有一片森林,一片湖。森林无名,但是那一片湖却有一个极为诗意的名字——映雪湖——映衬着雪山的湖泊,映雪湖里的湖水由雪山之上的积雪融化而成,湖面蔚蓝如匹练,学院灌溉饮用所需的水引自映雪湖。 为了学生安全,书院明文规定,不准学生私出书院蹬爬雪山,特别是严冬时节,山高路滑,极易出现雪崩事故。 岳麓书院规矩森严,课业沉重,更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自然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的去雪山找罪受,所以书院后山,只有一道破败的院墙阻隔。 李元昊和陈洛妍爬过院墙,出了岳麓书院,沿着羊肠小道前行,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吱作响,穿过一小段山谷,眼前突然变得宽阔起来,一条通往雪山的通天大道跃然眼前,而映雪湖和森林分立两旁,像是受检阅的士兵,壮阔波澜。 李元昊站在直通雪山的大路上,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雪山,又望了望身旁两侧的湖泊和森林,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禁皱了皱眉头,在诛杀澹台国藩的前一夜,她曾在乾清宫做过一个虚幻缥缈的梦。 梦中她走在一条被月光抚摸的大路上,眼前是一座布满皑皑白雪的雪山,左侧是波光粼粼的一湾湖水,右侧是黝黑森然的森林。 寒水、远山和森林全都被月光溶成银白色。梦境中的时节并非寒冬,而是深秋,湖水深处是白花花的芦获,层层散去,与无数出没其间的鸟翅一起摇曳。一阵阵凉风卷来,吹皱右侧的茂密古松,猎猎声响,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 虽然时节不同,但是和今日看到的场景何曾相似,李元昊眺望湖心,映雪湖湖面结冰,千里冰封,并没有梦境中的乌篷船和烛火灯光,更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一片银白。 “喂喂,醒醒,醒醒!”陈洛妍挥手在李元昊面前晃了晃。 李元昊从沉思中恍然醒来,向着远处望去,她伸手指了指雪山极高处:“你看那是不是一座村庄?” 陈洛妍仰头望去,整个雪山被白雪覆盖,但是山腰处突然冒起了袅袅炊烟,格外醒眼,那处应该有人家:“走,去那里看看,说不定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两人踏步前行,雪山看着很近,但是仿若远在天边,两人行了半个时辰,方才到了雪山脚下,再次遥望山腰,那里的炊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洛妍的脸色变得凝重,指着天边一片浓厚的乌云:“需要快点回去了,那片云里有暴风雪。” 李元昊也看到了那片如同墨汁一般的乌云,垂在天边,好像下一刻便要掉下来一般:“走,回去。” 两人扭身的一刹那,在雪山山脚处,一个骑着一头白牛的小牧童露出身影来,白牛体格健硕,浑身雪白,牛角上挂着一本书和一支牧笛。 牧童倒背着双手,眼中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遥遥望了一眼已经离去的一对青年男女,轻轻一伸手,缓缓一拉,天边的墨云似乎被看不见的神力拉扯,眨眼便来到了雪山山顶,风暴瞬间裹住了雪山。 李元昊心头一颤,似有感应,猛地回头,身后已满是风雪。 来时用了半个时辰,回去的路却更为艰难,风暴越来越大,两人不得不手牵着手,相互搀扶着走,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还没有看到岳麓书院。 风雪中,李元昊停住脚步,喘一口气,极目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若不在人间,除了白色以外,找不到其他一点色彩,眼睛渐渐有些发涩疼痛,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突然之间,陈洛妍捧住了李元昊的脸,在风暴中大声喊道:“李元昊,别乱看,现在看着我的眼睛,周围没有参照物,白茫茫一片,看久了眼睛会瞎的。以后漫漫人生路上,会有狂风暴雨,若是哪一天找不到活下去的目标,想想我陈洛妍,把我当作佛教里面的‘禅’,给自己一个目标,千万别放弃,听明白了吗?!” 李元昊听清楚了,也听明白了,但是却摇摇头,开口喊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陈洛妍吐出刮入嘴巴中的雪花:“得,就当我放屁得了。” 李元昊心头带着笑意,盯着陈洛妍的眼睛,黝黑如同一口深井。 (若是忘了李元昊的梦,请看《斗宫廷》第四十章《咚咚咚,咚咚咚》,有伏笔,罪过啊,这章抄了不少。)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孩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风渐渐停了,但是雪依旧下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没膝深,两人每向前一步都极为艰难,折腾了半个时辰,天色眼看就要渐渐黑了下来,两人回到岳麓书院还遥遥无期。 劳累不已的南梁公主开始抱怨北魏天子:“都怪你,非要爬雪山,现在好了吧,被困在这里,做二路汽车都回不去。” 李元昊嘿了一声:“分明是你提议爬雪山,怎么现在反而怪起我来了。” 陈洛妍想了想,是哦,好像是我提议来爬雪山的,小声嘀咕道:“你也不知道拦一下。” 耳朵贼尖的李元昊听得清楚,勃然大怒,抬起一脚将陈洛妍踹翻,陈洛妍哎呦一声仰面栽倒,没入雪中,不见了踪影。 半晌南梁公主霍的一声站起身来,一拍脑门:“有了,我有个好办法,既不劳累,还舒适。” 已经精疲力尽的李元昊眼睛一亮:“什么好办法?” 陈洛妍比划了一下路程:“你想啊,你和我走回去,相当于两个人走了两趟,但是若是我背着你,走一段路程,然后你背着我走一段路程,我们加起来一共走了一趟,而且在对方背上的时候,还可以休息,岂不两全其美?” 李元昊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南梁公主,脑袋被驴踢过的人才能想出这么弱智的方法,口中却说:“的确是个好办法,那么你先背我吧。” 陈洛妍哈了一声:“你以为我傻啊,猜拳定输赢,你赢了,我先背你,然后你背我。” 李元昊想了想,若是输了,马上耍赖,撒腿跑,若是赢了,嘿嘿,就等着享福吧:“好,一局定输赢。” 陈洛妍神态自若,仿佛胜券在握,李元昊眉头紧皱,心里紧张兮兮,同时出拳,剪刀对上石头。 李元昊眨巴眨巴眼睛,欢呼雀跃:“我赢了,我赢了。”还冲着陈洛妍做鬼脸,好不得意。 陈洛妍苦瓜着一张脸,举起剪刀到眼前,我怎么会出剪刀,为何会出剪刀。 “蹲下,快蹲下!”李元昊指使着陈洛妍蹲下,一个猛窜跃到陈洛妍的背上。 “哎呦,轻点,轻点,腰都快被你压断了。”陈洛妍嘴里吆喝着埋怨道,心头却摇摇头,傻丫头,你习惯第一次出石头的。 南梁公主背上的北魏天子得意洋洋,不断督促着:“快点,快点,就你这慢腾腾的速度,都够我赶两次二路汽车的了。” “别催,别催,二路汽车没我稳当。”陈洛妍腿脚打颤,不行,这丫头有点重,看样子平日里吃的太好了。 李元昊在陈洛妍背上,向远处望去,哎呀,高处的风景就是不一样啊,真好看。 别看陈洛妍的身板消瘦,但是肩膀倒是挺宽阔,还挺暖和呢,嗯,若是能趴在上面睡一觉就好了,不能睡,会显得不厚道,而我是个最厚道的人。 ...... “醒醒,醒醒!”陈洛妍一声声的呼喊在李元昊耳边响起。 李元昊迷迷糊糊醒过来,口中喃喃道:“嗯,天亮了吗?” 陈洛妍被她气笑了:“大姐,卖萌是可耻的。” 李元昊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场景好熟悉,啊,已经回来了,完全醒过来之后,男院已经豁然在眼前。 李元昊忙从陈洛妍的背上跳下来,不着痕迹收了收口水:“不好意思啊,说好一人背一段路程的,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呵呵。” 陈洛妍一边揉着腿脚,一边揉胳膊,自作孽不可活啊,果然,小说里面都是骗人的,男主人公背着女主人公翻山越岭,脚步轻快,有说有笑,感情更近一步,这是套路,现实很残酷,累都累死了,何谈说笑,不过也可能......女主人公体重轻?嗯,有这个可能。 偷偷斜眼上下打量了李元昊,她,可不瘦。 诺玛已经恭候多时,看到两人归来,慌忙走上前去:“刚刚有人送消息上山,山下的织染马上要生了!” “什么?!”李元昊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年后开春才生的吗?!” “今年天寒,织染独自出门,不小心滑了一跤,是早产。”诺玛解释道。 “好好,我马上换身衣服,马上下山!”李元昊着急进了男院。 “等等我,我也一同下山。”陈洛妍开口说道,向前迈了一步,脚步虚浮,一个踉跄欲倒,赶忙扶住一旁的墙壁,稳住身子。 看到陈洛妍如此作态,诺玛的眼睛瞪得贼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整日厮混,然后男子双腿发软,这是什么情况? 刚入岳麓书院的南疆姑娘可能不懂,但是读过杂七杂八的书籍之后,自认为心计极深的诺玛不住点点头:“原来书中所说,女子可以让男人扶墙走的说法,并非空缺来风啊。” 南疆姑娘还麻利准确的用了一个成语。 “别瞎想,实际情况是......”陈洛妍想解释,又甩了甩衣袖:“算了,和你解释你也不信。” 说着,他也进院换衣衫去了。 你倒是解释啊,不解释,怎么知道我相不相信。 李元昊收拾妥当,拿上好久之前就给孩子准备好的红包,风一般跑下山去,远远望见织染的小铺子,牛福贵正站在小铺外来回踱步,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大牛哥,怎么样了?” “不知道。”牛福贵摇摇头:“已经进去了一个时辰,水烧了三锅,小钗、张妈妈和公主殿下带来的甄婆婆都在里面。” 李元昊喘匀一口气:“怎么会这样?不是让张妈妈好生照料吗?” “这事儿还真不怪张妈妈,是织染执拗,非要出来扫雪,张妈妈护着扶着,还是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然后就成了现在场景,这还是发现得及时,若是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牛福贵解释道。 此时,陈洛妍也赶下山来,刚想安慰李元昊两句,他突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房间里面怎么哭喊声?” 李元昊心头一颤,一丝不好的预感溢满心头,是啊,生孩子织染为何没有的哭喊声?难道...... 北魏,齐鲁之地,圣人故乡,曲阜。 一队百人以上的马队驶入曲阜县,高头大马,飞溅起无数雪泥,马匹上的人黑衣蒙面,马头上挂着象征着皇城司的锦鲤袋,一队人马在残破的孔府前勒绳下马。 孔飞鲤缓缓走到已是残垣断壁的孔府前,抚摸着斑驳的院墙,抬头遥望岳麓书院的方向,喃喃自语:“织染,你看到了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挤羊奶 李元昊心头一颤,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不行,我要进去看看,她推门抬脚走了进去。 小铺子还是以前的铺子,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滚滚热浪和紧张氛围,隐隐约约能看到织染房间内忙碌的身影。 “哇,哇,哇......”孩童清脆的哭声响彻弄堂,传入李元昊的耳朵。 “生了!”李元昊眼睛一亮,一步踏入房间。 凤小钗抱着一个青紫色皱巴巴的孩子,甄婆婆正在用温热的毛巾给孩子擦拭身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小小的孩子还不适应,哇哇大哭,哭声响亮。 一旁的织染躺在床上,面色惨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床上床下流出了很多血。 “织染!”李元昊一声大喊,一把抓住织染的手,喊声盖住了孩子的哭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孔飞鲤那个王八蛋去太安城的......” 织染缓缓睁开眼睛,目视前方,她能感到李元昊哭的很伤心,但不知道原因,扭头向凤小钗的方向,希望得到解答,李公子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凤小钗也不清楚,九死一生,母子平安,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这庆元整天神神叨叨的,谁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整出这么一处。 凤小钗摇头笑着说道:“庆元,别哭了,会吓到孩子的。” “小钗姐,我看错你了,你心真狠,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一点都不伤心?”李元昊擦着眼泪,哭得更伤心了。 “李公子,你到底为何事这么伤心?”织染开口问道,她还是习惯称呼李元昊为李公子,一直改不过来。 “啊!”李元昊一下跳了起来,喜极而泣:“织染,原来你没死啊。” 死?织染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 凤小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手虚打李元昊的嘴巴:“呸呸呸,家中添新丁,是喜庆的事情,不能说不好的字眼。” 李元昊冲着地上呸呸呸三声:“我该打,我该打,都是陈洛妍那家伙胡说八道,说生孩子也没听到哭喊声,我还以为……看我回头不揍......”死字卡在嘴巴处,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不拘言笑的甄婆婆对北魏天子揍公主殿下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她做下人的,管多了反而不好,看到眼前一幕,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织染姑娘坚强,能够忍住疼痛,是有大毅力的人。” 织染的确是有大毅力的人,这点无需质疑,李元昊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拿出一个金灿灿的手镯和一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要给孩子带上:“以后多金多银,富贵无双。” 凤小钗忙把孩子抱走:“收起这些晃眼的银白之物,将来小鱼是要读书中状元的。” “小凤姐,状元嘛,不金贵,我给他一个都行,但是金子银子可不能少。”李元昊又想给孩子戴上金手镯和金链子。 “吹牛,你以为状元是你家的,还说你给一个,那是需要万里挑一的人中俊杰,需要十年寒窗苦读的!”凤小钗躲着李元昊。 甄婆婆笑了笑,莫说一个状元,就是一个大学士,对面的北魏天子也给得起,看到李元昊如此模样,甄婆婆心头觉得北魏天子还是挺可爱的,若是揍殿下的次数少一点,就更好了。 李元昊追着凤小钗沿着房间跑了三圈。 凤小钗停下脚步,将孩子放入织染的怀中:“庆元,你听我一句,现在孩子还小,戴不动,你若真是对他好,等他大一些再戴也不迟。” “说的有理。”李元昊不再强求,将金镯子和金链子塞到织染的枕头下,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抢先一步说道:“不准说太贵重的推脱话语,我愿意给,你们都管不着,有钱,任性。” 一句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张妈妈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她害怕织染小产的事情惹恼李元昊,不然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保不齐命都没了。 “织染,我再问最后一句,真的不考虑孔怕这个名字?”李元昊凑到织染面前,贼兮兮得问道。 “呵呵,恐怕真的不能用,孔小鱼是我和公子想了很久才定下来的,一个孩子两个姓名,不好。”织染严肃的说道,绝对不能拿孩子的名字开玩笑,孔小鱼虽然也不甚完美,但是比什么劳什子孔怕要好。 “哦,织染,错过孔怕这么好的名字,你可不要后悔。”李元昊一边说一边向外面走去。 织染微笑着,心头却不断说,放心,肯定不会后悔。 李元昊消失在众人视野中,不多时,外面传来陈洛妍的哀嚎声:“李庆元,你又打我,小心我奋起反抗,让你好看。” “我已经很好看了,你还能让我怎么好看。”李元昊的声音。 小铺添新丁,李元昊和陈洛妍偷偷下山的次数频繁起来。 织染身子弱,奶水不足,李元昊便买了一头奶牛,凤小钗叹气扶眉:“庆元,你知道饲养一头奶牛有多麻烦吗?”李元昊摇摇头:“很麻烦吗?”凤小钗盯着李元昊的眼睛:“何止麻烦,是巨麻烦。”李元昊摊摊手:“那怎么办?”凤小钗开口道:“去换一头羊回来。”李元昊点点头,乖乖换了一头羊。 但是挤奶又成了麻烦事儿,李元昊和凤小钗围追堵截,那一头羊上蹿下跳,折腾了半天,一碗羊奶都没有接到。 下山的陈洛妍正好看到这一幕,拍着胸脯说:“我来。”李元昊冷嘲热讽:“我和小凤姐都挤不到,你行?哼哼,我不信。” 然后在李元昊的目瞪口呆中,一碗鲜奶被送进小铺子,李元昊分明看到那一头刚刚比猴子还活泼的羊,咩咩叫着,闭着眼,好像还挺享受。 陈洛妍洗净手,哈哈一笑:“上得了厨房,下得了厅堂,无敌小王子便是我了。” 李元昊咧咧嘴角,一脸不屑:“不过凑巧而已。” 日子便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走,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孔小鱼慢慢长大,能够出门晒太阳了,长了六颗牙,下面两颗,上面四颗,整天咿咿呀呀叫着,逢人一逗便笑,像个小笑瓢。 小镇出现一幅新的景象,天气好的日子里,小铺门前,织染抱着小小的孩子,不断叨念着:“小鱼儿,小鱼儿,你爹叫孔飞鲤,能一飞冲天的金鲤鱼。” 第一百六十七章 新生入院 又到了一年一度新生入院的时节,来自天南海北的莘莘学子在书院门前整齐排队,心中满怀憧憬,想象着在学院内勤勉努力读书,低调谦虚而又结实痛快的炫耀,成为众人羡慕崇仰的中心,就连山长大人都赞叹青睐。 若是有不长眼的权贵公子上前挑衅就更好了,打脸,打脸,痛痛快快的打脸。 每个人都把自己想象成世界的中心,一如一年半之前来书院的李元昊心中所想,但是抱歉,一脸懵逼的这个世界好像不认识你。 迎接新生的依旧是学生堂,诺玛作为老生代表以及学生堂内公认的“堂长大嫂”,很是成功得体的张罗起全部,引着新生入院,参观整个书院,讲解书院从建立到如今培养的俊杰人才,引得新生赞叹不已。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忽的听到假山之上出现一个高亢的声响:“我是鱼!”纷纷抬头望去,一个一脸痴相的人正站在高处,挥舞着双手,作水中游鱼状。 “这是周梦师兄,以后你们玄辩清谈的课,便是周梦师兄上。”诺玛解释道。 一群众人窃窃私语:“这家伙不是傻的吧?样子奇奇怪怪,神神叨叨。” 有人附和道:“瞧样子,不像是正常人。” 后面有人提醒道:“书院不拘一格,不可妄言,此人必定有非同寻常之处。” 又有人说道:“你们快看,那个周梦师兄嘟着嘴,一动一动,不是在卖萌吧?嗯?好像不是在卖萌,而是在吐泡泡?” 议论纷纷中,众人又参观了文苑、雅苑、后山农田、学堂,最后来到男院和女院开始分房,众人神采奕奕,显得极其激动。 突然,一道身影从男院里面窜了出来,迈开大长腿,跑得比兔子都快:“让让,麻烦都让让。” 新生们被前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特别是男生们,嘴巴微张,口水都快流了出来,眼前跑出的美女太漂亮了,简直是天上仙女一般,容貌绝美,身量高挑,急急忙忙的样子更添可爱,特别是手托胸部的样子,实在是有万种风情尽在其中,不得与人说的美妙。 “这位便是南梁公主殿下,陈洛妍。”诺玛指着已经远去陈洛妍的背影介绍道。 哇!一声声惊呼声响起,原来刚刚就是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的南梁公主殿下,怪不得可以这么美?美得不可方物,脱世出尘。 诺玛却摇了摇头,书院男生对公主殿下的美进行过分析,殿下的美不是一种纯粹的相貌美,仅从五官拼凑上来看,能和殿下对比而不落下风的大有人在,殿下的美在于高贵孤傲,看人的时候自然流露出来居高临下的不怒自威。 如今殿下芳心暗许李庆元,在李庆元面前又流露出一股女子害羞的欲拒还应,被书院学生精确的概括为两个字——骚羞。 可惜繁华三千东流水,殿下只取一瓢,其他人只能远观而无福消受,最让众人受不了的是,李庆元那臭不要脸的似乎对这份独一无二的骚羞还不太乐意,禽兽啊禽兽。 若是不知道公主殿下的男儿身,诺玛觉得骚羞两字概括的极为精确,但是她知道殿下的男儿身,所以还是觉得李庆元概括的两个字更为准确些——贱萌,有时让人捧腹大笑,有时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又让人哭笑不得。 “陈洛妍,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一声怒吼从男院响起,随后众人看到一个相貌俊美的青年举着一把刀冲了出来,一溜烟向着公主殿下逃跑的方向追去。 这位追着殿下喊打打杀杀的英雄又是?众人眼神望向诺玛,希望诺玛师姐快快解答,以满足内心对“知识”的渴望。 “这位是来自太安城的李庆元李师兄。”诺玛开口说道。 “诺玛师姐,李师兄对殿下公主又打又骂,这么严重的事情,书院不管管?”有人开口问道,语气中还有些心疼公主殿下。 “平时习惯了,也不觉得严重。”诺玛开口解释。 咦?!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按照诺玛师姐的口气,李庆元李师兄打公主殿下是很平常的事情,如此美貌女子疼爱还来不及,这位李师兄竟有如此大的魅力,肯定不简单,比之刚刚的周梦师兄厉害多了,不经意之间,李元昊在新生心中铸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李元昊追着陈洛妍半个书院,最后追到天一阁的院子里,两人围着天一池,转了三圈之后,陈洛妍扶着腰,气喘吁吁:“不跑了,不跑了,累死我了,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赔礼道歉?今天我必须打死你,才能解我心头恨,陈洛妍,是男人你就别跑。”李元昊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肺里火辣辣得疼,这陈洛妍还挺能跑。 “是不是男人,我都站着尿尿,不能因为我不跑,就判定我不是男人,你这种说法不科学。”陈洛妍顺匀一口气,转了转语气,马上认怂:“姑奶奶,不就是一件小事嘛,至于让你对我穷追不舍吗?” “一件小事,亏你说的出来。”李元昊用刀指了指陈洛妍:“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生气,你这么一说,气死我了。” 事情起因还在一个月前,陈洛妍端着一盘蜜汁淋浇过的水果拼盘来到男院,赶巧李元昊不在,在天一阁编写《窥看舞台》,陈洛妍闲来无事,躺在李元昊的床上吃着水果。 平日里他可不敢躺李元昊的床,但是那一日无人,南梁公主突然恶向胆边生,正悠哉悠哉躺床上吃着苹果,突听外面有声响,他手一抖,水果掉在了床铺上,污了一块。 他眼疾手快掖了掖床单,一脚将苹果踢进床底,李元昊推门而入,陈洛妍脸不红心不跳坐在桌前,埋怨李元昊回来的晚,蜜汁都快化了。南梁公主的演技太好,北魏天子没有发现异常,还傻傻的向南梁公主道歉。 男人都是说谎话的能手,果然。 一个月后,也就是今天,李元昊发现了床单上的污渍,也发现了床下发霉发臭的烂苹果,有洁癖和强迫症的她想起一个月都睡在污了的床单上,顿时勃然大怒,手持弯刀便追了出来,要生吞活剥劈了南梁公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没跟上来 李元昊追着陈洛妍又沿着书院跑了半天,两人累的气喘吁吁。 陈洛妍浑身燥热难当,三番五次道歉,都换不来李元昊的原谅,他回头想了想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就是一块污渍嘛,至于以命相搏吗:“李元昊,你停一停,今日的事情,你就饶了我吧,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认错行不行?” “不行!”李元昊一口回绝,对于贱货陈洛妍而言,什么男儿膝下有环境,都是屁话,他能毫无心理心理负担的双膝跪地,梆梆三个响头之后,还问你磕的标不标准,不标准啊,我给你从新磕。 人至贱则无敌,而南梁公主便处在一个无敌的状态。 “李元昊,我用一个秘密换你大人大量,行不行?”陈洛妍可怜兮兮问道。 “秘密?”李元昊也喜欢秘密,特别是那种重大的秘密,只有她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缓缓放下手里的的刀:“这要看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 “是关于山长大人和周梦师兄的。”陈洛妍神秘兮兮的说道。 哦?李元昊顿时来了兴致,山长大人和周梦师兄关系非同一般,这点毋庸置疑,周梦师兄称呼山长大人为老师,书院独此一份儿,而且本该是山长大人教授玄辩清谈,结果是周梦师兄越俎代庖讲授,若是简单的青睐也不至于如此,莫非......男子之间嘛,什么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是不分年龄和长相的,而且周梦师兄眼神不太好,平日里呆呆的,而山长大人一看便是为老不尊的类型,说不定..... 陈洛妍看到李元昊阴晴不变的脸色,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别看平日里北魏天子挺正派的,实际上私下里不但想象力丰富,而且有点污:“别瞎寻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想啥了,陈洛妍,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李元昊大声喊道,为了面子。 “好,算我血口喷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山长大人和周梦师兄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陈洛妍神秘兮兮的说道,率先带路。 李元昊咬着嘴唇,踮着脚跟了上去。 “你干嘛踮脚?” “挖掘秘密,当然要踮着脚,声音轻,不容易被人发现。” 两人来到山后,眼前便是那道残破的院墙,翻过院墙便出了书院,是直通雪山的道路。 找了一个草丛,陈洛妍蹲下去,藏了起来,指了指身旁一处:“来,先藏起来。” 李元昊也藏起来,一手压了压眼前半人高的草叶:“陈洛妍,你可别骗我。” “怎么会骗你,每月月初,山长大人和周梦师兄便会翻过院墙,攀爬雪山。”陈洛妍说着,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李元昊的脑袋,低声说道:“来了。” 山路尽头,顾远长和周梦款款而来,白发白眉的山长大人手脚麻利的爬过院墙,可苦了后面的周梦师兄,双手抱住院墙,嘴中嘿了一声,全身用力,咕噜噜掉了回来,如是三次,最后堪堪爬上院墙,骑跨在院墙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手脚不稳,噗通一声掉在墙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惨呼声。 李元昊透过草叶间隙,能够看到山长大人强忍着笑意的幸灾乐祸表情。 “老师,你也不帮帮忙。”周梦站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的尘土,埋怨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还是你修行不够,故而有此一难。”顾远长一阵大道理的说教。 李元昊和陈洛妍悄悄跟上,翻过院墙,吊在两人身后,穿过那一道山谷之后,眼前便是通向雪山顶的大道,左侧是映雪湖,右侧是那一片森林,两人躲在石头后面,却突然不见了顾远长和周梦的身影,正纳闷之际,两人提着裤子从森林中走出,显然是刚刚小便完。 顾远长甩了甩腿脚,感慨一声:“人老咯,不如年轻时候,当年迎风达三丈,如今顺风还沾鞋。” 李元昊咧了咧嘴角,这便是天下敬仰的岳麓书院山长大人啊。 “还跟不跟?”陈洛妍小声问道。 李元昊望了望两人远去的背影:“不跟了,走,回去!” “哦。”陈洛妍前边带路,两人回了岳麓书院。 正准备登山的顾远长和周梦突然扭身,望着李元昊和陈洛妍远去的身影,顾远长摇头叹息一声:“看样子,时机还不到,需要再等等。” 两人继续登山,此时,在山脚处,骑白牛的孩童再次出现,眼中出现了些许迷茫,然后摇摇头,骑着白牛渐渐消失在远山森林之中。 雪山巍峨,高耸入云,春季之时,万物复苏,从上到下,能够看到人间四季景色,极为壮阔,其中有一奇景,奇特而且神秘,雪山之上有一圈合欢树,密密麻麻,比肩接踵,宽百丈,细细数起来,不少于万棵,这一圈合欢树独占雪山这个地带,不长其他树木花草。 山高路长,顾远长和周梦攀登起来极为吃力,两人穿过密密麻麻的合欢树,半天功夫方才登到山腰处,风雪中陈洛妍和李元昊曾经看到山腰处有炊烟,以为是一处村庄,等走近才发现,竟然是一处寺庙,两人走进寺庙,里面安静异常,一点声响都没有,仿若没有僧人居住。 夜幕降临,整个寺庙披上了一层薄纱,从山上有一衣衫褴褛的僧人走下来,径自走进寺庙,见到顾远长和周梦两人,微微一笑,放下锄头,用水瓢舀起一瓢凉水,从头上浇下来,胡乱揉了揉光头。 “走到了山下,没有跟上来。”顾远长开口说道。 和尚苦笑一声,拧了拧破烂衣衫:“没上来也好,不到时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我还不是出现的时候。” “你是想见见李元昊,还是更想见见陈洛妍?”顾远长问道。 “嗯,更想见陈洛妍,有些话要叮嘱他。”和尚开口说道,然后开始生火做饭:“既然来了,吃了饭再走吧。” 顾远长也没有推脱,晚饭简单至极,和尚和顾远长一人端着一碗面条,嚼着大蒜,站在寺庙之前,身前不远处便是那宽达百丈的合欢林,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岳麓书院,如同尘世间的万家灯火。 “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不下去看看?”顾远长开口问道。 “路还没修好,再说也下不去啊。” “还差多少路就能修到天上?”顾远长突然问道。 “还差一点点。”和尚望着山下的灯光说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大考 两年时间很快,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打打闹闹之中,书院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大考。 朱太峰将众人聚集到书斋,讲了今年的大考和往年有所不同,往年分为四门八类十二科,今年无需这么繁琐,每人一篇文章,题材不限,长短篇幅不限,自由发挥,来时一篇文章定班级,走时也是一篇文章,不过这篇文章略有不同,有三个月的时间来构思书写。 书院上下顿时沸腾起来,李元昊心头有些失落,为了应付这次大考,她已经通宵达旦读书多半个月了,结果到头来竟然是一篇文章了事,这也太草率些了吧。 “你很失望?”陈洛妍开口问道。 “也不是很失落,只是有一点点失落。”李元昊说道,她心头还做着一鸣惊人的美梦。 “怪得不今天晚饭吃的都少了。”陈洛妍点点头。 两人吃完饭,行走在书院内,李元昊没有陈大公主那般聪明的脑袋,万事不愁,她有些忧愁最后一篇文章,写不好就不完美了。 陈洛妍提议到后山逛一逛,散散心,转换一下心情,看一看秋风月夜下的田地,李元昊点头答应,两人便来到了后山。 月光下后山田地里一片秋天的静谧,微风吹过,带来一阵阵别样的凉爽,草丛中蛐蛐鸣叫,水塘里青蛙高歌,李元昊的那一亩三分地野草纵生,前一年大丰收之后,李元昊好像放弃了耕田种粮,虽然每天还是扛着锄头来后山除草施肥,但是种下奇奇怪怪的种子之后,许久不见有青绿色幼苗冒出来。 众人都很好奇,这位折服了南梁公主的李公子会播种些什么,终于青绿冲破黑暗,一片绿油油的野草跃然眼帘,原来李庆元种了野草,但是为何种野草,众人不知道原因,李元昊也没说。 陈洛妍摘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马上就要分开了,感觉好多事情都没来及做,你难道不想向大牛哥和小凤姐表明身份吗?” 李元昊想了想,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大牛哥和小凤姐知道她女扮男装,但是却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身份,这点尤不如织染知道的多,而织染不是管不住嘴巴的诺玛,很能保守住秘密,所以至今牛福贵和凤小钗只知道李庆元来自太安城。 “表明身份,让人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总是一件好的事情。”陈洛妍说道。 “好,就听你的,明早我就告诉他们我是谁。”李元昊攥了攥拳头下定决心。 一夜无语,第二天一大早,李元昊早早起床,爬过院墙,一溜烟来到山下,牛家小摊前已经人山人海,凤小钗的胭脂小铺还没开门,一扭头就看见小钗姐从织染小铺子抱着孔小鱼,捏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走出来,她向织染借小鱼,抱回胭脂小铺里玩一会。 是玩孩子一会儿,不是逗着孩子玩一会儿。远远见到李元昊,凤小钗挥舞一下手臂:“小鱼,看看你二妈来了。” 织染是娘亲,凤小钗是大妈,李元昊是二妈,按照顺序排下来。 李元昊跑上前去,捏了捏孔小鱼的脸蛋,拍了拍小屁股,脸色严肃的说道:“小钗姐,我有话想告诉你和大牛哥。” “神神秘秘,好事还是坏事儿?最好是好事儿,若是坏事儿,你还是别说了。”凤小钗说道。 “不是好事儿,但也不是坏事儿。”李元昊跟在后面。 等牛家小摊忙碌的差不多,李元昊将牛福贵拉到胭脂小铺,牛福贵用围裙擦着手,不断埋怨道:“还差一点没有忙完,你拉我过来干甚?”虽然如此说着,但还是不着痕迹双手理了理头发,然后迈步进了胭脂小铺。 李元昊倒背着双手,在牛福贵和凤小钗面前踱步两个来回,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牛哥,小钗姐,我准备把我真实身份告诉你们,你们听好了,可别吓到了,特别是小凤姐,抱好小鱼,别摔到了。” 凤小钗觉得好笑:“故弄玄虚,你不就是太安城来的李庆元嘛,女扮男装,难道还是北魏皇帝不成。” 一句话堵死了李元昊下面的话语,她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小钗姐,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北魏皇帝,李元昊。” 牛福贵和凤小钗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然后捧腹大笑,牛福贵笑得最为夸张,还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庆元,你既然如此诚实,我牛福贵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来渡劫了。” “你们不信?我真的是北魏皇帝,李元昊!”李元昊大声喊道,你们怎么能不信呢。 凤小钗把手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别吓到小鱼了,皇帝陛下,哈哈哈。” 一丝挫败感爬上心头,李元昊垂头丧气走出胭脂小铺,欲哭无泪,还想吓他们一次,结果竟然不相信:“大牛哥,还有豆腐脑吧,给我来一碗。” 牛福贵一边笑,一边走上前来,袖子相互甩了甩,做了一个请安的动作:“启禀陛下,还有一碗,奴才马上给您取来,哈哈哈。” 坐在牛家小摊内,李元昊一边吃一边摇头叹息,牛福贵和凤小钗在一旁窃窃私语,多是嘲笑李元昊的话语,一个女子的北魏天子,一个爱吃豆腐脑和酸辣粉的皇帝陛下,这种谎话说出来,有人信就怪了。 “丫头,看你似乎有些失落。”一句话突然从李元昊身后响起。 “黄老头儿?!”李元昊眼神一亮,他乡遇故知,猛地一回头,黄老头和刘百通站在门前,挡住了身后的光芒万丈,显得遗世独立,飘飘然如神仙,走近看清两人面貌之后,李元昊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 黄淳风面露尴尬之色,刘百通倒是面色如常,冲着李元昊一个劲儿傻笑。 “黄老头儿,果不其然,没了我,你和老顽童都混成乞丐了。” 此时,黄淳风和刘百通衣衫褴褛,头发脏乱,绝对和武林宗师没有半颗铜板关系,放在大街上,被认为乞丐不足为奇,按道理而言以两人的身手,绝对不至于混到如此境地,行走江湖稍露两手,便有识货的帮派会把两人当作神仙供起来,但是两年时间,两人走遍的山川四海皆是人之罕见之地,几乎不见炊烟,即便有心显露通天之能,也没有人喝彩叫好,所以成了今日模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来来,黄老头儿,老顽童,我先带着你们去换一件衣服。”李元昊止住笑声,开口说道。 黄淳风面露难色,半晌毫无宗师风度的开口说道:“比起衣物,先弄点吃的吧,腹中无物,饿。” 刘百通点头捣蒜:“是啊,大哥,先来点吃的吧,再不吃,我和老黄都快饿死了。” 第一百七十章 烛光晚餐(1) 李元昊望着眼前摞成一摞的大碗,有些目瞪口呆,伸手数了数,总共三十三碗,黄老头儿嘴巴快,饿得狠,吃了十八碗,比老顽童多吃了三碗,而最后黄老头儿似乎还意犹未尽,用筷子将大碗捞了一个底朝天。 “你们这是多少天没吃过饭了?”李元昊忍不住开口问道。 “三天。”黄淳风喝着牛福贵沏好的茶,咽下心头的泪水。 黄老头儿说谎了,李元昊心头如是想到,若是仅仅饿了三天,不可能吃这么多,估计一下,最少饿了十天上下。 仔细看看两人,老顽童刘百通并无改变,依旧神秘不可以常理揣度,黄老头儿却是有了蛛丝马迹的变化,从太安城出来,黄老头儿气息返璞归真,但是偶尔有丝丝外泄,如今却不一样了,周身不见丝毫气息外泄,内里却有乾坤天地,像是黄老头儿这种高手,对天地的感悟已经透彻,唯独心境中最后一点缺口不好补充,如今走出那一步,重回巅峰不过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丫头,你变化很多啊,虽然境界还在九品境,但是气息流转迅速了不少,体内孔唯亭那一颗种子长到什么程度?老夫推测,那颗种子最后应该有遮天蔽日之势,是你攀登修行最后的依仗,文脉和笔势,世间独此一份,你要好好利用。”黄淳风笑着说道,肚子里充实,心头也不慌了。 李元昊笑了笑,开口问道:“黄老头儿,这两年你和老顽童都去哪了?一件事情需要你酒剑仙两年时间,肯定不简单,说说嘛。” 黄淳风摇摇头:“还不到时候,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这次来岳麓书院是为了接你回太安城,其后我和老顽童还要去最后一个地方,事情也就算完成了,至于再以后,那就看天意了。” “神神秘秘,不说算了。”李元昊站起身来:“走,找一间裁缝铺子,给你们俩换一身行头,好好收拾收拾,不然还以为我欺负你们俩。” 三人出了牛家小摊,牛福贵凑到凤小钗面前:“看样子,或许庆元真是北魏天子。”凤小钗也有点抓不住,但是北魏天子若是像庆元这般随和,和戏剧里面演的皇帝陛下也太不一样了吧。 换过衣衫,李元昊找了一家客栈安置好两人,放下一些琐碎银两,叮嘱两人一些话语,便回山上去了。 黄淳风看着桌子上的银钱,放在手里掂量一下,略作沉思,独自下楼,买了一箩筐馒头放在客栈,两年时光的艰苦岁月,让酒剑仙心头有些许后怕,唯有床头放上一箩筐馒头才能安心。 三绝之首还挺萌。 李元昊回到书院,陈洛妍已经恭候多时,问了问山下的情况,李元昊如实回答,大牛哥和小钗姐不相信我是北魏天子,陈洛妍一副意料之内的表情。 听到李元昊提及黄淳风和老顽童,他的眼睛忍不住放光,哇,三绝之首酒剑仙黄淳风,江湖最潇洒之人,身为男儿身的陈洛妍不免心神向往之。 李元昊摇摇头,又是一个被传闻祸害的孩子,若是他见到山下酒剑仙狼吞虎咽的不雅场景,必定不会心神往之:“你不要被传闻蒙蔽了双眼,黄老头儿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喷云吐雾。” 陈洛妍仿若未曾听到一般,脚步轻快的出了房间。 第二天,李元昊一整天都没有看到陈洛妍的身影,这个家伙去了哪里,下山之后,她发现陈洛妍正屁颠颠跟在黄淳风身后,缠着酒剑仙讲当年江湖的故事,老前辈您是不是真的一人独战南梁剑宗,您是不是和匈奴神极阁阁主有过风花雪月,您的佩剑到底是被谁折断的? 男人的世界总是希望多点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打打杀杀,配上风花雪月的抵死缠绵,而女人却对此无感,这也是为什么李元昊对天下剑魁尊敬不起来的原因。 黄淳风对这位男扮女装的南梁公主十分满意,虽然陈洛妍啰嗦话多了点,但是每一个马屁拍得都恰到好处的精确,让老前辈格外舒坦,比之李元昊那个丫头可是听话懂事不少,这点极好,他也不在意说一些年少轻狂时候的荒唐糊涂事儿。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陈洛妍每天都跑到山下听故事,似乎完全没把文章的事情放在心上,李元昊则呆在山上静静的写文章,为《窥看舞台》收尾,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没了陈洛妍在身边,开始几天,她乐得清闲,但是时间一久,伙食质量下去了,她有了一点小怨气,变得急躁而且易怒,对人也没了耐心和好脸色。 傍晚,她吃过文苑并不可口的饭菜,气呼呼回到男院,蒙头便睡,但是一想起陈洛妍,心头便急躁起来,站在院子里,哼哼唧唧望着对面的女院,来回踱步。 夜深了,远远望见陈洛妍美滋滋回来,她心头又突然一怯,没有露面,悄悄躲在一旁,只见陈洛妍提着东西,乐呵呵走进了女院,不一会儿,又甩着手进了男院,耳朵贴在李元昊的房间内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伸一根手指头沾沾吐沫,刚想捅破窗户纸,他自己停住了:“陈洛妍,你好歹是个大男人,捅破窗户纸偷瞧算什么?太下作了,我不能做。” 说完,他一扭头,李元昊已经站在他身后,瞪着一双眼睛望着他。 “哎呀,妈呀!”陈洛妍一手抚胸,心惊肉跳:“大姐,能不能出点声音,悄无声息站在人后面,能把人吓死。” 李元昊寒着脸,不言不语。 “嗯?你不高兴?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陈洛妍突然挑了挑眉毛,明白了些许:“嘿嘿,是不是最近我不在你身边,觉得空虚寂寞冷了,心头有小怨气?” “你太瞧得起自己了。”李元昊被戳中心事儿,但是还是面不改色义正言辞的否定。 “嘿嘿,别不高兴,马上就要分别了,不知道以后何时再相见,我要和你吃一顿candlelight dinner,下山除了听故事,也一直在做准备。”陈洛妍不去看李元昊的眼睛,而是仰头去看外面的夜空。 “candlelight dinner?”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又是陈洛妍的胡言乱语,听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不打紧,过两天你就知道了。”陈洛妍说着离开了男院,嘿嘿,浪漫的烛光晚餐,到时候把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感动的稀里糊涂,我可不负责。 第一百七十一章 烛光晚餐(2) 两天之后,李元昊终于知道candlelight dinner是什么了,她正在天一阁读书,诺玛贼头贼脑神秘兮兮来到她身旁,脸上带着神秘笑意,丢下一封书信,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李元昊拿起书信,信封竟然是粉红色的谢公笺,上好宣纸配色熏制而成,有淡淡的竹香,拆开信件,里面掉出一张纸张,弯腰拾起,展开阅读。 李元昊的眉毛一边上挑,一边下弯,表情极为精彩,信上写了一首句式怪异、押韵更加怪异的诗词——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不用说,肯定是陈洛妍那家伙的手笔,李元昊没有读完诗,直接看信笺的最后:今夜戌时,你的房间一叙。 望着最后一句,李元昊莫名紧张起来,站在窗前,内心纠结不已,去还是不去,这个一个问题,去了,若是陈洛妍这个家伙有非分之想怎么办,不去,免不了被这家伙一顿嘲笑,嘲笑她没有胆量,北魏天子骨子里不硬派,但是在陈洛妍面前,她最不想落了下乘。 “去,为什么不去,那是我的房间,而且我有武功傍身,怕他作甚。”李元昊给自己加油打气,坐下继续读书,书籍上的字像是长了翅膀一般,在眼前飞来飞去,一个字也读不到心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元昊看了看夜色,心头如撞鼓,提心吊胆出了天一阁,还因为莫名紧张,绊了一跤,差点摔在地上,越接近男院,她便越紧张,那道熟悉的房门像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那般,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落脚在男院内,一切都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少数房间内透露点点烛火灯光,秋风飘过,摇曳起点点萤火,波澜不惊。 古庙、书生、女鬼......一幅恐怖画面浮现在李元昊的脑海内,李元昊想要大声喊两句,以壮声势,但是又觉得太傻,吞咽了两口口水,轻轻敲了敲房门,咚咚咚,咚咚咚,一点声响回音都没有。 “陈洛妍,陈洛妍......”李元昊小声喊了两句,还是没有回应。 轻轻推开房门,踩着月光走进房间,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嘎嘣的声响,一颗颗蜡烛像是绽放的花朵一般一朵朵在夜空里明鲜起来,整个房间一片大亮。 “Surprise!”陈洛妍突然从门后跳出来,大喊一声。 李元昊浑身一激灵,嘴中大喊一声“我打”,猛地一转身,一拳一脚同时击出。 陈洛妍嘿嘿一笑,早就料到了,轻轻一侧身躲过李元昊的一脚,但是却没有躲过拳头,李元昊那一拳不但快,而且弧度刁钻,在出击的过程中,有一个上升的弧度。 “哎呦!”陈洛妍一声痛呼,一手捂着眼眶,疼得原地跺脚:“李元昊,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打人的臭毛病!” 李元昊嘿嘿一笑,抱着自己的拳头:“嘿嘿,不好意思。你也不提前招呼一声,还一惊一乍的,挨打也是活该。” “是啊,都是我犯贱,给你说对不起,好不好?”陈洛妍没好气坐下,从一个盆里取出一块冰块,敷在眼眶上:“大姐,别先看了,给我煮两个鸡蛋,敷一敷。” 此时,李元昊才有心情观察房间内的装扮,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房间中央摆放了一个桌子,桌子上铺着桌布,两头有两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块烤成金黄色的肉排,还有几颗葡萄做点缀,一旁不远处架着小火锅,火锅里水沸腾,陈洛妍担心大胃王李元昊吃不饱,特意准备了她爱吃的火锅。 李元昊在小火锅里煮了两个鸡蛋,用柔软的白布包裹,揉成一个小团,敷在陈洛妍的眼眶上,南梁公主再次忍不住的鬼哭狼嚎。 房间外,陆续归来的男生们听到李元昊房间内传出的惨叫声,各自摇摇头,可怜的公主殿下。 等鸡蛋没了温度,李元昊剥开皮将一个鸡蛋吃下,另一个塞到陈洛妍的嘴巴中:“吃了,别浪费!” “你想噎死我啊!”陈洛妍把鸡蛋取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为了今天我煞费苦心,殚精竭虑,没想到最后还是难逃一难,算了,自己准备的烛光晚餐,含着泪也要吃完。” 拿起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前臂臂弯处,陈洛妍潇洒得体一弯腰,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美丽的小姐,请入座吧!” 李元昊憋着笑:“陈洛妍,你能不能正常点,你这个样子,让我没有安全感。” “大姐,没有安全感的应该是我吧!”陈洛妍伸手指了指乌青的眼眶,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转了转语气:“美丽的小姐,时间已经不早了,请入座就餐吧!” 双手扶住椅子,轻轻向后一拉,李元昊忍着笑意,装模作样的坐下,左右看了看:“陈洛妍,没有筷子啊,没有筷子我怎么吃饭?” 坐在对面的陈洛妍以手扶额:“若是你少说点话,今天的氛围应该会很浪漫。”说着,他拿起刀叉,冲着李元昊比划一下:“看到了吗,像这样吃。” “哦!”李元昊有样学样,眼前一块烤肉瞬间下肚,几个点缀用的葡萄吃完,意犹未尽,再看对面的陈洛妍,细致典雅,细嚼慢咽:“陈洛妍,完全不够吃,不如我们直接上火锅吧,吃得痛快,。” 陈洛妍缓缓闭上眼睛,不断劝说自己生活美好,不要生气,再睁开眼睛:“好,但是吃火锅之前,我有个小礼物送给你。” “礼物?!”李元昊最爱礼物,但是表面上还保持着严肃表情。 陈洛妍缓缓起身,走到李元昊面前,一手伸出,手掌向下,一坠小巧的吊坠垂下,晶莹剔透:“这是送你的礼物,在我脑海中断断续续闪现的画面中,这种东西叫作钻石,有很多含义,乱七八糟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含义是多福多寿,笑口常开。”说着谎话的南梁公主要给李元昊戴上象征爱情的钻石吊坠,口中还义正言辞的解释道:“不要以为我占你便宜,按照习俗,钻石要赠送的人戴上,才会多福多寿,笑口常开,不然就不灵了,这个习俗还真是奇怪,毫无道理,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尊重一下习俗?” 李元昊心头纠结挣扎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坐好,多福多寿,笑口常开呢。 白皙的脖颈暴露在陈洛妍的面前,南梁公主一阵心神摇曳,蠢蠢欲动,他告诉自己这是男人正常反应,低头望去,嗯?这丫头脖子里已经戴了一个吊坠? 李元昊似乎也想起了脖子中原有的吊坠,伸手去扯,但是慢了陈洛妍一步,被对方抢先了一步,一把扯下:“嗯,一个彩色的贝壳?”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彩色贝壳 陈洛妍提着彩色贝壳,在烛光下观摩:“嗯,好漂亮的彩色贝壳,不过完全比不上我的钻石,所以这个贝壳我没收了,以后你只能戴我的钻石。” “把贝壳还我!”李元昊站起身,伸出一只手,面无表情。 “一颗贝壳而已,不用这么严肃吧,瞧你那股想吃人的样子,好可怕。”陈洛妍摇晃着彩色贝壳,漫不经心,还放在桌子上敲了敲,试一试质地。 “陈洛妍,把贝壳还给我!”李元昊大声喊道,近乎于吼。 陈洛妍抬头盯着李元昊,突然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原来,原来如此,这个贝壳是吴清源送给你的吧,舍不得丢?还是希望破镜重圆,死灰复燃,再续前缘?” 被人触及最不能提及的事情,李元昊阴沉着眼睛,一字一顿:“把!贝!壳!还!给!我!” 对于李元昊的愤怒,陈洛妍不以为意,口气中多了一丝嘲讽:“这么舍不得,当初干什么去了,听之任之,冷眼旁观?啧啧,李元昊,有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真心的觉得你了不起,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眼睁睁看着吴清源和雨晴大婚,自己躲在人后面哭,百爪挠心,心如死灰,滋味肯定很好受吧,有没有上刀山下油锅那般痛快?若是我早就哭天喊地,寻死腻活了。” 李元昊紧攥着双手,以她为中心一道道凌厉气息荡漾而去,屋内灯火烛苗摇摆不定,最后齐刷刷冲向陈洛妍:“我不再说第二遍,把贝壳还给我!” 看到李元昊如此在意一颗贝壳,陈洛妍莫名愤怒,一股怒火从心头烧起,直冲脑门,他气急败坏,一手攥着贝壳,嘎嘣作响,贝壳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掌,有点点鲜血滴落:“不说第二遍?好吓人啊,怎么,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轰隆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大的气劲撞开,陈洛妍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之上,气劲太大,南梁公主的身子在院墙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滑落在地,一丝鲜血溢出嘴角。 李元昊站在陈洛妍身前,衣衫黑发飞扬,怒瞪南梁公主,大声吼道:“把贝壳还给我!” 陈洛妍一手抚胸,支撑起身子,慢慢斜倚住墙壁,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声嘲笑:“好功夫,你既然这么想要贝壳,那么自己来拿啊,皇帝陛下?!” 一手平伸,手掌内嘎嘣声不断,贝壳被硬生生攥碎,碎片带着鲜血掉落在地。 李元昊望着散落一地的贝壳,眼神中多了一丝杀气,然后渐渐转化成悲哀,最后她猛地一转身,离开了男院。 .......................................................................... 李元昊离开了岳麓书院,在第二天,陈洛妍也离开了岳麓书院,在相同的一天。 来的,突兀,去的,突然。 一条长街穿过小镇,分开东西,贯穿南北,一辆马车北上,一辆马车南去,不欢而散。 李元昊和牛福贵、凤小钗告别,笑着捏了捏孔小鱼的小脸蛋,塞了一大把银票在孔小鱼的襁褓内,说了一些告别的话语,很稀罕,李元昊没哭。 织染写好了一封信,让李元昊带去太安城,回头想了想,又把信件撕了,不能扰了公子的心神。 凤小钗听说了山上发生的事情,思索片刻,离别的两人最忌讳心头有误会,一别不知何时相见,再加上不解释,误会只会越来越深,最终拖累的是感情。 李元昊先知先觉,冲着凤小钗摇摇头:“小钗姐,无所谓的。” 凤小钗叹了一口气,整理一下李元昊的衣衫:“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两年时间便过去了,偶尔还能想到你初到小镇的光景,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天冷加衣,莫要饥一顿饱一顿,若是有可能,恢复女儿身,那样过得会轻松不少。” 李元昊点点头:“小钗姐,大牛哥不错的,该嫁的时候就嫁了,像是大牛哥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有时候我都羡慕你。” 牛福贵目视前方,挺胸抬头,面无表情,心里却乐开了花,袖子中的手冲着李元昊竖起了大母手指头,这话实诚。 凤小钗脸色一红,推了推李元昊的肩膀:“你快走吧,走慢了,就赶不上二路汽车了。”一低头,却红了眼睛。 南梁公主稀奇古怪的碎碎念已经传染到山下。 李元昊上了马车,回头向众人摆了摆手,挥舞着马鞭,重重打在马匹屁股上,马车吱呀一声,缓缓离开。 黄淳风掀开车帘:“丫头,不去告别吗?” 李元昊摇摇头,望了一眼南方:“不去了。” .......................................................................... 一辆南下的马车上,陈洛妍端坐在马车内,两指头挑开帘子,望了一眼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嘴角微微一翘。 “公主殿下,不去告别?”驾车的甄婆婆开口问道。 “不去,她伤了我的心,现在还碎的和饺子馅似的,隐隐作痛,让我去道歉,做梦!”陈洛妍哼哼道。 甄婆婆停下马车:“殿下,老朽做下人的,不该推测主子的心思,但是今天想要和殿下说一两句。” “说吧,说吧,平日里不让你们说话,你们也没少说。”陈洛妍仰躺在车厢内,睡一觉,一觉醒来可能就到了建康城。 “殿下是故意和北魏皇帝生气的吧,两人若是和气分别,心头难免不舍,日后南北相隔,相思不相见,吃不好睡不好,于是殿下想了一个方法,故意决裂,攥碎北魏皇帝的贝壳,引得两人心有间隙,日后分别,想起此事儿,心头多了愤怒,日子会好过一些。”甄婆婆说道。 陈洛妍双手撑起身子:“是不是有点傻?” 甄婆婆摇摇头:“不傻,是大爱。” “大爱?这种大爱还是少点好。”陈洛妍苦笑一声:“其实你说对了一半,决裂的确是我故意,谁还没有个过去,若是只盯着过去,日子没法过了,一枚贝壳而已,还不至于让我愤怒。想这样想的,但是看到她随身带着那一枚彩色贝壳,影形不离,我还是愤怒的不得了,当时确实没有忍住脾气,攥碎贝壳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还是挺痛快的。” 甄婆婆笑了笑,感情这玩意儿就是这般让人难以捉摸:“殿下,北魏皇帝是个极聪明的人,您做的事情,她未必不知道深意,顺水推舟,跟着您一起演戏而已。” 陈洛妍爬起身来,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她都知道?” “老朽也不知道,只是胡猜的,至于事实如何,只有北魏皇帝知道了。”甄婆婆答道。 “哎,若是这般,倒真的是我弄巧成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天一阁悬案 “这两人果真是没把书院放在心上啊!”顾远长一手拿着李元昊最后交上的文章,感慨道。 朱太峰冷哼一声,即便你们一人是北魏皇帝,一人是南梁公主,身份尊贵,但是也不应在书院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离开书院。 “太峰,你也别太生气,看看李庆元这篇文章如何?”将李元昊书写的《中华字经》递过去,顾远长倒背双手,抬头望向雪山,最终,还是没有相见。 虽然气愤北魏天子的不辞而别,但是副山长大人治学严谨,为人方正,断然不会因为李元昊违反了书院条例便心生报复之心,故意贬低文章,但若是文章真不好,副山长大人也不会故意抬高:“乾坤有序,宇宙无疆。星辰密布,斗柄指航。昼白夜黑,日明月亮。风驰雪舞,电闪雷响......” 半个时辰,将文章读完,副山长大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密不可闻,整整四千字余字的《中华字经》读下来,他的眉头越来越皱,最后放下文章:“算不得一篇声情并茂的文章,才情依旧有限,但是可以肯定下了大功夫,整整四千余字囊括了宇宙洪荒,工农姓氏,集识字、组词、习韵、正音、学知为一体,而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通篇下来,竟然没有一个重字,实在不易。” “太峰,若是这本《中华字经》代替《三字经》《百家姓》,作为蒙童启蒙的入门书籍可行?”顾远长问道。 朱太峰皱了皱眉头,略作沉思:“并无不可,《三字经》太过简练,不足五百余字,重字叠字极多,不足以让人遍识文字,特别是上古朝代更替,简单近乎粗暴,《百家姓》更是粗略,简单叠加罗列,尤不如《三字经》。这《中华字经》比之《千字文》多出整整三千字,读完《中华字经》也算是登堂入室了。李庆元有能力在三个月时间内写出这四千字的《中华字经》,也实属不易,当评上上佳。” 顾远长笑着摇摇头:“我猜应不是这三个月写完的,而是入院那一天便开始构思,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写完。” “但是入院初始,李庆元并不知道两年之后最后的大考是写一篇文章,那她为何?”朱太峰疑惑道。 “太峰,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有功利性的目的,为了诱杀澹台国藩,她可以隐忍十年,为了一篇文章,她为何不能等上两年时间?”顾远长说着将一本书稿递到朱太峰:“这是离去的何承鹏和李庆元合著的《窥看舞台》,书名我不甚喜欢,但是内容大胆新颖,论证新奇有理,极为难得,戏剧班一直存在,但是却少系统体系的理论书籍,若是开设戏剧课,这本书可以作为教材。” “是否能够成为教材,开设戏剧课,需要慢慢读过论证之后,才能定论。”副山长大人对于戏剧班心头一直有芥蒂。 顾远长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李庆元离开时,还留下了一篇文章和一本书籍,陈洛妍可是空手离开,一点都不曾留下,亏得当初我们集体下山迎接,实在不值啊!” 两年时间一幅大画,是书院对南梁公主的希冀,结果到头来,陈洛妍未曾动笔,潇洒来,潇洒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山长大人,山长大人!”诺玛的声音响起,一把推开房门,冒冒失失冲了进来。 “持礼执道,入门先敲门!”朱太峰呵斥道。 诺玛吐了吐舌头,退出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进来”,她方才轻轻推门而入,中原礼仪,作揖到地:“学生诺玛拜见山长大人、副山长大人。” “嗯,免礼。”朱太峰开口说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临行之前,托付给学生一幅画作,让学生转交给山长大人和副山长大人。”诺玛声音平和,极尽礼仪。 顾远长眼神一亮,莫非殿下也是私下花了两年时间作画,只等今日功成:“快把画卷取来。” 诺玛面露难色,开口解释道:“这画卷是殿下昨夜刚作,墨迹汗未干,山长大人和副山长大人若是想看,只能前去映雪长廊。” 一夜作画?墨迹未干?哎,看样子南梁公主还是偷懒取巧了,即便再有绘画天赋,也不太可能一夜作画,虽是这样想着,两人还是随诺玛来到映雪长廊。 杨钧泽已经站在长廊内许久,眼前一幅墨迹未干的大画挂在廊檐下,杨钧泽笑眯眯的捻着胡须:“山长大人,我书院有镇院之宝了。” 顾远长走上前去,眼前是一幅一气呵成的泼墨画作,未进行任何雕琢,看笔法方式,不是采用兔毫毛笔吸饱墨汁挥舞而作,而应该是整桶墨汁泼倒上去,画中画了一位举酒壶而行的老翁,脚下踉踉跄跄踩出一连串的脚印,不在于形似,而在于神韵,笔简神具,得之自然。 朱太峰也忍不住赞叹有加,突然开口问向诺玛:“殿下,可曾将这幅画作命名?” “泼墨山人。”诺玛回答道。 “妙,妙,妙,实在是妙。”顾远长拍手称赞。 此时,周梦突然歪着脑袋走了过来,指着眼前画作:“这不是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众人也歪着脑袋去看,顿时恍然大悟,画作正看是一位踉跄行走的老翁,但是倒着看来,竟然是一幅关于书院的山水画作,那些脚印成了亭台楼榭,手里的酒壶成了书院的大门。 “不好了,不好了,副山长大人,山后农田出事了,出了大事了!”一个学生突然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后山出事了?众人忙去了后山,看到后山场景,顾远长摇头苦笑,朱太峰面露怒色。 李元昊的一亩三分地内杂草已经被清除,露出藏在野草内的菊花,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菊花,在秋风中迎风飘扬,那些长势旺盛的野草原来是掩饰,她在野草下种了菊花。 而书院规定:不准种花。 刘阿瞒站在地头上,眯着眼,望着一地的菊花,笑容满面的吧吧抽着旱烟。 “不好了,不好了,天一阁出事了!”又有人喊道。 众人一听藏书楼出事了,忙跑向天一阁,那可是岳麓书院的根本,但是到了天一阁,一切无常,并没有书籍被盗或者失火的痕迹。 一个学生走上前来:“山长大人,大事不好了,天一阁内的书籍全都乱了!” 天一阁内的藏书按照经史子集、农耕商工,分门别类排列好,细致而且系统,但是如今全都乱了,破坏起来容易,但是若想从新分门别类,必定是一个大工程,浩如烟海的天一阁整理完全,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而且要一本一本排查,因为保不齐在哪个角角落落里藏着一本不合时宜的书籍。 “好嘛,这两个家伙走了,还要留下一摊子烂事儿,果然比那一对夫妻还难伺候。”顾远长随手抽了一本书,在诗词一栏中抽出一本《天工开物》:“也好,走了清静。” 此事被书院学生称为“天一阁悬案”,流传了很多年,直到多年之后也没弄清楚,到底是李元昊做的,还是陈洛妍做的,日后陈洛妍回过一次岳麓书院,以手指天,信誓旦旦的说此事是李元昊所为,与我无关,而陈洛妍走后,李元昊也回过岳麓书院,那一次,她也指天发誓,瞪着一双大眼睛说,绝对是陈洛妍所为,此人奸诈,不可信,而我,是无辜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 如今已是深秋,秋高气寒,大雁南飞,清晨的霜降打透百草,寒冷从地下冒出来,蔓延很远,那座城池也迎来了新的秋天。 清晨,一辆马车进了这座城,沿着城中最大的一条街,驶向城中央。 这座城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携带兵刃入城,城门口有官兵把守,将这辆马车前后搜查了很多遍。 守卫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车厢内的一女两男,女子女装不假,但是少了女子的柔美,多了一丝英气,似乎不像是女子,倒像男扮女装的男子,特别是坐姿,两腿分开,一手搭膝。 而另外两个男人,年龄不小,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好人,其中一个闭眼打坐,有模有样,另外一个可就不敢恭维了,手脚并用趴在车厢内,头发脏乱,衣衫破烂,嘿嘿傻笑。 “三位何事入城?”守卫官兵开口问道。 “为了探亲访友。”女子用了男子抱拳方式作揖,回答道。 这引起了守卫官兵的警惕:“车厢麻袋内装的是什么?” “两袋小麦,还有些菜籽,乡下来的,没有闲钱银两,只好给亲戚带点土特产。”说着不着痕迹向官兵手中塞了一张银票:“将军通融一下。” 把银票袖入袖中,守卫官兵又搜查了一遍马车,银两虽好,但是职责不能丢,确定并无刀剑兵刃之后,一挥手,大开城门,马车缓缓驶入城内。 “丫头,今日怎么有兴致换上了女装?”黄淳风开口问道。 “我本来就是女子,为何不能穿女装?”李元昊反驳道。 今日她身着女装,头上是最简单的发式,未束发,很随意的披散在背后,两鬓梳有小辫,一身白裙,腰间覆带,领袖齐整,和陈洛妍待久了,她也多多少少学了些化妆技巧,浅浅涂抹了胭脂水粉,点了淡淡红唇。 黄淳风微笑:“接下来是直捣黄龙,还是徐徐图之?” “先找一家酒楼,酒足饭饱之后,再谈其他,若是大家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能做饱死鬼,不至于太过凄惨。”李元昊站在马车上,一手遮在眉前,眺望而去,远处一座巍峨庄严的高楼拔地而起,屹立在城池中央,是这座城的标志。 “你这嘴巴忒不讨喜,出太安城之时,赵督领说过,有老夫和刘百通保驾护航,天下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并非一句空话。”黄淳风说道。 “吹牛皮是很难界定限度的,什么地方都能去,去是去了,小命没了,算什么保驾护航。”李元昊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酒楼:“就这一家了,还算气派。” 三人下车入酒楼,直上三层最顶楼,叫了一桌上好的酒席,靠窗台坐下,从窗台望去,可以俯瞰半个城池,不得不说,这座城池庄严肃穆,方正规矩,人们走在大街上,虽然熙熙攘攘,但是井然有序,持君子礼。 李元昊端着碗,细嚼慢咽,蹲在椅子上的刘百通想要伸手入盘,李元昊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吃饭用筷,不准下手。”然后低头继续认真仔细的挑去眼前黄花鱼的鱼刺。 “临危不乱,临险不惧,丫头,好定力。”黄淳风缓缓开口道。 “有两位前辈保驾护航,我怕什么,要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李元昊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亭台楼榭,淡淡说道。 站起身来,黄淳风倒背双手,走到窗台前:“你在岳麓书院山脚下,割下邱寒霜的头颅,拦腰断开徐奇,将南宫齐打的奄奄一息,当你在岳麓书院之时,有南梁皇帝压着,折腾不出幺蛾子,但是如今出了书院,你应该回太安城,不应该以身涉险,若是猜测的不错,此时应该有不少人向此地涌来,而你来此地,实非明智之举。” “割下邱寒霜头颅的是你黄老头儿,不是我。”李元昊纠正道。 “哈哈,的确是老夫,但是邱家有胆子向老夫问罪?所以,丫头这个锅你忒背,这辈子都摘不掉咯。”黄淳风说道,有些幸灾乐祸。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皇帝陛下有时确实没他这个酒剑仙有用,她突然转移话题:“黄老头儿,你是酒剑仙,为何不饮酒?” 桌上有一壶酒,未动分毫。 黄淳风眼神黯然,低头望向楼下,人群熙攘:“喝酒误事,不如不喝。” 从背后看去,冠绝天下的三绝之首,背影萧条,孤苦伶仃,李元昊曾经猜测过黄淳风的身份,三绝之首,上一代的江湖风流人物,黄杉仗剑走江湖,与奶奶年龄相仿,和上一代神秘的神极阁阁主有过风花雪月的故事,期间必定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秘闻。 “半截黄土埋头颅,一大把年纪了,竟然会儿女情长起来,还真是矫情。”黄淳风摇摇头,将诸多思绪刨除脑海,指了指正在啃鸡骨头的刘百通:“丫头,你今天应该能够看到知晓,他为何是天下第一了。” “老顽童的天下第一?不是因为出手皆无理吗?” “若是这般,天下第一也太不值钱了。”重新望向这座城池的大街小巷,黄淳风说道:“丫头,世间诸多事,本就分不清对错,你虽是一国之君,但是性情多柔软,有时又胆大包天,连老夫都震惊,今日你做的鲁莽事,多半在人世间留不下好名声,不过你执意去做,老夫便陪你疯一回,但是今日一战,毕竟凶险,特别对你而言,说是九死一生也无不可,老夫不敢保证护你周全,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好自掂量。” 李元昊起身作揖:“谢过前辈!” “相识以来,你一共谢过老夫三回,一为莲花峰上的小米粒,二为龙虎帮的陆琳琅,那都是为他人而谢,唯独今日一谢是自己,也只有这一谢,让老夫觉得神清气爽,极为自在得意。” “若是前辈喜欢感谢,只要今天把那一群王八蛋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以后我天天感谢前辈,一天感谢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每天都不落下。” 黄淳风哈哈大笑,身子如同一道白虹炸射出酒楼,几个蜻蜓点水的腾挪辗转,已经站在那座巍峨的建筑之上,浑身剑气蓬勃而出,如同晴空之上的烈日当头,光芒万丈,不可直视。 回望一眼李元昊,人生几个轻狂年少?趁着年轻多做点错事儿,糊涂事儿,以后才不会后悔。 “黄淳风拜访圣人书院,可有人敢出院一战?!” 酒剑仙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以雄浑气息为依托,激荡而去,整座城池清晰可闻,为之一颤。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2) 十日前,早有一人一骑入了圣城,来人倒骑着一头西域而来的高头大马,直接入圣人书院,送上拜访名帖。 衍圣公孔末亲自出门迎接,以世侄称呼,而来人以圣公称呼孔末,将随身携带的一株西域雪莲献给孔末,并且带来了叔父慕容峰的问候。 来人便是西域之主慕容峰唯一的侄子、岚驼山庄少庄主慕容恪,下一代的西域之主。 孔末接过雪莲,连说慕容兄客气了,然后递给身旁的孔山,毫不吝啬的命其转交给副院长孔钧瓷,助其增长功力。 体型修长、俊朗近乎于妖冶的慕容恪惊讶不已:“圣公,副院长大人多年之前已经跨入神天境巅峰,战力更是举世闻名,叔父都钦佩不已,如今修为还在增长,莫非已然越过了那道门槛,到了神仙不可测的境界?”孔末微笑,用了一句佛家箴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慕容恪并未过多追问,而是在圣人书院住了下来,每日随着学生上课读书,逍遥自在,至于岚驼山庄少庄主有什么深意,他未多言,只是说在西北之地呆久了,想来中原逛逛,见识一下中州沃土,增长见识。衍圣公微笑点头,让孔山多多照顾,让慕容恪一切随意。 慕容恪虽自小在西域长大,但是对中原文化极为熟稔,能和孔山坐而论道,能和孔林探讨修行,能和孔风一起在书院后院做叫花鸡,一人杀鸡,一人和泥,配合熟练,即便是一脸生人勿进的女子孔水也极其喜欢这位少庄主,每次见到俊美的慕容恪,孔水心头会多出一丝她不懂的甜蜜欢喜。 师承孔钧瓷的孔林曾经和慕容恪有过一次点到即止的切磋,事后心头暗暗惊讶不已,他未输,但也未赢,而慕容恪似乎还留有余力。 孔林见过不少青年才俊、修行天才,但是眼前的慕容恪无论在境界,还是战力上,不但稳固而且要高上一截,比之被人在岳麓山下割下头颅的邱寒霜还要厉害,遍观南梁上下,新一代的修行高手似乎只有南梁剑宗的那位天生剑胚赵星途可以比肩。 既然修行比武未分胜负,那么便在棋盘上定输赢,孔林对自己棋艺极为自信,两人黑白两分,纵横十七道之上,你来我往。 孔林走刚正一脉,而慕容格走野狐一脉,杀伐果断,常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险棋,极其辣手,最后孔林不过胜了半目。 今日,秋高气爽,天气晴朗,慕容恪斜倚着致斋亭的栏杆,一手放在身前,一条青色小蛇在手掌指尖不断游走,时不时吐出猩红色的小舌,滋滋作响,三绝中毒剑仙,擅长下毒用剑,并非空缺来风,慕容恪承其衣铂,也善用毒。 遥望一眼蔚蓝的天空,慕容恪桃花眸子眯了眯,双眼忽然变得狭长狭长,竟然和手中青蛇的眼睛有其曲同工之妙,泛着精光:“叔父让我来中原,而且一定来圣人书院,说是有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战,可遇不可求,若能亲身观看,必定受益匪浅,但是岚驼山庄远在西北之地,叔父怎么能知道中原之事,莫非又是那西楚诸葛唯我告诉叔父的?” 正在思索之中,慕容恪突然瞧见孔水向着致斋亭走来,平日不曾涂粉的她今日花了淡妆,而且脾气出奇的好,逢人便打招呼,让看惯了孔水师姐一张冷脸的书院学子忍不住看了看西方,太阳没从那个方向升起来啊。 慕容恪嘴角不着痕迹的翘了翘,索性闭上眼睛,女子的心事儿你别猜,那是对初出茅庐的男子而言,对于他而言,女子心事都再浅显不过了。 孔水装作偶然路过的样子,踏入致斋亭,语气惊讶:“慕容师兄,你也在啊?!” 慕容恪睁开眼睛,好似刚刚睡醒,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孔水师妹,巧了,正想去找你请教几个问题,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说着,他毫不忌讳用袖子擦了擦身旁的石凳,直至干净:“师妹,坐吧,有话坐下说。” 孔水看到慕容恪如此贴心,心头不由一动,款款坐下:“慕容师兄说有问题,不知是什么问题?” 慕容恪开口说道:“也并非什么难题,只是心头的一丝好奇,北魏、西楚、南梁、匈奴,四国鼎立,平衡稳定,不去问最后谁能夺得天下,以孔水师妹看来,四国之内谁最先破灭?” 孔水性子虽烈,但是学识还是有的,斩钉截铁道:“北魏。”然后顿了一顿:“北魏三面受敌是表面原因,专权独断内里原因,最主要原因还是北魏青黄不接,后继无人。孔水一直坚定的认为,最后决定天下走势的是四国最高战力的那一小部分人,而现实中,南梁有我圣人书院和南梁剑宗,西楚有西楚剑阁和小圣贤庄,而匈奴也有神极阁,北魏确是一无所有。的确,以现有最高战力看来,北魏最强,太安城有赵督领和楚人凤,北线副将时未寒,西线副将洪熙官,南线大将韩先霸,以及在诛杀澹台国藩过程中隐藏的高手,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优势会越来越小,直到此消彼长,强弱颠倒,等待北魏的必定是灭亡。” “师妹所说有理。”慕容恪点头,又摇摇头:“不过也许北魏新一代并没有师妹说的那般不堪,那位少年天子李元昊或许能独当一面,毕竟是他割下了澹台国藩的头颅,那可是天下第一啊。” 若不是叔父执意让他来圣人书院,他更希望去太安城见一见那位少年天子。 孔水重重冷哼一声:“慕容师兄太高看那位天子了,南梁有密报,那位少年天子能够杀掉澹台国藩,不过是杀鸡取卵,强行提高修为,而后借势而为,吸纳双龙气运,实际上是个修行习武的门外汉而已,不足为虑。诛杀澹台国藩之后,那位天子随后的行径更是表明,他不过是一介傀儡,绣花枕头,江浙沈家以漕运威胁朝廷,是北魏太皇太后一手摧毁,其后那位天子又被老妇人丢到南书房读书,近两年来做的事情更是糊涂,早晚有一天北魏天子会成为阶下囚、亡国奴,在史书上徒留笑柄……” 话还未说完,慕容恪首先抬头,孔水慢了半息,两人望向圣人书院最高处。 一袭黄杉潇洒而立,剑气萦身,恍若如天上剑仙。 “黄淳风拜访圣人书院,可有人出院一战?!”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3) 这个江湖是个很健忘的江湖,喜新厌旧,朝秦暮楚,像是一个见利忘义、爱慕虚荣的薄情女子,总是更喜欢新晋的翘楚,更风流的人物。 即便你在武林中掀起过无数风浪,曾经黄衫仗剑,一剑把江湖搅动得天翻地覆,但是十年悄无声息,画地为牢在太安城一座花室内,这个喜欢喧嚣热闹的江湖也会渐渐将你忘却。 天下第一的澹台国藩如何,在十年谋划的惊天杀局下,被干净利索的割下头颅,立即成为天下笑柄,谁还会管你当年是否可以一人战天下,可以举世无双。 何况你不过是上一代的三绝黄淳风,剑法通神又如何,天下剑魁又如何,初出茅庐的赵星途和赵无锋依旧能够在芦苇荡,直呼你这位已经过时的剑道魁首姓名,向你问剑。 这便是江湖武林了,前浪或许还未曾走到山重水尽之处,后浪已经蜂拥而至,将你淹没在滚滚浪潮之中,不见一丝踪影。 黄淳风一声大喝,响彻圣城,整座城池为之一颤,城池内的民众纷纷抬头,望向那位沐浴在剑气中的剑道魁首,两年前有人独身入圣城,肩抗天道,尽破书院大阵,引来天葬奇景,难道今日又有人向天下第一书院挑战?如今这些飞来飞去的神仙们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看不惯读书人的圣地? 圣人书院内一声带着怒气的声音骤然炸起:“书院孔道佛,特来见识你黄淳风的无敌剑气!” 两年之间,已经有两人直接挑衅书院,今日是第二次,上一次他孔唯亭命好,恰逢书院战力最弱之时,你黄淳风今日来的好,必定让你有来无回,用你三绝之首来重塑书院名声。 一道魁梧身形拔地而起,一飞冲天,直直冲向黄淳风。 酒楼内,老顽童刘百通啃着鸡骨头,斜眼瞄了瞄那道魁梧身形,嘿嘿傻笑一声,脚下重重一跺,掠出酒楼,而脚下的整个酒楼一阵震颤,楼下发出一声声人仰马翻的惨叫声。 不同于黄淳风掠出酒楼的潇洒写意,刘百通双腿弯曲,双手抱头,身子笨重如同石块,不是激射而出,更像是被弹弓弹射出去,砸向那道魁梧的身形,由于老顽童的速度太快,和空气摩擦,衣衫之上带出点点火星,远远望去像是一团巨大的火球。 在黄淳风和孔道佛交手之前,老顽童蛮横闯入战局,双手抱住孔道佛的腰背,身子在空中一个陀螺旋转,书院大供奉被重重的抛甩出去,与此同时,孔道佛双手抡圆重重砸在了老顽童的后背之上。 两声轰隆巨响同时响起,孔道佛的身子破开几道院墙,砸入石壁,身子镶嵌在内,尘土飞扬。 老顽童则如彗星一般,重重趴砸在地,圣城石板路上塌陷出一个巨大的人行大坑,巨坑中刘百通头发烧焦,衣衫还泛着点点火星,比之呆傻时候更狼狈三分。 把腿脚从石壁内抽出,书院大供奉甩了甩手臂,冷笑一声,脚下一步一惊雷,笔直走直线,不去管身前事物,见墙开墙,见楼撞楼,沿途所遇到的事物,无论是石块,还是树木,皆被撞飞。 刘百通趴在坑中,刚刚抬起头,孔道佛已经到了,一脚重重踏下,踏在刘百通的脑袋上,轰隆一声巨响,老顽童的脑袋如同倒栽葱一般,完全陷入地下,书院大供奉的全力一踏何止千斤,纵使是金刚转世,仙人下凡,也要坏了无敌金身,去九幽冥府走上一遭。 但是今天孔道佛面对的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老顽童,一脚踏实,大供奉还没来得抽身而退,脚腕已被刘百通一把抓住,毫无花哨的猛地一扯,孔道佛的身子一斜倒地,老顽童同时一脚蹬出,重重蹬在孔道佛的胸口,又是一声巨响,孔道佛的身子腾空而起,如同被抛出的巨石直上高空。 人在空中,孔道佛强行扭正身子,双拳猛然挥出砸下,袭向地上还未起身的老顽童,一拳紧接着一拳,瞬间百拳,每一拳都轰在刘百通的脑袋上,凶猛无比的拳风系数落在刘百通的身上,如同撞钟一般的巨大声响在圣城回荡,震慑人心。 而刘百通被深深砸入地下,不知死活,石块飞屑在孔道佛气息牵引下,如同利剑一般刺向老顽童,堆砸在巨坑中央,掩埋住老顽童的身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座突兀出现的坟头。 轻身落在巨坑之前,孔道佛眯了眯眼,伸手弹了弹衣衫灰尘,重重冷哼一声:“不过如此而已!”还未来得及抬头望向高处的黄淳风,他心头猛地一颤,一丝危险溢上心头,猛地吸气,气息灌满胸膛,刘百通一双手毫无征兆的破土而出,双手抓住他的脚踝,嘿嘿一笑,然后像孩童摔泥巴一般,将书院大供奉狠狠的摔了出去。 这还未完,大供奉的身子还未落地,刘百通已经先行一步来到他的背后,一脚踹在腰背之上,孔道佛瞬间飞了出去,身子重重落地,然后反弹而起,再落地。 孔道佛强行调理气息,选择避其锋芒,跌落弹起三次之后,身子一退三十余丈,他以为躲过了对面疯子的追击。 刘百通的嘿嘿笑声已经在耳边炸响,孔道佛眼睛暴睁,一只脏兮兮的手按在了他的面门之上,猛地发力,刘百通推着书院大供奉不断后退,在撞烂三棵怀抱粗的大树和三道院墙之后,孔道佛的脑袋和一块树立的石板亲密接触,镶嵌其中。 圣人书院为督促学生勤勉读书,圣城内树立了不下万座石碑,石碑之上镌刻着无数名篇佳句,孔道佛脑袋砸入的石板是其中一块,上面镌刻着庄子名篇《大宗师》——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 刘百通得理不饶人,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皆是落在孔道佛的面门之上,孔道佛的头颅深深陷在石板之内,刹那之间烟尘飞扬,瞬间掩盖了两人的身影。 突然,一道金光从烟尘中绽放,老顽童的身子倒飞出来,重重落在地上,如同从山崖滚落的石头,撞飞途中所遇到的一切,几个翻滚跌撞,在百丈之外停了下来。 一身金色光华的孔道佛从烟尘中走出,他的身体中似乎藏匿了无数光辉,泛着明亮的金属光泽。 道家有言,一气三清,羽化飞升,佛家有言,肉身成佛,金刚怒目。 此时,孔道佛便是如此,不是仙佛,胜似仙佛。 第一百七十七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4) 老顽童被一拳轰出,身子止住在百丈之外,孔道佛一身金光,走出烟尘。 刘百通一跃而起,未作丝毫停顿,身体一扭,速度更胜三分,瞬间来到孔道佛身前,毫无花哨的一拳挥出,重重砸在书院大供奉的脑袋上,孔道佛丝毫不躲。 咚咙一声巨响,不是皮肉相撞的声响,而是砸在金属之上的坚硬感,层层气劲一圈圈递出,绝大部分又被反弹而回,射入老顽童自己的体内。 孔道佛丝毫未动,眼神冷漠得望着刘百通,也是毫无征兆的一拳挥出,拳头带动周围的空气,隐隐能看到那一处的空间裂缝,如同蔓延开来的蜘蛛网,然后结结实实落在了刘百通的身上,老顽童的身子再次倒飞出去。 酒楼之上的李元昊忍不住攥了攥拳头,虽然老顽童疯癫呆傻,但是却从未被人用同一种方式击飞两次,今天竟然被人用相同的手段击飞两次,再看对面的孔道佛金刚不坏,不怒自威,近乎于无敌。 澹台国藩和孔唯亭都曾达到金刚不坏的境界,不过澹台国藩的金刚不坏是为容纳饱满雄厚的气息,孔唯亭的金刚不坏是文脉和笔势的附属品,并非他们修行的根本,孔道佛不一样,他一开始便走了一条筋骨境界同进的道路,金刚不坏便是他的根本,所以他施展出来,更为霸道。 “老顽童,黄老头儿说你天下第一,并非完全因为出手无理,那么你的压轴手段到底是什么,能敌得过这孔道佛吗?” 被人击飞两次,疯癫的老顽童性子起来,心头疯魔劲头正烈,从新站起身来,急得原地跺脚,不断用拳头夯砸脑袋,正准备再次前冲,却不经意间看到身旁一棵大树,树叶在秋风中哗哗作响,在刘百通眼中那株大树在嘲笑自己。 弯腰抱起树干,老顽童大喝一声,怀抱大树被连根拔起,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大树根须旺盛,噼里啪啦一阵崩断声响,老顽童抱着大树前冲而去。 孔道佛冷笑一声,双脚不动,如同根植大地的千年不老松,一手轻抬,轻描淡写接住迎面而来的大树。 两人雄浑无敌的气息透体而出,沿着树干传递,最终在树干内相遇,一声巨响,树干支撑不住如此猛烈的气息,从内部炸开,无数树屑漫天飞舞,而两人脚下不停,拳头和拳头猛然相撞。 拳罡四溅,气劲纵横,两人拳头相遇之处形成一面气息相撞的镜面,镜面开始平静如水面,眨眼之间以两人拳头为中心,镜面变成了水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看似如水纹柔软的涟漪实际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荡漾而去,凡是被涟漪扫荡而过的事物,皆被一刀切开成了两半。 “用了全力?而我还未全力而战斗。”孔道佛嘲讽道,即便眼前疯癫老头出手无理,但是在他的金刚不坏面前,一切不过浮云,若是和黄淳风交手,他还会忌惮酒剑仙凌冽霸道的剑气慢慢撕裂割开他的金刚不坏,而眼前的疯老头竟然选择硬碰硬,实在愚蠢至极。 老顽童突然咧嘴笑了笑,笑容如同孩童一般,干净无垢,却又透露着阴谋得逞的狡猾。 孔道佛不禁皱了皱眉头,正疑惑之际,一双手突然从他的身后探出,像是村头莽夫打架那般,抱住了孔道佛的腰背,双腿夹住孔道佛的双腿,重重咬在了书院大供奉的耳朵上。 孔道佛一声大喝,一手抓住身后偷袭之人,猛地从自己身上拉扯下来,重重抛了出去。 老顽童嘿嘿一下,接住来人,被抛出的那人落入刘百通的怀抱中,冲着刘百通也是嘿嘿一笑,笑声完全相同,就连表情也完丝毫不差。 一个和老顽童长得一模一样的刘百通,两个老顽童?! 即便金刚不坏,总有脆弱的地方,比如耳朵,比如裤裆那里,即便再如何修行,那些都是脆弱的地方,此时依旧金身闪耀的孔道佛耳朵血流如注,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的另一个刘百通,眼前是两人无疑,但是气息一源,相互紧密,宛若同一人。 “身外身?!”酒楼上的李元昊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眼神采奕奕,忍不住站起身来。 天一阁内有一本被李元昊认为是胡言乱语的武功秘籍,上面描述了一种奇特的修行功法,说是九品三境界之外,另有通天大道,可修炼出身外身,异体同神,不同的躯体,但是共用一个神识,躯体之间会有些许差异,除非达到最高无垢境界,身外身才能达到不分主次,不过修行途中,修炼身外身,主体总会在外形上区分一下身外身,不然容易在心头形成魔障,最终走火入魔,坠入魔道。 而老顽童心性单纯,没有此等魔障,畅通无阻,两个身外身完全一致,是身外神最高境界,修行此种功夫本身就不容易,一个疯癫老头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得失之间,尽显天地道理的玄妙。 两个老顽童同时前冲,相互重叠然后分开,虚虚实实,影影重重,同时扑向孔道佛,两人战在一团,那一处烟尘飞扬,拳罡切割,一个刘百通被轰飞,下一个马上补上,抱、摔、咬、啃,十八般武器轮番上阵,孔道佛刚刚踹飞刘百通,马上有一只拳头落在脸上,逼退这一个,上一个又飞扑而上,无休止,扰的人心烦意乱。 此时的老顽童倒不像是在和人拼杀,反而像是在玩耍,和对面的孔道佛玩起了攻城的游戏,孔道佛是世间最牢固的那座城池,而两个老顽童轮番攻城,看一看到底是城厚还是老顽童的拳头硬。 “怪不得黄老头儿说老顽童是天下第一,他本就是处在巅峰的无理人,一下子出现两个,哎,遇到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孔道佛,可怜啊。”李元昊嘴角带笑摇着头,望向站在圣城最高处的黄淳风。 那里看似风平浪静,李元昊却知道,整个圣城的威压全都涌向黄淳风,黄老头儿气息毫无保留,耀眼不可直视,成了最为明显的目标。 闭眼凝视,圣人书院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在不断吸收整个圣城的气息,渐渐凝聚,变成一座高达万丈的巨山,悬挂在黄淳风的头顶,缓缓下压。 老顽童那边打得尘土飞扬,热火朝天,但是所有的凶险和压力全在黄淳风此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5) 圣人书院内,一声棋子敲击棋盘的声响响起,清脆无比,诗礼堂内的棋盘上,三百六十一颗棋子,点点滴滴,不断颤抖,突然凌空飞起,一颗颗飞向圣城最高处的黄淳风,一袭书生打扮的孔钧瓷随后从诗丽堂走出,抬头望向高处,眼神所到之处,黑白棋子便到。 黄淳风淡淡一笑,一指轻点,三百六十一道剑气在身后凝聚,剑气和棋子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气息通道,然后点对点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响声,更没有得四射迸溅的气息,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点头相见,温和儒雅。 “孔钧瓷,莫要藏掖,上来一战!”黄淳风爽朗的笑声响起。 孔钧瓷笑了笑,一招手,那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如同听话的风筝回到他身边,围绕着圣人书院副院长,一手捏住一颗黑棋,一手握住一颗白棋,剩余三百五十九颗棋子再次凌空而飞,层层叠叠,按序排列,形成了一座直通天际的阶梯。 负背双手,孔钧瓷拾级而上,直至和黄淳风平视:“前辈南海以南的千里一剑,大气磅礴,有吞天灭地之势,借此一剑从回巅峰,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黄淳风哈哈一笑:“老夫未曾想到当年的小书生今日能够走到如此地步,你也可喜可贺,怎么,多年前的毛病还没改?” 双手各握一颗棋子的孔钧瓷嘴角牵强的笑了笑:“恐高的毛病轻了些,但还有,未曾根除,今日再见到前辈,心头依旧紧张,不得不攥着棋子缓解一下。” 当年黄淳风独上南梁剑宗,是江湖武林极其轰动的大事儿,不少人特意去观战,其中便有孔钧瓷,见识了黄淳风一日败尽剑宗高手的无双风姿,心神向往,但是孔钧瓷有个恐高的毛病,紧张之时,喜欢攥着棋子,缓解紧张之情。 “前辈销声匿迹十余载,两年前太安城风波,澹台国藩身死道消,曾有传闻前辈的出现,然则北魏封锁消息实在太好,并不能确定,而后秦淮河畔南梁剑宗两位后辈晚生,确定了前辈身份,护送龙虎帮一行人西去,再然后便是两年时间的销声匿迹,直到今日南海一剑,前辈之行必定有内在联系和缘由,但是晚辈猜不出,更是不明白前辈为何今日要为难我圣人书院,不知前辈可否不亲赐教。” 黄淳风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颊:“真话自然是不能说于你听的,但老夫可以告诉你,是为了两年前身死天葬的孔唯亭。” “孔唯亭?果然。”孔钧瓷了然:“本就是一件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的糊涂账,不意外。” 两人看似在闲谈小叙,实际上以两人为中心,方圆半里之内,无数细小如同毫发的黄色剑气和黑白棋子在不断相撞,从李元昊所站的酒楼处望去,两人的身影变得朦胧模糊,那一处的光线折叠弯曲,仿若不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低头望了一眼直通圣人书院的那一条通天御道,李元昊轻声下楼,独自一人出了酒楼,沿着御道向着圣人书院走去,街道两侧商铺林立,熙攘之声不断,一声声传入李元昊的耳朵中。 “走过的,路过的,千万不要错过,别看咱的店面小,但是酒水全而正,咱小店有蒲桃酒、千里酒、桑落酒、缥醪酒、河东酒、菊花酒,有福建龙岩沉缸酒、山西竹叶青、江苏西凤酒、全兴大曲酒、周庄沱曲酒、绍兴状元红......以及自家酿造的辣娘子......只要您进来品一品,必让您不枉此行。” 李元昊停住了脚步,扭头望了望铺面不大的酒肆小摊,开口问道:“老板,酒娘子多少钱一碗?” “客官,咱家酒娘子不贵,三大大文一满碗。”小摊老板说道,想了想又劝道:“姑娘,在这提醒一句,小店的辣娘子是出了名的辛辣,老酒鬼也不过三碗的量,入口燥烈,落肺冽爆,若是平日不常饮酒,小人不建议买。” “我不喝酒,祭奠故人。”李元昊在腰间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上去:“麻烦老板找个葫芦装上,剩余的银钱算是买葫芦的钱。” 祭奠故人?小摊老板未多问,起身打好一葫芦酒娘子,轻轻递了上去。 “谢过老板了。”李元昊扒开塞子,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道,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么烈,也只有你喜欢喝了,先生。” 酒肆老板用腰间围裙擦了擦手,两年人有一人独身入城,也曾经在他的小酒摊稍作停留,说了许多北魏的好话,说是大江以北的那个国度也可以读书写字、高谈阔论,评论天下大势,也有一群可爱的人,去年他存了点钱,还曾想着去北魏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直拖着,到了今日也未曾动身,酒肆老板摇摇头,望着李元昊离去的背影,心头惊讶的,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狠狠摇摇头,再睁开眼睛,努力望去。 一瞬间,白裙女子竟然和那一袭青衣白发不谋而合,仿若同一人,都是独自一人踏步而去,在书院御道前逆流而上,若隐若现,有种孤苦伶仃的凄凉,像是一个在哭的孩子。 下一刻,酒肆老板目瞪口呆,白裙女子的气息倾泻出去,一声怒吼震慑人心,伴随着浑厚的气息倾泻,两年前曾经撕裂的面目全非得的学院御道再次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 “孔末,滚出来!” 书院内看家护院的二十二位江湖宗师砸落在书院门前,出现一个破尽书院大阵的孔唯亭已是百年难遇的事情,两年之内难不成又出了一个书生无敌?他们不信,何况此刻书院战力悉数回归,是最强时刻,即便三绝之首的黄淳风和疯癫老头一同出手,不过挡住了副院长孔钧瓷和大供奉孔道佛,书院内还有圣公,还有三院长,还有书院四剑,还有护城的两千兵甲...... 而你,不过一人而已,能向前走几步? “先生,元樱来晚了。”李元昊不去管前路艰辛,继续踏步前行,葫芦中的酒娘子撒在地上,是在悼念怀思,她微微抬头,望向蓝天白云,止住泪水:“一年又一年,今日又重阳,先生,不知这天上酒,和人间酒比起来,哪个更烈?” (这一章是要九月九重阳节写的,为了书中和现实的巧合,结果心急了,写早了,不美。猜猜最后这场战斗的落脚地点会在哪里?那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6) 两年前,孔唯亭来过圣城,一人破尽书院大阵,身死天葬,圣城看似一切无恙,但是南梁朝廷派了一千护城金兵,入城的一缕人等不得携带刀剑兵刃,这两千金兵装配不输南梁红鲜军,而且皆是骑兵,轻中重骑兵按照五三二比例分配,战力惊人。 此刻圣城之内的武侯已经开始集结一千金兵,轻骑军开路,维护秩序,中型骑兵弓弩上弦,而二百重骑兵排在最后,进行冲刺,无数事实已经表明,对付修行之人,特别是三境界之内的天上人,唯独重骑兵毫无凝滞的来回冲撞才是正途,不消一刻,圣城大街小巷已经空无一人,重骑兵也准备就绪,和那二十二位江湖宗师组成合围之势。 中型骑兵四面包围,预防场间的白裙女子逃亡,而最外围是不断游走的轻骑兵,手持南梁第二代梁刀。 二十二位江湖宗师相互之间互视一眼,重重点头,开始集体前冲,气息相互成犄角,锁定李元昊,而另一面重骑兵排列整齐的高头大马铁蹄高高抬起,重重踏下,马蹄铁在青石板上踏出一连串的耀眼火花,一声令下,两百重骑兵集体前冲,狠狠撞向李元昊。 “毫无胜算,走进书院都难,也许那女子刚刚踏步,便死在了书院前。”空中的孔钧瓷开口说道:“前辈,何苦来哉?” 黄淳风笑而不语,并未作答,伸指遥遥指向西南方向,千里之外的岳麓山下有一声剑鸣。 今天清晨,凤小钗怀抱着一个黑色包裹走进织染小铺内,回头左右望望,没有人注意,她又关上了门,多日之前,李元昊离开岳麓书院的时候,曾经将这个包袱交付给她,让她在重阳节这一天,将包袱放在织染的弄堂之内。 此时,在织染的弄堂内,凤小钗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屏住呼吸,似乎是觉得放得不正,她又挪动了一下包裹,换了一个位置,庆元离开时,也未曾说如何放置,只说放在织染弄堂之内,哎,早知道应该问清楚点的。 牛福贵也破天荒的没有开张营业,早早来到小铺内,心头莫名紧张,而织染最为镇定,抱着孔小鱼坐在一旁,偶尔还能随手整理一下小鱼样式各异的小衣服,这些小衣服都是二妈李元昊买的,其中还有一条小裙子,真是让人头疼啊,小鱼可是一个男孩子, 三人在弄堂内等候了半天,也未曾见包裹有任何动静,牛福贵忍不住,想要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刚一动手,便被凤小钗重重打掉,狠狠瞪了一眼,牛福贵不敢对凤小钗凶,只能埋怨已在天边的李元昊,每天都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和那个男扮女装的南梁公主一模一样,都是怪胎。 “嘘,有声响!”织染突然开口道,她眼睛不好,听力却格外敏锐准确。 “声音,哪里有声音?”凤小钗开口问道。 牛福贵突然抓住了凤小钗的手,把她拉到一旁,桌子上的包袱内,一道璀璨光芒一闪而过,直刺九霄云霞,然后一路扎向东北的方向,那是圣城圣人书院的方向。 一剑千里,千里飞剑,不过眨眼之间便来到圣城之上,直刺那二十二位急速奔跑的江湖宗师,他们的确是江湖武林的高手,配得上宗师称呼,但是在黄淳风最强的千里一剑面前,一脚踏入神天境的邱寒霜尚且不能接下,他们不过都是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连一丝危险的预兆感觉都不曾涌现。 这一剑太快了,快到没人看清它的剑身,携带着天地威压,呼啸而来。 他们没有察觉,但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未曾察觉,在书院内蒙头大睡的孔希堂猛地扯掉身上的棉被,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书院随着一颤,下一刻他便站在御道之上,双手高举,仰头看天。 而此时,那一道千里之外的飞剑骤然而到。 大喝一声,孔希堂的气息蓬勃炸出体外,双手猛然一拍,间不容发之间双手接住了飞剑,剑气纵横,在他手中硬生生向前推进了三寸,而孔希堂的身子也开始后滑,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一退百丈。 一切看似缓慢,实则电石火光之间,前冲的二十二位江湖宗师还未曾发现异常,也并未察觉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而是继续前冲,若不是孔希堂孔希堂强行改变了飞剑方向,众人已经被透体而出。 堪堪止住身子,孔希堂双掌有鲜血溢出:“好厉害,比之在岳麓书院接下的那一剑还厉害,若不是身在圣城,有书院大阵护体,我也不过是身首异处的结局。” 孔希堂和千里飞剑的速度在另一个次元之上,即便是李元昊也未曾察觉丝毫,但是她知道已经有天外一剑呼啸而过,至于为何没有杀掉二十二位江湖宗师,她并不清楚,不禁皱了皱眉头, “前辈,可惜了,千里一剑并未起作用,那位白裙女子依旧身处险境。”孔钧瓷开口说道。 “是吗?”黄淳风微微一笑。 孔钧瓷猛地睁大眼睛,一道凌厉的剑意铺天盖地而来,孔希堂大叫一声“不好”,但是为时已晚,二十二位江湖高手还是被透体而过,二十二人眉心处炸出一道道血剑,头颅带动身子向着同一个方向撞去,如同被串起来的冰糖葫芦,场面震撼血腥。 第二次的千里飞剑一闪即到,当场钉杀众人。 那柄飞剑衣画了一个极大的弧度,斜斜插在李元昊身前,一柄断剑上挂着一对子母双刀,背负起断剑,腰间配上子母双刀,李元昊依旧面向圣人书院,将后背面向呼啸而来、沉默前冲的重骑兵。 二百重骑兵的首领策马前冲,望着似乎有意蔑视自己的白裙女子,心头升起一股怒气,猛地狠夹马腹,一骑加速,违反骑兵冲锋规矩,首先向李元昊撞去。 李元昊依旧未曾回头,反而缓缓闭上了眼睛,在马匹厚重鼻息喷到身上之时,身子倾斜,一手拍地,玄妙的围着马匹一周,一声犀利的嘶鸣,被切掉四肢的马匹轰然坠地,由于速度太快,马匹之上的首领在惯性作用下,重重撞在地上,脑浆四射,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身后,如同潮水一般的重骑兵已经撞来。 第一百八十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7) 后续的重骑兵已经如同潮水拍岸般的凶猛撞来,除非是刘百通或者孔道佛这种顶峰强者,有着坚硬不催的躯体,可以对抗重骑兵的冲撞,其他普通强者只要撞实,即便你是九品之上天上人也要少了半条命,如此来回重逢两三次,也是死透的下场。 而李元昊毫不在意,依旧面对圣人书院。 轰隆一声巨响,几乎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马上就要撞到李元昊的最前排重骑兵如同受到猛烈撞击一般,一条笔直的线从最前排的重骑兵强行穿插而过,凡是被这条线扫到的骑兵顿时人马分尸,粉身碎骨。 后面的骑兵赶忙勒紧缰绳,有些迷茫的望向那条线终端,一身金色光芒的孔道佛身子撞在墙壁之内,而他身后抱住书院供奉双臂的刘百通更为凄惨,身子完全镶嵌在墙壁内,成了孔道佛的人肉垫,不过老顽童本身并不觉得凄惨,反而发出嘿嘿的傻笑声,扰的人心烦意乱,老顽童的身外身直掠而上,拳头如同雨点,猛捶孔道佛的眉心。 恼怒的大喝一声,孔道佛不去管落在眉心上的拳罡,一手扯住老顽童的身外身,重重的抛掷出去,老顽童的身外身再次撞入骑兵之中,又是一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而此时镶嵌进石壁内的老顽童一脚踹在孔道佛的后背之上,书院大供奉飞了出去,而他身前不远处,另一个老顽童向着拳头上哈了一口气,已经恭候多时。 两三次蛮横搅局,二百重骑兵便没了阵型,剩余的零零星星根本组织不起有效进攻。 望了一眼如同流氓打架的老顽童,李元昊不合时宜,但是又极和场景的说了一句:“一点都不优雅,差评!” 差评两字也是从南梁公主那里学来的,也不知道此时这个贱货走到哪里了,过得怎么样,分别之时可是吵架了的,李元昊有点小后悔。 抽出手中子母双刀,李元昊屏声沉气,抛出不切实际的想法,向着圣人书院走去,还未拾级而上,已经有一座山,一座林,一湾水,一条河从书院内掠了出来。 李元昊一刀横斩,斩向那座山,一刀竖斩,砍向那座林,一刀劈出,劈向那湾水,一道刺出,刺向那条河,四刀挥舞而出,四道书院的浩然剑气应声而断,李元昊双手持刀立在当场。 书院四剑,四把木剑,横垣在李元昊身前。 孔山心头微微惊讶,白裙女子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庆元?”孔水一眼便认出了李元昊,随之眼睛一眯:“没想到你竟然是女子。” 孔山恍然大悟,希堂院长曾经带着两人去过一趟岳麓书院,期间有有一名名叫李庆元的书院学生拔刀相向,事后希堂院长特意叮嘱两人回到圣城不得提及此事,孔山也便渐渐忘却,却不曾想今日竟然以如此场景相见。 “李姑娘,你为何多般难为我圣人书院,若是书院有得罪姑娘的地方?孔山代表书院向姑娘道歉。”孔山开口道,他从书中学到以直报怨,以德报怨,并不觉得脸面是重要的事情。 李元昊沉默不言,只是紧了紧手中刀,遥遥指向四人。 又是如此这般,孔水心头大怒,在岳麓书院之时李庆元也是沉默不言,只顾出刀,当时顾忌两座书院的关系,孔水有所保留,如今这李庆元好生不知好歹,竟然登门挑衅,她一声娇叱,手中木剑宛若利剑,毫不保留直直刺向李元昊,在岳麓书院已经对李庆元的修为有所了解,所以她自信这一剑能够打败李元昊。 李元昊表面风平浪静,未曾有一点气息外泄,但是当木剑距离身子五尺之时,体内的阴阳双鱼急速流转,瞬间千百转,循环不息的涓涓流水像是受到了烈日曝晒,突然升腾而起,变成了云蒸霞蔚的蒸腾雾气,透过体内经脉外射四溢,在修行习武的人眼中,李元昊像是一团燃烧的巨大火球,泛着紫红色的光芒,发出滋滋声响。 修行之中有一种歹毒霸道的功法,是最后玉石俱焚的手段,叫做自爆,尽数压榨体内气息,瞬间提高战力,下场多是凄惨的气息枯竭,李元昊此时便是一个缓慢的自爆过程,以前她曾经故步自封,在体内孕育紫金莲,如今她的所作所为与那时一般无二,强行跨过天上人的巨大沟壑,一步百丈,等上顶峰。 孔水的剑虽然快,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李元昊一开始便是搏命的手段,手中木剑在和李元昊的刀相互接触的一瞬间,便被斩断成了两半,而李元昊手中的另一把刀当头劈下,孔水提起气息,赶忙后退,但是却快不过的李元昊下劈的刀罡,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割开空气。 孔水眼中流露出惊恐,不是惊恐李元昊,而是惊恐李元昊身上不管不顾的疯魔气息,出手即杀招。 “孔水快退!”孔山一声大喝,一剑即一山,重重砸向李元昊。 同时,孔风木剑之中刮出一阵风,对上李元昊燃烧的刀罡,孔河的木剑变成一条延绵不断的柔软河流,挽住孔水急速后掠,躲开李元昊的必杀一击。 救下孔水,众人还没有喘匀一口气,李元昊的身形已经急速掠来,一道璀璨刀光从上到下斜掠而来,孔山、孔林和孔河赶忙护在孔水身后,硬接李元昊出其不意的雷霆一击,李元昊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孔水的背后,一刀毫无凝滞的劈下,一招声东击西,李元昊一直隐藏速度,为的就是出其不意出现在孔水背后。 她的速度可是比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的嫡传弟子南宫齐还要快上三分。 “不好!”孔林一声大喝,首先察觉李元昊的想法,他师承孔钧瓷,一颗圆润的棋子从袖口中飞射而出,挡在了李元昊下劈的路途中,确切的说,他并没有看清李元昊下劈的方向,而是下意识让这颗棋子挡在孔水的眉心之上三尺处。 他在赌,赌李元昊的心性,出刀会向着孔水的眉心而去,因为眉心最为脆弱,一刀必毙命,虽然他第一次见李元昊,但是从对方不要命的打法上来看,出手必定是以取人性命为目标,不会婆婆妈妈的与人讲道理、辨是非,而他是一个下棋的,进入死局之时,通常会赌一把,虽然师傅孔钧瓷经常说他是臭棋篓子,但是他的运气向来不错,结果,他赌对了。 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一道电石火光的璀璨火光,李元昊的刀劈在棋子上,孔水抓住时机,赶忙脱困,虽然被外泄的刀罡击中胸部,性命却是保住了,不过孔林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似乎和那一枚棋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口鲜血喷出,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8) 单纯的修为比拼或者纯粹的武功战力,李元昊和书院四剑单个比起来,都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李元昊不管不顾的拼命打法,极其狠厉,不惜福更不惜命,瞬间重伤两人。 孔山仁厚载物,并不恼怒,只庆幸孔水和孔林性命无忧,但是脾性更像孔希堂的孔河却愤怒不已,手中木剑旋出一道剑光,突然变成了一眨眼的流光,射向李元昊的胸口,山间的河水,看似平静柔软,但是水涨奔流之时,声势浩大。 剑光重重击打在李元昊的刀身之上,刀身弯折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击打在李元昊的胸口,沉重的闷哼一声,李元昊借住巨大的冲力掠入圣人书院,向着书院后院那一幢三层小楼掠去。 孔河微微一愣,狠狠一咬牙,持剑向前,身前三丈之内,突然射下无数金黄色的剑气,掠着他的面门扎入地下,炸起无数的石屑,十几颗黑色棋子如影随行,一半棋子如同幕布一般挡在孔河身前,另外一半的棋子和黄淳风的剑气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前辈,那女子燃烧气息,修为虽然瞬间提高,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而现在她不过是刚刚踏入书院,想要走到小楼前,还早的很,为了祭奠一位死去的人,值得吗?”高处的孔钧瓷低头望向书院,李元昊的身影在亭台楼榭之间,不断穿梭,躲避着袭来的人和无数的箭弩。 “值得不值得不是外人说了算的,而是她自己说了算的。”黄淳风开口说道。 “前辈此话,有理。”孔钧瓷点点头:“但是今日孔钧瓷得罪了,事关书院名声,钧瓷不会再让前辈在出手帮忙了。” 轻轻一跺脚,高空之中,两人之间突然有一座若隐若现的棋盘出现,孔钧瓷站在天元位置,黄淳风被囊括在巨大的棋盘之内,与外界隔绝。孔钧瓷年少负笈游学,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每走到一座名山,总会取山尖一块石子打磨成棋子,数十年间访问三百六十一座大山,所以有了这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和一副棋盘,里面藏着天下山川气度,变幻无穷。 黄淳风微微一笑,周身剑气环绕,一座剑阵缓缓形成,无数把形态各异的利剑环绕其身,黄淳风身处其中,而剑尖全部指向对面的书院副院长。年少轻狂之时,黄淳风行走江湖,每败尽一位江湖豪杰,便收起对方佩剑,取其剑意,有了此等剑阵。 两人之战,已不在人间,说是当世最强之战也无不可,棋局和剑阵,锋芒无限。 李元昊的身形在书院内不断穿梭,途中拦截之人不是被刀罡劈飞,便是李元昊炸出体外的气息炸飞,从书院正门到敬轩斋,八百步,李元昊走的快速而且坚定。 突然,一道青芒从不远处射出,直刺李元昊的面门,李元昊持刀竖在身前,那一道青芒射在刀身之上,既没有像刀罡一般炸开,也没有像剑气一般四散,而是神奇的咬住了刀身,一缕绿色液体沿着刀身游走,精钢打造的子刀被腐蚀,发出刺啦声响。 走廊拐角处,一位长相俊美近乎于妖冶的男子走出来,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招手,那一条青色小蛇缩回他的袖中:“在下西域慕容恪,能请得动酒剑仙黄淳风和老顽童刘伯通,姑娘身份必定不简单,敢问姑娘芳名?”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随手甩了甩子刀,刀身上绿色液体落在地上,大理石的石板也被侵蚀透了,可见那条青蛇毒性之强,粘杆处在圣城有眼线,而汇集到李元昊手中的密报中并无此人的信息,今日看似是她鲁莽入圣城,其实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不少势力在相互牵扯博弈,圣人书院内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望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慕容恪,他似乎更在意天上对战的黄淳风和孔钧瓷,李元昊猛地睁大了眼睛,就是现在,在对方分神一瞬间,李元昊持刀而进,毫不保留的一刀劈出,刀罡自上而下,潇潇洒洒掠出。 仓皇之间,慕容恪在腰间一抹,一柄无锋的红色软剑卷出,如同毒蛇一般瞬间缠住李元昊的手中刀,剑尖恰似毒蛇的信子,角度刁钻点向李元昊的手腕。 李元昊慌忙弃刀,右手瞬间抽出长刀间不容发的上掠,慕容恪艺高人胆大,没有后退错开,拉开两人的距离,而是简单的一个侧身,躲过李元昊的长刀,李元昊上掠之势已经走到尽头,一个妙到巅峰的换手,左手握刀,凶猛下劈。 李元昊走快字一脉,左右手皆可持刀,实际上她的左手刀更加诡谲,而且力道还要大上三分,刀身切割空气,冲着慕容恪的俏脸而去。 慕容恪并不惊慌,举起软剑横挡,刚刚还柔如蛇蝎的软剑被灌入凌厉的气息之后,竟然硬如利剑,刀身和剑身相撞,发出一声巨大轰鸣声,而身处其中的两人被炸出的气息轰飞,两人各退十丈。 轻轻甩了甩发痛的手臂,慕容恪突然咧嘴一笑,灿烂的笑容中有难以名状的残忍:“突然发现,在下和姑娘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姑娘走快字一脉,其实慕容恪也走快字一脉,姑娘左手刀比右手刀更强,而在下更加擅长......左手剑!” 话音刚落,慕容恪左手握剑,身体如同一道流光射向李元昊,李元昊提刀迎上,两人顿时战作一团,刀罡和剑气相互碰撞,圣人书院内只能看到两人的残影,由于速度太快,两人的刀剑相向炸出的气团会产生一个肉眼可见的滞后,分明两人已经战到了亭子内,刚刚站立过的假山方才碎裂。 最终,两人分开,相距十丈。 李元昊气喘吁吁,白裙被掠下一块裙角,燃烧气息强行提高境界和战力,此时已经到了尽头,体内空空如也,点滴气息不剩,阴阳双鱼的池塘干涸见底,雪山气海一点风都没有,那一株文脉和笔势孕育而成的树苗如同被烈日曝晒过,蔫头耷脑,没了一点生气。 而慕容恪站在不远处,衣袖被整齐切下,俊美的脸蛋上也留下一道伤痕,隐隐有血丝渗出,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抹了抹,手指之上一抹鲜红,放入嘴中轻舔:“姑娘刀中有怨恨,这点又和在下一般无二。”轻轻侧身,让开一条通道:“姑娘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吧,慕容恪不再阻拦。”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9) 李元昊看不懂慕容恪,即便燃烧气息,强行提高境界,她也不是慕容恪的对手,此时他却主动让开一条道路,莫非其中有阴谋。 “姑娘不必多虑,在下没有恶意,只是突发感慨,多愁善感了一下,而且在下也不想插入中原恩怨。”说着,慕容格转身离去,消失在亭台楼榭之间。 李元昊调理气息,缓缓踏步,走过进士碑林,跨过砚水湖上的长桥卧波,穿过诗礼堂,便到了那幢三层小楼之前,那一萍池水已经干涸,小楼之上爬满了干瘪的爬山虎,小楼前的花圃也已经枯萎,土壤烧焦,没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天葬那一道三丈光柱便是落在此处,孔唯亭和孔婉婷消失在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柱之内,世人说那是上天眷顾,位列仙班去了,李元昊却更希望先生和师娘可以留在人家,去太安城。 与她团聚,现实确实天人相隔,阴阳相望。 李元昊抬头望向前方,一袭身影落入眼帘,南梁衍圣公一人站在花圃前,驻足而立,低头沉思, “孔末!”李元昊一声大喝,强行提起体内残余气息,一步十丈,出现在孔末身后,双手举刀,重重劈下:“还我先生命来!” 孔末轻轻转身,间不容发之间双指夹住了李元昊的刀锋:“小未是你的先生?如此算来,我是你师伯。” “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也配!”李元昊重重下压手中刀,却是难进分毫:“先生有大义,你算什么东西!” “大义?”孔末脸色突然露出一丝狰狞:“所有人都和我说大义,为何就没有人觉得我的所言所行才是大义?!义父走火入魔,要与天争,且以天下人性命为筹码,此等逆天之举,我替天而行,大义灭亲,为何不是大义?!” 向前迈出一步,李元昊觉得天地之间突现一股威压,压在她的身上,重达千斤。 “小未十年不曾走出魔障,分不清对错是非,因为他也不能断定我是错的,上天于我天谕,上有两字灭孔,我依照天谕而行,顺应天意,为何不能是大义?!”孔末两指轻弹,弹在刀身之上。 一股巨大的气息透过刀身直接传入李元昊的体内,轰然炸裂,雪山气海之内一阵震颤,似有崩坏征兆。 孔末衣冠博带,大袖飘摇,气息鼓动,如同溢满大风的山谷,轻抬两指,李元昊的身子便不断后退。 “我孔末为天下黎民苍生,对得起天地良心,史书留名,流芳千古,我不放在心上,圣人无垢,雁过留名,我孔末也不曾在乎,但是为何没有人理解我?”孔末掠至李元昊面前,一拳砸在刀身之上,李元昊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身子倒穿诗礼堂,跃过大成殿,被一拳轰出了圣人书院。 李元昊止不住身子,还在后退的过程中,一袭大红衣衫突然从圣城北门掠入城内,那一袭红衣飘忽不定,如同白日之内的红衣女鬼,妖冶而鬼魅,看着更是恐怖阴森,红衣女鬼所经过之处,人仰马翻,那一千金兵中剩余不多的重骑兵因为阻挡在红衣女鬼行进路线上,瞬间人马分尸,变成一堆血肉,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红衣女鬼看似速度不快,实则快若奔雷,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眨眼之间便到了李元昊的背后,修长纤细的十指如同锋利无比的利刃,带着阴森劲风刺向李元昊的后背,这道身影张扬而又隐蔽,张扬是因为入城之时,全城之人皆可见,红衣如血,隐蔽是因为李元昊看不到,而且一点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眼看红衣女鬼一招得手,却是突然止住了身形,毫不犹豫的开始后退,脚下莲花步,一步快过一步,竟然比来时速度还要快上三分。 此时人们才发现,在红衣女鬼眉心三尺之处,一柄三寸长短的飞剑紧追不舍,飞剑无柄,只有剑身,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始终不离红衣女鬼眉心。 红衣女鬼进城快,出城也快,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一来一去,又从圣城城北掠了出去。 圣城方圆规矩,却不似其他城池有四座城门,圣城只有一座城门,面向北,直冲北魏,寓意着誓于南梁共存亡,不留后路之意。 红衣退去之后,一袭灰衣落在李元昊的背后,轻说一声:“小心。”然后身子变得缥缈,掠向城北。 两年前,趁着澹台国藩入太安城之时,北魏和南梁曾经有过一次水战,其中有一灰衣人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北魏军中,每一次两军交战总能看到此人的身影,但是没人看过他的面貌,知道他的身份。 灰衣掠出圣城,和那红衣女鬼对面而立:“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 一语说穿对方的身份,红衣女鬼脸上的薄纱随风而动,一道面纱之下,一张男女各半的脸颊,更添阴森恐怖,那一张脸上男相愁苦,呆板木讷,女相欢喜,涂着厚厚浓妆,悲喜双相,男女难定:“啊,被人认出来了,可是我却不知道你的身份,好苦恼!” 声音也是男女双音,从一张嘴巴中传出,说不出的瘆人诡谲:“你出城牵制住我,目的是保护那名女子,殊不知此时气息枯竭的她最是危险,邱家已经有人埋伏在圣城之内,就等着取那身份神秘的女子头颅,你不进城保护?” “段红袖,你说的是邱家那群废物吗?一群急功近利的蠢货,还亏得是南梁八大世家,竟然一名像样的神天境高手都拿不出,只出动二十八名寻常天上人,让人失望啊。”圣城城北三十里内一座小树林内,二十八名邱家高手皆被割下头颅,吊挂在大槐树上,成了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 灰衣人脸上有黑布遮盖,但是一双眼睛弯弯,似乎在笑:“当年你一剑刺透心爱之人,成就了如今的你,你把一半的脸面涂抹成女子,以缅怀坠入地狱的她,而自己鬼不像鬼,人不像人,这些年滋味如何?还有那南宫齐,是不是那名女子留下的子嗣?你利用她,让她孤身涉险,骗了她的身子又骗了她的心,自己却躲起来坐收渔翁之利,最终还让她死在你的剑下,你的怀中,好歹毒的心计啊。” 段红袖男相更悲,女相更喜,悲喜尽在其中,似在痛哭,又似在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极好的激将法,你,去死吧!” 大红衣袖掠起,如鬼如魅一般掠向灰衣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0) 孔末站在书院大门之前,不去管突然杀入战局的两人,眼神冷漠的看着单膝跪地的李元昊。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李元昊缓缓站起身来:“若是心头无愧,为何这么多狡辩,我家先生糊涂了十年,但是临死之时,心底透彻,死得其所,而你孔末不过依旧糊涂,青史留名,流芳百世,你口头上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但是在你心头,恰恰是你最在乎的,孔末,你活的虚伪。” 突然一把抓住了背后的断剑,古朴的断剑被她横在身前,一道细若游丝的气息在断剑之上不断游走缠绕,当李元昊握住断剑之时,一道无可匹敌的浑厚气息如同百川到海一般,凶猛的涌向李元昊的体内,本来已经干涸的雪山气海下了一场春雨一般,滋润着五脏六腑,阴阳双鱼也开始不断运转,一阵清风吹过,树叶随风飘摇。 不仅如此,不远处的老顽童看到这一幕,身外身突然哈哈大笑一声,脚下疾走如同奔雷,奔走过程中,老顽童的身外身开始自动涣散,变成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气息,进入李元昊的体内,而李元昊的气息开始不断暴涨。 黄淳风的剑道走霸道一脉,讲究出剑之时,有一剑斩杀天上人的无敌气概,刘百通出手无理,气息之中多了一丝玄秘莫测,而此时李元昊吸纳两人气息,顺带着眉眼之间多了一丝妖媚霸道之气,先前她燃尽体内气息,不过是腾出空间,为后续吸纳两人气息做准备。 若是换作其他人吸收两大当世最强者的气息,多半会因为容纳不了如此多的气息而自爆,而李元昊不一样,她曾经吸纳整个太安城的双龙气运,达到如海如渊的境界,那时的她尤不在九品三境界之内,此时也能容纳黄淳风和刘百通的气息,也唯独她体内阴阳互补的双鱼,可以将两股不同的气息揉和在一起。 越来越强势的气息在天地间绽放,拉扯那处的天空下垂,晴空万里的天空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滚滚而来无数墨云,在圣城上空凝聚,有雷鸣闪电在其中孕育。 孔道佛一声长啸,感觉到书院有被攻破的危险,他曾经见过修行途中有人为了获取境界或者战力,强行拔苗助长,走一条终南捷径,不惜折损阳寿也要死命攀爬,比如他的那位徒弟邱寒霜,依靠着家族源源不断的财力和各种奇珍益草,年纪轻轻走到了旁人也许一辈子都不曾走到的神天境,但是那不过纸糊的老虎,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更不要提所谓的天地感悟了,所以他死的很冤枉,但是又不冤枉。 不过眼前的白裙女子完全不同,即便拔苗助长也需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是白裙女子完全不按常理,一呼一吸之间便有极高的提升,正是由于这种提升速度太快,孔道佛有一种荒渺之感,这个女子会成为在场最强之人。 强行挣脱老顽童的束缚,孔道佛出现在李元昊的头顶之上,一记仙人抚大顶,从天而降,拳罡砸下。 李元昊猛地抬头,双眼之中有股凌冽的邪气,一拳自下而上毫无凝滞的挥舞而出。 一声震颤天地的巨大轰鸣声响起,李元昊脚下的石板路尽数龟裂,形成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 孔道佛的身体腾空而起,身上若隐若现的金光明灭不断,刘百通一闪而逝,出现在孔道佛的身旁,一脚踹出,书院大供奉坠入地下,砸入地底。 李元昊立在当场,白裙纷飞,黑发飞扬,手中断剑之上有蛟龙缠绕,遥遥一望高处的孔末,身子不断前冲。 双手鲜血的孔希堂突然出现在孔末身前,双手平铺,嘴中轻吐一句:“起!” 书院之内响起无数声朗朗读书声,一道道一同天际的光幕形成,书院的浩然大阵瞬间启动,整整八十一道与天地相联系的阵法如同生生不息的流水一般,将圣人书院护在其中。 大天地之间如同多了一方小的天地,其中自有读书人的规矩。 孔希堂衣袖一卷,圣公孔末和书院四剑同时没入书院,而孔希堂的身形飘摇直入书院大成殿,眼前一座巨大的沙盘印入眼帘,沙盘之上的亭台楼榭和整个真实的书院完全相同,其中细若毫发的花草树木也不差丝毫,书中有言海市蜃楼,能在鼓掌之间勾画天地万物,两者之间有神与形的微妙关系。 孔希堂轻轻伸手遥书院门前,一道浩然剑气从正门射出,直刺李元昊的面门。 李元昊挥剑而去,一道金黄色的剑气劈开浩然剑气,撞进书院之内,看似坚不可摧的剑气突然被出现在一道光幕拦腰截断,还未来得及炸开,已经被那一方的天地镇压,消弭在无形之中。 高空中的孔钧瓷面容之上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前辈好手段,将气息藏于断剑之内,钧瓷看似用棋局牵制住前辈,何尝又不是被自己牵制,画地为牢,不得插手,但是前辈好像忘了,我书院还有夺天地造化的浩然大阵。” “浩然大阵?不过一座死阵,孔唯亭破得了,为何下面那个小丫头破不了?”黄淳风望着本是女子身的李元昊,突然觉得她身上有一股举世皆敌、虽万人吾往矣的霸道气概,平日被她隐藏在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格之中,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有担当,让多数男子不如。 “那时的书院大阵在孔末师兄手中,孔末师兄心善不忍,未对孔唯亭痛下杀手,前辈,此刻掌握大阵的是希堂师弟,天赋可谓书院第一人,远在我之上,那女子没有机会的。”孔钧瓷惋惜的说道。 “向下看,老夫却觉得,她能走到那座小楼前。”黄淳风开口道。 那座三层小楼就在书院正北方,静静屹立。 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义无反顾向前走去,如同一人攻城的沙场万人敌。 “哎,前辈,钧瓷劝您一句,带着那女子一同离去吧,即便她能走到那里,而且能够全身而退,她也逃不出南梁,因为已经有人赶来。” 圣人书院以南六十里,三千血红的红鲜军集体飞奔,驶向圣城,而最前方一人身形魁梧,一身黑色劲装,他身后的詹明道满眼崇拜敬畏。 一马当先的那人便是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入神天境已经整整一甲子,整整六十余年。 第一百八十四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1) 红鲜军三千人,一人不多,一人也不少,身披血色铠甲,迅疾如风。 詹天佑辞去红鲜军大统领之后,红鲜军已经很少集体行动,即便是平定南蛮叛乱,红鲜军也不过派遣了一千人马去镇压,但是今日整整三千红鲜军不但集体出动,而且由红鲜军视若神明的詹天佑亲自带队,足见今日之事的重要性。 詹明道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但是却不是一个能在朝堂之上左右逢源的灵活人,虽然庶出,见识了人间冷暖,不过他身上分明的棱角却未被时间打磨干净,詹天佑会收他这个资质并不出类拔萃的小子为不记名弟子,看中的就是他身上的耿直,这在明争暗斗的豪门世家并不多见。 詹明道军功卓著,声名显赫,配得上红鲜军千夫长的头衔,不过在世家当道的南梁,他能够坐稳千夫长,后面少不了詹天佑的庇护,无需亲自出面,詹家第一高手、南梁国舅爷就足以让那些想对詹明道下手的权贵们好好掂量一下,是否要得罪和皇帝陛下称兄道弟的詹天佑。 前年,詹明道曾经带着一千红鲜军去岳麓书院接公主殿下回宫,临行之前,师傅詹天佑特意叮嘱他表面全权听邱寒霜,私下要审时度势,初始一切正常,一路顺风无阻,若是有什么小插曲,那便是突然出现的孔家余孽,本来是一件小事,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名俊俏不像话的公子哥突然出现,拦腰截断徐奇,打死南宫齐,千里一剑割下邱寒霜的脑袋,若是以上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那么皇帝陛下的出现便完全超出了詹明道的意料。 陛下已经不问朝政多年,却在太子入住东宫、南梁大定之时,突然出现在岳麓书院的山脚下,其中到底有何深意,詹明道完全理解不了,从岳麓书院回到建康城,他将事情前后告于师傅詹天佑。 入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倒背着双手,喃喃自语:“事情有些难办了。” 其后两年时光内,邱家不断上书,要求进兵岳麓书院,为死去的邱寒霜报仇,都被太子陈建业一一压下,不过也私下保证必为邱寒霜报仇,詹明道知晓皇帝陛下肯定向太子殿下说过什么,殿下才没有急于出手,仁厚慈善的殿下在还没有登上皇位之前,拉拢大臣最好的方法便是维护世家利益,有仇必报,很浅显的道理,他都懂。 十几日之前,有密保入了建康城,那名俊俏的公子哥离开岳麓书院,向着圣人书院而去,邱家聚集起最后的高手秘密前往圣人书院,而太子殿下也下令红鲜军驶向圣人书院,原本詹天佑可以置身事外,却突然请命,要求亲率红鲜军前去。 太子殿下仁厚,对自己这位舅舅极为敬重,便准了,叮嘱一切小心。当时詹明道也在当场,一抬头便看到已经成了殿下左膀右臂的佘余眼中射出阵阵精光,以及那让人不寒而栗、意味深长的诡谲笑容。 三千红鲜军驰骋在南北官道上,声势浩大,马蹄急落的声响整齐划一,溅起无数的尘土,远远望去,如同流动的鲜红血液,浩浩荡荡驶向前方的山谷,前面的山谷名叫一山谷,穿过前方一山谷,便能看到圣人书院。 一山谷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道山谷穿过一座大山腹部,不像是河流侵蚀而成,倒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剑硬生生将山川切开,从而有了一山谷的名字。 红鲜军行至山谷谷口,詹天佑突然勒马停身,虽然这位詹家第一高手已经古稀高龄,但是面容看似仅仅不惑之年,俊朗非凡,三千红鲜军随之而停,詹明道驱马赶来,落后詹天佑半个马头。 “明道,你可看出端倪?”詹天佑捋了捋美髯胡须,开口问道。 “一山谷狭窄修长,是设伏的最好场所,不过更让明道担心的是,山谷里太过安静,有一股浓重的杀气!”詹明道开口回答道,身经百战的他有敏锐嗅觉,山谷之中有人毫不掩饰自身的杀气,似乎是在告诉红鲜军山谷之中有埋伏:“将军,如此明显的暴露自己踪迹,实乃下下策,明道不解对方的用意。” 詹明道是詹天佑不记名弟子,平日里以将军称呼詹天佑, “拖延时间而已,看样子北魏也早有打算,知晓圣城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命人在此地等候,对方不简单啊,唱了一出空城计,自露踪迹,牵制住红鲜军步伐。老夫此时倒是有些好奇,是谁埋伏在山谷之中。” 詹天佑狠夹马腹,产自西域的良驹骏马一声长嘶,如同一道红线一般急驶而去,詹天佑气息鼓动,恰似恣意任为的长江大河,衣衫被溢出的气息绷紧,一人一马冲入一山谷。 詹明道没有阻拦,因为他对自家师傅有着十足的把握和盲目自信,似乎这世间还没有人能和师傅势均力敌,无论是境界还是战力,即便是智谋,也难出其右。前天下第一人澹台国藩是公认的举世无双,不过韩明道却始终认为,那是澹台国藩未曾和师傅过招,若是有过一战,这天下第一的头衔是谁的,那还不一定。 抬头望着一山谷上方,山谷内一声声巨大轰鸣声响起,大地无端颤抖,无数石块飞天遮日,似乎那一处的天空都随之低垂了百丈,在肉眼可见范围内的几处悬崖峭壁,被切割撞碎,瞬间没了模样,人力改变了地貌,人力强改天道,或许这场大战之后,世间再无一山谷。 听闻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即便训练有素的红鲜军,也有人忍不住变了眼色。 突然之间,一道魁梧的身形从一山谷中急速退出。 “师傅!”詹明道忍不住一声惊呼,喊出了私下对詹天佑的称呼。 詹天佑一脚后滑,一脚前弓,那是最为霸道的八极崩出拳之势,如此开天辟地的迅猛招式,由呆在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使出,对面即便是天上而降的仙人也要好好掂量,但是此时詹天佑却被逼退一山谷,略显狼狈。 收拳站定,詹天佑脸上有了一抹红润,嘴角溢出鲜血,显然是受了伤。 而在山谷之中,一匹马背之上,有人托枪缓缓而行。 北魏镇南军大将军,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2) 韩先霸骑马托枪缓缓而行。 此时的镇南军大将军袖口尽碎,露出紫铜色的胳膊,刚刚和詹天佑在山谷之内的斡旋游斗,虽然只有你来我往的寥寥数招,但是两人皆是毫不保留的全力而战,詹天佑强横无比的拳罡系数落在韩先霸的太阳穴上,韩先霸手中绷出一个满月弧度的银枪也结结实实弹在詹天佑的胸口。 “韩先霸?”詹天佑轻轻摆手,示意红鲜军全军不要动:“能够请的动你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真是让老夫意外,黄淳风、刘百通,还有你韩先霸,圣人书院那位女子的身份着实不简单,只是不晓得她到底是何等尊贵的身份?” “你猜。”韩先霸丢下两个不痛不痒的两个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把玩手中的银枪,全然没把三千红鲜军放在心上。 詹天佑不以为意,缓缓开口道:“从岳麓书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老夫有个大胆推测,认为那位公子是北魏少年天子,太安城内那位只是个替身傀儡,北魏和天下人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但是目的是什么,一位天子不好好呆在太安城,靠着双龙大阵保住性命,竟然以身涉险,游历江湖,老夫不认为那位少年天子有如此魄力,不过帝王心性最为难以捉摸,况且那位天子年龄还小,向往外面天大地大的生活,也并无道理。” 詹明道心头惊讶异常,若是师傅推测正确,那么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联想到公主殿下和那名公子的关系,再想到那日皇帝陛下和那位公子的密谈,事情顿时乱成一锅乱麻,完全不合逻辑,毫无道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群人间最顶峰之人如此荒诞而又真实的形成如此关系。 “所以,你詹天佑舍不得这份儿泼天大功,主动请辞,要来圣人书院趟这一趟浑水?”韩先霸开口道,若是能摘下北魏天子的头颅,那可就是比天还高的大功绩,给个异姓一字并肩王也是少的。 詹天佑摇了摇头:“功绩此等事情,早就不在老夫心头,而且知晓那少年是女儿身之后,老夫已经断定她并非北魏少年天子,老夫今日前来,是受天谕。” “天谕?!”马背之上的韩先霸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过了多年之后,你们这群人竟然还在拿着天谕自欺欺人,果真都是一条条的狗啊!” 詹天佑一声嗤笑:“也只有你们北魏,胆大包天,不遵天谕,各个想要逆天而行,到头来如何,暂且不提太安城那一对祖孙下场,澹台国藩又如何,还不是死在阴谋诡计之下,你以为是北魏密谋完全,其实澹台国藩死了,那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天道神谕而已。澹台国藩之死,是他识人不慧,自作孽,遭到你这小人暗算,只落下一个割首的死法,倒是那对祖孙仁慈了。” “詹天佑,你这老匹夫说我韩先霸忘恩负义也好,说我被仇恨蒙蔽双眼也罢,但是澹台大将军的名讳岂是你一介跳梁小丑可以直呼的。”韩先霸眼睛一眯一睁,一股霸道无比的气劲贯穿银枪,一夹马腹,直冲詹天佑而来。 詹天佑冷笑一声,一手轻抬,很平常的开手式,既没有地动山摇,也没有云卷云舒的风云变幻,只等着迎面而来的马匹撞来,詹天佑的拳头蓄势到了极限,一拳简简单单挥舞而出,硬碰硬。 拳头和银枪相撞,一瞬间的万物静止,下一刻两人已经出现在一道山峰之上,而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砰地一声巨响,气劲炸开,石块飞泄,两人相撞的效果比两人的身形慢了半拍。 詹明道勒紧缰绳:“全体红鲜军退去千丈。” 詹天佑和韩先霸之战,已经超过两军对战,寻常兵甲只要被两人外泄气息扫中,皆是五马分尸的惨烈下场。 圣人书院内,李元昊在亭台楼榭之间,辗转腾挪,躲避着无处不在的浩然剑气,劈割着那坚硬无比的层层屏障,刚刚向前走了两步,不远处的假山石块凌空飞来,灌注了无敌剑气的剑罡挥舞而出,假山石块一劈两半,而她不得不后退三步,来躲避四散的气息。 大成殿内,孔希堂双手凌空飞舞,在他身前眼下的海市蜃楼之中,一条白色的线如同游鱼一般闪躲,他轻轻指向假山,假山便砸向那一条白色的线,伸手指一株草,那株草便变成了一道剑气,刺向李元昊幻化的白线。 孔希堂的双手飞舞越来越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的残影,而那条白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至出现两道白线,然后三道,四道,李元昊的速度攀升至极限,却很难突破,恰如被围困在一座城池之内,举目四周皆是敌人,一株草,一块石子,甚至一滴水。 突然,孔希堂双手停在空中,海市蜃楼之中的层层杀机突然消失不见,万物寂静无声,李元昊站在一座庭院之内,抬头望天,只有一阵清风吹过,吹起她的衣角,吹皱她的白裙。 危险之前的异常安静,骤然之间,天地异象乍起! 一柄粗壮如同山峰的宝剑从天而降,破开天空中的层层云雾,带着浩然正气,直直砸向李元昊所站立的地方,那一刻,就像有一位不败金身的天上仙人站在云端之上,手持利剑,一剑自天上而来,要诛杀人间妖孽。 巨剑还没有落下,但是剑气已经先到,不似人间气息的熊烈剑气,笔走龙蛇,带着这一方的天地规则,重重压下,李元昊的身影便淹没在滚滚剑气之中。 大成殿内,孔希堂手持一柄木剑,刺在海市蜃楼之中,衣衫如浪,无上神威,脸上却有浓浓的悲伤。 书院三院长生性洒脱,看淡荣辱名利,多年之前,那女子死在异乡他客之时,他就更看不上这个人世间,浑浑噩噩多年,走到今日,依旧不知所为何,今日看到那白裙女子,他竟然想起了忘却的她,一样的倔强执着,一样的不计生死,一个人平日里多软弱,危机时她便有多坚强,一个人平日多么玩世不恭,关键时刻也便多么小心谨慎。 “离离原上草,一生一枯荣,浑浑噩噩数十载,醉生梦死八百年,最终还是如此结局,何苦来哉。”孔希堂感慨道。 突然,他忍不住浑身一颤,此时孔希堂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蓦然睁开,那双眼睛极大,占据了半个天空,直勾勾望着他,冷漠无情,恍若不食人间烟火冰冷无情的天道,李元昊在他鼓掌之内的海市蜃楼之内,而他也处在别人的海市蜃楼之内,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心头刹那失神,已经改变很多事情。 圣人书院内,那柄巨剑之下,一身白裙的李元昊口吐紫金气息,一手抗天道,悍然起身!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3) 太安城,紫禁城,英华殿前。 钦天监的老儒生们已经在这站立了半个时辰,为首的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众人静静等候着英华殿那位整整两个甲子高龄的老者出来。 数十天前,许久不曾露面的楚人凤出现在钦天监,将一名名叫黄汉庭青年人丢下,说一切事由皆听他的,然后转身离去,未多说一言。 事情突然变得玄妙了,钦天监是什么地方,钦天监内是什么人,他们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之人,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为皇室除魔驱邪,排忧解难。 三年前双龙气运为何能够运转如常,在诛杀澹台国藩过程中一锤定音,还有匈奴那个老不死的中行书三番五次想要窃取天道运势,为何不能得手,全都是咱们钦天监的功劳,功劳海了去了。 而你黄汉庭一个毛都没有长全的愣头小子,初来乍到,竟然要一切事由皆听他的,凭什么?!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众人还是没有表露出来,监正大人周云逸还略显谦卑的以黄大人称呼黄汉庭,若是为人灵活,知道官场进退,黄汉庭应该诚惶诚恐的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但是对面的青年只是呆板木讷的嗯了一声,便独自走进钦天监,反倒是周云逸愣了愣,这个愣头青也太憨直了些吧,哎,官场淘沙,首先死在沙滩之上的就是你们这群傻蛋瓜子。 进入钦天监之后,青年未曾多言,只是命人收拾出一间房间,将钦天监众人召集起来:“诸位之事,在七日后展开,七日之内的诸多事宜汉庭一人足矣。” 钦天监的老儒生闭着眼捋着胡须,静静听着青年说完,原来还要七日之后,哼,这七日之前有你好看,正细细想着,却突然听不到青年的声音了,缓缓睁开眼睛,已经不见了青年身影,嘿,还真是特立独行啊,不惩治一番怎么能行。 往后的日子便有趣也无趣多了,青年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彻夜不眠,工部不断有人来钦天监,将一些木头、石块、锯子、刨子一类的东西运进去,然后出门关门,消失在钦天监。 周云逸和诸位同僚好生纳闷,这青年到底在干什么,平日里也不见他出门,每次出门皆是因为出恭等琐事儿,而不得不出门,饭菜递进去,被吃了一个底朝天,然后送出来,有何需求,青年便写在纸上,经由小太监转交给的周云逸。 好大的架子,太皇太后老祖宗都没有的你这么大的架子,已经做了钦天监监正整整二十年的周云逸捋胡须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了三分,每天来到钦天监,周云逸总会侧耳在房门外偷听一段时间,房间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锯子锯木头的声响更是恼人。 周云逸最恨两种声音,一是老鼠挠墙之声,二是锯子锯木头之声,此时听到此种声音,浑身上下一百万个不舒服,眼看有人送来饭菜,监正大人摆摆手:“此时天正热,汤热饭更热,送进去,黄大人也不好下口,等冷凉了,再送进去也不迟。” 小太监低头说了一声是,稍等片刻之后,再问周云逸,是否可以进去了,周云逸伸出两指头摸了摸饭菜:“再等等。”直到饭菜冷凉透了,周云逸笑了笑,说可以了。不一会儿,小太监端着干净异常的碗筷出来。 周云逸忍不住掩面偷笑,看你还牛气不牛气,果不其然,下午时分,黄汉庭出门的次数多了起来,脚步匆匆向茅房跑去,短短两个时辰已经去了不下十次,房间内乒乒乓乓的声响也不似以往那般明快有力了。 周云逸望了望钦天监外面的天空,不住感慨道:“今日天气不错啊。” 第二日,令周云逸意想不到的是黄汉庭依旧在坚持,房间内传来阵阵的苦药味道和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小太监再送饭菜来,周云逸特意赶上前去,命人趁热早些送进去。 七日后,面黄肌瘦的黄汉庭走出房间,身后有十个小太监搬着一座城池的模型走出来,周云逸只是轻轻望了一眼,豁然起身,指着那座城池的模型,声音颤颤巍巍:“圣城!” 他对天下五大名城极为熟悉,北魏太安城、南梁建康城、西楚洛阳城、匈奴盛京城,最后一座城池便是南梁圣城,五大名城皆是夺天地造化之功修建而成,占据天下风水宝地,玄妙的很。 黄汉庭拖着病弱的身子,一阵无休止的咳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周云逸猛地一拍桌子,断然拒绝:“黄汉庭,你要引双龙气运进圣城模型,构建一座海市蜃楼,那可是要动我大魏根本的,你一介毛头小子,不知深浅,也不知其中凶险,老夫不怪你,但是此等事情,钦天监断然不会去做。” 黄汉庭此时从怀中取出太皇太后的懿旨,义正言辞的说道:“此乃太皇太后懿旨,大凡违令者,杀无赦!” 周云逸狠狠一甩袖子,调集钦天监主薄、属官、灵台郎、保章正,从筒子河凿开一个豁口,待水面平静,用一座三人怀抱的大缸盛满河水,倒入圣城模型内,一瞬间清澈见底的河水变成了紫黄色的浓郁气息,整个圣城模型宛若活了过来,街道之上好像有人在吆喝,烟囱之中冒出了袅袅炊烟,一座死的圣城模型,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海市蜃楼。 今日是九九重阳日,楚人凤命人将海市蜃楼搬入荒草纵生的英华殿,人屠点头弯腰退出来:“一切都劳烦前辈了。” 英华殿那些破败的门窗砰地一声集体关上,整个太安城的气运缓缓流向英华殿,然后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似乎与千里之外的某座城池建立了某种联系。 周云逸望了望那道光柱,长长叹了一口气,眼角一瞥,恰巧望见了一旁的黄汉庭,弓着腰,弯着背,连日劳作,他已面无一丝血色,身子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青年此刻嘴中却一直絮絮叨叨。 老儒生年纪大了,耳朵不太灵光,向着黄汉庭凑了凑,附耳听去,终于听清这呆板木讷的青年在说什么了:“先生,汉庭无能,只能为您做这些事了。” 突然之间,在这个秋高气寒的日子里,周云逸感到了一丝暖意,家中那个淘气疯丫头年龄也不小了,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4) 圣人书院大成殿内,孔希堂的天外一剑刺下,蓦地感觉天空之中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手中剑意一断,那柄巨剑之下,一身白裙的李元昊口吐紫金气息,一手抗天道,悍然起身。 一只大手破开圣城高空之上的层层气息,落在大成殿之上,在平常人眼中,圣城一切无恙,天蓝风清,风和日丽,但是在修行人眼中,一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圣人书院内。 书院外,孔钧瓷心头一急,准备脱身而去,却被黄淳风的剑气挡住去路。 孔道佛拔地而起,还未射入圣人书院,腿脚便被刘百通抓住,狠狠丢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圣城城北,一袭红衣和一袭灰衣缠斗在一起,空中时常炸出一团血雾,不知道是段红袖的,还是那一袭灰衣的。 圣城以南一山谷,韩先霸的银枪已被詹天佑一拳从中间崩断,而詹天佑的胸前也有被韩先霸一枪挑出恐怖血槽。 大成殿看似安然无恙,殿内的孔希堂却觉得一股天地威严重重压在肩膀之上,膝盖忍不住跪砸在地上,膝盖下的石板四分五裂,眼前的沙盘一阵摇晃,亭台楼榭中的李元昊也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但是她知道此时太安城的布局已经开始起作用,身子急掠,掠向那一座三层小楼。 孔希堂强忍着巨大压力,压下涌上而来的鲜血,缓缓站起身来,突然,孔末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衍圣公的雄浑气息源源不断输入书院三院长体内,滋润着孔希堂的五脏六腑:“圣公!” 孔末微微一笑:“今日一事,完全超出意料之外,其实希堂你若是不回来,留在南梁剑宗,未必是一件坏事儿。我知道你不在意书院荣辱,到头来是我连累了你,让你做了诸多不喜欢做的事情。” “圣公,当年之事,您没错!”孔希堂缓缓闭上眼睛,混乱的气息逐渐归于平静。 “哎,已经分不清对错了,比起圣公这个头衔,我还是更喜欢你们叫我师兄的日子。”孔末轻轻叹息。 孔希堂猛地睁开眼睛,手中木剑悬空而立,一道道剑气迸射而出,如同一条条游龙,他在南梁剑宗教授剑宗弟子诗词,剑宗弟子只知道希堂先生脾气好,学问好,但是却不知道希堂先生修行天赋更是惊人,南梁剑宗以剑术闻名天下,最难的剑术为剑宗九式,其中又以游龙式最难,即便天赋异禀的修行天才也要修炼三年五载,如今保持最快纪录的是赵星途,仅仅用了三日时光,但是孔希堂比他更快,只看了一遍,他便学会了,可是希堂院长不觉得此事值得炫耀,真正让他觉得得意的是,某给剑宗女弟子给他写过表达爱慕的书信,字里行间的敬佩仰慕之情顿时让三院长神清气爽,倍觉生活美好。 一条条剑气游龙,在孔希堂的牵引下最终汇集在一起,冲天而起,看似牢不可摧的光柱,在孔希堂的剑气之下,突然变得脆弱不堪,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这道剑气追本溯源,沿着细若游丝点点蛛丝马迹,直上北魏太安城,而孔希堂也是七窍流血,样子极为凄惨。 英华殿,一声轰隆巨响,黄汉庭呕心沥血整整七日的海市蜃楼,像是受到了巨大重击一般,轰然炸碎。 魏墨城缓缓收回手,放在身后,不去看满地狼藉,缓缓开口道:“已到小楼之前。” 李元昊再次穿过诗礼堂,出现在那一座小楼之前,她曾经走到过此处,不过被孔末一拳轰飞,又出了书院,此刻站在花圃前,悲伤无言,她本来就非心性坚毅之人,反而柔软善哭,受不了生离,更忍受不住死别,张了张嘴巴,喉咙一蠕动,小声说道:“先生,你还没看过我身着女装的样子吧。” 再次无言沉默,眼泪便不自觉的涌了出来,窸窸窣窣,一颗又一颗,落在那片烧焦的土地上,雪山气海内的那一株粗壮小树苗轻轻摇摆,似在安慰她。 “你是谁?你怎么在哭?”一声稚嫩声音从小楼内传出来,一个孩童突然推开了三层小楼的窗户,望了下来:“不要说这里风沙大,迷了眼睛,这都是大人骗小孩子的话,我可不是小孩子。” 李元昊愣了愣,忍不住想笑,擦干净眼泪,望着手捧一束菊花的可爱孩童,开口问道:“你是谁,你又在干什么?” “我叫孔青鱼,在祭奠我家大姐,今日是重阳节,重阳节登高祭奠,你不会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孩童低头整理了一下手中的菊花,双手托着下巴,煞有兴趣望着李元昊。 “你家大姐?你家大姐是谁?”李元昊开口问道。 “我家大姐就是我家大姐啊,孔婉婷。”说出这个名字,孔青鱼害怕的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拜:“子曰,幼不直呼长者名讳,大姐您大人大量,不会在意青鱼这点无礼吧。”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盯着孔青鱼看了很长时间,这个孩童的长相好生面熟,眉头宽大的有些夸张,竟然和孔飞鲤、孔小鱼有几分相似,孔青鱼被李元昊盯得时间有点长,脸色不禁微微红了起来。 “孔青鱼,我问你,你后背之上是否有一块星形的胎记?”李元昊突然开口问道。 孔青鱼突然直起了身子,下意识摸了摸后背,惊讶异常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是神仙嘛!”果然,李元昊心头了然,孔末屠戮孔家三百余口,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出现了几条漏网之鱼,孔飞鲤和织染逃出了渔网,一路颠沛流离,而这孔青鱼能够活下来的原因,这就要去问孔末了,或许是一时的心慈手软,以年龄看来,灭孔发生之时,孔青鱼还应在襁褓之中,也可能是孔末将孔婉婷囚禁在这座三层小楼的牵制。 “你吹牛,世间本就没有所谓的神仙!”孔青鱼开口说道。 李元昊哈哈大笑:“孔青鱼,或许有一天你能看到你的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义父便是我的至亲之人,我义父可厉害了,大家都叫他圣公!”孔青鱼骄傲自豪的说道。 李元昊未作解释,指了指孔青鱼身前的菊花:“给我一束吧,我也祭拜一下先人。” 孔青鱼想了想,面露为难的神色,最后安慰自己“君子不小气”,从一大束菊花中分出一束,抛给李元昊:“我也不多了,你可不能嫌少。” 李元昊接住菊花,笑了笑,将怒放的菊花放在花圃前:“先生,我先走了,放心,以后还会再来的。” 隐约之间,她好像看到了一袭白发青衣的他和一身俏丽黄裙的她站在面前,冲她在微笑。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5) 李元昊进入圣人书院速度很快,退出圣人书院也很快,在孔青鱼目瞪口呆的过程中,身子如风,掠入诗礼堂,掠过大成殿,孔希堂一身是血的横剑身前,做防御状。 就事论事,圣人书院三院长本身没有败,他是败在了连环计下,李元昊以身涉险,孤身入书院,引得孔希堂启动书院浩然大阵,用出天外一剑,如此这般正好着了李元昊的道了,圣城气息完全流入书院大阵,千里之外的太安城鸠占鹊巢,魏墨城那一座更大的海市蜃楼顺利启动,成就了连环计,若是差了毫厘,北魏天子的性命极有可能便留在那一柄通天巨剑之下。 攥了攥手中断剑,李元昊深知此时是杀掉孔希堂最好的时机,这位实际上的书院天赋第一人日后必定极难对付,或许尤甚于其他人,但是李元昊的脸色变了变:“有朝一日,会有人来取你们的人头!” 她说的那人是孔飞鲤,这是李元昊第一次对孔希堂说话,在岳麓书院中,她一直出刀,未发一言,今日闯入圣人书院,也是沉默,直到此时她方才和孔希堂说出第一句话。 孔希堂吐出一口鲜血,望着李元昊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声,两年之内,圣人书院被攻破两次,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若是说孔唯亭入书院还有侥幸,今日白裙女子入书院并且安然离去,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和计谋了,这一出看似发生圣城的事情,实际上是北魏和南梁的暗中角力,不但有人间巅峰高手的对决,而且涉及到太安城和圣城,还牵扯到镇南军和红鲜军。 从结果看来,北魏方面考虑周全,技高一筹,那么北魏从头到尾精心策划这一出大戏的幕后策划者是谁?赵督领,还是楚人凤?亦或是北魏四大辅臣。 心头微微惊讶,孔希堂再抬头,只看到翻飞的白裙一角消失在视野之中,莫非是这名身份神秘的女子?若事实如此,那么这个女子的谋划可就缜密的有些恐怖了。 至于为何那女子最后没有痛下杀手,孔希堂只能归结为自己的运气好,还或许是两年之前在岳麓书院内,自己出手之时留有余地,没有痛下杀手,从而让白裙女子临时心慈手软了。 正思索之间,一道青烟从圣人书院的藏书楼升起,李元昊离去之时,做了一件极其没品之事,她在圣人书院的藏书楼内放了一把大火,将那座藏书万卷,被圣人书院学生视为图腾的圣地付之一炬,成了一堆残灰。 放火的确是一件和李元昊身份不符的事情,而且是一时兴起,并未深思,更未熟虑,此举比之流氓打架戳眼踹裆还要不入流,简直就是下作,流氓打架还讲究一个排场,大声吆喝几声,博取一个面子上的光明磊落,李元昊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小人之举,君子不屑与之为伍。 望着冲天而起的火光,李元昊双眼神采奕奕,兴奋异常,整张脸都被映衬的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熟透的大红苹果。 放火之后,李元昊快速出了圣人书院,又以更快的速度上了马车,祭奠了先生,目的已经达到,黄淳风和刘百通纳入自己体内的气息还在不停的外泄,她可没胆量再在圣人书院门前耀武扬威一把,若是书院藏有什么厉害的杀招突然杀出,我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北魏皇帝陛下可金贵自己的小命了,一直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座右铭,时刻牢记在心,从未忘却。 “黄老头儿,老顽童,走啦!”李元昊一挥手,率先驾车逃走,好生没有意气。 空中的黄淳风微微一笑,轻轻一跺脚,脚下剑阵逐渐消失,孔钧瓷挂念书院内的情况,并未阻拦,黄淳风挂虹而去。 刘百通一脚蹬在孔道佛的胸口处,书院大供奉以礼还礼,一拳砸在老顽童的肩头,老顽童丝毫不躲,一拳被轰出几十丈,借着后退之势,刘百通嘿嘿一笑,像是在对孔道佛说,今日玩得很开心,下次还玩啊。 黄淳风落在车顶之上,不断有箭羽射来,还没近身,便被酒剑仙凌冽的气息震开,老顽童的身子如同一块飞来的巨石,狠狠砸入车厢之内,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整个马车一阵颤抖,仿佛要散架了一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后,老顽童没有一点疲态,反而兴冲冲的打了一个饱嗝。 李元昊狠狠挥舞马鞭,重重打在马屁股之上,马车如同离弦的剑一般,向着城门飞驰而去,车后的圣人书院越来越远,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隐藏在暗处的邱家杀手已经按捺不住,若是不把握最后的机会,等马车出了圣人书院,若是再想找合适的机会,可是难比登天。 一批批的杀手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纷纷射出,但是还没有靠近马车,黄淳风的剑气和刘百通的拳头已经落在对方身上,然后不出意外的倒飞出去,落在地上,轻则重伤吐血,重则当场毙命,死的不能再死了。 临近圣城城门,李元昊突然一反常态的勒紧缰绳,回望了一眼圣人书院。 “怎么了,丫头?”黄淳风开口问道。 “总觉得还不够痛快!”李元昊摞下一句话,重重一拍身旁的车轴,身子突然跃起,然后落脚无声,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圣人书院。 “哎,这个丫头啊,好生不让人安心!”黄淳风不自觉一声叹息,双手十指之间不断有剑气迸射而出,射入李元昊的体内,本来已经稀薄见底的雪山气海突然充盈起来,李元昊双手各有一道金黄色剑气缓缓形成,然后被她用《叠雷》凝聚成拳罡罩在双手之上。 孔钧瓷和孔道佛正欲转身离去,忽听背后传来呼呼风声,两人急忙转身。 此时,李元昊有两个选择,一是出其不意攻击孔钧瓷,这位书院副院长境界极高,但是身子比较弱,并不像孔道佛那般铜墙铁壁,但是李元昊却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危险,或许攻击孔钧瓷可以一击得手,但是后果也必定惨痛,极有可能离不开圣城,所以她选择攻击孔道佛。 凝聚着黄淳风剑气的拳罡毫无凝滞的轰出,孔道佛架起双臂,大喝一声,一身的金色光华耀眼夺目。 砰一声巨响,李元昊出拳太快,初始看似一切无恙,一个呼吸之后,拳罡劲透,孔道佛的身子如遭重击,一退千丈,直接没入圣人书院,砸在假山之内,鲜血四流。 李元昊毫不恋战,急速退去,安安稳稳落在马车之上:“过瘾了,走!”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6) 幼稚的北魏皇帝杀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回马枪,在一拳轰飞书院大供奉之后,身形急退,安安稳稳落在马车之上,从黄淳风的角度望去,北魏天子满脸红光,舌头舔着嘴唇,神采奕奕,尽显兴奋得意之色。 老顽童从车厢内的麻袋内抽出两根甘蔗,一根自己啃,一根递给自家大哥。 李元昊像是摸宠物一般,摸了摸老顽童的脑袋:“真乖!” 这两根甘蔗是入城之前,路过一块甘蔗地,李元昊让老顽童偷偷砍来的,说是大胜而归之后接风洗尘用的。 “来,小弟,碰一个!”李元昊把甘蔗当酒杯,和老顽童的甘蔗一碰,然后狠狠咬了一口,眼睛弯弯:“真甜!” 刘百通模仿着李元昊,也赞叹了一句“真甜”,乐呵得像那个啥似的。 “幼稚无知啊。”黄淳风忍不住摇头感慨道,不过回头想想十天时间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却又不得不感慨李元昊的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从岳麓书院离开,便陆陆续续有谍子将一张张的情报通过各种方式传递到李元昊的手中,有匈奴、西楚的情报,更多是南梁方面的情报,零零星星,前前后后,不下百张,最后足足有一本书的厚度,而且情报还在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李元昊便如同入魔一般,一头扎在琐碎灵零星的情报中,不能自拔。 李元昊把老顽童打发出车厢,自己一人跪坐其间,将一张一张的纸张罗列开来,把看似毫不相关的细小信息组合排列,嘴中念念有词,絮絮叨叨,黄淳风看过那些所谓的密报,对于平常人而言,有些信息情报确实算得上惊世骇俗,令人振奋,比之坊间传闻的还要传奇神秘,但是有些情报实在算不得情报,皆是一些繁琐复杂的小事儿,有些还令人啼笑皆非,比如孔希堂喜欢吃狗肉,孔钧瓷恐高,孔道佛脾气暴躁,邱家现在的状况,在南梁的地位,邱家家主有几个小妾,段红袖的行事风格,红鲜军的编排制度等等。 其中有一条便是关于詹天佑的,情报中写了詹家第一高手和詹明道的师傅关系,最后总结一句话,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李元昊对于那些骇人听闻的情报兴趣寥寥,看了一眼便放在一旁,但是对那些琐碎的情报,却翻来覆去观看,眯着眼窃窃私语,偶尔半夜时分,黄淳风还能感受到,李元昊一人爬出车厢,站在漫天星光下不断踱步,手持一根干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如此这般疯魔了几日,李元昊手写几张纸条,令谍子带回太安城或者入了镇南军大营,而她自己将计划告诉了黄淳风,三绝之首听罢,捋须的手不自觉停了停:“丫头,你的计划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太过凶险,其中若是有一步走错,后面步步错,即便老夫和老顽童全力而为,也很难将你安全救出圣城。” 李元昊笑了笑:“没问题的,黄老头儿,相信我。”她一手指了指脑袋:“这里面都推演过了,出不了差池。” 北魏皇帝陛下自此心事儿放下,吃得好,睡得好,晚上睡觉香甜无比,闲暇之余还和老顽童一同去偷西瓜,被大狼狗追,然后吃得满嘴都是西瓜子,既欢喜又狼狈。 倒是酒剑仙忧心忡忡,总觉闯圣人书院一行过于凶险,他一人倒是无所顾忌,但是带上北魏天子,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于是他半夜睡不着觉,只好独自下车,走在清风月光下,哎,胆子太大了点啊。 所幸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李元昊的谋划一一实现,近乎于精确,不差分毫,首先出现的是书院大供奉孔道佛,牵制住黄淳风的必定是孔钧瓷,孔希堂会在何时发动书院浩然大阵,段红袖会如何进城,即使是姗姗来迟的詹天佑也在李元昊的算计中,三千红鲜军肯定会走一山谷。 比起两年时间不断精进的修为战力,李元昊如此一番周密的谋划顿时让黄淳风大开眼界,小丫头,你能够活到今天,看样子也并非全都是运气使然。 李元昊驾车离开圣城,马车一路向北,手中甘蔗被啃了一半,老顽童身子在车厢内,脑袋露出车帘子,李元昊驾着马车和老顽童有说有笑,已经开始讨论下一顿饭吃什么了,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有鱼有肉。 黄淳风在车厢内静静听着,嘴角微翘,调理着流转略微凝滞的气息,老顽童有先天自我复原的特殊体质,只要时间足够,天地气息自然回流,逐渐恢复,何况对于刘百通而言,抽丝剥茧般的调理气息,呼吸吐纳的功夫,他根本就不会。 突然,道路尽头,一袭大红袍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现,身形飘忽不定,眨眼之间来到马车前,十指如钩,轻轻下划,看似轻描淡写,如同美人作画,但是威力巨大,前冲奔跑的大马被红衣的十指一分为二。 李元昊此时望去,段红袖胸前被飞剑炸出一个恐怖大洞,从这一边可以看到另一边的蔚蓝天空,但是南梁第一杀手丝毫不在意,双手之间不断钩挂,快若蝴蝶。 剑气满地而起,如龙奔蛇走。 杀招突至,雷霆万钧! 以他十指为源头,一道道剑气炸出,但却不是直射而出,而是蜿蜒而去,形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剑气牢笼,恰巧将李元昊囚禁其中,远远望去,剑气牢笼像是一把张开的打伞,伞总有关闭的时刻,伞骨紧闭,而身处其中的李元昊便会成为一滩血肉。 牢笼已成,段红袖后招再至,掌心之内,一缕若隐若现的紫黑色气息射向李元昊的眉心。 双重保障,万无一失。 段红袖时机把握的刚刚好,三人有惊无险的一趟书院之行,正值心神放松之时,黄淳风调理内息,还未恢复,老顽童也不似全盛之时,洞若观火,而李元昊更是喜不自禁,自鸣得意。 只有死路一条。 不远处,那一袭灰衣急奔而来,灰衣之上血迹斑斑,看到被围困的李元昊却突然止住身子,一掠而去,消失不见。 胜券在握的段红袖突然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略感一丝危险,因为他看到牢笼中的白裙女子在笑,在微笑。 第一百九十章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17) 段红袖雷霆万钧,杀招突至,势在必得的全力一击,却因为白裙女子的微笑而略有停顿,杀手本性让他将诸多因素在脑海中过滤一遍,天时地利皆占,而且时机妙到巅峰,气息圆满,剑招迅疾,但是为何牢笼之内的女子会笑,难道还有后招? 南梁第一杀手那张男女双相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眯眼望向马车,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马车帘子突然无风自动,露出车厢内的情形,白裙女子正一脸阴险坏笑的双手握住一柄断剑,剑气溢满剑身,口中轻念一声:“射!” 剑气激射而出,而且一射三剑,剑剑直刺眉心。 段红袖猛然醒悟,牢笼之内是那白裙女子的身外身,原来李元昊体内留有老顽童的气息,北魏天子太过胆小怕事了,她依猫画虎“抽”出身外身,驱车赶马,而她自己坐在车厢内,双手握住黄淳风的断剑,断剑断口冲着车厢,就等段红袖自投罗网。 黄淳风看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开口问道:“若是那不男不女的怪物不来怎么办?”李元昊不分老幼的一拍酒剑仙老前辈的肩膀:“没问题的,黄老头儿,相信我。”她一手指了指脑袋:“这里面都推演过了,出不了差池。”黄淳风无奈,这话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果不其然,又被她言中了,段红袖的雷霆一击刚到,李元昊准备许久的三道剑气也到了,段红袖眯眼,马上驱散剑气牢笼,身子后倾,第一道剑气掠着南梁第一杀手眉头擦过,第二道剑气猛然下坠,没入段红袖的胸口,第三道剑气还没来得及起作用,便被段红袖的双手搅碎。 骤然抬头,一道鲜血顺眉头滴落,着段红袖为了不让鲜血污了女子那半张脸,他微微侧头,鲜血便顺着男脸流淌而下,再配上一身血红的大袍子,如同狰狞恐怖的吊死鬼,轻轻抬头,望向李元昊的眼神中尽是阴霾和杀气。 李元昊双指放在嘴边,植剑引气:“炸!”一个字喊出,她首先愣了愣,段红袖体内属于她的那一缕剑气泥牛入海,已经没了联系。 老顽童功夫高境界高,但是胆子小,看到如同红衣女鬼一般的段红袖,嗖的一声躲到李元昊身后,北魏天子也并非胆大有担当之人,有危险怎么办?嗖的一声,李元昊躲到黄淳风身后,三人三点成一线,车厢一阵摇晃,李元昊忍不住埋怨道:“老顽童,你慢点,小心马车塌了。” 倒是开始涣散的身外身,一身白裙端坐在马车之上,如同孩童一般回望着车厢内的三人,眼神中有诸多不懂好奇。 黄淳风摸了摸眉头,一步踏出马车,衣袖轻轻一挥,看似平静的官道始终平静,段红袖却如临大敌,激射远遁而去。 刹那之间,官道之上炸出百丈沟壑,等一切平静,一片红衣布条,缓缓而落,顺带着一大片的鲜血飘落。 倒背双手的黄淳风望向蓝天白云,衣角轻摆,高手风范尽显,微微回头,刚想张口。 李元昊却首先摆摆手,制止道:“黄老头儿,你还是别装模作样了,每次你表现高手风范,下面说出的话,多半鸡毛蒜皮,大煞风景,让我忍俊不禁,所以你还是不说话的好。” “你.....”酒剑仙又开始吹胡子瞪眼,想杀人。 李元昊顾不得酒剑仙前辈的内心感受,马匹被段红袖一分为二,她可舍不下车厢内的小麦和菜油,招呼刘百通背上,继续赶路。 “丫头,陈洛妍离开之前,曾让老夫转交给你一件东西。” 李元昊向刘百通背上放麻袋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什么东西?不贵重,我可不收,黄老头儿你自己留着就好。” “不贵重。”黄淳风轻轻一抛,那东西落入李元昊手中。 一颗被粘贴完全、带着点点血迹的彩色贝壳,还有一枚代表多福多寿、笑口常开的钻石。 “那位公主殿下临行之前,还有话让老夫转述给你。” 李元昊攥紧贝壳和钻石,走到身外身身前,一指点在身外身的眉心之上,缓缓闭上眼睛:“转交之话,自然是当面说才好,转交算什么,毫无诚意,我不听!” 南梁,建康城外。 城门之前已经站满迎接之人,除了宫女嬷嬷们,还有八大世家的女眷,年长的年少的都有,再外面满了围观的民众。 两年求学时光之后,天下第一美女南梁公主陈洛妍终于回归建康城。 一辆马车出现在地平线上,陈洛妍心情突然沉重起来:“甄婆婆,临别之时,我和她可是吵架了的,现在我好后悔好后悔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当时我若是控制好脾气,不弄巧成拙,让让她不就得了,男人嘛,这点肚量都没有,岂不是枉为男人。”想到这,南梁公主忍不住自扇耳光。 吵架的事情,公主殿下已经念叨了一路,甄婆婆也像那千百次一样,不断安慰道:“殿下,以后相见的可能性极小,如此分离,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儿,您应该放宽心。” “道理我也懂,但是迈不过去那道坎啊。”吱呀一声,马车停下,陈洛妍掀开帘子,抬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建康城,叹了一口气:“好大的一座大牢笼啊!” 将一颗药丸压在舌头下,低头扯掉衣裙上的一根线头,固定一下伟岸的胸脯,南梁公主跳下马车,引来一阵惊呼:“好大,好颤!” 自从大皇子陈建业顺利当上太子之后,詹氏的心结稍有解开,对待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陈洛妍也不像以前那般如鲠在喉了,今日排场之所以如此之大,有詹氏的意思在里面,当然她也不会亲自出面,丢了面子,这便是詹氏最大的宽容了。 陈洛妍雍容华贵,高傲大方,和众人一一打招呼,尽显皇家风范,眼神在人群之中一掠,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李元昊的身影,在骂他贱货,他忙着寻找,最后摇摇头,苦笑一声,自古相思多幻觉,一点都不差啊。 回想起两年时光的点点滴滴,陈洛妍不禁出神发呆起来,直到周围众人的惊呼之声响起,甄婆婆不合时宜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天空之中,声音都有些颤抖:“殿下,您看!” 陈洛妍看去,一道耀眼壮阔的白虹,划过天际,自北方而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八百里路云和月 一道耀眼壮阔的白虹,划过天际,自北方而来。 圣城以北,李元昊一指点在身外身的眉心之上,把自己的身外身当作一把剑,施展黄淳风的千里一剑,一剑去千里。 身外身的精取自黄淳风,气取自刘百通,神识取自李元昊自己。 圣城以北,李元昊的身外身拔地而起,身体如同一道跨越天际的白虹,破空而去,一道震撼天地的剑气恣意迸发,贯穿天地,纵横南北。 这道剑气起始于南梁圣城城北,终止于南梁国都建康城。 其间有八百里路的云和月。 以及两年的朝夕相处和吵吵闹闹。 “陈洛妍,你最好老实点,把爪子拿开,许久不杀人,我饥渴难耐。” “饥渴难耐啊,来来来,哥哥我自甘奉献,用宽阔温暖的胸膛,给你止止渴,不要钱的那种哦,来嘛,别害羞嘛。” “滚!” “滚?滚可是意味深长的动词,能延伸出很多意思,不知道你的滚是哪层意思,比如滚蛋,比如滚球,还比如.....滚床单。” “滚床单?这个词语何解?” “把人用床单卷起来,往死里打。” “那好,陈洛妍,你最好老实一点,小心我把你滚了床单。” “嘿嘿,真好!” “陈洛妍,你那贱笑是几个意思?” “你都准备把我滚床单了,我笑笑怎么了。李元昊,你住手啊,床单可不能乱拿,哎呦,别打脸行不?” “陈洛妍,你别先贫嘴,这个问题如何解答?” “这个问题你都不会,哎,笨的可以啊,知道鸭子怎么死的吗?笨死的。你瞪眼干什么,你眼睛大啊。别举拳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还是讨论一下你遇到的问题吧。” “陈洛妍,你正儿八经一下,我有个严肃的话题给你说。让你正儿八经,不是让你杵着端着,装高雅。”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你可真难伺候。饿就饿了,还说什么严肃的话题,装模作样,我去炒个辣椒炒肉,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呵呵,多放辣椒,少放肉,还有昨天那两个馒头,给我取来一块吃了,再不吃,长毛就不能吃了。” “知道了,知道了,吃了不心疼,糟蹋浪费了心疼,亏你还是北魏皇帝,这点铺张浪费的魄力都没有,以后能干什么大事儿。” ...... 点点滴滴,滴滴点点,白驹过隙,那是最好的岁月时光。 白虹掠过圣城以南五十里,李元昊的身外身双手竖在身前,作拈花状,然后重重下压。 一山谷前,一道从天而降的威严轰然下压,重重砸在詹天佑身上,入了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家第一高手力拔山兮,双拳轰天,两者相撞,即便詹天佑老而弥坚,遇强更强,还是被李元昊一掌轰入地下,一个方圆三里的巨大手印豁然眼前。 李元昊未作停留,继续南下。 秋高气寒,霜杀百草,八百里路程,剑气如影,清风跟随,不过眨眼功夫。 李元昊的身外身在高空之上画出一道明亮可见的彩色光剑,牵扯着白云滚滚翻腾,激射出一道百里云尾。 青天白日之下,世人皆可见! “速速退去!”南梁建康城内一声宝相庄严的呵斥声炸响于天地之间。 整个建康城紫金色的气息流动,恍若有一条金黄色的蛟龙苏醒抬头。 北魏太安城有双龙大阵,圣人书院内有浩然书阵,南梁建康城也有一座剑阵,以孔末埋藏在建康城下的黄金为意,以赵敦煌铸造的剑阵为形,大客卿张胜谷亲自坐镇,其意遮阳,其势吞天。 南下的流光未作丝毫犹豫停顿,速度更胜刚刚,离着建康城不过八十里,七十里,六十里,五十里...... “剑来!”一声大喝再次响起,建康城升腾起无数通天光柱,每一道光柱中都悬浮着一把剑,剑气冷冽森然,而又浩然霸道。 张胜谷衣衫飘飘,如同下凡仙人,落在建康城最高处,背后长剑出鞘,在周身旋转三周,然后抬头冲天,带动万剑缓缓而动。 远远望去,整个建康城紫气流动,恍若人间仙境,超凡脱尘。 随着万剑流动,轰隆一声,晴空艳阳之下响起滚滚闷雷,九重雷鸣过后,瞬间异象横生,千万把利剑汇聚而来,叠叠重重。遮天蔽日,渐渐汇聚成一条卧天巨龙,一声龙啸响彻天地,带着紫色雷电,声势浩大。 漫天剑雨如飞蝗,化剑为龙,直直刺向李元昊的身外身。 李元昊的身外身化身为剑,势不可挡的迎向剑龙。 终于,撞上! 伴随着惊天巨响和漫天光辉,李元昊的身外身双手按在龙头之上,璀璨光华从五指十间迸射而出,衣衫如浪,浑身流光溢彩,但是人力怎能够对抗天地,即便那是黄淳风和刘百通最强神通。 天空极高之处,一声龙啸响起,李元昊被撞飞出去,一退百里。 堪堪止住身子,李元昊再次前冲,毫不犹豫,轰隆一声,再次对撞,这次李元昊没有后退一步,双手抱住龙头,大喝一声,黄淳风的剑气和刘百通的拳罡,蓬勃而出,近乎于无敌的巨大龙头轰然一声炸碎,无数把利剑从高空中跌落,由于下坠速度太快,利剑切割空气,响起刺耳的破空声,每一把剑都如同烧红融化的铁棍一般,发出妖艳的刺眼红光。 如同下起了一场烟花雨。 建康城内,张胜谷的身子不断暴退,双脚砸在地上,没入膝盖,一指点在胸口大穴上,压住翻腾几乎决堤的气海,大喝一声:“再来!”跌落的万剑缓缓升空,再次汇聚成龙。 硬抗建康城的万剑成龙,李元昊的身外身开始慢慢剥落,残留精气神逐渐消弭,变得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透明,直至支离破碎,最终变成慢慢升腾消失的迷离光点。 李元昊的身外身已经山重水尽,再也无力抗下张胜谷的第二剑,从天空中缓缓落下,脚尖点下,李元昊落在陈洛妍的面前。 十丈外,一身女装。 “卧槽,天女下凡,你简直美翻了,都把我美哭了!”陈洛妍胡乱擦了擦眼睛,擦花了妆容,像只大花猫。 李元昊笑了笑,笑容中有她都不知道的万种风情,缓缓张嘴,说出一句话。 一阵秋风吹过,她的身外身随风而去,变成最后的一束光点,消失在天地之间。 陈洛妍伸手去抓,入手的是一片虚无光点。 等最后一颗荧光在手掌中消失不见,他猛地一回头,哈哈大笑:“没有遗憾了,走,进牢笼!” 甄婆婆快步走了上去,忍不住心头的好奇:“殿下,北魏皇帝说了什么?” 陈洛妍停住脚步,美滋滋的笑望着甄婆婆:“你去猜啊,就不告诉你!” 于女子而言,此刻南梁公主娇羞美丽,不可方物,对于男子而言,此时的陈洛妍贱萌欠抽,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揍上两拳。 八百里之外,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擦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大手一挥:“走,回太安城!” 建康城下,她张口无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 想我,就写信。 (本卷完。) 第一章 北魏祥丰四年冬 北魏祥丰四年初冬。 一辆马车的车轴似乎带着冬日的色彩,一圈又一圈向北驶去,越向北越冷,落叶满地,寒风乍起,清晨起来,天地一片白茫茫,干枯的草尖上铺着一层白霜,就连新买的马车车厢顶上,也是白茫茫一片。 李元昊的那条白裙穿过一次之后,便被她随便找了一家当铺当了,花了三十两纹银买的白裙,三两银子卖出去,北魏天子没有一点丝毫的疼惜,还颇为得意,有一种成功做了买卖的玄妙感觉。 那个留了山羊胡的当铺老板,伸出一只手:“五百个大子,一个也不能多了。”李元昊眼珠转了转,硬生生从五百文讲到了三两银子,成交之后,皇帝陛下坚信自己是个抬价的高手。 拿着三两纹银出了当铺,李元昊忍不住嘿嘿偷乐,低声骂了一句当铺老板:“真是个傻瓜!”与此同时,店铺老板也捧着那条白裙,骂李元昊:“真是个傻瓜!” 一路向北,李元昊和黄淳风的衣服越加越多,老顽童依旧是一件打了补丁的薄衫,胸脯和脚背暴露在外,丝毫不觉得寒冷,头发乱糟糟的,满脸胡须,配上一脸傻样儿,李元昊入住客栈,老板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买了干净衣衫丢在刘百通面前,平日围在李元昊身边老实听话的老顽童死活不换,还急得哇哇大哭,用脑袋撞墙。 李元昊回想起当初在九龙阁内见到刘百通的场景,将这位不拘小节的高手看作神仙,视若神明,满身邋遢那是孤傲性情,浑身脏兮兮那是桀骜不逊,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皇帝。 望了一眼不远处蹲在石头上懒洋洋晒太阳的老顽童,李元昊微微一笑,老顽童心头通明,有大自在,但是他满身肮脏,皇帝陛下不自在。 实在看不去的李元昊连哄带骗,以下河捉鱼为诱饵,终于让刘百通在冰冷的河水中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上岸之时,浑身湿漉漉的刘百通怀里还抱着一条数十斤重的大鲤鱼,得了,意外之喜,晚上就吃烤鲤鱼吧。 澡洗了,但是头发和胡须还需要打理一下,老顽童又不干了,不肯老老实实坐下来,这让拿着剪刀不得下手的李元昊好生郁闷,将一块布条剪的七零八落、碎若细丝,方才发泄出心头那股想要修剪整理东西的渴望。 既然哄骗不过,李元昊便想旁门左道,趁着吃饭时候,偷偷向刘百通的碗里加了一整包蒙汗药,眨巴眨巴眼睛,李元昊强装镇定,等老顽童喝完之后,她开口问道:“老顽童,你感觉怎么样?”老顽童呵呵傻笑一阵,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饱嗝:“没啥感觉。” 没啥感觉?李元昊皱了皱眉头,莫非是蒙汗药下少了,她倒了一杯茶水,再倒上一整包蒙汗药,用手指搅了搅,装模作样递上去:“诺,喝了,解解渴。”心思单纯如同孩童的老顽童哪里知道腹黑心贼的李元昊耍了阴谋诡计,毫不怀疑的仰头喝完。 半晌,终于起了反应! 老顽童越来越兴奋,也越来越激动,手舞足蹈,在空地上蹦来蹦去,一跳几丈高,然后重重落下,在月光下,和自己的影子玩起了藏猫猫,这还不算完,老顽童还要......拉着自家大哥李元昊一起玩。 李元昊欲哭无泪,自作孽,不可活啊,陪着刘百通玩了一宿的藏猫猫。 第二天顶着一双大黑眼袋,打着哈欠,和黄淳风打招呼:“早啊。” 黄淳风幸灾乐祸,毫不掩饰脸上的开心笑容,毫无武林大宗师的风范气度:“对付老顽童,蒙汗药无用,你应该用酒。” 李元昊哦了一声,原来要用酒啊,随即嘿了一声:“黄老头儿,你知道用酒这个法子,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黄淳风一手掏着耳朵,懒洋洋的回答道:“你也没问啊!” 李元昊:“我......” 当夜,李元昊找来一壶酒,她怕老顽童看出端倪,掺上水,又用蜂蜜掩盖住酒味,温热之后撒上晒干的油菜花,刘百通一杯酒下肚之后,盯着双手看了好一阵子,忽的一声站起身来,李元昊燃起的篝火一阵摇晃,黄淳风按住想要起身的李元昊,示意她再等等。 “黄老头儿,这老顽童若是耍起酒疯来,你制得住他吗?”李元昊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若是天下第一耍酒疯,要杀人,那可怎么办?她可没把握接下老顽童的一拳。 “制不住。” “制不住?制不住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 “我.....” 刘百通眼神深邃的望了一眼李元昊,李元昊心头一紧,老顽童嘿嘿一笑,一跺脚一飞冲天,几乎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重重落在地上,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躺在地上,腿脚抽搐了两下,一动不动,不多时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这么神奇?李元昊大为惊讶,小心翼翼走到刘百通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天下第一的脸颊:“老顽童,醒醒,醒醒。” 刘百通吧唧吧唧嘴巴,继续酣睡,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烧了一大锅热水,李元昊将刘百通扶到马车之上,脑袋探出车板,自己拿着剪刀在一旁的石头上磨了两下,大母手指头试了试刀锋,嗯,还算锋利,望了一眼刘百通乱糟糟的头发,她心头突然有点小兴奋和小期待,终于能把不整齐的东西整理整齐了,心头一片舒爽。 细细想来,上一次给人剪头发还是十年前的事情,是给秀策剪头发。 小秀策刚刚会蹒跚学步,迈动小腿,走路一摇一晃,带动着小屁股左右摇摆,那时候李元昊对李秀策的控制欲望达到了顶峰,以前是不允许任何人碰触,如今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让人靠近的程度。 那时李元昊要给小秀策剪头发,小秀策哭闹不止,等半夜睡熟之后,李元昊拿着小剪刀给小王爷剃了一个光头。 第二日醒来,小秀策摸了摸脑袋,光溜溜的,还有点冷,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向镜子里一照,头发怎么没了?小秀策生气了,抱着小胳膊,气呼呼面对着墙壁,不理自家大姐。 李元昊好说歹说,做鬼脸学猫叫,才哄得小秀策喜笑颜开,李元昊却呜呜哭出声来,小秀策伸手去擦大哥脸上的泪水,一头扎进李元昊的怀中,撒娇耍泼,不准大哥哭。 李元昊止住泪水,紧紧抱住小秀策,生怕一不留神,小秀策便会没了一般,小心翼翼到近乎于神经质。 第二章 太安城起风云(1) 李元昊挽起袖子,到臂弯处,感觉天气有点冷,又向下褪了褪,到小臂之前,从包袱行礼中取出一把木梳,细心打理着老顽童的头发和胡须:“黄老头儿,你说老顽童的头发会不会硬若金石,我的剪刀下去,头发没断开,剪刀先断了?” “想象力倒是丰富,老顽童又不是妖魔鬼怪。”黄淳风淡淡的说道。 将头发胡须梳理好,李元昊将老顽童的脑袋按在盆里,用力搓了搓:“黄老头儿,老顽童明天早上看到头发和胡须没了,会不会揍我?” “那可不好说,谁能猜透他的心思,那便是神仙了。”黄淳风坐在篝火处,喝着一点酒味都没有的酒水,望了一眼和平常人家的姑娘并无不同的李元昊:“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能亲自给老顽童洗头,刮胡须,自古应该没有你这样的皇帝了吧。” 洗完头,李元昊笑了笑,并未觉得任何不妥,按住老顽童的耳朵,用皂角使劲搓了搓,好好洗了洗脖颈,一盆水浇下去,水流顺着头发流下来,邋遢肮脏的天下第一终于有点样子了:“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一个皇帝到底应该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冷酷,无情,霸道,心思难测,不准有人触碰他的底线?或许因为没有制约,站在权力巅峰,皇帝可以做其他人想做但是做不到的人,但是也更少的自由。黄老头儿,我一直在想,一个皇帝若是褪去皇帝这个身份,他是什么?他应该是个人,不是洪水猛兽,不是大罗金仙,一个只有双手双脚的人,一个脑袋,一张嘴巴,也要吃饭睡觉,最基本的需求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李元昊拿起剪刀,咔嚓一声,老顽童的一缕缕头发落在地上:“任何美化和丑化,都是遮掩,皇帝的最终归属应该是人。上古年间,不少皇帝都流露出人性一面,而且这些人性或者说善意,贯穿他们一生。汉灵帝刘宏喜欢做生意,唐玄宗喜欢作曲唱戏,唐庄宗喜欢摔跤,曹丕喜欢骑射诗词,南唐后主李煜喜欢作画书法,若是这些皇帝天子被归纳为昏君,那么汉武帝喜欢汉赋,唐太宗喜欢书法,这可都是千古名君,有人会说千古名君登上帝位都是一部血腥史,但是依我看来,这些更证明一件事情,即便是天子皇帝,最终也是人。” “乍听是歪理学说,但是细细想来,也有那么一点道理。”黄淳风突然放松下来,不再是佛家各种坐姿,而是懒洋洋斜倚着身后的石头,被篝火烘烤的热乎乎,酒剑仙像是某个小村庄都会有的,坐在村头晒太阳的老翁:“丫头,换个话题,关于皇帝的话题太过无聊了。” 虽然经常被怼,但是酒剑仙十分享受和北魏天子相互调侃的时光,特别是在做那件事情之前,这种时光越来越少。 李元昊停下剪刀,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突然弯成了月牙:“黄老头儿,当年你和上一代神极阁阁主之间的风花雪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说嘛,也让我羡慕羡慕,给你鼓掌叫好一番。” 黄淳风看了看挂在梧桐末梢的月牙:“时候也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准备起身入马车,皇帝陛下把天聊死,再聊下去,那便是尬聊,实在无趣,三绝之首准备入车睡觉。 “别别别,黄老头儿,咱们再换个话题,再换个。” 山郊野外,清风冷月,如此月上梧桐头的时光,正是聊天好时光,怎么能休息呢。 黄淳风退回去,重新斜倚着石头:“话题还是你来提。” 李元昊打理一下老顽童的头发,束起一个发髻,剪掉老顽童的胡须:“有了,黄老头儿,现在我算是什么境界?一夜九品境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境界的提升,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感觉却朦胧模糊,让我时常迷茫不解,不知道自己是前进还是后退了,以前修行习武如同登山,山高万丈,我却能清晰知道是在向上攀登,现在如同大海遨游,只知道向前划,却不知道方向对不对。” 黄淳风上下打量了一眼李元昊,紧了紧身上衣衫,酒剑仙并未流转气息来抵御好冷,所以此时感觉有点冷:“这便是后遗症了,丫头你早年不听老夫劝解,执意孤行,一夜九品境界,看似过瘾痛快,但是未曾经历过修行路上的步步攀爬,反而看到了天上风光,这便是因果循环中的因,至于结果,便是无了方向感,进了旋涡,有些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意思。不过你也不必在意,就老夫看来,两年时光内,你的境界越发混沌,战力却逐渐提高,也算是九品境第一人了,而且好像死在你手上的人全都是九品之上天上人。” 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刘百通的脸庞,李元昊又用剩下的温水净手:“黄老头儿,我听说生死大战之间,多有明悟,我能不能通过以战养战的方式,跨过九品和天人的门槛,走到天人境。” “怎么?看到圣人书院众人各个身怀绝技,怕以后打不过,想要成为天上人?”黄淳风开口问道。 “有这么个意思,我虽然胆小又自负,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这次能够在圣人书院全身而退,全都仰仗着你和老顽童,还有前后周密的布局,单独拉出圣人书院任何一人,我都不是对手,而且单独提升战力,有空中楼阁的嫌疑,总有碰到瓶颈的一天。”李元昊倒上一杯热水递给酒剑仙,自己也捧着一杯取暖。 黄淳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生死大战的确多有明悟,但是对于丫头你而言,有点难,而且不是一般的难,首先你的身份已经限定你不能孤身涉险,身先士卒,其次便是你的心思了,说心思缜密可以,说是柔软寡断也无不可,修行一事,玄妙难测,但是最忌讳是一颗拖泥带水的心,这反而又是你最大的特点,所以老夫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如果真的想以战养战,你所需经历的不仅仅是一次生死大战,而是接连不断的生死大战,将以前欠下的艰难困苦一一补充回来。” “这样啊。”李元昊一声哀叹,三番五次的生词大战,她可没这个胆量。 第三章 太安城起风云(2) “丫头,所谓修行证道,从来没有一帆风顺,以老夫看来,因果循环是天地至理,但是偶尔也会疑惑,因果循环之后又存着什么,是因推动着果,还是果本来就在那,在牵扯着因走向特定的果。” “打住,打住!”李元昊伸手制止住,一脸无奈:“好好的天,让你聊到因果循环,天地至理上,太无趣了。” 黄淳风笑了笑,确实有够无聊。 “黄老头儿,刚刚说到以战养战,当世高手之中,有没有人以战养战?”李元昊对于这些具有传奇演义色彩的事情总是抱有最大的热情。 “有。” “谁?” “慕容峰。” 李元昊突然想起圣人书院内遇到的那个妖冶青年慕容恪,出手霸道凌冽,而且心思难测,像是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外表看着静默不动,实际暗藏杀机,危险重重,是她见过最为难测的年轻人,尤甚于邱寒霜。 “慕容峰原本是一介书生,突然入修行一道,顿时让天下侧目,其攀升速度之快,战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其中最为天下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和同胞兄弟慕容博之间的以死相搏,原本那慕容博便是西域巨擘,是一方枭雄,武功奇高。传闻两人因为一位女子相杀,自然的,一开始慕容峰处处下峰,直到那名女子死在偏远道观,慕容峰如梦大醒,将视为圭臬的书籍烧了精光,入蝉坐定十日十夜,然后起身证道,和慕容博相斗三日,最后割下胞兄头颅。” “西域偏远,荒烟沙漠,交通不便,自古便是散乱之地,慕容峰杀掉慕容博之后,一人一马,从西域之东,杀到西域以西,凭借一己之力,平定整个西域,整个西域之行,慕容峰抱着必死之心,战死何处,尸骨便葬于何处。如此视死如归,心境无敌,战力越来越强,直至杀遍西域无敌手。其后建立岚驼山庄,大开门户,静候天下人去挑战。多年以来,不少人前去挑战,希望一战名扬天下,却皆是身首异处的下场,反而成就了慕容峰毒剑仙的名声。老夫和慕容峰同是三绝,有过几面之缘,虽然不喜此人太过血腥暴戾的作风,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然狠厉霸道,却也不失为光明磊落的好汉。” “乖乖,这可厉害了。”李元昊咽了咽口水,这便是举世无敌的心态吧,一人坐拥西域,任凭天下人去挑战:“黄老头儿,你遇到他有没有胜算?” “三绝排序并非空缺来风,何况老夫如今重回巅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黄淳风开口说道,随手指了指老顽童:“不过,若是在天下找一个能把老顽童杀掉之人,老夫首选慕容峰,究其原因,并非战力和修为,而是天生相克,像是你见过的孔钧瓷、孔道佛、孔希堂,一山谷之前的詹天佑,和慕容峰相比,都不弱,但是这几个人在老顽童面前,要矮上一丝,唯独慕容峰对上老顽童,胜算还要高上一分,至于其中原因,老夫说于你听,你也不懂,需要你慢慢去体会。” “错综复杂,难道就不能按照境界高低来划分,弄得如此麻烦,好愁人啊。”身处汪洋大海之中的李元昊晕头转向,连自己的情况都搞不清楚,对于那些修行巅峰之人的制衡更是弄不太明白。 “这便是天道了,不会让一个人举世无敌太久,总会在因果循环之中,留下一丝可乘之机,在天网恢恢之下,安排一个相生相克的克星。若说世间有谁逃过了因果,大概便是澹台国藩了,天下四分以来,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而且顶着这个称号整整十余载。”黄淳风顿了顿,突然摇了摇头:“谁又能想到澹台国藩最终会死在你的手中,荒唐可笑,你可是个修行的门外汉,可是谁又能保证丫头你不是天道所安排之人,澹台国藩命中注定的克星?” 黄淳风站起身来,遥望星空,沉默无语。 李元昊思绪纷飞,从陈景琰所说的天谕,到今日黄淳风口中的天道,莫非在人间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意志?那么这道意志又以什么形式存在,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亦或是只是一道光,一个念头?若是那道意识能够具象化,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在夜风中,弯弯的月牙下,两人各想着心事儿,不远处矗立着一株合欢树,静静观望着篝火前的两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首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黄老头儿,匈奴神极阁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可不想打听你的私事儿,纯属好奇,粘杆处搜罗天下情报,唯独对神极阁知之甚少。” “神极阁?哎,老夫不多言,也不评对错,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情,历代神极阁阁主脉脉相传,而且皆是女子,上一代的神极阁阁主在临死之前,会将内力气息传给下一代,助其修行,如此累积下来。所以一旦选定阁主继承人,无论此人以前如何,即便不能修行,在接替成为新的阁主之时,也多因为福泽上一代,直接入了神天境。” “这么神奇?乖乖,那是不是说明,神极阁阁主一代比一代强,当今的郝连流水便是最强的那一任神极阁阁主?” “大致能如此理解。”黄淳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怪异,摇摇头:“人在一世,死便死矣,留下只言片语,心得传承,也就足矣,但是神极阁除了将内力气息传下来,还会将部分记忆也一并传承下来,实在恼人的狠。” “记忆?”李元昊皱了皱眉头,突然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怪不得,怪不得一提黄老头儿你当年之事,你总会避而不谈,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如今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应该传承了上一代的部分记忆,那是不是说郝连流水如今对黄老头儿你也有别样的情愫?” 黄淳风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独自上了马车:“若是如此这般,那就简单些了,实际情况,比丫头你想的复杂的多。” 说着,酒剑仙忍不住双手揉了揉眉心,真是头疼。 第四章 太安城起风云(3) 还要复杂?李元昊不禁皱了皱眉头,一个极其荒诞但是又极有可能的情况冒出脑海,若是神极阁阁主能够将部分记忆代代相传,那么传闻之中,和黄老头儿纠缠不清的上一代神极阁阁主的记忆是否传承于上上一代?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和黄老头儿花前月下之人可以再向上追溯,如此类推...... 怪不得黄老头儿一听到神极阁便表现出极为头疼的表情,里面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事情,若是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一下,故事的开端应该是黄老头儿极北之地观沧海,一剑来去,万种风姿,被那一代的神极阁阁主看中,芳心暗许,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直到如今。 黄老头儿的苦恼便在于此,每一次神极阁选出新阁主,总会对他情愫多多,直到地老天荒,确实恼人。 匈奴神极阁是天下最神秘之地,少在人世间露面,最近神极阁甚嚣尘上,还是因为新晋的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嫁给匈奴大汗稽粥,成为匈奴可敦,安拆在匈奴内部的粘杆处历经千辛万苦,将消息反馈太安城,李元昊方才知晓在匈奴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 至于这一段联姻有没有其它深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郝连流水是神极阁阁主,其兄郝连勃勃更是不得了,是匈奴四大将军之一,手握重兵二十余万,光是私军人数便在五万以上,而且郝连勃勃还是匈奴的左贤王,匈奴定海神针,和叛逃中原的中行书关系极好。 匈奴之内,有两人以先生称呼中行书,一人是匈奴大汗稽粥,另一人便是匈奴左贤王郝连勃勃。 若论军功,郝连勃勃不如四大将军之首的张元,只能拍在第二,若论武力,他又不如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也只能排在第二,但是若论威望和口碑,郝连勃勃在匈奴之内无出其右者。 想当初,中行书要移平狼居胥山修筑盛京城,匈奴上下皆是反对,一方面是因为狼居胥山是匈奴神山,长生天一开始也是最终的落脚地,另一方面是因为神极阁建造在狼居胥山之上。 最终还是郝连勃勃出面一锤定音,其后那座黝黑如同卧天雄狮一般的建康城方才能矗立在草原之上,为匈奴聚集龙气,生成龙脉。 李元昊灭了篝火,将老顽童拉入车厢,盖上被子,又拉上车厢内的帘子,将车厢一分为二,她在这边,黄老头儿和老顽童在另一边,男女有别是一方面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有了帘子,能稍微阻隔隔壁两个大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能睡得安稳些。 一夜无语,第二日,李元昊起床下车,抬头便看到拿拳头砸脑袋的老顽童,老顽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是是什么东西改变了,他却发现不了,心头不免有些躁烦,每每此时,天下第一便会砸自己的脑袋。 李元昊取出一个小镜子,放在刘百通面前:“来,老顽童,好好看看,怎么样?” 刘百通望着镜子里的人有些迷茫,皱着眉头半天,开口问道:“大哥,他是谁?” 李元昊一口老血喷在地上,扶住刘百通的肩膀:“怪不得你是天下第一,不是没有道理的。” 黄淳风笑着下了马车:“丫头,前面便到了齐鲁之地,南梁也应该折腾不出幺蛾子,你我便在此分别吧。” 李元昊怔了怔:“黄老头儿,你不和我回太安城?” “不去了,两年时间的布局,不能因为最后一步前功尽弃,再去东海一趟,才算完全。”黄淳风望了一眼太安城的方向,眼中有淡淡的哀伤。 李元昊问道:“黄老头儿,堂堂酒剑仙两年时间都做不完的事情,布不完的局,你到底在做什么?” 黄淳风笑了笑:“丫头,说了,你也理解不了,到时候,你自然晓得,有些事情早说了,没有一点好处。” 李元昊沉默不语,将身上所有银钱取出,又整理出一个包袱,里面东西不多,两三件换洗的衣衫,以及那柄断剑,递上去:“我知道劝阻不了你,只希望将来你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太安城,包袱里有点钱,出门在外,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别心疼钱。” 接过包袱,随手颠了颠,分量不轻,黄淳风开口道:“银钱给了老夫和老顽童,你怎么办?” 李元昊毫无保留,也不藏着掖着:“鞋子里还有两张银票,比给你们的多。” 黄淳风无声大笑:“你果然还是不像一个皇帝,有够财迷。丫头,临别之言,牢记你家先生的那句话,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能少很多遗憾。” 李元昊点点头,像个晚辈:“黄老头儿,你能告诉我,你和奶奶到底什么关系吗?” 黄淳风顿了顿,开口道:“丫头,你可知你奶奶姓什么?” “奶奶姓黄啊?”李元昊瞠目结舌,半晌开口道:“我是不是应该叫你舅公?” 黄淳风淡淡一笑,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还是黄老头儿的称呼好点,听着舒坦。”说着,招呼一声老顽童,两人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元昊长长叹了一口气,驾上马车,继续北上,她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粘杆处获悉,入了太安城,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人来接自己回宫。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一小队百人以上的皇城司出现在面前,让李元昊微微有点意外的是领队之人是楚人凤。 下马之后,楚人凤首先单膝跪地,行了君臣之礼。 李元昊让其免礼,开口道:“太安城一切可好?” 楚人凤开口回道:“一切都好。” 李元昊点点头,下了马车,走到楚人凤面前:“你弄巧成拙,反而露出了马脚,太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最后,皇帝陛下声色俱厉。 “陛下您果然还是太聪明了,微臣现在还没想明白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楚人凤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但是太安城发生的事情,请陛下赎罪,微臣不能如实禀告。” “无需你禀告,自然会有人告诉朕。”李元昊望向远方,赵督领一身黑衣劲装,骑马急速掠来。 表面上她很镇定,但是心头却焦急万分,太安城肯定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但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楚人凤的脸色变了变,腰间软剑划出一道青光,刺向赵督领:“赵督龄,不能说。” 赵督领大袖飘摇,两条银线缠住软剑,急急落地:“陛下,快回太安城......” 听完赵督领的话,李元昊伸手扶住一旁的车厢,稳定心神,不断告诫自己镇定,镇定。 太安城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老祖宗病危。 第二件,秀策被匈奴掳走了。 第五章 回归太安城 一辆马车驶入太安城,赵督领和楚人凤亲自驾车,一百皇城司护送,由朱雀门进入太安城,马不停蹄,穿过午门,过金水桥,通左崇门,向着灯火辉煌的慈宁宫驶去。 李元昊端坐在车厢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似安静平和,一颗心却如同火烤油煎,浑身燥热异常,她攥紧双手,还是缓解不了心中那份焦急,猛地扯开脖颈中的扣子,由于用力过大,砰地一声,弹在车厢横木之上,掉在地上,打着旋儿。 伸手去捏那一颗纽扣,李元昊此时才发现双手忍不住的颤抖,回宫的路上,李元昊已经将太安城发生的事情大致了解了一下,奶奶的身子在入夏之时便已经不行了。 初夏平常一天,太皇太后从花室中走出来,净手擦身之后,独自一人坐在慈宁宫的软塌上,虽然已有蝉鸣,但是老祖宗还是觉得有些冷,拉过一条绸毯盖在双腿上,沈凝儿也向往常一般,每个半旬时间来慈宁宫一趟,汇报一下内库收支出情况。 沈凝儿还带来了她训练培养出来的算盘队,十个小宫女一字排开,现场清算,沈凝儿这十个小宫女可不简单,全都是她亲自挑选,口算心算功夫了得。 而且为了更好的提现内库收支情况,沈凝儿还独立创造了几个词语和计算方法,比如加权平均值、数学方差、负债端和盈利端,利用一套旁人觉得匪夷所思的评价体系来评估内库收支。 一开始,众人觉得沈家大小姐在胡搞,等着看这位后宫红人出丑,被老祖宗砍头,结果却让人目瞪口呆,内库开始以一个巨大的数字盈利,比起这些,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内库盈利呈现一个上升势头,顺带着当初被沈凝儿选中带出皇宫的那些小宫女也得到了让人羡慕嫉妒的赏银,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这十人算盘队。 慈宁宫内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向喜静不喜吵的老祖宗却十分喜欢算盘珠子来回敲击的声响,眯着眼,捻着佛珠,嘴角带笑。 不知规矩为何物的沈凝儿端坐在老祖宗常坐的位子上,喝着茶水,吃着糕点,拿着毛笔勾画,她的字丑,所以为了不出丑,她简化了自己的工作量,只画对号或者叉叉。 将全部账单对好之后,沈凝儿看着那一串数字,眼睛弯如月牙儿,她对银子本身没有兴趣,但是对数字格外敏感,每次看到代表银子的数字,她便开心不已。 将汇总完全的各种数字进行简单加减,得到最终盈利,沈凝儿拿着账本走到老祖宗面前:“老祖宗,您瞅瞅。”老祖宗看了一眼,便兴趣寥寥,放在一旁,似乎想起某事儿,喜悦之情不自觉上了眉梢:“皇帝马上就要回宫了。” 已经知道事实真相的沈凝儿无感,对那个长相俊美、独自出去游历江湖的皇帝陛下,她向来没有太多的感触,谈不上敬重,也谈不上讨厌,只是无感。 突然,前一刻还高高兴兴的老祖宗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悲伤,猛地抓住沈凝儿的双手,声音颤颤巍巍,如同抓不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沈丫头,哀家不是坏人吧?!”沈凝儿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及回答,老祖宗便晕死过去。 老祖宗病倒之后,宫内便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源头十分隐秘,传播过程曲曲折折,但是出现的时机巧妙,暗藏杀机,杀人诛心——老祖宗病倒是因为沈凝儿暗中作祟! 一时激起千层浪,无论是否空穴来风,老祖宗的事情在大魏国便是天大的事情,大理寺介入调查,沈凝儿受了几天牢狱之灾,后来老祖宗醒来,大理寺不得不放人。 事情看似轻描淡写的过去了,沈凝儿的处境却变得凶险起来,联想到几年前夜闯皇宫和沈家集体叛逃南梁的事情,沈凝儿一下子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在宫内有些举步维艰。 比起沈凝儿的处境,另一件事情更是让人震惊,老祖宗病倒之后的第二日,在承德行宫读书写字的小王爷李秀策被匈奴人掳走了,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消息传递到太安城,也是三日之后。 此时,匈奴狼群已经逃到长城以北,十日之后,匈奴送来书信,事情方才在北魏朝堂之上传得沸沸扬扬,幸而皇城司反应及时,掐住了消息散播,事情控制在极小范围内。 老祖宗特意叮嘱,两件事情皆不得告诉皇帝。 前年,小王爷李秀策和皇帝陛下的关系越发紧张,以往遇到这种事情,老祖宗总会站在小王爷一边,打压责备一下皇帝陛下,但是此次,老祖宗却站在了皇帝一边,严重之时重重打了小王爷一耳光,下懿旨,让小王爷去承德行宫读书。 自那之后,小王爷李秀策变得沉默寡言,脾气暴躁,有一次硬生生打死了一个随行小太监,事后,小王爷心头没有一点愧疚,反而觉得痛快淋漓,直到接到一封粘杆处转交到承德的书信。 书信很简单,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看到之后,李秀策又蹦又跳,高兴的不得了,不几天又恢复了以前活蹦乱跳的样子。 再以后,小王爷被匈奴狼群掠去,老祖宗命人封锁消息,躺在床榻之上,静静等着李元昊回归太安城。 李元昊坐在车厢内,将事情前后梳理一下,却抓不住其中的联系,但是直觉告诉她,奶奶病重和秀策被掳,一定存在着某些必然的联系,肯定有人从中搞鬼,事情的缘由是沈凝儿?她不如此认为,以沈凝儿的聪明才智,不会做出如此拙劣的蠢事儿,没有将自己隐藏起来,反而进入了旋涡之中,成为众矢之的。当然,若是发现此事儿和沈凝儿有关,哪怕有一丝关系,李元昊绝对不在意将魏子峰带血的脑袋摆在沈凝儿面前,让她生不如死。 紧紧攥着手中纽扣,直到手心发汗,她还是找不到所有事情的源头,不过有一点,李元昊即疑惑,又愤怒——秀策被掳,奶奶为何不和匈奴谈判,将秀策赎回来? “吁......”一声吆喝声,赵督领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第六章 元樱,想起来啊 “吁......”一声吆喝声,赵督领拉紧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李元昊一阵颠簸,随之心神一震颤,手中扣子掉了下来,沿着车厢缝隙,掉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两指掀开帘子,李元昊跳了车,脚下一阵踉跄,赵督领扶了一下,递给李元昊一个坚强和鼓励的眼神。 长长呼出一口气,太安城已经到了初冬时节,李元昊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眼前的慈宁宫依旧像往昔一般,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又那么陌生。 李元昊突然生出一种迷茫,这个地方或许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宿。 进了慈宁宫,李元昊径自走到床榻之前,那个假皇帝看到突然出现的北魏天子,微微一怔,然后忙不迭跪了下来。 楚人凤皱了皱眉头,像是捏小鸡仔一般,将假皇帝捏出慈宁宫,重重丢在一旁。 假皇帝吃了一个狗啃屎,缓缓起身,打掉小宫女上前搀扶的手。望着楚人凤离去的背影,假皇帝擦了擦脸上的血水,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老太婆要死了,李秀策被掳走了,真好! 病榻上的太皇太后极其衰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苍白凌乱的头发垂下,每一次的呼吸似乎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李元昊眼圈一红,鼻子一酸,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眼眶,缓缓握住老祖宗的手,李元昊在她耳边低声呼喊:“奶奶,我回来了。” 睡梦中的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李元昊:“呵,又梦到你了,元樱。” 李元昊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奶奶,不是梦,是我,元樱,我回来了。” “元樱?”太皇太后睁大了双眼,伸手摸了摸李元昊的脸颊,感觉到手中凉凉的温度:“元樱,你终于回来了,快快,把奶奶扶起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 李元昊扶起太皇太后,在背后垫上棉垫,紧挨着坐在床榻之上。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太皇太后忙着抓住李元昊的手,脸上的褶子如同春天绽放的花朵:“胖了,看样子,外面的日子不错,没让你瘦下来,奶奶也就放心了。” 李元昊笑了笑:“奶奶,我在外面没遭罪,过得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有了今日的小小团聚,奶奶心满意足了,死了之后,也有脸去见你的娘亲了。”太皇太后开口道。 “不,奶奶,还没有团聚,秀策还没回来,我马上拟奏章,和匈奴谈判,银子或者土地,让他们尽管提,我一定满足,只要秀策平平安安。到那时,咱们才是真正的团聚了。”李元昊紧紧握住太皇太后的手,重重点头。 浑浊的眼泪从太皇太后眼中涌出,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更加明显,看着李元昊的眼中满是不忍和心疼,最后轻轻摇头:“元樱,秀策,我们不救。” “为什么?!奶奶,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救秀策!!”李元昊腾的一声站起身来,眼中充满悲伤愤怒:“秀策还那么小,银子和土地,我们有的是,但是秀策只有一个,奶奶,您怎么这么狠心?!” 说到最后,李元昊的口气中有严厉的指责和不满。 太皇太后突然哭出声来,哭声传遍整个慈宁宫,像个孩子,她突然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衣袖,声嘶力竭的喊道:“元樱,想起来啊,想起来啊,把以前发生的事情都想起来啊!!!” 李元昊愣了愣,似乎陷入了回忆,一丝痛苦闪过脸庞,又被迷茫代替,接着又是痛苦,最后又变成了疑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过,可是我忘了,那是什么事情来着?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元樱,能想起来的,你能想起来的。”太皇太后的白发在空中散落,更添苍老,她死死盯着李元昊的眼睛:“元樱,告诉奶奶,两年前,澹台国藩在金銮殿上说过什么?他如何评价秀策的?” 李元昊突然觉得燥热不已,脑袋疼痛,浑身没有一处舒服地方,一颗心被死死攥住,窒息般的悲伤从心底不断涌出来,如同洪水猛兽,澹台国藩说过什么,他说过什么,半晌,李元昊突然闭上了眼睛,两颗泪水流下来,滴落在手背上:“他说,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李秀策......” “元樱,看着奶奶的眼睛,别逃避,为什么澹台国藩会这么说,为什么?!当年,澹台国藩进入慈宁宫,除了杀死了你的大哥,他还做了什么?想起来吧,元樱,快点想起来吧!” “不要再问了!”李元昊突然甩开太皇太后的手,双手抱住脑袋,痛苦的摇晃。 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 那日澹台国藩独身走进慈宁宫,他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李元昊,又看到了抱着李秀策、瑟瑟发抖的长公主李元樱,可是他不知道此时的李元昊是长公主李元昊假扮的,也不知道李元樱才是李元昊,他只是突然觉得很有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茶水缠柔,他喝出了醇香的酒意。 一瞬间,在李元樱的震惊中,澹台国藩的双掌落在李元昊的身上,一道血光飞溅,李元昊当场毙命。 同时毙命的还有襁褓中的......李秀策!!! 澹台国藩离去之后,失魂落魄的李元樱抱起李秀策,把脸贴在弟弟的脸上,几番想要张嘴痛哭,却惊骇的发不出声来,抱着小小的人儿三天三夜,也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之后,李元樱晕死过去。 再醒来,一个鲜活的小小的人儿躺在身边,终于,在那个漫长寒冷、暗无天日的冬天,她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自那之后,李元樱陷入疯魔之中,对李秀策保护欲望达到了恐怖的程度,她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碰触李秀策,即便是太皇太后老祖宗也不行,像是一头疯狂保护幼崽的母狮子,而且愈演愈烈,到了不让人靠近的情况。 但是,在潜意识里,她明白怀里的李秀策已经不是那个李秀策,所以她会害怕,会恐慌,渐渐转化为依恋,恨不得抱着他不松手,她怕突然一松手,他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日子久了,久到她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这是一种幸福,也是大不幸。 (有伏笔的,魏子峰推李元昊时候,李元昊一边唱儿歌一边哭,一夜九品境中李元昊幻觉中,小秀策也开始不断脱落,太后对李秀策看似宠溺喜爱其实严厉厌恶的态度,等等等等。) 第七章 北上 下雪了,雪落太安城。 晶莹剔透的小精灵漫天飞舞,潇潇洒洒落在太安城的角角落落,把天地融成一片莹白。 慈宁宫内,依旧温暖如春,灯火通明,李元昊却觉得遍体生寒,瑟瑟发抖,一股能冻透骨头的寒冷遍布全身,一个软弱的人遇到了不能承受的事情,多半会选择欺骗自己,用谎言和假象来安慰自己,直到开始相信接受自己的谎言。 赵督领解下身上的大袄,轻轻披在李元昊的身上,又亲自在火炉里加上煤炭,红红的火光烘烤着慈宁宫,更温暖了些。 太皇太后慌忙抓住李元昊的双手,给她一点额外的温暖,但是李元昊的手比即将行将就木的老祖宗的手还要冷。 “元樱,听奶奶一句话,秀策已经没了,如今被匈奴掠去的秀策并非我李家人,所以就让他去吧。”太皇太后盯着李元昊的眼睛,郑重劝慰道:“奶奶知道你舍不得,那么便把这份仇恨记在心里,让匈奴一百倍一千倍的偿还回来,那样,那样......秀策的死也是有意义的。” 李元昊六神无主盯着眼前一处,轻轻摇摇头:“奶奶,我不能让秀策死在匈奴草原,他怕冷,我们去救他吧?” “元樱,你怎么这么傻!匈奴要的是土地和银子吗?他们要的是大魏的双龙气运,是我们李家人的性命!你以为中行书会让秀策活着回太安城?不会的,他中行书和我们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哀家也不会向他低头的,更不会饶恕他,哀家只恨当初心软,只诛了他九族,打断他的双腿双脚,让他活了下来,哀家恨啊!”太皇太后声音突然变得怨毒和愤恨起来。 大唐分裂之前,中行书曾在岳麓书院当过讲书,按照辈分来讲,大唐皇帝李默存还要叫中行书一声老师,那时候,衍圣公孔尚任是天下文人魁首,中行书便是天下匠人楷模,此外,他还是墨家巨子。 李默存登上皇位之后,中行书便成了工部尚书,将太安城双龙大阵完全,构建了太安城八门八井格局。但是在那个雪夜之时,天下天上人围攻太安城,双龙大阵却未曾发动,皇族李家血流成河,大唐皇帝和皇后皆死在那个雪夜,事后,太皇太后震怒,首先惩责的便是中行书,汉中中家满门被斩首,株连九族,中行书也被打断双腿双脚,墨家巨子也是命硬,竟然靠着下巴爬去了匈奴,还成了匈奴大汗稽粥的先生。 自此,中行书以覆灭北魏李家为终极目标,向匈奴大汗觐见第一条计谋,便是越过长城,突袭渭水,其后更是组织策划了车马北迁,北魏大量匠人北迁,进入匈奴,为盛京城的建立储备了大量的人才。如果说匈奴四大将军之首张元指挥的好水川之战,是匈奴的定国之战,那么中行书一手策划的渭水之袭和车马北迁,便是匈奴立国之本。 “元樱,我们李家和中行书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的父皇那么信任他,双龙阵却未曾开启,就是他中行书从中作梗,如若不然,我们李家也不会只剩下你和我。”老祖宗艰难直起身子,抓住李元昊的肩膀:“元樱,为了大魏,为了李家,答应奶奶,答应奶奶,不要去救那个孩子,不值的,他本来就不是我李家人,奶奶把他放在身边,全都是为了你,能让你熬过去,如今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你才是李家和大魏的希望,他不是,从来都不是!” 浓重的悲伤在李元昊的眉宇间,她的内心不断挣扎,最终变成微微点头,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滑过脸庞:“奶奶,我答应你,不去救秀策,明日我也会下旨,秀策身染重病,不治身亡,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太庙之内,要有秀策的一块碑匾,皇陵之内,要有秀策的一座衣冠冢。” 太皇太后眼中有泪,但是脸上却流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一切都听你的,也都依你,元樱,奶奶好高兴,奶奶好高兴,只要你安然无恙,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说着,老祖宗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像要将身子里面的心肝脾胃都咳嗽出来,李元昊忙向前拍了拍老祖宗的后背。 太皇太后顺运了那一口气:“奶奶怕你恼,意气用事,如今看来,是奶奶多虑了,这两年时间没有白出去。” 李元昊笑了笑,没有一丝牵强:“奶奶,两年时间,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好,长大了好,长大了就知道轻重了,奶奶真的好高兴。” 李元昊命人煮了黏黏的小米粥,好像将秀策的事情抛之脑后,又命人将马车上的小米和菜籽放入慈宁宫,向老祖宗讲述这两年的点点滴滴,卧病许久的老祖宗脸上露出多日不曾见到的开心笑容,渐渐睡了过去。 盖好棉被,李元昊缓缓起身,揉了揉两颊,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督领和楚人凤:“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秀策之事,就此作罢,朕会让匈奴一百倍一千倍偿还回来。” 赵督领脸上满是悲伤,陛下变得冷酷无情,越发像个帝王了,这......不是一件好的事情,但是楚人凤却点了点头,如此的陛下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取舍气度。 离开慈宁宫,李元昊回头又看了一眼太皇太后老祖宗,有留恋和不舍,回到乾清宫,她没有感慨这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也没有悲伤痛苦,而是命人准备一桶热水,坐在温热的水中,升腾而起的热气遮住李元昊的表情,整个乾清宫内弥漫在氤氲水气中。 沐浴更衣完毕之后,李元昊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乾清宫外,雪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深,楚人凤站在乾清宫之前,茫茫大雪之中,只有这一袭黑衣,巡查完皇宫,他特意来到乾清宫,注视了很长时间,乾清宫一片安静,陛下便在其中安睡。楚人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却忽略了。 轻轻摇头,楚人凤转身离开,在他消失的那一刻。 乾清宫内的李元昊睁开眼睛,从床上跃起,瞬间配上腰间双刀,绑住黄淳风的那把断剑。 北上!去救秀策! 第八章 天井 李元昊配上双刀,绑住黄淳风那把断剑,拉开乾清宫的殿门,豁然心头一惊,不知何时,小宫女萱儿站在外面。 萱儿低着头,没抬头,像是没看到皇帝陛下一般,盯着眼前一尺处,低声说道:“赵总管说,陛下从皇宫内走出去太危险,容易暴露行踪,陛下可还记得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陛下可以通过密道出宫,宫内的事情,有找总管和余庆,可以为陛下争取三天时间,三天时间过后,就要靠陛下自己了。” 说完,小宫女便踩着小碎步离开了,在雪地里留下两条长长的脚印,瞬间又被白雪覆盖,没了踪影,好像小宫女根本没有来过乾清宫一般。 李元昊笑了笑,的确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是吴清源挖的,用来救出陛下逃亡用的,但是密道没有起作用,吴清源被皇帝陛下迷倒,方才有了那一场惊天杀局。 退回乾清宫,李元昊沉思片刻,搬开床下的箱子,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滑入密道,密道很窄也很黑,刚刚足够一人缓慢爬行,李元昊在其中摸索前行,不断对自己说着:“秀策,等着我,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看到密道尽头出现了一丝亮光,等爬近了,她发现密道到了尽头儿,向上弯曲,一道天井,亮光便是从天井之上照射进来的,拉住垂掉下来的绳子,李元昊攀爬向上,悄悄露出一颗脑袋,只一眼,她便不自觉向下滑了三寸,将自己没入天井之内。 这一道天井位于吴府之内,确切的说是位于那座宅中宅之内,不远处是一座马厩,马厩内只有一匹马,是李元昊赠给吴清源的那一匹夜照玉狮子,名字叫老赵,老赵身上披着一道草甸子,用来取暖,天下再也没有第二匹如此待遇的马匹。 而此时,吴清源手持一盏煤油灯,身材消瘦挺拔,站在老赵身前,一手抚摸着老赵发亮的毛皮,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在怀念回忆。两年时间内,他好像没有一点变化,但是好像也变化了很多,他还是以前的那位吴公子,没有架子,为人随和,脾气好的一塌糊涂,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与此同时,他也变得严肃起来,续上了胡须,注重衣着,俨然有了朝堂为官的做派。 那本《天下骂人指南》被他丢掉了爪哇国,一心一意铺在《九州地理杂注》上面,文渊阁内他的书桌最为整洁,每天他去的最早,回来的最晚,时常彻夜不归,一心扑在公务之上。每次中堂大人来文渊阁来,作为总纂官的吴清源总会站在最前排,振臂高呼:“鞠躬尽瘁,虽死不悔!鞠躬尽瘁,虽死不悔!”吴总纂官除了偶尔会站在文渊阁,遥望皇宫内的乾清宫,没有一点其他的爱好。 “老赵,两年了,已经两年了,陛下越来越不像陛下,好像换了一个人,某些事情他也忘得一干二净,哎!”长长叹了一口气,吴清源将煤油灯挂在一旁,拿起铁锨将老赵的排泄物收拾妥当,铲入粪筐内,可以给老头子那棵视若珍宝的梨树施肥。 老赵打着鼻息,喷云吐雾,低头啃一口干草,哎,这个家伙又开始如同老太婆一般叨叨叨了,有啥话给你媳妇说去。 “德性,公子我和你一头畜生聊天,是看得起你,瞧你那傲娇的样子,还挺不请愿。”双手抵在铁锨柄上,吴清源用食指和大母手指头摸了摸熨帖得体的胡须:“和你说句实话,这段时间总是回想起那三年被流放的日子,虽然凄苦了一点,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特别是想起陛下在太安城里等着我,我就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吃树皮都津津有味。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每次看到美景吃到美食,就想给陛下带点,一路行来,大大小小几十次死里逃生,活下去的念头特足,如今若是再走一遍,没了这个心劲头儿,多半会死在路上。” 老赵扭过头去,真心不想再听他说话,烦死马了。 “老赵,你说怪不怪,前年凤凰山的兄弟们来太安城,他们给我提起那个出现在凤凰山的李庆元,我都觉得皇宫内的陛下是假的,那个李庆元才是真的陛下。”吴清源自嘲一笑:“可是,那根本就不可能,陛下一直在皇宫里,怎么可能出现在秦淮河?” “老赵,也不怕你笑话,陛下是男子,我吴清源也是男子,不过吧,有时候,看到陛下,我竟然会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感觉乍出现的时候,实在恼人,让人不喜,我吴清源堂堂三尺男儿,一身铁骨铮铮,怎么可能对另外一名男子动心,后来慢慢习惯,也就不觉得如何了,现在再看到陛下,那种感觉再也没有了。哎,老赵,现在的我没有什么想法了,只希望能有一天,陛下能够骑着你去看一看天下风光,我就是死也无憾了,对了,别忘了在路上将你我经历的三年时光告诉陛下,我吴清源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念着他。老头子总说我迟暮年年,他一个糟老头子懂什么,这叫用情至深,最哀莫过于心死,哈哈哈,不说了,再说我都要被自己矫情死了。” 说着说着,吴清源突然红了眼睛,在怀中取出一枚彩色贝壳,当初他在东海之滨捡了两枚贝壳,一颗给了李元昊,另一颗他留了下来。 “清源,外面雪大,快点回屋吧。”一道明媚的俏丽出现在正门之前,雨晴一手扶腰,小腹微微隆起。 吴清源慌忙将彩色贝壳藏好,随手抓起一把扫帚,胡乱扫了两下雪:“来了,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太厚,不好打扫!” 跑到正门之前,吴清源伸手扶住雨晴,身子相距八寸,留出足够的间隙,相敬如宾:“说过很多次了,你怀着身孕,不要乱跑,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头子还不活活劈了我。” 中堂大人会劈了你?你自己呢?会不会自责懊恼?雨晴心里如此想着,但是嘴上却在埋怨,像个数落丈夫的平常妇人:“你出来时间太久,足够去宫里一趟了,我不放心,出来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向夫君靠了靠,希望能在这个寒冷的雪天得到一丝温暖,吴清源不着痕迹向外躲了躲,八寸外,不多不少。 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 渐渐走远,吴清源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感触,突然扭头,望向马厩枯井,皱了皱眉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但入眼是一片白茫茫,什么都没有,他摇摇头,扭头离去。 第九章 已经两年了 李元昊从枯井中跃出,望着渐渐远去的吴清源,低头看了一眼脚尖,面无表情,扯下脖子中的贝壳和钻石,她把那一枚血迹斑斑的彩色贝壳挂着马厩之上,又将那一枚代表多福多寿、笑口常开的钻石戴回脖颈。 老赵被突如其来的李元昊吓了一跳,正准备扬起前蹄,拼命狂嘶,吸引吴家家丁快快赶来,把这胆大包天的偷马贼乱棍打死,解救我老赵于危难之中,哎呦,好舒服啊,这个家伙的手怎么这么软,懒洋洋的,好想睡觉啊。 李元昊一手抚摸着老赵发亮的毛皮,老赵便安静下来,觉得浑身舒服,用脑袋蹭了蹭李元昊的手心:“凤凰山我去过,看到了你留下的东西,现在我要去北方,去见你曾经说过的草原大漠。” 抬脚走了几步,李元昊突然转过身来,解开老赵脖子上的缰绳,拉起老赵走向吴府后门,望着已经破败不成样子的后院,李元昊心头微涩。 她依稀记得当初便是在这个小庭院内,她见到了一个人踢蹴鞠的吴清源,满头大汗,抬头望着怯怯出现的她,招招手:“一起玩啊。” 第一次她开始放手怀中的李秀策,第一次她重新展开笑颜,第一次她又开始和人说话。 那些记忆里的美好画面,随着李元昊的脚步一一闪现,然后慢慢消失,直到她离开吴府,走向玄武门。 稍作伪装,李元昊摸出腰中的腰牌,看守城门的守卫心中突然一惊,在太安城皇城司的腰牌最为管用,老祖宗下令,皇城司不受任何约束,由楚人凤统一调遣,而楚人凤只听太皇太后之令。 厚重的玄武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响,李元昊一人一骑,离开太安城,向北而去。 雪越下越大,晨光越来越亮,渐渐的天地莹白也开始明亮起来,从北方呼啸而来的狂风吹在李元昊的脸上,如同刀割。 吴清源在一个没有色彩的梦中醒来,起身穿衣,把身下小床折叠起来,放入床下。 雨晴怀孕之后,他便睡在了一旁的简易小床上,按照吴公子的道理是,我晚上睡觉不老实,拳打脚踢,若是碰到你,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我担当不起啊。 雨晴眼神一暗,你睡觉从不拳打脚踢的,但是她未说一句,任凭吴清源在大床一旁架起了一座小床,两人分床而睡。 在宫内生活了多年,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她希冀着沉默和谦让能有一天换来感动和感激,哪怕一点点也是好的。 吴清源打开房门,冲着手中哈了哈气,靴子踩在雪地里,吱吱作响。 他像往常一般来到前厅,吴昌赫已经在前厅喝小米粥,看了一眼松松垮垮的吴清源:“雨晴身子越来越不方便,你要多加照顾,不要每天总想着向文渊阁跑,家才是第一位,最重要的。” 吴清源嘻嘻哈哈坐下,不断点头答应,随手盛上一碗米粥喝着。 吴昌赫忍不住摇头叹息,以前的吴清源外表邋遢松散,看似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但是心态欣欣向上,如今的吴清源成了人们眼中希望的吴大公子,而且越做越好,朝堂之上已经有声音,说吴家公子有能力接替中堂大人的职位,但是吴昌赫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不好了!”吴家的管家冒冒失失闯了进来,还未进大厅,人已经喊上了。 吴清源端着碗,斜倚在门框上,懒洋洋的问道:“怎么了?天塌下来了吗?即便塌下来,不是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吗?” 管家喘匀一口气:“公子,马厩里面的马被人......偷了!” 咣当一声,吴清源手中的碗掉在地上,一个箭头冲出去,他慌忙向着后院跑去,由于速度太快,摔了一个四脚朝天,他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跑,到了后院,马厩内已经没了老赵的身影,只剩下空荡荡的马厩。 吴清源的眼神落在那一枚贝壳上,伸手取下,放在眼前,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在雪地上又蹦又跳,好不得意,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望着又蹦又跳的吴清源,身怀六甲的雨晴心头一阵哀伤,两年了,整整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开心过。 猛地抬头,雨晴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赶忙折身回到大厅,来到吴昌赫身边,在中堂大人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吴昌赫霍然起身,吩咐人备车入宫,马车刚行驶到皇宫之前,赵督领佝偻着背,挡在马车之前,一手按在马头之上,高头大马如同在河边喝水的憨厚老黄牛,一头扎在水中,一声未吭,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远处,余庆站在金水桥上,断袖飞舞,拦住楚人凤的去路。 楚人凤手持软剑,脸色阴霾:“那条老狗果真养了一条小御猫,但是你能挡我多长时间?”轻轻挥手,如同鬼魅的粘杆处一个又一个显现,渐渐逼近,人屠准备用人海战术,铺出一条直通慈宁宫的道路。 余庆微微侧身,一手前伸,做请的动作,面无表情说道:“阿爹说了,谁都不能进宫。” 小太监狂扯霸道的人生,始于此,前后横跨三十余年,两代江湖,一直到那个史书中未留下只言片语的明媚秋天。 吴昌赫掀开帘子,居高临下:“怎么,你赵督领要阻挠老夫进宫?” 噗通一声,大太监跪在地上,溅起无数风雪,一颗脑袋重重落在地上:“中堂大人,您让陛下去吧,若是这次不去,陛下一生不得安心!” 大太监的一跪,重达千斤。 “但是,陛下有可能会死。”死字加重了音。 “中堂大人,即便陛下死在北去的路上,那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心安无憾。” “你说的……很有道理,哎,果不其然,老祖宗说的没错,这世间只有你赵督领对陛下的好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吴昌赫长长叹了一口气:“三日,你最多能遮掩三日,三日之后,你该如何?” “负荆请罪,老祖宗是杀是刮,赵督领毫无怨言,只希望中堂大人能劝老祖宗一句,让镇北军和粘杆处全力协助陛下北去,不要阻拦。” 三日之后。 “赵督领,你好大的胆子!”太皇太后怒极,手中滚烫的汤药泼在弯腰而站的大太监脸上,赵督领一动不动:“果然好骨气,来人,给哀家把这条老狗拖出去打,重重的打,向死里打!” 慈宁宫外,响起了梃杖抬起落下的声响。 老祖宗斜倚在软塌之上,先是呜呜的痛哭,然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流出了眼泪。 第十章 镇北军 北魏三面临敌,长城以北是匈奴,大江以南是南梁,黄河和太行山隔着西楚。 镇北军矗立在长城以南,抵御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大将军宋君毅坐镇军中,已经固守长城整整十四年有余。 其他两大边军连年向朝廷伸手要粮草和银钱,无形之中拖累了朝廷,特别户部,每到秋冬时节,便有无数奏折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投入军机处。 奏折上无非是直接或者间接哭诉,我户部穷得叮当响,没钱没银子,镇南军和镇西军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银子粮草一点都不少要,不当家不知盐米贵,四位辅政大臣,你们可要明察秋毫,咱今年少给点行不? 中堂大人在这种奏章上会画一只乌龟,然后丢在一旁,意思很明显,一分钱都不能少给。 不过从来都没有一本奏折是弹劾镇北军的,原因很简单,镇北军实行“战时为兵,闲时为农”的战略思想,基本能够满足自给自足,即便是大魏建国初期,一切都在泥淖之中,镇北军最高年也不过只要了朝廷半成库银,朝廷三生六部中,户部仅次于礼部,是第二不要脸的,都不好意思给镇北军穿小鞋。 更何况宋君毅还有另一层身份,大魏老祖宗的堂兄,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而且威高拳重,谁去招惹镇北大将军便是真的傻了,傻得不能再傻了。 北魏三大边军,各有特点,镇南军聚集了大魏全部水军,船只不计其数,镇西军有大魏最精锐的玄铁重骑,镇北军有宋君毅亲手构建的烽燧系统和巨型弓弩。 烽燧系统结合长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已经成了镇北军侦查敌情最可靠的保证,而镇北军那一万架巨型弓弩,威力更是巨大,是对付匈奴铁骑最有效的武器。 宋君毅被誉为天下第一善守大将,说他攻击不足,守城有余,老派保守,这从老将军所著兵法之中皆有体现,比如《守城十略》、《握奇兵法辑本》,从头到尾皆是讲述如何“守城”,从未有只言片语的进攻之法,言辞之间多有嘲笑主动进攻太过激进,是领兵末道。 宋君毅和匈奴四大将军皆有交手,除了对休屠夔胜多败少之外,与张元、郝连勃勃、拓跋龙野的交手结果有些尴尬,败多胜少,不过镇北军每次失败都是小败,离着伤筋动骨还差十万八千里,待镇北军退入中原,匈奴骑兵南进,镇北军依靠地理缓冲和山川河流,消耗磨损匈奴骑兵的优势,达到势均力敌,然后采用且战且进的游击战,将匈奴推回长城以北。 匈奴每次胜利,掠夺了粮草军械,心里却憋屈不已,总觉得粮草军械是镇北军的施舍,这种心理作祟,越发瞧不起镇北军那位大将军,并嘲讽一般给宋君毅起了一个“娘子将军”的称号。 宋老将军也是心大,听闻此事儿,完全不以为意,还以“娘子将军”别名,写了一首谩骂匈奴的歌谣,朗朗上口,极为顺口。 匈奴不干了,骂回去,为此,老将军还和长城以北的匈奴掀起了一场骂战,老将军嘴皮上的攻击力,可是远远超过战场之上。 匈奴军队骂不过老将军,只能感慨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原来还能这样骂人。 今年刚刚入冬,便下了一场大雪,、长城内外被染成一片白色,从极北之地刮来烈烈北风,没头没脑的卷过长城,向着中原撞去。 镇北军像往年一般,开始拔营起寨,留下部分粮食,开始向南撤退,撤退到“北防五镇”,一方面度过寒冷的冬天,另一方面留下少量粮食,保留一部分生机,避免匈奴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李元昊离开太安城之后,先去了承德行宫,以粘杆处粘竿郎的身份调查秀策被掳去的前后,表面看似是一场劫掳事件,但是深思下去,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心头不禁升起两个疑问。 第一,秀策被掳去太过简单了些,好像有人故意暴露了秀策的踪迹,匈奴狼群没费吹灰之力,便进入了行宫,在睡梦中将秀策带走。 第二,照顾秀策的宫女嬷嬷们全都消失了,说是消失并不准确,李元昊更相信她们都死了,悄无声息被人抹杀了。 而这两个疑问,无不阐明着一个浅显的事实——北魏内部有奸细。 来不及深思,李元昊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北上,用最短时间救出秀策,在匈奴知晓秀策身份之前。 一个和北魏皇族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没有活着的必要的。 老赵不愧是西域名驹,速度奇快,每次下马停歇,都是因为李元昊累了。 翻身下马,李元昊拍了拍老赵的脖颈,老赵打着鼻息,前蹄不断踢踏,落在冻僵的大地上,发出棒棒棒的声响,好像在嘲笑某人,又累了啊,真没用! 李元昊掀开罩在脑袋上的头巾,解下马背上的酒囊,用微微发僵的手拔开塞子,轻轻仰头,一股浓烈冲鼻的酒浆入肚,一股温热在肚子中炸开,终于有了些许温暖,李元昊抿了抿嘴唇,咬了一口干瘪发硬的牛肉干,望了一眼风雪中的北方,突然,她双手按在了腰间双刀之上。 风雪中响起了如同地震一般的马蹄声,整齐划一,一股铺天盖地的气势逐渐涌向李元昊,不知何时一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李元昊围困中央。 一骑驶出,望着场间的李元昊,微微一笑:“太皇太后已经下了懿旨,镇北军全力护送你去匈奴,和我回镇北军吧,一切事宜从长计议,你一人去匈奴,九死一生,毫无胜算。” 宋君毅并未点破李元昊的身份,而是含蓄表达了想法。 李元昊轻轻摇头,不相信宋君毅的话,怕中了缓兵之计:“舅爷爷,这些人挡不住我。” 按照辈分来讲,李元昊的确该叫宋君毅一声舅爷爷,其中也暗藏了李元昊的私心,希望通过一声舅爷爷感化宋君毅。 长长叹了一口气,宋君毅开口道:“你确实不是以前那个小丫头了,这队军马的确拦不住你,但是镇北军有人能拦住你。”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李元昊十丈外,衣衫飘飘,腰间一柄佩刀摇摇晃晃,即便风雨大作,山崩地裂,也难动那人腰间刀分毫。 镇北军副将,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 第十一章 进城 “这队兵马留不住你,那么他呢?”宋君毅端坐在马匹之上,微笑的望着李元昊。 李元昊苦笑一声,黄老头曾经说过,时未寒走了疾快一脉,虽是天下用刀第二人,但是和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相比,也有五五分的机会,自己在时未寒面前,一点胜算都没有。 “舅爷爷,时将军留下我不费吹灰之力,我和您回镇北军,希望您没有骗我。”阴险狡诈的皇帝陛下嘴上服软,一手却突然按在刀柄之上,身形如同一道清光一般掠向时未寒,瞬间把速度提升到顶峰,周围的风雪在李元昊气息的牵引下,灌进刀柄,若是炸出,必定是一番波澜壮阔的雄浑场景。 李元昊很自信这一刀的速度,也很自信出刀的时机,更是对出刀前的小小阴谋得意,即便你是天下用刀第二人,面对这一刀也不得不躲开,那时便有北去的机会。 突然,李元昊堪堪止住前冲的身子,站在时未寒身前三丈,一手松开刀柄,风雪渐散,气息渐消,竟然拔不出刀来,那是境界和战力的双重碾压。 时未寒分明一动不动,静如树梢月,潭中水,但是李元昊却觉得对方无处不在,锁死了她一切道路,前进不可,后退不可,只能站住停身,拔刀不可,撤刀不可,只能松手弃刀。 “试也试过了,和我回镇北军吧。”宋君毅首先调转马头。 李元昊叹息,翻身上马,镇北军兵马将她围在其中,一方面是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围困,众人驶向镇北军大营,时未寒未曾骑马,消失在风雪中,李元昊却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气息无处不在,时刻锁定着自己,只要有丝毫北上的行动,时未寒便会在风雪中出现。 宋君毅放慢了速度,和李元昊并肩而行:“值得吗?” 他问的是孤身北上救李秀策值得吗。 李元昊重重点头:“值得。” 宋君毅笑了笑,既有无奈失望,也有欣慰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李元昊开口问道:“舅爷爷,我该变吗?” 宋君毅说道:“不知道,不过,有一点你放心,我没有骗你,太皇太后的确下了懿旨,让镇北军和粘杆处全力配合你北上。” 李元昊顿了顿,开口问道:“赵督领还好吧?” 宋君毅回答道:“好也不好,好是说服了太皇太后,不好是真的不好,被打一天一夜,皮开肉绽,令人闻风丧胆的御猫差点成了死猫,还是屁股被打烂的死猫,想想都不悲壮。这件事情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即便你是天上人也挨不住打屁股。” 一句缓和气氛的话,李元昊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牵强的翘了翘嘴角:“舅爷爷,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适合讲笑话。” 宋君毅哈哈一笑,脸色渐渐转肃穆:“脚尖蹬马镫,双手扶马颈,身子前倾,小丫头片子,到了此时还不相信我,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现在你不用多想了,太皇太后已下定决心让你北上,中间没有一点阴谋诡计。” 被人识破,李元昊没有一点尴尬,依旧保持着逃跑的姿势。 “哎,你是最不合适的那个人,但是除了皇帝的身份,又是那个最合适的人。此去北行先以女儿装示人,混淆视听,你便是身份最神秘之人,除非天上神仙,不然很少有人猜测你的来历。你的修行战力足够强,又未跨过九品境,没有强到让匈奴侧目提防的程度。不要小瞧了匈奴,特别是有了中行书之后,蛮子们不傻,制定了对付赵督领、时未寒、洪熙官这类绝顶高手的法子,他们一入草原,显露身手,便会受到连续不断的追杀,你不同,即使暴露行踪,匈奴也不会在意,只当你是初出茅庐的江湖人士。” 李元昊静静听着,她一心北上去匈奴救出秀策,从来没有多想,此时经过宋君毅一提醒,自己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人。 “具体北上的事情,到了镇北军,自然会有人给你安排,镇北军方面,会全力配合你,把战力部署倾斜向辽东,制造出在两辽决战的姿态,吸引注意力,至于引路之事,那是粘杆处的事情,我不参与。” 李元昊惊讶异常,她万万没想到,为了掩护她北上,镇北军不惜做出重大的战略调整。 “不用惊讶,若是只为了你北上,镇北军如此劳师动众,实在得不偿失,舅爷爷我也不会同意。近年来镇北军固守不出,以守住长城一线为底线,防御为主,军中已经有些怨言,士气低落,此次主动出击,可以把这些怨言打消掉,重整军威,哪怕败了,也能大提气势。”宋君毅突然挺了挺身板,冷哼一声,语气之中颇有不屑:“他吴昌赫越来越没用,本将军给了他十三年的时间,大魏国还没有走到国富民强的程度,若是银子足够,粮草充足,本将军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现在已经到了盛京城墙下了。老东西,整日不干正事儿,应该打屁股!” 提起吴昌赫吴中堂,宋君毅自称变成了本将军,语气之中多有不服气,就像......情场失意,他所中意的姑娘选择了别人之后的醋酸。 李元昊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沉默不言,一大把年纪了,心头还是争强好胜,不过她心头的那抹阴霾也渐渐少了些许。 入冬之后,镇北军南下,退防到北防五镇,北防五镇在长城以南八十里至一百五十里之间,一字排开,包括代明镇、武川镇、怀荒镇、拓明镇、赤城,相互呈掎角之势,镇北军大营坐落在武川镇,指向北方,至于镇北军镇军之宝,那一万架巨型弓弩藏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一行人马进了武川镇,这座边防小镇被打造的固若金汤,入城出城的检查极为严苛,兵甲到处可见,城头之上,已经有上弦的弓弩,指向城门口,若是发现可疑人等,可以马上射杀。 入城之后,李元昊惊奇的发现城内热闹非凡,街道不宽却十分干净,沿街叫卖声不断,热气从两旁的蒸笼中冒出,空气中弥漫着肉包子的香气,李元昊忍不住嗅了嗅鼻子,城中居民即使看到了一大队的镇北军进城,大家也各安其职,未有一点骚动。 镇北军说是驻守在武川镇,其实是在武川镇一旁另起炉灶,盖了一座军营,有教武场,也安置了营帐,中军大帐周围是士兵居住的小营帐,长城一线十万余人,均匀分布在北防五镇,武川镇内有大将军宋君毅坐镇,军律极其严明,从未发生过扰民事件。 这和宋老将军经常说的一句话有关:“不能扰民,不能扰民,不能扰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能扰民是镇北军的最重要一条军律,若有人不识好歹违背了,平日以仁慈著称的镇北军大将军真会杀人,还是亲手。 第十二章 故人 李元昊进了军中大帐,大帐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沙盘,上面详细标注了长城一线的战略部署,令她惊奇的是沙盘上,还有镇西军的兵力情况,佷精细。 长城延绵千里,从八达岭开始,最后甩向的地点竟然和镇西军首尾相连,相得益彰。以前她以为三大边军相互独立,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看来,自己错得离谱,镇北军和镇西军应该有大兵团作战的战略构思。 若是这般,匈奴和西楚相互联合,对大魏形成包围之势,中原的西北之地会面临极大的威胁,战线被硬生生拉长千里,于是供给线也会被拉长,需要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那可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不是朝廷砸银子便能解决的,想到这里,李元昊又突然摇摇头,两次楚匈大战在两国之间结下了死结,怎会一同联手。 “现在你不是皇帝陛下,我也不会把你当皇帝看待。坐,一会儿会有人来告诉你北上的全部计划。”宋君毅坐在大帐正座之上,突然神秘兮兮说道:“这个人你认识,是故人,他知晓全部,你可以完全相信。” 这个人我认识?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坐在下座,眼角看到大帐外时未寒翻飞的衣角,正在思索,大帐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走进大帐,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青年看到李元昊,脸上露出些许震惊,马上准备行跪拜大礼,宋君毅却开口制止道:“非常时节,不必太过在意礼数。” 青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措辞称呼,最后抱拳行礼,开口说道:“李兄,好久不见。” 李元昊笑了笑,抱拳回礼:“唐兄,好久不见。” 原来故人指的是唐宗飞,李元昊依稀记得第一次相见是在天一阁,两人因为“黑白之说”有过一次激烈的辩论,几年时间一掠而过,唐宗飞身上豪门大少的气质,渐渐被磨平了,少了棱角,多了一丝成熟,有点和索碧隆类似,儒雅刚正,持重老练。 唐宗飞也是感慨不已,当年雄心壮志前去太安城,结果却被驱逐出太安城,流放宁古塔,稀里糊涂成了阶下囚,他云里雾里遭受了无妄之灾,后来渐渐品咂出味道来,料定在天一楼相识的李公子身份不凡,而且隐隐猜到了李元昊皇帝陛下的身份。 所以前几天大将军将李元昊的身份告诉他的时候,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唐家公子只是微微一笑,不意外。 但是接下来大将军说的话,让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自认为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唐家公子差点震惊的背过气去。 我去,陛下竟然是女儿身,我去,陛下竟然想要孤身入匈奴,去救小王爷李秀策,我去,我去。 抓一把白雪擦擦脸,入骨的冰冷让唐宗飞心神一振,出神许久,开口感慨道:“我去!!!” “宗飞,把你制定好的计划说一下。”宋君毅十分看中唐宗飞,虽然这个唐家少爷偶尔会有点傲娇,不会看人脸色,但是大局观极好,眼界极高,小处又心思缜密,推演功夫极好,他计划让唐宗飞在镇北军锻炼两年,然后丢到太安城那个大染缸里折腾几年,大魏又多了一位肱骨。 唐宗飞小声咳嗽两声,伸手指了指沙盘:“陛......李兄,此次北去,孤身一人太过危险,而且不易掩人耳目,而是应隐藏在北上的商队中。宗飞有一发小,不喜仕途,独独喜欢经商,正巧路过镇北军,李兄可以随着商队北去,至于理由,李兄可以说去省亲。” 李元昊点点头,中行书牵动车马北迁,大量中原匠人流入匈奴,少不了骨肉相离的场景,北去省亲,是极好的理由。 唐宗飞伸手在沙盘上画一条直线:“商队北行三百里,到盛京城的陪都古凉州,期间应该安全,但是从古凉州到盛京城,需要李兄自己去,幸运的是盛京城和太安城一般无二,李兄自幼在太安城生活,进了盛京城便会方便很多。” 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少年:“这位小英雄名叫丁一,是楚大人派遣而来,入了盛京城,李兄听丁小兄弟的安排即可。” 少年丁一一进大帐,便盯着李元昊看,眼神中诸多好奇,听到唐宗飞介绍自己,冲着李元昊笑了笑,笑容灿烂,不惹一丝尘埃,如同春日的阳光柔风,。 李元昊愣了愣,一直以为粘杆处皆是穷凶极恶之人,却从没想到一个笑容如此灿烂的少年竟然也入了粘杆处。 “李兄,等你到了古凉州之后,镇北军会把寨东去,将匈奴骑兵的注意力引到两辽。记住,李兄救下小王爷之后,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南下,而是继续北上,混淆视听,在狼居胥山下有一个小镇,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等风声过了之后,李兄再缓缓南下。”唐宗飞解释道。 李元昊看了一眼沙盘:“商队何时北上?” 唐宗飞解释道:“三日之后。”顿了顿,唐宗飞看了一眼李元昊的表情,善意提醒:“李兄,此事急不来,三日时间,李兄最好学习一下匈奴方言,多了解北去路途,做到未雨绸缪。” 李元昊点点头,接受了唐宗飞的安排。 宋君毅站起身来:“好了,既然计划已经定下,那么外面的人便进来吧,见见故人。” 大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传进来。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又是故人?扭头之间,便看到了一脸喜色的张大彪走了大帐,果真是故人。 张大彪和凤凰山一众兄弟从秦淮河到了太安城,刚刚到了城下,还未来得及感慨太安城的雄伟壮阔,便被皇城司抓了一个完全,稀里糊涂的见到了楚人凤,凤凰山众人吓了一个半死,楚人凤将张大彪身上搜出的书信展开,渐渐遮住了脸,手指不禁加大了力度。 众人提心吊胆,以为人屠要痛下杀手,信件落下,露出楚人凤一张笑脸,语气无比温柔的说:“诸位想要什么官?”凤凰山五当家殷商音当场吓晕过去,人屠给官做,他可不敢做。 事后,张大彪来了镇北军,张道义成了太安城一个不起眼的刀笔吏,白玉山在太安城开了一家小店。也不知道怎么的,楚人凤看中了殷商音,让他留在了皇城司,还给了一个不小的官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李庆元李公子的一封书信。 第十三章 恰同学少年(1) 在镇北军看到李元昊,张大彪说不出的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李兄弟,好久不见!” 唐宗飞听到张大彪如此称呼当今的陛下天子,赶紧给这位莽夫使眼色,凤凰山大当家品味不到深层次的含义:“唐监军,您那是什么表情,我又做错事,说错话了?” 以前在凤凰山,张大彪郁郁不得志,不甘心一辈子当山贼,来到镇北军之后,如鱼得水,看到茫茫大漠和广袤草原,又和匈奴蛮子厮杀几次,性格中的犹郁少了,再经时未寒的点拨,舍弃了那把薄长的细刀,只剩厚重的长刀,刀法只走刚猛一派,心性再开一分,想当初胆大心细的张大彪如今只剩下胆大了。 李元昊看到张大彪也很高兴,回想在秦淮河畔发生的事情,恍如隔世。 “走,李兄弟,出去喝酒去,我管够!”张大彪使劲拍了拍胸脯,很是有男子气概。 “咳咳咳!”大帐外响起时未寒的几声咳嗽,张大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赶紧转移话锋:“李兄弟,有时间再聊,我先练刀去了。”说完,忙不择食的离开了大帐。 李元昊忍不住摇摇头,一个人到了张大彪如此年纪,性格还能有个如此巨大的转折,这个世界还真奇怪,如同一把剪刀,可以任意裁剪任何东西,将人规整成它喜欢的东西。 接下来几天,李元昊便呆在镇北军,等着那一队商队到来,期间她跟着唐宗飞学了一点匈奴话,少年丁一便在一旁静静听着,每次看到李元昊看他,总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熠熠生辉。 一个人的笑容竟然可以纯洁到如此程度,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除了教授简单的语言,唐宗飞还给了她一幅详细的地理图志,里面标注了北去的军塞要镇。 虽然如此,李元昊也知道这份地理图志也不可全信,草原大漠延绵千里,又以游牧为主,居民随水草而居,并无固定居所,所以指不定在北去的路途中就会遇见匈奴朝廷某位大王管辖的部落,草原之上没有王法律例,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身死异乡他客并非罕见的事情。 中行书坐上南院大王之后,有过几次大的手笔,第一是牵动车马北迁,第二是创建盛京城,第三是建立特务机构狼群,第四是实行依法治理草原,前三件事情执行的彻底而且成功,但是第四件事情却推广不开。 不少部落首领派出人去暗杀中行书,更有甚者,某些部落准备脱离匈奴自立,若不是稽粥和郝连勃勃竭力保护,中行书很可能便死在无数刺杀中了。 抬头望着北方灰暗的天空,李元昊心头即阴霾又有些释然,一股难以名状的莫名情绪填在心间,起身沿着镇北军大营行走,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吐气成霜,远处军营一阵吆喝和大笑声此起彼伏,彰显着别样的活力。 北魏皇帝陛下笑了笑,她不是一个好皇帝,北魏权力顶点的那几人都如是认为,李元昊身上没有霸气冷酷的气质,手腕也不强硬,反而善良柔弱,又执拗冲动,偶尔显露些许的聪明智慧,也在随后的所行所为行中被看作恰巧。 李元昊没觉得什么不好,她始终认为皇帝陛下首先是个人,其后才是皇帝,而人都有喜怒哀乐,她也如此,望着千顶帐篷中投射出的灯火,她品咂出万家灯火的感觉。 伸手掰下营帐上挂着的冰棱,轻轻咬下一小段,入口的冰冷让李元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越往北越冷,到了盛京城,晚上人们不敢出门。”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李元昊轻轻扭头,不知何时,时未寒站在她的身后,眼睛从天上的明月落到李元昊的身上。 时未寒很特别,人与人相见交谈,首先会注意对方的相貌、衣着、神态,但是每次李元昊见到时未寒,总会先注意他的刀,狭长轻薄,挂在腰间,任凭身外风雨大作,天崩地裂,那把刀始终一动不动,但是又给人随时炸出鞘的感觉,黄老头儿曾经说过时未寒刻意将境界压制在齐天境,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深藏了惊天动地的杀招。 “时将军。”李元昊开口道。 时未寒顿了顿,似在思索,半晌有些尴尬的问道:“我是不是应该行跪拜大礼?” 时未寒在大魏国绝对是个异数,身为镇北军副将,却并不参与镇北军的决策,对于权力也不放在心上,更像是潇潇洒洒的江湖人士,身在镇北军又置身事外,老祖宗的多次赏赐入了镇北军,时未寒也都接受了,但随手便送给了其他士兵军伍。在镇北军内,时未寒声誉好,却没人敢接近,只能远观,有些士兵敢在背后嘀咕宋君毅,却不敢嘀咕时未寒。 身为皇帝陛下的李元昊都不知道时未寒是怎么坐上镇北军副将的,而且坐的极为稳固。大唐分裂之前,有十二大将军,一夜之间被杀九人,只余下澹台国藩、洪龙甲、宋君毅,大魏建立初期,为了杜绝军中大将被刺杀,大将军身后总会配备一名战力奇高的副将,澹台国藩身边的韩先霸,洪龙甲身边的洪熙官,宋君毅身边的时未寒,除了澹台国藩,洪龙甲和宋君毅只是寻常武人,按照修行品阶不过七八品左右,所以副将选取变得极为重要。 时未寒又成了那个异数,澹台国藩身死太安城,韩先霸凭借军功威望,以及排兵布阵的能力,顺利接任镇南大将军,洪熙官也有能力接任镇西大将军,但是时未寒绝对不可能接任镇北大将军,因为镇北军副将根本就不知道镇北军有多少人马,也不知道北防五镇是那五镇,他只知道一件事情,保护镇北大将军宋君毅。 李元昊说道:“不行跪拜大礼,是时将军尴尬,若是行了跪拜大礼,就是我尴尬了。为人臣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哪怕自己被砍头,也不应让皇帝陛下尴尬,所以时将军不必行礼。” 时未寒点点头:“陛下回答问题的方式,和先帝一模一样,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情,总是非要转个弯儿,多数时候让人忍俊不禁,有时也不讨喜,很......欠揍。” 李元昊语塞,时未寒一句话,埋汰了两个帝王,李元昊想了想,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帝王一怒,血流千里?又想了想,算了,朕心胸如大海般开阔,不和他斤斤计较,但是从只言片语中,她知道时未寒和父皇应该很熟悉,忍不住开口问道:“时将军,父皇在你眼中是怎样的一个人?”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时未寒脸上带笑,如此评价大唐皇帝,大魏天子李元昊的父皇。 第十四章 恰同学少年(2) 李元昊更加无语,时未寒性格不是耿直,而是壮直,忍不住摇头道:“时将军,你这个样子,不讨喜,很欠揍,是要杀头的。” 时未寒毫不在意,又着重强调了一遍:“你父皇的确是个厚颜无耻之人。” “打住,打住,时将军,这个事实我已经知道了,您老无需重复。”李元昊翻了翻白眼,突然觉得时未寒不再高高在上,反而有些讨厌,不给人面子的人通常都很讨厌。 两人无语,一个抬头望月,一个低头看地。 首先忍不住的是李元昊,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时将军,你是如何和父皇相识的?” 她对大唐皇帝自己父亲的印象停留在太安城内,父皇当皇帝之前也知道岳麓书院那一段往事儿,至于其他,一概不知。若说最深的印象,李元昊依稀记得父皇不让她和大哥叫他父皇,而是叫“爹”的场景,谁叫的响亮,谁就能得到糖豆。 “在钱塘江相识。”时未寒开口说道,脸上多了一丝回忆,流露出些许的温暖:“年少时行走江湖,想见识山川大海,听闻钱塘江大潮甲天下,便去观看,你的父皇刚刚逃出皇宫,行事高调,包下钱塘江最好的一座酒楼,坐在顶楼上观潮,样子极其嚣张,让人不喜。” 不喜,是一件很主观的感受,但是在某一刻又能引起共鸣,比如看到恶家大少欺侮平常姑娘,会让人不喜,比如看到有人鲜衣怒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会让人不喜,还比如你坐在高楼上观潮,喝着香甜的美酒,吃着鲜枣,吐着枣核,对楼下的人评头论足,也会引人不喜。 李元昊能想象那种场景,的确气人让人不喜,父皇的出场便带有炮灰反派属性,但是故事涉及到她至亲之人,她很好奇:“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后来潮水来了,你的父皇却忘了观潮,而是被人群中的一道身形吸引,怔怔出神。” “那人是我的母后?” “事情就这么奇怪,有些人相识多年,也未曾产生情愫,有些人只在人群中看了一眼就足够了,不过这一眼只是你父皇的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 “父皇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是啊,于是,你的父皇做了一件极其厚颜无耻的下作之事。” “父皇用强了?” 时未寒愣了愣,流露出莫名笑容:“看样子,你父皇在你心中也是十分不堪的,用强这种事情,他还不屑去做。” 李元昊的脸突然红了,但是父皇不是一个多么正经的人,似乎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你的父皇想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李元昊哦了一声,果然是烂熟的套路,花钱找些地痞流氓,街头小巷围追堵截,然后神兵天降,身姿潇洒的打倒流氓无赖,留下一个雄浑壮阔的背影,说一句江湖儿女,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事情可能没按照事先制定好的剧本演下去:“关键时刻,时将军出现,坏了父皇的好事儿?” 时未寒望了一眼李元昊,从这个孩子似乎身上看到了那两人的影子:“看样子,你也并不了解你的母后啊,我没有出手,确切的说,还没来得及出手,事情就结束了。” 李元昊再次哑然:“莫非是母后把地痞流氓打了?” 时未寒点点头,验证了李元昊的猜想:“下手还挺重,你父皇从弄堂小巷潇潇洒洒跳出来,还未出手,便被小巷内的场景给震到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被打的地痞流氓冲着你父皇喊道,要加钱!一句话出卖了你的父皇。你父皇装傻充愣,说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的母后很聪明,瞬间了解,然后气愤异常,再然后......掀翻了你的父皇,按在地上打。” 李元昊低头揉了揉眼眶,当年父皇说谎了啊,父皇嘴中的故事版本也不是这样,第一次相识,流霞满天,清风如水,那是两情相悦的四目相对,一眼万年,你侬我侬,天作之合,合欢树都开了,合都合不上。 “你的父皇是想着逃走的,只是没逃得了,被扯了回来,按在地上打。”回想起当初的事情,时未寒忍不住哈哈大笑,少了一丝冷漠,多了许多温情。 李元昊也笑了,突然发现一点异常,忍不住开口问道:“时将军,这个故事里怎么没有你的身影?” 时未寒顿了顿:“那些被打的地痞流氓气愤不过,卷土重来,集结了更多地痞流氓围堵你母后,当时你父皇整天跟踪你母后,还时不时跳出来,卖弄一下才学和情怀,结果地痞流氓围了上来,你母后以为还是你父皇从中作梗,所以......先打了你父皇一顿。” “父皇也够命苦,平白无故挨打了两顿。”李元昊顺着故事推测:“地痞流氓继续耍无赖,时将军便在此时出场,解救了父皇和母后。” 时未寒纠正道:“只是救你的母后。” 这次轮到李元昊哈哈大笑,心想以父皇的脾性,英雄救美没成功,反而被人抢了风头,肯定气疯了。 似乎猜出李元昊心头所想,时未寒继续说道:“这便是你父皇阴险奸诈之处了,明面上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显得极其大度,设宴请客,负荆请罪。我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你母后似乎对吃……没有抵抗力,幸然而往,所以……我也去了。” “很正常的设宴,时将军为何说父皇......阴险狡诈?” “你父皇在酒中下迷药,然后......” 话还没说完,李元昊便打断,恨恨的说道:“果然阴险狡诈!”竟然下迷药,乘人之危,虽然是自己的父皇,大魏天子李元昊还是不齿如此下作行为。 “你似乎又想远了,你父皇没有乘人之危,而是趁着醉意和迷药,让你母后和我……结拜成了兄妹。” 李元昊一时间哑然,父皇果然思想独特,阴险狡诈,剑走偏锋,看样子时将军见义勇为的事情在父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心里害怕母后生了情愫,所以用了这个法子,把一切可能都扼杀在摇篮中。 “如此说来,按照辈分,时将军是我的舅舅?!”李元昊突然想起这层关系,忍不住开口道。 时未寒看了一眼李元昊:“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叔叔。” 第十五章 恰同学少年(3) 李元昊捋了捋思路,你和母后是结拜兄妹,所以叫你一声舅舅,你说也可以叫一声叔叔,那么......你和父皇是结拜兄弟? 时未寒为数不多的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向前迈了一步,李元昊望着这个身影,突然觉得有些悲壮萧条,难道和父皇结拜是这么一件让人痛苦的事情吗?想当年父皇是多么不受待见啊。 “结拜是在岳麓小镇发生的事情,你的母后从钱塘江到了岳麓书院入院读书,你父皇恬不知耻的跟了上去。”说到这,时未寒先看了看李元昊的表情,发现她的脸色果然生了一层寒霜,解释道:“恬不知耻这个词和实际比起来,用轻了。”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算了,父皇的性格问题,这点辩解不来:“然后呢?” “你母后喜欢山下牛家小摊的酸辣粉,一顿能吃三大碗。”时未寒说到这,露出一个笑容,转而又无奈:“你父皇发现这件事情,准备向小摊老板牛喜庆牛大哥下手,套出酸辣粉的秘方,可是牛大哥三缄其口。你父皇做事儿有三板斧,一是金钱引诱,二是死缠烂打,前两板斧用过以后,毫无作用。” “第三板斧是什么?”李元昊赶忙问道,马上恍然大悟,自问自答:“不是结拜吧?” “就是结拜,而且还不是两个人,而是很多人。” “很多人?那些人?” “牛喜庆牛大哥,刘百通刘二哥,你父皇,孔唯亭和我。” “你们结拜太随意了吧!”李元昊感慨道,桃园三结义不过三人,你们五个人,再加两个不就成了金刚葫芦娃或者七个小矮人,金刚葫芦娃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是陈洛妍讲给她听的,陈大贱人脑袋里有很多奇怪的故事,这只是其中的两个。 她在小镇也听过牛福贵说起结拜的事情,言语之间,牛福贵都不相信自家老爹能和天下俊杰拜把子称兄弟,如今看来都是真的。经过时未寒的解释,李元昊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认刘百通为小弟的时候,黄老头儿会说太乱了,如此算来,自己倒成了父皇的大哥?的确有够乱。 “随意的只有你父皇和刘二哥,牛大哥、孔唯亭和我是很认真的。”时未寒有点愤愤不平,如今想起来,还有点被骗的感觉:“你父皇动了歪心思,特意将牛大哥排在第一位,如此机巧的事情将牛大哥哄骗的高高兴兴,你父皇以为奸计得逞,殊不知牛大哥已经将他的小心思掌握得一清二楚,你父皇最终还是没有套出秘方。” 李元昊忍俊不禁,父皇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自食恶果,事后必定懊恼万分。 “后来你父皇皇子身份暴露,太皇太后领兵围困书院,便是那时,黄淳风黄老前辈和刘二哥有过一战,梁子也是那时候结下的,我和赵督领联手与魏墨城魏老前辈有过一战,孔唯亭和大唐铁骑有过一次硬碰硬,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入了书圣,练就了金刚不坏。”想起那段往事,时未寒有说不出的怀念。 李元昊津津有味听着,那时候上一辈还都年轻,恰同学少年,意气风发,面对着山下层层围困的大唐士兵,也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大家热血沸腾,冲下山去,无关幼稚,无关利弊,只是做喜欢的事情,吃喜欢吃的东西,真好。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岳麓山下的骚乱最后是由牛大哥平定的,牛大哥不卑不亢在山脚下安置了一张桌子,亲自下了一碗酸辣粉,让太皇太后品尝,然后独自一人上山,向对待小孩子一般,将你的父皇和母后押下山,又下了两碗面,摔到你父皇母后面前,命令两人向太皇太后道歉。” “霸气!”李元昊忍不住赞叹道,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这等胆量:“我猜父皇母后乖乖道歉了。” “自然道歉了,牛大哥的脾气不怎么好,你的父皇和母后不能不道歉。”时未寒笑着说道:“不过,你父皇下面的一句话,也把老祖宗吓得不轻,当然也高兴的不得了。” “什么事情?”李元昊问道。 时未寒叹了一口气,忆往昔,峥嵘岁月愁啊:“你父皇指着你母后的肚子说,小兰有了身孕。” “啊!”李元昊的嘴巴长得大大的,能吞下一个鸡蛋,这,这,这,也太狂野了吧。 揉了揉眉心,时未寒今晚的情绪转变很多,比这些年加起来都多:“事实便是如此。日后你父皇登基,自以为我们兄弟几人会去太安城,沾他这位皇帝陛下的光,现实很残酷,没有一个人去太安城,就连牛大哥都没去,这愁坏了你父皇。其实牛大哥是我们几人中最为豁达之人,看得淡,即便知道了那个骇人听闻的终极真理,他也不在意,想得很开,所以他过得最洒脱,最自在,尤在刘二哥的洒脱自在之上。” “虽然牛大哥没把秘方告诉你父皇,但却告诉了我,并叮嘱我,先让富贵读书,书读不好了,再把秘方告诉他,好歹能有个生计,饿不死。” 李元昊听过这个故事,自家老爹死在一个安详的春日,牛福贵上山读书,两年之后,返回小镇,牛家小摊重新开张,生意却越来越差,最窘迫的时候,牛福贵都没有勇气和对面小铺的凤小钗说话。 一天突然天降横财,不但有人送来了银子,而且送来了一张秘方,牛家小摊方才得以起死回生, “圣人书院的事情,你做得极好,这点我远远不如你。”时未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在感谢。 李元昊了然,孔先生身死天葬在圣人书院,是他的五弟,歃血为盟、磕头跪拜过的兄弟,而他最重情义。 “都是布局的好,幸运而已。”李元昊浅浅一笑,开口问道:“时将军是因为兄弟情来镇北军当副将,也是这个原因才参与诛杀澹台国藩的计划,时将军应该很后悔和父皇结拜吧?” 时未寒摇摇头:“虽然不承认默存排行老三,也从未叫一声三哥,但是我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便是与你父皇结拜,因为他是最勇敢的人,天上人间最勇敢的人。” 听到如此回答,李元昊深感意外,转而了然:“是因为父皇曾经逆天而行吗?” 她不懂逆天的含义,也不知道如何逆天,但是这个词语她已经听了很多次。 “逆天?”时未寒突然挑了挑眉,抬头望向天上明月:“你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若是真有天意,那么又应该是什么?” 李元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不语。 第十六章 恰同学少年(4) “你经历了那个雪夜,知晓了孔末乱孔的始末,也应该听说过天谕,在岳麓书院,顾远长没有告诉你些什么?”时未寒开口问道,而且是盯着李元昊的眼睛问道,显得格外庄重。 李元昊回忆了一下,初到书院,分了田地之后,李元昊扛着锄头在月下锄地,山长大人曾经说过她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但是那是山长大人的戏言,这句话他没说过一万遍,也应该说过一千遍,除此之外,她很少和山长大人接触,连对方是否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岳麓书院下的那场骚动,雷声大雨点小,在书院上下并没有掀起风浪,反而被看得很淡,有人故意控制言论,李元昊深感惊讶欣慰的同时,也有点失望,少了一次绝佳炫耀的机会,心头略微不甘心。 摇了摇头,李元昊开口道:“我和山长大人接触很少,山长大人也没有告诉我什么。” 时未寒皱了皱眉头:“或许是时间不到。那个雪夜天上人尽至太安城,展开了一场旷世大战,那应该是有史以来最为波澜壮阔的战斗,你的父亲和衍圣公孔尚任要做的事情,一直都是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即便到了今天,我也只是接近了答案,还未透彻。” 李元昊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因为她知道时未寒下面说的话,肯定极为重要,如同陈景琰曾经说过的那些一般,他们两人应该都接近了真理,却未曾参透,但是从这些零星片段化的信息,李元昊坚信她可以走到最后一步,知道那个雪夜发生的一切事情。 “这些年来,我一直思考,何为天意,一开始我认为,天意应该是某些规则意识的集合,按照某种固定的思维模式俯瞰人间,是的,天意应该以一种俯瞰姿态才能称为天意,才能彰显无上地位,所以天意应该精巧细致,完美无缺,同时也应该冰冷无情、机械呆板。可是通过这些年的观察,我发现天意并非如此,它没有体现出它该有的特质,也不是高高在上,所以天意不在天上,不对应该说天意观察的角度不在天上,而在人间,它在平视,在观察,特别是某些特定的时候,天意......”时未寒想了想措辞,缓缓开口道:“极有人情味,这个人情味便是常说的喜怒哀乐,偶尔它还极其执拗任性,像个赌气的孩子。我不知道天意具体的表现形式,但是它应该具有人的意识,不是某些冰冷规则的集合。” 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李元昊依旧云里雾里,不明觉厉,陈景琰说过天谕是上天意识的体现,时未寒更进一步,说天意应该具有人的意识,它没有俯瞰人间,而是平视人间,那么天意应该在人间,问题来了,天意在人间哪里? 吐出一口浓浓的雾气,李元昊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合欢树,苦笑一声,心里不由的感慨道:“合欢树啊,合欢树,你能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终极真理吗?” 合欢树立在寒夜里,不言不语。 时未寒看着李元昊,等她回过神来:“言语至此,我也只能解释这些。为了方便,人后我以元昊称呼你,人前我以陛下称呼。” 李元昊揉了揉脸颊:“这话若是我说出来,极好,能彰显皇恩浩荡,还能体现朕对时将军的厚爱,但是时将军自己说出来,别扭,而且招人厌。” 时未寒微微一笑:“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讨人喜的人。” 说完,招呼都不打,转身离去。 的确不招喜,李元昊如是想到,突然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远去的时未寒一手轻举,五指张开,天上那一轮明月如同玉盘一般被他拖在手中,随着脚步远去,时未寒的气势也开始流转变化,不同于黄淳风的霸道凌冽,也不同于老顽童的雄浑高昂,时未寒的气息一直很平稳,如水似月,仿若从山间流出的清泉,挂在树梢之上的明月,丝毫没有爆裂迹象。 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刀名,月水。 那一轮明月在时未寒的手中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静谧,好像那一刻的时间静止,万物归于沉寂。 李元昊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因为从她的角度望去,那一轮明月真的在时未寒手中,空气中漂浮的浮游颗粒丝毫必显。 下一刻,地上屋檐上的白雪突然飞舞,涌向时未寒的手中,那是无垢的白雪,但也是最精纯的天地元气,恰如流水月光。 轻轻下压,如同孩童摔泥巴一般,那颗雪球跌落在地,李元昊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大地一阵震颤,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好好去看,一夜时间能学多少,便学多少,不要误了明日启程时间。” 时未寒消失在营帐之间,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回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从抬手到握拳,从握拳到下抛,气息从凝固流转到分散,又从分散到凝聚。 半个时辰之后,李元昊缓缓向前踏了一步,果然如此,脚下一片松软,刚刚那颗雪球落地,看似极其平常,其实每一颗雪花里面都蕴含了如月如水的气息,更确切的说,每一颗雪花都是一把刀,纵横四射,将周围三丈之内的土地揉捏碾压,如同铁犁耕地一般,反复耕犁,结实厚密的土地变成了软土。 可以想象,时未寒刚刚一刀的威力何其震撼。 李元昊向着雪球落地处踏去,越向中间土地越是松软,直没脚面:“乖乖,厉害了!” 第二日,一队马车从镇北军离开,后面跟着一辆寻常的马车。少年丁一驾车,一夜无眠的李元昊躺在车厢内打盹。 回头看了一眼车厢,丁一撅了撅嘴巴,原来那位李公子是女子啊。 宋君毅走到武川镇城墙顶楼,望着远处的马车队:“未寒,你那一刀,陛下学会了多少?” 时未寒摇摇头:“五六分。” “资质不错。” “陛下这点像先帝,只要上心,世间无难事儿。” 宋君毅摇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你藏有一刀,为何不教那一刀?” 时未寒开口道:“教不了,因为那一刀只能使用一次。” 宋君毅双手拢在袖子里,像个平常人家的富家老翁:“威力如何?” 时未寒回答道:“世间一切,皆为刀下鬼。”顿了顿,他补充道:“也包括我。” “难为你了。”看了一眼身旁的时副将,宋君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幸好没教,留一线生机。那丫头最爱这类招数,虽为天子,却有以死换死的大魄力大决心。” 时未寒微笑道:“不然澹台国藩也死不了。” 第十七章 白毛龙卷风(1) 商队从武川镇出发,一路向北,穿过长城,便到了草原大漠。 这一队商队来自两辽,管事儿人名字叫范延秋,和唐宗飞是发小,两家是世代交好的世家,不同于唐宗飞科举入仕,范延秋对当朝为官并不感兴趣,更喜欢经商,这点倒是和掌管内库的沈凝儿相似,认为商业才是国富的康庄大道,老祖宗不同意这个观点,却搁不住沈凝儿一大把一大把的银子向她怀里塞,用现实来告诉老祖宗一个显而易见的浅显道理——经商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从唐宗飞那里,李元昊听说了范延秋一些天马行空的思想,比如他认为四大朝廷没有对错,也不分立场,只分利益,所以天下有无朝廷,人们依旧像往常一样,武力解决争端是解决国与国矛盾最下乘手段,经济牵制才是正途。范延秋并为此身体力行,成了范家一个异类,常年在外经商,主要是在北魏和匈奴之间,倒卖丝绸、茶叶和瓷器。 范家上下对范延秋有着别样的情感,抵触反感,但是又需要范延秋扶持,因为范家上下漏水,急需银子,其他几房过惯了富庶优渥的生活,挥金如土,唯独作为偏房庶出的范延秋能够向家里送银子。 范延秋才情很好,唐宗飞评价他的诗词——吞云吐雾,气吞山河。李元昊颇感可惜,如此之人应该入朝为官的。 范延秋长得俊俏非凡,且有武功傍身,一手离手剑已经隐隐有了气势。 这次出行北上,车队除了李元昊这辆特殊的马车之外,还有两辆马车也很特殊,皆是出自辽东大户,一辆里面坐着辽东梁家的三小姐梁秀秀,身旁跟着一个贴心小丫鬟,马车内富丽堂皇,各种摆设应有尽有,不亚于大户人家的小姐闺房,梁秀秀娇生惯养惯了,不断抱怨着得塞外的苦寒,掀开帘子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重重的冷哼一声,暗自嘀咕道:“小贱人,想和我抢范哥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另一辆马车上便坐着梁秀秀口中的小贱人,辽东简家的大小姐简宁儿,不似梁秀秀车厢内的富丽堂皇,简宁儿的车厢简单朴素,不远一旁有个绣盒,盒子中有一块绣了一半的刺绣,而且身旁没有跟着小丫鬟,简宁儿自小便极其独立,待人接物随和礼貌,不似风评极差的梁秀秀,简宁儿风评很好,被认为是可以娶回家的贤妻良母。 这一趟行商,梁秀秀是游山玩水,看住自家的范哥哥,简宁儿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次行商倒卖茶叶有简家的份额。 两指挑开车帘,简宁儿浅浅望了一眼马背上的范延秋,开口道:“范大哥,歇息一下,喝点水吧。” 范延秋接过简宁儿递上来的水囊,轻轻喝了一口:“落日之前,赶到前方的绿洲,再做休整,此地危险,常有响马出没,需要多加小心。” 简宁儿点点头,没入车厢内。 草原刚刚下过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天空蔚蓝如同匹练,阳光明媚刺眼,但却并不温暖,行走在茫茫无边的草原之上,给人一种苍茫的渺小感。 范延秋思索片刻,调转马头,来到李元昊的马车前,他从好友唐宗飞那里知晓了点滴信息,李元樱和李丁一是一对姐弟,此去盛京城省亲,至于其他,范延秋并不清楚。 范延秋还未到马车前,李元昊已经感觉到对方,出了车厢,冲着范延秋微微一笑,双手抱拳:“范公子。” 范延秋的脸色变得很精彩,一个女子用了男子抱拳的方式行礼,这李姑娘好生奇怪。 丁一低声咳嗽了一声,提醒李元昊,李元昊后知后觉,恍然大悟,思索一下女子请安的姿势,微微欠身,道了一个万福:“范公子。” “李姑娘。”范延秋回礼:“李姑娘,此去盛京城路途遥远,车队只能护送到古凉州,剩下的路程需要李姑娘自己走完。” 李元昊点点头:“唐兄已经说明,能送到古凉州,元樱已经感激不尽。” “惭愧,惭愧......”范延秋突然转身扭头,望向极北远处,脸色严肃。 李元昊也望向天地连线的交界处,她虽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是却能感觉到危险,因为脚下的大地有轻微震颤,寻常人感觉不到的轻微颤抖,她却能感觉到。 不知何时,从极北之处飘来一块厚厚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和蓝天,云层之中夹带着一闪即逝的闪电,大地毫无征兆的震颤,车队马匹不断嘶鸣,焦躁得踢踏着马蹄,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天地惊雷连续响起,震耳欲聋,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狂风掀起草原上的白雪,灌入空中,漫天翻卷,露出下面黑色的土石,土石跟着狂风卷入空中。 “范公子,这是?”李元昊开口问道。 范延秋苦笑一声,摇摇头:“我们的运气真好,刚刚进入草原,便遇到了白毛龙卷。” 少年丁一突然指着西方,开口问道:“那又是什么?” 范延秋定睛望去,脸上的苦笑无奈更浓:“第二条白毛龙卷风。” 李元昊哑然无语,这运气确实很好,以前读书,她知道草原之上有白毛风,遮天蔽日,能冻死人,今日遇见的更进一步,是白毛龙卷风,还是两条。 草原天地之间,一条灰黑色的柱状物不断翻滚沸腾,龙卷风的脑袋上顶着一块乌云,乌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缓缓流动,如同吞噬万物的巨兽,加上不断轰鸣的狂风,凡是靠近的东西都被吞噬,绞成碎片,抛入空中。 随着白毛龙卷风越来越近,风暴越来越大,周围开始变黑,车队不少轻小的物件已经被卷入空中,越飞越高,瞬间不见了踪影。 梁秀秀从马车上跳下来,哭着跑到范延秋身前,抱住对方的胳膊:“范哥哥,好可怕,我们会死吗?” 简宁儿也下了马车,小脸煞白,即便她被人称为心中有静气的大家闺秀,看到远处爆裂的龙卷风,也不禁害怕起来。 范延秋摸了摸梁秀秀的脑袋:“不用怕,有我呢。” 第十八章 白毛龙卷风(2) 两条龙卷风从北方和西方呼啸而来,梁秀秀始终抱着范延秋的胳膊,身临危险的处境被她忘到了爪哇国,紧紧怀抱,冲着简宁儿扬扬下巴,冷哼一声,耀武扬威。 简宁儿没有和梁秀秀争强斗胜,而是指着两条龙卷风:“范大哥,你看两条龙卷风在相互靠近!” 从车队向远处望去,两条龙卷风相互之间似乎有吸引力一般,渐渐靠近,逐渐变成一条。 范延秋紧紧攥住双手:“若是两条龙卷风旋转方向相反,可以相互抵消,我们便能化险为夷。” 梁秀秀眨巴眨巴眼睛,开口问道:“若是方向相同呢?” 似乎没有听到梁秀秀的询问,范延秋始终望着慢慢靠近的两条龙卷风,两条能够吞天灭地的龙卷风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无上神威撞在一起。 李元昊眯眼望去,两条灰黑色的柱状物相互撕咬,如同两头相互角力的蛮牛,互不相让,与此同时,龙卷风呈现的灰黑色开始慢慢变淡。 左手重重砸在右手手心之中,范延秋长长呼出一口气:“方向相反。” 李元昊凭借敏锐的感觉,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慢慢变淡的龙卷风突然抬头,直通天际,连接到天上的那一片乌云,而整条龙卷风的颜色也由灰色转换变成了如同墨汁一般的黑色,威力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看到这一幕,商队众人变了颜色,就连见多识广的范延秋也一脸的肃穆,眉头上渗出了丝丝汗珠。 上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可是除了冥冥之中的天意,没有人觉得好笑。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这条龙卷风来得突兀,毫无征兆,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孩子?李元昊突然想起,时未寒曾经说过的天意,它不冰冷呆板,也不精致规律,而是有些任性执拗,极具人请味儿。 抬头望了一下四周,沃野千里,草原大漠,一望无际,什么都没有,时未寒曾经说过,它也许高高在上,但是却不是俯瞰人间,而是平视观察,它又是如何俯瞰平视的呢?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一点异像。 想不明白,李元昊突然自嘲一笑,听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我都变得神神秘秘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逃离这条龙卷风。 天地连线之上的巨大龙卷风以最快的速度风卷残云般袭了过来,似乎是感觉到商队众人的恐惧,它摇曳着腰肢,不断变幻着形状,款款缓缓,如同一名妖冶的女子,卷向商队。 看似缓慢,在众人眼中急速的如同一条离弦的箭。 范延秋望了望周围众人,他知道这些人的性命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个时候不能犹豫,更不能踌躇。 在梁秀秀的怀中将手臂抽出来,范延秋一马当前,站到马车之上,沉声喝道:“大家不要惊慌,不要乱跑,龙卷风的速度太快,现在盲目逃跑,只会适得其反,反而容易丢了性命。现在大家把马车冲着龙卷风的方向围成一个圆弧,圆弧中间一定要高耸,其后用布条围住马匹的眼睛,安置在圆弧之内,每个人都找一条毛巾浸湿,捂住口鼻,然后手牵着手,躲在马匹后面,龙卷风来的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快,大家快行动!” 众人听罢,纷纷按照范延秋说的去做,整个商队有条不紊做着各自的事情,面对突然而来的天灾人祸,范延秋是最大的依仗。 梁秀秀望向范延秋的眼中多了佩服的神色,范哥哥临危不乱,遇事不慌,镇定自若,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范延秋不断鼓励大家:“大家一定要镇定,不能慌乱,更不能哭,更不要大口呼吸,快,快,快,大家要快。” 李元昊也没闲着,开始帮忙,丁一凑了上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你歇着,我来。” 离开武川镇之时,唐宗飞为李元昊和丁一设定了姐弟关系,丁一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设定,这个爱笑的少年脆生生叫了一声“姐”,李元昊浑身一颤,仿佛听到秀策在叫她,眼圈不自觉红了。 “以后不准叫我姐。”李元昊开口命令道,解开缰绳,将马匹和马车分离。 “哦。”丁一笑着点点头,取出布条,遮住马匹的眼睛。 出城之时,李元昊看到少年丁一将一张形状极其怪异的弓弩拆卸,放在马车车轴、车厢和车顶上,一张弓弩眨眼之间成了马车的一部分,入了草原,即便有匈奴骑兵搜查,也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不多时,一座阻挡龙卷风的山丘已经形成,众人躲在山丘之后。 龙卷风越来越近,沙尘越来越浓,三丈之内不能视物。躲起来的众人不能睁眼,不能张口,脸上围着浸湿的毛巾。 范延秋在风暴中清点人数,突然发现简宁儿不见了,顾不得沙尘暴中不能张口的禁忌,开口喊道:“宁儿,宁儿,宁儿在哪里?!” 梁秀秀听到简宁儿不见了,心头忍不住一甜,活该这个小贱人失踪,最好死在沙尘暴中,哼! 李元昊半睁开眼睛,在风暴中望向远处,一道柔弱的身影,在风暴中拉着一辆大大的马车,马车上装载着茶叶,举步维艰:“范公子,简姑娘在那里。” 梁秀秀听到李元昊的回答,极不高兴,心里咒骂着这个惹人烦招人厌的李姑娘。平日骂人张嘴扯嗓子,习惯了,一不留神,梁家三小姐张开了嘴巴,一口黄沙灌了进来,满满的土腥味儿,呸呸呸,她忙着吐了两口,没想到灌进嘴巴里的沙尘更多了。 听到李元昊的提醒,范延秋心头一急,也顾不得自己的危险,顶着风沙挨到简宁儿的身边:“宁儿,快点躲起来,这茶叶我们不要了!” “不行,我一定要。”简宁儿喊道,死死抓住马车。 顾不得礼仪,范延秋拦腰将简宁儿抱起,此刻的简宁儿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咪,瑟瑟发抖。 风暴越来越近,周围一片昏黄,即便李元昊和丁一两人离着很近,也看不到对方的面貌。 在天威面前,人力显得那么渺小。 丁一凝神静气,等着风暴消失,却突然感觉手中一松,一旁的李元昊不见了。 第十九章 单人入龙卷 少年丁一凝神静气,突然感觉手中一松,一旁的李元昊不见了,眯着眼睛向身旁望去,满是风沙,还残留着李元昊曾经坐过的痕迹,用力向远处望去,丁一发现不远处李元昊双手按在刀上,站在龙卷风风口上,一动不动。 突然间的灵光一闪,丁一忍不住愕然无语,她是要迎难而上,和天地神威的龙卷风一争高下? 李元昊站在风暴中,感受着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冷冽,鹅毛般的大雪迎面而来,在她身边三尺处飘散,向着身体两旁飞射,此时的她如同湍急水流中的一块石头,顽强站在风暴中。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李元昊能够感受到远处龙卷风的行动轨迹,修行之人体内有经脉,经脉之内蕴含气息,气息是根本,登上天人境,便可气息流三千里,和天地共鸣,但修行之人难免有气息阻塞之处,形成涡旋,而龙卷风便是天地之间的旋涡。 一夜九品境带来了战力的突飞猛进,不过也断绝了天人和一的进程,李元昊的九品境和天人境之间的巨大沟壑比常人宽阔许多,黄老头儿曾经说过,若想跨过九品境,成为天上人,李元昊需要的是连绵不断的生死大战,思索到此,李元昊心有灵犀,希望靠着今日难得一见的陆地龙卷风,来磨砺境界和战力。 所以,她选择站在风口,面对天地神威。 若是死了怎么办? 好吧,那就死在这里吧! 双脚猛然一蹬,她的身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激射出去,陆地龙卷不如从海上而来的龙卷声势浩大,但是里面多有风沙石砾,飞射速度极快,威力之大,不下于重型弓弩射出的弩箭。 李元昊将气息提升到最高点,体内阴阳双鱼瞬间三千转,文脉笔势的形成小树烈烈作响,一层层凌冽气息荡漾而去,形成一层防护罩,飞沙走石不断袭击过来,碰到李元昊的气息,刹那变成齑粉。 全力奔跑了三十丈,李元昊气息形成的气罩之上出现丝丝裂纹,一片雪花顺着裂缝挤近李元昊的身子,落在李元昊的鼻尖,冰冰凉凉。 越来越多的雪花飘飞而进,砰一声,气罩炸裂,碎成无数迷离的光点,风雪漫灌,侵入李元昊的身体。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隐藏在风雪中,行踪诡秘,冲着李元昊的面门而来,一道光华从腰间炸出,眼前的石块一分为二,然后炸成齑粉,刀光不减,一览无余,在风雪中劈出一道真空。 持刀再进,风雪越来越浓,石块越来越密,李元昊挥刀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前进的步伐却越来越慢,噌一声,又一道刀光在腰间炸开,双刀的刀光挥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状光幕,看似坚硬无比的石块,激射在光幕之上,迸发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 李元昊的速度变慢,龙卷风的速度丝毫不减,夹杂着天地神威,撕扯而来。抓住一呼吸的间隙,李元昊大喝一声,双手持双刀,身体拔地而起,冲着墨黑色龙卷风重重劈下。 一阵刺骨疼痛袭遍全身,双刀脱手而飞,不过双刀并未落地,刀柄之上捆绑着两条细若毫发的银线,李元昊一咬牙,猛地发力,两柄飞刀在银线的牵扯下,划出一个弧度,重新落入手中归鞘。 这两条银线模仿赵督领的银线,虽然没有大太监两条银线玄秘莫测,但是李元昊运用起来极为熟稔。 大太监曾经让李元昊近距离观察过那两条银线,似银非银,坚硬时能开山断石,柔软时,如飞毛断絮,极其神奇。 一刹那,龙卷风已到,将李元昊的身子卷入其中,身子不受控制向着风暴中心飞去。李元昊强行控制,依旧敌不过风暴肆虐,突然她想起一件小事儿,大喝一声,气息坠入丹田,身子重如巨石,双脚从新落地。 北魏拳神洪熙官在太安城停留之时,曾经和李元昊讲述,他的拳头发力由地生,双脚扎根大地,不动如山,双拳挥出,贵在一个酣畅淋漓,一览无余。李元昊当时不明白,如今身处险境,突然有了明悟。 双脚落地之后,李元昊未作丝毫停顿,双手十指张开,猛然一攥,向两边一扯,眼前的龙卷风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 秦淮河畔,南梁剑宗赵星途和赵无锋问剑黄淳风,炸出两条出水蛟龙,老剑仙双手一攥,硬生生攥爆两条蛟龙,李元昊领会其精髓,但是气息不够,境界不够,双手拉扯,只能撕开一道口子。 身形如风,李元昊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掠入龙卷风中心。 那里反而极其平静,没有一点风暴,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李元昊脚下不停,随着龙卷风前进的方向掠动,始终站在龙卷风的中央。 抬头向着四周望去,漆黑如墨的龙卷风如同一道圆形的墙壁,风暴顶端,一团乌云翻腾滚动,隐隐有雷电若隐若现。 双手按在腰间刀上,李元昊又缓缓松开,一把抽出背后黄淳风的断剑。 第一次握住这把断剑,李元昊便感受到了其中蠢蠢欲动的剑意,雄浑霸道,她以前对剑意感触不深,特别是神兵利器的意气,更是一知半解,直到握住断剑之后,她才明白何为剑意,如同有生灵寄居其中,有着自己的思想,可以和剑主沟通交流,如同皇宫古华轩内那柄血煞之气浓郁的长枪,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都驾驭不了的血煞神兵。 如今李元昊手中只是一把断剑,若是完好无缺,李元昊不一定能够驾驭,思索至此,能把黄淳风的佩剑掰断之人,是何等神仙人物,那时黄淳风正处巅峰,战力和境界齐头并进,打遍天无敌手,如此无敌状态,被人折断手中佩剑,自囚慈宁宫十多年,再出江湖几经波折,方才重回巅峰,光是想想那人就觉得恐怖。 收回思绪,握剑站定,李元昊不动,龙卷风却在不断旋转,搅向李元昊,李元昊持剑劈开一块飞来的石块,身子腾空而起,一脚踩在石块之上,如同猿猴一般沿着漆黑如墨的龙卷风一飞冲天。 一飞冲天,登高而上,我要上云霄,观云海天下! 第二十章 云海翻腾 手握断剑,李元昊劈开一块飞来的石块,腾空而起,沿着漆黑如墨的龙卷风一飞冲天。 龙卷风底部十分安静,但是随着登高而上,摇曳着身姿的龙卷风开始变幻了形状,变得更加暴戾,在外面看去,龙卷风底部扎根大地,越向上越扭曲,在龙卷风里面看去,也是如此,越向上,石块越来越多,轨迹越来越混乱。 李元昊手中断剑变成一道流光,劈落袭向周身的石块,双脚不断点在入眼可见的石块上,身子疾射而上,开始之时,她还可以劈落迎面而来的石块,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石块越来越密,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重重砸了她的背上。 扑哧一声,一道鲜血从嘴中射出,李元昊被砸落而下,强忍着疼痛,继续躲闪着石块,石块蛮横不讲理,毫无规律可言,李元昊的气息和眼神已经看到了石块,但是身子跟不上速度,换句话说是李元昊的意识到了,断剑却慢了一分,无穷尽的石块竟然和老顽童出拳一般,无理。 李元昊修行资质有限,也不够聪慧,但是若是上心一件事情,能够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在岳麓书院之内,她曾经私下分析过所见过高手的出手风格,赵督领的诡谲,韩先霸的凌厉,洪熙官的霸道,时未寒的阴疾,孔唯亭的浩然......但是她从来没有分析过老顽童,因为无处下手,实在无理,黄老头儿曾经说过,慕容峰是老顽童的克星,她从未见过慕容峰,只从只言片语中了解一些。 若是慕容峰面对老顽童他会怎么做?来不及深思,李元昊的身形已经落在地上,脚下踩着莲花步,随着龙卷风而动,抬头望向高空,头顶那一片墨云夹杂着电闪雷鸣,似乎在嘲笑李元昊的渺小。 李元昊苦笑一声,挥刀劈开眼前的一块石块,心头灵犀一闪,再一次拔地而起,这一次她没有沿着直线而上,身子而是如同游鱼一般,在石块风暴之中来回躲闪,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必定会心生神奇,李元昊躲闪的弧线柔和,动静相宜,偶尔挥舞一拳,拳罡炸裂的线路上,石块瞬间变成齑粉,却不能近李元昊身前一丈。 岳麓书院天一阁前有天一池,天一池内养了几尾锦鲤,陈洛妍曾经说过,无论在平静的池内,还是湍急的河流,亦或是山洪海啸,这一尾看似柔弱的锦鲤鱼总能安然无恙,不可不为之神奇。不知为何,李元昊突然想起水中游鱼,此刻他的身形便是如此,在风浪之中恣意遨游,不费一点力气,而时常炸出的拳罡总能最有效的击碎石块。 西域慕容峰被称为毒剑仙,擅长养蛇制毒,蛇和鱼在某些情况下具有相似性,或许这便是毒剑仙对付刘百通的天生优势所在。 此刻,通天龙卷风恰如水中的旋涡,李元昊便是其中的游鱼,穿梭自如,身形缥缈,尽得其中奥妙。 其实修行一途,李元昊有很多机缘,也有很多奇遇,但是她从来没怎么上心,赵督领打碎她的骨骼筋脉,在气海深处孕育紫金莲,那是和慕容峰殊途同归的法子,其后游历江湖,有黄淳风和刘百通两座武库在身边,李元昊誊写过黄淳风的《渊远亭洗剑录》,练过歹毒的《蛇吞鲸》,在岳麓书院习过《叠雷》和《击鼓》,闯入过圣人书院,见识过孔钧瓷、孔道佛、孔希堂的神通,她还亲手割下了天下第一的头颅,斩杀过邱寒霜、南宫齐、徐奇,还和南梁第一杀手有过一次面对面的勾心斗角。 但是这些似乎都如同白驹过隙,过去也便过去了,她从未深思将其融会贯通,腾空攀爬过程中,李元昊突然下定决心,要将这些经验和心得相融合,她没有自创招式的能力,不过做些“誊写”事情倒是轻车熟路。 终于,李元昊拔高拔高再拔高,扎入那一团墨云之中,电闪雷鸣在周身闪现,她却浑然不在意,直到云端之上,屹立云海之上。 入目,一轮火红的落日挂在大漠,脚下滚滚云海,再向下便是漆黑如墨的龙卷风,浑身沐浴在火红的晚霞之内,这便是天上人间。 “啊!”李元昊忍不住大喊一声,秀策被掳走的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通透明亮。 轻轻向前跨了一步,如同仙人行走,简简单单的一小步,那一道九品境和天人境之间的巨大沟壑,一步跨过,李元昊突然出现在九天之上,站在了巅峰,上可拦日月星辰,下可踏高山大川。 体内阴阳双鱼腾空而起,越转越快,然后酣畅淋漓落下,如同下了一场春雨,浇灌着小树,每一片叶子上都趴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龙卷风呼啸而过,李元昊身子急急下坠,脚下轻踩,如同拾级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李元昊眉毛一挑,有些不确定的自言自语:“黄老头儿,你说我此生难入天人境,如今看来,天人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 龙卷风风卷残云一般掠过,遍地狼藉,躲在“山丘”后面的众人心有余悸,望着渐行渐远的龙卷风,心头百感交集,所幸马车还都在,众人也性命无忧。 梁秀秀撤下脸上的毛巾,一脸风沙,变成了一只大花猫,吵着嚷着:“我要洗澡,我要洗澡,范哥哥,我现在就要洗澡!” 简宁儿皱了皱眉头,对梁秀秀多有不满。 范延秋苦笑摇头,安慰两句,等到了绿洲便可洗澡,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李姑娘呢?” 丁一脸上再无灿烂笑容,三两步之间,如同灵猿一般,跃上马车堆砌而成的山丘,眺望远方,他看到一个人影在远方款款走来,狠狠擦了擦眼睛,少年丁一大喊道:“姐!” 李元昊停住脚步,寒着脸:“不准叫我姐!” 范延秋常常呼出一口气,一切安好,望着站在天边落日前的李元昊,被唐宗飞称为诗情无双的范延秋喃喃一句:“大漠落日圆,有女可落雁。” 第二十一章 一片绿洲 李元昊款款走向车队,伸手指了指空中,搪塞道:“刚刚被刮飞了,一阵晕头转向,醒过来之后,龙卷风便飞过去了,呵呵。” 丁一摸了摸鼻梁,理由清奇,让人信服啊。 梁秀秀重重冷哼一声,白眼向天,暗自嘀咕道:“卖萌可耻!” 一行车队继续前行,李元昊便躲在车厢内,体内气息不断流转,畅通无阻,闭眼凝视,她能感觉到车厢外万物的一动一静,高头大马眨巴眼睛,空中飞雪漂浮,就丁一体内那一团漆黑如同墨水一般的凝固气息也丝毫可见。 缓缓睁开眼睛,李元昊鼻子一酸,她太清楚这一团凝固气息是什么了,那是一潭死水,死水中孕育着一朵黝黑莲花,不过丁一的死水没有自己那么隐蔽,还处在缓缓流动的状态,留下了一线生机,若是能够好好引导,凿开一条和天地相通的涓涓细流,爱笑少年便能登堂入室,当然不若引爆那一潭死水来得暴戾,威力恐怖。 掀开车帘,李元昊欲言又止,丁一扭过头来,依旧往常那般的灿烂笑容:“姐,怎么了?” “不准叫我姐!”李元昊厉声喝道,虽然有心引导丁一,但是姐这个称呼,除了秀策,她不希望任何一人叫。 远方的落日逐渐低垂,渐渐落到地平线的那一边,如同一张大饼,被人齐齐咬下去一半,变成了半圆形,天色渐渐低沉下来,浸染成了半透明色,车队终于在天色大黑之前,赶到了那一块绿洲。 世人以为绿洲在沙漠中罕见,其实在草原之上,绿洲更是难得,眼前这一片绿洲不但宽阔,而且孕育了草原之上极其罕见的树木,透过树林依稀可以看到映衬着夜色星光的湖泊,一片别样美景,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车队安置在湖泊一旁,众人开始忙碌,烧水做饭,虽然贵为范家公子,范延秋也没有闲散下来,而是挽起袖子,与常人无异,简宁儿也很勤快,帮忙搭起了帐篷,不多时浑身微热,鼻尖之上渗出汗珠,抬头擦拭一下,眼神流露出些许的忧伤。 梁秀秀可就很有大家小姐的风范,掐着腰,站在一旁,指挥上下,吆三喝六,除了一张嘴巴在动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再动,说了时间久了,嗓子发干,让一旁的小丫鬟倒来一杯茶水,轻抿一口,不禁皱了皱眉头,将一杯热茶泼在小丫鬟脸上:“为什么没有加蜂蜜?!”小丫鬟委屈还不敢言,低着头,抹抹眼泪。 不远处,简宁儿皱了皱眉头,准备向前安慰小丫鬟两句,李元昊突然斜插进来,摇摇头:“你若是真心对那小丫鬟好,还是不要上前的好。” 简宁儿微微惊讶,后知后觉,以梁秀秀的性格,看到自己关照那名小丫鬟,必定怒火中烧,事后受到的责罚必定更多,更严重,她点点头:“多些李姑娘提醒,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儿,不然就真的害了那小丫鬟。” 李元昊浅浅一笑,扭身离开,扭身的一瞬间,她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篝火燃起,铁锅架上,李元昊以为在外行商,生活多是凄苦,吃不好,穿不暖,等到亲身经历之后,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活不差,伙食反而很好,一大锅羊肉汤冒着滚滚热气迎面而来,李元昊嗅了嗅鼻子,赞叹一声真香,眼神越过篝火,望向远方,她似乎看到了陈洛妍站在不远处,一脸笑容,冲着她不断的笑。 “李姑娘,喝碗羊肉汤吧!”不知何时,范延秋将一碗乳白的羊肉汤递过来。 李元昊低声道谢,端起羊汤轻喝一口,毫无羊膻味道,入口醇香,她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陈洛妍大贱人曾经说过,羊汤最精髓之处便是羊膻味道,靠着花椒和辣椒去除膻味,算是舍本逐末,失了羊汤精髓,并不可取。一开始,李元昊对此嗤之以鼻,冷哼不断,当陈洛妍将一碗羊汤端到她面前之后,一口品尝,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短短两年时间,陈洛妍将李元昊的嘴巴养得极叼,按照陈洛妍的理论是:“若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她的胃,对于女人同样适用。”李元昊反驳道:“胡说八道,男女纯真的情感怎能用口舌之欲来概括。”陈洛妍回道:“不是我说的,是张爱玲说的。”李元昊冷笑:“哼,名字中有爱字,一看就非善类。”说着,她低头喝了一口鲜美的羊汤,心头忍不住赞叹真好喝!陈洛妍却偷偷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奸诈笑容,果然对于女人同样适用。 撕开一小块馍,丢入羊汤之中,李元昊浅浅喝着,不自觉入了神,直到一旁的丁一扯了扯她的袖子,抬头望去,梁秀秀在场间翩翩起舞,如同一只开屏的花蝴蝶,引得众人不断喝彩叫好。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有人站起来开始跳舞,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围着篝火转圈儿,李元昊执拗不过丁一,也起身跳舞。 月光下,一切看似都那么的美好! 夜深之后,众人各自进了帐篷休息,李元昊卧身而眠,黄老头儿的断剑便在身边。 簌簌的声响不断响起,一个人影掀开帐篷,眼神在扫过各个帐篷,沿着湖泊,向着远处走去,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不用去看,便知晓了对方的身份——简宁儿。 大晚上,在茫茫荒原大漠之上,独自一人离开,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转念一想,人都是有秘密的,李元昊并没有多余的心情和精力去窥看别人的隐私,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简宁儿刚刚离开,梁秀秀的帐篷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颗脑袋露出帐篷,哪里还有白天的刁蛮单纯,只剩下深谙世故的狡诈,脸上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她对身旁的小丫鬟说道:“这个简宁儿果然心怀鬼胎,哼哼,就让你死在草原,被狼群啃食。” 白日唯唯诺诺的小丫鬟也没了怯弱,眼神中多了玩味:“小姐,不如现在就把她杀了吧!” 第二十二章 一间客栈 “先等等,这个丫头片子以为做的隐秘,殊不知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等到了那间客栈,有人会收拾这个臭丫头。”梁秀秀说道,伸手做了一个紧攥的动作:“到时候,必定让她生不如死。范哥哥必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对了,那个李姑娘探看清楚了吗?”梁秀秀突然问道。 “奴才看了,但是看不透,想来应该有九品吧。”小丫鬟望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九品?九品也算高手了,可惜她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谁。”梁秀秀阴笑着说道,让人不寒而栗:“哼,竟然引起了范哥哥的好奇心,你也不能活!” 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小姐,即便再如何愚笨,耳濡目染之下,也会比平常人多一分心机,梁秀秀便是其中翘楚,不但心思深沉,而且善于隐藏。 第二日,日头高升,众人纷纷从帐篷中走出,简宁儿一脸疲惫,揉了揉脸面,在湖泊中湿了湿毛巾,准备递给范延秋,擦拭一下脸颊,梁秀秀却抢先一步,跑到范延秋身边,抱住对方的胳膊,不断摇晃撒娇。 “范哥哥,草原好可怕,晚上有狼叫,真渗人!” 范延秋拍了拍梁秀秀的脑袋:“不用怕,营帐之外有篝火,狼最怕篝火,不敢靠近。” “哦。”梁秀秀乖巧的点点头,把脑袋斜倚在范延秋的肩膀上,冲着不远处的简宁儿冷哼一声,鼻子微翘,更添可爱。 马车起航,继续前行,身后的绿洲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草原之上的一颗绿宝石。 就在商队离去不久,一队人马来到绿洲,马蹄阵阵,飞溅起无数尘土,马背之上,众人皆是布匹蒙面,腰间悬挂着草原弯刀,浑身上下散发着嚣张气焰,尖锐的口哨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为首一人翻身下马,用脚踢了踢商队昨夜留下的篝火灰烬,抽出弯刀,轻轻挥手,砍断架起的篝火架。 草原弯刀、南梁梁刀和西楚长刀是天下三大名刀,不过不同于南梁梁刀和西楚长刀的更新换代,草原弯刀一直样式稳定,即便擅长机关术数的中行书到了草原,有心也无力更改草原弯刀的样式,只能在材质和淬炼方法上稍加改进。 身旁另一人也翻身下马,走到为首一人身前,显得很是恭敬,邪邪一笑:“大当家,大户人家行事好不爽利,不如带上兄弟冲上去,将商队洗劫一空,一了百了,省得麻烦。” “再等等,商队里有我们的人,不急在这一时,等时机成熟了再动手也不迟。”大当家开口道,眼神望向草原深处。 草原大漠多响马,为人凶狠,劫持沿途商队,不分老少妇孺,皆是割首,手段极其残忍,而草原响马多是车马北迁的中原人,在草原风评极差,车马北迁被人称为夺取了中原的车马,其实草原容纳中原人也并非一帆风顺,生活习惯不同,让中原人和草原人水火不容,中行书推行依法治草原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此,最终没能成功。 那些在草原生活不下去的中原人,只能落草为寇,做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而眼前这一队响马,便是草原赫赫有名的大响马王鲁川,而他身旁的便是二当家谭曙光。 商队继续前进,众人并不知道已经被响马盯上,而且商队之中还有奸细。 行至中午,茫茫草原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座客栈,客栈前插着旗杆,旗杆上挂着一块帆布,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悦来客栈,帆布在烈烈风中呼呼作响,如同有人在说话一般。走近一看,说是一间客栈,不如说是一户人家,周围是低矮的土胚墙,年久失修,高矮不平,残破斑驳。 土胚墙之内,有一座羊圈,满身脏兮兮的泥巴,李元昊看着不舒服,心想若是有一场雨就好了,能把羊毛上的污渍清洗干净,她心头便舒服了些许,为了抗拒洗刷的冲动,她抬头看天,心头也只剩下那片干净的蔚蓝。 丁一并不明白原因,顺着李元昊的眼神望去,只是一片天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商队进了客栈,便有人出来迎接,是个瘸腿的男人,一身草原羊皮大袄,外翻的毛皮泛白发黄,笑容可掬,弯腰对着范延秋作揖。 范延秋轻轻回礼:“谢掌柜,别来无恙。” “凑合着能活,只是许久不曾见范公子,心中甚是想念。”被称为谢掌柜的男人侧身让出一条道路,扯着嗓子对二楼喊道:“臭婆娘,范公子来住宿,赶快张罗上好的房间,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来喽!”楼上一声呼应,一个女子从楼上走下来,只露出一张脸,另一张脸被面纱遮盖,看不清全貌。 女子引着范延秋入了客栈,李元昊跟在后面,谢掌柜招呼众人去拴好马匹,抬脚落地,嘣嘣作响,李元昊不禁皱了皱眉头,原来是一条假腿。 梁秀秀看到如此脏呼呼的客栈,早已经没了耐心:“范哥哥,这个地方破得和猪窝一般,我们还是不要住了吧。” 引路的女子浑身微微一僵,回望梁秀秀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异光,梁秀秀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范延秋慌忙道歉:“老板娘,秀秀不懂事儿,您不要见怪。” 老板娘笑了笑,只有半张脸笑,牵动着嘴角,带动眼眉:“范公子说笑了,这位姑娘所说不差,悦来客栈本就如同猪窝一般,不如中原来得繁华。” 众人落座,老板娘喝了一声:“小羔子,快来上茶!”低头便一遍擦着桌子,摆放粗糙的泥杯,一边歉意的说道:“蠢笨的店小二,笨手笨脚,不懂规矩,诸位见谅。” 不多时,一个穿着一身单薄衣衫的店小二提着一个黑乎乎的大铁壶出现,铁壶冒着滚滚热气,由于身材矮小,倒水之时,还要点着脚尖,倒完茶水之后,他也没看众人,只是斜瞄了一眼老板娘,便扭身离开了。 第二十三章 一只烤羊 茶水倒上之后,众人皆没有动杯子,因为泥杯实在太过粗糙,茶水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污,配合着客栈内灰暗的灯光,平添了一点恐怖气息。 李元昊挪了挪身子,离着泥杯远点,眼睛余光看到丁一在笑,这个爱笑的少年似乎知晓了李元昊有洁癖的毛病,不加掩饰的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看你怎么做?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伸出两根手指头,将茶杯推到丁一面前:“诺,喝了吧。” 丁一收敛笑容:“我不渴。”顿了顿,他把茶杯推回去:“姐,还是您趁热喝吧!” 丁一从太安城来到镇北军,只知道要护送一位贵人北上到盛京城,至于李元昊的真实身份,他丝毫不知。 李元昊虽然贵为皇帝陛下,但是性子和一朝天子有着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对于丁一无伤大雅的小小耍坏,她没有感觉到一点愤怒,反而有些怀念,秀策便常常和她开这般玩笑,姐弟俩相互之间的调侃,不但频繁,而且尺度大得惊人。 梁秀秀的眼神一直在老板娘身上,看到老板娘,她总是想起跪在老家灰暗弄堂里整日敲木鱼,念经拜佛的老太太,她分明背对着你,但是你却能感到她时时刻刻盯着你、看着你,令人发毛,以至于走过弄堂之时,屏声静气,踮着脚尖。 等老板娘离开,梁秀秀呼出一口气,开始数落客栈如何如何不好,声音很小,没敢让老板娘听到。 稍等了片刻,那位被老板娘称作小羔子的少年蹬蹬蹬从二楼下来,低着头,也不看众人,声音毫无波澜的说道:“诸位客官,请上二楼。” 范延秋低声道谢,领着众人上了二楼,踩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楼板吱呀作响,如同老鼠磨牙,伴随着灰尘窸窸窣窣落下,李元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梁秀秀又是一顿不积口德的谩骂诅咒。 李元昊歪着头,看了一眼梁秀秀,心想这梁家小姐若是在凤姐姐手下呆上几天,会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自此不敢再骂骂咧咧。 凤小钗就是有这般魔力,陈洛妍每次被李元昊揍得满山跑的时候,总会第一时间找凤小钗寻求庇护,在山上如同下山猛虎、誓死要揍死陈洛妍的李元昊见到凤小钗,便成了乖巧的小猫咪,不敢造次,只能冲着得意洋洋的陈洛妍挥舞一下拳头。 进了房间,李元昊发现房间还算宽敞,但是绝对和舒适扯不上边,一张缺了一角的桌子摆放在房间中间,上面落满了灰尘,床是土炕,堆砌而成,铺盖着厚厚的草垫,一床油的发亮的薄被堆在一旁。 冷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李元昊忍不住咳嗽两声,轻轻推开眼前的窗子,能够俯瞰半个悦来客栈,老板娘身上裹着脏兮兮的围裙,在厨房内忙来忙去,羊圈里,谢老板瘸着腿儿,挥舞着菜刀,追赶着羊群。 范延秋订下了一只烤全羊,并且特意让李元昊尝一尝。 似乎感觉到李元昊的眼神,悦来客栈这一对夫妻同时扭过头,冲着二楼的李元昊谦卑一笑。 李元昊低头也是一笑,眼神落在客栈墙根下,小羔子蹲在那里,怀抱着肩膀,闭着眼睛,身子一抽一抽,分明是在哭。 关上门窗,李元昊卸下腰间刀,放在桌子上,缓缓闭上眼睛,内视体内气息,调理经脉,如今入了天人境,气息悠长了些许,对周围事物的感官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九品境之时,她不过是稍微登堂入室,如今才能算得上睁眼看世界。 回想着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她有心融汇百家之长,但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让她更近一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黑,李元昊起身出门,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双刀佩戴在腰间。 虽然艰苦,楼下已经十分热闹,众人围坐一块,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即便是挑剔的梁秀秀也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李元昊好奇走过去,原来是谢老板正在烤羊肉,一整只羊羔挂起,谢老板熟练地搅动贯穿其中的木棍,火红色的火苗向上舔着,如同嗷嗷待哺的鸟儿,金黄色的烤全羊不断翻滚,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儿。 谢老板手指搅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烤全羊转动的速度也越转越快,旋起的风将篝火分成前后两部分,发出呼呼的声响,梁秀秀惊呼声不断,忍不住鼓掌,赞叹厉害。 猛地攥住木棍,烤全羊骤然而停,篝火呼的一声拔高,卷住烤全羊,火焰还未落下恢复平静,谢老板手中一碗花生油已经倾泼而上,油水顺流而下,香味更浓。 “快快,快点给我切一块,馋死我了!”梁秀秀手指飞动。 谢老板一刀而过,一片羊肉凌空而起,恰巧不巧落在梁秀秀的盘子中,梁秀秀饥不择食的吃了一口,赞叹声不断。 众人也一哄而上,在这荒凉的地方品尝美味。 范延秋盛上一块羊肉,递给李元昊:“李姑娘,尝一尝,每次路过悦来客栈,商队总要停一停,留下来尝一下谢老板的手艺。” 李元昊道谢一声,羊肉入口,还未咀嚼,心头不由得苦笑一声,眼前的烤全羊算是美味,但是离着极品烤全羊还差点火候,她开始有些埋怨远在建康城的陈洛妍,南梁公主曾经说过,最美味的烤全羊应该......摇了摇头,李元昊将陈洛妍抛出脑海,这个贱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上齿和下齿相碰,李元昊眼睛一眯,突然停止了咀嚼,望向人群之中的谢老板和老板娘,老板娘手捏一块羊肉,蘸点酱汁,放入嘴中,谢老板伸手擦净老板娘嘴角的残留油脂,会心一笑,老板娘也是报以微笑,一对恩爱夫妻。 看到此幕,李元昊将羊肉吞咽下去。 悦来客栈外,荒原百里之内,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客栈,微弱的灯光从客栈里透射出来,远远便能看到,突然,一双在夜里发亮的眼睛显现出来,那是一头草原狼,头上长着一束白毛,目漏凶光,这便是狼群的头狼,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相同的眼睛...... 头狼静静观察着悦来客栈,似乎在权衡利弊,低声嘶吼一声,调头离去,其他草原狼也纷纷退去,消失在草原的夜幕之下。 第二十四章 一队人马 草原狼群过后,一队人马悄悄来到悦来客栈之前,遥望远处的灯火,听着里面传来的吆喝声。 响马头子王鲁川拉住马缰绳,指了指悦来客栈:“这几年突然出现这么一家客栈,屹立不倒,能够安稳度日,其中莫非有隐秘?” 谭曙光落后半个马头:“大当家,客栈里只有一对夫妻,一个瘸腿,一个遮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对了,还有一个少年,不会武功,能在草原大漠生存,只能算是运气好。” 王鲁川皱了皱眉头,他不相信运气,更相信实力,推测道:“会不会是狼群的眼线,中行书常有出其不意的无理手,这几年我们可是没少在他手中吃亏,为了让草原和中原揉和,中行书安排了许多伏笔,不能不防。” 谭曙光嗤笑一声,出身中原,他向来瞧不起那个投靠了匈奴的墨家巨子:“躲在盛京城的缩头乌龟而已,属下已经将那对夫妻的底细打听的清清楚楚,四年前从中原来到草原,开了这家客栈,做来往商队的生意。” 王鲁川将事情前后再考虑一遍,没有可疑的漏洞,低声说道:“那么今晚动手!” 谭曙光桀桀一笑,一挥手,马队也消失在夜幕中。 悦来客栈内,众人吃完烤全羊,喝了草原马奶酒,范延秋和李元昊低声说了两句话,便吩咐众人休息睡觉去了。 草原的夜比中原的夜浅,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如同皎洁的大玉盘,整个草原弥漫着淡淡的浅明色,好似披上了一层薄纱,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吼声,楼下少年小羊羔在收拾满地的狼藉,偶尔看到剩下没啃完的骨头,饥肠辘辘的他顾不得许多,将骨头上的肉末打扫的干干净净,谢掌柜站在高处,低头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半夜,简宁儿蹑手蹑脚从房间内走出来,悄悄走下楼去,虽然已经很轻了,但是落脚在木板上,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不多时,梁秀秀的脑袋露出来,略作沉吟,开口对小丫鬟说道:“走,跟上去,今夜便让简宁儿死在这里!” 两人跟了上去,此时的小丫鬟不再是平日里懦弱可欺的样子,手中擎着一把匕首,步伐沉稳,身手格外矫健。 伏在门后的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幽幽叹了一口气,从窗缝中看到简宁儿急匆匆的身影,摸了摸眉头:“都非善类,但你若不走那一步,还算个好人。” 身体掠过窗台,李元昊的身子更轻,轻飘飘落在地上,隔开百丈距离,吊在梁秀秀和小丫鬟身后。 简宁儿在前面脚步匆匆,但是若是从前面望去,可以看到简宁儿一脸笑容,她突然止住脚步,身后的梁秀秀和小丫鬟也突然停住了脚步,附身在草原之上,梁秀秀心头一颤,莫非被发现了? 缓缓扭头转身,简宁儿望着一望无际的身后,开口说道:“梁秀秀,你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梁秀秀所幸不再遮掩,起身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土:“原来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 简宁儿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的承认:“在绿洲的时候,我以为能够引你出来,可惜你没有上当,既然如此,我只能再试一次,还好,这一次你上当了。” “为什么?”梁秀秀突然问道:“你简宁儿心地善良,自小就比我聪明,私塾老师夸你有慧根,说我是一块榆木疙瘩,你处处做得比我好,为什么还想要杀我?” 简宁儿眼神突然一暗:“简家已经是一个空壳,如今外面风光,内里千疮百孔,这次北上贩卖茶叶,是简家的最后一搏,所以一定不能有闪失,但是这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若想让简家重塑荣光,只能和范家联姻。” 梁秀秀冷哼一声:“所以,我成了你和范哥哥之间的障碍,你就要杀我?” “你不是基于这个原因,也想杀我吗?”简宁儿反问道,从手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梁秀秀也没有反驳,鼻子一翘:“简宁儿啊简宁儿,你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杀我?简直是白日做梦!”她指了指身旁的小丫鬟:“简宁儿,看到了吗?她是四品境的高手,能杀你,平日里我们俩妆模作样,就是蒙骗你,让你掉以轻心,而你只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哦?是吗?”手中匕首遥遥指向梁秀秀:“手无缚鸡之力?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梁秀秀心头一突,惊讶异常:“莫非你会武功?” “你觉得呢?”简宁儿话音刚落,身形便急速掠了过来,在月光下形成了一条白线。 小丫鬟举剑硬接,两人战作一团,你来我往,小丫鬟的确有四品境界,手中匕首隐约有离手的趋势,但是对面的简宁儿更进一步,已经算是修行界中登堂入室的六品境界,一声轻啸声响起,简宁儿全力一搏,匕首带着月光,破开小丫鬟的防御,剑尖出现在小丫鬟的胸口处。 眼看一招得手,简宁儿突然改变招式,手腕轻轻一拧,匕首手柄点在小丫鬟的胸口,气劲到了,贯穿小丫鬟的身体,后背衣衫鼓起一个小包,然后被气劲击烂,小丫鬟喉咙一甜,脸色煞白,但是毕竟没有夺了小丫鬟的性命,势在必行夺了小丫鬟性命的一招落空,简宁儿心软,小丫鬟却没有心软,匕首斜掠,在简宁儿胳膊上留下一道伤口,鲜血飞溅。 简宁儿吃痛不住,匕首跌落在地,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浑身酸痛无力:“匕首上有毒药?” “哈!你简宁儿果真还是以前善良的简宁儿,狠不下心来,不过我梁秀秀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梁秀秀走到小丫鬟身边,接过那柄淬过毒药的匕首,缓缓逼近见简宁儿:“我和你不一样,你要杀我是为了简家,为了得到范哥哥,我杀你单纯得多,除了范哥哥,因为你从小就比我强,比我做得好,所有人都夸你,我梁秀秀不服!凭什么相同的一件事情,你简宁儿做得,我梁秀秀就做不得,凭什么!” 说到最后,梁家三小姐的脸上满是狰狞。 第二十五章 一时心软 梁秀秀手持匕首慢慢逼近简宁儿,简宁儿的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这让梁秀秀十分快意:“简宁儿,你放心,你死之后,一夜之间便会尸骨无存,一点渣滓都不剩,草原狼群很多,而你的肉这么香,它们肯定爱吃。我听说草原人死后,会将尸首捆绑在一匹马后,让马匹策马奔腾,尸首落在何处,便在何处魂归长生天,被狼群秃鹫吞食,草原称此为天葬,是大吉利的事情,所以你简宁儿应该感谢我。” 简宁儿用尽浑身力气,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梁秀秀止住脚步:“好厉害,这么厉害的迷药都没把迷晕,为了安全,我还是离你远点,等你彻彻底底晕过去,我再动手不迟。” 梁家小姐外表刁蛮任性,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其实心思缜密,小心谨慎,喜欢做事滴水不漏。 强打精神,简宁儿的意识却越来越迷糊,眼前的梁秀秀开始涣散,渐渐变成了两个人影,天地也开始颠倒,噗通一声,简宁儿跌倒在地,眼皮重达千斤,一切都开始模糊。 梁秀秀看着简宁儿晕过去,紧了紧手中的匕首,第一次杀人,她心头还是涌现出一丝恐慌,害怕人死之后的冤魂来找她索命,回头望了一眼小丫鬟:“你来!” 小丫鬟接过匕首,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阴狠,若是把梁秀秀和简宁儿都杀了,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人知晓事情真相,梁秀秀的积蓄颇丰,天大地大,哪里去不了,比起简宁儿,她更恨梁秀秀,这个仗着家世显赫的大小姐,从来没有把她当人看,非打即骂,她早就恨透了梁秀秀。 “你要干什么?!”梁秀秀被小丫鬟的脸色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了两步:“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姐妹对待的的。” “姐妹?”小丫鬟突然转了颜色,笑眯眯走近梁秀秀,伸出手臂:“小姐,你看到这一道伤疤了吗?小时候你打坏了老太爷的花瓶,嫁祸到我的身上,管家对我一阵毒打,你站在一旁吃着冰糖葫芦,未曾求一句情,你就这么对待姐妹吗?” “那都是误会。” “你受不了苦,让我学武,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想不到最后是死在我的手上吧,哈哈,梁秀秀,今日你很后悔吧?”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梁秀秀嘤嘤呜呜的哭喊道,不断后退,脚下一滑,蹲坐在地上,手足无措抓起身体周围的泥土,砸过去。 小丫鬟不为所动,任凭泥土不痛不痒的落在身上,缓缓向着梁秀秀走去,每走一步,便数落一件陈年旧事,脸上的杀意也随着浓郁一分。 不远处的李元昊幽幽叹了一口气,眼前是一出活生生的多年恩怨,家长里短最显人间百态,蝇营狗苟,分不清对错是非,三人都有错,但是也似乎都没错:“算了,管一管吧!” 小丫鬟手中的匕首带着一道寒光,刺向梁秀秀的喉咙,因为害怕,梁秀秀闭上了眼睛,她能感到匕首来到的迎面杀气,但是半晌时间过去,却一点声响都没有,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到黄泉路,更没有看到孟婆桥,小丫鬟依旧站在身前,做着向前刺的动作,但是无论怎么用力,匕首始终停留在身前三尺处,一动不动。 李元昊缓缓走出来,出现在梁秀秀面前,小丫鬟面露惊骇神色,呼吸一窒,她分明已经用力,把速度提升到了巅峰,可是身前如同出现了一面墙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刺不破那道气墙。 习武之时,小丫鬟眼中如同神明一般的九品境老师傅曾经说过,九品三境界,九品之下皆是凡人,九品之上天上人,才是真的大神通,说是天上仙人也无不可。她曾经推测过李元昊的修为,认为能有九品境,如今看来,缓缓而行的李元昊应该到了九品境巅峰,说不定已经到了天上人。 李元昊卸掉那一道气墙,小丫鬟身子向前踉跄了两步,把匕首放在身前,如临大敌。 梁秀秀连滚带爬脱离了小丫鬟的匕首,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她不会武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当小丫鬟的动作一顿是上天眷顾,斜眼瞥了一眼李元昊,权衡着利弊,她还是觉得小丫鬟更危险一些。 李元昊旁若无人走到简宁儿身旁,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迷药:“把解药拿出来。” “不能给她!”梁秀秀出声喊道,她还想着结果了简宁儿的性命,简宁儿被她视为一生大敌。 “蠢货!”小丫鬟骂了一声,这个傻瓜还没看出谁是决定场间形势的那人,她首先将匕首丢在一旁,取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递到李元昊面前。 李元昊拔开塞子,一阵刺鼻的恶臭味,这东西要服下去? 看样子这位高手还不明白如何使用,小丫鬟比划一下:“放在鼻子下。” 李元昊嗯了一声,将瓷瓶放在简宁儿的鼻下,昏迷中的简宁儿皱了皱眉头,悠悠醒来,忍不住咳嗽两声。 看了看周围场景,简宁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开口道:“谢谢李姑娘搭救。” “不必谢,你也并非纯善之人,幸运的是还没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若是刚刚你用剑尖刺透那小丫鬟的胸口,我不会出现的。”李元昊说道。 简宁儿脸色一红,诱杀梁秀秀一事儿,确实不太光彩,不过她始终没想取了小丫鬟的性命,不然看到梁秀秀欺侮小丫鬟,她也不会想要上前管一管:“那李姑娘为何还救我?” 李元昊笑了笑:“其实我也并非纯善之人,也曾经做过和你相似的事情,不过最后我得手了。” 她指的是隐藏武功,十年布局,诱杀澹台国藩的事情。 简宁儿无语,她以为李元昊会说一些大义凌然的话语,比如锄强扶弱,结果先揭了自己的短,而且隐隐还有些得意,想来她杀的人应该很厉害,厉害到她不敢想象的程度。 梁秀秀一双眼睛转了又转,场间的形势逆转,她成了最弱的一方,突然,她又忍不住笑了。 不远处,两骑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缓缓向着此处走来。 第二十六章 一场阴谋 月光下,两骑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缓缓向着此处走来,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砰砰的沉闷声响,虽然两人蒙面,但是还遮掩不住嚣张跋扈的彪悍气焰。 梁秀秀有了救命稻草,身上那股骄横的气息死水复燃,指了指李元昊三人:“她,她,还有她,都要死!” “你!”简宁儿十分惊讶:“你竟然和响马勾结,想要抢劫商队?” “是又怎么样!”梁秀秀双手掐腰,满不在乎:“既然到了今天这一步,简宁儿,不妨实话告诉你,你简家近来来诸事不顺,做什么赔什么,全都是我家老太爷一手布局,你简宁儿这趟北上,想要杀我,和范家联姻,我梁秀秀也是顺水推舟,就随了你的愿望,简家是否能够度过难关,全都在此,我就和他们联合,把商队洗劫一空,再杀了你简宁儿,从此以后,简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但是商队是范大哥的啊?!”简宁儿疑惑不解。 “哪又怎么样?若是今天晚上你和茶叶一同消失,你说范哥哥会怎么想?”梁秀秀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对了,到时候大家会认为,你不但和响马勾结,而且还杀了我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简宁儿,你从小便和梁秀秀一同长大,而且处处占得先机,被众人称赞,但是论起心机,你和梁家小姐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商队被打劫,简家自此一蹶不振,范延秋也会备受打击,到了那时,梁秀秀想要的不仅仅是英雄救美,而是美救英雄啊!” 简宁儿神色黯然,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俩,快点杀了他们三个。”梁秀秀脸上露出疯狂神色,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马背上的王鲁川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谭曙光冷哼一声:“梁家小姐,先前商量好的,只有劫持商队茶叶一事儿,可没有杀人一说。”语气之中已经有将梁秀秀一同斩草除根的打算。 梁秀秀怎能听不出谭曙光语气中的杀意,蓦然惊诧:“我给了你们钱,你们不能言而无信!” 谭曙光哈哈大笑:“三小姐给我们的钱是打劫商队的,但是你们梁家有人给了我们更多的银子,要你梁家三小姐长眠在草原大漠之上。” “梁家有人要害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门大户里面的勾心斗角,阴暗血腥,有太多事情是梁秀秀始料不及的:“是谁?是不是我的二姐?还是梁环那个王八蛋?” 简宁儿小声告诉李元昊,梁环是梁家老爷的私生子,和梁秀秀向来不对付,梁秀秀平日里百般刁难,多有摩擦,不过梁环也不是善类,而且极为聪明,在辽东有着神童称呼,也让梁秀秀吃过暗亏。 “这便无可奉告了。”谭曙光驱马前进,离着梁秀秀越来越近。 梁秀秀也算镇定,忙将身上的银票取出来:“我给你们钱,我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三小姐,你这便有所不知了,我们虽是响马,但是最讲名誉,收了银子就要办事儿。”谭曙光从腰间取下一柄轻弩,一手拉弦,弩弦绷紧,箭尖直冲梁秀秀的心口窝儿:“三小姐不用害怕,一眨眼很快便能到了孟婆桥,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谭曙光从轻弩的望山中,看到瑟瑟发抖的梁秀秀,突然觉得很有趣:“三小姐,快逃跑吧,若是跑得快,说不定能够逃出升天。” 梁秀秀被吓破了胆,呆呆站在原地,泪水打湿了衣襟,她已经忘了如何逃跑,浑身颤抖,不断喃喃自语:“别杀我,别杀我......” “无趣啊!”谭曙光一声叹息,轻扣扳机,弩箭射出,嗖的一声,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痕迹。 李元昊身形一闪,出现在梁秀秀身前,一手抓住飞来的箭羽,由于速度太快,箭尾嗡嗡作响,一手摸了摸眉头:“今天晚上的伦理剧看得惊心动魄,精彩纷呈,不过这里的人你们一个也杀不了。” 谭曙光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窜到脑门,有人竟然将弩箭抓住了?太他娘的匪夷所思了,那不仅仅是力道把握,而且是时机掌控,都需要精确到极限,下意识他准备调转马头马上逃跑。 “你,不准动!”向前迈了一步,李元昊将手中弩箭丢在地上,指着谭曙光说道,隐隐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谭曙光吞咽两口口水,就真的钉在当场,一动不动,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那名有幸有过一面之缘的匈奴战神有如此风采,他便再未见过如此神姿。 王鲁川心头惊骇,但并不惊慌,双手抱拳,向着李元昊一拜:“这位姑娘,今夜王某只求财,顺便杀点人,希望姑娘不要插手,择日必有重谢。” “用你们的命来谢吗?”李元昊一声嗤笑,脸上满是嘲笑的神情。 “小心!”简宁儿忍不住惊呼,因为她看到王鲁川利用谭曙光挡在李元昊身前的视觉死角,以脚作手,将一柄弩箭拉弦上弩,毫不犹豫冲着谭曙光射去。 弩箭射透谭曙光的身体,扎向李元昊的眉心,响马二当家还没有反应过来,浑身力气一抽而空,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血窟窿,噗通一声跌落下马,死得干脆利索。 王鲁川借着这个空档,狠夹马腹,转身逃离,来的时候自己托大,让兄弟们相隔在三里之外,却未曾想到遇到了狠茬子,此时全力逃走,若是能够和兄弟们汇合,利用马队的冲击力,那名近乎于无敌的女子也没有胜算。 李元昊腰间光华炸出,轻轻一挑,空中弩箭被挑飞,脚下不停,一步百丈,眨眼来到王鲁川身前,脚尖点在马头之上,一掌拍在王鲁川的貂帽之上。 王鲁川不愧是能聚集起百人队伍的大响马,反应极其迅速,在李元昊拍在眉头之时,狠狠一拍马腹,加快马匹的速度,同时身子后掠,拉开和李元昊之间的距离,身子重重跌落在地,向后滑行了十丈距离。 滑行过程中,王鲁川手中不停,弩箭不断射出,他不希冀能射杀那名深不可测的女子,只求能够暂时拖延对方的速度,拉开距离,争取片刻时间。 第二十七章 一群野马 王鲁川在地上滑行十丈距离,手中弩箭不断激射而出,那女子一掌拍在眉头,虽然未曾拍实,但是掌风迎面而来,眉头之上出现一块淤青的紫色,眼前有影影重重的幻境。就地一个驴打滚,王鲁川抽刀起身,面对李元昊,思索着对策。 李元昊轻身落马,脚尖点在地上,说不出的潇洒,轻拍腰间刀:“你想劫持在场的某人?你可以一试,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这位姑娘,何必以死相逼,今日留一线后路,日后好相见。”王鲁川吞咽一口口水,脸色阴晴不定,开始自报家门示弱:“在下王鲁川,在塞北也算一号人物,若是姑娘今日能放在下一马,必有重谢。” 李元昊怪异一笑,这一笑让王鲁川心惊肉跳:“让你离开?我不能保证,你不会聚集更多的人,尾随而至,到那时更麻烦。当然,也许你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不过我不信。”指了指断气的谭曙光:“像你这种心思狠辣的枭雄式人物,时运向来极差,但是命格格外硬,只要有一线生机,日后必是大患,我实在没有理由放你离去,更不能冒这个险。” 五指松开又攥紧,王鲁川十分后悔,他后悔没有集体行动,方才落入如此绝境,若是百人马队集体前冲,利用前冲的巨大冲击力和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雨,即便眼前女子入了天上人,也是被践踏成肉泥的下场。 王鲁川咬牙,所幸不再后退,也不示弱,双手握刀,狠狠劈了上去,草原弯刀切割空气,呼呼作响,隐隐有了气势,但是和李元昊比起来还是有天差万别的距离。 李元昊抽刀而出,两者刀身还未相撞,在强大气息下,王鲁川已经觉得风头如刀,硬碰一记之后,喉咙一甜,但是女子的刀罡还未消失,几乎都没有丝毫减弱,架起弯刀,舞出一阵眼花缭乱的刀光,就势一滚,王鲁川后背被刀罡掠到,溅起一连串的血珠,如此翻滚三次,方才卸去李元昊凌冽的刀罡。 后背钻心的疼痛,激起了大响马的血煞之气,伸手一摸后背的上鲜血,脸色不怒,反而桀桀大笑:“有本事再来!” 李元昊面无表情:“好啊!” 身子一闪一显,单手握拳,力由地生,洪熙官可撼天山的拳头,重重砸向王鲁川的胸口弯刀上,草原弯刀以坚硬著称,在李元昊的拳罡下,还是砸出一个弯度,击打在王鲁川的胸口,一道鲜血飞溅,王鲁川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血水模糊了视线,王鲁川持刀爬起身来,以刀杵地,突然发出快意的笑容:“哈哈哈,终于等到了。” 不远处,夜色中,一百响马已经赶到,灰布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左手持刀,右手弓弩,一声令下,百匹高头大马开始急速前奔,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滚向李元昊。 李元昊长长吸了一口气,准备迎接疾驰而来的马队。 嗖的一声,一阵破空声从耳边响起,一支箭羽擦着李元昊的发丝射向马队,嗖嗖嗖又是间不容发的三声破空声,集体前冲的马队便有四人噗通一声,跌落下马,若是仔细看去,能看到每一支箭羽都射入了响马眉心,丝毫不差。 不知何时,少年丁一已经站在不远处,手持弓箭,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凝滞,每一支箭羽射出,前冲的马队中便有一人跌落下马,眨眼之间百人以上的马队已经有十多人跌落下马,在巨大的威慑力下,马队渐渐停住了步伐。 李元昊望了一眼丁一,看着少年嘴角带笑拉弓射箭,小太监余庆双臂还在时,臂力惊人,能拉开牛角大弓,诱杀澹台国藩的过程中功不可没,李元昊知晓射箭看似平常简单,但是极耗费心力,特别是看到丁一杀人时嘴角带着的笑容,李元昊心头总觉得不舒服,不知为何,李元昊不太希望丁一杀人。 始终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丁一渐渐走近李元昊:“姐,你不该趟这浑水的。” 李元昊像往常一般回了一句:“不准叫我姐!” 一旁的简宁儿心头疑惑,这一对姐弟真是奇怪,刚刚相同的对话,她已经听了不下十遍,而且这对姐弟武力恐怖,面对草原响马没有丝毫胆怯,这对姐弟真是去盛京城探亲?还是又其他目的? 场面陷入僵持,或者说一切的决定权都在李元昊的手中。 轰隆隆,轰隆隆,大地开始震颤,如同闷雷一般,好像有庞然大物在夜里撞来。 李元昊向着黑夜中望去,突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几千匹野马如同洪水一般向着此处涌来,传闻之中,草原之上有纯种的天然野马,性格桀骜难驯,极其暴戾,比之凶兽还要可怕,野马毛色发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几千匹野马冲击而来,声势浩大,如同滚滚流动的黑色洪流。 即便丁一箭法通神,例无虚发,但是短短几百丈的距离,他即使有三头六臂,又能够射杀几匹? 李元昊思量一下场间形势,自己可以逃离,丁一能够自救,但是简宁儿、梁秀秀和小丫鬟怎么办?更何况马群冲击的方向便是悦来客栈,里面还住着商队其他人和那一对夫妻。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响马的马队已经四分五裂,各自逃命,但是野马的数量实在太多,拉出一条千丈横线,某些响马还没有跑出这条横线,便被践踏成了肉泥,有些响马希望能够融入野马群,一起前冲,但是普通马匹怎么能够和野马的速度相提并论,瞬间被淹没其中,不见了踪影。 李元昊脸色肃穆,轻轻向前踏出一步,丁一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值的。” “此次北上,很多人都问我值不值的,我一直回答值的。”李元昊身形轻掠,站在众人面前,一脚前伸,划出一个半圆,一手轻抬,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屏声静气,大喝一声,一道气息屏障拔地而起,挡在马群冲击的道路上。 第二十八章 一对夫妻 一道屏障拔地而起,挡在马群冲击的道路上,李元昊浑身气息蓬勃而出,纵横交错,凌乱无序,如同一团燃烧火球,让人不敢直视。 王鲁川目瞪口呆,心头惊疑不定,此时是杀掉那个女子最好时机,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心头,他便感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顺着这道目光望去,不知何时,少年丁一已经将箭头指向他的眉心。 丁一知晓,梁秀秀和小丫鬟也非好人,但是王鲁川是场间唯一一个知道富贵险中求的人,这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常常能在险境中爆发能量,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种人要小心对待。 地面继续震颤,幅度越来越大,梁秀秀吓得瘫软在地,她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只是双腿颤颤巍巍,根本不听使唤,跌倒在地,小丫鬟也脸色煞白,她不太相信那名李姑娘能够阻挡下马群,唯独简宁儿坚信李元昊可以。 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双脚扎根大地,猛地吸气,双手如同游鱼一般不断滑动,气息隐而不发,气劲藏而不露,御猫赵督领有两手成名绝技,一是神秘莫测的银线,另一手便是深厚无可匹敌的内力,早年时候,赵督领曾经告诉李元昊,所谓深厚内力,皆离不开气息吐纳,在于一呼一吸之间容纳天地,藏纳百川。 蓦然睁眼,李元昊的眼眸似有流水,双手也如水中鱼,看似柔和,却又有不可匹敌的凌厉,草原月光照射下来,在李元昊周身一丈之处弯折盘旋,也变成了流水。 似乎是看到了李元昊如此挑衅的姿势,野马群冲撞的速度骤然加速,最前方的头马马背之上一条棕红色的马毛,如同燃烧的火焰,头马双眼死死盯着不知死活的李元昊,准备将她撞成一滩肉泥。 携带着轰鸣巨响的野马群终于撞来,不过在离着李元昊身前三丈之时,如同撞在了一扇看不到的屏障上,轰隆一声巨响,最前方的马匹马头弯折,前蹄扎入地下,咔嚓一声,断成两段,后面的马匹继续前冲,第一道冲力如同洪水一般袭来。 李元昊不去管嘴角溢出的鲜血,大喝一声:“叠雷!” 习自岳麓书院天一阁的神秘功法,似拳非拳,似刀非刀,精髓如同名字一般,雷鸣叠加,一层叠加一层,直上九层云霄。 马群撞在叠雷之上,一排排的马匹碎成无数血肉,完全没有了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无形之中激发了马群的狠劲儿,加上马群的数量太多,终于冲破了李元昊的屏障,最前方的马匹拱背低头,就要撞死眼前人。 “击鼓!”李元昊再次大叫一声,浑身三百六十个大穴,不断有气劲透体而出,和迎面而来的马头相撞。 轰鸣声不断响起,如同天地惊雷,瞬间淹没了李元昊的身形。 “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王鲁川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鲁莽,不知进退,活该死在马蹄之下。 丁一眯眼,左手一松,一支箭羽激射而出,王鲁川顾不得其他,就地一个驴打滚,滚出去三丈,横刀身前,小心翼翼提防着丁一,但是眼神却时刻注意已经改变方向的马群。 突然,马群之中出现了一条缝隙,所有的马匹皆是绕道而行,如同湍急的水流中出现了一块石头,李元昊站在当场,双手左右一划,如同开门关门那么简单,马群便让开一条通道。 轻身一跃,从马群中跃出,李元昊脚下踉跄,被马群不间断冲撞,确实受了一点伤,黄老头说过,北魏拳神洪熙官拳法通神,且越战越勇,是因为体内气息蔚蓝如同湖泊,自成规矩方圆,特别是和同等级别的高手过招,会越来越强,也许洪熙官力由地生的拳法便和这马群一般,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嗷!嗷!嗷!”在不远处,一头白毛草原狼站在山坡之上,冲着天上的明月不断嚎叫,大概是闻到了血腥味道,又惧怕李元昊的气息,不敢靠近,只能通过嚎叫来表达心头的饥渴。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李元昊调理好气息,突然抬头望向悦来客栈的方向,一道昏暗的灯光绽放在客栈内,那一道灯光突然飘了起来,慢慢向着这一处飘来。的确是飘了起来,李元昊入了天上人之后,感触极其敏锐,能够明察秋毫,但是迎面而来的灯光,只是一道灯光,如同没有人提着一般。 丁一拉弓射箭,箭羽一头扎进黑夜中,冲着黑暗中的灯光射去,半晌,箭羽没有丝毫声响,既没有落地的声音,也没有扎破皮肉的声音,就连那一道灯光都没有丝毫颤抖。 一直闲庭信步的李元昊面色逐渐严肃,对方没有丝毫气息,如同死人。 等那道灯光走近,众人此时方才看清来人的面貌,瘸腿的谢老板和蒙了半面的老板娘,谢老板依旧是白天憨厚的笑容,老板娘也是人畜无害的笑眯眯样子,一切无异样,不过却没有一个人靠近两人。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李元昊惊讶但不意外,因为白日入住客栈之时,她便发现了端倪,那一只烤全羊,肉质鲜美松软,是被内力震碎,整只羊骨肉相离,一入口她便感到了异常,老板娘吃下一口之后,她方才吞咽下去。 “当家的,好热闹啊。”老板娘的声音响起,空灵中流露出阴森,谢老板嗯了一声,再无下文,一双眼睛定在简宁儿身上。 简宁儿忍不住心头一颤,赶忙问道:“范大哥怎么了?” “呦,这里有一个重情重义的,听说这种人的心肝最为好吃呢。”老板娘一手抚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但是她不好杀。”谢老板望着站在简宁儿身前的李元昊:“不过,正餐之前,你可以先尝尝鲜。” 话音刚落,王鲁川惊骇的低下头,一双纤细白皙的手直透胸脯,他的一颗心脏被硬生生扯了出来,被对方攥在手中,在草原冬日的冷风中,冒着热气,跳动了两下,王鲁川的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第二十九章 一段往事 不去看倒地身亡的响马头子,谢老板小心翼翼将一颗心脏捧到老板娘身前,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溺爱:“臭婆娘,快点吃吧。” 老板娘接过鲜血淋淋的心脏,猩红色的小舌一卷,轻轻咬了一口,鲜血四溅,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吱呀声响,阴森恐怖,让人忍不住作呕。 传闻之中,修行途中,为了提升战力,有两种极其歹毒的法子,一是失去本心,甘心入魔,称为尸兵,在去岳麓书院的路上,李元昊曾经见过,第二种法子便是吞噬人的心肝,直接榨取气息,补充己用,老板娘便是用的第二种法子。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简宁儿等人胃液上翻,开始不断呕吐,似乎想要将心肝脾肺都吐出来。 老板娘旁若无人将心肝吞噬干净,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当家的,真好吃!” 谢老板爱惜的捏了捏老板娘的脸颊:“既然喜欢吃,那么今晚便多吃几副玲珑剔透心,把以前的补回来。” 老板娘乖巧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先问清楚那李姑娘的来历,把仇报了再说。” 报仇?李元昊心头不解,她能肯定今日是第一次见谢老板和老板娘,并无恩怨,为何两人会有报仇一说。 谢老板嗯了一声,面向李元昊:“刚刚阻挡马群之时,你曾经使出赵督领的成名绝技,说,你和御猫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元昊哑然无语,原来恩怨在这,赵督领凶名昭昭,为了平定北魏江湖,杀过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而且皆是抽筋扒皮的下场,从未听说有漏网之鱼,看演义小说,主人公遇到危险,常有极其厉害的靠山出来为其排忧解难,挡下一切罪责,结果到了自己这里,城门失火,殃及鱼池,还要为赵督领的陈年老账擦屁股,运气有够背。 上下打量着谢老板和老板娘,一件往事突然冒上李元昊的心头儿:“你们是不是沈凝儿曾经雇佣的那一对雌雄双煞?” 谢老板和老板娘浑身一僵,看样子这李姑娘果然认识赵督领,而且关系极近,不然不会知道如此隐蔽的事情。当年受雇于沈凝儿,这一对雌雄双煞和一位武道宗师架船出海,蒙骗视听,引来赵督领追杀,出海之时已经做好对付赵督领的万全之策,但是当赵督领飘落在船只上,这一对雌雄双煞和武道宗师方才知道,一切的准备都是徒劳,御猫亲手捏碎了武道宗师的一颗头颅,硬生生扯断谢老板的一条腿,两条银线直接将老板娘的半张脸搅碎,若不是仗着了得的水性,而赵督领水性极差,两人的性命一并交代在御猫之手。 回到中原陆地之上,谢老板和老板娘经过商计,来到草原大漠这苦寒之地,从一对夫妻手中夺取了悦来客栈,鸠占鹊巢,苟延残喘,今日不曾想到,老天开眼,竟然送来一个和赵督领相熟之人,恩怨过往都让你来偿还。 “当家的,杀了她,杀了她!”老板娘声音犀利尖细,似在吼叫,又似在痛哭,脸上纱巾飘飞,露出半张烂泥一般的脸庞,格外恐怖。 谢老板像是安慰小孩子一般安慰老板娘:“当家的一定杀了她为你报仇!” 李元昊面露严肃,能在御猫手中逃脱,肯定有异于常人的手段,她也没有信心胜过谢老板,更不要说一对雌雄双煞。 谢老板双手十指交错,向外翻转,带动肩膀扭动,全身关节噼里啪啦不断作响,像是铁锅内炒豆子一般,身子猛然前冲,如狼似豹,格外凶残,声势竟然比千匹骏马集体前奔还要更凌厉一些,临近李元昊之时,拔地而起,那一条断腿气息鼓动,围在上面的布条崩裂震碎,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匈奴弯刀,冲着李元昊的脑袋当头劈下。 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但是谢老板施展出来,有着毁天灭地的巨大威力。李元昊避其锋芒,后掠几步,轻轻一个侧身,躲过自伤而下的腿刀,轰隆一声,刀罡落下,炸出一道三丈长宽的沟壑。 李元昊脚下不停,不退反进,向前抢了几步,占到先机,左手拍在腰间刀的刀鞘之上,刀身炸出刀鞘,右手凌空握住刀柄,轻轻一划,刀光倾泻而出,掠向谢掌柜的面门,一招使出,后招再进,左手曲指轻弹,弹在刀尖之上,刀身不动,刀尖以一个极高的频率颤抖,炸出一团刀罡。 刀光在于柔,如水,刀罡在于猛,如火,刚柔相济,妙到巅峰。 谢老板冷哼一声:“太过机巧,成不了大道!”话音刚落,谢老板的身子后仰,一脚抓地,欲倒而不倒,恰到好处的躲过李元昊的刀光,一手凌空虚捏,李元昊如火一般的刀罡被硬生生捏碎,与此同时,还不忘递出一记腿刀。 李元昊刀沿腰走,身子横移过程中,划出一个大的圆弧,铿锵一声,腰间刀和腿刀撞在一块,迸发出一阵耀眼的火光。已经隐忍多年的谢老板面露狰狞神色,大喝一声,推腿刀外泄的刀罡瞬间收敛,但是气劲却突然暴涨。 李元昊抵不过,只能后退,同时不忘一脚踏出,点在谢老板的胸口之上,谢老板哈哈一笑:“来得好!”胸部猛然一缩,如同塌陷的地面,李元昊的劲道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没了踪影,骤然挺胸,一股巨大的力道倾泻而出,李元昊后退之势增大,落地之后,一手持刀插入地面,依旧倒滑出三丈距离。 嗖的一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响起,一道箭羽直刺谢老板的后脑勺。 少年丁一在李元昊和谢老板分开的一瞬间,已经拉弓射箭,他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射在了谢老板的视觉死角之上,而且拼尽了权力,手臂隐隐发胀。 势在必得的一箭却在临近成功的时候失败了,那几乎完美的一箭被扭过身来的谢老板一把抓住,眯眼阴狠的望了一眼少年丁一,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三十章 一道月光 “得手了!”丁一忍不住喊道,因为他射出了两支箭,第一支箭是蒙骗视听,第二支箭才是杀招。 嗡的一声,快如雷电的箭羽,射入谢老板的头颅,由于速度太快,谢老板的脑袋向后弯折出一个弧度,脑袋上的头巾落下,满头夹杂着草原风沙的灰白头发飘落而下。 “当家的!”老板娘一声惊呼。 本该倒下去的谢老板保持着头颅后仰的姿势一动不动,在草原月光下显得极其恐怖,一只手轻轻抬起,冲着老板娘摆了摆,意思是不要过来,谢老板机械而且僵硬的立起身子,满口鲜血。 丁一的飞箭的确射中了谢老板,而且射入口中,若是扎实,必是头颅贯穿的凄惨下场,不过谢老板的反应极快,在最短的时间内,千钧一发之间用牙齿咬住了飞箭,不过还是扎入了皮肉,溢出了满口的鲜血。 “哈哈哈,果然足够阴险!”谢老板哈哈大笑,状若癫魔,激起了其巨大的杀意。 舍弃李元昊,谢老板如同苍鹰搏兔一般,袭向丁一,丁一临危不乱,抽出背后的铁箭,全身放松,拉弓搭箭,一气呵成,谢老板前冲之势不停,但是脚下却不是走直线,而是崎岖而行,如同蟒蛇行走,飘忽不定,丁一几次松弦,却总是落在空处。 “你去死吧!”几步距离,谢老板眨眼就到,一双纤细肮脏的双手,袭向丁一的胸膛。 丁一再无射箭的余地,也无躲开的间隙,狠心咬牙,反握住铁箭,将其当作匕首,扎向谢老板的太阳穴,这是以死换死的狠厉法子。 谢老板阴森一笑,双掌突然变换,一掌落在丁一的肩膀之上,硬生生改变了铁箭的方向,另一掌突然握拳,砸在了丁一的胸膛之上。 爱笑少年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再抬头,谢老板的腿刀如同鬼魅一般已经凌空斩下。 丁一脸色一狠,牵引气息想要引爆那一团死水,即便死去也要拉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谢老板一同去黄泉路,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丁一身前,李元昊双臂架刀,硬生生接住谢老板酣畅淋漓的凌空一刀。 轰隆一声巨响,气浪滚滚,相互碰撞的气息四射翻腾,李元昊双膝没地,嘴角溢出鲜血,她一直在用身形速度和谢老板相互斡旋,寻找时机,但是为了救丁一,她不得不选择一次硬碰硬,结果很惨痛,她离着谢老板的修为还差一线。 谢老板翻身落地,看着李元昊将双脚从地下抽出,心情突然大好:“重情重义,侠义心肠,哈哈,这等心肝最是大补,臭婆娘你有福了!” 不远处的老板娘遮面的纱巾已经飘落,露出恐怖的半张烂脸:“当家的,快点杀了她,我要吃她的心肝,我要吃她的心肝!” 李元昊安抚住翻腾的血脉,冷嘲热讽:“打不过赵督领,便来找我的麻烦,果真是一对熊包!” 谢老板一手下坠,抚摸着寒光闪闪的腿刀,扭了扭脖子,嘎嘣作响:“十足差劲的激将法,不过,你成功了!” 再次前冲,这次的谢老板身子旋转,腿刀不断切割着草原的大地,大块的泥土翻飞,砸向李元昊,李元昊双手舞刀,击碎地皮泥土,此时,谢老板也已经临近,他已经看出李元昊女子体质,气息短浅,不擅长近身搏战,采用短打直进的贴身战法,即便不能对李元昊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时间已一久,李元昊总会因为气息问题,而露出马脚,那便是一击致命的关键时刻。 李元昊双手如同游鱼,在短距离内,使用赵督领的成名绝技,缠住谢老板的拳头,谢老板冷哼一声,膝盖侧击,李元昊忙不迭松开拳头,双手按在膝盖上,向测侧方向一掰,卸去力达千斤的一次袭击,同时击鼓,气息贯穿大穴,落在谢老板的胸口处,谢老板的腿刀也已经到了,斜掠着李元昊的身体向上,切下几缕发丝。 谢老板胸口被创,却浑然不在意,肩头一拧,身子玄奇的出现在李元昊后背,一掌落在李元昊后背之上。 李元昊忍住疼痛,身子踉跄前滑,但是她不敢停下,更不敢调理气息,因为谢老板已经如影随形而到,她只能用半残的气息回身,挥舞出半残的一刀。 半残的一刀威力骤减,谢老板哈哈一笑,不去管落在身上如同挠痒一般的刀罡,一脚踏下,想要了结了李元昊的性命。 李元昊刚刚退身,站立的地方已经炸出一个大坑。 脱离了险境,李元昊突然闭上了眼睛,一手前身,手心向上,猛地一攥。 “怎么,已经放弃了吗,连最后的挣扎都不做了吗?”谢老板站在李元昊三丈外,所谓近身战,并非必须贴身而战,而是在一定范围内,气息能够达到,比如对于三绝之首的黄淳风而言,可以千里一剑取人头颅,只要在千里之内,皆是贴身近战,所以从回巅峰的黄淳风才会显得那么无敌。 不去回答谢老板的问题,李元昊只是攥紧一手。 谢老板突然觉得有些急躁,对面女子的镇定像是一根针不断刺扎着他的心肝,让他仿佛看到了那日船上,抿嘴而笑的御猫赵督领,眼神冷漠,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自己,而后便是御猫心狠手辣的屠杀,即便到了草原,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时常还会想起让人胆战心惊的御猫赵督领。 扯开胸前衣衫,缓解那股燥热和恐慌,谢老板急速前冲,脚下一步一惊雷,一个又一个的大坑接连炸开:“该死,该死,你真该死啊!” 李元昊一动不动,也不去管越来越近的谢老板,镇北军大营内,时未寒一手虚抓,抓住了如水的月光,然后那一道月光变成了千万把刀。 谢老板的拳头已经到了李元昊的胸口,李元昊轻轻睁开眼睛,手中那一抹月光一闪而逝,谢老板前冲之势一顿,拳头一斜。 两人交叉而过,各自站定。 砰地一声,谢老板身上炸出千万条口子,鲜血四射。46 第三十一章 一行血泪 两人交叉而过,各自站定,李元昊面色红润,手中那一抹如同实质一般的月光渐渐变淡,最后消弭于天地之间,气息透支,体内雪山摇摇欲坠,时未寒的月水需要强大的气息作为支撑,起点极高,和黄淳风的千里一剑殊途同归,即便掌握了心法窍门,也不过井中月,海市辰楼一般,强行使出,不但不能伤人,多半要被反噬,落得凄惨下场。 即便跨过了天上人,李元昊的气息依旧不能和一流高手相比较,一方面是女子体质,天生的气息清浅,另一方面便是李元昊不按常理度之的攀升过程,李元昊更倾向于将自己的境界成为伪境,还未真正脚踏实地踏入天人境。刚刚一剑是时未寒的月水,同时又有些不太一样,气息不够,速度来凑,李元昊强行提高了速度,神不似月水,形可有了八九分。 李元昊的那一道月光幻化出千百道刀光,细若针尖,从少年丁一的方向看去,两人交叉而过的瞬间,那一处的空间弯折,李元昊的身影变得朦胧模糊。 一旁的谢老板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并未感觉异常,只是觉得有一抹如水的月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匆匆之间,从他身边划过,砰地一声,谢老板身上炸开千万条口子,鲜血四射,成了血人。 轰隆一声,谢老板的身子轰然倒地,陷入地下,那一抹月光不但刺破了谢老板的气机,而且将他身下的土地炸碎,变得极为柔软。 老板娘发疯了一般,冲了过去,抱起浑身是血的谢老板,完好的半张脸流出泪水,绞烂的半张脸流出一行血泪,然后交错流下来:“当家的,当家的!” 谢老板已经不能言语,血水涌出,伸手擦了擦老板娘脸上的血和泪,用尽浑身的力气喊出两个字:“快逃!” 然后,气绝身亡。 李元昊的一道月水,斩断了谢老板纵横江湖三十年的峥嵘岁月,可惜临了之前还有两个遗憾,一是没能杀死和赵督领相熟的李姓女子,二是没能死在臭婆娘之后,我死之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老板娘蓦然惊诧,半晌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抱住谢老板的尸体,嚎啕大哭,声音凄惨,如同鬼哭狼嚎,嘶哑恐怖,往事历历在目,从相识到相知,以至于当家的放弃原本的修行之道,陪她双修,甚至杀人取心,为她巩固境界,成为她的男子鼎炉,当初若不是她贪恋沈凝儿提出价钱,执意出海,也不会遇到御猫赵督领,更不会有流落草原大漠的凄惨。 如今你先行一步,身死他乡,却让我快逃,你却不知,你死之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都没了,哪里还是我的家? 老板娘状若疯魔,哭哭笑笑,猛地一把掏入谢老板的胸膛,硬生生掏出那一副刚刚停止跳动的鲜红心脏,一边啃食,一边恶狠狠的望着李元昊,满口鲜血:“你们都要死,我会吃干净你们的心肝,不,不光是心肝,我会将你们吃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低头再望向怀中的谢老板:“当家的,我马上就来!” 简宁儿、梁秀秀和小丫鬟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呼吸急促,梁秀秀哪里见过如此场景,眼睛一翻,直直晕了过去。老板娘眼睛猩红,面目扭曲狰狞,此时她便是恶鬼,吃人的恶魔。 吃下谢老板的心肝,老板娘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呈爪,仰头面朝明月,衣衫在冷风中漂摆,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月光的抚摸,于此同时,老板娘的气质也变得阴沉起来,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从身体里面溢散出来,不断游走。 “先杀他!”老板娘一声犀利的叫声,首先掠向丁一,但是李元昊横插进来,一拳砸在老板娘的腰间。 李元昊这一拳取自刘百通的无理手,直来直去,简简单单,既无拳意,也无拳罡,只是一拳,但是威力奇大,能捶山断海,不过落在老板娘身上,却是如同落在水中,毫无着力之处,气劲被层层荡漾的水波卸去。 老板娘身子落地,不再是站立的姿势,而是双手和双脚同时着地,口中流着带着血水一般的口水:“哈哈,你还是太心慈,舍不得这少年,第一时间选择救下他,这便是你的破绽!” “因为我有把握在救下他的同时杀了你,所以救下他不是什么难事儿。”李元昊面目表情,眼神清澈的如同一湾湖水:“你还没弄明白现在的情况,谢老板说的对,你应该快逃。” “逃?”老板娘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双脚猛然一蹬,如同搏杀而出豹子,双手成掌,袭向李元昊。 两人毫无花哨的双掌贴在一起,一股气浪在两人手掌之间炸开,两人又同时后退,李元昊身子倒退三十余丈,老板娘的身子不过倒退了十余丈:“怎么样,滋味可否好受?你还认为能杀了我?哈哈,那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 李元昊调理着气息,并未答话。 对面女子的沉默,像是一种藐视一般刺痛了老板娘的心脏,吐出一血水,开始向前狂奔。 李元昊突然抽出刀来,一手翻握刀,横放在另一手上,曲指轻弹,叮咚一声,如同流水击打山石,又如琵琶轻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等到弹刀十八次之后,李元昊也开始急速前奔,奔跑的过程中,手指不停,依旧不停的弹刀。 两人四十丈的距离,眨眼便到,老板娘阴笑着双手凌空虚抓,然后猛地下划,十指之间有十道气劲而出,如同天罗地网一般掠向李元昊。 李元昊手指弹刀的频率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已经不下千百次,刀身处在高速震荡之中,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十道气劲,不躲不闪,而是简简单单向前一刺,插入一道天罗地网的中间。 砰砰砰,空气中响起不断撞击的声响,李元昊以点破面,突破老板娘的气劲,出现在对方面前,刀身轻弯,击打在老板娘的身上,刀身入水,层层递推,卸了下去,直到消失的无影无踪。46 第三十二章 一剑风情 李元昊的刀身击打在老板娘的身上,如同击打在水中,层层递推,消失在无形之中。 老板娘一声嗤笑,伸出一掌击在李元昊的眉心之上,李元昊也是一笑,颤抖的刀身不断击打,突然弯折一个弧度,刀尖舔在老板娘的身上,点下一块血肉,炸出一团血雾。 老板娘一声犀利凄惨的大叫,慌忙退出十丈,身上疼痛如同洪水一般涌来。 一缕鲜血从李元昊的眉心流出,但是青紫色的眉心以肉眼可见得的速度转好,最后完好如初,刚刚老板娘的一掌看似击在李元昊的眉心,实际上李元昊运用击鼓,一道气息从眉心大穴射出,和老板娘的一掌撞上,眉心不过被器轻轻碰触了一下,轻点便开。 “好,好,好,好厉害!”老板娘厉吼连连,怒吼一声,双拳紧握,如同男子那般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落下,轰隆一声巨响,以她为中心,地面出现无数如同蜘蛛网一般的细纹:“既然已经不想活了,那么与你同归于尽也是不错的选择,当家的,我一定给你报仇,拉着一同去黄泉路,你一定要等我!” 砰砰砰,老板娘又不断的锤击着大地,身体内气息如同已经流入大海的海水一般漫灌倒流,逆流而上,本就恐怖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修行途中,有一种玉石俱碎的狠厉法子,便是舍弃平日气息流转的法子,堵塞内外天地流通循环的门窗,只让气息在体内凝聚,然后炸裂,威力巨大,被修行之人成为兵解自爆。 此时老板娘使用了自爆,气息不断凝聚鼓胀,整个身子整整变大了两倍,仿佛时刻都能炸裂似的,等到气息到了顶峰,老板娘撒腿奔袭,经过的地方,地面撕裂,尘土翻滚:“有什么遗言去地狱里说吧!” 李元昊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再无任何花样可以使用,只能硬碰硬,用实力压制对方,黄淳风曾经说过,所谓宿天境寄宿在天地之间,如同逍遥旅人,来去自由,庄子逍遥游中曾有言语暗合了宿天景的玄妙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 一手轻抬,体内阴阳双鱼也整个抬高,直到九万里之上,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时的李元昊仪态非凡,另一旁的丁一有些心折。 两人千钧相撞,老板娘提升到巅峰的气息瞬间将李元昊淹没,李元昊双脚扎入地下,身子还是不断后退,老板娘一边不断狞笑,一边不断挥拳,咒骂着李元昊,拳头的力道越来越重,最后仿若携带着一座大山,每次的挥舞而出都带着一道空间裂缝。 李元昊支持不住,身子倒飞出去,刚刚落地,老板娘已经赶到,拳脚如风。两人经过的地方,沟壑纵横,支离破碎,李元昊被硬生生打退了百丈距离。也许是引爆气息带来的反噬作用,老板娘的神情狰狞,言语断断续续,越来越没有逻辑,拳头却一拳重过一拳,李元昊知道她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但是生机断绝之前,肯定有一次威力极大的反扑。 一退再退,两人终于隔开了一段距离,老板娘气喘吁吁,立在当场,依旧在又哭又笑的胡言乱语,而李元昊虽然没有气喘吁吁,但是脸色灰黄如同金纸,没有一点血色。 老板娘毫无生机的转动一下脖子,望了一眼已经气绝身亡、毫无生机的谢老板,眼神中出现些许的温柔,然后被杀意代替,再望向李元昊:“都结束了!” 猛地前扑,老板娘出手毫无招式可言,完全是乡野村妇的打架法子,双手呈钩子,想要掐住李元昊的脖子。 李元昊不再躲闪,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也草冬日的寒风中,这一口浊气没有漂浮升空,反而轻轻下落,即便有风刮过,这一口浊气也岿然不动,轻轻落在地上,浊气吐出,李元昊体内一片清净透明,再无半点浑浊,轻轻解下背后断剑,轻轻一抛,如同黄老头在面对赵星途和赵无锋那般,不去气息牵引断剑,也不在剑中蓄养剑意,而是简简单单的一抛。 和那日黄淳风抛剑动作完全不同,但是意气完全一致,就连两人的心情也殊途同归,一般无二,怪不得黄老头的《渊远亭洗剑录》中会有那么一句——万剑归终,终于心境。 “这就是你压箱底的绝技吗?那么也太让人失望了!”老板娘厉吼连连。 李元昊苦笑一声,有些无奈,现在终于体会到了黄老头当时的心境,的确是无奈,回想着那日场景,黄老头说了一句什么话来着,对了,三个字——错过啊,错过什么?是做错过什么事情,还是错过了某些人? 既然老头儿你曾经错过,今日我李元昊便不能错下去,说我鲁莽也好,说我幼稚也好,我要救出秀策,不让人生留一点遗憾。 断剑在空中翻转,最后轻轻落在李元昊的手中,一攥,遥指向空中的老板娘,微微一静,刹那再动,亘古不变的天地之间有了大气象,周围一切都静止了一下,然后缓缓活了过来,渐渐有了生气,飞扑过来的老板娘身子处在高空,此时却如同出现在低处,需要样仰视,而李元昊站在地上,却如同站在高山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老板娘厉吼连连,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你怎么能够......” 话还没有说完,李元昊的剑气已经蜂拥而至,如同高山之上奔腾而至的流水,淹没老板娘的身子,她几次想要在奔流不息的剑气中站起身来,都被强行镇压下去,在湍急的流水中苟延残喘,最后老板娘整个人都陷入地下,引导至巅峰的气息也被凶猛无比的剑气压制浇灭,最后老板娘只剩下一颗头颅留在地上,另外半张完好的脸也血迹斑斑,头发蓬乱如厉鬼,血水从嘴角中溢出,本就干涸的气息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断绝熄灭。 李元昊卸掉剑气,一膝跪地,一指点在胸口,大口喘息:“你一人去黄泉路吧!” 雌雄双煞几乎前后同时死在了草原大漠。46 第三十三章 一段恩怨 简宁儿心头巨颤,连吞咽口水都忘了,只是呆呆望着场间发生的一切,从引诱梁秀秀出客栈,到形势几次转变,响马出现,千匹骏马呼啸而至,客栈老板和老板娘突然杀出,最后惨死李元昊手中,一波三折,像是王鲁川和谭曙光这等几乎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响马,留下一具全尸都是奢望,惨烈到残酷。 再抬头望向端坐一旁,断剑横在身前膝盖之上的李元昊,她眼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敬畏,这个女子太厉害了,不仅仅是修为武功,而是把握人心、审时度势的能力,今天晚上若是有一点差池,最后活着的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些人了。 丁一手持弓弩,铁箭一直都在弓弦之上,那名已经不能待在梁秀秀身边的小丫鬟几次想要逃走,天大地大另谋出路,都被丁一用铁箭瞄准胸口:“你,不准动!” 小丫鬟便真的不敢动弹,站在当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呆的,傻傻的,开始为以后的生计愁眉苦脸,以梁秀秀的性情,秋后算账是少不了的。 “嗷,嗷!”几声草原狼的叫声响起,一双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从黑暗中慢慢靠近,似乎是惧怕场间某人,不敢靠近,只在外围游走,拉扯撕咬一些响马和野马的尸体。 李元昊坐在地上,不断调理着气息,安抚体内翻腾如沸水一般的气海,半晌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已经死透的谢老板和老板娘,她想着将这一对夫妻葬在一起,也算落土为安,生前同眠,死后同穴。 但是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从客栈疯一般冲出来,看到气绝身亡的谢老板和老板娘,举起菜刀重重劈在老板娘的头颅上,一刀接着一刀,直到那颗头颅成了一滩肉酱。 被称为小羔子的少年砍累了,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嘶哑:“阿爹,阿娘,我报仇了,报仇了!”稍微恢复点体力,他又爬向谢老板,一刀又一刀的劈下。 谢老板和老板娘逃窜到草原大漠,寻得悦来客栈,两人商量之后,取了客栈原有老板的性命,也便是这少年的父母,鸠占鹊巢,在草原大漠定居下来,少年在父母的掩护下逃过一劫,却又神奇返回客栈,直面谢老板和老板娘,当然他不可能报仇得手。 至于为何没有取了这少年的性命,反而让他在客栈帮工打杂?李元昊不知道其中的原因,或许是一时心慈手软,也或许是见到少年引起了某些陈年往事,若想了解清楚,只能去黄泉路上问那一对雌雄双煞了。 缓缓起身,李元昊走到少年身边,看着疯狂不断落刀的少年:“够了,停手。” 少年置若罔闻,一刀紧接着一刀,重重落下,眼泪和汗珠混合在一起,一脸的悲恨和痛苦。 李元昊伸手扯住少年的衣领,轻轻向后一拉,少年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顾不得身上疼痛,少年从地上挣扎起来,疯疯癫癫冲了过来,举刀又要再砍。 微微皱了皱眉头,李元昊抬起一脚,踹在少年的心头之上,少年冲过来的快,倒回去的更快,再次跌落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几番挣扎却不能起身。 此时少年悲恨,心头有无限郁结,心神濒临破碎,挥刀将仇人砍成肉泥的确痛快,但是同时也极其耗费心神,若是不及时制止,排解心头那一抹狂躁,等到少年感觉到劳累,也是力竭之时,那时也多半心神破裂,精神崩溃,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再动,我就杀了你。”李元昊淡淡的说道,语气轻轻,却不容置喙。 少年不再挣扎,躺在草原大漠之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嘤嘤呜呜哭着,雪花从天而落,落在少年的脸上,冰冰凉凉,一身单薄衣衫的少年瑟瑟发抖,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眨眼之间,天地已被白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走到少年身前,伸出一只手,按在少年心头,一股温热的气息透过手掌,传入少年的心头,温暖着少年的心肺,不知何时,少年丁一递过来一把伞,李元昊擎着伞,站在少年一旁,为他遮风挡雨。 李元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蠕动一下喉咙,回答道:“哈格木。” 李元昊点点头,指了指谢老板和老板娘:“把他们葬了吧。我知道草原有天葬,尸首被狼群啃咬,秃鹫啄食,那是草原最高的荣誉,魂归长生天。我不瞒你,在中原,人死之后最大的荣光是魂归故里,老死家乡,尸首入土为安,坟前植两棵松。你把这两人土葬,对于你而言,不让他们去长生天,是最好的惩罚,对于中原人而言,便是最好的归宿。他们是坏人,杀了你的父母,但是某一瞬间,他们没有杀你,应是不忍,那也是一份情感。至于如何去做,我不强求,也没资格去要求,你自己决定。” 哈格木脸色纠结许久,最后眼皮轻轻下耷:“我土葬他们。” 李元昊面无表情,伸手入怀,掏出一盒胭脂水粉,丢到少年的怀中:“诺,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样子,换一身干净点的衣服,洗个澡儿,这一盒胭脂水粉是我带来的,化妆的事情我一直做不好,都是某个家伙教的,他说要写一本《半斤红妆》,也一直没消息,至于你能不能画好,我教不了,慢慢琢磨吧。” 哈格木目瞪口呆,脸色微红,她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这件事情她一直隐藏的很好,可是为什么她能看出来。 把伞插在地上,李元昊淡淡说道:“那个家伙说过,若是经历相似,一眼便能看出端倪,所以你也不用太过惊讶。” 说完,李元昊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大雪中。 丁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哈格木,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丫头,快点回客栈吧,小心狼群来了把你生吞活剥了。” 哈格木狠狠瞪了一眼丁一,支撑起身子,把胭脂水粉盒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睁大眼睛,努力去看远去的李元昊。 一袭修长的背影,一把断剑,一副佩刀,在风雪中踽踽独行,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那是她看过的最美画面。2546 第三十四章 一本秘籍 一夜大雪,覆盖了昨夜的血腥和残酷,把一切都隐藏在白雪之下,那些残破的尸体和躯干,被狼群拖扯,蚕食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第二日,草原的天空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的灿烂蔚蓝,万里无云,阳光撒在白雪之上,熠熠生辉。 李元昊戴上貂帽,围上厚厚的围巾,哈气成霜,拉门而出,众人已经在整顿马车,昨夜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都未曾被吵醒,一切安然无恙。 范延秋指挥着众人忙忙碌碌,有条不紊,范家公子很有风度,没有揣着端着,而是亲力亲为,装卸货物,极为勤快,偶尔还能和小伙计说说笑笑,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少年丁一笑着站在李元昊身后,似有深意的说道:“这个范公子,不简单啊。” 李元昊回头瞪了一眼丁一,丁一乖乖闭嘴。 哈格木端着一盆热水,走到李元昊面前,心头大仇得报,小脸上都是笑容,竟然比丁一还要灿烂一些:“恩公,您洗洗脸吧。” 今日的草原少女换了一件厚厚的棉袄,一条裙子隐藏在棉裤之内。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以前她做梦都想成为女侠,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得到大家的夹道欢迎,鼓掌赞叹,今日得到这个梦寐以求的称呼,她却有些茫然,心头多了一点不好意思:“那个,你还是别叫我恩公了。” 哈格木开口问道:“不叫恩公,哪叫什么?” 李元昊想了想,踟蹰犹豫了半天:“你可以叫我姐。” 丁一哈了一声,一蹦三尺高:“这也太不公平了!”委屈埋怨的样子,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 李元昊敲了一下丁一的脑袋:“她是女子!” 丁一摸了摸脑门:“重女轻男,这种思想可是要不的。” 哈格木又狠狠瞪了一眼丁一,觉得这少年极其讨厌,她低着头,看着小小的鞋尖,脆脆叫了一声:“姐!” 李元昊心情大好,有了凤小钗和织染两个姐妹,如今在草原大漠又多了一个小妹,心情怎能不好。 比起哈格木对李元昊满是崇拜,另外几个经历过昨夜事情的人心思复杂而又纠结。 简宁儿对李元昊充满了敬畏之情,敬重多余畏惧,在她的心中,李元昊是个善良的人,无论她怎么想要隐藏那份善良,都会在不经意之间显露出来。 比如对那名草原少女,李元昊不但细心而且耐心,抽丝剥茧一般为她的心性铺平道路,特别是在处理谢老板和老板娘的尸首方面,李元昊将一切都说透,让少女自己去选择。 简宁儿见识过所谓的江湖侠士,知道他们爱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人越多越带劲儿,恨不得天下都知道他做过什么,事后多半没有考虑权衡利弊,更没有耐心妥善处理后事儿,所以他们只是也只能是江湖莽夫,博取一个名号而已。 小丫鬟对李元昊也是敬畏,不过是畏惧大于敬重,李元昊展现出来战力和心计,完全超乎她的想象,现在她留在商队,是因为李元昊还没有说话,她没有胆子离开,只能坐在客栈一张凳子上,和周围事物格格不入,见到李元昊,她慌忙站起身来,脚尖站地,低着头。 至于刁蛮任性的梁家三小姐,对于李元昊就是完完全全的畏惧了,生怕昨夜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突然一时兴起,把她生吞活剥了,见到李元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能说会道,懂得撒娇耍泼精髓,但是此时却不敢向前讨好李元昊。 李元昊走过两人身边,已经过了半个身子,又突然止住了脚步:“梁秀秀,你回去之后不要为难她,若是觉得顺手,依旧把她留在身边,若是过不去心头那道坎儿,打发她离开,或者找个人家嫁了。” 梁秀秀脸色阴晴不定,她是不准备放过这个该死的小丫鬟的,若是答应善待小丫鬟,她梁秀秀就要言而有信,不能反悔,若是反悔了,可是要烂嘴皮子的。 看到梁家三小姐如此模样,李元昊不恼,反而会心笑了笑,和苏倩儿性情一般无二,记吃不记打,不肯服软,硬得像是一块石头,偶尔又很仗义,言出必行:“梁秀秀,昨夜你也知晓,我和太安城御猫赵督领相熟,其实我和楚人凤更熟。” 梁秀秀浑身一僵,北魏人屠和御猫,可不是凶名昭昭四个字便能概括的:“我不为难她,回去马上给她找个好的人家嫁了,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李元昊点点头,抬步离去,离去之时,出声制止小丫鬟:“别跪。” 正准备下跪感恩的小丫鬟再次左右为难,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只能泪不可制,一手捂住嘴巴嘤嘤呜呜的哭出声来。 半日之后,马车启程。 哈格木想要跟随李元昊一同北上,被李元昊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草原少女潸然泪下,李元昊叹了一口气,问她想不想南下,去太安城。 少女抬头望了一眼南方,眼中有渴望,但是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和不安,一直在草原长大,幻想外面天大地大的日子,但是等真的能够离开此地之时,心头却又恐慌不安,犹豫不决。 李元昊为数不多主动靠近他人,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其实留在此地也不错。”取出一本《中华字经》递上去,开口说道:“中原有句话叫,读万卷书,破万里路,这本书是我读书时所写,送与你,学会写字总是好的。”少女双眼放光,原来恩公还会写书,心中敬仰之情又多了三分。 李元昊又取出一本书:“等你学会写字之后,这本书随便看看就好,能看懂最好,看不懂也不要在意,反正到了今天,我都一知半解。”草原少女翻开书籍,上面是俊秀小楷,漂亮得不像话,可惜不认识:“姐,这本书又是什么?”李元昊笑了笑:“微不足道的一本书,是一位老先生写的,叫《渊远亭洗剑录》。”少女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觉得尤不如恩公写的《中华字经》好。 商队离开,少女挥手告别。 李元昊一次无心插柳的举动,让二十年后的草原江湖出现了一位女子剑仙,一人持剑纵横草原,教授草原民众读书写字,被人称为剑仙菩萨。 最终,她和那一代的风流人物,在命运的吸引下,一同走向那个了那个明媚的秋天。21046 第三十五章 一座军镇 商队继续北上,草原少女挥舞告别,追着马车跑出去很远,不断呼喊。 若是往常这般别离的场景,柔软的李元昊少不了掬一把辛酸泪,但是今日她掀开帘子,看着草原少女逐渐成为天地之间的一颗小黑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那个家伙曾经说过,今日的离别时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 嗯,肯定盗用了别人的话语,不过极为有理。 行驶了半日时光,范延秋放慢速度,来到李元昊车厢之前,丁一一脸不屑,重重挥舞着马鞭,撕裂空气,落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撒开马蹄准备策马狂奔。 李元昊伸手扯着马缰绳:“范公子,有事吗?” 范延秋伸手指了指北方:“李姑娘,今日傍晚时分便能到古凉州,李姑娘是入城休整,还是继续北上?” “继续北上。”李元昊淡淡回答道。 “嗯。”范延秋轻轻点头:“商队到了古凉州,在下会为李姑娘准备北上所需的物件,预祝李姑娘一路顺风。” “谢过范公子一路上的照顾。” “哈哈,宗飞的朋友便是范某的朋友,李姑娘不要太过见外。”说完,范延秋驱马前行,从新回到了商队最前方。 望着范延秋的背影,丁一忍不住冷哼一声:“伪君子!” 李元昊没有在意,退回车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整理着体内气息,她很清楚少年丁一的想法,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范延秋都没有出现,事情透露着玄奇,唐宗飞曾经说过,他这位发小离手剑气势十足,隐隐有了宗师风范,可是昨夜发生天翻地覆的风雨惊雷,范家公子浑然不觉,不得不让人怀疑。 一个常年在草原和大魏来回穿梭的商人,这点最基本的警觉都没有,那么只能归结为天大的运气,而李元昊最不相信的就是运气。 向下推测,或许范延秋和悦来客栈的那一对雌雄双煞已然相熟,不但知根知底,而且达成了某种协议。昨夜那一对夫妻突然出现,一方面是看到了李元昊师承赵督领的招式,另一方面很可能是被范延秋当了出头鸟。 也许昨夜风雪中,范延秋一直站在客栈内,倒背着双手,望着发生的一切,权衡利弊,最后决定不出面,消失在黑暗中。 继续深思下去,简宁儿和梁秀秀之间的尔虞我诈和恩怨纠缠,范延秋即便不知道全部,也应该知道七七八八,梁秀秀希望通过这一次商队买卖,来打垮简家,获取范延秋的喜爱。范延秋为什么不能顺水推舟,用一次行商失败,来获取解救简家的机会,同时能够“收服”梁秀秀。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一个大胆而又恐怖的想法冒出心头,范延秋会不会和梁秀秀口中的梁环也有联系,故意布下了这么一个连环局,可惜被自己突然杀出的无理手绞烂了,范延秋心头一定恨死自己了,却只能表现出大度儒雅,也是够辛苦的。 一个范家庶出的公子,想要自立门户,总需要有点非常手段的。 李元昊认识不少豪门世家的公子,远了不说,太安城的魏子峰,辽东的唐宗飞,南梁的何承鹏,南阳的温志谦,他们或多或少都带有世家子弟的弊端,但是心里最深处都是......可爱的?唯独范延秋,外表儒雅,心思阴沉的可怕,当得起伪君子的称呼。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古凉州之后,便会分别,以后也应该没有相见的机会了,只是可怜了简宁儿和梁秀秀,两人不是识人不淑,而是遇人不淑,最终赔上的可能是一生,特别是当范延秋走到了人生巅峰,性情完全展示出来之时,那时候嫁给范延秋的那人极有可能走向凄苦和黑暗。 此时,范延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和身旁的马夫有说有笑,不经意之间回望了一眼李元昊的马车,依旧一脸真诚的笑容,人畜无害。 马车继续前行,不到半日时光,商队已经到了古凉州,停在这一座军镇之前。 不同于盛京城雄伟壮阔,古凉州更像是一座由于军营演化而来的军事重地,周围并无高大的城墙,而是低矮土墩围成,城外搭建了不少草原风格的帐篷,再外围有零星不少的商铺,也是采用草原帐篷的风格,贩卖的却是中原零星平常物件,不时有吆喝声传出,显得极为热闹。 商队的茶叶多半分批卖给这些商铺,从中赚取差价,一种极其简单的运转模式,却因为地大人稀,很难成规模,以至于中行书很多政令下达不下去,某些政策初衷极好,但是实行过程中弊大于利,惨遭夭折。 站在城外,能够看到城内为数不多的木质高楼,城内中央便是点将台,一幅帅旗在冷风中烈烈作响,除此之外,还能看到不少木质瞭望台,上面站着武侯,架着杀伤力极大的重型弓弩,保证中军大营能够时刻关注城内动静,时不时有高头大马擎着令旗从城内奔驰而出,飞溅起无数尘土。 与其说古凉州是一座城池,更确切的说,古凉州是一座移动军镇。 如果说盛京城是一座横卧在草原之上的黝黑雄狮,那么古凉州便是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的草原狼,最大限度保持了机动性。 草原四大将军之一的张元坐镇古凉州,驻扎着十万柔然铁骑,同时还有张元自己豢养的五万私军,是匈奴最为精锐的骑兵,有着“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美誉。 正是因为匈奴马强,所以多年以来,镇北军从来没有主动建立骑兵,只保留了充当斥候的轻骑,于此同时,囤积了万架巨型弓弩,比之重型弓弩的杀伤力和杀伤范围整整提高了三倍多,北魏工部曾经测量过巨型弓弩最大射程达到五百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射杀奔跑的战马,即便是重型骑军也是被钉杀的下场。 宋君毅善守,那万架巨型弓弩是镇北军最大的依仗,对付草原铁骑最终的秘密武器,至于这万驾巨型弓弩安置在什么地方,好像除了镇北军寥寥几人知道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下落。9146 第三十六章 镇北军,动了 古凉州作为匈奴的军事重镇,不但有重兵镇守,而且由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张元坐镇,可谓是固若金汤。 张元本是中原人,在大唐时期,便不断投身科举,立志边军,可惜郁郁不得志,后著书立说,写下不少兵法名篇,极得当时大唐十二将军之一的任福器重,将其举荐给朝廷,大唐皇帝李默存喜欢张元的兵法文章,但是见到张元之后,却以此人有“反骨”为由,不与录用,还劝任福舍弃此人,以免后患。 任福不听,将其按在身边,给了一个军校郎的职位,还准备将女儿嫁给张元,可是张元有异志,在一个月夜消失不见。 后来到了那个雪夜,天下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顷刻大乱。任福奉命返回太安城,在归途中行至好水川,被匈奴骑兵伏击,全军覆灭。任福在战场之上英勇杀敌,抬头望见山谷之上,张元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那处,愤而大骂。 张元不为所动,命令骑兵冲入谷中,一夜之间大唐西北边军全部战死,主将任福身被十余矢,脸颊中枪战死,都监温珪手掌尽裂,被人砍下了头颅,事后太皇太后追加任福、温珪为镇国大将军和骠骑大将军,谥号武毅和忠定,尊贵至极,但也是死后的事情了。 此次战役史称好水川之战,是匈奴定国之战,好水川之战之前,匈奴是以游牧为主的群居部落,好水川之战之后,匈奴开始有了国之概念,随后渭水奔袭,特别是等到中行书入匈奴,盛京城建立,车马北迁,茫茫草原大漠终于能够和北魏、南梁和西楚四分天下,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太皇太后对张元恨之入骨,曾经以万两黄金悬赏张元头颅,可惜到最后全都不了了之,好水川之战对大唐的打击极为重大,西北边军的全军覆灭,间接导致了西北兵力空虚,西楚方才有胆量在手中兵马不足三万余人的时候立国,并且一战到河套平原,纳三州之地。 所以有人戏言,西楚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画像之上,应该有匈奴将军张元的一席之地。 李元昊没有进入古凉州,和商队道别之时,梁秀秀明显长长呼出一口气,有李姑娘在身边,她吃不好睡不好,即便浅浅睡过去,也总是梦到那夜发生的事情,而且最后定格的画面总是李元昊那张毫无表情的镇定脸庞,比之食人心肝的老板娘还让人害怕。 穿过古凉州外围帐篷,李元昊被外面的吆喝声吸引,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去,买两块地瓜!” 虽然不想承认,北魏皇帝陛下此时的确嘴馋了,口齿生津,不断有口水流出来。 “好咯!”少年丁一从马车上弹起来,一溜烟跑向地瓜小摊,半晌又马不停蹄的跑出来,双手搓了搓:“姐,我没钱。” “不准叫我姐!”李元昊呵斥道,依旧从怀中取出一块银子,想了想,又放回去,此时在草原,银锭之上刻有银号,虽然北魏银钱在草原可以流通,但是为了安全,她还是将银锭换成铜板,递给丁一,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粘杆处不发饷银吗?” “发,但是我花钱狠,存不下。”丁一数了数手心里的铜板,又跑向地瓜摊,不一会儿,少年捧着两块热气腾腾的地瓜跑回来,递给李元昊一块,迫不及待撕开一个小口子,一口咬下,被烫的龇牙咧嘴。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想要开口问一问丁一的来历,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低头咬一口地瓜,甜甜的,极为好吃美味。 丁一吃得满脸都是地瓜泥,还不忘舔一舔手指头:“临行之前,楚大人曾经特意叮嘱我,要看好姐,若是姐有鲁莽的行动,一定要出声制止,其实在我看来,楚大人完全多虑了,姐很沉得住气,比我想象中要沉稳镇定的多,有坐镇军中临危不乱的风范。” 李元昊笑了笑,低头继续收拾手中的地瓜,这是着急不来的事情,特别是深入匈奴腹地盛京城,更应该镇定,小心翼翼,不能着急,不然容易暴露行踪,也许此时匈奴内部也在等着北魏行动,所以他们才将秀策被掳的消息封锁极好,不止匈奴,北魏的消息也封锁极好。 咔嚓一声,似乎有一道惊天霹雳劈下,重重落在李元昊的头上,她曾经怀疑过北魏内部有奸细,这个人应该处在权力中心,知道一些隐秘,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楚人凤?一手把持着粘杆处和皇城司的人屠? 望了一眼正在舔手指头的丁一,李元昊也开始深深怀疑这个爱笑少年是不是楚人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 似乎猜到了李元昊在想什么,丁一在身上很随意的擦了擦手:“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至于楚大人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道。不过,我临出京之时,楚大人未曾下达监视的命令,只是让我好好保护你,即便我死了,也不能让姐受一点点伤害。” 李元昊吞下最后一口地瓜,低头看着地下许久,最后退回车厢,开口道:“现在马上启程,北上去盛京城。” 一辆马车穿过古凉州城外熙熙攘攘的帐篷,一路向北。 于此同时,镇北军,动了。 往年退回北防五镇,按兵不出的镇北军缓缓动了,动作很隐蔽,北防五镇依旧有重兵把守,但是暗地里已经有军队开始从北防五镇行驶而出,首先是赤城内的一万名步兵行动,出了城池,从外表看来,这一万人马,更像是往年按惯例巡检的军队,行动的速度并不快,唯独有一点引起了沿途牧民的注意,这一万人马的所携带的粮草出奇的多,足够多日补给。 按照往年习惯,镇北军出动的一万巡检人马,会在长城以南进行简单巡视,所带锱铢粮草最多三日使用,而且多不会越过长城,出现在长城以北,今年奇怪了。 陆续有消息传入古凉州,密保一封接着一封送到了张元营帐内。129. 第三十七章 杀穿匈奴 传统意义上的军事情报,在于隐秘性,爆炸性,能够在阅读的第一时间知道敌军重大的军事行动。 为了获取这种机密情报,敌我双方会向对方阵营中安插谍子,不过弊端也显而易见,除非谍子攀爬到军中高位,不然很难接近重大的军事机密,即便接触到了,只要有一次的马脚露出,谍子多半下场凄惨,而且极有可能被顺藤摸瓜,逆流而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建立多年的谍报系统一网打尽。 若说起来,女谍子是各国最好的选择,床第营帐内的呢哝软语,最能杀人。 像是演义小说中,某些谍子深入敌营,窃取一封密信,便能让对方全军覆灭的神奇桥段,偶尔听听也就罢了,即便设伏成功,蛇打七寸,在战略上占得先机,具体到某一处战场之上,还需要具体的战术实施。 两军交战,战场瞬息万变,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在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前提下,某些情况下,战术会比战略更重要。 特别是在这个沈凝儿所认为的奇怪世界中,一个人的战力能决定太多事情,当年澹台国藩站在大江以北,便是一种威慑力,南梁不得不倾尽举国高手坐镇帐中,保护陈景琰,怕得便是哪一日对面的天下第一一时兴起,独身过大江,来一次沙场万人敌的釜底抽薪,后果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的。 实际沙场征战过程中,更多的军事情报是日常琐碎的细小细节,比如那一万人马的镇北军,沿着长城以南缓慢东进,像是一块鲜美的肥肉,引诱匈奴大军,让人垂涎。除此之外,匈奴还得到了更多的情报,八千骑兵从代明镇南下,绕了一个大弯儿,向着西北方向挺进,怀荒镇和拓明镇同时各抽调出一万五的军队蓄势待发,行动不明。 古凉州的中军大营中,已经吵成一团,不下三十位军校郎相互争执,讨论镇北军的异常举动,有人说镇北军此举是障眼法,草原英儿可一举吞掉那一万步兵,有的说不可轻举妄动,镇北军也许有其他阴谋,也有人说,镇北军东行的一万步兵是障眼法,那西进的八千骑兵才是镇北军行军目的所在。 张元端坐在帅位之上,双手互拢,眯眼望着吵吵闹闹的军校郎,他喜欢如此热闹的场景,有助于他思考,这群军校郎说好听点是军中智囊,说难听点是尸位素餐的饭桶而已。 伸手端起一碗滚烫的马奶酒,张元吹去一层油脂,轻轻饮一口,浑身舒坦。 饮过了中原的雄黄酒,也喝过了西楚的清酒,还未曾饮过江南的女儿红。 越过沙盘之上北魏的辽阔疆域,张元将眼神落在大江以南的南梁,听说那里水米之乡,女子多如出水芙蓉,和声细语,极为熨帖,也未曾见过品尝过。天下真大,大了便有建立丰功伟绩、史书留名的机会,至于最后走到哪一步,就要看草原铁骑能够踏破多少河山了。 缓缓起身,匈奴右贤王张元张大将军走到三丈宽长的沙盘前,一巴掌拍在两辽之地:“宋君毅准备出兵两辽,在那里和我草原雄鹰决一死战!” 草原雄鹰?嗤,张元心头嘲笑一声,草原人也是有够不要脸,一群未曾开化的蛮子而已,还敢自称雄鹰。 大帐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两辽?为什么是两辽?宋君毅擅守,为什么会主动在边远战场之上决一胜负?这不像是镇北军大将军一贯的行事作风。 “原因?去问宋君毅好了。宋老将军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缩头乌龟,好不容易主动出击一次,我们也要应着,来而不往非礼也,而我张元最讲礼节。”张元从新回到帅位之上,指了指身旁的军中典仪:“我说你写,写下的便是军令,违抗者,杀无赦。现在马上召集全部柔然铁骑,全力开赴两辽,要赶在镇北军到达之前,安营扎寨。” 典仪手持毛笔的双手微微一僵:“将军,全部柔然铁骑可是整整十万余人,而且柔然铁骑离开古凉州,陪都兵力空虚,盛京城无异于门户大开,若是北魏突然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张元回望了一眼典仪,眼中精光阵阵:“中行书将你安插在我身边,让你监视本将军的一言一行,什么时候还让你出谋划策了?!” 典仪心神颤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磕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你该死什么?不过是中行书手头上的一颗棋子而已,以前该做的事情,以后接着做。”张元向大帐内的火炉中丢入一块煤球,呼啦一声,火星四射:“十万柔然铁骑一个不能少,全部去辽东,至于古凉州,可以让郝连大将军来守嘛,大将军一直看我张元不顺眼,认为我张元狼子野心,不放心将古凉州交付给我张元,那么此次便随了郝连将军的心愿,张某心甘情愿将古凉州送出来。” 张元看了一眼大帐外,一队商队驶向古凉州,从商队中有一辆马车分流而出,并未进城,沿着城外的商户帐篷,绕过古凉州,向北而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张元摇摇头,不去在意那辆北去的马车,嘴角微微一翘,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话:“镇北军,你们可要争气啊!” 此时,北防五镇中的武川镇,宋君毅披盖铁甲,挂带刀剑,命人保护好虎符,踏步出了中军大帐。 唐宗飞已经恭候多时:“大将军,马车应该过了古凉州,匈奴那边也应该已经知道了镇北军的动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古凉州内的柔然铁骑是否会去两辽。” 翻身上马,宋君毅哈哈一笑:“放心,张元肯定会去,而且是带着全部柔然铁骑,还不动用他张元私军的情况下,过不了多日,应该能在辽东再见到那小子。” “将军怎么如此肯定?”唐宗飞不解。 “老夫和张元在长城内外对峙了十四年,若是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怎么守住长城一线。”宋君毅驱马前行:“宗飞,你也跟着来,有了此次历练,你的火候也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去太安城了,兵部很适合你,老夫会向吴昌赫举荐你,虽说老夫和吴大脑袋早年有些过节,但是在用人方面,他吴昌赫做得还算不错,所以你去了,不用担心有人为难你。” “谢大将军栽培。”唐宗飞未曾推脱,拱手作揖,心头郁结疑惑:“大将军,您真认为陛下能安然无恙救回小王爷?” 宋君毅点点头:“这孩子心性柔软,却又极为坚韧,澹台国藩之死,圣人书院一行,老夫对这丫头越来越有信心。宗飞,你就瞧好吧,这丫头会把匈奴杀穿的。”. 第三十八章 入盛京城 马车驶过古凉州三日之后,驻扎匈奴陪都的十万柔然铁骑开始把寨启程,镇北军也不再藏着掖着,游巡的一万步兵开始提速,转移视线的八千骑兵急速转头,怀荒镇和拓明镇总计三万人马汇集一处,向着两辽扎去。 郝连勃勃亲领私军三万人入主古凉州,孤身一人站在点将台上,匈奴威望最盛的左贤王郝连勃勃忍不住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算到,张元让出古凉州,似乎有些太过简单了。 丁一驾驶着马车来到盛京城下,一座黝黑森然的城池豁然在眼前,若不是那漆黑的颜色,李元昊会产生一种重回太安城的奇妙感觉,盛京城完全防制太安城,四门八井,眼前便是盛京城的朱雀门,面朝南方,直冲中原大地。 盛京城是移了狼居胥山的石头建造而成,狼居胥山是匈奴神山,而且神极阁坐落在上面,中行书提出移除狼居胥山,受到了各方面的阻挠,多亏了稽粥和郝连勃勃方才得以实施。 李元昊心头庆幸,虽然第一次进入盛京城,但是凭借对太安城,特别是对皇宫的熟悉,她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熟悉盛京城。 缓缓闭上眼睛,李元昊以俯瞰太安城的视觉,俯瞰整个盛京城,一百零八坊星罗密布,一千零六十座望楼坐落期间,用旗语传递信息,还有无数隐藏在人群之中皇城司和粘杆处,对了,在匈奴叫抚镇司,抚镇司坐落在广福坊中央,有抚镇司衙门,衙门内安置着一座巨大的盛京城沙盘,沙盘一旁有滴漏记录时间,有不下百人的主事穿梭其中,记录着盛京城的一举一动。 天下四座雄城,每一座城池每日都处在忙碌之中,若想维持一座城池安然运行,需要极大的人力和物力,十分不易。身为北魏天子,李元昊最清楚太安城一天运作的正常花销,特别是北魏建立初期,太安城混乱无比,赵督领和楚人凤的残酷镇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得已。 城门之前有守卫,检查来往行人递上去的过所文书,不似北魏对刀具严格管限,在匈奴佩刀上街是极为平常的事情,中行书曾经提议管制刀具,特别是草原弯刀,必须控制,稽粥可汗为数不多没有同意,草原男儿生性洒脱,好勇斗狠,见到不平事儿,要用弯刀定胜负的时候,一抹腰间,竟然没有刀,实在说不过去。 丁一笑着递上一份过所文书,上面清清楚楚写明白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点瑕疵都没有,门卫看了看灿烂笑容的丁一,又望了望一旁的李元昊,北魏皇帝陛下也想做出一个低头哈腰的谄媚笑容,奈何没有这方面天赋,笑得不伦不类,牵强之极,有点像吃坏了肚子的时候,发出的笑容。 门卫将过所文书塞到丁一的怀里,一挥手,放行。 两人顺利的进了盛京城,李元昊不由微愣,在异乡他客的草原大漠深处,竟然能看到和中原一般无二的场景,的确让人不由的感慨,初入草原,眼前一直都是一望无际的辽阔,骤然出现车水马龙和亭台楼榭,远处皇宫内的长桥卧波和高阁殿檐也清晰可见。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草原服饰和中原服饰让人眼花缭乱,街道两旁各种商铺,叫卖吆喝声不断,李元昊看到了很多中原熟悉的物件,比如糖人、地瓜摊,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铺子。 丁一小心翼翼驾驶着马车,解释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姐,我们现在要去的是福记当铺,里面有接应我们的人。” 李元昊点点头,所有事情都是楚人凤安排,一切也只能依照丁一所说去做,虽然她怀疑楚人凤,但是此时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间小小的当铺之前,李元昊下车,将来时的路记得清清楚楚,若是盛京城完全和太安城相同,此时两人应该是在西市,走过延寿坊和太平坊便能看到皇宫围墙,入了皇宫,李元昊即便闭着眼睛,也能走到任何一个去的地方。 丁一带着李元昊进了当铺,当铺内冷冷清清,光线也十分灰暗,账台之后,一个叼着毛笔的小伙计一手撑着眉头,不断打瞌睡。 胡乱敲了桌面几下,丁一开口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正在瞌睡的伙计猛地惊醒,脸色狐疑,望了一眼丁一和李元昊,样子突然变得恭敬:“客官稍等,我马上就去请老板出来。” 说完,急匆匆进了内院。 李元昊大为惊讶,前后望望无人:“丁一,你们之间没有暗号吗?比如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丁一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姐,那都是老法子了,所谓暗号不就是知晓对方的身份嘛,来当铺不当东西,首先见他们老板,这本身就不寻常,即便错了,也不过是当铺老板出门见一下而已,不会有什么损失。简单即是复杂,明了即是高效,楚大人一直如是认为,相反,运用那些繁琐复杂的暗号,容易被敌人利用,逆流而上。” 李元昊点点头,确实有那么几丝道理,正在思索,内院的门帘子被人掀开,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走了进来,李元昊忍不住微微一愣,对方也是一愣,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相见了,青年不是他人,正是在岳麓书院一同读书的温志谦。 温志谦和孔飞鲤从岳麓书院离开之后,孔飞鲤直接去了曲阜,温志谦权衡利弊之后,孤身来了匈奴,并且在盛京城内建立了一个据点,将粘杆处的眼线慢慢收拢到自己手里,不断向太安城输送着关于盛京城的消息。 温志谦虽然出自南阳豪门,但是却没有世家子弟身上那股傲慢,极为随和,在这西市很是吃得开,大凡中原商人存放货物、典当物件,或者生活拮据,有了困难,都来找温爷。 温志谦也毫不吝啬,不但出钱,而且大摆宴席,勾肩搭背,唠嗑说家常,比如北上一路的所见所闻,那里出现了大量匈奴骑兵,皇宫内那位匈奴可敦又回神极阁了,中行书的病情等等。. 第三十九章 密室 温志谦看到李元昊,向前走了三步,抱拳出声:“李......姑娘,好久不见。” 李元昊回礼:“温兄,好久不见。” 温志谦感觉怪怪的,他知道对面站着的是咱们大魏国的皇帝陛下,若是陛下身着男儿装,他心头会涌起无限敬仰,可是此时陛下一身女儿装,感觉就不对了,一点敬仰之情都没有,反而有点......想笑?回想起岳麓书院的点点滴滴,第一天陛下的破烂院服,连睡两堂课的壮举,以及和南梁公主的“恩恩怨怨”,更想笑了。 啊,温志谦,你要忍住啊,不能笑啊,真他娘的想抽自己两耳光。 混了一个温爷称号的温家公子,一手攥拳,放在嘴边,猛地咳嗽两声,压下想笑的冲动,一伸手:“李姑娘,请稍等片刻,当铺还有些事情要做。” 李元昊点点头,表示同意,当铺一切无常,才是最好的遮掩,若是早早的关门停业,反而会引起人的注意和猜忌,草原人耿直豪爽,但是绝对不傻。 在小伙计的引导下,去了后院,李元昊刚刚走出当铺前厅,一脚踏入后院,她似乎听到了当铺前厅内,温志谦发出不可遏制的笑声,回头想想那时候的往事,李元昊也忍不住想笑,明明没过多长时间,反而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后院歇息了半日时光,少年丁一不断感慨温家公子真会享受,在这草原深处,添置的家具竟然全都是上好梨花木,茶叶也是南疆那边产的八堡茶。 这种茶叶不同于其他茶叶,其他茶叶越鲜越嫩越好,但是八堡茶越是存储时间越久越妙,比之温脾暖胃的红茶还要滋养大补。 丁一如获至宝一般,滋溜溜喝完两碗,马上有小丫鬟续上。 抱着一个滚烫的暖身小火炉,一小盘瓜子不一会便被这个爱笑的少年磕的一干二净,一边吃还一边絮叨:“腐败啊,堕落啊,腐败啊,堕落啊......” 引得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偷笑,扰得李元昊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一脚将这家伙儿踢出房外。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响起了打更声音,温志谦像往常一般,拒了几个街坊邻里相邀一同去喝花酒的提议,关了当铺门,急匆匆走进后院,临开门之前,他先整理了一下衣衫,推开房门,还没有行跪拜大礼,脚下一滑,摔了一个仰面朝天:“哎呦,痛死老子了!” 丁一慌忙将吃了一半的香蕉完全吞下,把香蕉皮随手一丢,打着口哨,旁若无人,似乎在向众人解释,上官您踩的香蕉皮可不是我丢的。 从地上爬起身来,温志谦扑打一下身上的泥土,准备再行跪拜大礼。 “免了吧。”李元昊开口说道,不忘狠狠刮了丁一一眼。 温志谦摒退小丫鬟,又引着众人落座,看了一眼满室的狼藉,掀开香炉,准备燃上一段麝香,定睛一看,香炉里面塞满了瓜果皮核,心头不由的好生恼火。 李元昊脸上露出了尴尬神色,丁一倒是悠哉悠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闲姿态,眼睛都不看温志谦一眼,好像在说,别看我啊,又不是我干的。 幽幽叹了一口气,温志谦擎起油灯,开口道:“两位随我来。” 李元昊正在纳闷,只看见温志谦扭动一下墙壁上的灯台,吱呀一声,一道挂着一幅山水画的暗门突然打开,门内传出一道微弱的光芒,下面有密室。 温志谦率先拾级而下,开口解释道:“盛京城选址极为讲究,草原土地疏松,不易于打夯建基,掘凿地道密室,唯独盛京城所在之地,是狼居胥山的地下山脊延伸的边缘,土质坚硬,是建造城池的不二地选,此外,城下有两条暗河穿流而过,城中也有一条地上河,背靠狼居胥山,能够阻挡隆冬北风,造就了盛京城的风水。” “传闻中,盛京城是开凿抹平狼居胥山而建,实际上多有误传,狼居胥山主峰还在,匈奴神极阁便屹立在上面。在建造盛京城之前,中行书命人把十几块重达千斤的石块埋入地下,为盛京城筑基建业,奠定基调,同时将盛京城分四块十八端,杜绝有人在城下挖掘地道,我这密室建造成功,便费了不少时间。” 走到台阶底部,一转身,眼前豁然开朗,一进一出两个房间,外间墙壁上挂着一颗夜明珠,微弱的光亮便是从中照射而出,这颗夜明珠如同鹅蛋大小,这让同是粘杆处出身,却过着口袋没有半颗铜板的丁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诅骂温志谦腐败堕落。 一面墙壁上摆放着数十道灵位,李元昊双手合十拜了拜,抬头之间,看到正中间的灵位,上面写着逝者姓名——温珪,李元昊忍不住一惊,好水川之战中,大唐西北边军监军便是追封了骠骑大将军,谥号忠定的温珪,老祖宗评价此人浑身忠肝义胆。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也冲着灵位拜了拜:“家父便是温珪。” 和张元有杀父的血海深仇,后一句温志谦没有说,扭身推开房门,进了里间,里间稍作装饰,有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 点着桌子上的煤油灯,整个密室亮堂起来,李元昊瞧了瞧周围,这是一间避难的密室,周围的墙壁光洁如滑,存储了粮食和水,还有一个书架,书架上堆放书籍。 “若是哪一天用到这间密室,书籍可以用来解闷儿。”温志谦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轻轻吹掉上面的尘土,打开书籍,抽出一张油纸,放在李元昊的面前。 密信或者重要公函多用油纸,能够经受水泡火烤。 李元昊向油纸望去,上面空无一物。 温志谦拍了拍脑袋:“忘了,这油纸采用特殊药水书写,能隐藏颜色,油纸到了目的地之后,再用秘法让字体显现。”捏起油纸,放到煤油灯之上,温志谦小心翼翼烘烤,油纸之上便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条文,奇形怪状,纵横交错,如同鬼画符一般。 丁一忍不住心头的好奇:“这是什么?” 温志谦还没开口说话,李元昊率先回答道:“盛京城的皇辇图。”. 第四十章 桌子烂了 “盛京城的皇辇图。”李元昊率先回答道。 “这便是皇辇图?!”丁一大为惊讶,皇辇图画的是盛京城全貌,包括一百零八坊星罗密布,一千零六十座望楼,天下四大朝廷对都城的保护极为严格,大凡私藏皇辇图者,格杀勿论,哪怕是零星几坊的粗略概画,都是死罪。 眼前这幅皇辇图不但概括了整个盛京城,而且极为详细,具体到得某一坊的具体位置,盛京城是中行书一手操办,是墨家机关术集大成之作。太安城、建康城和洛阳城历史悠久,地理位置优渥,是多代先贤前辈的呕心沥血。 盛京城是一座新城,还未曾经过时间打磨,内里很新,时常还有格局变动,所以眼前的这幅皇辇图就显得极为难能可贵。 “盛京城很庞大,也很复杂,外表看不出来,绘制这幅皇辇图之时,方才发现盛京城的玄妙所在,坊间有墙,墙间有沟,沟下有渠,一百零八坊纵横交错,又有一千零六十座望楼,抚镇司时刻监视着城内的一举一动,相互之间以旗语交流沟通,人群之中藏有碟子,若想在盛京城救个人,并且全身而退,可谓比登天还难。”温志谦看着李元昊的眼睛说道,虽然有违人臣礼仪,但是他还想劝李元昊一句,若是能放弃便放弃。 李元昊置若罔闻,伸手指了指皇宫方向:“这里怎么样?” “盛京城皇宫完全仿制太安城紫禁城,中轴线自北向南分别为慈宁宫、坤宁宫、乾清宫、保和殿、中和殿、太和殿,六殿为皇宫奠定基调,其后十二宫三十六殿依次排列开来,皇宫守卫被中原人称为匈奴狼卫,和大魏的皇城司之能相差不多。至于中行书亲手建立的特务机构狼群,一直隐藏在云里雾里,并不清楚其编制,或许酒隐藏在身边某个角落里,平日里和你有说有笑,一扭头便成了嗜血的狼群。”温志谦说着,似乎心头忧闷,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烟锅,左手擎着,右手拇指压入烟叶,对准桌子上的煤油灯,吧把抽了两口,烟丝被点燃,骤然变成火烧云一般的红色,轻轻吐出一口烟气,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密室里烟雾缭绕。 温爷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丁一伸手驱赶一下眼前的烟气,冷哼不断,李元昊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并不是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的皇帝陛下抵抗力变强了,而是在岳麓书院刘老伯身边熏陶两年已经免疫,偶尔还能抽上两口。 “知道秀策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温志谦摇了摇头:“并不清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肯定是在皇宫内。楚大人将小王爷被掳的消息传到盛京城,我已经命令所有探子在一百零八坊进行侦查,结果一点蛛丝马迹的都未曾发现。回头想想,小王爷的身份如此尊贵,也只有关押在皇宫内才是最保险的,以中行书以往的行事风格,小王爷在皇宫内三个地方的可能性最大。” “哪三个地方?”李元昊开口问道。 “武英殿、程乾殿和南疆所。”温志谦回答道。 李元昊回想了一下紫禁城的分布格局,若是盛京城皇宫和紫禁城不差分毫,那么只要进入皇宫,她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秀策。 看到李元昊兴奋和跃跃欲试的表情,温志谦提醒道:“此事儿急不来,应该慢慢从上计议,进宫的方法有,但是太危险,若想做到天衣无缝,还需要稍加运作一下。明天,先观察了解一下盛京城,救下小王爷不过是第一步,出了盛京城安然返回大魏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当前也有几个好消息,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回了神极阁,郝连勃勃也去了古凉州,拓跋龙野领兵在外,平定内乱,盛京城兵力不似以往那般强大,而且超一流高手最少,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所以此时更应该沉住气。” 李元昊点点头,压下心头的蠢蠢欲动,在温志谦的带领下,两人出了密室,在客房中住下。 第二日,李元昊早早起床,穿戴配上腰间刀,出了门,温志谦已经准备好早餐,三人吃完,出了当铺,温志谦走在最前面,抽着云南那边最昂贵的黄金烟丝,不断和相熟的人拱手作揖,更夸张的是,有乞丐见到温志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叫一声:“温爷!”温志谦便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碎银子丢过去,叮嘱一声:“省的点花!”遇到有相同乐趣的人还会抓一把烟丝,塞到对方烟袋锅子里,脑袋对脑袋侧身点着,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盛京城的奇闻乐事儿。 李元昊可不认为某家姑娘因为嫁妆问题,和婆家撕破脸皮的事情,也和打听情报有关,那只是温志谦个人的恶性趣味,他在享受生活。这种人的强大之处便在此了,即便深入虎穴,以身涉险,也会享受生活,哪怕有一天埋伏在盛京城的粘杆处全军覆灭,只剩他一人,温志谦也能够安之若素。 丁一在后面长吁短叹,同是粘杆处出来的人,生活水平怎么相差这么大呢? 温志谦慢了几步,在脚上磕碰一下烟袋锅子,插在腰间:“小子,莫要在心头埋怨,就是给你钱,你也不懂得怎么花,有时候花钱是一门本事儿。你啊,最多只知道每顿饭有鸡有肉,根本不知道怎么享受生活。” “我......”丁一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处反驳,因为对温志谦所说的是事实,当铺内的很多东西,他都是第一次见。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来到皇城脚下,李元昊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秀策就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这个举动引起了匈奴狼卫的注意,抽出弯刀,大声呵斥:“皇城脚下,不得靠近。” 温志谦赶忙赔笑:“军爷,军爷,乡下来的远方亲戚,没见过世面,第一次见到皇城,害怕,忍不住向前,您见谅个。”说着,向着狼卫怀中塞了一块银子,拉着李元昊离开了。 回到当铺,李元昊径自回了房间,温志谦不断摇头,等到吃饭的时候,李元昊从房间中走出,一手摸了摸鼻子,开口说道:“房间内的桌子不小心烂了,需要换一张。” 温志谦笑着说:“无妨,过了晌午儿,我便让人换一张。正巧,我也看中一张紫衫木的好桌子,趁着这个机会换了。” 李元昊嗯了一声,进了前厅。 温志谦带着小伙计进了李元昊的房间,准备将坏了的桌子收拾一下,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后苦笑一声,什么桌子烂了,那梨花木的硬质桌子分明被雄厚的内力震成了齑粉,来发泄心头的焦躁。2. 第四十一章 入夜 盛京城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整座城池便暗了下来,华灯初上,整个盛京城又渐渐亮了起来,而皇宫中最为明亮,灯火辉煌。 虽然地处北方,但是背靠着狼居胥山,从极北之地刮来的寒风并不能吹透盛京城,整个皇城便成了匈奴最为温暖热闹的地方。 虽然草原人不喜欢这座黝黑的城池,更是对宫内的那位北院大王中行书恨之入骨,但是还是有不少人疯狂涌入这座繁花似锦的城池,即便游牧习俗根植在骨子血液里,草原人偶尔也会想象一下,在某一处定居,建立城池,像中原人那般生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种想法渐渐巩固强大,草原人会时不时遥望南方,那里便是中原,听闻那里土地肥沃,冬天没有埋人的暴风雪,也没有狼灾,粮食种在土地上,不用浇灌,来年就能丰收,足够吃整整一年,小孩子到了年岁,稍微向先生拿些银两,便能入私塾读书。 那可是读书唉,上位人才能做得事情,简直不敢想象。 盛京城,皇宫内,那一条直通南北的御道上,一个中原装扮的女子正在推着一座轮椅,缓缓向着灯火处走去。 轮椅上坐着枯瘦如鬼的中行书,眼窝深陷,脸面之上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软皮,皱纹向着深处不断蔓延,灰白凌乱的头发即便精心打理过,还是凌乱跳出,在夜风中飞舞。 中行书手脚被打碎,只能瘫坐在轮椅之内,他已经没了直觉,感觉不到疼痛冷热,但是那名女子还是给匈奴北院大王盖了一条绒毯。 女子缓缓推着轮椅,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磨牙一般,到了一处台阶前,女子停下轮椅,折身返回。 中行书忍不住咳嗽几声,咳嗽声越来越大,嘴角流出口水,如同一只被丢在路旁等死的老狗。 女子蹲在中行书身前,用一块雪白的绸帕擦拭干净北院大王流出的口水:“先生,我们回吧。” 中行书摇头拒绝,又示意女子停下轮椅:“青瓷,你看那一片星星像什么?” 女子青瓷顺着中行书眼神望去,虽然先生教过她如何看星图,但是满天星光,无数星辰,她总是弄不清楚,摇摇头:“奴婢愚笨,不知道。” 中行书笑了笑,又是一阵无休止的咳嗽声,半晌缓过那一口劲儿:“那是天狼星,星下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青瓷想起先生曾经说过这颗星星,天狼位居井宿内,为全天最亮之星,星下是:“汉中,先生的故乡。” 中行书眯了眯眼睛,似乎有无限感慨:“故乡啊。”顿了一顿:“青瓷,你知道当年北魏老妇人为何对我痛下毒手吗?” 青瓷想了想措辞:“那个雪夜,天下天上人齐入太安城,双龙大阵未曾开启,造就了那个雪夜的屠杀,先生那时掌管太安城双龙大阵的针眼,事后老妇人狗急跳墙,不但怪罪先生,而且怪罪了先生的家人,执行了骇人听闻的诛十族。” 饱经风霜的匈奴北院大王以为已经将当年的事情看得很淡,经由青瓷说出,心口还是隐隐作痛:“老妇人杀我中行书无所谓,可是她心太狠,将我中家满门抄斩,此种血海深仇,我中行书此生不报,誓不为人!” 说到最后,言语之间已经满是恨意,缓缓闭上眼睛,平复一下心情,再睁开眼睛,中行书恢复了往常那般的波澜不惊:“其实,当年我也接到了天谕,不是影像,也非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不断在心头荡漾,隐隐影响了我的心智,双龙大阵不是没有启动,而是启动晚了。” “晚了?”青瓷皱了皱眉头,甚是不解。 “太安城不是盛京城,太安城早就出具规模,我去了不过是修修补补,某些玄妙,至今尤然不解,当夜天上人入城,双龙大阵按照原有部署,却没有启动,阻挡不了天上人集体入京,其后双龙大阵开启,太安城内的人逃不出,紫禁城又成了死人的修罗场,所以大唐皇室的覆灭,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中行书摇摇头,制止住想要开口辩解的青瓷:“你没有经历当年的事情,所以无需为我开脱,若是这点我都不敢承认,也妄为你的先生了。” “事后,我考虑了很久,到了草原大漠之后,我依旧在想,当年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天上人入京,匈奴南下,南梁北进,西楚立国,里面都有所谓的天意在作祟。何为天意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也许只有当年的大唐皇帝李默存和衍圣公孔尚任可以给出答案,可惜了,这两人已经不在人世。”中行书开口道。 青瓷慢慢思索着先生的话语,开口问道:“莫非双龙大阵没有开启,也是因为天意从中作祟?” “一开始我也如此认为,天意不但想要覆灭大唐李氏,而且想借李氏江山消减天上人的数量,可是多番思索之后,我否定了,天意真正在意的是李默存和孔尚任,那些所谓的天上人不过而已。这又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那两人从未修行,更不会武功,靠什么威胁天意。茫茫天道,不可推测,世人渺小,白驹过隙。”中行书苦笑一声,轻轻动了动手指,那是北院大王唯一能够动的地方。 青瓷心有灵犀,推着轮椅转了一个弯儿,向回走。 此时,夜越来越深,满天繁星不断闪现。 指了指屹立在皇宫内的合欢树,中行书语气悠然:“世间有太多不能解释的事情,比如这合欢树,植根大地,天下处处可见,也有够神奇,也许这就是天意的手笔,用来监视人间。这些年,除了对抗北魏,为报家仇,我也不断思考,终于有所收获,我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或许在天意之后,还站着一人,那人便是双龙大阵未曾开启的根本原因。” 青瓷一脸震惊,感觉到一股窒息的燥热,有人站在天意之后,那不是说有人在玩弄天意?. 第四十二章 原来你非李家人 “或许是我的表达不当,不是说此人站在天意之后,在玩弄天意,而是天意默许了他的存在,他并不像李默存或者孔尚任那般威胁到了天意的存在,所以他一些无伤大雅的举动,天意当作视而不见。”中行书开口说道:“也许你理解不了,威胁天意的存在,不是消灭或者替代,而是让其失去存在的意义,这便是当年的大唐皇帝所要做的事情。” 青瓷还是理解不了,只觉得先生今夜所说的话语,出乎人的意料,完全把握不住想要表达的意思。 “天意是什么?天下应该有很多人都思索过,我相信北魏、南梁和西楚的某些人也在苦苦思索,而且给出过各自的理解,但是都没有走到最终的真理,离着真相还差一层纸张,也许每个人的理解都是正确的,唯独没有一个坚实合理的落脚点。”强行压住咳嗽的冲动:“现在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天意或许不是单个意识,而是多个意识,它所做出的决定是多个决策的集合,天意会犯错会犹豫,会有自相矛盾的决策,它操纵着天下,同时自己也处在模棱两可的境地,人间应该有什么是它格外重视的东西,但是是什么呢?” 长时间的沉默,中行书陷入深深的沉思,直到口水再次流出来,青瓷蹲在身边擦拭的时候,方才醒悟过来:“若说有什么人知道真理,应该是西楚的诸葛唯我,他知晓全部,每次看似火中取栗的行动,却总能恰到好处,极为稳妥。两次楚匈大战,我可以肯定诸葛唯我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理,只是他不说。而且我匈奴看似大败而回,其实也并非没有胜算,主要败在两方面,一是败在诸葛唯我处处先手的未卜先知,二是败在张元千里突袭的临门一脚,不然我匈奴哪里会败?” 青瓷今天听到太多秘闻,琐碎而且细致,不但难以理解,而且多半不能接受,张元大将军当年突袭兵力空虚的洛阳皇宫,是中了诸葛唯我的空城计,为了顾全大局方才撤兵,按照先生所言,莫非大将军已经知道洛阳是一座空城,但是为何撤兵,枉送大好军功? “张元张大将军啊!”中行书感慨一声,突然转移话题,开口问道:“李秀策那小娃怎么样了?” “被关在南疆所,这小子嘴巴很硬,开始的时候骂骂咧咧,说浑话,坚信自家大哥会来,那时每天还吃饭,很挑剔,不爱吃的东西都摔打到宫女脸上,即便用铁链锁住琵琶骨,每天依旧破口大骂。后来北魏没有动静,心如死灰,开始绝食,至今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青瓷开口回答:“先生,北魏天子和老妇人是否已经放弃了李秀策?” “不知道。”中行书开口道:“不过这不像李家人的做事风格,或许里面有隐情。前不久,镇北军动了,将柔然铁骑引向两辽,可敦回归神极阁,可汗跟着去了,郝连将军去了古凉州,拓跋将军也不在盛京城,此时是北魏救人最佳时机,不应该没有动静。” 青瓷心头一突:“先生,是否应该将拓跋将军回归,来坐镇京师。” 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在草原有着很高的威望,不同于郝连勃勃的军功地位,拓跋龙野完全凭借个人魅力让人心折,即便拓跋龙野没了大将军名衔,依旧被草原奉为长生天下第一勇士。四大将军之中,其他三位之间或许会有矛盾,唯独拓跋龙野被三人尊敬,而匈奴战神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倾向,极为尊重中行书和郝连勃勃,对那位有着立国之功的张元却是冷脸相向,如此这般,张元却毫不在意,赞叹拓跋龙野有着“满地龙川走,尤自说兵机”的气度。 “若是拓跋将军回归盛京城,北魏更不敢动了。”中行书摇摇头:“走,去一趟南疆所,见一下这位北魏的小王爷。” “先生,天寒地冻,不如早些休息。”青瓷提醒道。 “死后自会长眠。”中行书督促女子婢女,或许那个推测是正确的。 青瓷无法,只能推着轮椅来到北疆所,盛京城皇宫不但样式仿制太安城紫禁城,而且宫殿名字完全相同,北疆所本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宫殿,当年中行书的政令在草原实施,无形之中危及草原权贵的权益,派出许多杀手刺杀中行书,为了中行书的安全,稽粥可汗建立了这座北疆所,拓跋龙野亲自保护。 来到北疆所,已经有守卫上前,架起中行书的轮椅,缓缓拾级而上,青瓷扶着中行书的身子,开口道:“里面情况如何?” “回姑娘的话,刚刚有宫女送进饭菜。”草原狼卫回答道,这些狼卫多受过中原文化洗礼,对中原礼仪极为熟悉,草原狼卫和草原狼群虽然只有一个字之差,却千差万别。 狼群是匈奴最锋利的那把刀,是和北魏粘杆处、南梁蛛网齐名的谍报系统,一名狼卫想要成为狼群一员,还有很长的路需要去做。 轮椅刚刚平稳落地,宫殿厚重的大门已经被人打开,青瓷推着轮椅进了大殿,宫殿内十分空旷,并无其他装饰,门窗被粗如手臂的铁栏杆封死,四周插着烈烈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大殿照耀的灯火辉煌,大殿中央有一座牢笼,李秀策坐在其中,披头散发,四条铁链从肩膀处探出,和整座牢笼焊接在一起。 宫女送来的饭菜被摔在地上,那名送饭小宫女看到中行书,慌忙向后退了退身子,立在一旁,不敢言语。 青瓷推着中行书靠近牢笼,中行书睁大眼睛去看李秀策,李秀策像是发疯一般,突然站起身来,拖扯着沉重的铁链,踉踉跄跄跑到牢笼边上,伸出一只手拼命去抓中行书:“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两人不过相距一丈,中行书能够看清楚李秀策的一丝一毫,从眉眼到嘴鼻,从眼神到脸色,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以便能够更清楚看清李秀策的相貌,半晌,中行书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北魏不曾有人来救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李家人!”中行书大笑道,微动的双手忍不住打拍着轮椅,笑着笑着口水便流出来了,咳嗽声也越来响,整个人极近疯癫:“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好啊。”2 第四十三章 抱歉,我来晚了 中行书癫狂大笑,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癫狂,随着咳嗽声此起彼伏,整个大殿回荡着一种想要咳出肺来的畅快:“原来你不是李家人,那么真正的李秀策是什么时候死的?那个雪夜,还是澹台国藩入慈宁宫的时候?” 李秀策像是看傻瓜一般看着中行书,矢口否认:“我大哥是大魏天子李元昊,我奶奶是大魏的太皇太后,我不是李家人,难道你是?你脑子坏掉了吧?” 过了许久,中行书止住笑声,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皱纹从拥挤变成熨帖,各自归位,远远望去像是死树上干瘪的老树皮:“世间再也没有人比老朽更了解李家人的长相了,别忘了,老朽是墨家巨子,擅长看人相貌,而你和李家人分明不同,你的鼻子,眼睛,眉毛,不够柔,也不够硬,都不像李家人。你可以回头想想,你和你的那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像?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情,哦,对了,特别是性情方面。” 李秀策脸色阴晴不定,呆呆坐在牢笼内,牵扯到肩膀处的铁链,钻心的疼痛,我和大哥不像吗?大哥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但是那是大哥爱干净,算不得不同,但是大哥记忆极好,擅长校验评伪,而自己最没有耐心做这些事情,大哥不擅长猜谜语,很简单的谜语都猜不到,自己擅长猜谜,大哥五音不全,自己小曲唱的很好,奶奶对大哥和我的态度完全不同,表面看似溺爱于我,实际上极为严苛,而对大哥表面严厉,却是很宽容。 随着深思,李元昊的眉毛塌陷下去,脸上的光彩一点点没了,难道这个如同枯鬼一般的老头子说的是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像是一条延绵不绝的小溪,大哥,因为这样,所以你不来救我吗? 整个大殿渐渐陷入了沉默,只有中行书脸上快意的笑容,和李秀策低声抽泣声。 青瓷皱着眉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小宫女,这个小宫女的胆子也是够大,听闻这么重大的秘闻,还不走,不怕被杀头吗?又瞧了瞧地上摔烂的碗筷,离着铁牢笼很远,嗯,原来碗筷被摔是这个小宫女所为,并非李秀策摔碎。 “怪不得北魏没有人来救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李家人,一颗可有可无、可用可弃的棋子而已。”中行书的话语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入李秀策的心头:“镇北军动了,将战场引向两辽,老朽以为是为了营救你而使用的障眼法,现在看来,不过是镇北军的一次军事行动。李家人有够绝情,至今未曾有过商谈议和,将你赎回去的打算,就连一位像样儿的高手都未曾派出救你,你也够可怜。” 李秀策想起近两年和大哥的矛盾不断激化,大哥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性格大变,自己不得不去承德行宫读书,但是前年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画着大手牵小手的一对小人,那分明又是大哥的手笔,这说明大哥还记得早年两人之间的小游戏。 中行书命令青瓷将轮椅向前推了推,离着牢笼中的李秀策更近一些:“怪不得掳走你的计划会这么顺利,我朝几乎没有任何伤损,原来症结缘由在这。实话还可以告诉你,北魏之内有人动过手脚,巴不得你被人掳走,不然堂堂一个小王爷,身边怎么会连一位九品之上的天上人都没有?说不定是有人背后设局,造成如今局面,而把你遗弃的那个人便是北魏天子,你家那位好大哥。” “你胡说!”李秀策愤然起身,擦了擦眼泪:“我大哥不会这么做的!” “信不信由你,即便不是北魏天子所为,北魏内部也有人想要至你于死地,不过老朽更倾向于是北魏天子要取你的性命,为何?因为你名义上是他的兄弟,唯一有资格继承北魏皇位的人,为了延续李氏江山的正统,将你这个毫无血脉关系的人舍弃掉,也不是一件难以取舍的事情,归根结底,你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中行书淡淡说道。 “那么暂且叫你李秀策,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既然当年已经死了,那对祖孙为何又找了你替代李秀策,蒙骗天下人?是为了稳固社稷,还是让你成为以后出其不意的杀手锏,若是这般,即便你不被我草原掳来,也会被北魏送给南梁或者西楚,一国之君的同胞兄弟,被异域他邦所杀,此乃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李家人果真好心计。”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条老狗,想要挑拨我和大哥的关系,奶奶当年真该杀了你,我家大哥绝对不会这么做,肯定不会这么做!”李秀策抱着脑袋,不去听中行书的言语。 轻轻摆动一下手指,中行书示意离开,一个已经心态失衡的可怜孩子而已。 青瓷扭动轮椅的方向,离开了北疆所,临行之前,青瓷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名站在阴影中的小宫女两眼。 空旷的宫殿内,李秀策瘫坐在地上,神识抛离躯体,浑浑噩噩,他觉得有些热,又有些冷,只知道不断摇头,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大哥不会这么做的,我从来都没想过抢大哥的皇位,大哥不会这么做的。” “秀策,秀策!”一声声呼喊声突然从宫殿内响起来,声音很细很柔。 李秀策满脸泪痕的回过神来,向周围看了看,突然发现那名小宫女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一脸笑容,其实这名小宫女刚进宫殿便把碗筷摔了,他本想讽刺两句,还没来得及,中行书便进了北疆所。 小宫女笑望着李秀策,笑着笑着,眼圈便红了起来,隐隐有泪光闪现。 李秀策盯着小宫女看了半天,突然蓦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激动浑身颤抖,带动着身上的铁链哗啦啦作响,半晌,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喊道:“哥?” 李元昊点点头。 李秀策突然感觉极其委屈,自从被匈奴掳来,他未曾片刻服软,即便被穿透琵琶骨,他也不屈,骂骂咧咧,此刻看到李元昊,满心的委屈带着泪水蜂拥而出:“哥,你怎么才来啊!” 李元昊隔着铁牢,握住李秀策的双手:“抱歉,秀策,哥来晚了。” 第四十四章 我们回家 李秀策像个被人欺负、受尽委屈的孩子,嘤嘤呜呜的哭着,不断埋怨自家大哥,数落着李元昊的种种不是。 李元昊一一听着应着,都是哥的错,哥没有保护好你,哥保证,以后不会了,以后绝对不会让秀策再受一点委屈了,骗你是小狗。 李秀策破涕为笑:“哥,这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才是以前的你,你这两年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李元昊想了想时机,挑了挑眉毛:“其实哥这两年未曾在太安城,出去游学,认真读书去了。” 嗯,是的,是认认真真读书去了,没毛病。 “出去了?皇宫内的那位皇帝果然是假的。呸,亏我叫他这么多声哥。”李秀策愤恨的说道,他早就怀疑过,那么:“哥,这两年你都去哪了?” 李元昊便将两年内的点点滴滴都讲了一遍,当然省去了自己出丑的桥段,换上另一个故事版本,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事情每天都做,早上做一次,中午做一次,晚上晚饭之前做一次,一天三次,少做一次不舒服,不经意间成了人们口中的英雄,所到之处,人们夹道欢迎。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秦淮河的龙虎帮,是不是每个人都对我敬仰有加,把我看作神仙。 后来,还去了天下顶有名的岳麓书院,毫无难度的进了甲班,一篇《岳麓赋》写得文采斐然,连副山长大人都夸我千秋第一赋呢。我成了岳麓书院人人敬仰的学霸,不但人品好,学问更好,大家都以我为中心,整天找我一同读书,请教学问,房间外面人群接踵,排成好几排,赶都赶不走,烦死了。不信?不信你可以去问周梦师兄,是不是对我的动静之变很是心折。 更不要提我去圣人书院的事情了,一个人单挑孔钧瓷、孔道佛、孔希堂,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亲妈都认不出来,至于那什么书院四贱人,完全不是对手,谈笑间,圣人书院灰飞烟灭,不费吹灰之力。哼,我还把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重伤了,对了,还有建康城的剑阵,不过云云,硬抗一剑,完全没有压力。 “大哥,你可真厉害!”李秀策由衷的赞叹道。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还行吧,马马虎虎,主要是哥还没尽全力。” “哇,还没有尽全力啊。”李秀策满脸崇拜,望着一身女装的李元昊,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哥,你还别说,身着女装,你还是挺漂亮的。” 李元昊咳嗽一声,沉吟片刻,准备把身份表明:“秀策,其实哥一直都是女儿身。” “啊!”李秀策一声惊呼,噗通一声,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家大哥,越看越像女子:“哥,你可不能骗我。” “我没有骗你,哥是有假包换的女子。”李元昊望着李秀策吃惊的样子,也觉得特别有意思:“你回头想想,哥平日里的习惯是不是就是一个女子?” 李秀策想了想,不住的点头:“的确,哥你太爱干净了,还有点强迫症,男人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还有私生活不太检点,额,如今看来应该有苦衷。但是平日里哥你太小心眼了,爱记仇,不豁达,心胸也不够宽广,有些过于斤斤计较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少说点话,又不会死人。”李元昊翻着白眼制止道,若是不制止,这小子能说到明天早上,还不带重样的。 李秀策笑了笑,这才是有假包换的大哥:“哥,你现在变得贫嘴,以前话虽然多,但不贫嘴,两年时间内,是不是有个人对你影响很大?” “没有,哥这是涨学问涨的,是幽默!”李元昊在脑海中,将陈洛妍的贱笑狠狠抹去。 见到李秀策,李元昊突然很放松,像是往年在太安城那般,忘记了还身处险境。 李秀策笑着擦了擦眼泪:“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姓李?” “不,秀策你姓李,是我李家人,是我的弟弟,永远都是。”李元昊斩钉截铁的说道。 李秀策笑了笑,笑容中有落寞,也有欣慰:“无所谓了,姐,能够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快走吧,这里太危险。告诉奶奶,我不恨她,若是没有她,我怎么能见到大哥你呢。” 李元昊突然红了眼睛:“不,秀策,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你再等等,哥出宫之后,会商量出好的办法救你出去,现在你只需要在这里在忍耐片刻。” 李秀策微微点头,满脸平静虔诚,像是打定某种主意一般。 “不对,秀策,你说谎。”李元昊突然隔着牢笼抓住李秀策的双手,耐心的劝道:“秀策,你不能干傻事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若是干了傻事儿,哥去阴曹地府,也要把你追回来。告诉哥,我还想活着,我要活着,快说!” 眼泪突然又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李秀策扯了扯嘴角:“我还想活着,我要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声音越来低稳,也越来越有重量。 “等着我,秀策,我会很快回来的。”李元昊承诺道,松开李秀策的手,准备离去。 这是她几天以来,第三次进宫,前两次都扑了空,第三次终于找到了李秀策,但是救人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适得其反。 ---------------------------------------------------------------------------------------------------------- 青瓷推着轮椅行走在皇宫内,脑海中还时不时浮现出那个小宫女的身影,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是什么地方不对,她又说不太清楚,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刚刚那个小宫女?” “刚刚那个小宫女有些不太对是吧?”中行书淡淡的说道,似乎已经猜到青瓷想要说的话:“她太镇定了,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一个普通小宫女不应该有如此定力,我猜测那人应该是北魏派来的人。” “先生,您都知道?!那为何不当场缉拿她?!”青瓷忍不住惊呼,虽然在先生身边有些年头了,但是有时候,她还是看不透先生所思所想。 “还没到时候,这次入宫应该是一次试探,真正救人是日后的事情,如今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中行书望着夜空:“几年前我匈奴在太安城的谍子一夜之间尽数被摧毁,或许这一次,我们也可以将北魏的谍子一网打尽。” 青瓷婉约一笑,还是先生想得深远,回头望一眼北疆所,她依稀可以看到那里的灯光。 第四十五章 鲁莽愣头青 李元昊向着宫殿外走去。 “姐,你可一定要记得回来救我啊!”李秀策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哭腔。 李元昊身子一顿,心头微涩,猛地回头,一手握住藏绑在后背上的刀,刀罡如同流水月光一般,滑出刀鞘,直冲铁笼而去,轰隆一声,巨大铁栏杆,被齐齐砍断。 一步踏入牢笼之内,李元昊伸手扯断两根插入肩膀上的铁链,背起李秀策。 宫殿内巨大的轰隆声,引起匈奴狼卫的注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白虹一闪而过,一道沟壑被硬生生撕开,如水如月的刀光笔直走直线,大凡刀光所过之处,皆是一分为二的凄惨下场。 “走,秀策,姐现在就带你回大魏。”李元昊横刀身前,语气坚定。 正望着北疆所的青瓷突然眉头紧蹙,那一处的灯光似乎有违常理的跳了跳,明灭闪耀:“先生,不好,那个小宫女修为在九品之上,此时正在救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已经急速掠来,李元昊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高高举起手中刀,然后重重下劈:“中行书!” 婢女青瓷可以躲开,但是身后的先生便会暴露在眼前女子的刀罡之下,猛然提起气息,青瓷快速转身,伸出双手护住中行书。 刀罡落在婢女身上,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阵眼花缭乱的耀眼火花,在夜中绽放,如同燃爆的烟花。 青瓷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幸好穿了护身的铠甲,能够抵消一部分刀罡,还未来得及沉思,身后的刀罡再到,青瓷抱住中行书的身子,在地上几个打滚,躲过间不容发的刀罡,那一座精铁打造的轮椅可就没有这么幸运,被一分为二。 李元昊提刀准备再进,心头却突然有了一丝危险,百丈之外,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将领奔踏而来,虎步熊腰,脚下阵阵闷响,如同闷雷,似乎察觉到李元昊发现了自己,他猛地止身,左脚前弓,右脚伸直,一手握住一柄长矛,身子劲扭,一个近乎于饱满的抛掷动作,手中长矛被抛掷出来,破空声骤然响起,尖锐刺耳,整支铁矛如同萦绕着雷电一般。 脚尖轻点,李元昊一退再退,刚刚离开的地方,长矛扎下,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砸出一个大坑,魁梧男子身形随后而到,一手握住长矛:“中先生没事吧?” “多亏了拓跋将军及时赶到,先生无恙。”青瓷开口道,又有一道血水从嘴角溢出。 李元昊心头一惊,运气竟然差到这般地步,遇到了匈奴战神拓跋龙野。 轻轻抽出长矛,遥遥指向对面的李元昊,魁梧男人沉声眯眼:“在下皇宫守卫总领拓跋龙山,说你是谁派来的,可以饶你不死!” 原来如此,不是拓跋龙野,李元昊思索一下场间形势,远处已经有不少匈奴狼卫赶来,此处也有一个难缠的拓跋龙山,当务之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到这里,李元昊扭头便逃,拓跋龙山冷哼一声,手提长矛追了上去。 中行书心头一声长叹,这位拓跋龙野的弟弟还真是个直肠子,耿直的不像话,那女子分明忌惮拓跋将军的威名,结果你却自己报上姓名,笨啊。 青瓷不去管那突然杀出的女子,自然有拓跋龙山和皇宫狼卫对付,她检查一下中行书的身子,一切安然无恙,微微放心,起身背起中行书:“先生,您说那女子是来打探消息的,怎么就突然救人了?” 中行书嘴角的口水流出来,落在石板路上:“或许,今天晚上遇到的是一个不管不顾的愣头青,和拓跋龙山一般。” 青瓷选择沉默,北魏做事情也太不讲究了,那女子修为不错,但心性太差,行事鲁莽。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愣头青的鲁莽举动,北魏粘杆处可以多活几天,不然下次进宫救人,就是一网打尽的时候。不过此时皇宫外,粘杆处应该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也许这女子胡搅蛮缠,已经打乱了全部布局,这场猫捉耗子的游戏,是我们站在优势,还是能稳赢的。”中行书说道。 青瓷虽为女子,且受了伤,但是步伐却十分稳健,背上的老人不仅是她的先生,更是长辈。 “青瓷,宫内宫外都知道,拓跋龙山对你有意,虽然这位小将军性子直了些,但对于女子而言,嫁给这种男子,是女子一生的福气,你要好好思量。” “先生,您莫要再说了,刚刚死里逃生,您安生一些,仔细青瓷把你丢下,不管了。”青瓷有些赧然,不好意思,脸色红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好,我不说,不说了。”中行书看了看李元昊逃跑的方向,眼睛中不断有光射出:“还怕北魏不落子,如今看来,镇北军的行动也有预谋,而且背后应该不仅仅是在两辽决战那般简单。小瞧北魏那对祖孙了,竟然出乎意料的做出如此有情有义的事情,放出白狼,是时候将这盘棋继续下去了。” 青瓷微微惊讶,白狼,是狼群最精锐的五人,分别为狼头、狼爪、狼尾、狼眼和狼鼻,自小在草原被雪原狼养大,野性十足,让这五人打入北魏内部成为谍子,刺探情报是不行的,但是跟踪、杀人却是好手,当初为了追捕这五人,拓跋龙野和郝连勃勃两人联手追击十天十夜,方才将五人擒获,回归盛京城的途中,还被五人逃走一次,最终拓跋龙野不得不日夜看管,方才安然回归盛京城。 中行书培养这五人,也不过是简单驯服五人的狼性,学会直立行走,不再吃生肉,会说简单的话语,其他一切与以前无常,有这五人追捕那女子,这女子就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盛京城。 凭借对太安城皇宫的熟悉,李元昊辗转腾挪,在盛京城皇宫内躲藏着狼卫的追捕,有几次已经被拓跋龙山捕捉到了踪影,都被李元昊利用城墙边角或者阴影躲了过去。 附在李元昊的背上,肩膀处依旧疼痛不已,但是李秀策却觉得极为安心,大哥,不,现在应该是大姐,大姐能够如此熟悉皇宫地形,应该和当年躲避两位嫂子有关吧,啊,也不知道嫂子知不知道大哥的身份,有些愁人啊。 “低头!”李元昊轻声提醒,李秀策微微低头,两人掠过一座亭子,从两道房梁中间穿过,轻轻落地,眼前便是皇宫的城墙了,只要越过城墙,两人便能够逃出宫去。 第四十六章 一股杀意 灰暗的灯光下,温志谦怀抱着肩膀,吧吧抽着精巧的烟袋锅,一缕缕烟气升腾,将他环绕在烟雾缭绕之中,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明月,已经移到西山,马上就到子时,刚刚想到这里,当铺外面便响起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声。 温志谦心头忍不住一阵烦闷,伸手驱散一下眼前的烟气,陛下进宫已经两个时辰了,前两次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返回当铺,这次去了如此长的时间,莫非有变? 长长叹了一口气,丝毫未曾减少他心头的烦躁,眉头之上渗出了丝丝细小的汗珠,扭头望了望丁一,这个少年正在好奇的用手敲击着一柄宣德炉烧制的紫砂壶,叮咚脆响,往日悦耳的声音此时落入温志谦的心头,变得扰人心烦。 丁一本对这柄茶壶没有兴趣,准备拿来盛水喝,温志谦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慌忙捧过茶壶:“我的爷,你知道这宝贝多么难得吗?”丁一当然不知,冷笑道:“难不成还有金子贵?”温志谦摇摇头:“没见过世面,这壶比金子贵重多了。”丁一暗自咂舌,对这柄紫衫壶引起了兴趣。 丁一敲了半天,温志谦懒得再去管。 半晌,爱笑少年像是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陛下进宫的时间有点久,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温志谦重重冷哼一声:“此时才想起来?” 丁一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太服温志谦,这个温家公子除了享受生活,和周围邻里吹牛胡侃说些荤俗笑话之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做过,丁一总觉得温志谦用着朝廷的钱,享受着异域风情的滋润日子,是个大忽悠,再想想自己每日抛头颅洒热血,银钱还那么少,心头便涌起了无限的委屈。 温志谦不知道少年心中所想,心头越来越焦急,重重捏灭火星,点燃一支熏香,插入香炉中:“等这柱香烧完之后,若是陛下还不回来,我们马上行动!” “行动?!什么行动?!”丁一开口问道:“难道靠我们俩闯入皇宫,去营救陛下吗?温爷,您别逗了,陛下的修为武功,远远在你我之上,我们去了只能给陛下拖后腿。” 温志谦突然神秘的笑了笑:“小子,你也太小瞧温爷我了。今天晚上就带你将盛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丁一难掩兴奋神色,这个不怕事儿大的少年恨不得将盛京城翻过来,回去之后也能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们好好吹嘘一番,你们的丁一大哥可是响当当的神仙人物。 “你说的都是真的?咱们真要把盛京城搅的天翻地覆?” “当然,若是陛下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那是最好。”刚刚一句豪言壮语,温爷马上配上一句认熊的话。 丁一切了一声,挥挥手,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继续敲着紫衫壶,叮咚,叮咚。 温志谦缓缓闭上眼睛,听着清脆的响声,心头渐渐升腾蓄养起一股杀意。 ------------------------------------------------------------------------------------------------------------------- 皇宫城墙已经近在眼前,李元昊全力冲刺,在即将临近城墙之时,她猛地转身,身子如同鹰击长空一般,以一个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向着皇宫深处掠去,就在李元昊刚刚站立的地方,不下一百余支箭雨落下,随着箭雨落下,那一处的城墙脚下,突然树立起三尺高的捕兽夹子,咔嚓一声,齿与齿之间咬合结实。 若是刚刚李元昊稍慢半吸工夫,即便能够躲过那一拨泼墨箭雨,也逃不过捕兽夹。 李元昊刚刚离开,拓跋龙山带着狼卫赶到,望着被触动,却毫无收获的机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女子太机警了,而且对皇宫地形极为熟稔,附身观察一下地上,一丝蛛丝马迹都未曾留下,这次是遇到聪明硬茬子了:“分成四队,分别向四个方向追捕,务必要缉拿到那名女子。”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无论死活。” 说完,他首先带着一队人马离开,其余三队抽刀草原弯刀,向着另外三个方向追去,脚步声渐渐消失。 不多时,附身在不远处一座殿檐后的李元昊轻轻抬头,向下瞄去,场间已经没人,只有那一道捕兽夹和满地箭羽,心头不由得一放松,她知道皇宫四周必定有机关,若想逃出皇宫,首先要触发一处机关引起狼卫的注意力,然后分散狼卫,她才有逃出皇宫的机会。 其实,她更担心盛京城内藏着一座大阵,像是太安城的双龙大阵、圣人书院的浩然大阵或者建康城的剑阵,这种大阵必定有镇守之人,双龙大阵的魏墨城,浩然大阵的孔希堂,剑阵的张胜谷,这些人对所镇守的大阵十分熟悉,已经达到了明察秋毫的地步,李元昊一动,镇守之人便能察觉。 但是在盛京城一阵腾挪飞转,并未出现这么一位神仙人物,或许是因为盛京城是一座新城,还没有养育出钦天监所言的天地气运,所以即便中行书有心也是无力铸造一座守护盛京城的大阵,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行书一直惦记觊觎太安城的双龙气运,一心想要占为己有。 从宫殿之上飘落而下,李元昊捆绑紧身上的附带,将自己和李秀策紧紧捆绑在一起。 “姐,我们能出去了?”李秀策强忍着肩膀处的疼痛,开口问道。 “嗯。”李元昊重重点头,正准备越过城墙,却突然止住步伐,一手按在刀柄之上,缓缓扭头。 手持一柄长矛的拓跋龙山站在不远处:“果然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计谋,你们中原人,真狡猾。” 拓跋龙山性子直,但是并不意味着傻,反而粗中有细,常给人意料之外的机敏,被皇宫内的小宫女评价为“可爱”两字,不然单凭拓跋龙野弟弟这一个头衔,还做不到皇宫狼卫统领的职位,更不会得到中行书的重视。 李元昊泄掉胸内那口气,吐出一口浊气,再续满一口气,将内息调理到最佳状态,体内阴阳双鱼快速流转,一股蓬勃的气息从体内涌出,灌满刀鞘。 拓跋龙山一手攥住长矛,立在身体一侧,矛术之中最为霸道的开招式,简单霸道,任凭李元昊去调理气息:“你身为女子,身上又背着一人,出手难免有些限制,我可以准你将他放下,再来比过。” 第四十七章 拓跋龙山 “不用。”李元昊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身子如风一般掠了过去,想要尽快离开盛京城皇宫,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拓跋龙山,即便拿不下,也要将其逼退,为逃离争取宝贵时间。 所以一出手,李元昊便把气息调整至最高点,以手中刀做剑,取自黄淳风的无双剑意,叠雷层层相加,浑身一百零八个大穴气劲鼓动,剑气如同钱塘江大潮,翻滚呼啸而去。 拓跋龙山眼中神采奕奕,大喝一声:“来得好!” 双手舞动长矛,罡风肆虐,以力劈华山的无双姿势,自上而下重重劈落,如同当头棒喝一般,砸在滚滚浪头之上。 拓跋龙山的兄长拓跋龙野贵为匈奴战神,为天下熟知,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拓跋龙野还有一个弟弟,便是拓跋龙山,拓跋龙野惊才艳艳,在楚匈大战中大放异彩,一人独抗西楚五万军马,为匈奴铁骑后退争取了宝贵时间。传闻之中,这位匈奴战神血液呈现玄黄之色,是天地大馈赠,王侯将相的玄高命格,战力通天。 虽然修行天赋之上和兄长相差甚远,但拓跋龙山从未嫉妒自家兄长,反而以兄长为榜样,极为刻苦勤勉,孤身一人深入草原荒漠,修行磨练,与狼群涡旋,和无可匹敌的白毛风争斗,练就了一声铜筋铁骨,身形魁梧粗壮如同狮虎,可摧山断石。 几年前回归盛京城,他被稽粥大汗叫入宫中,这位常年在外的魁梧男子无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青衣,从此便开始孤单思念,茶不思饭不想,整日薅着羊毛,一个劲头儿嘀咕:“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 兄长拓跋龙野看到,以为兄弟生病了,被妻子一点,哦,原来是相思病。私下决定撮合这一对,让自家夫人向郝连可敦求一门亲事儿,却被拓跋龙山拒绝了,魁梧男人扭捏说道:“我虽然爱吃瓜,但是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嫂子,不急不急,细水长流,源远才能流长。”一句话,让兄长拓跋龙野和侄子拓跋玉树双双喷饭,相互对视一眼,这小子(小叔)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面对滚滚而来的剑气,拓跋龙山不躲不闪,当头棒喝,长矛砸入浪头之上,两者轰然相撞,气息四射,如同缸水炸裂,四分五散,汹涌潮水再进,瞬间淹没拓跋龙山的身形。 一把长矛突然冲破围困的浪头,矛尖一抹明黄色轻轻颤抖,画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以点破面,搅动起滚滚潮水浪头,拓跋龙山猛地大喝一声,看似永无止境的剑气顿时四散,卷起落雪尘土。 李元昊脸色煞白,气息蓬勃而出,让雪海本就清浅的她有些承受不住反噬之苦,煞白的脸色渐变红润。 拓跋龙山站在不远处,等着李元昊调理完气息,沉声说道:“来了!” 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拓跋龙山开始拖矛而进,长矛之上那抹明黄,逐渐游走,整个长矛如同被灌注了精气神一般,笔直的长矛再挺动一分,仿若有了灵魂一般。 拓跋龙山的招式并无套路,直来直往,极其简单平实,从多年草原行走中悟来,很少有气息流转,招式诡谲的花哨,而且他力大无穷,长矛围着腰间旋转,力由腰生,带着呼呼风声,横扫向李元昊。 李元昊抽刀横挡,长矛砸在刀身之上,嗡一声,一股气劲透过刀身贯穿李元昊的身体,顺带着后背之上的李秀策身体一颤,双耳耳鸣如同击鼓,抱住李元昊的双手颤抖不止。 “秀策!”李元昊可以阻挡,但是身体孱弱的李秀策却抵抗不了,她不再抵抗那股气劲,左手弃刀,右手突然一个秒到巅峰的回抄,本该落地的刀又被她左手抓起,一手拍地,身体横起之时,一道刀光炸出。 拓跋龙山眯眼回矛,斜立在身前,刀罡撞在长矛之上,一阵电石火花,长矛之上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缺口。 “出刀诡谲,变幻无常,姑娘,好生厉害!”拓跋龙山一手握住长矛之上缺口,大喝一声,手心之中冒起滚滚热气,手再移开,长矛之上的缺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五指手印。 李元昊心头焦急,心知此时并非缠斗之时,脚尖轻点,想要掠着城墙翻墙而过。 “还未分胜负!”拓跋龙山抬脚落脚,一脚蕴含内息,重重一跺,龙象之力,摧山之势,以他脚下为中心,一道涟漪呈圆弧状波及荡漾而出。 李元昊脚尖刚刚点在一株箭羽之上,大地猛地一颤,着力之处一阵虚浮,背后也响起破空声,拓跋龙山的长矛横掠而来。 举刀横接,长矛扫在刀身之上,砸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李元昊借力,身子倒飞出去,一刀插地,双脚在地上滑出两条长长的沟壑,在十丈之外堪堪止住身子,抽刀归鞘。 “我刚刚说的话,依旧作数,放下他,你我再比过。”拓跋龙山开口说道,刚刚没有乘胜追击,完全是他豁达的心性使然,不想胜之不武,若是换作李元昊,早就抓住先机,凶猛攻击,不给对方留下一点反扑的余地:“如此这般,你和他都逃不出皇宫,狼卫便会赶到,我草原最凶猛的白狼也会赶到,到了那时你就是有通天之能,逃出皇宫也是妄想。放下他,你胜了,便可离去。” “姐,你先走,不用管我。”李秀策咬牙忍住疼痛喊道。 李元昊权衡利弊,放下李秀策,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在这等着姐,姐会马上带走你的。” 话音刚落,李元昊便如同一道流光一般掠向拓跋龙山,速度比之刚才快了何止三分。 “好快!”拓跋龙山心头一叹,长矛横扫,以一面横向的气墙阻挡李元昊的行进。 李元昊在接近拓跋龙山之时,身子突然斜斜倾倒,脚下不停,蹬踩着石子,以拓跋龙山为轴心画出一个大弧,骤然出现在拓跋小将军的背后,左手抽刀,光华乍现,大开大合,传闻中,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有天上神仙下凡,为黎民苍生劈开栈道,所使用的刀招,便为开山式。 拓跋龙山来不及转身,长矛左手换右手,凭借直觉向着背后捣去,若是捣实,李元昊虽然能够一刀砍下拓跋龙山的脑袋,但是自己的气海也会被捣崩,雪山也会崩塌,这是她不能承受的结果。 强行扭转身子,李元昊出刀改成出脚,踹在拓跋龙山的后背之上,身子借力,倒退而去。 几个踉跄,拓跋龙山堪堪止住身子,压下胸膛内的鲜血,这女子的一脚也是势大力沉,滋味并不好受。 缓缓扭身,拓跋龙山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外泄,如同一层薄雾裹住身子,既然在速度上不能和李元昊相匹敌,只能靠气息护体,增强敏感度。 第四十八章 攻陷抚镇司(1)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很快,不消一刻,燃烧殆尽,灰白色的烟灰落在香炉内,堆成一个隆起的小包,燃尽的熏香没了星火,像是插在坟头上的一株小青松。 随着熏香燃尽,煤油灯也到了油尽灯枯,整个房间陷入一阵黑暗之中,只剩下皎洁的月光顺着门缝照射进来。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将精巧的烟袋锅插入腰间:“走,我们现在去把盛京城捅一个窟窿。” 少年丁一一脸兴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三分,这个少年似乎只会笑,也似乎对破坏有着别样儿的迷恋:“好,现在就杀入皇宫,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把陛下救出来。” 温志谦像是看傻瓜一般看着丁一:“刚刚还说进宫也不过给陛下拖后腿,现在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丁一讪讪一笑,转而问道:“粘杆处不是有很多暗中的探子,大家一起闯入皇宫,还是有胜算的。” “粘杆处的确有暗中的探子,但是能够比得上皇宫狼卫的人多,能够比得过他们的武器精良?”温志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一件黑色的劲装,两把匕首,一捆牛角筋,还有一架臂弩,臂弩捆绑在手臂之上,一次连发三弩,是常用的暗杀武器。 “不能进攻皇宫,那怎么办?”丁一疑惑道。 “哎,真不知道楚大人为何派你来,什么都不懂的混小子一个。”丁一瞧不上温志谦,温家公子何尝看得上丁一:“知道为什么楚大人心甘情愿给我银子花,却给你那点银饷吗?” 丁一背上箭匣,手脚麻利的装好自己那把机械式弓弩:“因为你比较不要脸嘛。” 温志谦一时语结,甩甩手,不再和这个小子胡搅蛮缠,换上黑色劲装,试了试两把匕首,调整一下臂弩的望山,紧紧捆绑住小腿,领着丁一出了当铺,此时盛京城的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守卫时不时穿梭而过。 温志谦拉住丁一的衣衫,两人躲在墙体阴影中,等着一队巡逻兵离开,温志谦悄无声息走到一户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不缓不急,整整三下,然后便再次离开。 丁一大为好奇,回头望了被敲门的那一户,户门紧闭,一点声响反应都没有:“这就完了?” “小点音儿,别被武侯发现,或者引起狗叫声,到那时就麻烦了。”温志谦小生提醒道,越发不满楚大人,竟然派这么一个孟浪少年来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太随意了。 丁一更不满温志谦的随意,随意的敲敲户门,就把盛京城搅得天翻地覆?太随意了吧,你温志谦温大公子能不能正经一点,我们讨论的可是大闹盛京城啊。 温志谦领着丁一走走停停,脚步时快时慢,左拐右转,嘴中数着数字,看似随意,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躲过巡查护卫和望楼上的武侯,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庭院之外,丁一抬头望去,黑色庭院充满了肃杀之气,庭院院墙很矮,能够看到里面主楼,主楼上面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抚镇司”,镂空金色,在夜风中威风凛凛。 抚镇司位于盛京城一百零八坊的广福坊,广福坊位于盛京城中央偏北,背靠着整个皇宫,是皇宫和外城之间进行沟通的桥梁。 丁一恍然大悟:“你是要从抚镇司下手?” “不错。”温志谦淡淡的说道,语气很平稳,像是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还有心思观察周围的风景。 像是盛京城这种超大型城池,基本采用望楼、武侯的方式来监督管理整个城池,望楼分布在城池各个角落,上面驻守着武侯,以旗语的方式进行交流沟通,这种方式十分普遍,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将信息传递出去,曾经有人试验过,一条简单信息从西南角的永阳坊传递到东北角的入苑坊,不过百吸时间。 望楼系统是监督整个城池的系统,能够辐射到整个面,所有信息统一调度,最终汇集到大脑——抚镇司,抚镇司可以独自进行决策,也可以将信息汇集,送往宫内,由宫内贵人定夺。 这一套系统极其高效,可以对皇城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督。有人曾经评价,望楼系统是一座城池的眼睛,此时若是戳瞎了这双眼睛,以后的事情就能事半功倍。 望楼系统和烽燧系统是最常见的两种系统,烽燧系统主要运用在线条的监视上面,比如长城之上的烽燧系统便是如此,点与点之间的距离大,传递的信息简单,不如望楼系统的旗语复杂。 丁一握住机械弓弩,抽出一支铁箭,脸色坚毅:“来吧,我们把抚镇司掀翻吧,把他们都杀光。” 温志谦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丁一,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嘴角一撅,一脸的不屑。 丁一忍不住大怒:“你那是什么眼神?小心我揍你!” “掀翻抚镇司?你以为你是匈奴战神拓跋龙野,还是当年的澹台国藩,想要一个人掀翻抚镇司?别做梦了。我们今天不是要掀翻抚镇司,而是要下点毒。”温志谦说着,已经开始向抚镇司大门走去。 “下毒?”丁一挠了挠脑袋,跟了上去:“下毒也好,向酒里面下毒,还是向饭菜里面下毒?”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这个傻小子一根筋,不可与之谋,轻轻敲门,三重三轻,不急不缓,像是平常串门一般。 丁一再次大急,上前拉住温志谦的袖子,压低声音喊道:“你要干什么?” “下毒啊。”温志谦淡淡的说道。 六下轻重缓急的敲门声响起,抚镇司内两位门卫围着一鼎小火炉,双手相拱,两人同时抬头听了听外面的声响,其中一个骂骂咧咧站起身来,走过去要开门,双手放在门插之上,只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缓缓转身,朝夕相处的另一名同伴手持一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抱歉,大魏粘杆处粘竿郎,曹禾。” 第四十九章 攻陷抚镇司(2) 曹禾抽出匕首,在袖子上擦擦血迹,一手扶住门卫的尸体,一包药粉滑入手中,倾倒在血迹之上,遮挡血腥味,盛京城干冷,草原人嗅觉敏锐,若是不尽早遮挡住血腥味,不久便会被人发现端倪。 拖着尸体来到火炉旁,曹禾将尸体放在椅子上,固定成一个双手抱肩的姿势,脑袋斜倚着门柱,像是熟睡过去一般。 此时,两个换班的抚镇司主薄交谈走过,向着门卫的方向望来,其中一个打招呼道:“老王头儿又喝醉了?” 曹禾笑呵呵的说道:“是啊,贪杯,又醉了。” 其中一个主薄看到曹禾一个隐秘的勾手动作,把已经露滑入手中的匕首藏了回去,他也是粘杆处的探子。 然后和另一个主薄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的走了,还不知道已经在鬼门关上游走一遭的主薄还在数落已经到了鬼门关的老王头儿的不是,言语之中多讽刺鄙夷。 曹禾轻轻打开大门,温志谦侧身闪进:“事态有急,今夜马上行动。” “今夜?”曹禾微微惊讶,眼神在丁一身上稍作停顿,又回到温志谦的身上:“大人,今夜可以行动,但是需要点时间。” “时间我来拖延,剩余的事情一定要做好。”温志谦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曹禾重重点头:“属下马上去办。”说着,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温志谦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抚镇司主楼,长长呼出一口气:“丁一,你在这等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出手,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丁一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这群人奇奇怪怪,完全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温志谦没有回答,突然,大步踏前,向着主楼那处的光明走去。 草原已到了深冬时节,不用宵禁,到了晚上,每家每户会自动关闭房门,夜不出户,所以到了如此时节,特别是深夜,抚镇司工作量得大幅度减小,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婢女在规整着沙盘。 沙盘按照盛京城大小以固定比例缩放而成,精确到每家每户,规整沙盘的事情繁琐而且复杂,只有心灵手巧的女子才能做如此细致的事情。 整个抚镇司全力运作,监视整个盛京城,除却外面一千零六十个望楼武侯,抚镇司还需要不下百人的人员,才能将硕大的盛京城变成沙盘上的城池。 抚镇司司丞何斌志经过一天的劳累,此时正坐在大殿正座之上,双手揉着微微酸痛的太阳穴,抚镇司司丞位子卑微,但是握有实权,是一件极其繁重的职位,何斌志的出现接任不是草原朝廷正常官员的选拔制度,而是由中行书直接委派,除了抚镇司司丞的职位,何斌志还有另一个身份,下一代墨家巨子,中行书的接班人。 当初何斌志接任抚镇司司丞也是颇费周折,在匈奴内部产生了重大分歧,草原人认为皇城指挥权落在中原人手中,是重大隐患,抚镇司司丞虽然职位比较低,但是油水很多,每日来往商贩,稍微刮一层便是极其丰厚的油水,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皇城安全。 即便是对中行书尊敬有加的郝连勃勃和拓跋龙野也选择沉默,休屠夔更是放出话来,若是中原人接管望楼系统,他首先砍了那人。最后出来一锤定音的是匈奴可汗稽粥,力排众议,让何斌志登上如此重要的位置。 何斌志自从坐在抚镇司大厅之内以后,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辱没了先生的器重,引起匈奴朝廷的不满。 起身倒上一杯茶水,收下杯中的温热,满身疲惫消弭了些许,何斌志轻轻放下杯子,回头看了看东倒西歪睡成一片的主薄,忍不住苦笑一声,草原苦寒,能够张罗起识字的人本就不多,所以抚镇司人手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虽然不敢明面上谈及,但是私下何斌志不止一次揣度,单凭读书写字方面,草原人似乎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骑马打仗他们擅长,越是精细的事情,草原人越糙。最终还是需要车马北迁带来的中原人来运行抚镇司,草原人将这一批中原人称为大唐遗民,虽然鄙视这一群人,但是在草原过着最优渥生活的往往是这群大唐遗民。 中先生一直致力于将中原人和草原人融合在一起,不过在何斌志眼中,这是一件永远都不会成功的事情,两者可以相互影响,绝不会融合,中先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是因为这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的事情。 叹了一口气,何斌志又忍不住苦笑一声,远了不说,光是眼前这些主薄,也多是中原人,盛京城的眼睛还是握在了中原人的手中。 心头咯噔一声巨响,中原人?何斌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若是这群中原人有意颠覆盛京城,那么,他未继续思考,一抬头便看到面带笑容的温志谦走进了大殿。 “温志谦?”何斌志缓缓站起身来,一手紧紧握住茶杯,他和这位温爷在酒席上见过,说得一口荤素笑话,小曲唱得也好,两人算是点头之交,不过他却能够安然无恙的走进抚镇司,此事怪异:“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何斌志的大喝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主薄,众人霍然起身,纷纷望向突然出现的温志谦,那几个规整沙盘的小婢女也躲到一旁,手持草原弯刀的狼卫突然杀出,将温志谦团团围住。 温志谦浑然不惧,闲情逸致般抽出旱烟袋,大拇指压下黄金色的烟丝,点燃明松,喷云吐雾:“何大人,别来无恙。” 何斌志心思急转,望着有恃无恐的温家公子,可以肯定他是北魏的谍子,但是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抚镇司,必定有阴谋诡计,他到底要做什么:“温公子,你贸然出现,不怕丢了性命吗?” 温志谦微微一笑:“何大人何以见得是温某要丢了性命?” “难道不是吗?”何斌志的话音刚落,一位武侯从外面跑了进来,对于大厅内的场景置若罔闻,手中旗子不断挥舞,武侯入抚镇司不得交谈,是抚镇司第一规矩。 何斌志看着挥舞的旗子,眉头更皱,喃喃解读旗语:“行动?” 第五十章 攻陷抚镇司(3) 行动! 何斌志喃喃出两个字,像是召唤出地狱的索命黑白无常,一尘不染的抚镇司刹那血光四射,不下百人的抚镇司主薄和小婢女瞬间死伤大半,而动手的正是相熟的同僚,平日曾经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的同僚,突然露出嗜血的獠牙,绑藏在小臂上的匕首突然杀出,有的扎向眉心,有的扎向脖颈,招招毙命的绝厉招式。 何斌志目瞪口呆,双腿忍不住颤抖,盛京城抚镇司内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北魏谍子,也太过骇人听闻了,其实动手的北魏谍子心头也是巨颤不已,他们不曾想到,身边竟然这么多来自北魏的同僚。 盛京城不过建立十余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新城,选拔抚镇司主薄,条件苛刻,所以选拔的过程可能会有些粗糙,但是流程决不简单,反而极其繁琐,身份需要确定落实,进行各种考究,不排除有几条漏网之鱼,可是何斌志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混入如此之多的北魏谍子。 他可以肯定一点,这些主薄平日绝对没有向北魏的泄露过一点情报,因为草原狼群私下时刻严密监视着他们,那么出现今天局面,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潜伏入抚镇司只为了今天这一次行动。 温志谦面带笑意,悠闲惬意的抽着烟袋:“何大人,抚镇司易主了。” 恢复平静的何斌志镇定下来,退回抚镇司司正的位子上:“易主?若是不暴露身份,你们北魏还可以窃取盛京城的信息,现在全部暴露行踪身份,不消一个时辰,宫内便能知道,我草原凶猛如同老鹰的狼卫便会将这里包围,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们想要取代抚镇司扰乱视听,简直痴心妄想。” “一个时辰?何大人,我敢打赌,最少十二时辰,十二个时辰之后,抚镇司依旧安然无恙,运转如常,皇宫内不会得到半点信息。”温志谦走到沙盘之前,将一株精巧的旗子插在皇宫位置上。 一旁的丁一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原来温志谦费尽心思走进抚镇司,是要取而代之,为自己所用。 “哈哈哈,温志谦,你也太看得起你们北魏粘杆处了,抚镇司运作最少需要百人,如今人数不足四十余人,你们怎么让抚镇司运作如常。”何斌志将身子斜倚在椅子上,姿势舒服,也透露着古怪。 “不下百人?何大人,我可以再次打赌,四十人,只需要四十人便能让抚镇司运转如常。”温志谦开口说道,将已经燃尽的眼袋在巨大的沙盘桌上磕了磕,磕出烟灰,然后插入腰间,说出简单的两个字:“动手!” 四十余位粘杆处将尸体拉入后堂,撒上药粉,去除血腥味道,回到大厅,将书桌上纸张便条整理妥当,各自从怀中掏出一支奇怪的笔,这种笔是北魏粘杆处特制,不用墨汁,可直接在纸张之上图画,线条纤细。几个小丫鬟也忙忙碌碌,一盆盆热水泼倒在大厅之内,带着冰渣的拖把擦洗掉满地的殷红,不多时,抚镇司又恢复了以往的窗明几净。 “盛京城仿制太安城,何大人,两座城池的太过相似,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温志谦开口说道,眼神中多了玩味儿:“而且太安城是南北左右对称的。” 何斌志脸色刷得一下红了,抚镇司为了盛京城安全着想,一百零六坊招募了一百零六名主薄,而且采用坊间责任制,一人负责一坊,比如负责光明坊的主薄叫作光明坊主薄,这些主薄对于其他坊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是温志谦的话语揭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盛京城仿制太安城,这些探子在进入盛京城之前,已经按照太安城将一百零六坊烂熟于心,再加上盛京城南北左右对称,一个人在极限情况下,可以监视掌控四坊。 心头暗暗自责,如此简单的漏洞竟然没有看出来,何斌志懊恼不已,突然转念一想:“温志谦,你也许可以攻占抚镇司,但是想让望楼系统为己所用,简直是痴心妄想,抚镇司主薄一百零六人,外面还有一千零六十座望楼,两千一百二十名武侯,他们可不会任你差遣。” 温志谦望了望抚镇司大门,曹禾弓腰回来,挤进大门,然后轻轻关上,冲着温志谦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独自坐在门前,守着一盆火炉,他还是以前的看门老曹,一切和往常无样。 温志谦笑了笑,心头最放心不下的地方也放下来:“何大人,一个自上而下、等级分明的线性系统,能够保证信息快速传递,但是也有一个弊端,只要能够打断其中一个节点,整个系统便乱了,很不幸,望楼系统便是这样的一个系统。” “信息传递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接收信息,一个是传递信息,抚镇司是所有信息的汇集点,若是抚镇司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无异于一个健康人被下了毒,行动不便,腿脚瘫痪。不过,我不希望盛京城瘫痪在床,不能运作,我希望盛京城成为一个外表看似健康,实则病入膏肓的病城。” 不远处的少年丁一忍不住点点头,原来温志谦所说的“下毒”是这个意思,把握住盛京城的命脉,让消息流通堵塞或者出现紊乱,进而让盛京城的运作出现凝滞,对于陛下逃出盛京城有巨大的辅助作用。 走到沙盘之前,温志谦将八株小旗子插在抚镇司八个方位之上:“刚刚何大人说了盛京城太大了,需要一千零六十座望楼,两千一百二十名武侯,我不可能完全控制,但是只要抓住最重要的节点,一切都可能了。若是将盛京城望楼系统进行自上而下的分级,皇宫应该是第一等级,抚镇司是第二等级,抚镇司下面最近的八座望楼是第三等级,其后排列下去,离着抚镇司越远,等级越低。盛京城的信息如同流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抚镇司,而且必定会经过这八座望楼,我只要控制住这八座望楼,无疑控制了盛京城。” 第五十一章 攻陷抚镇司(4) 温志谦摸了摸鼻子,又抽了一口旱烟:“刚刚,就在刚刚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抚镇司周围的八座望楼已经被攻克,此刻盛京城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我相信匈奴朝廷的能力,相信外面的武侯,我也相信从四面八方汇集来的信息是正确的,所以是我控制着盛京城。不过,从抚镇司送往皇宫的信息是错误的,不,不完全是错误的,我会故意送进去一切无关紧要的正确信息,而在关键点上的信息做些手脚。与之对应,从皇宫传到抚镇司的信息是正确的,但是传递到下一等级的信息又是错误的。” 何斌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按照温志谦的法子,此刻盛京城危在旦夕,而且这种病症不易察觉,温志谦所说能够坚持十二时辰,并非天方夜谭,望楼系统存在着巨大的漏洞,先生大意了。 天下四座雄城,其他三座也有望楼系统,但是并不像盛京城这般如此依赖,其他三座城池各有一座大阵守护,有一位世间顶尖的高手坐镇,可以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远了不说,就说北魏太安城,坐镇双龙大阵的魏墨城,已经活了两个甲子时间,整整一百二十余岁,中先生曾经如此评价魏墨城:“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 哎,何斌志叹了一口气,一切的根由在于盛京城本身,这座城池太新了,还没有孕育起气运脉势,即便建造起一座大城,也只是空有其形,而无其精髓。 但是,温志谦为何做这一切呢? “温志谦,不用我挑明你也知道,你这种法子,只能运用一次,第二次便不灵了。我问你,你不惜动用粘杆处多年布局,所作一切到底为何?”李秀策被掳来事情极其隐秘,何斌志也不曾了解,自然也不知道今夜皇宫内发生的事情。 温志谦摇摇头:“何大人,有些事情温某可以告诉你,但是有些事情,抱歉,恕在下无可奉告。” 他的眼神落在沙盘最北方,那里便是盛京城皇宫,抚镇司没有资格权力布置调动皇宫,所以那里空出了一大片沙盘,空空如也。 按照今夜情况推测,小王爷李秀策应该被关在北疆所,若是猜测不错,陛下按耐不住心头的冲动,救下了小王爷,但是盛京城皇宫哪里是一个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地方,匈奴狼卫、拓跋龙山,还有凶猛的狼群,都是一道道铁锁,陛下想要逃出皇宫,比登天还难啊。 想到这里,温志谦一阵头大,说好听点,皇帝陛下是重情重义,善良仁慈,看不得胞弟受罪。客观来说,是鲁莽莽撞,恣意胡为,一意孤行,自以为是,有一万种方法救出小王爷,她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 温志谦越想越烦闷,抽出精巧的烟袋锅,再次放入嘴中,陛下啊陛下,你虽然是女子,但是你这个样子是要挨揍的。 咔嚓一声,安静异常的大殿内突然想起脆响,那是某种机关打开的声响。 “不好!”温志谦大叫一声,一时大意:“何斌志要逃!” 何斌志趁着温志谦出神一瞬间,按下椅子上隐藏的一枚按钮,椅子下一块大理石的地板猛地打开,一条地道出现在众人面前:“温志谦,你们粘杆处等着死吧!” 嗖的一声,一道尖锐的破空风声响起,一株箭羽贴着温志谦的头皮射出去,嗡一声鸣响,精钢打造的箭羽射入那块地板,何斌志下坠趋势一顿,卡在当场。 不知何时,丁一已经站在大厅内,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想在小爷的铁箭下逃走,你做梦。” 何斌志蓦然一惊,脸色突然一狠,抱着必死的决心,猛地站起身来,向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嗖的又是一声,另一支铁箭射出,准确无误射入何斌志的膝盖上,一道血飞溅而出,何斌志噗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已经回过神的温志谦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箭头冲了上去,一拳打在抚镇司司丞的肚子上。 膝上中箭,还没来得及哀嚎,肚子上传来一股透彻心扉的疼痛,何斌志如同弯曲的虾米一般蜷缩在地。 温志谦一把扯起何斌志的领子,眼中流露出阵阵凶光:“何大人,您这是拿您一家大小的性命开玩笑啊!” 何斌志吐出一口血水:“温志谦,你对我的家人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您猜。”温志谦阴柔一笑,毫无征兆拔出何斌志膝盖上的箭羽,狠狠吸了一口烟袋,金黄色的烟丝变成火红,重重扣在何斌志膝盖的伤口上,最为简单粗暴的治伤方法。 炽热灼烧,何斌志忍不住疼痛,双手抱住膝盖,眉头上渗出层层汗珠,但却没哀嚎一声。 “何大人,吸一口,可以缓解疼痛。”温志谦将旱烟塞入何斌志的嘴中,然后解下身后的牛缚绳,捆绑的结结实实:“以死明志,何大人果敢杀伐,温某佩服。” 缓缓站起身来,温志谦从新点燃一袋烟,平日里他每日抽三袋,一袋不多一袋不少,用以怡情,但是今日不知道已经吸了多少袋了,而这一切全都拜皇帝陛下所赐:“何大人,每一封传入传出皇宫的信息都需要您何大人的手印,当然我也可以杀了何大人,砍下何大人的手掌,但是少了何大人这一张护身符,总归是不美的。何大人一家大小的性命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您好自掂量,咬舌自尽也是可以的,温某到时还可以大发慈悲,让何大人一家大小在黄泉路上团聚。” 何斌志脸色变幻无常,犹豫不决。 不去管抚镇司司丞,温志谦走到沙盘之前,双手冲着四十余位粘杆处抱拳:“诸位同僚,今日是你我第一次相见,楚大人给了温某盛京城粘杆处的指挥权,让温某全权做主。今夜温某不惜动用粘杆处多年布局,是因为一件秘事儿。” 说到这里,温志谦顿了顿,扫视众人,声音提高,洪亮异常:“咱们大魏国的小王爷被匈奴掳来,而此时,在盛京城皇宫内,有人正在大力营救,营救那人身份尊贵。你我诸位身在皇宫之外,自是应该全力配合,不但要拯救出小王爷,而且要将盛京城捅一个大窟窿,让草原人知道,他们口口声声的中原羊,是何等无畏,何等嗜血!” 一番话,让众人热血沸腾,忍不住攥了攥拳头:“一切谨遵温大人吩咐!” 第五十二章 攻陷抚镇司(5) 丁一对温志谦刮目相看,这位来自南阳的公子哥并非只顾享受的草包,还是能够做些实事儿,比如攻陷抚镇司,为自己所用这一招妙棋,他丁一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抚镇司恢复了往日的平常,仅从外表看去,一切无恙,但是内里已经完全改变,潜伏在盛京城的北魏粘杆处接管抚镇司,司丞何斌志被捆绑在大殿柱子上,四十余位主薄零星处理着汇聚而来的信息,正值深夜,汇入抚镇司的信息极少,真正的挑战是明天,各种各样的信息会蜂拥而至,工作量也会暴涨。 此时,温志谦蹲坐在抚镇司大殿的门前,双手环抱着膝盖,吧把抽着旱烟,一口一口烟气升腾,烟雾缭绕,青烟弥漫,将他衬托的好似刚刚修炼大成、出来祸害人间的妖孽。仅从背影看去,南阳公子哥多了一分孤寂和萧条,当铺地下的灵位,越不在意越在意。 丁一将机械弓弩挎背在身上,挨着温志谦坐下:“温大人。” 温志谦正猛吸一口旱烟,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咳嗽起来,鼻涕和眼泪一同流出,半晌:“你别这样称呼,我福浅,承受不了。” 丁一哈哈一笑,少了平日的灿烂,多了一丝成人的豪爽:“这个称呼温大人当得起,以前丁一多有得罪,还望温大人多多包涵。没想到温大人如此有勇有谋,让人佩服。” 温志谦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的箭法如此出众,若是被何斌志逃走,一切努力都白费了,说到底,我还是应该谢谢你。” 丁一挠了挠脑袋:“我也是凑巧,何斌志倚在椅子上的姿势太奇怪了,提前拉弓准备,没想到他真的想要逃跑。” “幸好你机警,不但没有让何斌志逃走,而且没有取了他的性命。”温志谦小心翼翼将最后一袋黄金烟丝压入烟锅,美美吸了一口。 丁一突然摸了摸鼻子,揣度一下用词:“那个,温大人,刚刚您说要杀了何斌志一家妻小,可是真的?” 温志谦扭头望了望身边双手插在袖子中的稚嫩少年,脸上露出一个比丁一还要灿烂的笑容,压低声音说道:“我是骗他的,如今人手紧缺,我哪有闲杂人去做多余的事情。” 丁一咧了咧嘴角,像是在笑。 “不过若是有这个机会,我是不在意用何斌志一家老小的性命,换取陛下逃离盛京城的渺小机会。”温志谦淡淡的开口说道。 “我也会的。”丁一点点头,给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一大一小,两人蹲在大殿前,一个抽着旱烟,一个拢着手,长时间沉默,温志谦望着地上,丁一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草原的夜空乎比中原的夜空黑一些,也高一些,但是不如中原的明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空斜挂着一条璀璨的银河,美丽的不可方物。 首先开口的是丁一:“温大人,你好镇定,一点害怕都不曾有。我不如你,有时候想想,如今可是在草原盛京城,在危险重重的抚镇司,双腿就忍不住打颤,害怕的不得了。”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我怕的都快尿裤子了,一直忍着,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丁一忍不住大笑,笑出了眼泪,伸手夺过温志谦的烟袋锅,狠狠吸了一口,入肺一阵辛辣,如同有千军万马冲向脑门,他忍不住弯腰低头咳嗽,眼泪和鼻涕横飞。 “嘿嘿。”温志谦笑声中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小屁孩毛都没长全,就想着学大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我若没猜错,你现在尿出来的还是童子尿吧,小屁孩。” 丁一没有反驳,咳嗽完之后,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怪不得有人喜欢抽旱烟,原来极度痛苦之后是说不出来的舒爽:“不似温大人这般情场老手,我还是小孩子,尿出来的是童子尿,这没啥丢人的。” 温志谦脸上露出浓浓的悲伤和无奈,抬头呈一个角度,遥望远处的天边银河,语气中有说不出遗憾:“其实,我现在尿出来的也是……童子尿,就是岁数大点,老童子尿。” 丁一微微一愣,然后再次哈哈大笑,一手拍在温志谦的肩膀上:“温大人,您辛苦了!” “哎,其实我也不想的。”甩掉丁一的手臂,温志谦吸完最后一口旱烟,美美闭上眼睛,享受最后时刻的舒爽:“我有洁癖的。” “真的吗?”丁一问道,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情:“温大人这点倒是和陛下相似,陛下似乎也有洁癖,很爱干净,平日里......” 温志谦听着,将旱烟袋插入腰间,一口浓痰吐到地上,足足三丈远。 丁一目瞪口呆:“温大人,您这洁癖也太不正式了吧。” “是精神洁癖,精神洁癖。”温志谦补充纠正道:“我有精神洁癖,哎,世间多情种子多是像我这般,玉树临风,完美无瑕,上苍偏偏给了一个精神洁癖的毛病,没办法,天生带来的,甩不掉,改不了,愁啊!” 丁一咧了咧嘴角,这次是对温志谦温大人不要脸自夸的尴尬。 “好了,闲聊也聊完了,该说点正事儿了。”温志谦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衫:“丁一,你还记得我来抚镇司之前,敲了多少户人家的门吗?” “七十二户。”丁一牢记这个数字。 “还记得是哪七十二户人家吗?” “记的。”丁一答道,粘杆处这点事情还是能做好的。 温志谦点点头:“不错,但是你知道这七十二户人家的作用是什么吗?” 丁一摇摇头,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奇怪,温志谦没有首先来抚镇司,而是先沿街串巷敲别人家的大门。 “因为传闻之中,盛京城有第二套监视系统,而且是比望楼系统更加精确精准的监控。”温志谦说道。 丁一心头一惊:“是什么样子的系统?” 温志谦摇摇头:“不知道,第二套系统只存在传闻之中,也不知是否存在,但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这七十二户人家便是蒙骗这第二套监视系统的。” 第五十四章 逃出皇宫(2) “当前我还不知道第二套系统到底是什么,所以只能未雨绸缪的潜伏下谍子,见机行事,希望到时候第二套系统出现的时候,可以起一些作用,不至于手忙脚乱,被打得措手不及。”温志谦盯着丁一说道。 “温大人,我应该怎么做?”丁一问道。 “等想出对付第二套系统的法子之时,你需要向这七十二家传递命令。”温志谦说道:“这项任务太危险,可谓是九死无生。” 丁一点点头:“最喜欢这种危险的任务,能够展现我的不可替代性。” 温志谦微微一笑:“若是此次行动能够成功,楚大人必须要给你涨饷银。” 丁一不露声色,心头却踟蹰犹豫,小王爷被掳走,到底和楚大人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丁一心头所想,温志谦想要再吸一口旱烟,却发现烟袋已经空空如也,叹了一口气,望向皇宫的方向:“归根结底,这一切都需要陛下逃出皇宫之后,才能执行。” 丁一也望向皇宫的方向。忧心忡忡,但是心头又充满了如同童话般的信心。 不过,现实太残酷,盛京城皇宫的那一堵城墙下,李元昊已经间不容发向拓跋龙山攻了百招以上,每一次都在快要重创得手之时,被拓跋龙山的长矛挡下。 李元昊气息已经渐渐枯竭,阴阳双鱼出现了停滞情况,出招不似一开始圆润流畅,像是写字做赋到了一半,才思断了,笔力也续不上。 拓跋龙山站在原地,长矛密不透风,任凭李元昊的刀罡剑气袭来,始终不能刺透到身前六尺之处,而他也心甘情愿成为李元昊的磨刀石。拓跋龙山的武功修为全部都是沙场生死磨砺而来,不讲究气息流转,也无招式套路,让他实战杀敌,那是最好不过,若是坐而论道,讲一讲心德,拓跋龙山能把头皮挠烂,也憋不住一个字来。 所以在匈奴江湖,青年才俊层出不穷,唯独拓跋龙山被评为不入大雅之堂,其中当然有好事之人将目标指向拓跋龙野的意思,但是又没有胆量诋毁匈奴战神,只能转而求其次,对着修为武功达不到顶尖的拓跋龙山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拓跋龙野对此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但是身为弟弟的拓跋龙山心头总是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有生之年什么都看得很淡的拓跋龙山唯独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不能辱没了大哥,难道我拓跋龙山真得不入流吗? 终于,李元昊收刀,站在十丈之外,呼呼喘着粗气,身后是倒在地上的李秀策。 拓跋龙山单手提长矛,矛尖点在地上,迸溅出几点星星火花,提醒道:“现在该我了。” 拖矛前行,拓跋龙山魁梧的身形眨眼就到,自上而下毫无花哨重重下砸,李元昊侧身躲过,长矛入地,轰隆一声巨响,地皮被硬生生砸出一道沟壑,这还不算完,拓跋龙山的气息沿着长矛四射,大理石的地皮如同水波荡漾的湖面,突然卷起一道道碎石涟漪,翻滚而来。 李元昊刚刚落地,心头暗叫一声不好,再度腾空而起,身体如同蝴蝶一般,不断旋转,卸去那股层层气劲,同时抽刀挥砍,清凌凌的刀光披挂而去,白虹过隙。 拓跋龙山一个轻巧的回身转矛,挡下这道刀光,同时一矛递出,直来直去的长矛突然由简入繁,虚影重重,点向李元昊的胸口,李元昊不断旋转腾挪身子,一刀又一刀挥舞出去,想要躲开长矛尖上的一抹明黄,却总不能脱身,她只能咬牙坚持,叠雷不断,击鼓涌出,终于躲过了那抹明黄,但是袖口还是被舔下一块。 自从两人交手以来,拓跋龙山除了一次拖矛前行,脚下未曾动一下,而李元昊身形飞舞,风雷急驰,不断寻找着拓跋龙山的破绽,按照一物降一物天然相克的道理,拓跋龙山走雄浑霸道一脉,李元昊走了疾快阴柔一脉,如果不是境界实力碾压,李元昊能够克制拓跋龙山,可是现实十分荒诞,北魏的皇帝陛下毫无办法,而且隐隐处在了下风。 匈奴战神的同胞弟弟果真名不虚传,宛若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滴水不漏,再加上女子气息天然比之男子清浅,李元昊有点走投无路的感觉,。 拓跋龙山伸手扯掉布条,脸上流露出越战越勇的兴奋神色,刚刚看似是李元昊将他当作刀桩,不断试刀,他何尝不是将李元昊当作试金石,来试验自己的体魄和应变。 李元昊知道世间越来越短,长长呼出一口气,右手刀第一次转换成左手刀,大步踏去,一步重似一步,两鬓黑发向后飞扬,刀罡一刀接着一刀,隐隐形成一道刀罡组成的龙卷,初入草原之时,李元昊曾经持刀入龙卷,跨过九品境,入了天上人,此时她将当时的心得施展出来,气势恢宏。 拓跋龙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竟然舍弃了灵动疾快,要和我硬碰硬?这个女子好生疯狂,虽是这样想着,拓跋龙山还是毫无保留的一步踏出,一矛刺出,扎入刀罡龙卷之内,同时一拳轰出,拳罡炸裂。 刚刚临近拓跋龙山,李元昊便被拳罡波及,身子倒飞出去,同时不忘踹出一脚,踹在拓跋龙山的胸口。 身材魁梧的拓跋龙山身子摇晃一下,恢复如初,复而再次晃动,绞杀掉李元昊通过那一脚传入体内的植剑剑气。 李元昊无师自通的植剑术,一直被黄淳风认作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宵小诡计,但是搁不住皇帝陛下喜欢,用得不亦乐乎,任何一个人中了植剑剑气,都要骂一声“卑鄙”,但是拓跋龙山未曾言语一句,算是默认李元昊此种战法。 两人交战,非死即伤,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说道理定对错。 李元昊倒飞出去,在空中旋转,落地之后,膝盖下曲,在地上滑动出数十丈的距离,方才止住身子,还未曾来得及站起身来,拓跋龙山已经赶到,再度一矛劈出,此次长矛划出弧度远远胜过以往。 没有选择躲开,李元昊强行提起气息,身体拔高而起,迎上自上而下的无双长矛。 第五十三章 逃出皇宫(1) 刀身和长矛相撞,两者吃咬在一起,一瞬间接触,拔高而起的李元昊轰隆一声再度落回地上,拓跋龙山的长矛也被巨大的冲击弹起,长矛矛身弯折,矛尖越过头顶,点在身后的石板路上,大理石板被炸成齑粉。 拓跋龙山心头微微惊讶,这名女子在硬碰硬方面,竟然也只是稍稍落入下风,他越来越耐心,站在不远处等着李元昊调理完气息,也期待着李元昊能够给他更多的惊喜。 李元昊沉默前冲,手中刀没了定势,左右手不断交错变幻,一个眨眼之间,刀在双手之间不知道变换多少次,李元昊能双手写字,所以左右双手换刀也极为熟稔,奔跑途中还有归鞘出鞘的变化,更加显得神秘莫测。 拓跋龙山惊奇的发现,每次换手或者归鞘出鞘,附着在刀身之上的刀罡便浓郁三分,到了最后隐隐有三尺长的刀罡迎面而来,李元昊双手握刀,一个正手,一个反手,用了拓跋龙山力拔山兮的开蜀式,重重劈下。 “来得好!”拓跋龙山大喝一声,有些敬佩眼前女子的气度和胆识,不但硬碰硬,而且是用自己的招式。 手中长矛一力降十会,拓跋龙山举矛硬接,又是一声巨响,李元昊狠狠下压,一压再压,想要一招解决了拓跋龙山这个难缠的家伙儿,脸色由红润变成了血色,鼻子之中不断鲜血溢出,但是都阻挡不了下压的架势。 拓跋龙山的膝盖突然下弯,重重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儿,再次大喝一声,处在劣势的拓跋龙山悍然起身,气息一层高过一层,直到淹没了李元昊的身形。 猛地向上一推,仿若有千斤巨力灌透了李元昊身子,毫无意外,北魏天子承受不住,再次倒飞出去。 拓跋龙山知道那女子心性坚韧,不达目的是不罢休,连北魏小王爷都没救走,她不可能离去,提矛准备再战,却不可思议的发现,那名女子竟然借力倒飞出去,脚尖在城墙之上轻轻一点,跃出城墙,逃走了。 “秀策,我会再来救你的!” 只留下一句空落落的话语。 拓跋龙山手持长矛,愣了愣神,半晌才明白过来发生的事情,就这样逃走了?折腾了大半天,还没有坚持到底,就丢下北魏小王爷溜走了?莫非自己对那女子的推测是错的? 缓缓走到李秀策面前,拓跋龙山就更不懂了,为何这北魏的小王爷面带微笑,甚是欣慰,早就听说北魏天子荒唐不羁,常常做出让人无奈的举动,莫非这小王爷也是如此:“她说要来救你,那是痴心妄想,今夜过后,皇宫守卫必定会再增加一倍,到了那时她若想再救你出去,可是比登天还难。” 李秀策嗤笑一声,嘲笑道:“你这匈奴蛮子知道什么,她说来救我,就一定会来救我,即便不来救我,我也知足了。” 似乎是忌惮拓跋龙山的气势,李秀策手脚并用,向城墙方向退了退,躲开拓跋龙山。 拓跋龙山摇摇头:“一直未曾弄懂你们中原人的所思所想,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她再入宫,我会亲自和她再次交手,并留她一具全尸。” 说着,拓跋龙山再向前走了两步,低头弯腰,一手拎起李秀策,抬头望了一眼李元昊逃离的方向,皱了皱眉头,就这样逃走了吗? 此时,跃出皇宫的李元昊突然反身而回,屏声静气,掠到皇城脚下,一手按在城墙之上,缓缓闭上眼睛,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隐藏住李元昊的身影。 “五丈!”就在拓跋龙山一手拎起李秀策之时,李秀策突然喊道。 城墙外的李元昊心头暗自一声喝,一手虚脱,缓缓握住,这一握好似握住了天上的月光,镇北军前,天下用刀第二人曾经交给她一招月水。 拓跋龙山心头忍不住微微一颤,一丝不好的预感突然涌向心头,猛地眯起眼睛,他发现身前形成了一个大圆,一个足足五丈长的大圆,而他正正好站在这个大圆的圆弧之上。 “起!”李元昊轻轻吐声,嘴角流出一丝如同流水月光般的寒气,在这个大圆之间,所有的石子和雪花轻轻跳动,有违常理的飞跃而起,悬停在空中,然后像一把把飞剑一般齐刷刷指向拓跋龙山。 “不好!”拓跋龙山大叫一声,将李秀策丢在一旁,双臂架起,挡住面部。 那些飞剑直直刺向拓跋龙山,无数细小的剑气刺破衣衫,掠切过拓跋龙山古铜色的皮肤,钩出一道道血槽,时未寒的月水,阴历快急,整个五丈内的大圆仿佛遗世独立,自称天地小方圆。 一波细小飞剑过后,拓跋龙山气息混乱,原来那女子没有离去,而是突发杀招,若是两人面对面交战,拓跋龙山虽然也会很狼狈,但是他有信心也有能力挡下这一招月水,但是那女子太狡诈,故弄玄虚,让李秀策后退,将自己引入五丈之内,着了她的道了,不过现在已经挡下这一招。 猛地睁大眼睛,拓跋龙山只见眼前一拳突至,结结实实撞在他的双臂之上,这一拳来自城墙之外,终止于拓跋龙山的双臂,霸道凌厉,城墙之上炸出一个大洞,已经隐隐有北魏拳神的精髓。 拓跋龙山身体爆退,但是这还没有完,李元昊已经掠来,双手并指成剑,掋在拓跋龙山的胸口之上。 当年黄淳风曾在芦苇荡中用手中剑做过一幅画,又曾在岳麓山下施展千里一剑取人头颅,李元昊此时的双指一剑,没有三绝之首的形,更没有意,但是稍微有了点意思。 这点意思足够了,一道剑气从虚无中生成,刺透拓跋龙山的胸口,刺破他的铁甲衣衫,后背之上露出一个俩指大小的洞,随之一口鲜血喷出。 李元昊得理不饶人,欺身向前,一掌落在拓跋龙山的眉心处,这一掌明明是掌法,但是落在实处却是拳罡。 老顽童刘百通的无理手,随心所欲,李元昊多次有意模仿,却总是不得其法,此时无心之举,却自然而然使出。 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招式过后,拓跋龙山仰面栽倒,临倒下那一瞬间,他看到那女子背着李秀策掠出宫去。 第五十五章 白狼 当中行书来到那段城墙之时,拓跋龙山已经做过简单的包扎,斜倚在一座亭子之前,微微闭着眼睛,调理气息。 那女子好生霸道,不讲理的连番几招,重伤了他这位狼卫首领,也多亏了那女子气息不够,境界不稳固,很难圆满驾驭那几招,不然他可不仅仅是重伤倒地这般简单,很有可能连性命都丢在城墙之下。 青瓷自上到下看了一眼拓跋龙山,眼神清淡,仅从脸上看不出悲喜。 中行书凿断狼居胥山建造盛京城,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对这位帝师恨之入骨,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平和,一方面是稽粥大汗和郝连勃勃从中斡旋,另一方面的原因是郝连流水十分喜欢青瓷这个丫头,评价青瓷“心有静气,静雅天成,天然开窍”,还曾问青瓷是否对下一任神极阁阁主的位子有兴趣。即便被青瓷摇头拒绝了,贵为匈奴可敦的郝连流水依旧不恼,说:“日子还长,丫头你可以慢慢想。”每一代阁主更替,内息传递,总会有所流失,但是青瓷天然开窍,可以毫不保留继承,所以郝连流水十分看重她。 轮椅来到拓跋龙山身前,拓跋龙山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之中尽是疲惫,他想要起身行礼,中行书动了动两根手指:“拓跋将军不必行礼,好好歇着,将事情前后讲述一遍即可。” “是。”拓跋龙山从新倚回柱子,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青瓷,魁梧汉子眼神中有了如水一般的柔软,他将和李元昊交手前后讲了一遍。 中行书开始点点头,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一开始那女子身份足够神秘,随着拓跋龙山的讲述,那女子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如同雾里看花,何时北魏竟然出了如此一位神秘的女子。如今天下四分,各有各自的情报系统,搜罗天下信息秘闻,对于各国的青年才俊更是在意,南梁剑宗的赵星途和赵无锋,圣人书院的书院四剑,西楚剑阁的樊小快和成名已久的九剑,还有西域的慕容恪,两年前从北魏而来的一位名叫林云枫的神秘年轻人,可是这位女子从未出现在密报之上。 示意青瓷将轮椅推到残破的城墙之前,中行书的眼神从城墙之外掠到城墙之内:“时未寒的月水起势,洪熙官的拳法突至,黄淳风的剑意随后,最后以刘百通的无理手收尾,这些人都算是上一代的江湖巨擘,如今四大朝廷主导天下,再也不是当初百花齐放,青衫仗剑的逍遥年代,而这个女子却能将这些人绝学一一施展,虽然模仿其形,还未习得精髓,但是这女子真真的不简单啊。” 青瓷脸色微禀,她对中行书口中所说的其他人了解不多,却对时未寒这个名字记忆犹新,镇北军副将坐镇长城一线,是草原人为数不多敬畏的中原人,他几乎和全部的草原高手零星交过手,而且未尝一败,只要那一把腰间悬挂的月水刀出现在战场之上,草原铁骑多半无功而返。 “北魏不傻,若是让时未寒、赵督领等人深入草原,多半还未到盛京城便暴露了行踪,但是这名从未出现过的女子潜入草原,意想不到,可惜了,这名女子有些鲁莽,没有耐住心思,只要抓住她,她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中行书忍不住咳嗽两声,脸上流露出猫捉耗子的神情:“青瓷,白狼还未到吗?” 青瓷抬头望向远方:“先生,到了。” 月光下,五条如同草原狼的身影腾挪奔踏,仔细看去,那是五道手脚同时着地的人影,在城墙之间不断跳跃,一声声狼嚎声不断响起,看似不快的速度眨眼已到了中行书身前。 五人同时四肢落地,马上直起身子,龇牙咧嘴,还残留着野兽的习性,其中一人忍不住舔了舔手,像是野兽舔爪子一般,发出咕咕的声响。五人四男一女,虽是寒冬深夜,五人手臂裸露在外面,不惧风寒。 中行书的眼神在五人身上扫视一遍,这五人马上噤若寒蝉,站定立正,大气都不敢出喘,虽然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能动,但是在这五人眼中,中行书的压迫性比之拓跋龙野和郝连勃勃加起来都有压迫性。 在狼窝中长大的五人保留了狼的习性,是匈奴谍报系统中追查能力最强的存在,五人被追捕成功,锁在大铁笼中来到盛京城,中行书想要近距离观察,拓跋龙野护在身前摇摇头,中行书笑了笑,无妨,命人打开牢笼,坐着轮椅进去。凶猛异常的五人顿时吓得瑟瑟发抖,躲到铁笼角落。 当时正在建造狼群的中行书当场决定让五人成为最精锐的追捕白狼,分别命名为狼头、狼爪、狼尾、狼眼和狼鼻,又给了他们起了俗名,作为狼头的首领叫白狼,狼爪叫做白爪,狼尾叫做白虎,狼尾叫白熊,女子狼鼻叫百灵,极其秀气的一个名字。 五人从稍减狼性,到能够直立行走,再到吐字说话,中行书煞费苦心,多年光景打造,终于成就了如今的白狼。 “有一名女子带着一个少年逃出宫去,你们五人现在马上追捕,注意一定要活的。”中行书淡淡的说道。 “是。”五人齐声说道,声音沙哑含糊,只有女子白灵的声音突出,稍有色泽。 “现在行动吧。” 五人齐齐散开,但是并未离开皇宫,而是不断沿着城墙之处的战场游走,鼻子一嗅一嗅,白狼双手蹲在地上,用两只手指捏起一块布条,那是李元昊和拓跋龙山交手之时,被长矛挑下的衣角:“白灵!” 女子白灵凑上前去,使劲儿嗅了嗅鼻子,冲着白狼点点头:“记住了!” 白熊大步踏上前来,双手擎住白灵的腰肢,猛地一提,女子白灵便稳稳当当坐在了白熊的肩膀上,大步流星奔踏而去,瞬间出了皇宫,其他三人跟上,眨眼也没了踪影。 “青瓷,现在把鬼也放出来吧,另外,通知抚镇司,全力追捕那名女子。”望着远去的五人,中行书叹了一口气:“有种莫名的直觉,或许那名女子比李秀策更加重要。” 第五十六章 沿水而行 抚镇司终于接到了皇宫内的命令,一张纸条上写着一道旗语,简简单单的一句旗语,但是包含的信息不少,大致讲述了李元昊和李秀策的身形和特点,并且命令抚镇司大力配合匈奴狼卫行动。 以中行书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从新设计一套旗语,但是匈奴南院大王太忙了,匈奴草原像是一张白布,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所以旗语也沿袭了太安城的旗语,温志谦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内便解读出来。 看着旗语命令,温志谦一半高兴一半忧心,高兴是因为鲁莽的陛下带着小王爷安然逃出宫去,忧心是因为陛下现在的行踪五人知晓,在当铺制定的所有计划全都成了空谈,陛下只能见机行事,逃出盛京城。 重重叹了一口气,温志谦将简单修改过旗语传递给抚镇司周围的八座望楼,追捕两字修改成了侦查,一条信息顺着一千零六十座望楼如同波浪一般向着盛京城的四面八方驶去。 “陛下此时应该在什么地方?”丁一压低声音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道啊。”温志谦揉了揉眉心,好生苦恼:“若是猜测不错,小王爷应该被关在北疆所,离着最近的宫墙,应该在太平坊,但是也不排除陛下扰乱视听,故意选择另一条道路,陛下对皇宫熟悉,不过出了皇宫,陛下不一定能够像在宫里那般游刃有余。” 此时,李元昊在盛京城层层叠叠的墙体之间不断游走,她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将自己暴露在望楼系统中,若是温志谦聪明,抚镇司已经掌控在手中,那是她逃出盛京城最大的依仗,她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的传递到温志谦那里,只能靠温志谦去猜, 在镇北军之时,唐宗飞告诉她,出了盛京城千万不要南下,而是应该反其道而行之的北上,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狼居胥山下有一座小镇,可以在那里逗留几日,然后再徐徐南下,走得越慢越是安全。 而现在她在寻找,寻找一条能够通往盛京城以北的道路,最好的一条道路便是那条纵观盛京城南北的河流,从大安坊崎岖蜿蜒到修德坊,再向北便是盛京城的偏门芳林门,沿着水道北行,肯定能够逃出盛京城。 李元昊按照记忆,能够模糊知道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延寿坊,也能够知道那条水道斜切过延寿坊,但是她不知道温志谦能否明白她的意思。 李元昊的位置信息很快被望楼上的武侯发现,并且准确无误的传递到抚镇司。 温志谦拖着下巴,站在沙盘之前,将一株旗子插入延寿坊,口中念念有词:“此时陛下在延寿坊,和太平坊相隔不远,果然陛下还是选择了最近的一条道路。” 丁一的脑袋凑过来:“既然陛下在延寿坊,那么我们把传到宫里的信息写上距离太平坊较远的......”随便指了一个地方,看清楚上面标注的名字:“平康坊就好了。” 温志谦伸手敲了一下丁一的脑袋:“笨啊,我们知道陛下出了宫首先出现在太平坊,宫里的人也肯定知道,按照从宫内传递出来的信息计算,除非陛下插上翅膀,不然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相距甚远的平康坊,到了那时陛下不但有危险,而且抚镇司被攻陷的事情也瞒不住了。草原人豪爽,但都不傻。” 丁一挠了挠脑袋,确实是这个道理:“那怎么办?” “先向皇宫内传递正确的信息,在关键点上再做决定。”温志谦说着提笔写下延寿坊三个字,强行按上何斌志的手印,命人送去宫里,目光从新回到沙盘之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陛下要做什么,延寿坊以北是布政坊,以西是的西市,以南是光德坊,只要陛下出现在下一个地点,就能知道陛下行动方向,在这个期间陛下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了。” 那封书信从抚镇司通过隐秘的渠道传入皇宫,此时中行书已经来到太和殿前,大殿之前整整一千名待命出发的草原狼卫,青瓷接过书信,查看封泥安然无恙,轻轻撕开信封,展开放到中行书的身前:“延寿坊?” 中行书缓缓读出三个字,陷入沉思,青瓷将信纸收好,中行书顿了顿:“青瓷,再把信封打开。” “怎么,先生,有异样?”青瓷一边展开信纸,一边问道,抚镇司传入皇宫的信息由主薄书写,何斌志验证按下手印,这是规矩流程,稍有差池就是杀头的大罪。 盯着纸张许久:“没有异样,手印是斌志的无误。”但是中行书紧皱的眉头却未曾舒展开来,轻轻摇摇头:“青瓷,下达命令吧。” “是。”青瓷走到大殿之前,站在最前方,中行书手脚俱残,气海崩坏,说话有气无力,传播距离有限,只能靠青瓷下达命令:“一千草原凶猛的勇士,现在猎物出现在延寿坊,用你们手中锋利的弯刀,去猎杀你们的猎物吧!” 一千草原狼卫极喜欢这位婉约女子的话语,如同草原上的狼群一般向着皇宫外涌去。 中行书不忍去看散漫的队形,他始终不喜欢草原军队的风格,凶猛彪悍有余,但是纪律规矩欠缺,表现在军队之内,郝连勃勃、拓跋龙野和休屠夔所率领的军队和私军多是如此风格,这种风格在草原大漠或许能够行得通,不过在中原地区多半寸步难行,举步维艰。所以虽然和张元矛盾重重,中行书还是喜欢让张元去镇守古凉州,将来入关中取中原,张元也是雷打不动的先锋军,最大的功臣。 李元昊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延寿坊和西市的交界处,一条静谧的河流豁然在眼前,寒冬时节这条河却没有结冰,也可谓是夺天地之造化,河流两岸停靠着不少船只,船只上挂满了各种灯笼,盛京城内没有专门的青楼妓院,它们都拥挤在这条河内,以船只为依托,这些船只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画舫船。 第五十七章 大雾 贯穿盛京城南北的这一条河流,承载着这座黝黑城池的艰辛和肮脏,不少流落红尘的女子多寄居在画舫船上,一条条画舫船首尾相连构成了盛京城最为著名的画舫街。 画舫船内的女子多是中原女子,随着车马北迁来到草原大漠的深处,天寒地冻的荒凉草原没有闲情逸致来迎接这些远道而来的可怜女子,迎接她们的只有黄沙大风和天寒地冻,所以为了活命,她们选择利用上天赋予她们得天独厚的优势,聚集在这一条河流的两侧。 中原女子多婉约,能操得一手好琵琶,能唱得一首好曲儿,能说得贴心暖人的话,比之草原女子柔软太多,所以不少盛京城的权贵子弟多喜欢这一条水上街道,流连忘返,夜夜笙歌。 可是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不知道,掬一把河中水,有一半画舫街女子的血和泪。 此时已经深夜,整个盛京城已然熟睡,唯独几艘画舫中透射出几缕微弱的灯光,水面上升腾起氤氲水汽,将整条河流渲染成不似人间的仙境。 李元昊斜倚在一座画舫船的栏杆前,悄悄露出脑袋,观察一下周围,最终眼神落在一艘小船之上:“秀策,抓紧了。” 脚下轻点,李元昊的身子几个腾挪转移之间落在小船之上,船身一阵摇晃,荡漾起一层层的水波涟漪,惊得小船一旁的画舫船上传出阵阵梦语。 解开缆绳,李元昊抄起船桨,猛地一撑,小船驶入河道中央,向北而去,沿途一艘画舫船的帘子被人打开,一个卸了一半妆容的女子,正要倾倒半盆热水,蓦然看到李元昊,两人四目相对,那女子心头不由得一惊。 李元昊微微摇头,一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对着女子轻轻一笑,女子微微点头,算是回礼,没入画舫船,不多时灭了灯火,陷入黑暗之中。 小舟继续北上,盛京城内的这条河流没有名字,不少人叫它无名河,无名无姓,和画舫船上的女子一般。 李元昊刚刚离去,匈奴狼卫后脚赶到,一千狼卫对延寿坊进行了从南到北的地毯式搜索,二十余名草原狼卫被分配来画舫街,急促的马蹄声将整个画舫街惊醒,烛火灯光陆续亮起来,不少睡眼惺忪的女子掀开帘子,望着突然而到的草原狼卫,又要“例行检查”吗?幸好早早将银子藏好,等攒够盘缠路费,明年开春就能回中原了,哪怕徒步。 二十名草原狼卫下马挨个检查画舫船,偶尔进入某个画舫船,看到床榻之上被扰了轻梦的权贵子弟,免不了被一阵训斥,被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离开画舫船,心头郁闷便发泄给那些如同无根浮萍般的女子。 李元昊的小船沿着河道离开了延寿坊,驶入布政坊,河道的水汽更加浓郁,弥漫整个河道,渐渐淹没了船只身影,雾气浓霜也从看不见的地方涌出来,将整个盛京城包裹在内,视线可见的范围越来越小,李元昊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 不远处的望楼武候将最后看到的地点坐标传入抚镇司,整个望楼系统便处于半瘫痪的状态,望楼系统最大的敌人出现了——大雾。 “布政坊?”温志谦站在沙盘之前,喃喃读出三个字:“陛下向北走了。” 匆匆写下“光德坊”三个字,按下何斌志的手印,他命人送入皇宫,此时草原狼卫应该在延寿坊搜索,陛下北去布政坊,现在正是将狼卫引向相反方向的大好时机。 丁一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如今大雾,何时我们才能再得到陛下的信息?” 温志谦抬头,浓雾涌入大殿,像是升腾而起的巨兽,就连门卫曹禾的身影也看不到了:“按照推算,明早太阳会在辰时升起,再过三刻钟大雾散去,应该便能再次得到陛下的信息。” 话音刚落,抚镇司外面响起了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寅时已到”,丁一脸色更加凝重:“刚刚寅时,到辰时还有两个时辰,也就是说陛下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只能靠自己?” “只能这样,咱们的运气太差了,有了大雾,抚镇司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过,幸好当前知道了陛下的去向,陛下准备沿着水道北上,现在将草原狼卫引向南方的光德坊,解了燃眉之急。”温志谦再次揉了揉眉心:“当前最应该担心的不是草原狼卫,而是隐藏在盛京城的高手,这些高手都有自己独特的追踪方式,那是陛下面临的最大挑战,压力全都在陛下身上。” 光德坊三个字放在中行书面前,草原南院大王只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青瓷,让一千草原狼卫全部进入光德坊,全力搜索。” “是。”青瓷听令,然后将命令下达给十位斥候,斥候再将命令传递给延寿坊的狼卫。 青瓷望了一眼大殿内的铁铜漏:“先生,事情进展有些出乎想象,整整一个时辰了,连那名女子的踪迹还没有的查到。” 中行书笑了笑:“无妨,游戏刚刚开始,而且重点不在那女子,在于潜伏在整个盛京城的粘杆处,现在他们已经露出了马脚。” “露出了马脚?”青瓷想了想前后,找不出一点破绽。 李元昊撑舟如箭飞,气息灌入船桨之内,一道道水纹尾随着小船,浓雾中,她看不清方向,只能摸索前进。 船只速度渐快,进入一段湍流河道,流水淙淙,哗哗作响,李元昊努力控制船只方向,船身不受控制的一个急速转弯儿,倾斜一个极大的角度,有河水漫灌而入。 李元昊感觉到脚下一冷,已经有冰冷的河水浸透鞋底,李秀策更为凄惨,整个人浸泡在河水中,双手紧紧扳住船只两侧,不让自己落入水中。 “姐,我没事儿。”李元昊还未开口询问,李秀策首先宽慰道。 李元昊没有回头,微微一笑,眼圈却红了起来:“秀策,姐回到太安城,一定为你杀了楚人凤。” 李秀策咧咧嘴角,没有说话,只觉得阿姐的背影好生高大威猛,雄伟的不像话。 第五十八章 桥上站鬼 船只经过一个湍急的河道,骤然平缓起来,也渐渐变宽,水波荡漾,雾气浓郁。 整个河道变成了一方小湖,一座隐藏在浓雾中的长桥横跨小湖,像是草原上的弯刀。 李元昊撑船的手微微一僵,心头有了一丝莫名危险,浓雾之中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未看到身形,已经看到了几道亮光,那是一双双发光的眼睛。 河道左侧三双六只眼睛,右侧两双四只眼睛,伴随着阵阵低吼声,似乎能看到露出的獠牙。 白狼,到了。 好像是惧怕清凌凌的河水,白狼围着河道游走,却不敢靠近。 李元昊心头的危险一点都不曾减少,因为这丝危险的气息不是来自河道两侧的白狼,而是来自对面的长桥之上,空荡荡的长桥横卧在小湖之上,未曾有一点异常,但是李元昊却觉得莫名危险,回头望了一眼李秀策,轻轻点头,再回头,一朵黑色的大花突然飘落在长桥之上,黑发披肩,双臂下垂,柔弱无骨,一阵微风刮过,雾气流动,那朵黑色的花也随着微风摇摆。 匈奴狼群五人一组,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在狼群之中,有一个传闻,有一人独自行动,独来独往,名为鬼狼,代号鬼,行踪飘忽不定,杀人无形,和南梁一身大红袍子的段红袖齐名,是天下暗杀技术最为了得的两人。 鬼狼和段红袖有过一次著名的千里绞杀,起因是段红袖孤身入草原,刺杀当时还未成为大汗的稽粥,段红袖的袖中刀离着稽粥的喉咙不过三寸,却被鬼狼硬生生挡了下来。其后两人展开了一次从草原到中原的千里追杀,双方诡计频出,互有得失,最终在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的飞剑之下,鬼狼选择避让,折身返回草原。 匈奴狼群从上到下皆是中行书一手操办,唯独鬼狼的加入是稽粥大汗亲自示意,所以鬼狼成了狼群之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李元昊将船桨重重插入水中,狠狠一撑,小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长桥的桥洞驶去,眼睛却死死盯着桥面之上的鬼狼,丝毫不敢大意,像是这等杀手出身的天人境高手,对天地感悟比较特殊,出手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等船只临近桥洞,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阻碍,船只撞在了一面气墙之上,李元昊的身子微微一顿,顺带着脚下轻轻一颠,气海轻动,桥头之上的鬼狼把握住时机,张开双臂,如同一只黑色的鸟儿飞扑而下,恰恰抓住李元昊一口气微颤的间隙。 李元昊眼睛微眯,慌忙泄去胸口一缕气,第二道气息蓬勃而出,她在见到鬼狼出现的一瞬间已经孕育两口气在雪山气海之内,第一口气断开之后,第二口马上续上,船桨在周身挥舞出一个圆弧,直上直下捅向迎面而来的鬼狼。 鬼狼没有想到李元昊留有后手,对突如其来的船桨一愣,马上想出对策,垂腰的黑发如同人手一般,瞬间分成两缕,缠绕住船桨,身子猛地下坠。 李元昊心头暗喝一声“起”,鬼狼下垂趋势一顿,好似吊死鬼一般被挑在空中,但是她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一股气劲透过船桨传入手中,李元昊单手握桨变成双手握桨,两股相反的气劲在船桨内部相撞,整个桨身被拧成了一个麻花,发出噼里啪啦的瘆人声响。 船桨是竹子所作,内部中空,被完全拧曲炸裂,碎成一片一片,纷纷落入水中。 鬼狼顺着竹子拧动的方向旋转,在夜雾中更像一朵黑色的大花,同时不忘递出双掌,掌风恰如刀割一般袭向李元昊。 李元昊浑然不惧,拳罡炸出,和那两道掌风对上,空气中发出两声如同炮竹一般的炸裂声。 闷哼一声,李元昊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每一步踩在小舟之内,整个船身一阵晃动,气力传播开来,湖面上激荡起一道波浪,向着河道两侧荡去,漫过河岸,沾湿了河道两侧,引得岸边白狼五人躁动不已。 空中旋转的鬼狼身子微微一顿,轻轻落在小舟一头儿,看似软绵绵的下落,劲道却是十足,整个船身向着鬼狼的落脚点倾斜,李元昊身子被弹起,人还在空中已经抽出腰间刀,两道刀光划过,劈向船只一头的鬼狼。 面对李元昊的刀光,鬼狼采取了极其特别的应对之法,身子在雾气之中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看似危险却十分完美的躲过了两道刀光。 “你是何人?”鬼狼的声音响起,没有阴森恐怖,更无戾气阴狠,反而是十分中正平和的男中音,只是相貌隐藏在黑发之后,身形飘忽,越发显得诡异了一些。 李元昊抿着嘴,不言语,身子却是前冲,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鬼狼的胸口。鬼狼不躲不闪,任凭李元昊的一脚落在胸口,鬼狼既没有被踹飞,也没有胸骨碎裂的声响,只是胸部向后一顶,李元昊的气劲落入泥淖之中,没了踪影。 一丝笑意突然爬上李元昊的嘴角,鬼狼微微一怔,本该力竭的一脚却突然柳暗花明,一手插柳柳树成荫,气劲尽头再生玄妙,三道气劲射出落入鬼狼的胸口。 在圣城以北,段红袖突发杀招,李元昊也是用了一气化三清的法子,伤了南梁第一杀手,既然鬼狼和段红袖齐名,那么段红袖躲不过去的,他也没有理由躲过去。 不出意外,在诡谲的三道气劲之下,即便鬼狼有秘法可以泄去其中一二,身子还是硬接了一击,倒飞而去,双脚在水面上踩出几朵水花,身子突兀拔高,飘飞而回到长桥之上:“大意了,竟然被你一个小丫头阴了,有趣,有趣!” 李元昊可没有这等闲情逸致,手中刀劈入水中,船身骤然前冲,穿过长桥的桥洞,出现在长桥的另一侧。 而鬼狼已经在一侧等候多时,他选择了一种和杀手身份最不相符的方式出招,双掌掌风不断砸下,落在小舟周围,炸起无数水花,他准备用最粗暴简单的方法逼得这位所学驳杂的女子无处可逃。 第五十九章 一条银线 鬼狼的掌风不断砸下,落在小舟四周,炸起无数水花,每一道掌风落下,都将浓雾破开,若是有人能够躺在小舟向上看,可以看到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手掌,自上而下落下。 世人以为杀手杀人,多出招诡谲,注重以最小的力气获取最大的战果,那不过坊间邻里的臆测猜想,若是境界碾压,势力超群,如同鬼狼或者段红袖这等惊才艳艳的杀手,更喜欢于无声处起惊雷,不在乎用硬实力斩杀对方。 漫天水花飘落,风暴中心的小船如同大海中的浮萍来回摇摆,等一切安定,鬼狼的身影飘落在小舟之上,隐藏在黑发之后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没人? 猛地回头,横跨小湖的长桥之下,李元昊背着李秀策悬挂在长桥之下,身子晃动,一柄弯刀插入长桥石缝之内,下坠银丝。 不知何时,黄淳风的断剑已经被握在另一只手中,断剑断口齐整,那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之后留下的缺口,一股剑气从断口处蜂拥而出,直射鬼狼的面门。 鬼狼身形轻飘,拔地而起,刚刚飘飞离开,脚下的小舟被剑气摧残,轰然炸裂,一道百丈高的水柱骤然炸起。 李元昊双脚踩在湿滑的桥洞两侧,猛地一点,身子在银钱的牵引下晃动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稳稳当当落在长桥之上。 而白狼五人已经跃上长桥,将李元昊团团围住。 白狼五人皆没有过九品境,但直觉敏锐,与人战斗靠本能,且不惜命,五人气息相互联系,配合起来天衣无缝,白浓的气息从口鼻中喷吐出来,露出嗜血的獠牙。 鬼狼身子飘落在长桥一侧的桥柱之上,坐山观虎斗,浑身裹在黑色的披风之中,和那一身大红袍子的段红袖,一南一北,一红一黑,也算是相得益彰。 李元昊放下李秀策,让他舒服的依靠在栏杆处,解下衣衫给他披上,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儿,一切有我呢。” 李秀策的眼圈微红,肩膀上的伤势似乎也不那么疼了,被一股暖意包围,前后追兵,围堵之势,越是艰难,越能见到真情,心头那一丝我非李家人的别扭和心结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感动:“姐,两年时间你行走江湖,有什么感触吗?” 他很想听听大姐两年的经历,他怕过了这一天,就没有机会了。 李元昊笑了笑:“你这个问题提得不是时机,也不应景,不过姐回答你,刚开始梦想着江湖武林应该是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的,打架之前要彬彬有礼,互报名号的,打架要放大招,需要大喝一声招式名称,以作提醒的,别人大招蓄势没完成,你是不能出招的,走了一半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整个江湖就是黑白灰三色,毫无乐趣可言,蝇营狗苟,小肚鸡肠才是常态,高高在上的仙子大侠也需要吃饭的,每天也会为柴米油盐而焦头烂额......” 说着,李元昊站起身来,梳理一下气息,揉了揉手腕:“所以姐去了岳麓书院读书,乐得自在快乐。” 随着李元昊起身,白狼之中的白熊也站了出来,将肩头处的白灵放下,身形魁梧的他整整比李元昊高了一头,长呼一口气,未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言辞,冲着李元昊奔杀而去。 “主人说了,留活口。”白狼开口道,声音僵硬,他口中的主人指的是中行书。 奔袭中的白熊瓮声瓮气的嗯了一身,速度丝毫未减,看似笨重臃肿的身材竟然灵活异常,李元昊也没废话,亦是对撞上去,两人长桥中央相遇。 白熊双拳探出,李元昊低头肘击,白熊架起膝盖,撞开李元昊的肘子,继续上袭,李元昊中途换招,四两拨千斤,拨开白熊的膝盖,同时借力打力,身子玄奇的一个就地旋转,一道凌厉的鞭腿侧击白熊的脖颈。白熊不躲不闪,嘿嘿一笑,脑袋轻轻一斜,硬接李元昊的鞭腿。 嘶一声,鞭腿和脑袋相撞,浓浓的白雾瞬间炸开,形成一道真空,白熊的身子横移了一丈,撞在长桥的栏杆之上,一声断裂的脆响,浑然天成的栏杆被硬生生撞断。李元昊也好不到那里去,双脚落在地上,桥面的大理石在一脚之下,被踩成齑粉。 白熊身子一顿,一手握住被撞断的栏杆,如同握住一把大锤一般,一记重锤捶下。李元昊轻点脚尖,准备抽身而退,暂避锋芒,却不曾想白熊的速度奇快,在重锤落下之时,已经大步向前迈了两步,一手握住李元昊的脚腕儿,如同孩童摔泥巴一般想要将李元昊摔在桥面之上,李元昊另一只脚重重踏在白熊的胸口之上,白熊浑然不惧,继续将李元昊摔打下去。 “大局已定!”不远处的鬼狼喃喃自语,被人抓住脚腕,不能挣脱,也没有雄浑气息作为依托,那女子手段再多,也抵不过重重一摔,虽然不至于丢掉性命,但也失去了先机,再难续起一口圆满的气息,一力降十会便是这个道理,最终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但是李元昊却出人意料的毫发无伤,在后背落地的瞬间,背后大穴各有气息涌出,形成一个缓冲,从外人看去,李元昊落地一刹那,身子如同落在棉花之上,两三个颤抖,稳稳当当落在桥面之上。 既然挣脱不了,李元昊借势,双手锁住白熊的手臂,十指轻弹,一股股剑气从白熊手臂中灌入,向前猛地一提,李元昊的十指在白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勾出十道深刻见骨的血槽。白熊吃痛不住,魁梧的身子轰然倒地,不过他倒地之时,不是向前趴,而是向后倒去,带动着李元昊的身子再次腾空而起。 此时,李元昊像是攀援依附在一棵大树上的猿猴,白熊试图一倒栽葱的方式逼迫李元昊就范松手。 李元昊人在空中,突然咧开嘴角,一条银钱从口齿中露出,这条银线一头捆绑在李秀策身旁不远处的桥头世上,另一头在李元昊的口齿之间。 两人一丈之内,一道金黄色的剑气依附在一条银钱之上,满地滚走,横割着白熊的腰部而来。 第六十章 只能杀了你了 一道金黄色的剑气依附在一条银线之上,满地滚走,横割着白熊的腰部而来。 就在白熊将要被拦腰隔断的时刻,站在一旁喃喃自语“大局已定”的鬼狼终于忍不住出手,向着长桥之上战作一团的两人的轻轻挥舞一下衣袖,一道寒光从袖口中射出,准确无误的切割在银线之上,一声如同琴弦崩断的声音响起,那条银线断开,依附在上面的剑气也逐渐消失。 李元昊的银线只是普通的银线,只是比较纤细,不易察觉,和赵督领那两条玄秘莫测的银线相比较,有着天壤之别,赵督领曾经让李元昊看过那两条银钱,似金非金,似银非银,好似有生命一般,坚硬时如同利剑,柔软时如同棉絮,甚是神奇,和太安紫禁城古华轩内的那一柄血色长枪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材质特殊,不似人间之物。 鬼狼袖口内的寒光一闪而过,然后从新没入他的袖子中,那是一柄通体碧绿的飞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那是江湖中传闻已久的御剑术,剑体和持剑人的气息息息相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持剑人可以看作是剑体的宿主,剑体寄生在剑主之上,和黄淳风的千里飞剑取人头颅大相径庭,有着天壤之别,御剑是秘术,千里飞剑是剑意气息。圣城之前,北魏那一袭灰衣和段红袖游斗之时,也曾经御出一柄飞剑,没想到在遥远的草原深处还有人会这种秘法。 李元昊的银钱被斩断之后,身子却未曾停下下落的趋势,眼看就要砸在石板之上,李元昊另一脚突然勾住白熊的脖颈,大喝一声“起”,一手拍在桥面之上,两人同时起身。 白熊依旧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脚腕儿,李元昊双手也锁住白熊的胳膊,两人僵持不下。 李元昊突然双手放开,一手握住断剑,一手抽出腰间刀,断剑斩向鬼狼,腰间刀斩向白熊的手腕。 “快退!”首领白狼一声提醒,他在断开的那段城墙之前,曾经见过李元昊的月水留下的刀意,虽不如时未寒那般恐怖,也隐隐有了几分意思,所以看到李元昊抽刀一瞬间马上让白熊退让。 已经被激起血性的白熊哪里顾得上这些,他要让手中的女子尸骨无存,可是这女子仿若有无限的手段,总能化险为夷,还能频出出乎意料的诡谲招数,好像她比自己更像草原狼。 白虎和白灵同时身形闪动,一人扯住白熊后退,一人抬起一脚,重重踹在李元昊的后背之上,纠缠不清的两人瞬间分开,李元昊如同一块巨石一般从桥头之上重重落下,砸在水面之上,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不见了踪影。 鬼狼飘忽,落在桥柱之上,眼睛未曾在李秀策身上停留,而是望着李元昊落水的地方:“带着这小娃娃先走,那女子我自会送到中先生面前。” 白熊心有不甘,低吼两声,首领白狼一手砸在李秀策的脖颈之上,扛起李秀策的身子,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撤”,然后率先离开了长桥,消失在浓雾之中,白灵跃上白熊的肩膀,亲昵拍了拍他的脑袋,白熊呜呜两声,也跟了上去。 噗通一声,落水的李元昊突然炸出水面,毫无章法的挥舞出五刀。 “那小娃娃被救走,心头着急了吗?”鬼狼嘲笑道,身子扭曲躲过五道刀罡,间不容发飞扑而下,一手成掌。 李元昊抬头,眼看鬼狼的手掌已到,仓促之间,举手硬接,才刚刚破水而出,又被一掌砸下,噗通一声,李元昊再次落水,鬼狼的掌风却未停,整个小湖的湖面被下压,形成一个巨坑,十吸之后,水面回滚,恢复如初。 鬼狼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落在水面之上,低头望着水下:“还想破水而出?”双袖挥舞而出,在水面上轻描淡写的划出无数沟壑,前后挥舞九九八十一下,整个湖面如同被切烂一般,玄奇而又真实。 李元昊站在水面之下,双脚已经落在河床之上,抬头望去,一束束微弱的光芒从水面之上照射下来,隐隐约约能够鬼狼的身影,看似轻描淡写毫无规律的斩水八十一刀,实际上是精心布置,不同刀罡之间相互钩挂联系,如同水银泻地,组成了一座巨大的水下牢笼,而唯一的生门出路便是的鬼狼所站立的地方。 鬼狼低头瞧了一眼水面,冷笑一声:“看你能够藏到何时?” 李元昊突然双膝微曲,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双手向上虚托,缓缓搅动,以他为圆心,小湖的内水也开始搅动,逐渐旋转,而且越转越快,渐渐形成一个倒立的漏斗形状。 “蠢货,如此这般不就暴露了位置。”鬼狼摇摇头,突然对这名女子失去了兴趣,双袖不断挥舞而出,如同利剑一般的气息齐齐射向倒立漏斗的中心处。 漏斗开始逐渐变小,但是鬼狼却皱了皱眉头,为何不见湖水被鲜血染成殷红?刚刚思索至此,李元昊一人一剑从快速旋转的漏斗壁上破水而出,直刺鬼狼的面门。鬼狼眯眼,斜斜侧过脑袋,垂腰的黑发被齐齐削掉一缕。 李元昊并不恋战,双脚落在桥面之上,浑身湿漉漉的,不断有水滴落下,落在桥面之上,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再吸一口新鲜空气,脚下不停,向着白狼离开的方向追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鬼狼阴测测的说道,刚刚对女子失去了兴趣,这女子便给了一个大大的惊喜,现在他重新燃起了对女子的兴趣,但是却失去了耐心。 李元昊向前掠去,突然架刀在身前,一柄碧绿色的飞剑已经恭候多时,刺在刀身之上。 李元昊双脚在地上滑动,足足退出数十丈的距离,方才止住身子,绿色飞剑如同灵活的飞蝗一般,从不同的角度刺向李元昊,李元昊挥舞腰间刀,阻挡飞剑近身。 鬼狼轻身落在李元昊的对面,收回飞剑。 李元昊站定眯眼,水滴顺着头发落下,她举剑,遥遥指向鬼狼,说了一声对面黑袍男子都听不清的话语:“只能杀了你了!” 第六十一章 炸烂 鬼狼有点看不懂对面的女子了,按理来说,一名女子若是没有得天独厚的修行天赋,多半要以勤补拙,惜命惜福,越是攀升到高处,越是胆小怕事,谨小细微,可是那女子反其道而行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多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冷静的有些可怕。 北魏小王爷被白狼带走之后,那女子明显心浮气躁,身上的厉煞之气渐渐浓郁,这种状况极好,最易扑杀,可是被飞剑逼退之后,那女子又突然冷静下来,眼神阴霾,杀气毕露,暴戾之气不降反升,一手腰间刀,一手断剑,双臂微微下垂,冲着不远处的鬼狼扬了扬下巴。 那是挑衅,是蔑视,是看死人的眼神,鬼狼最懂得这种眼神,因为每次暗杀成功,他割开对方喉咙之时,他总会免费赠送给对方的一种眼神。 当年和段红袖千里互杀,也不曾让他心境波动,即便见到了那位煌煌剑道走得最正的南梁剑宗赵敦煌,鬼狼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加快了退去北上的速度而已,为何面对这名女子却隐隐有了一丝急躁? 第一次,鬼狼选择主动出击,碧绿飞剑悬停在身前开路,脚下飘忽不定,奔袭途中,双手手指互捏,桥面之上石板路片片龟裂,石块在气息牵引下,凌空飞起,射向对面而站的女子。 李元昊抿着嘴巴,左手刀,右手剑,一道气息屏障骤然形成,石块飞打在屏障之上,如同悬挂在空中一般,整个屏障明灭闪现,石块破不了李元昊的屏障,但是那一柄通体绿色的飞剑无坚不摧,直接刺透屏障来到李元昊的面前。 一刀劈下,精确落在剑尖之上,绽放出一阵璀璨的火花,鬼狼的身影随后而到,双手呈钩,自上而下划下,李元昊横剑在身前,对上如钩的双手,又是一阵电石火光,此时鬼狼双手之上套着一件金丝手套,能断金石,但是对上黄淳风的佩剑,难进分毫。 李元昊手腕一翻,断剑在手中翻滚,挣脱鬼狼的控制,简简单单的一个前刺动作,本来势在必行的一剑突然落了空处,鬼狼如鬼一般,腾空而起,脚尖站在断剑之上,一手抓住绿色飞剑,直刺李元昊的眉心。 李元昊抽身而退,瞬间拉开十丈距离,站在长桥之上,再抬头,鬼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不敢以伤换伤,是不想让自己受伤,怕伤了之后,没有余力去救那小娃娃吗?”鬼狼的声音在浓雾中传出来,清晰可闻,但是却确定不了这位顶尖杀手的位置:“一个人开始怕受伤怕死,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 李元昊刀剑相对,不断挥舞,斩向大雾之中,嗡嗡嗡三声,刀罡剑砸在长桥之上,石块飞溅,却是未曾有丝毫作用。 “与人对敌,切莫心浮气躁,胡乱出招。”鬼狼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戏谑,但是声音的方向却露出了蛛丝马迹。 李元昊大喝一声,以刀作飞刀,扎向那处,飞刀没入浓雾,传出一声闷哼之声。 “得手了!”李元昊喃喃一句,心头一松,气息泄了一半:“不好!” 猛然抬头,头顶之上的的空中突然激荡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漫天大雾被这道涟漪切割,形成一个以李元昊为中心的大圆圈,鬼狼自上而下突然坠下,双掌掌心之中似有团团黑红色的光华,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砸向李元昊的头顶。 仓皇之间,李元昊举手硬接,双手刚刚接触,李元昊心头蓦然一惊,自己的气息如同泥牛入海,没了踪影,但是鬼狼的气劲却能够贯穿李元昊的身体,直到脚下的长桥桥面,继续透过桥体,落在长桥之下的水面之上,水面荡漾,形成一圈和雾气涟漪相同的同心圆。 闷哼一声,浑身一阵颤抖,李元昊脚下的大理石断裂成无数段,想逃不能逃,只能继续硬接。 “滋味如何?”鬼狼闲庭信步,还有闲情逸致,询问李元昊的感受。 李元昊的身子寸寸下陷,石板路发出嘎嘣的瘆人声响,突然间,她撤下一手,放在身后,一松一攥,雾气涟漪之外再生更大的圆圈,此刻大雾,没有月光,只有长桥之下清凌凌的河水,一滴水滴漂浮而起,然后千万滴水滴腾空,每一滴水都是一把细小的水剑。 无月的月水! 细小的水剑自下而上飞起,全部刺向鬼狼,鬼狼眼睛瞳孔瞬间放大,知道此时不可恋战,抽身而退,李元昊却如同鬼魅,如影随形,不离半刻,李元昊追不上鬼狼的身影,但是此刻却强行提高速度。 “无知!”鬼狼一声嗤笑,突然止住身子,不再退让,和李元昊相撞而来。 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双掌贴在一起,然后一触即分,李元昊抬起一脚踹出,却是落在空处,鬼狼的屈指轻弹,弹在了李元昊的眉心之处。 砰一声,李元昊的身子向后弯折,双腿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倒滑出去,堪堪止住身子,李元昊发髻飞散,黑发后仰,再抬头,脸色狰狞,眼中的杀意盎然,躁动不已,气息不受控制的外泄,双手攥紧又松,松开又攥紧,如是三次。 “已经气火攻心,没了心智,不用杀,自己便会向黄泉路撞去,可怜咯。”鬼狼嘲笑道。 李元昊身影一闪,刹那出现在鬼狼身后,不管不顾的持刀冲了上来。 鬼狼未曾回头,只是背对着李元昊,绿色小剑悬停在身后两丈处,只要那女子不管不顾向前冲,必定是被透心死透的下场,即便她还残留一分心智,也不敢冲撞而来,因为她毕竟只是一名怕死怕伤女子。 前冲的李元昊失了心智,却在碧绿小剑临体瞬间,突然心智清澈,眼神透明,身形加速,而这些是鬼狼看不到的,碧绿小剑穿透肩头,炸出一道猩红的血雾。 察觉一丝异样的鬼狼疑惑回头,入眼的是李元昊一张平静异常的脸,以及一把行踪诡异,却是越来越清晰的断剑。 扑哧一声,李元昊手中断剑剑气暴涨,如同长虹贯日,插入鬼狼的嘴巴,血光四射。 “起!”大喝一声,李元昊推着鬼狼轰隆撞在桥柱之上,无处发散的剑气急剧膨胀,砰地一声,一颗头颅炸开,鬼狼成了一只阴间鬼。 噗通一声,李元昊跌倒在地,双手捂住血流涌柱的肩膀,身子弯曲成虾米,嘴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眼泪哗哗流下来。 她自小怕疼,此刻,钻心的疼痛将她疼哭。 第六十二章 畜生 头领白狼一手提着昏迷不醒的李秀策,蹬踏在盛京城房舍的房顶上,那座长桥在布政坊和颁政坊的之间,只要那女子踏入颁政坊,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因为颁政坊是贫民窟,里面鱼龙混杂,各色各样的人都有。那女子若是踏入其中,除非是从皇城之外召集军队开进颁政坊,进行地毯式搜索,不然想要找出那名女子,可是难如登天。不过,一切都在险之又险的千钧一发一刻有了转机,不但截下那名女子,而且还将北魏小王爷夺了回来。 有鬼狼在,那女子想死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那女子不错,心性和修为都已经足够,也到了九品之上的天人境,可惜遇到了生死不顾的鬼狼,即便是死了,也算时运不济,死得不冤枉,只是有点可惜。 白狼五人组中,唯独首领白狼开窍多,不但能够言语,而且心思活泛,知晓简单的人情世故,可以察言观色,其次是女子白灵,女子玲珑心思,开窍相对容易,最近这名小小的女子,迷恋上了寻常百姓家的胭脂水粉,再次是白爪和白虎,最为憨傻的是白熊,偶尔蹦出一两个词,多是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五人之中,白熊扛着白灵,在街巷之中奔跑,白狼、白爪和白虎在屋顶之上辗转腾挪,看似速度不同,奔踏方向各异,却总能在相同的时间聚集在一起。 突然,白狼忍不住嗅了嗅鼻子,浓雾之中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道,混杂着一缕杀气。 从屋顶之上踏下,五人在一处小巷内汇合,白狼竖起一只手,示意身后四人停下,身前白茫茫的一片,可见度极低,低声嘶吼两声,在声浪震击下,眼前浓雾渐渐散开,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站在不远处,立而不倒,鲜血顺着平整的伤口四溢,如同一眼正在冒水的泉眼。 “鬼狼?!”白狼失声道。 噗通一声,无头鬼狼跪在地上,露出身后一身是血的李元昊,双眼满是阴霾和狠厉,肩头一道恐怖的剑洞淙淙流血,浸染了大半个身子,但是她浑然不在意,左手断剑,右手短刀:“把秀策还给我!” 白狼五人忍不住集体后退一步,这是野兽对杀气和危险的本能反应。 “我说了,把秀策还给我!”李元昊吼完一句话,开始急速前奔,凌乱无序的气息溢出体外,不断翻腾,周身雾气纷纷躲避,由于前冲的速度太快,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刹那之间,百步距离眨眼就到。 白灵翻身下了白熊的肩膀,白熊毫无阻碍的低吼一声,急速前奔,其后白爪和白虎成犄角之势,也是急速前奔,不同于白熊的直线前冲,白爪和白虎手脚并用,在陡峭的小巷墙壁之上奔走,如履平地。 李元昊奔跑途中,气息越来越浓,眼睛深处有一抹幽绿色的光芒,刀剑交错护在身前,不由分说和白熊瞬间相撞,白狼的拳头砸在刀剑之上,响起一阵金石声响,如撞晨钟,小巷两侧的墙壁被震下层层灰尘,和浓雾夹杂在一起,呈现一种灰白色。 李元昊比白熊整整矮了一头,但是这一撞之下,李元昊仿若是更为高大的那人,身形丝毫未动,竟然还推着白熊后退了三步。 从墙壁两侧包抄而来的白爪和白虎及时赶到,两人气息下沉,高速奔跑的身子骤然一停,白爪一手如爪,袭向李元昊的脖颈,白虎落地之后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手做脚,双脚翻转,一击鞭腿侧击而出,踢向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身形拧转,不去管一侧的白爪,刀背直直砸向白虎的鞭腿,砰一声,刀背挡下鞭腿,但是白爪如同索命无常的双爪如何去挡? 白爪眼看一招得手,双眼之中忍不住射出光芒,手爪的速度更胜三分抓向李元昊的脖颈,只要能够抓实,那女子白皙的脖颈就如同被捏断的枝丫一般。 爪风乍起,将李元昊没了发髻的黑发吹散,露出脖颈,一把绿色匕首贴藏在脖颈之后,在白爪的手爪落下一瞬间,碧绿色小剑突然翘起刺来,直透手掌。 痛呼一声,来不及倒退,李元昊一手断剑突然杀到,死死刺在白爪的肩头,把这位最为凶猛的草原狼钉在小巷的墙壁之上。 一手抓住碧绿色小剑,李元昊脸色煞白,肩头的血不再向下流,而是顺着手臂尽数流入绿色小剑之内,一道猩红色的血丝在小剑内流动,发出一声声欢快的剑鸣声。 炸烂鬼狼的脑袋之后,李元昊坐在不远处大口呼吸,那柄碧绿色的小剑掉在地上,如同没了水的鱼一般,在地上不断翻滚跳动,李元昊知道这种天然飞剑说是天材地宝也无不可,只比赵督领的银线差半分,可遇不可求。走到小剑之前,肩头的一滴鲜血滴下,落在剑身之上,那一滴血如同落在沙地之上,浸透入飞剑之内,没了踪影。误打误撞之间,那柄飞剑竟然滴血认主,凌空飞起,围着李元昊旋转一周,嗖的一声飞到李元昊的袖子中。 定了定心神,李元昊将小剑抵在白狼的心口处,轻轻一刺,有鲜血不断溢出:“把秀策还给我!!!” 首领白狼脸色阴晴不定,白灵眼中满是担心,不断拉扯着白狼的衣袖。 “好,我和你交换。”半晌白狼开口道,缓缓向着李元昊走去。 “你,停下,让他来。”李元昊指了指白熊。 白熊憨憨笨笨接过李秀策,走到李元昊的面前,李元昊小心翼翼移开白爪胸口上的飞剑,一把抱住李秀策,粗略检查了一下伤势情况,幸好并无大碍。 白熊也抱住白爪返回队伍,白狼面无表情,喊了一声“撤”,此时那女子杀气正盛,即便五人联手,也不是那女子的对手,不如暂避锋芒,将她的行踪告诉主人,让主人定夺一切。 “畜生果然还是畜生。”李元昊将李秀策放在一旁,突然站起身来,淡淡的开口说道,口气中满是不屑蔑视。 首领白狼突然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面色狰狞,露出一口獠牙。 他身前,李元昊一手断剑,一手短刀,碧绿色飞剑悬停身前。 她准备反杀白狼五人! 第六十三章 惨烈 首领白狼跟随中行书首先学的一个字便是“人”字,中行书将“人”字写在纸上,一撇一捺,简单明了,形象具体,还未学会直立行走的白狼怔怔看着“人”字,竟然看出了天地大造化的美感,不自觉手脚并用爬到那张白纸之前,双手笨拙伸出,毕恭毕敬捧起纸张,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比圆月还要美的事物,超脱万物,凌驾众生。 主人说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追求真善美。 主人说过,人比畜生优秀,不是因为权力,而是因为对感情的珍重。 主人说过,你们是人。 ...... 首领白狼为此一直在努力,努力克服骨子里从荒野草原带来的野蛮习性,学着成为一个人,他喜欢看白灵向脸上涂抹胭脂水粉的烟火气,喜欢闻食物烤焦发糊的味道,喜欢双脚直立行走在闹市人群中的感觉,他不喜欢白熊趴在地上舔着爪子酣睡的样子,也不喜欢白虎生吃羊肉的样子。 作为人,那样做,不得体。 努力那么久。 对面女子竟然出声评价他们是畜生,他晓得这是那女子的诡计,主人说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激将法,目的是激怒对方,让对方失去心智,那名女子的心思极易猜测,若是白狼五人回到皇宫,那女子行踪必定暴露,再想带着李秀策逃离盛京城,可谓比登天还难,所以她要激怒五人,为了生存在这条小巷内反杀五人。 他晓得,也了解,此时最稳妥的法子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可是听到畜生两个字,首领白狼蓦然止住身子,缓缓转过身子,双眼充血,脸庞两侧无数细小毛发突然炸起,嘴角上裂,露出一口锋利如刀的獠牙。 你为了生存,我可是为了尊严,一个人的尊严。 低吼一声,白狼低头前冲,双手落地,双腿在地上蹬出两道沟壑,纵跳如飞,向着李元昊扑杀而去。 李元昊屏声静气,一脚为轴,身子后仰,左手刀刀尖向上,想要划开白狼的肚皮,一刀毙命,却不想白狼的身子极其灵活,即便飞在空中,还有一个强行扭身,稳稳落在李元昊的身后。 白狼五人集体行动,电石火花之间,已经将李元昊团团围住,相互之间呈犄角之势,气息也相互牵引,像是一座不断移动的牢笼。 李元昊前行几步,这座牢笼便前行几步,后退几步,牢笼便后退几步,始终将她罩在其中,而且五人不断转换,变幻着位置。 首领白狼重重低吼一声,五人齐齐飞扑,李元昊眯眼,手中刀砍向白灵,断剑刺向白狼,那柄绿色的飞剑掠向白虎,同时脚下一个轻微蓄势,一记鞭腿踢向白熊,至于白爪,已经被她废了一张手掌,无论速度还是力度都欠缺了些许。 轰隆一声,本该发出四声巨响,却在同一刻神奇的汇集在一起,巨大的冲击波在场间荡漾开来,白灵、白狼、白虎和白熊齐齐后退,李元昊也在冲击波下仰面跌倒在地,来不及思考,慢了一步的白爪也赶到了,用仅剩的一条手爪掐向李元昊的脖颈。 “得手了!”白爪心头暗叫,却又蓦地一愣,他突然看到倒在地上的李元昊微微一笑,心头不禁疑惑,刚刚也是势在必行的一招,却被这女子贴藏在脖颈处的飞剑所伤,此刻她又露出莫名的微笑,是否有着后手?白爪不是白狼,对于心计诡诈的人抱有极其厌恶的感觉。 “退!”白爪暗喝一声,抽身而退,而且速度极快,后退过程中,他突然听到白狼一声低吼,那是五人之间进行信息传递的警示声——有危险,听到如此暗示,他心头暗暗心悸,幸好退的快,不然就着了这女子的阴谋诡计了,想到这里他加快了后退的速度,如同一道白色的光。 扑哧一声,还在思索的白爪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看去,一柄飞剑从后心扎进,透胸而出,身子仿若被抽空了一般,重重落在地上,反弹而起再落下。 “白爪!”女子白灵一声大喊,掠到白爪身边,抱起他的身子,双手按在血窟窿上,不断呼喊着白爪的名字。 白爪浑身抽搐,眼神开始涣散,白灵的呼喊声越来越遥远,直到听不见,容貌也越来越模糊,直到看不到。 “白爪!”白灵抱着渐渐没了生气的尸体,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白熊怒吼一声,不管不顾冲了上来,李元昊脸色一狠,身子倾斜前冲而去,没有和皮糙肉厚的白熊硬碰硬,而是从白熊的双腿之间滑了过去,手腕轻翻,刀光乍现,沿着白熊的脚踝一个轻飘飘的旋转,两道血剑飞溅,白熊前冲的身子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倒地一瞬间,白熊双拳攥起,重重砸在地上,整个大地一阵震颤,口中含糊不清的大吼一声:“杀了她!” 大地震颤带动李元昊的身子一颤,心神又被的白熊凄惨一吼搅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虎已经飞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李元昊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间,李元昊断剑横起,却无转换剑身的时机,更无一剑劈下的可能,只能用剑身,重重怕打下去,咯嘣一声,剑身和白虎的头颅撞在一起,头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但是白虎浑然不在意,脑袋只是轻微一斜,咬在了李元昊的肩膀,鲜血瞬间四射,李元昊整个身子一个踉跄,却是不倒,手腕再翻,刀柄磕在白虎的眼睛上,一颗红白相间的眼珠整颗炸了出来,白虎依旧未曾松口,嘴角还带了一个快意的笑容。 死死咬住李元昊的肩膀,白虎双拳架起,砸向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一手已经没了知觉,手中刀掉在地上,只能攥起另一只手,拳罡炸出,瞬间挥舞出三拳,其中两拳砸在白虎的肩膀之上,两个肩骨顿时碎裂,一拳落在胸口之上,白虎的身子向后顶起一个弧度,衣衫裂开。 即便如此,白虎的双拳还是落在李元昊的脑袋之上,但是软绵绵,毫无力道。 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血债是需要血来偿还的,说得真好。 然后,他的身子便滑落在地,渐渐没了生机。 第六十四章 鸿愿 李元昊肩膀上有两处伤,一处是被碧绿小剑刺透肩膀留下的血窟窿,另一处是白虎咬出来的血槽,两处伤口淙淙流血,混合在一起,顺着下垂的手臂流落到地上,看着异常恐怖,巨大的疼痛让她的眉头上冒出丝丝汗珠。两处伤口之下,她的一条胳膊已经不能动了,也没有气力来驾驭那柄飞剑,只剩一只胳膊握住断剑。 她是一个柔弱而且多愁善感之人,对于白狼五人的身世很是同情,她从来也未曾想要狡辩,反而对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极为痛恨,不过轻轻扭头,看了一眼也是一身鲜血的李秀策,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元昊身前脚下,白虎的身子不断抽搐,猩红色的血和雪白的脑浆混合在一起,诉说着刚刚短兵相接的危险。 白灵已经泪流满面,放下白爪的尸体,缓缓站起身来,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喉咙中发出低沉悲愤的嘶吼声,白熊脚筋被挑断,站不起身来,鲜血在地上染成一片。 首领白狼也是一脸悲恨,生而为人却为了成为人而努力,这是一种巨大的讽刺,一刹那他突然失神想起,住在狼窝里的日子,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来自何方,狼妈妈将他们抚养长大,然后死在更凶猛的草原雪狼口中,草原盛行天葬,他们把狼妈妈吃到肚子里,获取力量,让狼妈妈和他们永远在一起,让狼妈妈的灵魂在长生天里永垂不朽,他们为了报仇追杀千里,围追堵截,把那一群草原雪狼赶尽杀绝,抽筋扒皮,雪狼皮挂在高高的旗杆上,像是一支颂歌,而如今在这条盛京城的小巷内,捕杀与被杀的戏份再次上演。 “起点便是终点,一切只是又一个循环。” 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断努力的白狼想起中行书曾经说过的话,百思不得其解的他突然明白了些许,主人明白那么多道理,懂得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和北魏那对祖孙相互煎熬,看谁能熬得过谁,原来一切都是循环啊。 白狼踏步前行,一步又一步,为了像人,他一直坚持直立行走,不过在内心深处,他更渴望四肢着地,那样更加舒服,更加自在,那是他习惯了多年的行走方式,但是唯独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像人那样直立行走,以前他凭借着捕猎的本能跻身九品境,现在他已经稳稳当当站在那里,中行书以往所说的道理突然有了另外一番明悟。 他缓缓前行,步伐缓慢,却像是走过初夏秋冬,不知不觉之间,境界再升,跨过九品之槛,走到了天人境。 白灵忍不住热泪盈眶,下一刻便目瞪口呆,因为她的眼中发生了一幕可怕恐怖的事情,白狼气息越来越盛,口鼻之中却不断有黑色的血涌出,主人说过一种秘法,强行破境,代价是性命。 似乎察觉到了白灵的目光,白狼回头笑了笑,摇摇头,再面对李元昊,突然出声道:“请赴黄泉。” 话音刚落,他已经开始急速狂奔,伴随着一大串不绝于耳的轰隆震响,如同凶猛的大潮一般,一拳轰向李元昊,似乎将全身的精气神都轰砸而出。 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一处天地气息都被白狼的拳头牵扯带动, 李元昊看到那一只拳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可抗拒,单手横剑身前,断口之处不断画圈,一圈接着一圈,圈圈相连,想要化解这势不可挡的一拳,时未寒的月水,无数细小刀罡迎风而上,洪熙官的力由地生,拳罡相交,叠雷层层,击鼓次次,双脚在地上不断后滑,身子已经出了小巷,依旧没能挡下那千斤重的拳头,被轰飞出去。 白狼力竭而死,趴砸在地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李元昊再次走进小巷,浑身是血。 被挑断脚筋的白熊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突然站起身来,猛扑向李元昊,每向前一步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响,他没有攻击李元昊,而是双手死死缠住李元昊的身子,再次怒吼:“杀了她!” 李元昊体内气息再次暴涨,浑身大穴再次击鼓,不断有气息炸出,系数轰在白熊的身上,一团团血雾炸起。 “杀了她!”白熊再次吼道,却没了生气,像是垂死之前的遗言,但是缠绕李元昊的双臂始终没有松开。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疯狂的白灵突然站起身来,不管不顾飞扑而来,双手扼住的李元昊脖颈,青筋暴露,面容扭曲。 手脚被束缚的李元昊极力挣脱,力气却越来越小,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比之太和殿前杀澹台国藩还要浓烈,那是生命脱离躯体的恐惧。 突然,白灵身体僵硬,立在当场,脸上扭曲的表情凝固,双手捂住嘴巴,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一柄弯刀从她身后插入,贯穿胸膛,鲜血顺着刀尖流了下来,一个精巧的胭脂盒从她怀中掉下,磕在地上,摔成两半。 李秀策缓缓抽出弯刀,第一次杀人的他一脸惊恐,双手瑟瑟发抖,心底深处泛起无数波澜。 双膝跪地,白灵的眼神开始涣散,她有些木讷迷茫的望了望四周,残垣断壁,低头去抓那盒胭脂,几次努力,总是抓不到,终于,她抓到了,那些鲜红的胭脂和鲜血混在一起,浓郁的化不开。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从东方露出一个脑袋,一缕缕温暖的阳光透过层层浓雾,照射进这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巷内,将那些血染成迷离的灿烂光点,所有的尸体都镀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华。 然后,雾气散了,盛京城迎来了新的一天,平常的一天。 李元昊倚坐在墙角下,腿脚伸开,大口呼吸,缓解恐惧和疼痛。 李秀策用尽浑身力气刺出一刀,此刻力竭虚脱,咣当一声,短刀掉在地上,噗通一声,他也倒在地上,望着渐渐明亮的天空:“姐,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李元昊摇摇头,实际上,她想起了在岳麓书院的时光。 那个贱人整天将自己的鸿鹄大志挂在嘴边,每天絮叨八百遍,烦死人了。 “隐姓埋名,浪迹天涯,然后死在春暖花开、夏花烂漫的山脚下。” 第六十五章 肉包 天亮了,浓雾也散了,太阳跳出东方,将盛京城这座黝黑城池的影子投射到极西的方向,蔚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厚厚的白云,几只雄鹰翱翔其间,盛京城迎来了新的一天,平常的一天。 李元昊将白狼五人和鬼狼的尸首拉入小巷深处,对自己的伤势稍作处理,强行堵住肩头的血窟窿,掠入身旁一户人家,趁着屋内刚刚睡醒的一对年轻夫妻做羞羞事情的间隙,挑起一件晾在院子里的宽大麻衣,再度掠回小巷,捆绑好断剑和短刀,背起李秀策,两人的身形裹在麻衣里,缓缓走出了小巷。 街道两旁的林立小铺陆续开张,门板被从里面打开,挑着食摊的男人告别家里的婆娘,沿街叫卖:“卖烧饼咯,卖烧饼咯,又香又酥的烧饼!”一声吆喝声响起,叫醒这座百万人口的城池,盛京城在清晨的第一瞬间缓缓吐出一口昨夜的浊气,容光焕发。 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吆喝声也越来越响,李元昊行走其中,毫不起眼,手中木杖敲在地上,支撑起身子,隐藏了她身上的伤势,从记忆中搜索,经过昨夜一路追杀和反追杀,现在两人应该处在聚德坊,离着皇宫更近了一步,继续向北走,还需要走过金城坊、休详坊和安宁坊,才能到玄武门的偏门光华门。 温志谦说过,光华门外有马车等候,那匹极其招人厌的老赵便在那里,陛下出城之后,可以继续北上。当时李元昊微微皱眉,她一直觉得老赵是一匹听话通人性的好马,为何吴清源和温志谦都认为老赵招人厌呢,不懂,不懂。 两人走到一处冒着热气的包子摊之前,李秀策收了收口水,虽然还未逃离险境,他却从来没有如此食欲大开过。 肉包摊很小,热气升腾,胜在物美价廉,两个铜板一个肉包,五个铜板三个。 “老板,三个肉包。”李元昊递上五个铜板,接过用油纸包裹的肉包,撕开小口,眼睛不由得一亮,肉包油水很足。 取出一个肉包递给后背上的李秀策。李秀策啃着包子,突然开口说道:“姐,突然好想太安城的豆腐脑,吃下去真香。” 李元昊停下脚步,也是重重咬下一口,眉头紧皱,将涌上来的鲜血顺带着肉囊一同咽下:“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太安城的豆腐脑好虽好,但是和岳麓山下大牛哥家的豆腐脑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莫名的骄傲。 李秀策舔了舔手指:“姐,我读书可不少,你不能骗我。” 咬第三个肉包一口,再递给李秀策,李元昊拄着木杖向前走:“没骗你,下次带你去,到时候别把舌头吞下去。大牛哥和我可熟了,到时候保证便宜,一碗豆腐脑能便宜五文钱呢。” 李秀策偷偷一笑,一碗豆腐脑都不免费送,只能便宜五文钱,两人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嘛。 其实李秀策误会了,牛福贵不是没有免费送过,关键是李元昊听说免费,贪小便宜心理作祟,吃的有点......过于多,最终还是凤小钗出主意,第一碗免费,第二碗五个铜板,第三碗五十个铜板,如此累加,依次递推,北魏的天子陛下舍不得银子,才老老实实管住自己的嘴巴。 李元昊没有隐藏行踪,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昨晚除却画舫街一处有匈奴狼卫出现,她和鬼狼、白狼五人游斗这么久,没有一个追兵,说明了一件事情,温志谦攻占了抚镇司,并且成功将匈奴狼卫引到了另外的地方,此时暴露在望楼系统下,让温志谦知道她的行踪是最安全的策略。 抬头望了一眼望楼上的武侯,又抬头看了一眼高空中,自由自在翱翔在极高之处的草原雄鹰,我何时才能和你一样再次回到北魏? “聚德坊?”丁一盯着不断挥舞着旗子的武侯,喃喃说道。 温志谦双眼通红,彻夜未眠的他径自走到沙盘之前,将一株旗子插在聚德坊:“陛下出宫出现在延寿坊,然后去了布政坊,沿着水道向北上出现在颁政坊,现在又出现在聚德坊,曲折来回,这一夜,陛下过得不容易啊。” 盛京城苏醒之后,抚镇司便忙碌起来,从一千零六十座望楼传递过来的信息不断汇集到抚镇司,错综复杂,繁琐难辨,陆陆续续递到温志谦的手中,抚镇司主薄只负责简单的誊写,最终哪些信息传递到宫中,还需要抚镇司司丞来定夺。 望着堆砌如山的纸堆,温志谦不禁苦笑一声,走到何斌志身前:“何大人,您每日都很劳累啊。” 何斌志微闭着眼睛,倚在大殿柱子前,一动不动。 “何大人,原本想让您亲自挑选送入宫内的信息,那样更保险一些,但是又怕以何大人的聪明才智,向宫内偷偷报信,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做这种琐碎的事情和他慵懒悠闲的人生信条不符,撸起袖子,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又褪下衣袖,一头扎进纸堆之中,还没过一刻钟,他开始骂骂咧咧,想要跳脚骂人了。 南阳温公子、盛京城温爷,是一个绝对聪明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写着“永平坊”三个字的纸条,夹在在浩如烟海的正确信息中,涌入皇宫,一一展现在中行书面前,李元昊的位置,被温志谦误导性的写成南辕北辙的“永平坊”。 “青瓷,把所有的信息都展开,我要一一过目。”中行书开口道。 “先生,信息太多了,我给您梳理一遍吧。”青瓷开口说道,平日里盛京城信息经过何斌志筛选之后,都要经过她的手再筛选一遍,先生今天却想要再过目一遍,事情透露着蹊跷。 “不用,都让我看一遍,验证一个猜想。” “哦。”青瓷点点头,将纸张一一展现在中行书的面前,她心头有诸多的疑惑难解,匈奴狼卫搜捕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点踪迹都不曾查询到,白狼五人和鬼狼也没有丝毫信息,那名女子的踪迹倒是频频出现,实在太奇怪了。 第六十六章 试错 中行书将所有的信息浏览一遍,缓缓闭上眼睛,唯一能动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半晌缓缓睁开眼睛:“向抚镇司发送命令,查看一下兰陵坊的中原商户笔趣阁是否有异常动向。” 青瓷更加不解,如今那女子在永平坊,先生不下令全力追捕,反而去关心一家中原商户的动向,太奇怪了,虽然有各种不解,她依旧将命令发了出去,来往皇宫和抚镇司的斥候小心翼翼拿着令件,脚步匆匆,每一口呼吸都喷出浓浓的白雾。 早晨的阳光照进空旷的大殿内,将铜漏下滴的水滴照耀成一颗璀璨的珠子,珠子下落,滴在铜漏下的水池中,点缀出一圈圈水波涟漪。 日出前后天气最冷,青瓷给闭目养神的中行书披上一条貂毯,即便先生双脚早就没了知觉。 将汇集到皇宫内的所有信息从新看了一遍,青瓷的疑惑越来越重,事情处处透露着玄机,她终于忍不住:“先生,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地方不明白?”中行书睁开眼睛,望着这位被郝连流水称为“天然开窍”的玲珑婢女。 青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所有的地方都不明白。” 中行书笑了笑,这一笑牵扯嘴角,又流出了口水:“其实所有的疑点都能找到缘由,比如那女子的行踪为何如此容易暴露,那是她故意使然。” “故意使然?”青瓷疑惑不解:“莫非她傻了?故意让先生知道行踪?” 中行书开口道:“不是让我知道她的行踪,而是让抚镇司知道她的行踪。” 青瓷更加疑惑:“有什么区别吗?” 中行书望向大殿外:“区别大了,昨夜大雾之前,抚镇司已经将那女子的位置信息传入宫内,我草原狼卫马上赶赴,结果却扑了空,现在那女子出现在永平坊,草原狼卫多半又要扑空,究其原因,是因为抚镇司已经被攻陷了。” “抚镇司被攻陷了,什么时候?!先生您又怎么知道的?!”青瓷睁大了眼睛, “若是猜测不错,应该是昨夜那女子入宫之时。北魏粘杆处果然名不虚传,应变速度大大超乎我的想象,若是有机会倒是十分想见一见这位谋划一切之人。”中行书咳嗽两声,继续说道:“至于是如何知道的,抚镇司一百零六魏主薄,对应盛京城一百零六坊,每一个人的笔迹我都识的,但是昨晚送来的信息,虽然按着斌志的手印,字迹我却不识,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怀疑,却不能确定。” “盛京城采用望楼系统,弊端甚多,抓住掐死一处,整个系统便会崩溃,不得已而用之,也是无法,所以为了保证信息传递通畅正确,有时候需要用试错的笨法子来检验这套系统是否准确运行,盛京城笔趣阁便是我所安插的试错铺子,如今抚镇司内的那群北魏谍子必定会对这一条风牛马不相及的信息焦头烂额,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没有追捕那女子的命令下达,却要关心一间铺子。若是抚镇司安然正常,不会怀疑这条命令,按照正常流程速度,消息会在一刻钟传递回来,若是超过一刻钟,这说明他们在犹豫,犹豫会让时间溜走,到那时,便能确定抚镇司是否被攻陷。” 此时,抚镇司内,笔趣阁的消息传递回来,旗语翻译出来,寥寥四个字,一切无恙。 丁一督促温志谦赶快将消息送入宫内,追查陛下的下落才是重中之重。 温志谦连连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肯定没这么简单,中行书一定有更深远的布局,别急,你让我再想想。” 说着,伸手去摸腰间烟袋锅,却突然想起烟丝已经没了,心头的焦急再盛三分,忍不住在大殿内转圈儿,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子。 “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一间文房四宝的铺子嘛。”丁一颇为不屑,抓起纸条便要按下何斌志手印。 温志谦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抓过丁一手中的纸条:“你懂什么,此刻正是危机时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让陛下陷入危险的境地。中行书不是傻子,为何会在此时此刻下达这么一条毫无意义的讯息,你想过吗?一定有深意,一定有深意。” 丁一气呼呼坐在椅子上:“你们这群聪明人太过疑神疑鬼了,脑子用得都傻掉了,总是抓不住重点,鬼心眼子一个接着一个,有啥用处,我就不明白了,一间铺子能干什么,还能把天捅破......” 丁一数落着温志谦的不是,吵得温志谦一个脑袋两个大,一团浆糊,再看丁一,只看到这个小子嘴巴一动又一动,却听不进一个字去,终于被他吵得心烦不已,啪得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恼火不已:“你闭嘴,现在按上手印将信件送往皇宫,随了你的意!” “这样才对嘛!”丁一笑嘻嘻的按上何斌志的手印,将信件递给武侯:“现在陛下到哪了?” 旗语显示,北魏天子已经到了金城坊和休详坊之间,只要能够混过安宁坊,便到了光华门前。 “果然,抚镇司已经被攻陷了。”中行书没去看“一切无恙”四个字,而是盯着铜漏滴下的水滴,整整两刻钟,时间证明了事实。 “先生,我还是不明白,整个抚镇司一百多人,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攻陷的?”青瓷问道。 中行书开口解释道:“一开始我也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很简单,天明之后,抚镇司的消息不断送入皇宫,我前后浏览过一遍,不去管消息的内容,而是在意笔迹,总共四十余种笔迹,而抚镇司主薄一百多人,这说明潜伏在抚镇司的粘杆处最少四十余人,再加上门卫和武侯,五十余人便可攻陷抚镇司。” “这么多?!抚镇司潜伏着五十多名北魏的探子?!”青瓷忍不住惊呼一声。 “楚人凤一贯作风,草灰蛇线,伏脉千里,他能陪着北魏那对祖孙用十年时间布局,去杀掉澹台国藩,为何不能花重金在盛京城安插几个探子?”中行书淡淡的说道,毫不意外此种情况:“说到底责任还在我,以为抚镇司都是些用笔杆子做事儿的人,未曾安插一位高手,所以造成了如此局面,失策啊。” 第六十七章 暴露 “先生,您不必自责,是那群北魏人太过狡猾。”青瓷为自家先生开脱。 中行书微微一笑,越发觉得青瓷这丫头和拓跋龙山十分般配:“丫头你无需为我开脱,错了便是错了,若是这点错误都要遮掩,我也不用做大汗身边第一谋士,为草原出谋划策了。” 青瓷推起轮椅,外面阳光正好,可以去晒晒太阳:“幸好先生聪明,看出了抚镇司的端倪,若是不然,草原狼卫被多次调遣,如同没头苍蝇乱撞,说不定就真的被那女子逃出城去了。” 顿了一顿:“先生,现在赶快把狼卫召集回来,夺回抚镇司吧,让那女子无处可躲。” 中行书面对着东方的万丈阳光,微微扭头,努力向西南方向看去,那里是汉中的方向,是家乡:“为何要夺回抚镇司?正是因为信赖抚镇司,那女子才会放松,众目睽睽行走在盛京城,若是夺回抚镇司,以那女子的心性,多半会小心翼翼,更不容易找到她的行踪。” 青瓷疑惑感慨道:“但是,先生,现在我们是不知道那女子踪迹的。” 中行书胸有成竹的开口问道:“青瓷,刚刚抚镇司送来的信件中,那女子现在在哪?” “永平坊。”青瓷回答道,但是那是错误的位置,那神秘的女子根本不在永平坊。 中行书眯起眼睛,高空中的草原鹰展翅翱翔:“永平坊。如果我是北魏的人,那女子从南疆所逃离皇宫之后,出现在延寿坊,第一道从抚镇司传入皇宫的信息应该是准确的,只有这样,时间和空间上才是合理的,不会引起宫内的警惕和怀疑,若是一开始传入皇宫的信息是盛京城西北角的永阳坊,必定没人相信。第一道信息之后,第二道信息扰乱视听,把草原狼卫引向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说那女子出现的位置和抚镇司送来的位置信息应该是相反的。” “永平坊,永平坊......”中行书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整个盛京城的全貌,盛京城一百零六坊,东西向以金光门、春明门为轴,沿着西市、东市画一条中心线,对折盛京城,与永平坊对应的是:“休详坊,那女子应该在休详坊。” “青瓷,现在马上派出白狼......”微微一怔,中行书长长叹了一口气:“若是猜测不错,鬼狼和白狼五人已经死了。” 青瓷蓦然一惊,久久不能平静,和段红袖齐名的鬼狼死了,白狼五人也死了,都是那女子做的?震惊之后,随即眼神黯淡,心头微堵,前几天不久前,白灵从她这里拿走一盒胭脂。提出讨要胭脂的时候,这个皮肤发黑的姑娘倒背着双手,扭扭捏捏,脸色发红:“那个,青瓷姑娘,那个,能给您讨要一盒......胭脂吗?”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默不闻声,多么干净的一枚小女子啊,就这么没了。 中行书将唯一能动的几根手指头放在青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 青瓷点点头,忍住心头的悲伤:“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中行书略作思索:“拓跋龙山伤了,鬼狼和白狼死了,神极阁高手跟随郝连可敦回归神极阁,拓跋将军和郝连将军都不在,没有九品以上的高手坐镇,只能依靠草原重骑了。” 青瓷开口提醒道:“先生,大规模重骑兵调动,势必会引起注意,现在只知道那女子的大致位置,重骑兵驶进休详坊进行地毯式搜索,那女子便有见缝插针的机会,躲过搜捕。” “所以我们需要精确的位置信息进行截杀,用重骑兵连续无间隙的推进来消耗那女子。”中行书说道。 “可是我们怎么能够准确知道那女子的位置?” 中行书神秘一笑:“青瓷,你可听说盛京城的第二套监视系统?” “难道真的有?”青瓷惊讶异常。 “望楼系统如此多的弊端,我怎么会不准备后手,以防不测。” 中行书示意青瓷向前推了推轮椅,两人来到宫殿之前的高台上,一条用狼居胥山万斤巨石雕刻而成的石龙横卧在宫殿之前,万道霞光照耀着这座和太安城紫禁城一般无二的盛京城皇宫,处处光芒万丈,熠熠生辉,头顶草原雄鹰展翅高飞。 抚镇司内,丁一望着刚刚还暴躁不已的温志谦此时安安静静坐在大殿之前的台阶上,一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安静异常,突然温志谦伸出手掌,重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声音不响亮,但是下手格外重。 丁一心头一惊,这个自誉为玉树临风的聪明人又抽什么疯,不怕把一张俊脸抽肿,失去风流倜傥的资本吗? 走到温志谦声旁坐下,丁一开口问道:“温大人,你这个样子?” 温志谦重重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你是对的,我是错的。” 娘的,刚刚下手有点重,嘴角好疼。 “什么对的错的?温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丁一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你刚刚说那一条信息毫无意义是对的,一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折腾不出所以然来,我的犹豫酿成大祸。这么简单的一招,就把我的布局给破了,不得了啊。中行书这个老东西,让人从骨子里佩服。”温志谦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肩膀,望了望还在佯装打瞌睡的曹禾:“中行书已经知道抚镇司被攻占了。” “什么!!!???”丁一腾得一下跳起来,下意识去摸身后的机械弓弩。 若是知晓抚镇司被攻占,那么草原狼卫此时应该已经向着抚镇司来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团团围住。 “你干什么!吓死宝宝了!”少年的一惊一乍把温志谦吓了一跳:“把你手里的那玩意儿放下。中行书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做平常人想到的事情,抚镇司暂时安全,他是想要让我们把陛下引入他的局中,来一个瓮中捉......”突然想起李元昊的身份,又想起李元昊的女子身份,温爷及时刹住嘴巴,把“鳖”字掐死在喉咙中,转换一个字:“龙。” “既然如此,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温志谦丢下三个字,向前迈了三步,抬头可以看到盛京城蔚蓝的天空,几只雄鹰翱翔天际,像是点缀在空中的黑点:“现在我很害怕,害怕盛京城的第二套监视系统已经启动,那么此刻陛下的精确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第六十八章 不着急 抚镇司陷入了沉默,最坏的情况出现了,抚镇司的作用完全失效,陛下暴露在盛京城第二套监视系统下,而此时陛下还不自知,也许此刻陛下正茫然无知的向着中行书布置的陷阱中走去。 丁一急得焦头烂额,原地打转:“现在我马上赶往休详坊,助陛下一臂之力!” 温志谦看了丁一一眼:“除非你是久居神天境的绝对高手,就凭你手里的破铜烂铁,去了也是送死而已。” 丁一大怒:“你不要瞧不起我,其实我可以的。” 温志谦拍了拍丁一的肩膀:“小子,靠你体内孕育的死水气息,强行天上人吗?陛下临走的时候说了,让我看好你,别让你这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做傻事儿,世间千好万好,到头来还是性命最好。” 丁一眼圈微红,狠狠擦了擦眼泪:“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去送死吗?” 温志谦突然笑了笑,拍了拍丁一的肩膀:“不着急,还应该有办法,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出盛京城的第二套监视系统是如何运作的,只要找到了第二套系统,我们还有胜算,他中行书再牛逼,不也是被老祖宗挑断手筋脚筋,像狗一样爬来草原。” 丁一点点头,这一刻他不是粘杆处的捕蝶郎,只是一个小小少年,想救人的少年。 刚刚安慰丁一不要着急的温志谦没过一刻钟,双手抱着抚镇司内的一棵合欢树,脑袋梆梆撞着树干,嘴中念念有词,喃喃自语:“如果我是中行书,一定不会把盛京城的安危完全寄托在望楼系统之上,所以一定肯定以及确定会要构建第二套系统,盛京城是一座新城,还孕育不起国运气脉,不可能像太安城那般有双龙大阵,但是第二套系统需要具备以下几个特点,第一,精确性,要比望楼系统更加精确,效率更高,第二,隐蔽性,只有隐蔽,才能够出其不意,望楼系统瘫痪之后,它可以持续工作,第三,简洁性,从系统末端到顶端环节越少,传递效率越高,如果第二套系统的末端节点能够直接向中行书传递信息,效率是最高的。若想满足这些条件,必须站得更高更远,以一个俯瞰的角度观察整个盛京城,信鸽和鹰隼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但是他们毕竟不是人,传递静态信息还可以,若想自主动态传递处理信息,根本不可能。” 猛地抬起头来,温志谦向四周望了望,入眼的是盛京城亭台楼榭,望楼是周围最高的建筑物,再向上是蓝天白云,以及翱翔天地的草原雄鹰,中行书你到底是靠什么传递信息的呢? 丁一重重叹了一口气,静静听着温志谦自言自语,言语含糊琐碎,但是条理明晰,逻辑清楚,他顺着温志谦的思路思索下去,也忍不住抬头望天,哎,若是陛下能变成草原雄鹰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飞出盛京城了。 --------------------------------------------------------------------------------------------- 盛京城光化门刚刚打开城门,门卫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在远方天地交界处,一条黑色的线正在不断扩展涌动,缓缓向自己的方向滚动而来,等距离近了,门卫发现那一条线是草原骑兵,马蹄阵阵,重踏而下,掀起无数尘土飞雪,这是匈奴最精锐的重骑兵铁浮屠,大汗贴身亲军,人数总共不过五千人,和南梁三千红鲜军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眼前这一千铁浮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光化门前,大汗不是陪着郝连可敦去神极阁了吗? 还没来得及深思,一千铁浮屠已经来到城门下,气焰彪悍,黑衣黑甲,人和马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在城门前依次排开,宛若铁水横流,马蹄落地,声声入耳,铁衣争鸣,冷冽杀伐。 一骑缓缓驶出,掀开面上覆甲,露出一张刚毅而粗犷的脸,他是五千铁浮屠右将军木那塔,隶属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休屠夔,颇受稽粥器重,近年来有脱离休屠夔自立门户的趋势。 随着木那塔驶出,又有一骑驶出,露出面容,少有的中原人面孔,此人是木那塔身边的谋士,被铁浮屠称为大唐贱民的王楚东。 王楚东本是一介文弱书生,此刻却与平常骑兵一般,覆盖重重的铠甲,背负重弩,再经过一夜的奔波劳累,脸上尽是疲惫和狼狈。 王楚东落后木那塔半个马头:“将军,中行书突然下达回归盛京城的命令,并且要从光化门入城,在安宁坊建起围剿阵势,此事儿蹊跷,不得不防。” “中行书?你以后给老子说话注意点,脖子上顶得是脑袋,不是你裤裆里的卵蛋。”木那塔开口道,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鄙视:“都说你们中原人谨小慎微,咱们草原北院大王,大汗帝师的名讳也是你张口闭口叫的?” “将军教训的是。”王楚东低头称是,转而语气一转:“将军,千万别忘了您和张元大将军的约定。” 他是张元送到木那塔身边的谋士,为木那塔出谋划策,木那塔在匈奴朝廷攀升速度极快,多半是王楚东的功劳,张元和木那塔私下有过交易,至于交易内容只有两人知道,外人不知。 虽然王楚东曾经为木那塔出过不少未雨绸缪的主意,铁浮屠右将军却极其厌恶这位谋士,一声冷笑:“忘不了,本将军会脱离休屠将军自立门户。十万柔然铁骑,五万私军,那可是整整十五万的军队,你家张元大将军不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惦记着五千铁浮屠,中原人啊中原人,你们太狡猾。” 中行书来到草原之后,引领车马北迁,张元定国之战以后,坐镇古凉州,草原内部再也不像以往那般直爽,勾心斗角的事情此起彼伏,连续不断,无形的杀人刀子随处可见,如今自己也扎入权力争斗的旋涡而不得出,那么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贤良,五千铁浮屠吗?哼,太少了,我要和你们四大将军齐名。 “将军记得就好,记得就好。”王楚东喃喃道。 木那塔皱眉,突然转过身来,这位爱好剥人皮的草原将军脸上笑容满满,和煦至极:“楚东啊,好好活着,最好能抓住本将军的把柄,越重的把柄越好,或者找一棵参天大树做庇护,不然,等草原鹰狼入主中原之后,老子首先杀的就是你!” 王楚东目瞪口呆,汗水湿透了脊背。 第六十九章 终于到了 不去管王楚东,木那塔驱马前行,来到城门之前,门卫已将光化门正门打开,弓腰低头,恭敬迎接这位匈奴顶有名的铁阎罗。 遥望黝黑的盛京城,木那塔眯眼沉思,大汗随着郝连可敦去了神极阁,却独独留下自己这一千铁浮屠,驻扎在盛京城以北,任由中行书调遣,今早突然接到回城命令,在安宁坊截杀一位女子。 木那塔心头忍不住嗤笑一声,一名女子而已,还用得着一千铁浮屠,北院大王有些小题大做了。 轻轻挥手,一千铁浮屠开始井然有序的分批进城。 重骑兵最主要的装备是用来覆盖全身的“甲骑具装”,总共有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六部分组成,其中“面帘”分为人面帘和马面帘,用精钢打造,用来覆面,上开眼孔,“鸡颈”是由甲片组成的马颈护甲,辅以搭扣,可以前后相扣,当胸、马身甲、搭后统一一体,组成马匹前中后的大片护甲,寄生是整套甲骑具装最为特殊的存在,形状类似于扫帚,捆绑在马尾之上,用以对付步兵悍不畏死的砍马腿战术。 中原的北魏和南梁也有重骑兵,但是和草原重骑兵相比,差了许多,其中最主要是差在了马匹负重量上,草原高头大马远胜于中原马匹,所以北魏和南梁很难构建起万人之上的重骑兵,即便是红鲜军的重骑兵也不过堪堪过了一千,而这一千重骑兵单个负重量还要少于草原重骑兵十几斤。西楚背靠西域,又有西域之主慕容峰全力支持,反倒是建立起了数量不少的重骑兵。 匈奴草原严格控制马匹贩售,大凡有私自贩卖草原马匹者,卖一匹,流二千里,卖两匹,使以绞刑,死后土葬,所以草原马很少流到北魏和南梁,中原名马多来自西域,李元昊送给吴清源如今在盛京城北等候李元昊的老赵,便是西域顶有名的夜照玉狮子,极为贵重。 铁浮屠入城驶入安宁坊,在空地之上结阵,马带甲,人披铠,马匹之间以铁链相连,草原悍不畏死的英儿手持长刀,配合上天然黝黑的铠甲,在日光下发出瘆人阴森的冷冽光芒。 木那塔一人一骑,一手覆在另一手上,食指不断敲击着手背,思绪纷飞,他不怎么在意将要出现的女子,一千铁浮屠,百人一队,十位百夫长,结成阵型,集体前冲,那种杀伤力堪称恐怖,别说一个小小的女子,就是咱们匈奴战神拓跋龙野来了,都要喝上一壶。 他在意的是盛京城以南的古凉州,这座草原重中之重的军镇,近日来不太平,以往死死咬住古凉州不松嘴的张元竟然主动让出古凉州,带领十万柔然铁骑长途跋涉去了两辽和宋君毅决战,真是想不明白这个头有反骨的南院大王到底在想什么,暂且不提张元是否能胜,即便他胜了之后回归,已经占据古凉州的郝连勃勃会心甘情愿让出这么一座军事重镇? 哎,木那塔忍不住在心头叹了一口气,草原男儿一腔热血,悍不畏死,却独独攻不破那一道长城,或许是天生骨子里的相生相克,草原男儿到了山川纵横的中原便施展不开拳脚,而懦弱如羊中原人也总是在草原鹰狼南下之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极其强悍,让人心畏。 大汗心头有宏图大志,已经看到这一点,所以重用中行书和张元,以中原人攻占中原,这需要大魄力、大决心,光是调和草原内部的权力制衡便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无疑大汗便是雄才大略的英主,至于现阶段大汗对郝连可敦言从计从,在可敦面前常露胆怯之色,那是因为......爱啊,男人嘛,在美色面前,都一熊样儿,嘿嘿。 木那塔微微一笑,扭头望了一眼王楚东,这个文弱书生心头一颤,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胆小如鼠的废物,除了一颗脑袋好用,一无是处的废物。” 铁浮屠右将军极看不上王楚东这位大唐贱民,每次看到王楚东,他都有一股忍不住抽刀砍下对方脑袋的冲动,而至今王楚东的脑袋还在脖颈之上,也不容易啊。 再扭回头儿,继续望向安宁坊拐角处,木那塔突然对刚要出现的女子充满了兴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让北院大王如此上心,不惜动用一千铁浮屠也要拿下这名女子。 他身后,一脸疲惫和狼狈的王楚东,突然不易察觉的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 李元昊背着李秀策走在休详坊,不远处一队巡侯走来,李秀策十分机警,指挥李元昊蹲在街角乞丐群中,向脸上涂抹乌七八黑的泥土,用麻衣盖住脸面,两人蹲坐在墙角处,毫不起眼。 巡侯趾高气昂行走在大街上,向着小摊小铺索要着银钱,调戏着新婚不久的年轻姑娘。 天下乌鸦一般黑,为官的不为民办事儿,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无论是否改朝换代,掌握中层权力的上位者总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到民众的对立面,自古如此,亘古不变。 一个吃着冰糖葫芦的小姑娘急匆匆走过大街,被巡侯撞倒,冰糖葫芦掉在地上,脑袋磕在石块上,头破血流,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姐,别冲动,要忍住!”已经义愤填膺的李秀策攥着拳头说道。 “忍住?忍住什么?”李元昊问道。 “忍住别出手啊,虽然那女孩可怜,但是我们也身不由己。” “哦。”李元昊不咸不淡一声:“我根本没想出手。” 李秀策一时哑然:“作为正义之士,要有锄强扶弱的胸怀胸襟,要时刻做好和为民除害的准备。” “可是我不是正义之士呀。”李元昊说得理直气壮,等巡侯走过,背起李秀策,向着安宁坊走去。 “姐,你怎么能不是正义之士呢?” “我本来是想成为正义之士的,总是适得其反,所以自那之后,我就决定放弃成为正义之士。” 李秀策无语。 “嗯,秀策,我们到安宁坊了,只要跨过前面的沟渠,转过那一座酒楼就到了,安宁坊是盛京城最北一座坊,再向北就是光化门了。”李元昊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语气中有难以遮掩的兴奋之情。 李秀策重重点头,终于到了。 第七十章 不要过去 “丁一,一个满足精确性、高效性、隐蔽性、简洁性的监视系统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展现在我们面前?”温志谦站在抚镇司内,一个问题已经问了丁一不下十遍。 丁一挠了挠脑袋,摇摇头:“不知道。” 温志谦松开被扯成鸡窝的头发,双眼充血微红:“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丁一翻了翻白眼:“对了,温大人,若是给你一袋烟抽,你会不会脑袋转得快一点。” 温志谦吧唧吧唧嘴巴,摸了摸腰间的烟袋锅子:“可惜烟丝已经没了。” 丁一神秘一笑,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包烟丝,丢了过去:“诺,尽管抽,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一袋烟的功夫,若是温大人再想不出对策。”拍了拍造型奇特的机械弓:“我马上去出抚镇司去救陛下。” 饥不择食压上烟丝,明松舔红烟袋锅,温志谦美美吸了一口:“偷了我的烟丝,语气倒是正义十足,你这脸皮不薄哦。” 丁一脸色一红,这烟丝的确是从当铺偷来的,三十两银子买一两烟丝,乖乖,那可是一大笔银子,爱笑少年忍不住手心瘙痒难耐,顺来一包,回去可以和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炫耀炫耀。 温志谦不去管丁一,身子倚靠柱子,斜抬着脑袋,望向天空,喷云吐雾,脑海飞速旋转:“呼,精确性、高效性、隐蔽性、简洁性缺一不可,但是......但是......但是......它应该更加明显,就在身边,一眼能够看到,因为太过普通,所以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不会引起注意,又十分平凡,还要以一个俯瞰的姿势观察。” 突然间,温志谦猛地站起身子,遥遥指向天空中的雄鹰:“丁一,你看,那里雄鹰是否有些奇怪?” 丁一顺着温志谦的手指望去,天空中几只雄鹰翱翔天际,穿梭在蓝天白云之间,只是盛京城高空中的这几只雄鹰格外大了些,大得有些出奇,像是在宣纸上渲染开的墨点,丁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长管状的东西。 “望镜千里眼?”温志谦神采奕奕,一把抢过望镜,遥遥望向空中的雄鹰,脸上突然荡漾起灿烂的笑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都忘了中行书的另一个身份,他可是墨家巨子啊!” 丁一夺过望镜,向着天空中望去,顿时恍然大悟,天空中的黑点根本不是什么草原雄鹰,而是一只只巨大的机关鸟,机关鸟下藏着一个人,一个俯瞰盛京城的人,而这就是盛京城传闻之中的第二套监视系统。 “墨家巨子,天下最擅长机关术数之人,虽然机关鸟只存在于书籍典故之中,但是以中行书的聪明才智,潜心研究一下,不是没有制造出来的可能,而他将这件事情阴霾起来,目的便是出其不意。”温志谦狠狠抽了一口眼袋,快步走进抚镇司大殿,低头俯瞰整个沙盘。 既然中行书已经知道抚镇司被占领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第二套监视系统是什么,所以现在看来自己在明处,而中行书在暗处,陛下现在去了安宁坊,很可能已经走进了中行书设置下的圈套,若想让陛下逃出危局,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通知陛下,让陛下暂时脱离危险,其后要隐藏陛下行踪,盛京城太大,而此刻兵力又是最空虚之时,想要全城通缉,张贴告示,利用城内仅剩下的兵力,无异于大海捞针。 略微沉思,温志谦急速思索,突然走到何斌志面前,伸手敲在对方脖颈中,抚镇司司丞当场晕了过去。 丁一知道温志谦想出了对策,走进大厅,静静听着。 温志谦抱拳冲着四十余位主薄:“诸位同僚,有些话温某要在这说一下,其实来救小王爷之人,是咱们大魏国最尊贵之人!”说着,温志谦向天拜了拜,以示尊重:“咱们大魏国的天子陛下!” 抚镇司内一片安静,主薄之间面面相觑,就连门卫曹禾都被吸引过来,听到这话目瞪口呆,蠕动一下喉咙:“温大人,你说的可是事实。” “若有半句虚言,我温志谦不得好死。”温志谦发下重誓:“小王爷被掳之后,陛下孤身一人入草原,穿大漠,闯盛京城,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营救陛下的胞弟,小王爷李秀策。我温志谦不是良善之人,也知道心狠手辣才是处世之道,但是能有一位如此重情重义的陛下,实乃三生幸事儿。诸位同僚,此刻陛下正处在危险之时,需要诸位同僚鼎力相助,为陛下铺出一道出城的道路。” 一番言语鼓舞人心,曹禾眼圈微红,在他的带头下,所有主薄齐声喊道:“一切愿听温大人差遣,虽死而尤不悔!” 温志谦一手拍在沙盘之上:“好,我温志谦就下命令了。如今中行书知晓了抚镇司被攻陷之事,不过中行书那老贼暂且不会对抚镇司有所行动,但是他却开启了第二套系统,陛下行踪已经暴露,而且身处危险,所以当前当务之急是通知陛下此时的情况。按照信息,陛下此时应该在安宁坊,现在马上调集望楼系统,向陛下发送警示指令。” -------------------------------- 明媚刺眼的阳光下,李元昊越过沟渠,走到安宁坊前,身前是高矮不平的房屋,草原建筑很有特色,保持了草原独有的风格,同时又兼具中原制式,屋顶保持了尖尖的风格,墙体用土块堆砌。 紧了紧身上的麻衣,让李秀策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她轻轻向前迈了一步,转角儿就到目的地了。 “姐,等一等,你看那一处武侯。”李秀策指了指望楼,望楼之上武侯急速挥舞着令旗。 “秀策,旗语说了什么?”李元昊不懂旗语,李秀策倒是在国子监学过一些,能解读简单的旗语。 李秀策皱着眉头,一字一顿的解读旗语:“不......要......过......去......” 听闻这四个字,李元昊毫不犹豫,身形如风,扭头便逃。 第七十一章 斗智斗勇(1) 中行书望着天空中翱翔的机关鸟,已经从安宁坊开始向北移动,不禁皱了皱眉头:“一千铁浮屠的截杀已经被看破,那女子向南逃了。” “被看破,先生,那女子怎么能看破?”青瓷忍不住问道。 “暂时不知道,不过不用气馁,事情总不能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进行。”中行书淡淡的说道,心头没有一点芥蒂:“马上通知全城狼卫,全体奔赴安宁坊,协助铁浮屠,全城通缉这名女子。” 铁浮屠作为重骑兵,正面冲撞杀伤力极大,但是机动性差,搜寻追捕的事情还需要草原狼卫和头顶上的机关鸟。 青瓷向着天空中简单挥舞几下旗子,命令下达下去,两只翱翔在空中的机关鸟渐渐变大,成为两片张贴在天空中的两片黑色纸片,那是机关鸟渐渐下落造成的。 一只机关鸟落在长寿坊,一个手臂俱短的侏儒滑翔而至,丢下一张布卷,双脚在高楼之上轻点,再次腾空而飞。 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搜捕李元昊的草原狼卫看到中行书的命令,狼卫统领明面没有任何不满,心头却对北院大王多有反感:“如今这些中原人啊,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儿了,竟然亵渎伟大的长生天,让侏儒冒充长生天下的雄鹰。” 另一只机关鸟落在安平坊,布卷落在木那塔手中,轻轻瞥了一眼,铁浮屠右将军一伸手,王楚东卸下身后连弩递上去,木那塔一手前曲,架住连弩,脸色一狠,轻轻扣动。 嗖嗖嗖,三道金刚打造的箭弩激射而出,一支刺透击机关鸟的翅膀,一支从侏儒嘴巴中射入,自后脑勺射出,最后一支直接刺透侏儒心脏,从天而降一片红色血雨,机关鸟重重落在铁浮屠之前。 “那女子果真厉害,竟然用扑杀了一架机关鸟,这可是中先生的心血啊。”木那塔面无表情,将连弩丢给王楚东,语气感慨。 一千名铁浮屠爆发出轻蔑的笑声,气焰和他们的右将军一般,气焰嚣张彪悍,王楚东的笑声夹在其中,略显尴尬。 “百夫长出列,每人带领百人,进入安宁坊,在草原狼卫的配合下,遇到那女子,不必客气,全力冲撞,谁能摘得那女子的脑袋,本将军亲自出钱让他们去画舫街好好享乐一天。若是战死沙场,本将军向大汗讨要官爵,家中妻儿我木那塔供养,就是哪一天本将军饿死,也不会让袍泽兄弟的妻儿受一点罪。” 一千铁浮屠齐声叫好,虽然情绪激昂,但是十支百人队伍整体分列,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以发散式的方式向四周散去,一百重骑兵,十人一列,总共十列,组成方阵,集体前冲,威力也是十分惊人,特别是前后刀甲相辅相成,撞击力连绵不绝,不下于十道大潮,只不过重骑兵的大潮比之真正的大潮长度稍短罢了。 木那塔亲率一支队伍,从安宁坊最中央的街道驶进,突然他扭过头去,指了指王楚东:“你,走在最前面!” 王楚东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这位右将军的用意,你这大唐贱民走在最前面,为我草原英儿探探路,试一试那女子修为如何。 ------------------------------------------- 李元昊背着李秀策在街巷内辗转腾挪,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安宁坊,刚刚离开那一处不久,她便听到重骑兵列阵的声音。 她不知道行踪是如何被泄露的,难道是抚镇司已经失守,行踪是望楼系统泄露的,不对,若是抚镇司泄露行踪,就不会有“不要过去”的警示旗语,这说明自己的行踪是被另一套系统监视到了,至于是什么,她不清楚,只能贴沿着房屋阴影行走,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 一座城池太大,而且没有大阵,就成了一个体量臃肿的人,腿脚不便,中行书没有张贴告示,全城通缉李元昊原因便在于此,盛京城百万户,一旦全城通缉某个人,不但不会提高效率,反而会制造混乱,给了李元昊可乘之机,若是将李元昊形容的危险可怕,也就越混乱。 李元昊深知此种道理,因为澹台国藩身死紫禁城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南梁、西楚,还是匈奴,都震惊不已,反而在北魏雷声大雨点小,民间少有流言蜚语,议论纷纷,这要归功于楚人凤的皇城司和粘杆处,控制舆论是减少事件影响蔓延最有效的手段。 既然安宁坊已经不能通过,李元昊搜索脑海中的皇辇图,所有布局和对策都以李元昊从光化门为基础,所以还需要一路向北,当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从安宁坊和休详坊之间向东走,过辅兴坊,北去修德坊,绕一个大弯儿,再从光化门出城。 打定主意之后,李元昊毫不犹豫东去,途经贯穿盛京城南北的那一条无名河,两人站在河畔之前,遥遥望见一队搜捕狼卫正缓缓向着自己的房间走来。 “忍住!”李元昊突然出声提醒一声李秀策,身子滑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没过头顶,两人身上有伤,河水瞬间一片殷红。 那一队草原狼卫跨过无名河,并没有注意河水异常,两人冒出头来,李元昊体内气息可以流转,一切无常,李秀策却已经昏迷不醒。 李元昊慌忙将李秀策扶到岸边,双手按在胸部,挤压出肺中积水,嘴巴对嘴巴,呼气疗法,不多时,李秀策忍不住咳嗽两声,吐出嘴中河水:“姐,我们没有暴露行踪吧?” 李元昊抱起李秀策,眼圈又红了:“没,没有,我们没有暴露行踪。”声音一顿,有些呜咽:“秀策,若是忍不住,你一定要给姐说啊。” 李秀策微微一笑:“没事儿,我能忍得住。” 此时,一个昨夜醉酒的醉汉从街头小巷内走出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掉进水中。 李元昊身形一闪,扯住醉汉衣衫,手掌砍在脖颈处,醉汉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将醉汉酒的拉入小巷之内,不一会儿,两人披着醉汉的衣衫,继续向辅兴坊走去。 天空中,机关鸟翱翔天地,俯瞰整个盛京城,坐落期间的一千零六十座望楼,也源源不断的将李元昊的信息传入抚镇司。 第七十二章 斗智斗勇(2) 温志谦翻看着汇集而来的信息,丁一举着望镜千里眼,透过窗台缝隙,时刻观察着天空中机关鸟的动向。 “温大人,那些机关鸟已经转移了方向,正向四面八方散去,这说明陛下暂时脱离了险境?” “是啊,陛下暂时脱离了险境,而且发现了些许端倪,应该是沿着墙壁阴影行走,让机关鸟找不到行踪。”温志谦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有时候站得高是一种优势,但是有时候也是弊端,机关鸟太高了,而望楼相对较矮,所以望楼能够找到陛下的踪迹,天上的机关鸟不行,哈哈哈,中行书啊,中行书,聪明反被聪明误。” 丁一收起望镜千里眼,走到温志谦面前:“温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做?” “现在马上全部撤出抚镇司。”温志谦说道。 “撤出抚镇司?”丁一不解的问道:“若是撤出抚镇司,陛下的行踪我们怎么确定?中行书若是从新掌控抚镇司,陛下的行踪岂不是更加没法隐藏了。” “到了如此境地,我们还是处在劣势,如此下去,总归不是长远计策,所以当前当务之急是毕其功于一役,帮助陛下逃出盛京城,撤出抚镇司还在必行。”温志谦说道:“有些事情只有一次的机会,中行书已经知道我们不但攻下了抚镇司,而且识别出了他的第二套监视系统,所以当前已经没有遮掩的必要,若是预料不错,现在已经有草原狼卫向抚镇司赶来了。” 众人惊讶异常,从攻占抚镇司,到撤出抚镇司,不但一天时间,已经发生太多事情了。 “诸位同僚,当前撤出抚镇司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为了陛下安危,我们不但要骗过天上的机关鸟,而且要骗过中行书从新掌控的抚镇司,现在每两人一组,按照陛下和小王爷的装扮进行简单伪装,然后冲出抚镇司,奔向四面八方,扰乱视听,盛京城越是混乱,陛下逃出去的胜算也就更大一分。”温志谦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温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必定做得滴水不漏。”四十余位主薄两两分组,稍作准备装扮,分别从抚镇司的四座司门离开,脚步匆匆,刹那之间不着痕迹涌入的盛京城人群之中,渐渐没了踪影。 抚镇司内,只剩下温志谦、丁一和曹禾。 温志谦摸着下巴,沉思良久,招呼曹禾过来,附耳在他身边低声两句,曹禾双眼神采奕奕,沉声称是,然后出了抚镇司。 “温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丁一看着只剩下俩人的抚镇司,开口问道。 “丁一,现在我需要你去通知那七十二户人家,让他们也两两分组,扰乱视听,记住,一定要他们戴上准备好的烟花,烟花升空,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特别是对付天空中的机关鸟,然后你静观其变,找个机会出城吧。” “你怎么办?”所有的话语中都没有关于他自己的打算,丁一忍不住问道。 “我?我呆在抚镇司,”温志谦淡淡说道,还不等丁一出声,他已经掏出一块令牌,上面镌刻着古朴花纹:“丁一,这是我的令牌,按照楚大人定下的规矩,有这令牌就是楚大人大驾光临,一切粘杆处只能服从,不能质疑。我也不怕扯虎皮做大旗,现在命令你丁一,撤出抚镇司。” 丁一欲言又止,最终不得不走出抚镇司,抚镇司大门关闭那一刻,他回头望了望,温公子潇洒异常,将双腿惬意的搭在沙盘之上,点燃烟袋锅子,美美吸了一口,缓缓闭上眼睛,格外享受。 急速奔驰在盛京城内,丁一按照脑海中的线路开始找寻那七十二户人家,三轻三重敲开房门,顷刻之间便会有人拉开房门,有青年夫妻,也有装扮商贾的商人,还有看着年岁已经很大的老人......相貌装扮各种各样,丁一却知道,他们都来自太安城,潜伏在盛京城很久了。 虽然他们不认识丁一,但是见到丁一未有丝毫惊讶,听完丁一的吩咐,点点头,不多时,整个盛京城突然多出了七十二道和李元昊衣着相似的行人,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 皇宫内,中行书看着四散的机关鸟,脸上毫无表情:“青瓷,现在出动全部机关鸟,同时命令皇宫守卫出宫,包围抚镇司,在最短时间内拿下抚镇司,重新掌控望楼系统。” 青瓷点点头,皇宫守卫是用来守卫皇宫,但是如今皇宫兵力空虚,只能如此,而皇宫兵力之所以空虚,是多方面原因造成,一是驻兵盛京城的郝连大将军出兵古凉州,填补张元大将军领兵到两辽,留下的空缺,二是郝连可敦回归神极阁,稽粥大汗一同前往,带走了重骑兵铁浮屠,以及大部门皇宫守军,休屠大将军亲自护送,保护匈奴最尊贵两人的安危,第三便是拓跋将军领兵出城剿匪,匈奴最强战力不在,给那名女子留下太多可乘之机。其他不说,若是拓跋将军还在,那名女子根本没有逃出皇宫的可能。 想到拓跋将军,青瓷就想到身受重伤的拓跋小将军,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拓跋龙山受伤之后,便被送回皇宫外的拓跋府,说是府更确切的说是一座宅子,两座正堂,两座偏房,匈奴第一战神的妻儿便住在其中。 微微摇头,青瓷将所有杂思抛出,一道命令下去,皇宫四周的守卫开始向皇宫内聚集。 曹禾出了抚镇司,直接向北而去,脚步匆匆,整理一下捆绑在手臂上的臂弩,草原弯刀出鞘归鞘,不多时便来到皇宫脚下,他拱着手驼着背,看到皇宫守卫急匆匆进了皇宫:“果然一切如温大人所料,盛京城兵力空虚,人手不够,连守卫都要出动了。” 他沿着皇宫脚下,看似漫不经心的走着,找到一个阳光能够照到角落蹲下,将一顶破毡帽盖在脑袋上,看似是一个懒汉晒太阳,实际上毡帽下双眼神采奕奕,时刻注视着天空。 一架机关鸟从皇宫出发,斜掠着皇宫城墙飞了出去,越来越多的机关鸟一飞冲天,向着盛京城四面八方飞去。 曹禾口中念念有词:“一架,两架,三架......” 第七十三章 斗智斗勇(3) 何斌志幽幽醒来,眼前的抚镇司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温志谦坐在正位上,喷云吐雾。 “怎么,知道大势已去,遣散所有人,自己留下等死吗?”何斌志开口说道。 温志谦摇着头起身,走到何斌志身前蹲下:“抚镇司的作用没了,呆在这里无用。我留下,的确是等死,另外,拖延一下皇宫守卫重新掌控抚镇司的时间,为外面的同僚争取机会,最后呢,想给中行书中先生传递最后一条信息。” “什么信息?” “还没想好。”温志谦说道:“一开始想要谩骂一番,后来想想太做作,不够有气势,中先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英雄人物,哪里会生气。后来想大义凌然说一些忠义廉耻的话,狠狠刺激一下北院大王,又担心北院大王反唇相讥,用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益的话来讽刺我,光是想想我就觉得不开心,不开心呢,所以现在还没想好传递什么信息。何大人,您有没有好的建议?” 何斌志忍不住想笑,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眉头渗出了汗水:“没想到,你温爷竟然是这么幼稚的人。” “幼稚?”温志谦摸了摸鼻子:“若是以前,我也觉得幼稚,后来遇到了一个比我还幼稚的人,相比之下,我成熟稳重得不像话。” “你说的更幼稚之人可是入盛京城解救李秀策的女子?”何斌志开口问道。 “对,就是她。”温志谦难得遇到能够促膝长谈之人,索性坐在地上,燃上烟袋锅,先让何斌志吸一口:“何大人,实不相瞒。以前吧,我对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有种特别矛盾的感情,一方面觉得他们都是高屋建瓴的神仙人物,位高权重,掌控着其他人的生杀大权,另一方面又鄙视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都是蠢货。唯独对这名女子,怎么说呢,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你对那女子有意动情了?”何斌志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不,不,不,我可没这种胆量。”温志谦连忙摇头,想起南梁公主陈洛妍被按在地上捶的场景,他有些后怕,悻悻然:“我还想多活几天,有些事情想都不敢想。不过有时候想想,为这种上位人抛头颅洒热血,丢却性命,而不是为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而死,心头有些遗憾。” “你把那女子和帝王相比,是否有些不妥?”何斌志皱眉问道。 温志谦微微一愣,差点口误,说破她的身份,猛吸一口烟袋锅:“不妥,不妥,十分特别非常不妥。” “若是没有立场,你和我或许能成为朋友。”何斌志开口道。 “别,何大人,你是正人君子,行为规矩方正,咱俩谈不到一块儿。初入盛京城之时,温某可是没少观察调查何大人,可惜一点法子都没有,何大人太正直了。”温志谦开口道,突然抬头望向大殿之外:“皇宫守卫到了。” 抚镇司外,大队皇宫守卫将抚镇司团团围住,皇宫守卫顾名思义,是用来守卫皇宫的,区别于草原狼卫。草原狼卫和正规军队无异,刀甲一缕正统,皇宫守卫等级要低一等级,身着皮甲,每人配备一柄质地最为低劣的草原弯刀。 温志谦听着外面嘈杂声响:“中行书要为今天鲁莽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若是训练有素的草原狼卫或者铁浮屠,默不作声将抚镇司包围,温某此刻已经人头落地,可惜来得是皇宫守卫,温某还能多活一会儿。” 说着,他起身走到沙盘之前,一手插入沙堆之中,猛地一抽,一根灰色的线拉在手中,这条线从大厅内开始延伸,直到门卫曹禾的住处。 “引线?!”何斌志失声道:“你们什么时候埋下的炸药?” 温志谦猛吸一口烟袋锅,歪着脑袋点燃引线,燃起妖冶的明艳亮光,向着抚镇司外而去:“什么时候?大概是这座城池刚刚建立的时候吧,何大人,我们大魏怎么会看着一座模仿太安城的城池安然建立?大魏的伏笔岂能......” 轰隆隆,轰隆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掩盖了温志谦的声音,抚镇司外人仰马翻,断肢飞到空中,然后落下,发出一股烧焦味道,整个抚镇司淹没在烟尘和爆炸声中,此处的爆炸声整个盛京城清晰可闻,引来无数目光。 --------------------------------------------------------------- “真香啊!”李元昊和李秀策齐声感慨道,两人站在一座院子外面,一阵阵香气从院子中传出来。 身处险境,两人却没有相应的觉悟,被院子内的一阵香气吸引,停下了脚步。 “姐,你说这院子里的人在炖什么,怎么这么香?”李秀策收了收口水,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在炖汤,味浓鲜美的鸡汤。”李元昊回答道。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院子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一个脑袋,一个比李秀策小上几岁的孩童被眼前两人吓了一跳:“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何出现在我家门前?” 李元昊不知如何作答,李秀策抢先一步,样子可怜兮兮,装作乞丐:“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了,行行好吧。” 孩童微微一愣,原来是乞丐啊,书中有云,人之初,性本善,要与人为善,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诺,你们进来吧,我给你们弄点吃的。” 这次轮到李元昊惊讶犹豫,心思不断转动,李秀策拉了拉她的衣衫:“大姐,出城急不得,越是着急,越容易露出马脚,不如先在里面躲一躲。” 李元昊点点头,跟着孩童进了院子。 “娘亲,娘亲!”孩童进了院子,首先嚷了起来。 一位面容婉约姣好的女子从房内走出来,望见李元昊和李秀策微微一怔,赶忙将孩童拉到身旁:“你们是?” 不等李元昊开口说话,孩童附在自家娘亲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女子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放下心头芥蒂,赶忙引着李元昊入屋坐下。 李元昊再三推辞,说身上脏,在屋外就好,麻烦姐姐给口吃的,我和阿弟马上离开。 第七十四章 斗智斗勇(4) 那女子也没有强求,让孩童搬出来两个凳子,李元昊遮住身上伤口,将李秀策安顿下,两人坐在庭院内。 那女子入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两碗香喷喷的鸡汤。 李元昊端过来,眼睛不由得一亮,香菇鸡汤,汤浓味美,色泽乳白,轻轻抿了一口,更是美味,已经被陈洛妍养得很叼的嘴巴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姐姐,这鸡汤真好喝!” 那女子听到有人以姐姐称呼,多年不曾有人再叫她姐姐,心头不由得一甜:“等着,姐姐再给你们俩盛一碗去!” 说着,不等李元昊推辞,便又进了厨房。 院子里的孩童此时正捧着一本书抓耳挠腮,似乎是被某道难题难住了,开始之时脸色坚毅,大有破釜沉舟之势,渐渐地揉起了胖嘟嘟的脸颊,眉头紧皱,脸上有了痛苦之色,最后一手抓着束成一道小辫子的头发,索性把书向身旁一丢,四肢大开,瘫坐在凳子上,望着蓝蓝的天空,一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无所谓表情。 李元昊一时间来了兴趣,开口问道:“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 孩童直起身子,捧起一本书:“娘亲给我出了几道对联,我一道都答不上来。以往还有父亲和我一同遭罪,现在父亲外出有事儿,只剩下我一个人,好可怜啊。” 李元昊不由得一笑,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家庭:“你的父亲还要和你一同遭罪?” “对啊,母亲教我和父亲读书写字,父亲比我还笨一点点呢,总是学不好,没少受母亲的责罚。”孩童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能在外人面前破坏娘亲贤良温柔的形象。 他看了看李元昊和李秀策,这两人会不会对对联?哎,两个乞丐哪里懂什么对联,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嗯,你们会不会对对联?” 李元昊望向李秀策,像是猜灯谜、对对联这种需要费脑子的事情,北魏小王爷比北魏天子陛下擅长。 李秀策咳嗽了一声,有些居高临下的说道:“念来听听。” 孩童也跟着咳嗽一声,脸上有些不满,牛气什么,你还不一定能对上来:“三江春色。” 李秀策想也没想:“五岳青松。” 孩童微微惊讶,反应迅速,而且对仗工整,又念了一句上联:“春风万里玉梅开。” 李秀策翻了翻白眼,嫌弃这对联也太简单了些:“佳岁平安福满堂。”顿了顿,李秀策仰着下巴:“来点难一些的,太简单了。” 孩童手指顺着书籍排查下去,最后一个对联最长:“天上月圆,地下半月,月月月圆逢月半。” 孩童识字应该不多,读起来有些磕磕绊绊,似乎自己都没有弄懂上联的意思,又私下小声读了一遍,哎,怎么这么多月啊。李元昊和孩童一般,已经晕头转向了,让她死记硬背可以,这种需要动脑袋的事情,皇帝陛下真心不行。 “这个有点难。”李秀策喃喃说道,略微沉吟一番,有了:“今日年尾,明日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好厉害!这么难,都一下子对了上来!”孩童忍不住赞叹道,对李秀策升起了莫名的崇拜。 两个孩子正说着,孩童的娘亲已经从厨房内走了出来,又是两大碗鸡汤,李元昊接过来,连说谢谢,实在不好意思的客套话语,但是嘴巴却很诚实的一刻未曾闲着,好喝,真好喝。 那女子笑看着李元昊喝着鸡汤,也未曾多问其他,乱世之中,总有各种颠沛流离,每人都有各自心酸的故事,自己从中原走到草原,跟随车马北迁的车轴北上,能在盛京城安顿下来,已经不易,至于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还能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那是长生天的恩赐,佛祖的慈悲。 “你们先喝着,我还有点事儿。”女子边说边取出一个药罐,清洗干净。 “姐姐,家里有病人?”李元昊随口问道。 “是啊,在堂屋躺着呢,和人家打架,被揍得很惨。”女子笑着说道,丝毫没有担心责备的意思。 “那以后可要注意了,不要随随便便和人打架,和气才能生财。”李元昊说道,向着堂屋方向望了望。 “就是这个理儿,简单易懂,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懂啊。”女子冲着堂屋喊道,两人说话,堂屋是听不到的,女子喊话明显是说给里面人听得,然后起身去了厨房煎药。 孩童对李秀策佩服的五体投地,一本书籍的对联简单干脆的对完,而且将对对联的心得三言两语告诉孩童。孩童双眼放光,而李秀策只是微微一笑,吹了吹鸡汤,大喝一口,果然是好汤。 喝完鸡汤,李元昊背起李秀策:“代我向你的娘亲道谢,我们先走了。”两人便离开了小院。 那女子煎熬上汤药,出门发现两人已走,只看到自家孩子理直气壮拿着风筝就要出门玩耍:“对联对上了吗?” 孩童声音奇大:“都对上了!” 女子怎会不知刚刚发生的事情,拿过书籍一看,对仗极其工整,忍不住赞叹一句:“那一对姐弟绝非普通人。” 此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堂屋内扶墙走出,脸色煞白,见到女子,开口恭敬道:“嫂子。” 女子叹了一口气:“龙山,宫里的御医说了,你的伤势过重,不要逞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大哥是要埋怨我的。” “嫂子,就是给大哥一百个胆子,他也没有胆量埋怨您啊。”拓跋龙山哈哈一笑,牵动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女子好生霸道,伤口至今依旧隐隐作痛:“对了,刚刚听到嫂子和人交谈。” “路过的行人,讨要了两碗鸡汤喝。”那女子说道,依旧回味着刚刚李元昊的姐姐称呼,如今整个匈奴视她的夫君为战神,她这位不懂武功的普通女子也落了一个战神夫人的称号,好生愁人啊,回望一眼拓跋龙山:“你们拓跋家啊,都爱打架,以后玉树可能和你们一样。” 拓跋玉树咧了咧嘴角:“娘亲,不会的,我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文人。” “玉树,乖,以后做个读书识字的先生,不要和你爹、你叔叔这般。”女子摸了摸拓跋玉树的脑袋,又进了厨房。 拓跋龙山摇摇头,点了点拓跋玉树的鼻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修德坊的孩子中打架无敌,混了一个无敌小霸王的称号,小心暴露,被打板子。” “爹不说,叔叔不说,娘亲就是听说了,也不信。”拓跋玉树笑嘻嘻的说道,开门出了小院,一打眼正好看见消失在拐角处的李元昊。 这是李元昊和拓跋玉树第一次相见,等到第二次相见,已经是二十年后,那个阳光明媚的秋天了。 第七十五章 捕获 曹禾斜倚在城墙脚下,一顶破毡帽盖住脸面,眯眼数着天空中的机关鸟:“一架,两架,三架......” 腾空而飞的机关鸟数量越来越多,渐渐遮盖住整个天空,黑压压一片,等曹禾数到第一百二十三架的时候,再也没有更多的机关鸟飞起。 曹禾猛吸一口气,如同豹子一般弹起,身子前倾,快速掠向最后一架机关鸟,双脚踩在街巷的土墙之上,辗转腾挪,翻身跃到屋顶之上,未作丝毫停顿,沿着机关鸟飞翔的方向尾随而至。 奔跑途中,曹禾眯眼,不断观察周围地形,最后眼神落在一处最高的建筑物上,身子骤然加速,双手作脚,扳住屋檐,双脚猛蹬,瞬间腾空而起,脚下屋檐在巨大的蹬踹力下,轰隆一声坍塌,瓦砾砖块落了一地。 在身子处在最高处之时,曹禾舒展身躯,干净利索抽出绑在手臂上的弓弩,通过望山瞄准机关鸟的尾部,扣动扳机,一道轻细铁链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激射出去,铁链带着一柄短箭插入机关鸟的木质尾部,绳索绷直,曹禾的身子挂在空中,带动整个机关鸟一阵晃动。 机关鸟上的人也察觉到了异常,低头向下望去,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为了减轻机关鸟的负担,能够自由改变行驶方向,增强机动性,中行书在选人之时,多用身材矮小的侏儒。 看到那侏儒在看自己,曹禾脸色一狠,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容,嘴中横叼着一把匕首,双手死死抓住绳索,开始慢慢向上攀爬,温大人下达的命令是:捕获一架机关鸟。 侏儒脸上露出惊慌,眼看同伴越飞越高,身后又有一个面露獠牙的人,手中一阵眼花缭乱的操作,机关鸟降低飞行高度,改变行驶方向,向着高耸建筑飞去,他想要利用下方的建筑屋顶撞死下面不知死活的大胆贼人。 曹禾身子在空中悬挂,稍作沉思便知道那侏儒的想法,等到临近高耸建筑物的时候,双脚一抬,踩在墙壁一侧,几个急促的跨步,躲过建筑物,却不曾想高耸建筑物之后,还有一座隐藏的建筑,砰地一声,曹禾的身子重重撞上,一声闷哼,喉咙中微微一甜,飞溅起无数尘土墙屑。 紧抓铁链的双手一松,曹禾直接滑了下去,最后只抓住铁链的一头,整个身子都悬挂在空中,左右摇晃,危险之极。 那侏儒冷笑一声,驾驶着机关鸟再向一座建筑撞去。曹禾慌忙向上爬去,在撞上墙体的一瞬间,将铁链死死捆绑到腰间,虽然没有跌落下去,也不出意外,他再次和坚硬的墙体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碰撞,又是一阵尘土飞扬,瓦砾飞溅。 心思急转,就在离开墙体的一瞬间,曹禾猛地双手扳住屋檐,大喝一声,硬生生扯住机关鸟,飞翔在空中的机关鸟整体一顿,那侏儒也是一阵颠簸,手中又是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想要脱离下面那疯子的束缚,几番挣扎不能挣脱。 “你,给我下来!”曹禾再次大喝,用尽浑身的气力,缓缓将机关鸟拉下三尺。 机关鸟利用风力飞行,需要在空中不断滑行,才能掌控方向和速度,如今悬停在空中,而且被曹禾硬生生拉下了三尺,再也没有凭借,直直落了下来。 机关鸟内的侏儒慌忙补救,可是依旧阻挡不了下落的趋势,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曹禾没了机关鸟的牵扯,也重重的从屋檐掉落下来,溅起无数尘土,他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双手十指因为用力过猛,由于力竭而没了知觉,保持一个僵硬固定的姿势,血红之中泛着点点青色。 半晌,曹禾倚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大口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走到机关鸟面前。 机关鸟仿制草原雄鹰,两条翅膀出奇的大,能够迎风飞翔,腹部中空,用来供人乘坐,传闻之中,机关鸟装配弓弩能成为空中的重骑兵,但是由于多方面原因,已经失传很久,却不曾想在草原深处,墨家巨子中行书已经从新建造出来,不过机关鸟应该有所限制,不然草原早就大量制造,南下中原了。而眼前的机关鸟为了追求极致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卸下了弓弩,未曾有任何武器装备。 此时,跌落在地的机关鸟鸟头扎入土中,那驾驶机关鸟的侏儒被砸在下面,整个机关鸟除了尾部有些破损,其他一切无常,曹禾蹲坐在机关鸟之前,活动着依旧僵硬的双手十指,终于,捕获了一架机关鸟。 突然,一道寒光从机关鸟底部射出,侥幸逃过一劫的侏儒,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曹禾的面门。 曹禾心头大惊,此时他坐在地上,双手还在恢复,无力起身,也无处发力,不过他反应很快,双脚蹬在地上,不断后退的同时,脚尖钩飞起尘土,迷惑迎面而来的侏儒。 他退得很快,但是砰地一声,身子撞在身后的墙壁上,而侏儒手中的匕首也赶到了,直直刺向曹禾的眉心。 曹禾一咬牙,利用墙体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本该落在眉心的匕首,插入肩膀,溅起一道血光,同时他不忘抬起一脚踹在侏儒的胸口,那侏儒身子如同雪球一般,在地上滚出去很远,方才止住了身子。 “反应真快!”侏儒从地上站起身来,也不过五短身材,堪堪到人腰部,吐出一口血水,桀桀一笑,从袖子取出一把袖珍弓弩,缓慢拉开,装上弩箭。 由于身材矮小,所以他使用的弓弩也是袖珍,短小的双手扶住弓弩,手指勾住扳机,冲着曹禾:“看你还能躲过去多少。” 被刺透肩膀的曹禾忍不住倒吸凉气,一手握住肩头上的匕首,却总是发不上力,只能任凭血水横流。 轰隆隆,轰隆隆,抚镇司的爆炸声传了过来,巨大的声浪震耳发聩,震飞城内无数鸟雀,房屋上不断有尘土簌簌落下。 两人离着抚镇司已经不远,所以能明显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那侏儒忍不住捂住耳朵,惊骇的望向抚镇司的方向。 曹禾双手无力,声波灌入双耳,不断有血流了出来,样子格外凄惨,但是他毫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温大人,真英雄也。” 第七十六章 围捕 半晌,声波渐渐散去,大地也不再震颤,回过神来的侏儒恶狠狠望向曹禾,猛地扣动弓弩扳机,一株箭羽射了出去:“你们北魏人,真该死!” 弓弩虽然袖珍,但是射出的弩箭威力巨大,曹禾看着逐渐变大、如同索命无常一般的箭羽,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金属入体的刺痛感,空气中倒是响起一声金属相互碰撞的清脆响声。 忍不住睁开眼睛,曹禾看到侏儒射出的箭羽被另一支铁箭射偏,扎在地上,而站在不远处的侏儒太阳穴上,插着一支箭尾不断颤抖的铁箭,脸上还保持着恶狠狠的表情,身子向前一倒,重重趴砸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丁一保持着射箭姿势,眼光扫射周围,确保一切安全之后,警惕的走向曹禾,附身握住曹禾肩头的匕首:“忍住!” 曹禾点点头,丁一猛地拔出,越快痛苦越小,即便如此,曹禾还是眉头汗如雨下,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干他娘!” 稍作简单包扎,止住鲜血,曹禾忍不住问道:“丁大人怎么会在此地?” 丁一的年龄虽小,但是粘杆处的职位却不低,虽然比不上温志谦,在曹禾面前,还是当得起一声大人称呼的。 听到曹禾的询问,丁一望了一眼抚镇司,开口回答道:“温大人让我通知隐藏在盛京城的同僚,现在我准备返回抚镇司营救温大人。” “丁大人不去救皇帝陛下吗?”曹禾开口问道,有些弄不清楚丁一的想法。 “有心无力,力不从心。”丁一修正一下机械弓弩,挎背在身上:“倒不如赶回抚镇司,此时情况危急,而温大人聪明,能有应对之策。再说以陛下的手段,我去了也是累赘,还不如不去。” 曹禾微微惊讶:“陛下的武功修为有如此厉害?” “别看陛下是女子,但是陛下的武功修为,比天高。”丁一拍了拍曹禾的肩膀,伸手指了指天空:“对了,你怎么也出现在这?” “温大人吩咐小人捕获一架机关鸟用于他用。”曹禾回答道,至于做什么用他没有回答。 丁一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一边向着皇城司走去,一边开口说道:“你虽然身上有伤,但是如今是非常时期,一切行动你自己掂量就好。温大人说了,世间万般好,唯独性命最好。” 曹禾望着少年丁一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一句话,甩了甩已经恢复知觉的手臂,忍不住笑了笑。 ------------------------------------------------------------------ 一百铁浮屠整齐划一行走在辅兴坊,五十名轻装狼卫如同游曳侦查的狼群,时刻搜捕着李元昊的下落,纵横交错的街道小巷将整个辅兴坊切割成无数块,但是并不影响一百铁浮屠的冲锋。 王楚东骑在大马之上,行走在最前方,时刻注意着周围动静,对于木那塔的心思,他很清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任凭铁浮屠右将军“戏弄玩耍”自己。 身后的木那塔连带笑意,看着熊包一般的王楚东,心头升起莫名的杀伐之气。 “停!”木那塔挥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去,那里有个人,给本将军抓回来!” 草原狼卫走进小巷,不一会儿提着一个被脱光衣服的醉汉,醉汉浑身瑟瑟发抖,嘴中呓语,腰带上的钱袋子却完好无损。 “看样子,我们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不抢钱,只抢衣服的劫匪。”木那塔开口说道,指了指醉汉:“本将军问你,那女子向哪个方向去了?” 醉汉迷迷糊糊,不能言语,木那塔轻轻挥手,草原狼卫将醉汉丢入冰冷的河水中,不一会儿将其拉扯上来,酒醒了大半的醉汉眉毛上结了厚厚的冰霜,指了指修德坊的方向。 木那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终于有了踪迹,刚想要下令追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楚东啊,给我这大老粗分析分析,下一步该如何做。”语气说不出和蔼可亲,好像王楚东是他的信任心腹一般。 王楚东心里忍不住想要跳脚骂娘,这挨千刀的滚刀肉,但是表面还保持着微笑恭敬的样子,略微沉吟:“中行书......咳咳,中先生让将军在安宁坊埋伏,那女子侥幸识破,南回休详坊,然后向东出现在辅兴坊,又向北去了修德坊,从路线上来看,那女子绕了一个大弯儿,实际上还是想从安宁坊出城,所以当前的当务之急,是在不惊动那名女子的前提下,召集另一队铁浮屠,和将军率领的铁浮屠,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再利用草原狼卫的机动性,形成合围之势,到时候就是那女子有通天之能,也逃不出去。” 木那塔不住点头,无论多么瞧不上王楚东,这位大唐贱民的脑袋的确好用的很,驱马来到王楚东身前,木那塔伸手拍了拍王楚东白皙的脸颊:“楚东啊,你如此为本将军尽心尽力,偶尔有那么一刹那,本将军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你。” 王楚东皮笑肉不笑,只是点头。 依照王楚东的主意,两匹草原狼卫手持木那塔的虎符,寻找最近的铁浮屠,然后向着安宁坊驶去。 而木那塔轻轻挥手,身后一百铁浮屠,勒紧马绳,狠狠一夹马腹,如同铁甲洪流一般向着修德坊奔驰而去,世人以为重骑兵冲撞力大,负重多,势必会影响机动性,其实在沃野千里的草原上,重骑兵配备上等马,其机动性和杀伤力都是最强的。 李元昊背着李秀策走在大街上,一切无常,但是随着脚步的前进,她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一切看似正常,但是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突然冷冷清清。 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如同闷雷一般的声响从街道尽头传来。 一百铁浮屠突然出现在前方,黑衣黑甲,黝黑森列,弯刀带着冷冽的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街道两侧的楼房之上突然冒出无数手持弓弩的草原狼卫,弓弩之上已经搭上弩箭,如同蓄势待发愤怒的公牛。 李元昊掀开罩在头上的披风,扭头向后望去,瞳孔渐渐缩小。 另外一百铁浮屠如期而至,在队伍的最前方,王楚东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攥住马缰绳。 木那塔抽出后背上的大戟,咧嘴一笑:“终于逮着你了。” 第七十七章 围攻(1) 李元昊的脸色逐渐凝重,负背受敌,前后夹击,而且是被二百铁浮屠排列成攻击队形,一会儿多半少不了硬碰硬的连续对撞。 手持大戟的木那塔举起手中大戟,然后轻轻落下,对面的百夫长心领神会,一百重骑分散成一个冲击扇面,前方五十骑抽出草原弯刀,铁浮屠的重骑每人配备两把弯刀,不同于红鲜军配备的长短一套梁刀,铁浮屠配备的两把弯刀样式和长短一样,不过一柄未曾开锋,一柄开锋,当重骑兵集体冲锋之时,使用未曾开封的草原弯刀,不易出现挂住尸体,影响冲锋进度的现象,而陷入厮杀混战之时,使用开锋弯刀,增强杀伤力。 此时,五十铁浮屠抽出的便是未曾开锋的弯刀,而后方五十骑兵抽出文字劲弩直指前方的李元昊,文字弩又被称为十字弩,是重骑兵的标配,草原文字弩经过中行书改料,用脆钢代替木质弩身,威力倍增,特别是万箭齐发的场景,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射杀敌人。 那名百夫长重重挥手,五十弩齐齐射出,破空声不断响起。 李元昊眯眼,气息沉入丹田,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浑然不惧,向前而行,行走过程中,双手伸出,一道气墙拔地而起,五十弩箭间不容发扎在气墙之上,李元昊暗喝一声,十指屈伸,猛地一扯,箭弩如同被看不到的线牵扯,纷纷落地,扎在李元昊身体一侧。 李元昊附身前冲,迎向铁浮屠,与此同时第二波箭雨也到,这次李元昊没有用气息拉扯剑弩,而是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攥拳,气息鼓动,双袖之间育满大风,五十道箭雨纷沓而至,在周身三尺纷纷荡开,偶有漏网之鱼近身,也被李元昊架起的双拳轰炸成无数齑粉。 “好身手!”木那塔忍不住赞叹道,双手环抱着肩膀,大戟抱在胸前,不仅是语气,而且眼神之中多有赞许:“一个女子,竟会如此霸气,让人心折佩服,只是可惜了。” 李秀策紧紧抱住李元昊的脖子,从来未曾如此安心,任凭周身风雨大作,他自岿然心安。 李元昊轻描淡写挡下两波箭雨之后,踏步而行,竟然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无低姿态。 那名百夫长猛地睁大眼睛,警惕的盯住那名踏步而来的女子,瞳孔不自觉的收缩,猛地一夹马腹,拉紧缰绳,抽刀策马飞奔而去。 百夫长一马当前,身先士卒,以悍不畏死的决然自然撞向李元昊,身后五十骑如同洪水爆发,山洪飞泄。 不远处的王楚东咽了咽口水,他是跟随车马北迁来到草原的读书人,最是清楚草原重骑兵的杀力,草原大马比之中原马匹,不但负重多,耐力强,而且身高高一尺,体重多在千斤以上,飞奔前冲之势,惊人恐怖。草原响马土匪惧怕重骑兵,又最怕草原铁浮屠,铁浮屠多次来回冲锋,多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是接下来的场景,让王楚东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那女子在背负一人的情况下,前冲而去,当覆盖着铁甲的马匹撞来之时,双手按在马头之上,覆盖的铁甲之上豁然出现两道清晰可见的掌印,看似无坚不摧的马头咯嘣一声脆响,如同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体之上,一声嘶叫都没来及叫出,便死得不能再死。 马匹之上的百夫长脸色只是微微一禀,反应也是很快,在落马之时,抽刀劈砍下来,李元昊脸色如常,一手握住还未开锋的草原弯刀,轻描淡写的一扯,那名百夫长跌落下马,而后的骑兵也赶到了。 李元昊轻轻跺脚,力由地生,无限气息蓬勃而出,这次她没有选择双掌击在马首之上,而是抱住马头,大喝一声,猛然发力,整个马匹荒诞的被她连人带马重重摔了出去,砸入随后而到的前冲阵型之中,这一匹砸出的马匹如同草原狼冲入羊群,凡是接触者,皆是血肉模糊,身首异处。 即便如此,铁浮屠依旧不慌不乱,被李元昊蛮横撞乱阵型之后,重伤者爬到街道两侧,不阻挡后续队伍冲锋,轻伤者爬上身后同僚的马匹,悍不畏死,而先前翻身落马的百夫长,更是狠厉,一手按在脱臼的肩膀之上,前后猛扯,嘎嘣一声骨头和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整个肩膀归位,那名百夫长也只是冷哼一声而已,再次抽出弯刀,直面李元昊。 李元昊断剑身前,短刀一侧,那柄绿色小剑深藏袖中,刚刚只是第一次冲锋,她深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随后还有街道两侧埋伏的草原狼卫,不过一瞬间,她突然一点都不担心,心中杀伐疯魔之气渐浓,对于以后要发生的事情隐隐还有些期待,这便是无敌的心态? 她不知道,一阵微风吹过,掀起她的麻衣衣角,衬托得她更加超凡脱俗。 “如此身姿,中原人不能小觑啊。”木那塔喃喃自语,转而冷笑连连:“王楚东,你真是丢了中原人的脸啊,让本将军私下以为中原人皆是软弱可欺的绵羊,殊不知一名女子竟可如此。待会儿拿下这女子之后,本将军会亲自向北院大王求情,留下这女子的性命,若是能收复为我草原所用,那是最好不过,一个铁浮屠千夫长的位子怕是不足够,需要万夫长的职位啊。”顿了一顿,木那塔再次开口道:“比本将军的职位还高,不太好,所以还是别留活口了。” 说完,木那塔驱马前行,松开攥紧大戟,如此三次,木那塔出身贫寒,能成为铁浮屠右将军全凭悍不畏死的战场厮杀,勇猛果敢,草原以左为尊,右将军总比左将军低上一截,比如中行书除了是北院大王之外,还是草原匈奴的右贤王,左贤王是稽粥可汗亲自担任,但是在铁浮屠内,木那塔的右将军比左将军威望更高。 木那塔策马前冲,高头大马配上漆黑重甲,在空中形成一条黑色的线,他手中大戟重大百斤之上,不知道有多少草原响马或者所谓草原游侠都死在大戟之下,凡是被铁浮屠右将军盯上的人,多是被大戟砍下头颅,然后抽筋扒皮,点了天灯,下场凄惨。 李元昊面对俯冲而来的木那塔,气息灌入断剑,嘱咐身后的李秀策:“秀策,抓紧了!” 第七十八章 围攻(2) 木那塔策马前冲,李元昊横剑身前,两人狭路相逢。 前者大戟劈下,势如破竹,后者一脚后曲,举剑迎上,金属碰撞带起一阵眼花缭乱的火花,一股气劲透过断剑传入李元昊的体内,断剑隐隐有脱手迹象。 木那塔嘿嘿一笑,猛然下压,力道更盛三分,李元昊吃力不住,身子后滑,躲开不断下压的大戟,本以为木那塔发力迅猛,大戟会顺势而下,却不曾想木那塔对力量的控制精妙到巅峰,大戟只是轻微一顿,斜掠上去,李元昊一拳砸出,落在大戟之上,木那塔手臂一颤,顺势收戟,同时干净利索的抽出背后弓弩,连珠三射。 李元昊挑开一支箭弩,腾空而起,一脚踹向木那塔的面门,木那塔架起铁臂,硬接李元昊的一脚,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木那塔只觉手臂之上的铁胄凹陷了一个巨大的凹槽,身子也被一脚踹了下去,不过落马之后,并未倒地,他一手持大戟插入地下,以退势卸去李元昊的一脚之威。 止住身子之后,木那塔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更浓:“姑娘好身手。” 李元昊微微侧身,脸上毫无表情,心头却在不断思索,对面之人臂力出众,不是寻常九品三境界的攀升路子,而是战场磨砺,当前最好的法子是用袖中飞剑,一剑钉杀对方,大概能有五成把握,若是一对一进行交手,李元昊回毫不犹豫选择绿色飞剑,但是如今处在围困之中,要慎重。 面对对面女子的沉默,木那塔的性子起来,丢掉弓弩,卸下铠甲,揭掉心头护心镜,一脸阴狠表情的抽出地上大戟,大喝一声,急速前冲。 铁浮屠若是没有赤膊拼杀的气度,哪里还算是铁浮屠! 卸下一身铠甲,木那塔的速度更胜三分,大戟声势惊人,力道和速度并济,李元昊辗转腾挪,急速掠躲,只有在躲不过去的时候,方才举剑硬接,木那塔最喜如此,每次短兵相接,总是爆发出十二分气力,手中大戟压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稍稍获得一点喘息机会的李元昊赶忙抽身而退,随即便是周围四周的一阵箭雨,李元昊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疲于应付。 木那塔越战越酣畅,大戟越出越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阵残影,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破空风声,后退途中的李元昊突然止住步伐,木那塔桀桀一笑,栖身向前,高高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重重砸下,大戟带起风声,吹拂起李元昊的发丝。 李元昊轻轻抬头,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木那塔心头一颤,多年沙场征战让他感觉有危险,但是又不知道危险在何处,如此狭路相逢之时,只有勇者胜,他抛出心头诸多思绪,下劈之心更加坚定。 李元昊手中断剑右手换左手,举剑直上,轰隆一声巨响,断剑和大戟相撞,李元昊双脚陷入地面,直没脚面。 原来是虚张声势,木那塔如是想到,却突然发现李元昊一反常态向前迈了一步,如同扎向自己的怀中一般,以自己魁梧的身形为遮挡,肩头贴撞在自己的胸部,一柄绿色小剑从袖中射出,沿着街道两旁的建筑画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房屋建筑之上形成合围之势的草原狼卫如同冰糖葫芦一般被穿透,飞溅起一圈血剑,有些尸体跌落到建筑物的另一侧,有些尸体直接掉在大街之上。 而此时李元昊正处在木那塔魁梧身形组成的保护圈中,弓弩无处着力,只能任凭李元昊得手,李元昊再次向前,离着木那塔更近一步,一拳头砸在木那塔的下巴之上,铁浮屠右将军腾空而起,后背重重落在地上,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李元昊首先选择对付街道两侧的狼卫,一是因为狼卫手中的弓弩属于暗箭,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街道两头的铁浮屠是明抢,无论是接阵前冲,还是文字弩,还都在预料范围之内,二是因为狼卫的装备比之铁浮屠差上一分,钉杀更为简单。 木那塔从地上爬起来,满嘴鲜血,伸手简单一擦:“藏拙了?” 李元昊沉默不语,战场厮杀,你死我活,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自报家名,说些英雄惺惺相惜的话语,太矫情,即便李元昊是一枚小女子,也憧憬江湖绚烂,但是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第一次主动出击,李元昊前冲奔跑,奔跑途中,断剑在左右双手不断导换,她左右手发力均匀,并无差异,所以握剑并无定势,来回变幻,不但有左右手的转换,而且有倒正转换,有时正向持剑,有时倒提剑,如此玄妙手法,让刀无定势,剑无常态,更难预料。 木那塔只觉得繁琐无常,扰人眼花,不远处的王楚东却是神采奕奕,勒紧马缰绳的双手微微颤抖。 “来得好!”木那塔大喝一声,举大戟过头顶,想要劈死眼前女子。 李元昊冷哼一声,断剑在手中变幻,此时身形也开始变幻,不去和木那塔硬碰硬,而是如同流水一般,绕开河道中坚硬的石头,不过李元昊这一道流水进退得当,躲开下劈的大戟,突然出现在木那塔身体一侧,不求战果,只是轻描淡写的划在木那塔臂膀之处,溅起一道血光。 木那塔闷哼一声,血性更弄,三番五次被这女子所伤,刚刚自己说下拿下这女子之后如何如何更像是笑话,所以他不管不顾,举起大戟再度砍来。 “蠢货!”不远处的王楚东忍不住大骂一声,突然策马前奔,临近木那塔之时,一手拉住这位已经失了耐性的铁浮屠右将军的衣领,向后猛扯一下,木那塔便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与此同时,王楚东一脚踹在马屁股之上。 马匹吃痛,不管不顾前冲飞奔,向着李元昊撞去。 木那塔的身子在地上几个翻滚,撞在街道一旁的柱子上,咔嚓一声,木质柱子发出一声内部裂开的声响,木那塔一口鲜血喷出,再看王楚东,哪里还有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身板挺直,厚重的草原重甲穿在身上熨帖至极。 ? 第七十九章 围攻(3) 王楚东身板挺直,厚重的草原重甲极为熨帖,气质为之大变,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怯懦读书人形象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江湖武夫才有的冷冽杀伐气息。 李元昊看到突然杀出的王楚东,不禁脸色严肃,这位读书人隐藏气息的本事绝对一流,刚刚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气息丝毫未曾泄露,这让她不得不慎重对待,有些修行习武之人也能隐藏气息,但是不能完全遮掩,总有蛛丝马迹可以窥看,李元昊深谙此道,丁一也略知一二,不过王楚东不一样,将滚动流转的气息强行定格,缓缓流动,无论如何窥看,只会认为他与常人无异。 缓缓抽出腰间藏匿的软剑,王楚东警惕得看着李元昊,没有前行,而是选择徐徐后退,隐藏到草原铁浮屠的阵型之后,越俎代庖一般挥挥手:“全部丢掉文字弩,双刀同出,五匹马同列,集体前撞!” 木那塔回过神来,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得肩头骤疼,不知何时,王楚东已经掠到他身前,一道软剑毫不犹豫的刺透他的肩膀:“你这蠢货,还不明白当前形势,那女子......已经隐隐摸到齐天境的门槛,你我和这两百重骑兵若不全力而为,哪里留得住她!” 木那塔微微一愣,那女子竟然如此了得。 李元昊也微微一愣,右手举到眼前,攥开松紧,有些迷茫的自问一声,这就到了齐天境?似乎有些过于简单了些,黄老头儿曾经说过,齐天境战力最强,她除了感觉心态略有改变,多了一丝对战斗的渴望之外,并无其他特别感触,入了九品之后,她便如同入了汪洋大海,全无方向感,黄老头儿说需要连续不断的生死搏杀才能入天上人,草原一行,入龙卷过九品境,那间客栈内,连番厮杀,从昨夜到今日,战拓跋龙山,拼死鬼狼,在小巷内和白狼五人以命相搏,再到此时此刻,一番大战,还未来得及感触品味,就这么简单的跨境了? 不给李元昊任何深思的机会,二百重骑兵开始整顿重逢,李元昊袖中藏有一柄绿色飞剑,行踪诡谲,对付身披软甲的草原狼卫可以做到避重就轻,一击杀人,但是对付身披重甲的铁浮屠就有些力不从心了,穿透两三层厚重的铁甲。 两名百夫长心领神会的相互点点头,齐声喝道:“铁浮屠,集体冲锋,大凡退缩者,杀无赦!” 两队铁浮屠同时展开的夹击冲锋,尽数横冲而去,马蹄飞起踏下,声势浩大,震慑人心。 铁浮屠能横行草原,完全是因为其连绵不绝的巨大冲锋之力,江湖之上曾有戏言,钱塘江有大潮,能够阻挡九道大潮者天上人无疑,阻挡十道大潮便是宿天经,以此类推,之所以有此戏言,并非毫无道理,钱塘江大潮一浪叠加一浪,后浪借助前浪,威力绝非简单叠加,而是几十倍的增长,铁浮屠的冲撞也是如此。 但是其中一名百夫长看到李元昊接下来的举动,心头微微惊讶,李元昊不躲不闪,刀剑皆在身前,微微闭上眼睛,体内那阴阳双鱼旋转之快,目不暇接,黑白之间交错纵横,最终形成一道灰色,而从外表看去,李元昊浓郁的气息溢出体外,形成一条条紫金色连续翻腾的气息线。 李元昊急奔成线,那些气线在身形的牵扯下,齐齐向后飞翔,弹指间北魏的女子皇帝撞入铁骑之中,那名首当其冲的百夫长首先被撞飞出去,举手之间一掌落在马颈之上,掌力穿透马匹,落入相邻的另一骑身上,轰然倒地,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倒下马匹又砸在第三匹马身上。 李元昊一掌之下,竟然出现了三匹马同时倒地的一幕荒诞场景,整齐划一的铁骑队形直接被撞散,其中一名骑兵挥刀砍下,李元昊看也不看,挥拳直上,以厚重锋利著称的草原弯刀顿时龟裂,拳罡不停,落在对方身上,整个胸膛凹陷下去,跌落下马,然后被马蹄践踏。 侥幸不死的百夫长起身再上马,眼前女子如同杀神,近乎无敌,何况还背着一个孩子,她的战力怎么如此霸道,百夫长勇往直前的气势有了退势,心境也不再圆满无垢,这让本以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百夫长咬牙切齿:“真他妈的骇人听闻!” 李元昊突然在铁骑之中站定,轻轻扭头,望向这名百夫长,百夫长心头一颤,脸色因为恐惧而扭曲狰狞,大喝一声,策马飞奔而来,两人一个照面,百夫长手中未开锋的弯刀被死死抓住,丝毫不能动。 百夫长全力抽刀,李元昊只是轻轻一拧,草原弯刀瞬间成了麻花,顺带着将百夫长的身子拉下马来,百夫长人在空中,果断舍弃手中刀,一脚踹出。李元昊始终面无表情,一手抓住对方的脚腕儿,轻轻一抛,百夫长被摔了出去。 在众人的惊骇中,李元昊悠哉悠哉“走”到百夫长一侧,然后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在百夫长的胸口处,百夫长架起双臂在胸前,咯嘣两声脆响,铁甲凹陷,手臂断裂,整个身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抛物线,重重落在地上,生死不明。 几次短兵相接,蛮横冲撞,街道两侧人仰马翻,遍地狼藉,呻吟声和惨叫声连接不断,李元昊呼吸沉重,刚刚一头高头大马撞在胸口,让气海翻腾不定。 她站在街道中央,望着满地断肢,心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越发兴奋,刚刚出手,她想到何处,拳头便到了何处,随心所欲,那种感觉玄奇而令人着迷,气血翻腾都带着一丝痛快感,直到李秀策轻轻拉了拉的衣角,她如同黄粱一梦,幡然醒悟,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脑袋。 不远处,王楚东突然微微一笑:“战场跨境,哪有那么容易,你的死期到了。” 等到李元昊猛吸一口,下一刻将要呼出一口浊气的间隙,他开始缓慢轻快的迈动步伐,而他的手心之中一抹实质性的明黄开始凝聚,如同一道雷电在手心盘旋。 初始之时,王楚东脚步轻轻,如同春日郊游踏青,两三步之后,速度开始缓缓加快,而且步距开始增大,到最后,王楚东双脚落地,如同奔雷激驰,声声闷雷炸响,脚下石板炸裂,街面倒翻,声势大阵,而手中雷电膨胀到极致,似乎下一刻便会炸裂开来。 咫尺奔雷,杀人无形,王楚东出手,即是最强一手。 第八十章 搞笑 抚镇司外烟尘飞扬,皇宫守卫受到重创,躺在地上呻吟声不断,若是草原狼卫或者铁浮屠亲至,此刻早已重新整顿队形围攻抚镇司了,但是现在围在抚镇司外面的是皇宫守卫,用铁浮屠的话说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软绵羊。”经过一阵爆炸的洗礼,再也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抚镇司内,温志谦也不好受,他处在爆炸中央,首当其冲,声波震动,瓦片飞溅,此刻正躲在角落处的桌子下,双手捂住耳朵,身前挡着抚镇司司丞何斌志。爆炸声响起之时,温志谦很不厚道的扯着“会成为朋友”的何斌志挡在身前。 爆炸声让温志谦晕头转向,双耳嗡嗡作响,成了人肉盾牌的何斌志更是凄惨,双耳溢血,飞溅的瓦砾砸在身上,头破血流,更是有一块石块嵌入胸口,鲜血横流。 推开身前何斌志,温志谦从桌子下爬出来,使劲儿摇晃脑袋,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扶住身边的桌子,望了一眼凄惨的何斌志:“对不住了,何大人,呵呵。”虽是道歉,但是语气却丝毫没有歉意。 “我干你娘!”何斌志忍住浑身的疼痛,咬牙切齿的骂道。 “何大人,这可不是正直之人说出的话,太脏,和您的身份不符。”温志谦说道,突然神采奕奕:“多谢何大人了,正愁怎么给北院大王留言,这句‘我干你娘’最是熨帖,极为合适。” “我干你娘!”何斌志再次骂了一遍。 “行啦,何大人,狠话说一遍,还有杀伤力,说多了,不美。” “我干你娘!” 温志谦翻了翻白眼,走到沙盘之前,爆炸余波将沙盘震散,整个盛京城的模型已经没了样子,只剩下一盘散沙,温志谦拿起毛笔,模仿着李元昊的笔迹写下四个字,摇摇头:“有形无神,还是不够克制秀美。” 在岳麓书院的时候,李元昊撰写《窥看舞台》一书,他曾经不止一次看过,而且私下还曾模仿李元昊的笔迹,不知道此事儿若是被大魏朝廷上那些忠心耿耿的谏臣知道了,会不会上书砍我的头。 扭身吹了吹椅子上的尘土,温志谦惬意坐下,点燃烟袋锅子:“来抚镇司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那你去死好了,我干你娘!”何斌志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何大人,打断一个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你突然变得不可爱了,我开始不怎么佩服你了。”温志谦开口说道:“对了,我刚刚说到哪了?”他自问自答:“说到做好死得准备了,而且想了几种死法,比如上吊。”他望了望抚镇司内摇摇欲坠的房梁,摇摇头:“虽然宁死不屈的忠臣都喜欢这种死法,但是未免不够悲壮。还是放把火,葬身火海的好,呜呼之间成了一堆灰土,也省得你们拿我的尸体泄愤。”吧唧吧唧嘴巴,他又说道:“我又怕疼,烧死肯定凄惨,所以临行之前,我准备了一颗药丸。”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透着发亮的光芒:“这可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良药啊。” “原来你也怕死。”何斌志嘲笑道,若是慷慨赴死,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怎么不怕死,怕得要命!”一口吞下药丸,温志谦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句:“陛下,日后可一定要杀掉张元那只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丁一斜倚着抚镇司外面的墙壁,躲在角落里,眼神从断壁残垣转移到抚镇司内,也不知道温大人到底如何了,是否还活着,一开始他不明白温志谦呆在抚镇司等死的目的,现在他有些了解了,他是在转移中行书的注意力,牵扯一部分兵力,为陛下逃出盛京城争取一线生机,这份奉献......似乎有点过于伟大了,以至于丁一开始怀疑,除了那份报国之心以外,温爷是否对陛下有别样的情愫? 想到这里,丁一忍不住嘿嘿一笑,又摇摇头,静下心来,悄悄潜伏在一处,抓住时机,如同猎豹一般突然弹出,附身在瓦砾之间,踩在一处石块之上,双手扳住墙壁,跃入抚镇司,抚镇司内部的情况,不比外面好多少,他快步走进大殿,正巧看见温志谦缓缓闭上眼睛:“温大人,您在做什么?” 温志谦微微一愣,睁开眼睛,一枚药丸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丁一,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救你出去。”丁一开口道,温志谦一脸死灰,如今抚镇司被围,我都想不出办法,你一个小屁孩能做些什么,但是接下来丁一的一句话直接让温志谦瞪大了眼睛。 “而且我已经想好逃出去的方法了。” “呸呸呸!”温志谦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听到有逃生之道,赶忙将毒药吐在地上:“快快快,快给我水漱口!” “温大人,毒药已经吐出来了,为何还要漱口?”丁一问道。 “你懂什么,我怕苦,调制毒药的时候,在外面裹了一层焦糖。刚刚入口有点甜,忍不住嘬了两口,有可能把毒药也嘬了进去。”温志谦着急的说道,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温大人,你能不能不这么搞笑?”丁一说着把水袋递了上去。 “搞笑个屁,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搞笑的语气?”温志谦猛灌两口水,漱干净嘴巴,还将手指头插入喉咙中,使劲儿抠了抠,直到干呕,吐出一地的酸水。 此时,整顿完整的皇宫守卫已经知道抚镇司内人手不多,而且黔驴技穷,准备开始攻占抚镇司,抚镇司的大门本就摇摇欲坠,经过一顿碰撞,马上就要被攻破了。 “对了,你刚刚说得逃出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温志谦问道。 丁一神秘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板:“温大人,您还记得这块地板吗?” 温志谦神采奕奕,连忙点头,攻占抚镇司之时,何斌志曾经想要开动机关,利用地板下的密道逃之夭夭,幸亏丁一机警,及时用飞箭破坏了机关,方才没让何斌志逃走。 第八十一章 想哭 “果然好法子!”温志谦忍不住拍了拍丁一的肩膀,脑袋一乱,差点犯浑,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两人掀开地板,一条黑黝黝的地道豁然眼前,地道幽深,向下弯伸,如同张开的一张大嘴。 “丁一,你有没有想过这条地道通往何处?”温志谦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开口问道。 丁一摇摇头:“温大人,你这么聪明,你猜猜它通向何处?” “我猜个屁。”温志谦好生恼火,伸手向洞中一探,并无阴风刮出,这说明地道很深:“你可想好了,前途未卜,若是这条地道通往皇宫内,你和我可就悲剧了,属于出门没带脑子,自投罗网,死一百遍都不可惜的那种。” 他瞄了一眼地上的毒药,也不知还能不能吃。 “温大人,你要乐观,可以向好的方面想,说不定这条地道不通向皇宫,而是通向一处安全的地方,能让我们逃之夭夭。”丁一开口宽慰道,他想到利用这条地道逃出生天,但是未曾想通往何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指了指何斌志:“温大人,我们可以问问这位何大人,他肯定知道地道通往何处。” 温志谦看了一眼何斌志,此时抚镇司司丞的脸色极为精彩,眼眉一边翘起,一边弯下去,一股欲言又止的滑稽表情,温志谦皱了皱眉头,没能读懂何斌志的表情。 “他不会说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条密道不是通往阴曹地府,而且没有机关陷阱,不然何大人也不会用这条秘道逃生。”温志谦开口说道。 “温大人说得有理。”丁一点点头,表示认同:“温大人,现在需要快点做决定,抚镇司大门马上就要被撞破了,若是再不逃走,就没有机会了。” 丁一说着开始向一株铁箭之上捆绑一个铁罐,铁罐里面装满了炸药,一条极小的引线引出,一会儿钻入地道以后,他准备炸死地道入口。 看着温志谦举棋不定的表情,丁一觉得有些好笑,温志谦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有时候胆子出奇的大,但是有时候胆小如鼠,贪生怕死,这点和陛下又很像。 他开口宽慰道:“温大人,按照演义小说里面说的,一条地道的尽头,多半藏着武功秘籍,或者金银财宝,说不定还有美女佳丽等候呢。” “武功秘籍?金银财宝?美女佳丽?”温志谦顿时来了兴趣,好像生怕有人抢了他的宝贝似的,二话不说跳入密道之内。 丁一摇摇头,点燃炸药的引线,也跟着跳了下去,一箭射出,轰隆一声巨响,地道口被炸烂,封得死死的。 与此同时,抚镇司大门也被撞开了,无数皇宫守卫涌了进来。 温志谦在密道中向下滑去,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响起呼呼风声,密道两侧极为光滑,显然经过精心堆砌,或许丁一这小子猜测的不错,那一头有好运等着,嘿嘿,武功秘籍、金银财宝、美女佳丽,你们的温大爷来喽。 随着密道下落的深入,两人滑动速度越来越快,温志谦心头发憷,若是一直如此滑下去,摔在密道底部,可是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又自我安慰道,何斌志不会这么傻让自己粉身碎骨。他抬头向着密道头顶看去,隐隐听到丁一滑动的声响,窸窸窣窣。 “速度慢了。”温志谦喃喃自语,他感觉到密道不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出现了一个倾斜的角度,而且这个角度有一个明显的弧度,缓冲下冲的速度,同时耳边想起了哗哗流水声。 “地下河道!”忍不住出声喊道,温志谦明白密道通往何处了,盛京城地上有两条河道,源头便来自于地下河道,中行书建造盛京城,必定勘察过地下水道,墨家通常勘察地下水的方法是根据地上水道的流向,间隔固定距离,挖一条直上直下的水井,等到达一定深度,自然和地下水道相通。 随着下滑的速度越来越慢,弯曲的弧度也越来越大,温志谦停在一处,伸手取出一颗夜明珠,他定睛一看,心头不由得大惊,此时他正处在一个高高翘起的地下岩石上,再向前一步,便是流水侵蚀出的陡坡,陡坡下是湍流的河水,趁着夜明珠的光亮,温志谦爬到陡坡前向地下河道内望去,更是胆颤心惊,这里哪里是地下河道,这里分明是盛京城的...... 此时,丁一也下滑到了这一处,一脚踹在温志谦的屁股上,温志谦哎呦一声,掉了下去,临了落下去的那一瞬间,丁一还看到温志谦双手挥舞,不断挣扎,努力去抱住翘起的石块,不过,最终他还是没能改变物体下落的趋势,掉了下去。 “丁一,我干你娘!”随着一声咒骂,噗通一声,温志谦落入水中,不一会儿,冒出脑袋,手里死死攥住夜明珠,为丁一指明方向:“救命啊,我不会水!” 丁一大惊,奋不顾身跳了下去,入水那一刻,一股腥臭入鼻,他也不禁破口大骂:“你娘的何斌志,谁家挖密道挖到下水道里的?” 地下水道和下水道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地下水道是天然形成,水质清澈,还有甘甜味道,而下水道里面流淌的可是整个盛京城的污水黄汤。 抚镇司内,躺在地上的何斌志望着坍塌封死的密道,冷笑连连:“哼,武功秘籍?金银财宝?美女佳丽?你们想得太多了。” 丁一顾不得其他,奋力向着温志谦游去,终于在对方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抓住了他的衣衫,顺着水流的方向游去,也不知道游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道亮光。丁一扯着温志谦从亮光中爬出了下水道。 阳光刺眼,丁一忍不住遮了遮眼睛,向北望去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漠,向南望去,黝黑的盛京城豁然眼前:“温大人,我们出城了,而且幸运的出现在盛京城以北。” 温志谦躺在地上,肚子滚圆,嘴里冒出几股黄汤,腥臭无比,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说话。 丁一附耳过去,细细听去。 “老子的武功秘籍呢?!金银财宝呢?!美女佳丽呢?!丁一,我干你娘的,干你娘的!!!” 丁一站起身来,白眼向天:“温大人,你说这样的话与身份不符,一点也不可爱,我都开始不佩服你了。”稍作停顿:“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孤儿,你干谁娘也干不到我的头上。” 一瞬间,温志谦好想痛痛快快的嚎啕大哭一场,抒发一下属于男人特有的孤独悲伤。 第八十二章 出城 数王楚东手持一枚掌中奔雷,一线极掠而来,速度之快,如同刮起了狂风,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携带着街道两旁无数物件翻飞,一同奔向李元昊。 在外人眼中,王楚东的手中奔雷比之他本身都来得骇人,好像王楚东不是奔雷的主人,而是被掌心雷牵扯带动,威力巨大,更何况这名书生时机把握的妙到巅峰,正是李元昊一气尽头儿,再生一气的交叉时刻。 间不容发之间,李元昊断剑横在身前,碧绿色小剑悬空激射,不过绿色飞剑的方向并非直来直去,而是避其锋芒,在李元昊隐秘的气息牵引下,一个急速转弯儿,斜斜刺向王楚东,但是当飞剑临近掌心奔雷之时,李元昊明显感觉飞剑有些不受控制,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吸引力,偏了方向。 叮咛一声,飞剑发出一声哀怨,撞在掌心雷之上,李元昊慌忙断开和飞剑的气息联系,因为她感觉那枚掌心雷逆流而上,在不断蚕食吸纳她的气息,而她也管窥蠡测,反其道而行之,看到了掌心雷内部,那是由洁净无垢的气息凝聚而成,不断挤压,以一个极高的速度在旋转,而在中间的地方,凝聚成一个耀眼的光点,终成眼前的咫尺奔雷。 王楚东还未临身,已经破去李元昊的碧绿色小剑,掌心奔雷砸在断剑之上,李元昊闷哼一声,双脚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滑行,就在后背撞到身后的柱子之时,李元昊强行扭转身子,双脚踩在其上,没有想象中的化险为夷,反而因为力道太大,柱子应声而裂,屋檐没了支撑,房梁瓦砾纷纷下落,砸向李元昊。 屏声静气,李元昊此时格外镇定,一刀挥出,刀罡劈开房梁,她一飞冲天,躲开被掩埋的结果。 仅仅一个照面,李元昊便一退再退,而且她隐隐感觉,以自己的修为,无论是时未寒的月水,还是黄淳风的剑气,在那一枚掌心雷之前,都似乎没有胜算。 站在不远处,王楚东闲庭信步:“一柄飞剑,应是从别人那处夺取而来,还未纯熟,并不能心意相通,而且连番大战,破境破境,总要先破才能后立,此时你应该处在破的阶段,所以今日你死定了。” 话音刚落,王楚东一手钩画,猛然抖袖,身子一闪一现,已经来带李元昊的身前,掌中奔雷,砸向李元昊的胸口,断剑和短刀皆在胸前,迎向掌心雷,轰隆一声巨响,掌心雷蕴含的恐怖气息透过断剑和短刀结结实实印在李元昊的胸口,一口鲜喷出,李元昊只觉手中兵刃有脱手迹象,后退之势已经很难化解那股巨力,只能断剑和短刀同时插入地下,倒滑十丈方才堪堪挡住颓势。 “气息混乱,荷塘见底,现在的你应该不堪一击了吧。”王楚东觉得大势已定,轻轻挥手,已经残破不堪的二百铁浮屠重新整理队形,发起了冲锋。 李元昊瞬间被淹没在黝黑的铁甲横流之中,偶有兵甲被挑飞砸出,但是此时的李元昊似乎不想刚开始那般无敌了。 王楚东微微一笑,掌心雷渐渐消弭,他负手而立,那柄碧绿色小剑突然斜刺而来,王楚东轻轻挥手,如同驱赶炎炎夏日中的扰人苍蝇一般,打掉绿色小剑:“腹背受敌,还耍这种小心思,你不死谁死?” 突然,王楚东的微笑凝固在脸上,一架机关鸟从天而降,斜掠过亭台楼榭突然出现,巨大的机关鸟倒影在地上,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雄鹰。 曹禾浑身绑满了弓弩,一架弓弩射出三支箭弩,射完便丢,而且专门射马匹露出的眼睛,曹禾的箭法不似丁一,能够例无虚发,但是三架弓弩九支箭弩能够射中一匹马,马匹吃痛不住,一声嘶吼,横冲直撞,铁浮屠变得更加混乱。 临近铁浮屠围困中央,一条铁链突然从机关鸟上飘落下来,曹禾大声喊道:“快抓住!” 李元昊用断剑砸烂一柄弯刀,抓住铁链,腾空而起,一脚踩在迎面而来的马头,挂在机关鸟上,掠出包围圈,向着光化门飞去。 “废物,饭桶,都是蠢货!”王楚东咬牙切齿,如此大好时机,都被你们这群狗屁甲天下的铁浮屠浪费了,他脸色阴狠,望向李元昊和曹禾的眼神更加阴霾,脚下猛地踩碎一块石板,向着机关鸟的方向奔掠而去。 机关鸟负重有限,负重一个侏儒能够翱翔天地,但是一个曹禾,驾驶的灵活性便大大打了折扣,如今悬挂着三人,李元昊和李秀策吊在机关鸟下,已经到了极限,鸟翼开始摇晃,李元昊脚尖轻点,借着腾空之力,减轻机关鸟负重,向前滑翔一段距离。 而身后,王楚东已经携带风雷而至,另外八队铁浮屠也开始向着光化门聚集,形成了一道道铜墙铁壁。 “关闭城门!”王楚东大吼一声,光化门守卫赶忙关闭厚重的光化门。 曹禾低头向下看去,正好看到李元昊的一个侧脸,似乎是察觉到了曹禾的眼神,李元昊微微仰头,曹禾心头一颤,这就是咱们大魏的皇帝陛下?杀了澹台国藩的那位天子陛下? 额,作为女子而言,陛下还是挺漂亮的,此种年龄的漂亮女子多应该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在大院墙的另一面做些和大哥嫂嫂明争暗斗的事情,哪里需要以身犯险,深入盛京城救人。 思索至此,曹禾突然微微一笑:“这辈子值了,救过天子陛下!”然后毫不犹豫的砍断身上的绳索,一人坠落而下。 机关鸟负重减轻,越飞越高,最终高过城门,向着盛京城以北飞去。 “你找死!”王楚东气急败坏,一脚踹在下落的曹禾胸口,曹禾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城门之上,身子贴在城门之上三个呼吸,方才滑落在地。 曹禾胸口翻江倒海,扯出凹出一个大坑的护心镜:“真他娘的霸道,有了护心镜保护,还断了五根肋骨。”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夺过门卫手中刀,砍翻涌上来的三人,一人一刀站在门前,吐出一口血水,直面王楚东:“若想出城,先从我粘杆处曹禾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八十三章 炸烂 坐盛京城以北,温志谦和丁一首先找到了那辆马车,两人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坐在马车上,静静等候。 丁一蹲在车厢顶上,一手搭在眉前,遥望盛京城方向。 温志谦斜倚着车厢,抽出烟袋锅子,盯着烟嘴儿,怔怔出神,这柄铜制造的烟袋锅样式古朴,有些年岁了,是他初入粘杆处,一位老师傅送他的,说是以后遇到难事儿,抽两口儿,能提神醒脑,会让你有灵光一闪的绝妙想法。 温志谦将信将疑的接过烟袋锅,然后顺理成章接替了那位老师傅的职位,去了岳麓书院,见到了李元昊。 后来回京之后,他听闻老师傅死了,死得很安详,望着自家孙儿在一旁抓拐,安然闭上了眼睛。温志谦前去祭拜,老师傅的儿子出门迎接,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家老爹是做什么的儿子,微微有些惊讶,原来老爹还能认识这般金贵的公子。 温志谦转弯抹角解释说,老师傅早年救过自己一命,应早些来的,为了表达谢意,赠送了银子,并问道,老师傅何故离世。老师傅的儿子唉声叹气,早年爱抽烟锅儿,把肺抽坏了,长年累月,坚持到了今天,就没了。温志谦腾的一声跳起来,赶紧儿抽几口压压惊,然后烟袋锅被他收了起来。 从太安城到盛京城,走过茫茫大漠,独身一人在异乡他客当谍子,朝不保夕,他突然很想念岳麓书院的日子。 一天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行囊深处还有一支烟袋锅,拿来抽上一两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每次拿起烟袋锅,温志谦总是心头哀叹一声:“老子离着死又近一步,张元这王八蛋还活得好好的,贼老天不长眼啊。” “丁一,刚刚的事情,只有你知我知,万万不可泄露出去。”温志谦突然对着车厢顶上的丁一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丁一不耐烦的回道,不就是掉进下水道一次吗,旁人知道了又如何,少不了一块肉。 “对于你无妨,我可是一个有洁癖的人,最是受不了肮脏的东西。” 又来,丁一翻了翻白眼,极其不屑,陛下有洁癖那是真的有洁癖,温爷的洁癖,呵呵呵,都落在别人身上,自己整天邋里邋遢,浑浑噩噩,却总是教训别人不讲卫生,衣服穿得松垮。 “你别不屑,我还没讨老婆,若是被人家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丑事儿,多没面子啊。”温志谦说着,又点上了烟袋锅。 翻身跳下马车,丁一走到温志谦面前,伸手驱散一下温志谦喷吐出来的烟雾:“温大人,你一点都不担心陛下吗,怎么还有心思抽烟?” 温志谦吐出一口烟圈:“尽人事儿,听天命,现在该做的都做了,只能听天由命。” 丁一冷哼:“总应该争取一下的。” 温志谦微微闭上眼睛,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孩子。” 丁一也不去管温志谦,再次翻身上了车厢顶,眯着眼睛努力向盛京城望去,突然他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一手拍着车厢,一手指向天空:“温大人,你快看那是什么?” 温志谦睁开眼睛望去,一只机关鸟晃晃悠悠向着此处飞来,一道绳索悬挂而下,绳索之上捆绑着两个人。 “丁一,快架起弓弩,瞄准来人。”温志谦吩咐道,距离太远,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能先预防。 丁一取下机械弓弩,搭箭拉弓,屏住呼吸,瞄准机械鸟,若是确定对方是敌,他会毫不犹豫的松弦射杀。 机关鸟越飞越近,终于看清了来人,丁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是陛下,陛下出来了。” 李元昊松开绳索,从空中落下,双腿落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不必跪拜行礼,先救秀策!” 这让本就没想跪拜行礼的温志谦微微一愣,有些尴尬,丁一快步向前,温志谦醒过神来,慌忙接过李秀策,放入车厢之内。 李元昊粗略检查了一遍李秀策,身上没有刀伤,也没有箭伤,不幸中的万幸,伸手一摸眉头,滚烫如同火炭,一夜劳累,心神疲惫,再加上身上本来就有伤,体温骤升也不奇怪,刺啦一声撕开衣衫,露出李秀策的肩膀,贯穿琵琶骨的两条铁链还残留在体内。 轻轻拍了拍李秀策脸颊,李元昊开口说道:“秀策,忍着点!” 迷迷糊糊中的李秀策微微点头,李元昊一手抓住一道铁链,猛然发力,刺透琵琶骨的铁链被拔了出来,李秀策闷哼一声,冷汗直流,然后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轰隆一声巨响,车厢外好像有东西从天空中砸落下来,大地一颤,带动整个马车一阵颤抖。 李元昊好像没有听见一般,有条不紊得处理包扎伤口,手指依旧稳定,动作依旧平稳。 温志谦掀开车帘子,脸色不由的严肃起来,在马车不远处,另一架机关鸟落了下来。 一名紫衣侏儒站在那里,气焰嚣张,浑身气息鼓动,这是内力深厚的表现。 紫衣侏儒笑望着温志谦:“运气真好,如此泼天大功,竟然落到老夫手中,人生当浮一大白。” 温志谦暗暗叫苦,一看那名紫衣侏儒便是高手,却在此刻遇上,时运不济啊,私下里,他一手放在身后,做了一个勾手指的动作,丁一心领神会,机械弓被他拉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嘴里暗喝一声:“射!” 一支弩箭射穿车帘,发出一声尖锐破空声,激射出去,直刺紫衣侏儒的面门。 紫衣侏儒冷笑一声,一拳轰出,矮小的身材,如同大山一般伟岸,看似无坚不摧的弩箭和拳头相遇,直接碎成了无数段。 “卧槽,真厉害!”温志谦跳下马车,一手提刀冲了上去。 温志谦冲上去的快,倒飞回来的也快,只是一个照面,便重重落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拉车的老赵挪了挪位置,似乎在嘲笑温志谦的没用。 丁一冲出车厢,连续不断的射出弩箭,弩箭连接成线,如同在空中画出了一条黑线。 紫衣侏儒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拳头不断挥出,一道道铁箭落地,好似拂面的柳絮,丝毫没有威力。 丁一再伸手,箭匣已空,他狠狠一咬牙,跃下马车,以弩当刀,向前冲了过去。 突然,丁一停住脚步,他感觉一道光从车厢内炸出,耳边刮起一阵大风,刚刚还不断前进、稳操胜券的紫衣侏儒面色苍白,如临大敌,急速退去,却退不过那一道光。 砰一声,炸裂声响起,紫衣侏儒的脑袋炸成一团血雾。 第八十四章 回城 衣李元昊从车厢内炸出,一手按在紫衣侏儒的脑袋上,对自己的速度颇为自鸣得意的紫衣侏儒却总是摆脱不了对面女子那一双纤细的手,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堪堪止住身子,双拳育满罡风,重重砸李元昊的脑袋。 砰一声,一个脑袋炸成一团血雾,李元昊收手扭身,缓缓向着马车走来,身后一具已经没了生机的无头尸体,噗通一声,前倾倒地,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一拳都不曾挥出。 温志谦目瞪口呆,在岳麓山下,他曾经看过李元昊的身手,当得上强悍果断,但是绝对没有今日如此霸道杀伐,陛下,似乎对杀戮产生了别样的迷恋情绪。 “光化门前,救我和秀策的那人叫什么名字?”走到温志谦面前,李元昊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毫不相关的问题。 温志谦未曾多想,开口答道:“曹禾,北魏京津人士,混在车马北迁的队伍中进入草原,潜伏在盛京,已经整整十年有余。” 李元昊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泥土。 温志谦看到她如此表情,心思瞬间了然,突然不合时宜和身份得拉住了李元昊的衣袖,焦急吼道:“陛下,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出城已经十分不易,不然曹禾之死就真的毫无意义了,那样做不值的!!!” “来匈奴救秀策之前,也有人问我,值不值的?值不值的,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而是我说了算的。”李元昊甩了甩衣袖,温志谦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两周,趴砸在地上:“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命比别人金贵,所以也不觉得有谁天生应该为谁付出生命。” 话音刚落,李元昊翻身上马,一刀砍断车厢和马匹之间的缰绳,策马而去:“半个时辰,若是我回不来,你们自可北上,不用等我。” ---------------------------------------------------------------------------- 王楚东有些惊奇曹禾顽强的生命力,在铁浮屠的重重包围下,竟然依靠城门狭小的过道,和铁浮屠对峙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期间最少击杀了十余名重骑兵,不过代价也是凄惨。 此时的曹禾浑身浴血,右手中的弯刀砍出豁口卷刃,而左手中抢来盾牌上,横七竖八插着数十支弓弩,每次他都觉得抗不下下一轮的铁浮屠冲锋,但是一想到再抗下一轮冲击,就能为那辆北上的马车争取一点时间,身上又涌出了力量, 眼看追击的时机已经过了,王楚东便放下心来,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然也不会被张元委以重任,也不会在木那塔身边忍气吞声这么些年。 负手站在铁浮屠后面,王楚东静静欣赏铁浮屠冲击带来的震撼,而曹禾如同一只被不断虐杀的羔羊,即使再如何顽强,也不过是一只羔羊而已,总有死去的那一刻。 上位人总喜欢让下位人为他们卖命,还会让下位人觉得自豪骄傲,这是一种真实的愚蠢,王楚东如是想着,突然抬头望向盛京城以北,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好强的一股势,至今也只从拓跋龙野身上窥看过一二。看样子,你这枚小女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脚下一踩,身体飞掠,下一刻王楚东出现在城门之上,眯眼向盛京城城北望去,一骑一人正策马狂奔而来。 李元昊策也看到了站在城门之上的王楚东,狠狠一夹马腹,速度更胜三分,似乎是觉得如此尤不够迅速,她轻身腾空,踩在马头之上,身形飘摇,急掠前行。 “来得好!”王楚东哈哈一笑,许久未曾有如此战斗欲望了,他猛吸一口气,双袖鼓动,烈烈作响,也从城门之上掠下。 两人千丈距离,不过十吸之间已然相遇。 王楚东双手如钩,探出双臂,想要戳烂李元昊的双眼,而李元昊双手外翻,脚步灵活多变,翻拧住王楚东探出的双臂,以一脚为轴,抡出一个大圆,正处在破境中的李元昊瞬间将这名书生抡向城头。 王楚东如同一块巨石一般砸向城头,双脚在光化门三个字上轻轻一踩,踩烂城头石墙,飞溅无数尘土,然后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再度撞来,人还在空中,拳罡已经炸出。 李元昊也是毫无花哨的一拳对上,一道气息冲击波在两人拳头之间绽放,李元昊身子不受控制的后退百步,然后站定。 “境界还未稳固,就着急的杀回来,实乃下下策。宿天境过渡到齐天境,心境之中多了一丝杀戮嗜血,需要好好温补体魄,淡化杀戮气息,才能坐稳齐天境,像你这般,听任杀伐之气蔓延,早晚会迷失心智,走火入魔的。”王楚东说着,一手探出,体内气息不断向手心内涌去,凝聚成那神奇的掌心奔雷。, 李元昊望了一眼城门方向,城内传来了铁浮屠的战马马蹄重重落地的声音,这说明那个曹禾还活着,也就是说还有一线生机。 轻轻伸出两只手掌,李元昊闭上眼睛,由于处在破境时节,体内旋转的阴阳鱼越发迅速,几乎分不清黑白,但是随着他探出的两只手掌,阴阳鱼转动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直到完全停止,而黑白之间依旧泾渭分明,以往时分,李元昊总是吸纳气息,然后凝聚在阴阳双鱼之内,加快阴阳双鱼的旋转,偶尔还会出现阴阳双鱼升腾蒸发的现象。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是第一次,李元昊主动停止阴阳双鱼的运转,将黑白气息从体内抽取出来,在两只手掌中央凝聚。 缓缓睁开眼睛,李元昊黑发后扬,左右手内一黑一白,两枚掌心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白者恒白,耀眼不可直视,黑者皆黑,漆黑如墨夜,映衬着李元昊的脸色妖冶至极。 “怎么可能?!”王楚东失声道,脸上显现了惊恐之色,掌心奔雷是他的最强手段,经过多年思索刻苦修炼而成,从未曾外传,为何这女子会使用,而且还是黑白两枚掌心雷? 第八十五章 风声鹤唳 时九品之上天上人总会有压箱底的绝学,别人学不来,黄老头曾经说过的,境界之分有时反而成了限制。 比如黄老头儿他自己的压箱绝学是千里飞剑取人头颅。 澹台国藩金刚不坏配合凝聚于体外的十八条金黄色游龙,造就了举世无敌。 赵督领深厚的内力与两条神秘莫测的银线,让他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御猫。 坐镇太安城、活了两甲子的老人魏墨城,和太安城双龙阵相结合,有了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称号。 圣城之内,黑白棋子相得益彰,已经走到神天境之上的孔钧瓷,形神兼备,立于不败之地。 西域岚驼山庄,制毒用毒无敌于世的慕容峰稳坐钓鱼台,静候天下人的挑战。 匈奴草原,战力无双,名副其实的沙场万人敌拓跋龙野,传闻之中,其血玄黄,有着战神称呼。 ...... 而掌心奔雷便是王楚东的压箱底绝学,当然以王楚东的修为还不足以立于人间巅峰,但是他自信,只要不遇到那一小撮的人间至强高手,他有信心不受一点伤害的当场击杀对方,虽然修为境界还未走到至高峰,掌心奔雷却是他越境杀人最大的依仗。 可是眼前的一切将他的认知击碎,对面的女子凝聚出了两颗掌心雷,一黑一白,隐隐形成一座雷池。 “少在那里滥竽充数了!!!”王楚东大吼一声,冲了上去,脚下闷雷滚滚,带动无数烟尘。 李元昊深吸一口气,体内空空如也的雪山气海,被这一口气灌满,带来透彻骨髓的疼痛,她丝毫未动,而是等着对面面容已经扭曲疯狂的书生撞了过来。 城内,铁浮屠集体前冲,带来闷雷阵阵,城外,两人的短兵相接,声势浩大,带了雷鸣滚滚,两种声响结合在一块,整个盛京城不由得为之一颤。 曹禾倚在城门上,他已经虚脱无力,满脸鲜血,眼前的一切影影重重。 轰隆一声巨响,城门之上突然被砸出一个大洞,一道身影破门而入,那道身影竭力控制住身子,但是却不得如意,最后撞入铁浮屠之内,披厚甲的马匹凡是被这道身影撞上,皆是一分两断的凄惨下场。 曹禾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一道身影飘立身前。 李元昊回头望了一眼曹禾,再抬头向破门而入的王楚东望去,这位书生实在凄惨,衣衫褴褛,头破血流,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双臂低垂,鲜血顺着十指流下,滴在地上,然后被从新整顿好队形的铁浮屠层层保护,隐藏在最后面。 王楚东极为愤恨,但更多的是恐惧,因为刚刚交手,初始之时,他要快上一分,掌心雷威力更胜,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不过十次简单交手,两人强弱次序来了一个颠倒,他突然有些赶不上那女子的速度,终于在一次硬碰硬的对撞之后,他暴退三十丈,李元昊却寸步不让,两枚奔雷重重砸在胸膛之上。 幸好有铁浮屠保护,那女子暂时杀不到此处,如此这般,也就有逃走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王楚东在踏入草原,被派遣到木那塔身边之时,他就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 突然,王楚东的眼睛暴睁,干净利索的转身便逃,逃走过程中,一手掌心凝聚一枚掌心雷,毫不犹豫抛向身后,掌心雷如同无根的泉水,瞬间绽放,爆炸声顿时炸响于街道之上,被爆炸余波。 “想走?”李元昊突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略显恐怖和癫狂,她开始莫名喜欢上杀戮的感觉,袖中绿色飞剑一线炸飞,穿过层层铁浮屠,无视爆炸余波,蓦然出现在王楚东的眉心之前。 若是平常镇定缜密的王楚东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此时他为了保命,如同丧家之犬,只想着快些逃离那女子,越远越好,然后撞向那柄飞剑,扑哧一声,一道血线飞溅而出,王楚东只是感觉一阵眉心的疼痛,并未如觉得如何不妥,继续向前急掠了一段距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机。 李元昊向前迈了一步,以悍不畏死著称于世的铁浮屠集体向后的退了一步,风声鹤唳。 “不过如此。”李元昊提起曹禾,大摇大摆得出了盛京城。 她抬头看了一眼草原的天空,蔚蓝如匹练。 “已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温志谦气急败坏,狠狠踢了一脚车厢车轮,疼得龇牙咧嘴,他又不敢骂皇帝陛下,只能蹲在地上,骂天骂地,骂阳光灿烂,还照射着大地。 紧紧抓着机械弓弩、手心满是汗水的丁一被温志谦的叫骂声搅得心神不宁,抬起一脚踹在温志谦的屁股上:“别吵了!” 温志谦哎呦一声,一个跟头摔了出去,摔了一个狗啃屎,所幸他也没站起来,仰躺在地上,手脚乱动,发泄着心头的不满,鲁莽、专断、不听人劝,即便你是女子,是皇帝陛下,也不应该如此......自私?温志谦实在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评价李元昊。 突然,温志谦揉了揉双眼,仰头看到天地之间出现一个小黑点,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他慌忙爬起身来,忍不住又蹦又跳:“回来了,回来了!快,快,快,丁一,快点接一下陛下。” “继续北上。”李元昊将曹禾丢在车厢内,撕开他身前的衣衫,涂金疮药,包扎伤口。 温志谦蹲在一旁,他心头有那么一小丢丢羡慕曹禾这厮。 包扎完全,李元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长长呼出一口气。 温志谦取出一套衣衫,男装,递了上去:“陛下,您也处理一下吧。” 血水顺着李元昊的肩膀流下来,染透了衣衫,她入宫之时,身着一件小宫女的衣衫,此刻已经没了样子。 李元昊接过衣衫,嗯了一声。 温志谦赶忙拉上准备好的帘子,将自己和李秀策、曹禾隔开。 帘子的另一侧,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温志谦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热,使劲儿扯了扯衣领,他掀开帘子,坐在丁一身旁。 “温大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丁一看了一眼温志谦,开口问道。 “天热,天热,不行吗?” “天热?”丁一被北风一刮,寒风刺骨,不禁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温大人是开玩笑吧。” “你的话怎么这么多,赶你的车!”温志谦没好气的说道。 第八十六章 山下小镇 盛京城内,抚镇司已经从新被皇宫守卫掌控。 青瓷推着中行书进入抚镇司的大厅,爆炸残留的火药味和到处飞舞的灰尘,让青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得到解救的何斌志跪在中行书面前,脑袋抵在地上,抚镇司周围八座望楼内的粘杆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是被草原狼卫所杀,而是自行了结,服毒而亡,八具尸体躺在大厅内,一字排开。 “斌志,起来吧,此事是穷尽北魏粘杆处全力而为,你无须自责,若是论起责任,老朽也是推脱不了责任。”中行书开口说道。 “是。”何斌志站起身来,站在一旁。 在中行书的示意下,青瓷推着他来到沙盘前,一张纸条陈列其上,上面写着几个俊秀克制的字——中行书,干你娘的! 青瓷愤愤不平,好看的柳梢眉倒立,重重的冷哼一声:“幼稚至极!” 中行书反而哈哈大笑,流出口水也不以为意:“好久没听过这种骂人的话语了,这位温爷应该也是汉中人士。” 何斌志老脸一红,这句骂人的话语是他先说出来的,温志谦只是照着写了下来。 “斌志,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一遍。” 何斌志清了一下嗓子,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中行书认真听完:“心思缜密,计划周详,而且大胆心细,最后从密道逃走,滴水不漏,粘杆处果真厉害。斌志,这条密道最终通往何处?” 何斌志面露难色:“先生,这条密道和盛京城的排水系统相联系,而排水系统四通八大,只要到了地下,可以通向任何一个方向,行踪不定。” 中行书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只有首先:“恢复望楼系统,全力搜索那名女子。” 不多时,整个望楼系统恢复正常,抚镇司发出的消息如同水波一般,向着四处荡漾发散出去,一去一回,消息又从四面八方返回抚镇司,盛京城四门八井同时有人攻城,而且全都一女背负着一个男孩子,行动出奇的一致。能够攻出盛京城的四散而逃, 青瓷忍不住冷哼一声:“好狡猾!” 中行书略作沉思:“哪一处攻城最为惨烈?” 武侯回答道:“城北光化门,铁浮屠右将军木那塔和几百铁浮屠同时围困,那一处还是被攻破,最为奇怪的是,那一女子出城之后再次返回,而且还杀死了左将军手下的一位谋士。” “去光化门。” 等中行书赶到光化门,整条大街一片狼藉,王楚东躺在大街中央,眉心处一道血窟窿,淙淙流血,这名书生的一双眼睛挣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木那塔站在一旁,脸色阴晴不定,心神震颤,平日里习惯了杀人剥皮的右将军心头怯意十足,原来被人支配性命生死的感觉竟然如此恐怖。 “先生,那女子北去了?”青瓷开口问道,随即摇摇头:“也可能是障眼法,以北去为诱饵,实际上已经南下。” 中行书笑了笑:“这些已经无关紧要,重点在于两辽和古凉州,或许草原雄鹰可以利用此次机会,一举跨过长城,攻入中原。” 十日后,一辆马车驶入一座小镇,虽然地处极北之地,但是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背靠那座巍峨的高山,挡住了从云深不知处的更北方吹来的寒风,反而越发温暖,聚集成了一座小镇。 自从中行书成为草原的北院大王,坐稳大汗的先生之后,一直致力于将游牧民族打造成定居民族,但是贫瘠的草原大漠,加上荒凉的土地,养育不了草原民族,他们只能跟着水草长势不断迁徙,向长生天祈祷,压榨万里草原的每一份儿养分。 草原人不是没有努力过,像着中原那般建立城池,结炉过日子,但是除却盛京城和古凉州,这一种尝试多数以失败收场,深入草原之后,常常能看到断垣残壁的空城,荒无人烟,只有在城内搭巢的黑色乌鸦和狡猾的黄皮子,中原的生活方式没能同化草原人,跟随车马北迁的中原人反而入乡随俗,皮肤被草原阳光晒成紫黑色,渐渐习惯游牧生活。 马车来到小镇,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在西南方向落下山,传闻会中,再向北会出现更为玄奇的事情,一年时间内半年是黑夜,半年是白日,天空中还会出现绚丽多彩的极光,有时候如同升腾的云雾,有时候如同横跨天空的彩虹,还有的时候如同一道彩色得光剑,将天地一分为二。 李元昊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北方黝黑的狼居胥山,和盛京城相同的颜色,令人肃然起敬,中行书凿开匈奴神山狼居胥山建造盛京城,但是狼居胥山的主峰保留下来,神极阁便坐落在上面。 温志谦取出一幅地图,指挥着丁一驾驶马车转来转去,最后在一座农舍前停下来,温志谦跳下马车,搬开门前刻着“泰山石敢当”的镇宅石,一枚钥匙压在下面。 李元昊淡淡一笑,岳麓书院下织染小铺也有一把备用钥匙,被藏在门前的石头下,怎么这群人都喜欢把钥匙藏在石头下,不怕被偷吗? 温志谦嘿嘿一笑,取起钥匙,屁颠颠到宅子前,打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 “姐,到了吗?”已经醒来的李秀策虚弱的开口问道,曹禾的伤势更重一些,此时还在昏迷之中。 “到了,秀策。”李元昊搀扶着李秀策下车,丁一和温志谦将曹禾搬进房间。 剩余几人分配一下房间,便各自进了房间休息去了,温志谦心神疲惫,丁一也头昏脑涨,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两人正在迷糊之中,听到隔壁李元昊的房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皇帝陛下的洁癖加强迫症发作了,端起洗脸盆,来到井边,打起井水,进屋内便是一通打扫。 温志谦哀叹一声,用枕头闷住耳朵,不去听隔壁声响,他想了很多,最后落脚处都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问题——若是大魏三面受敌,南梁、匈奴和西楚同时发难,这样的皇帝陛下能够应付得了吗? 第八十七章 一举三得 第二日,温志谦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一轮红日挂在天边,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极北之地不冷已是长生天的恩惠,不能要求更多,即便夏日炎炎,太阳也只是东升西落,在南方天空划出一个极底的弧度,便落到山的那一边去了。 院子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这让自诩有洁癖的温志谦百感交集,这是过日子的节奏啊,点燃烟袋锅子,吸上两口,喷出一口烟雾,把眼前的一切都遮挡起来。 李元昊站在院子里,负背着双手,抬头遥望更北方的狼居胥山,延绵百里的山脉被切断,形成一座座孤峰,如同插在天地之间的一把剑,形成一座剑林,剑林中央一座雄峰鹤立鸡群,那应该便是神极阁坐落的神极峰。 “陛下,您的伤势?”温志谦走近,落后半步,开口问道。 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肩头,缓缓开口道:“已经无妨,以后不必以陛下称呼,叫李兄就好。” “哦。”温志谦像个听话懂事的小丫鬟一般,乖巧的哦了一声:“陛......李兄,咱们应该还要在小镇呆上些时日,等镇北军有了消息,方才能南下。” “此事唐宗飞已经说过了,一切都由你们安排。”李元昊开口道。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温志谦龇牙咧嘴,忍不住想抽自己两个嘴巴,没有什么原因,他就是想抽自己两耳光,寻求一点爽快。他不着痕迹,趁着从新装烟丝的间隙,看似漫不经心的望了一眼身前的李元昊,心头第一个想法便是陛下好高啊,竟然和自己的身高一般无二,一个女子怎么能长这么高?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又想抽自己耳光了。 李元昊不知温志谦的所思所想,抬手指了指北方的峰林:“太安城钦天监曾经推演天象,揣度中行书凿开狼居胥山建造盛京城的用意,多数以盛京城格局仿照太安城入手,认为中行书狼子野心,想要窃取太安城的双龙气运,这种想法不是不对,或许露了一点。” “哪一点?”温志谦问道。 李元昊开口道:“草原地大人稀,难以聚集气运龙脉,若说稍微有些运气之地,便是这狼居胥山了,可惜的是狼居胥山有龙形而无龙气,所以中行书大刀阔斧,直接凿开山脉,目的在于,建造一座和南梁建康城相似的剑阵。” “剑阵?!”温志谦惊讶异常,向北而望,山峰此起彼伏,屹立天地,的确是像是一座剑阵,如此一座煌煌剑阵启动,那种威力足够毁天灭地。 “剑阵的用处应该是为了保护盛京城,只是如今还未完成,也幸亏如此,你我才有机会逃出盛京城。”李元昊开口说道,回忆起一件往事儿:“在军机处的时候,索碧隆、苏克沙、魏浩坤曾经商讨,认为匈奴之内,中行书举步维艰,唯一能够依靠和依仗的是稽粥,但是吴中堂摇头,认为事情不这么简单,如今看来,还是吴中堂对了,匈奴内部比想象中团结的多。郝连流水身为神极阁阁主,而且贵为匈奴可敦,之所以能够同意凿开神极阁圣地,应该和中行书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也或许郝连流水和中行书的交恶只是蒙骗他人的障眼法,就像我和奶奶为了诱杀澹台国藩那般。” 温志谦猛吸两口烟袋,压压心头的震惊,再看北方的峰林,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连绵百里的山脉就这样被......连绵百里?”一道灵光在温志谦的脑海中闪过:“狼居胥山足足三百余里,如今成了如此光景,盛京城不过百万人,那些开凿的石块建造三座盛京城也绰绰有余,那么剩下的那些石头去哪了?”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心头升起一股疑虑,温志谦所言不错,那些多余的石头去哪里:“难道中行书凿开狼居胥山,还有第三层意思?” 温志谦停顿片刻:“李兄,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或许有些天方夜谭,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 “中原和草原世代争斗,草原曾有奔袭中原千里屠城的暴行,中原也曾有踏平草原的壮举,但是无论双方输赢,从来未曾完全占据攻克对方,这种僵持已经持续了千年,从上古到新纪元,未曾有过平息,如今中原和草原形成平衡,暂时安然无恙,但是草原从未停止入主中原的念想,再加上中行书那老贼和我大魏皇室之间的......恩怨。”说到这,温志谦看了一眼李元昊的脸色,一切无常,他继续说道:“以中行书的聪明才智,不会想不到这些,所以他应该是未雨绸缪,做好以中原战法攻占中原的准备。” “继续讲。” “草原擅长奔袭战,不擅长攻守战,而中原多丘陵城池,奔袭战无用武之地,只有稳扎稳打才是王道。中原攻城战,两军对垒,首先需要的是投石机、攻城车、弩炮、云梯,而投石车所需要的石头,便应该来自于这狼居胥山凿出来的石头,狼居胥山石块质地密实,黝黑坚硬,滚上焦油,是最好不过的投石。”温志谦长长叹了一口气:“一举三得,中行书这只老狐狸,真是狡猾。” 李元昊点点头:“不曾来草原见到这座巍峨剑林,是想象不到一件简单事情的背后还有如此多的猫腻。” 从北方耸立的一座座孤峰,李元昊看到是草原内部那一小撮人之间的关系,而温志谦看到的是中行书为南下中原做的准备,不同的视觉和思维方式,看待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解读,这是李元昊和温志谦身份不同造成的,无关正确高低。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丁一的房间内传出这位爱笑少年的梦语:“嘿嘿,嘿嘿,真香,真好吃!” 温志谦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这该死的丁一引起了我的食欲,出丑出大了,不知为何,他最不想在李元昊面前的出丑。 李元昊没有回头,眼神依旧落在远方:“厨房里还有些清汤面,每人一颗荷包蛋,你不要多吃。” 温志谦扭头离去,李元昊看不到的地方,他开始龇牙咧嘴,我温志谦温爷是那种光顾自己享乐,不顾别人的人吗?陛下,您不要小瞧......额......我还真是那样的人,若不是陛下提醒,肯定先吃光荷包蛋。 走进厨房,温志谦盛了一碗清汤面,蹲在门框前,烟袋锅子插在腰间,一口清汤面,一口大蒜,真香! 第八十八章 会下地狱的 一  温志谦吃完早餐,谨遵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的原则,美美抽了一袋,然后趁着李元昊不注意,含了一口鸡舌香,去除一下口中的烟草和大蒜味道。 丁一伸着懒腰走出房间,低声和李元昊说了两句话,也走进厨房,盛了一碗清汤面。 温志谦凑上前去:“丁一,陛下没有给你说什么?” 丁一猛喝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得说道:“没有呀,陛下该给我说些什么吗?” 温志谦想了想措辞:“比如不让你多吃荷包蛋的话啊。” 丁一摇摇头,觉得温志谦在质疑他的为人,愤恨的说道:“锅里一共就那么几颗荷包蛋,分明是一人一颗,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轻重谦让,只有畜生才多吃。” 温志谦白了丁一一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嘴上一点都不留口德。”心头讪讪苦笑:“原来在陛下心头,落下这么一个名声啊。” 等丁一喝完,李元昊吩咐他留在小院内,照看保护李秀策和曹禾,而她和温志谦一同出了小院,开始了解这一座小小的镇子,这的确是一座小镇子,比之岳麓山下的小镇还要小,前后不过两百多户、一千余人,两条南北东西走向的街道在小镇中央交错,将整个小镇分成了四个部分。 两人行走在小镇内,街道两侧有零星几间商铺,而且绝无重复,包子铺只有一个,针织铺只有一个,邻里之间十分熟络,用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狂嗓音相互攀谈。 李元昊知晓草原人信奉长生天,但是在这个小镇内,人们似乎对小镇以北的狼居胥山更为敬畏,不少门户开门的第一件事情,是双腿双手着地,对着神极阁的方向跪拜,亲吻大地。 最为古老虔诚的精神信仰,往往能够在边陲之地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除了对神极阁敬畏之外,这座小镇视合欢树为图腾,认为合欢树是长生天安放在人间的眼睛,监视整个人间。”行走在街道上,温志谦开口说道,随后又解释道:“这座小镇地处极北之地,除却每年春夏时节能够见到绿色之外,常年难见翠绿,即便中原四季常青的松树在这贫瘠的地方也很难存活,反倒是这合欢树能够生长在天南海北,五湖四海,所以这座小镇的人识合欢树为神树。” 李元昊轻轻点头,望向小镇的正中央,一株合欢树屹立其间,挺直的树干顶上,一个圆鼓鼓的花骨朵,的确像是一双眼睛。 两人将整个小镇逛了一遍,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温志谦展现了他强大的交往能力,三言两语之间已经知晓了整个小镇的大致情况,还和小镇上唯一的屠夫勾肩搭背,相谈甚欢,李元昊听不懂他们两人的话语,但是从以手做酒杯放在嘴边仰头的动作看来,两人应该是约好喝酒了。最后,温志谦用寥寥三颗大铜板换来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要知道这是在草原大漠,不似羊肉那般,猪肉可是金贵的很。 李元昊走走停停,将整个小镇的大街小巷记在心头,哪里有沟渠,哪里有暗巷,全都记在脑子中,闭上眼睛,她便如同站在空中一般,俯瞰整个小镇。 两人回到小院,丁一正认认真真擦拭着机械弓弩,看到两人回来,露出一张灿烂笑脸,慌忙迎了上去。 温志谦颇为感动,眼窝有些湿润,虽然平日里偶尔和丁一拌嘴,相处久了,感情还是有的。 但是接下来丁一如同一阵风一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直直得迎向李元昊,接过李元昊提着的两盒糕点,埋怨道:“温大人,您怎么能让陛下拿这么多东西,太不应该了!” 满头大汗的温志谦欲哭无泪,低头看了看自己,扛着一袋面粉,左手提着一桶油,右手提着一篮子鸡蛋,嘴里还叼着一块猪肉,对了,口袋里还有买来的地瓜,结果换来让陛下拿的东西多的埋怨,你这么有本事儿,你怎么不去。 “姐,你回来了?”屋内响起李秀策的声音。 李元昊快步走进屋内,不一会传出她的声音:“刚刚出去了一趟,等急了吧,你看姐给你带回来了桂花糕。” 屋外,丁一咧咧嘴角,心里酸酸的,觉得被冷落了,他有点不太喜欢小王爷李秀策,心头莫名有些敌意,觉得他占据的东西有点多,有些太幸福,太让人羡慕嫉妒了,所以有些恨李秀策。 李秀策身上的伤势开始慢慢好转,琵琶骨被穿透,双手无力,连端碗筷的力气都没有,吃饭需要李元昊亲自喂食,能在小巷内握刀刺透白灵,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李元昊怕李秀策气恼,觉得自己没用,是个拖累,说了很多劝慰的话语。李秀策嘿嘿一笑:“姐,我没事儿,每天被你喂,其实我还挺高兴的,若是能让你喂一辈子,我两条胳膊没了都行。”李元昊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淡淡一笑。 另一厢,曹禾的伤势很重,至今依旧昏迷,从盛京城逃离到小镇,整整十日,曹禾一直处于昏迷,小镇安顿三日之后,他终于幽幽醒来,入眼的是三张脸,一张是温志谦抽着烟袋锅子的点头脸,一张是少年丁一的灿烂笑脸,最后一张是李元昊如释重负的严肃脸。 曹禾妈呀一声,想起李元昊的身份,赶忙想要起身行礼,但是身上有伤,噗通一声滚落在地,温志谦和丁一将他架起,丢在床上,齐声埋怨他不老实。 接下来的日子,曹禾诚惶诚恐,伤口缝合又崩开,崩开又缝合,因为每天给他这个糙汉子换药包扎的都是北魏天子李元昊,关键是李元昊没有丝毫不满,换药包扎的手法熟练轻柔,还关心得问疼不疼,已经疼到骨髓的曹禾咬着后槽牙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现如今,李元昊一靠近他,流血不流泪的三尺汉子便开始默默的流泪,不断喃喃一句话:“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终于,有一次,趁着李元昊不在,曹禾忍不住吼道:“丁大人,能不能劳烦您以后给小人换药包扎,让陛下歇息歇息?” 丁一摊摊手,颇为无奈:“我不会换药包扎啊。” 曹禾把眼神落在温志谦的身上,温志谦忙着挥手:“你别看我,我也不会!” 曹禾流着泪,默默闭上眼睛:“各个理直气壮,让陛下屈尊照顾我这种槽人,你们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第八十九章 白绒绒(1) 一  曹禾最近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哭。 李元昊换药包扎,他要哭。 熬药煎药,他要哭。 送来饭食,他要哭。 出门买了滚烫的地瓜回来,顺带给他捎了一块,给他的还是最小那一块,他也要哭。 一个大男人,哭得两颗眼睛红肿似核桃,嘤嘤呜呜,像个孩子,被角都被他硬生生咬坏了,但是还止不住泪水。 李元昊拿起毛巾,要给这位七尺男儿擦擦滚烫的泪水,洁癖和强迫症的她受不了被子上湿漉漉一片,看着难受,不舒服。 曹禾诚惶诚恐,那饱含深情的决堤眼泪如同滔滔江水,自九天而来,连绵不绝。 李元昊在场,曹禾谨慎言行,不说话,默默的躺在床上,默默的流眼泪。但是李元昊不在场,他便开始滔滔不绝,感慨“皇恩浩荡”、“圣眷垂帘”、“此生无憾”、“死也值了”,一扭头看到温志谦和丁一狼吞虎咽啃地瓜,气便不打一处来,开始数落起温大人和丁大人的不是:“两位大人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两位大人坐享其成,整日让陛下劳累,脸皮堪比城墙”,“两位大人,曹禾瞧不起你们,你们都是畜生啊”。 越说越离谱,越说声音越大,吵得温志谦一个头两个大,蹲在门前,吧吧抽旱烟。 丁一也不胜其烦,出了门,蹲坐在温志谦身旁,开口问道:“温大人,您在想什么?” 烟雾缭绕中,温志谦的眼神深邃的像是一位看透红尘的佛家大师:“想砍死曹禾。” 丁一深有体会的点点头,第一次和温志谦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两人抬头向着厨房望去,李元昊正蹲在灶台前生火煮饭,灶台下通红的火光将皇帝陛下的脸映衬得红扑扑的,像是两颗大红苹果,烟气顺着烟囱冒升腾到空中,弯弯曲曲,像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 如今小院内,所有的家务活儿都让李元昊承包下来,洗衣做饭,煎药打扫,衣衫缝补,整天忙忙碌碌,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驴子。 温志谦不是没有帮过忙,晚饭吃完,他自告奋勇的起身,端起碗筷,蹲在井边,将碗筷刷洗一遍,邀功请赏一般自鸣得意,抽着烟袋锅子不住自我夸耀,他觉得在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道路上,他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李元昊看了看,没有说话,半夜,温志谦听到小院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警觉地起身附在门前,一手揭开窗台一角,夜幕下,李元昊正蹲在井边,将温志谦刷过的碗筷从新刷了一遍,她觉得不干净。 那一刻,温爷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和猴屁股有得一比,真是尴尬啊,我记得刷得很干净啊。 丁一挪了挪屁股,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或许,大概......曹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温大人和我确实有些太过清闲了些。” 温志谦没有说话,眼神更加深邃了。 往后的日子都是在照顾李秀策和曹禾的过程中度过的,曹禾的伤势最重,但是先天体魄强劲,又受到皇帝陛下亲身照顾的刺激,反而恢复的很快,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他每天激励自己,要为皇帝陛下减轻负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相反,李秀策的身子还未长全,恢复的反而慢了些,需要人的搀扶才能下地走动。 李元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的阴霾渐渐没了,偶尔也会露出灿烂的笑容,心情大好的她决定包饺子吃,祭一下众人的五脏六腑,两个男人和两个男孩听罢,收口水的收口水,点头的点头,但是真正动手的时候,四个男人一人一个小马扎蹲在大厅内,眼巴巴看着李元昊独自一人包饺子。 除了李元昊,其他四人根本不会啊。 温志谦叹了一口气,眼神转而变得越来越幽深,用胳膊捅了捅曹禾,小声说道:“嘿,曹大人,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曹禾老脸一红,挠了挠脑袋,呵呵一笑:“可是温大人,老曹根本不会啊!” 温志谦耷拉着眼皮,冷笑一声:“曹大人啊,你如此理直气壮,让陛下独自劳累,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曹禾:“......” 李元昊独自一人和面剁馅,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第一次包饺子还是在岳麓书院,也是嘴馋,晚上睡觉做梦都在吃饺子,硬着头皮做了一顿,中间还被陈洛妍那个贱货横插一杠子,想起那一次嘴唇摩擦,李元昊一刹那失神,耳红面燥,忍不住双手揉了揉脸颊,弄成了一个大花猫,还不小心碰掉了一个大花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姐,你怎么了?”李秀策开口问道。 李元昊慌忙回答:“啊,没事儿,没事儿。” 李秀策侧了侧脑袋,肯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包完饺子,夜幕也降临下来,李元昊在厨房忙忙碌碌,水饺下锅,在沸水中来回跳跃,像是一只只小小的鱼儿,李元昊越看越是欢喜,很久没有下厨了,在岳麓书院后来的日子中,都是陈洛妍做,她张嘴开吃就行。 不一会儿,饺子出锅,李元昊端着饺子进了大厅,五颗脑袋围着各自的盘子,吃得热火朝天。 李秀策含着一颗热气腾腾的饺子,倒吸着凉气,不断点头说道:“好吃,真好吃,姐,你包的饺子真香,舌头都要被咬下来了。” 丁一和曹禾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李元昊喜笑颜开,眼睛弯弯,被人夸奖做饭好吃,她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在烟雾缭绕中,在昏黄的灯光下,温志谦不经意间看到了笑靥如花的李元昊。 这一眼,便是一辈子。 吃完水饺,李元昊打扫卫生,收拾好碗筷,正准备煎药。 叮铃铃,叮铃铃,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 温志谦猛地站起身来,在第一时间内将屋内的煤油灯吹灭,然后护在李秀策身前,丁一卸下机械弓,一支铁箭直冲屋外漆黑的夜,曹禾双手握住一柄弯刀,如临大敌。 李元昊眼睛一眯,一手抽出腰间短刀,如风一般掠了出去。 第九十章 白绒绒(2) 一  入住宅院之后,为了确保宅子的安全,李元昊和温志谦经过简单的商议,在宅子周围围起了细小的铁线,一头安置在房屋内,上挂铁铃铛,只要院子周围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 虽然这不是万无一失的方法,偶尔有误触动的事情发生,但是大大提高了安全性,不过刚刚铃铛响起的声音,不但幅度大,而且极为急促。 李元昊掠出大厅之后,屋内一片黑暗,剩余的四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下,李秀策紧张的望着屋外的黑夜,姐,你可一定不要出事儿啊。 过了半晌,屋外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黑夜如同趴在黑暗中的猛兽,伺机扑出。 “温大人,要不我出去看看?”丁一开口提议道。 温志谦摇摇头,才发现在黑夜中,丁一看不到他的动作,开口说道:“不要出去,陛下修为武功最高,我们即便出去,也帮不上忙,只会成为负担累赘。” 曹禾忍不住又想哭,自己的性命是陛下救的,院子内所有的活计也是陛下来做,如今有了危险,还是陛下身先士卒,以身犯险,做臣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有够心累。 突然,黑夜中悬浮起两颗鬼火,慢慢向着大厅内飘来,格外瘆人恐怖。 “走!”丁一一声暗喝,铁箭破空而去,直刺两颗鬼火。 砰地一声,铁箭也如同那两颗鬼火一般悬浮在空中。 “是我。”李元昊出声道,随手将铁箭丢在一旁。 “姐?”李秀策惊喜的喊道。 曹禾赶忙点燃大厅内的煤油灯,李元昊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向着屋内走来,原来刚刚是这一只小东西触碰了铁线,引得铃声大作,两颗鬼火是这只小东西两颗发亮的眼睛。 “温大人,陛下真厉害啊。”丁一突然小声说道。 一场虚惊,看到李元昊安然无恙,温志谦明显松了一口气:“废话!” 丁一摇摇头:“温大人,是你不懂,刚刚陛下走近,我没有感到丝毫气息波动,所以毫不犹豫燃爆体内一株气息莲,射出那一支铁箭,那支铁箭,有钉杀天上人的威力,陛下却轻描淡写的单手抓住,你说厉不厉害。” 温志谦对修行武功知之甚少,但是听到丁一的解释,还是忍不住暗暗吃惊。 丁一又忍不住感慨:“和陛下相识的时候,陛下已经很厉害了,现在不知比那时厉害了多少倍。常听人说,修行天才,修行天才,陛下才是真正的天才。” 李元昊没有管两人的窃窃私语,走进大厅,将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只圆咕隆咚的猫咪,毛发白亮,没有一丝杂毛,即便在陌生环境中也不露怯,伸出小舌头舔舔小爪子,在桌子上翻两个跟头,如同孩子一般揉了揉眼睛,憨态可掬。 李秀策很好奇,伸手摸了摸猫咪的小脑袋,小猫咪很是享受的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指,痒痒的。 丁一取出剩下的两颗饺子,放到小猫咪身边:“诺,吃吧。” 小猫咪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凑到两颗饺子嗅了嗅,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一扭头,不再看两颗饺子一眼,好像在说,这么难吃的东西,我才不吃,拿走,拿走! “嘿,还是一个嘴巴挺叼的傲娇小猫。”温志谦嘿了一声,拿着烟袋锅子敲了敲小猫咪的脑袋。 雪白的小猫咪伸出爪子打掉烟袋锅子,冲着温志谦龇牙咧嘴,好像一个耀武扬威的小将军。 李元昊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去厨房煮了一碗黏黏的面条,卧上两颗荷包蛋,端到小猫咪面前。 “现在不是剩饭,可以吃了吧?” 小猫咪再次嗅了嗅,大概是觉得还不错,两只小爪子刨开荷包蛋,小脑袋扎进碗中,啃食着蛋黄,不一会儿,肚子变得圆滚滚的,在桌子上打滚,李秀策伸手挠了挠小猫咪的肚皮,小猫咪四肢大开,瘫在桌子上,别提有多舒服了。 李秀策被逗得哈哈大笑:“姐,我们给这只小猫咪起个名字吧。” 李元昊点点头表示赞同。 丁一想了想,首先开口道:“不如就叫它丁二吧。” “不行!”房间内其他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包括曹禾在内,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太二了。 丁一讪讪一笑,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道:“不行就不行,都这么大声干什么。” 温志谦喷云吐雾一番,上下打量着小猫咪,提议道:“可以叫它小黑。” “小黑?”曹禾咧了咧嘴角:“温大人,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你起一个小黑的名字有些不太妥吧。” 温志谦开口道:“你懂什么,正是因为通体雪白,所以才起名字叫小黑,平常人看到一只雪白小猫咪叫小黑,肯定震惊无比,追寻缘由,这样就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了。” 丁一横插一杠子,冷哼一声:“既然温大人如此喜欢一鸣惊人,不如温大人改名叫温翠花如何?” 温志谦斜眼看了丁一一眼:“丁一,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小心讨不到老婆。” 李元昊有些头疼得看着两人吵嘴,大概是自己太亲民,少些威严,以至于这两人不分场合的吵嘴,回到太安城之后,下一道圣旨,让这两人磕头拜把子,成为兄弟,还是形影不离的兄弟,违抗圣职者,净身入宫。 “姐,你起个名字吧。”李秀策突然开口说道。 李元昊沉思了一小会儿,起名字是一个很慎重的事情,她需要好好想一想:“名字自然是有名有姓才好,既然它通体雪白,不如姓氏取白字。”伸手摸了摸小猫咪圆滚滚的身子,柔软细腻:“身子像个毛绒绒的小球,不如就叫它白绒绒吧。” “白绒绒?姐,这可真是一个好名字!”李秀策笑着点了点小猫咪的鼻子:“你以后就叫白绒绒了,高不高兴,高不高兴?” 白绒绒眯着一双眼睛,像个笑眯眯的胖娃娃,在桌子上打了一个滚儿,就势滚进了李元昊的怀抱中。 第九十一章 街头身影朦胧,胸中杀意渐浓 一  突然,下雨了。 在极北之地,下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但是近几日突兀下起了雨,而且是连绵不绝的暴雨,一下便是好几天,看看屋外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厚浓,这雨,应该还会再下几天。 小院内多了白绒绒,乐坏了李秀策和丁一,还在太安城的时候,李秀策便有心想要养一只宠物,但是太皇太后老祖宗不同意,说是扰人心烦,会让人玩物丧志,李秀策偷养过一只小狗,老祖宗知道了,命人溺死在筒子河内,李秀策耍泼打滚,老祖宗不为所动,最终不了了之。 如今心想事成,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抱着如同肉团一般的小毛球,安然入睡。 有人喜欢白绒绒,就有人不喜欢,温志谦就极其不喜欢白绒绒,原因无他,因为这只可恶的小猫咪将他那些名贵的黄金烟丝糟蹋了,一日,温爷美滋滋点燃烟袋锅子,猛吸了一口,缓缓闭上眼睛,静静享受一下惬意的生活。 抽了第一口,味道醇香,提神醒脑。 抽下第二口,嗯,味道怎么有点怪怪的,这酸爽的滋味好似......尿骚味? 温志谦睁开眼睛,取出烟袋,抓出一把烟丝放在比鼻子下一闻——该死的白绒绒,你竟然敢向温爷的烟丝中撒尿! 气得温志谦直跳脚,拿着烟袋锅子狠敲白绒绒的小脑袋。 这只傲娇的小猫咪也不是好惹的,伸出一只爪子狠狠在温志谦脸颊上挠上一道,扭头就跑。 温志谦大怒,举着烟袋锅子追杀上去。 白绒绒在屋内几个蹦跳,躲到李元昊的怀中,用小脑袋蹭了蹭李元昊的大母手指头,样子极其无辜。 举着烟袋锅子的温志谦追到李元昊身前,讪讪一笑,举起的烟袋锅变成了轻轻的招呼:“白姐,给你捉一下虱子,别害羞啊,来嘛。” 至于曹禾,除了哭,就是像个傻子一般看着毛绒绒打滚儿,偶尔还会用筷子沾点药汤让小猫咪舔一舔,天真纯善的白绒绒哪里知道人世的险恶,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口,苦得用小爪子捋舌头。 今日,依旧大雨,将整个天地淋成湿漉漉的一片。 李元昊坐在大厅内,呼吸吐纳。 经过几天的痛苦煎熬,温志谦还是取出了烟丝,点燃,吸上,痛苦而又享受的吸着。 扭头看了看四周,外表看似无常的李元昊心头却是躁动异常,不知为何,她体内气息开始不受控制的自我旋转,特别是阴阳双鱼的旋转速度时快时慢,孔唯亭留下的文脉和笔势凝聚而成的小树苗,不见成长,枝叶却绿得发黑。 她心里清楚,雪山气海之间的气息并没有增多,和大天地的流转也正常,但是唯一不正常的是气息的活跃度,盛京城内最终破境,宿天进齐天,她始终处在不自知的迷糊状态,她唯一能感觉不同的是心间多出来的杀意。 黄老头儿曾经说过,宿天境是天地逍遥旅人,齐天境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神天境最玄妙,日月之处,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三境之中,又以齐天境杀力最强,莫非这份最强源于这份杀气? 如今黄老头儿不在身边,没人能够解疑答惑。哎,也不知道黄老头儿和老顽童现在怎么样了,三绝之首神神秘秘,一件事情用两年时间布局都不够,你到底在做什么?扭头望了一眼黄淳风的断剑,断剑断口平齐,被人硬生生掰断,而剑身黝黑,剑锋处在开锋和未开锋之间。 不知为何,看到这柄断剑,心头的杀意更浓,李元昊一手食指轻点在桌子上,一阵极其有韵律的声响回荡在大厅内,逐渐和屋外的大雨融为一体,周围一切开始变得朦胧不可见,就连李秀策和丁一逗白绒绒的笑声也渐行渐远。 反而是蹲在门框前的温志谦喷吐出来的烟雾越来越清晰,渐渐的那些烟雾被她一眼看透,眼神落在屋外从天而降的雨滴上,每一颗雨滴都清晰可见,雨滴划过的轨迹,将要飘落的位置,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她觉得自己可以看到过去和将来,可以掌握蚍蜉和宇宙,悠然闭上眼睛,李元昊狠狠揉了揉额头眉心,轻轻起身,拿起油纸伞:“鸡蛋没了,我出去买点回来,晚上可以用鸡蛋打卤,喝酱汁鸡蛋面。” 李秀策和丁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一人一边扯着白绒绒的一只小爪子荡秋千,异口同声的说道:“姐,注意安全!” 曹禾准备起身跟随,李元昊摆了摆手:“身上有伤,就不要跟着来了。” 曹禾一咧嘴角,眼泪再次止不住得流了出来。 温志谦望了曹禾一眼,摇摇头,叹口气,这个七尺男儿都快成多愁善感的小媳妇了,他站起身来,也取出一把油纸伞,平日出门,多是他和李元昊一起。 “你也不要来了,我一人去就好。”李元昊说罢,出了小院。 温志谦微微一愣,再抬头只看到李元昊消失的飘飞衣角,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从天而降的雨水,不近李元昊的身。 行走在小镇之内,脚下溅起一圈圈水花,周围无人,她也没了顾忌,气息透体炸出,砰地一声,周身雨滴四炸,疯狂向四周扩散,每向前一步,便无端炸出一团水雾,体内爆裂的气息如同找到了发泄口的洪水,洪流猛兽一般横冲直撞,迅疾入奔雷。 扭身进了一条人迹罕见的小巷,李元昊脸上的表情越发兴奋,一手按在一株枯死的老树上,轻轻向下一按,老树发出一声声内部断裂的声响,李元昊的气息灌入其中,沿着老树细小的经脉开始横冲直撞,轰隆一声闷响,整一棵老树变成了齑粉碎屑,飘落在雨中。 李元昊松开手掌,体内的躁动杀伐之气微微好转,调理好气息,压下心头的杀意,她准备扭身回小院子。 猛然转头,小巷子尽头一袭修长朦胧的身影立在那里,未曾打伞,雨水近身三尺便被弹飞开来。 对面那人轻轻举手挥舞衣袖,一阵大风突兀刮起,掀翻了李元昊的雨伞,无数雨点瞬间倾斜,如同一把把利剑刺向李元昊。 李元昊怔怔看了一眼漫天雨剑,微微有些出神,然后重重一跺脚。 剑气,满巷翻滚,如游龙巨浪,席卷而去。 而在剑气之后,李元昊嘴角微微翘起,在笑。 第九十二章 武媚娘 一  小镇以北便是匈奴圣地,狼居胥山,如今的狼居胥山已经不是当年连绵百里的巍峨样子,被人从中间开凿,形成一座座孤峰,围成一座剑阵,隐藏在烟雾缭绕之中,影影重重,扑朔迷离,而在剑阵最中央,神极峰翘然独立,更显得雄伟壮阔。 小镇内大雨滂沱,神极峰上却是阳光明媚,乌云萦绕在山腰之处,云海翻腾,偶有雄鹰展翅翱翔,景色极为壮阔,令人心神往之,也难怪神极峰被世人称为仙人居住之地。 在这仙人居住之地,若是看到有身影出没,多半会被称为仙人,但是若是这人肥胖如猪,气喘吁吁,就实在难和仙人相联系。山腰处,那人双手扶腰,斜倚着一块黑石,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汗水,身后跟着几个黑衣黑甲之人,全副武装,比这胖子可是有气派多了,只是身份低微,没有这胖子的权势。 “你们几个,快过来,扶本将军起来。”胖子开口说道,在几个黑甲的搀扶下,嘴里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嘿声,三百余斤的肥胖身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一眼神极峰,心中发苦,这山头也忒他娘的高了。 这个胖子不是他人,正是铁浮屠左将军哈丹巴特尔,靠着裙带关系攀爬到如此高位,当然最主要的是哈丹巴特尔极讨郝连流水的欢心,稽粥大汗看在妻子的面子上,也就赏了一个铁浮屠左将军名衔。 但是哈丹巴特尔心里有自己的苦恼,草原以左为尊,按照道理而言,铁浮屠内除了大将军休屠夔之外,他便是最有权势的那人,可是突兀杀出一个恶魔一般的木那塔,心狠手辣,而又勇猛果敢,稳稳压他一头,还时常欺侮于他,令他这个左将军极为难堪,还偏偏拿这个喜欢身先士卒的右将军没有一点办法。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郝连可敦并不喜欢这个杀气太重的木那塔,此次回归神极峰,便让那杀人如麻的魔头率领一千铁浮屠驻守在盛京城以北,而让自己跟随而来。 嘿嘿,你这出身贫贱的贱骨头活该如此,更为让人高兴的一件消息今早来到神极峰。 神极峰是神峰,不准豢养的鹰隼在山头翱翔,只能将信息送到山脚之下,再由哈丹巴特尔送往神极阁。 传来的消息很复杂也很简单,有人闯入盛京城,救走了北魏小王爷李秀策,木那塔领兵截杀未果,一千铁浮屠折损大半。 初看到这条消息之时,哈丹巴特尔一脸悲伤和愤恨,为死去的铁浮屠痛惜,愿长生天永远怀揣着他们的灵魂,私下却乐开了花,木那塔啊木那塔,平日里看你牛气哄哄,眼高于顶,怎么今天吃瘪了,那可是一千铁浮屠,即便大汗有心饶你的性命,也断然不会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因为你还没有达到四大将军的水准,啊,如今这铁浮屠终于肃本清源,重新走上了正道。更加让他高兴的是那名诡计多端的书生王楚东身死盛京城,这名书生私下可是没少为木那塔出谋划策,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哈丹巴特尔心头一片清明,再抬头向山顶望去,突然觉得山路也不是那般难走了。 突然,哈丹巴特尔看到一道身影从山下急速掠来,脚尖在黑石之上轻轻一点,人便掠出几丈距离,眨眼之间便来到哈丹巴特尔的身边。 哈丹巴特尔识得此人,来人名字叫柳青,是郝连可敦的亲传弟子,神极阁那五具煞气极重的尸魔,便和这青年滴血认主,平日里柳青走到哪里,身后就跟着木讷的五具尸魔,格外瘆人。哈丹巴特尔每次见到浑身浇筑了铁铜的尸魔,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今日奇了怪了,只见柳青,不见五具行尸走肉。 神极阁有个奇怪的习惯,每次新阁主接任,总要指定下一任的阁主。传闻中,郝连可敦初接神极阁阁主之位时,按照长生天的指使,下山向南而行,途中遇到两个天赋极高之人,其中一人是天然开窍的青瓷,可惜这小丫头不在乎,一心扑在中行书身上,未曾跟随郝连流水上山,另外一人便是柳青,可惜他又是男儿身,并不能成为指定的下一任阁主,但郝连流水惜其才,破格将他带上山来,亲受其修行武功,并将神极阁镇阁之宝交付于他。 堆砌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哈丹巴特尔赶忙迎了上去:“柳少侠,这么急急忙忙,是有急事儿?末将可不可以帮忙?” 柳青停下脚步,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哈丹将军,出大事儿了,武媚娘不见了!” 哈丹巴特尔倒吸一口凉气:“那可真是出了大事儿了。” 武媚娘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也是郝连可敦最心爱的宠物,金贵的不得了,而这只小猫咪有一个霸气的名字——武媚娘——上古时代唯一一位登基大宝、坐北朝南的女天子。平日里这只小猫咪傲娇得很,嘴巴叼,脾气坏,整天在神极峰耀武扬威,横着走,见谁不顺眼便上去一爪子,但是在郝连可敦的怀中,一副温顺乖巧的可怜样子。关键是这小东西,似乎通人性,打碎点东西,知道装无辜,嫁祸与人,实在可恶得很。哈丹巴尔特曾经费尽千辛万苦,从中原弄来一尊价值连城的青花缠枝莲花卉的赏瓶,挑个阳光明媚的好时节献于郝连可敦,不曾想被这小东西撞见,一爪子下去,碎成一地。幸好哈丹巴尔特心思转得快,忙着抱起武媚娘检查是否有伤口,那一尊赏瓶看也未看一眼,自那之后,郝连流水开始重视起哈丹巴特尔。 “柳少侠不必惊慌,此事总有缘由,让弄丢武媚娘的人承担责任,可敦不会怪罪到少侠身上的。”哈丹巴特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提醒道。 柳青长长叹了一口气:“关键弄丢武媚娘这个姑奶奶的是大汗啊!” 哈丹巴特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今这件事情可是真的严重了。” 第九十三章 武媚娘呢? 一  “哈丹将军,现在大汗正和可敦下棋,可敦并未发现武媚娘不见了,您上去之后一定要拖延一下时间,我现在马上下山去找。”柳青说道,有些焦急的向山下望去。 哈丹巴特尔沉吟片刻,取出虎符:“柳少侠,这是调令铁浮屠的虎符,你下山之后,可以任意调用铁浮屠,大凡违令者,皆可先斩后奏,杀无赦。” 柳青摇摇头:“多谢哈丹将军了,柳青不在军伍之中,但是也懂军伍的规矩,特别是作为大汗私军的铁浮屠,虎符更是重中之重,柳青若是私拿了虎符任意调遣铁浮屠,对哈丹将军的仕途不利。” 哈丹很是不舍的将虎符塞回怀中,心中却庆幸无比,可敦的亲传弟子会做人,幸好没有取走虎符,不然真的会影响仕途,私军私军,要得就是一个私字,若是除了大汗之外,还有人能够调遣,其他人不说什么,大汗首先就要掂量一下你的分量,是否应该在朝堂之上将你斩草除根。 “对了,哈丹将军,您上山之后,还望多多遮掩,为柳青下山争取点时间。”柳青说道。 “那是自然。”哈丹巴尔特开口道,然后出声提醒:“但是柳少侠一人下山,是否人手不够?” 柳青叹了一口气:“秦英已经下山多时,至今还未消息,所以我才急着下山看看。” 说完,柳青急匆匆下山而去,留下有些吃惊的哈丹巴特尔,原来连那家伙都下山了。 说来奇怪,天下四分,每一国最尊贵之人身边配置的高手如出一辙,明暗配置,相得益彰,北魏的太皇太后身边有御猫赵督领,同时有掌管粘杆处的楚人凤,南梁皇帝陈景琰身边有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同时又有掌管蛛网的杨莲亭,西楚国师诸葛唯我身边有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同时又有九剑,而在大汗身边,除了有六千铁浮屠的大将军休屠夔,还有一位隐藏的高手,便是秦英了。 秦英,从名字看来,似乎是一位女子,但实际上却是男子,背后负琴,行踪如影子一般,因此又有“琴影”的称号,是一位极其难缠的狠角色,比之狼群中的鬼狼还要强上三分。 想起鬼狼,哈丹巴特尔又忍不住高兴起来,这个阴厉如同鬼魅的家伙,也死在盛京城,还是死在那个独闯盛京城的女子手中,虽然还未曾见过这女子,哈丹巴特尔没由来得觉得这女子是他命中的福星,若是有机会相见,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她。 继续拖着满身肥肉上山,哈丹巴特尔脚步轻轻,离着山顶越近,阳光景色越明媚灿烂,铁浮屠左将军的心情也便越发的轻快,等到了神极阁之前,他收起脸上轻松的表情,脚步匆匆进了内阁。 此时,匈奴可汗稽粥和郝连流水正在那一棵梧桐树下下棋,神极峰地势极高,少有树木花草,唯二的两株植物,一株梧桐树和一株合欢树,此时山下正值风紧气寒的冬日,山上不但阳光明媚,而且气候比之山下温暖一些,梧桐树叶鲜红胜火,赏心悦目。 一身平常草原衣衫的稽粥笑望着对面蹙眉思索的郝连流水,伸手拾起一片梧桐叶,叶上脉络清晰,他的心头却略微有些焦急,那只可恶的小东西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这让他这位草原雄主心头惶恐,若是流水发现武媚娘不见了,该如何圆场?幸好如今流水心思在下棋之上,还能拖延片刻。 郝连流水沉思半晌,轻轻落子:“大汗,该您了。” 稽粥看了一眼棋盘,落子一角,又引得郝连流水蹙眉许久,稽粥年轻之时曾经游历中原,并在岳麓书院呆过一段时间,而且曾经有幸经历过岳麓书院首席讲书杨泽钧和圣人书院副院长孔钧瓷的《当湖十局》,他的棋艺虽然不强,但比起郝连流水还是要强上不少。 哈丹巴特尔不着痕迹瞄了一眼这一对草原最为尊贵的夫妻,快步走上前去,轻轻将一张纸递给稽粥。 稽粥接过纸张,眉头不禁皱了皱,对面的郝连流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轻声问道:“大汗,怎么了?” 稽粥未曾隐瞒,将纸张递过去:“有人闯入盛京城,救走了李秀策。” “哦?”郝连流水低头扫了一遍纸张,也皱了皱眉头,不仅救走了李秀策,而且白狼、鬼狼、王楚东皆死,一千铁浮屠折损大半:“大汗,北魏那边派来高手了?是赵督领,楚人凤,还是其他人?” 稽粥摇摇头:“若是这些人来,以我草原多年准备,只要踏入草原,便回不去了。来人是一个不见经传的女子,所以能成为那条漏网之鱼。” “女子?” “是一名女子,不过比起这名女子,两辽的形势才是重点,张元不惜退出古凉州,也要和北魏打着一仗,而北魏似乎也准备和我草原决战,这不像是北魏的行事风格,也不像那老妇人的手段,应该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郝连流水准备从软塌上起身,哈丹巴特尔狗腿子一般趴在地上,当作人肉地毯。 稽粥和郝连流水相视一笑,并未做评论,郝连流水踩着哈丹巴特尔下了软塌,稽粥轻轻挥手:“哈丹,你下去吧。” 哈丹巴特尔爬起身来,不去扑打身上的灰尘,退下身去。 郝连流水望着山路尽头:“大汗,流水虽然喜欢哈丹玲珑心思,但是我草原正值用人之际,应该多多重用像是木那塔那样的人,日后入主中原才有胜算,乱世用能臣,太平之时,才可宠信哈丹这样的玩臣,流水知道大汗知道这道理,所以大汗不必为了流水,让哈丹担此重任。” 稽粥哈哈大笑,起身握住郝连流水的双手:“虽未平定天下,但是为了你,本王让一个哈丹统领铁浮屠,也无不可。” 郝连流水微微低头,脸色微红,斜倚在稽粥的肩膀上,若说此生做过什么正确的决定,一是未曾让师傅将全部功力传于自己,那份关于黄淳风的羁绊烟消云散,第二便是嫁给了一位顶天立地的真男人,雄才大略,而不失仁善。 “大汗,以后平定天下,首先要杀了张元,此人有反心有反骨,不可久留。”郝连流水突然出声道。 稽粥嗯了一声,一手轻轻扳住郝连流水的肩膀,眼神深邃,望向天边。 郝连流水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大汗,武媚娘呢?” 稽粥微微一愣,打个哈哈,赶忙转移话题:“流水,我们接着下棋吧。” 第九十四章 琴声 一  暴雨侵袭小巷,漫天卷舞,还来不及从小巷之内泻走,另一波雨点已经落下,前后交接,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 两波剑雨不期而遇,雨点对雨点,炸出一巷子的水花,如同烟花绽放,格外美丽。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试探就此结束。 对面的秦英气息迸射,雨水在周身三尺弹开,而李元昊任凭雨水落在身上,浸湿衣衫,冰冷刺骨的寒冷让她心头杀戮稍减几分,因为融入雨中,所以她与大天地相融合,那柄绿色小剑隐藏在大雨之中,不求速度,而是如同鬼魅一般弯折前行,杀人无形。 秦英微微皱眉,他下山寻找武媚娘,在烟雨之中看到通体雪白的小猫咪,却不曾想小猫咪身边有一位高手,他不想打草惊蛇,隐藏在暗处,而这位高手便是对面的李元昊。 似乎察觉到了隐藏在雨水中的诡谲气息,秦英双手合并,向身旁两侧一抹,像是打开窗台一般,顺势激荡起一阵雨水,同时拉出一道从他到李元昊的真空,一柄绿色小剑豁然眼前。 轻轻跺脚,脚下平静的水面炸出一朵水花,而水花炸起的正上方,正是绿色小剑悬停的地方,一股绵柔的冷冽气息,切割着李元昊和绿色小剑之间的联系。绿色小剑向前走一步,下面便旋起一朵水花,如同瓦片飞旋在水面之上。 最终,绿色小剑悬停在秦英身前三尺处,难进分毫,秦英望了一眼绿色小剑,不禁皱了皱眉头,衣袖挥动,无形的气机掀翻小剑,小剑如同憨厚的娃娃一般翻了几个跟头,缩回李元昊的袖口之中。 第二次交手,戛然而止。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鬼狼的本命剑会在你的身上?”秦英厉声问道,他和鬼狼相识,一人在稽粥身边,一人在中行书身边,而且有过几次浅尝辄止的交手。 李元昊未曾答话,握住短刀,一步向前,开始急速狂奔,看似重重落地,实则清浅,只是脚尖点在水面之上,一圈圈涟漪荡漾而去,画出一个又一个相切的同心圆。 秦英眯眼,一脚搭在另一腿上,身体后倾,悬空而坐,立而不倒,背后古琴凌空而飞,几个旋转稳稳落在腿间,一手按扶住琴弦,另一手食指轻点回钩,铿锵作响。 “一曲肝肠断,天下何处觅知音!” 琴音随着诗声,瞬间压住了磅礴的落雨声,秦英的琴声蕴含着无可匹敌的雄浑气息,幻化出一道横跨天地的长刀,整个雨幕被从中间切割而过,天地落雨之声,骤然一顿,然后直冲李元昊而来。 前冲的李元昊纵身一跃,跃过这条切割天地的琴音刀罡,这道刀罡继续飞奔前冲,在小巷两侧的墙壁上勾刻出一道道三寸深的沟壑。 李元昊跃起的同时,一刀挥出,看似出刀,实则剑气先行,秦英用琴音划出一道横,李元昊便用剑气画出一道竖。 长相消瘦的秦英微微闭上眼睛,对于迎面而来的剑气选择视而不见,单手回钩,变成双手轻抹,琴弦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无数琴音炸出,纵横交错。李元昊一脚点在另一脚面之上,身子一个倾斜,恰巧躲过对面凌冽的杀人气息。 李元昊已经来到秦英面前,一脚踹出,还未临身落实,她毫不犹豫的选择急速后退,刹那退回小巷的另一端,而在她后退的直线上,雨滴尽碎。 复而琴音再起,冷冽之气尽消,转而婉转流畅,如同清泉流水,风过雨林,秦英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李元昊的奔杀,双手滚搓,一条由雨水凝聚而成的水龙滚滚而成,席卷着风雨激射向再次准备前冲的李元昊。 去而复返的李元昊一手断剑,一手短刀,不断挥舞,切割向那条水龙,轰隆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如同一夜春风,千树万树百花开的锦绣景象。 水花飞溅,水雾弥漫,隔开了杀机重重的两人,突然,李元昊附身冲出那一团水雾,出现在秦英面前,她没有贸然前进,手中断剑插入地下,猛然发力,一大块泥土被掀起,砸向对面的琴师,果不其然,那一块泥土还未近身,已经被无处不在的琴音气息切割成齑粉,顺着雨滴落下,形成一道道泥浆。 “月水!”附身的李元昊口中轻吐两个字,断剑冲下,随着吐出的两个字,下落的雨水突然一顿,然后有违常理的逆流而上,每一滴雨水都是一把细小的飞刀,方圆五丈之内,皆是漫天刀光。 李元昊走了迅疾一脉,时未寒行了同一脉,虽然她曾经写过黄淳风的《渊远亭洗剑录》,也受过赵督领的指导,在天一阁阅读过各种武功秘籍,但是唯独时未寒的月水,用起来最为顺手。 秦英面露凝重之色,微微睁开眼睛,眼神掠过漫天刀光,轻描淡写的灵动双手突然一转,猛然拍在琴弦之上,铿锵琴声骤响:“定风波!” 一道天地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些细小的飞刀如同被大风席卷,天地碾压,突然静默不动,没了生机,李元昊想用月水围困对方,却不曾想她将自己至于险境,如同陷入十面埋伏之中。秦英不去管李元昊如何,只管双手拍在琴面之上,天地威压越来越重,重达千斤,拍下七十二下之后,凌乱无序的琴声竟然突然变得井然有序,和天地落雨一一对应,雨滴翻飞,形成一道道可任意控制的雨幕。 琴声萦绕耳中,李元昊杀意更胜,雪山灵海摇摇欲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让气息炸出体外,对抗无处不在雨滴和琴声。 见时机成熟的秦英突然双手停顿,右手尾指钩在琴弦之上,猛然发力,砰地一声,琴弦被崩断,一道琴音直透射出,不远处的李元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丝丝鲜血。 原来他的琴音不仅暗合了天地,掌控雨滴,而且勾动起李元昊的气息,将两者融为一体。 一指勾住第二条琴弦,秦英的声音响起:“说,你到底是谁?” “我是......”李元昊开口吐出两个字,突然再次前冲,想要冲破层层雨幕。 秦英叹了一口气:“哎,又要杀生了,这样不好,不好!” 小镇外,一位披着蓑衣的年轻人蓦然抬头,他听到小镇内一声杀气浓郁的琴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第九十五章 大风游龙舞 一  琴声袅袅,肃杀铿锵,秦英手抹银光,琴弦颤抖,无端生杀气,崩断第一条琴弦,李元昊口溢鲜血,毫不犹豫崩断第二条琴弦,李元昊身子轻掠的轨迹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弦断可杀人,那是神乎其技的天地大造化,崩断两条琴弦之后,秦英望着依旧前冲的李元昊,面无表情,勾拍之后,他的手法突然变得繁琐,轻拢慢捻抹复挑,小巷之内便生起无数条细若毫发的线,或竖或横,或直或弯曲,而身外雨点再扩三尺,整整六尺之内,未曾有雨点近身。 李元昊用绿色小剑挑断一条临身的细线,还是未能近身,停在秦英六尺之外,一手轻弹断剑剑身,截断无形杀气,同时飘然后退。 她一直想要近身而战,来发泄心头的杀意,但是对面的琴师有意隔开两人的距离,似乎察觉到李元昊气息的波动,以绵延轻缓的琴音扰乱李元昊的心智,偶尔铿锵作响,琴声大燥,抽丝剥茧般消耗李元昊。 风雨渐浓,琴音渐厉,一道道看不见但是又实际存在的罡气,如漫天雨水一般激射而来,李元昊在小巷内辗转反侧,每一次落下腾起,周身雨水皆是被炸成水雾,手中刀剑挥舞,和那琴音揉和在一起,疾缓相间,慢慢向着秦英走去。 “不玩了,擒下你,疑惑慢慢问。”秦英喃喃自语一句。 突然之间,琴声乍停,剑气骤停,满巷寂静,雨水再而落,噼里啪啦,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此大好机会,李元昊猛然前冲,左右双手中的刀剑不断转换,旋出一个个空中绽放的水花。 秦英微微一笑,一手扶住琴身,一手握住五根琴弦,似乎有些不忍毁了这架古琴,眼神多有不舍,但是很快心思坚定,喝出一个字:“断!” 天地之下,小巷通南北,直来直去,如同一根琴弦。 琴弦崩断,小巷也随之崩断,本该自上而下的雨水,突然变得凌乱无序,切割着那一处的空间,使得那一处的空间形成一座牢笼,牢笼内的风雨便是无数把剑,风是剑,雨也是剑,所以这一招名为“风雨剑”,最终所有的剑皆是刺向李元昊,将她的身影模糊成一条线。 李元昊身处牢笼,眼神却越来越亮,直到燃烧,她一刀一刀的下劈,一剑一剑的前刺,想要冲破这座牢笼,但是这座牢笼的墙太厚,风雨太多,刀开始慢慢沉重起来,剑也开始沉重起来,她心头的杀意被一股疲惫代替,她想起了好多好多,那些美丽如同梦幻一般的记忆渐渐模糊,眼眸深处多了一抹比冬夜还黑的墨。 小镇之外,身披蓑衣的青年脚步匆匆,此时风雨已经没有那么急了,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人的脸面之上有些轻柔,但是从他的方向看去,那一条小巷内的风雨却反其道而行之,越发狂暴,好像天上的积云都被那一方天地吸引。 “来不及了!”青年突然撤掉头顶上的斗笠,一手握住腰间剑,有些笨拙的抽出铁剑。 铁剑还在剑鞘之内,他不过是街头小巷常见的普通青年,但是当铁剑出鞘,他的气质一变,气势骤升,仿若成了一把屹立天地之间的巨剑。 剑指小巷,铁剑青年急速前奔,第一步落下,地上无端起风雨,炸出一个大坑,第二步落下,清浅如同美人拂面,第三步,脚尖点在雨水积聚而成的水面,水面如同莲花绽放,步步意境不同,步步内含天地。 等他奔入小巷,气势已然圆满,攀升至最高,一副诡异至极的画面也随之出现,风雨大作的小巷内,突然一瞬间定格,无风无雨,秦英的风雨剑不攻自破。 铁剑青年的手中剑起势而起,被他当作飞刀飞出,掠过李元昊身边,直刺虚坐的琴师秦英。 铁剑飞出,小巷两侧的墙壁上,刮擦下一层墙壁,露出里面青红色的砖瓦,墙体发出崩裂的恐怖声响,已经和青年相离的铁剑,如同脱缰的野马,剑气再盛三分,不见剑身,只见剑气纵横蜿蜒,雷鸣森然,形成一条剑气组成的巨龙。 大风游龙舞! 秦英微微惊讶,虚坐之势,变成直立,握琴,琴已断:“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间不容发之间,一道身影冲入小巷,一手扶住琴身,一手拉住断弦,冲着秦英微微点头,秦英双手扶弦,气劲迸发,十指如钩,同时泼拨在琴弦之上,琴音炸出,层层叠叠,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撞向对面的剑气游龙。 轰隆一声巨响,毫无花哨的简单碰撞,风雨纵横,水雾弥漫,漫天雨水如同蒸腾的沸水,气息炸裂,除却震耳欲聋的声音,还有绽放的亮光。 异象横生的小巷内再添异象,一道五彩斑斓的彩虹跨过小巷两侧,豁然在目。 小巷之内同时响起两声闷哼,秦霜十指僵硬颤抖,似乎不受控制,铁剑青年的嘴角溢出鲜血,一伸手,小巷另一头的铁剑飞入他的手中,只是握剑的手不再平稳,颤抖不停。 “李兄,没事吧?”铁剑青年微微扭头,望向李元昊。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望着脸色黝黑的青年:“林云枫?!” 从极北之地观沧海而回的林云枫点点头:“分别之时,李兄还未曾入品,今日相见已然在齐天境。本以为几年历练,云枫的进步足够快了,但是和李兄比起来还是差上一些。” 李元昊微微一笑,想起刚出太安城,见到林云枫的过往,那时候的林云枫走拳法和剑法双修之路,在黄淳风的指引下,舍拳法入剑道,自此一心一意。 人世间的分别重逢还真是奇妙,却不曾想今日在如此场景相见,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林兄,你记不记得当初你去北地,还借过我的钱?” 聊天叙旧诉衷肠的话题被北魏天子硬生生切断,就连紧张的氛围也跳跃着尴尬的气泡。 林云枫一怔,望向小巷一头:“李兄,大敌当前,还是先对敌吧。” 第九十六章 南下 小巷的另一头。 突然出现的青年望着秦英僵硬颤抖的双手,调笑道:“这鸡爪怎么卖?” 秦英恶狠狠的回望了一眼柳青:“这鸡爪不卖!” “不卖啊。”柳青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双手自然下垂,身子却呈现饱满劲弓的状态:“武媚娘找到了?” “找到了,在对面俊俏公子的手中。”秦英开口道。 “俊俏公子?”柳青望向小巷一头。 林云枫面色黝黑,当得上俊“朗”一说,和“俏”字绝缘,而林云枫背后的李元昊,明眸皓齿,体型修长,眉眼婉约,因为气血翻腾,脸色微红,像是旋起了两朵红云。 柳青嘴里酸溜溜的说道:“真她娘的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小心,别被外表蒙蔽,对面是高手,而且是很强的高手。”秦英提醒道。 “那个手提铁剑的是高手,这我知道,那个玉树临风也是高手?”柳青开口说道,眯眼望向李元昊,一双眼睛中有淡淡流光流转,半晌,他用手扶了扶胸口:“真他娘的是高手,还是个齐天境高手,乖乖,这小镇常年波澜不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高手?” “你问我,我问谁!”秦英没好气的说道,识海一阵翻腾,嘴角渗出鲜血,忍不住扶住身旁的墙壁。 “怎么样,还好?我可不想一个人对付两个人。”柳青开口道,浑身骨骼开始嘎嘣作响:“我柳青向来是个公平的人,喜欢公平战斗,从不仗势欺人,也不喜欢被人仗势欺负。” 秦英冷笑一声:“平日里你都是六打一,这就叫公平?”柳青和神极阁五具尸魔滴血认主,与人对战一哄而上,可谓是“公平”至极:“而且你放心,我受了伤,对面也不好受,你只需要制住那名俊俏公子,就大局已定。” “如此甚好。” 柳青开始前冲,带动周身气息,如大风刮面,李元昊伸手制止住前行的林云枫,迎面急冲,奔跑过程中,一刀干净利落劈下,于无声处听惊雷。 “果然是高手。”柳青高高跃起,躲过刀罡,脚尖踩在墙壁之上,骤然来到李元昊的身边,赤手空拳一拳砸出。 李元昊手腕一翻,刀身横在身前,看似守势,实则以刀锋为攻。 柳青不收拳,只不过砸下的动作,变成了捶打,捶打在刀背之上,刀身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弧度。 李元昊顺势而去,整个人下蹲,一手按在地上,一记鞭腿踢向柳青的脑袋。 柳青手臂横在一侧,硬接李元昊的鞭腿,砰地一声,柳青姿势不变,身子横移,移出三尺,一手按在墙壁之上,同时也是一脚踢出,李元昊刀锋来不及转动,一手贴在刀身之上,撞向柳青的一脚。 叮咚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乍响,如撞暮钟。 两人同时后退,分别退到了小巷一头,李元昊整个身子在地面上滑行,撞破雨幕,柳青蹬蹬蹬不断后退,每一脚下去,都砸出一个大坑,然后雨水漫灌,淹没了大坑,形成一个水洼,如同平地。 柳青甩了甩胳膊,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痛快!” 作为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的亲传弟子,柳青自小被人称为“璞玉”,鹤立鸡群,别人需要绞尽脑汁才能习得的功法,他稍微看看便会,而且多数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即便郝连流水看中他的天赋,要收他为徒,他也是懒洋洋的说,好吧。他幻想着自己的对手在中原,在圣人书院、南梁剑宗和西楚剑阁。不曾想今日在这小镇之上,能有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青年,无形之中激发了他战斗的欲望,再加上对面青年长相确实俊俏的不像话,更是让他生出必须在今日分出胜负、寻求点心理平衡的决心。 再次前冲,两人两拳相击,同时侧过脑袋躲过气劲,一人腾空,一人下蹲,李元昊断剑竖起,破开柳青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胸口,柳青一掌下压,按在了李元昊的肩头,两人又同时泄出气劲,分别撞向两侧的墙壁,李元昊一脚抵住墙壁,止住颓势,柳青后背撞在墙壁之上,窸窸窣窣落下无数泥土,落在头上。 咧嘴一笑,柳青前冲,李元昊也不拖泥带水,随后前冲,两人身后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墙壁另一侧的风景。 小巷两头的林云枫和秦英望着场间,都有些微微惊讶和佩服两人的身手,短兵相接要的是沉着镇定,抓先手,李元昊和柳青互为敌手,不曾有半点犹豫,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杀机重重。 与此同时,林云枫和秦英也在调理着内息,不过两人的方式大不相同,林云枫以大鲸汲水之势,疯狂吸纳天地元气,而秦英固守体内气海,大周天不断旋转,两人皆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嗖的一声,一道铁箭突然杀出,刺向柳青的眉心,铁箭速度很快,也很会把握时机,并没有因为柳青和李元昊战成一团不敢出箭,反而越发的坚决,毫不犹豫。 “小心!”秦英出声提醒道。 “小心?小心什么?”柳青疑惑,马上头皮发炸,下意识伸手去抓危险来临的方向,嗡一声,他在千钧一发之间,一手抓住了铁箭,箭尾不断震颤。 李元昊抓住时机,一脚踹在柳青的胸口,神极阁最为惊才艳艳的青年才俊,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才没有落得跌落在地的窘迫场景。 断壁残垣的另一侧,丁一正持箭而行。 “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孩子而倾斜,真是让人不爽。”柳青嘀嘀咕咕,话音还未落,丁一的铁箭瞬间再到。 柳青气结,用铁箭挑开飞来的铁箭,双手掰断手中铁箭,对着李元昊说道:“玉树临风,今日暂且如此,择日必定和你分出胜负。” 李元昊没有说话,沉默不语,目送两人离去,手中断剑落地,短刀直接断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碎成了齑粉。 丁一慌忙扶住摇摇欲倒的李元昊:“姐,歇息一下吧。” 李元昊摇摇头:“没有时间了,赶快南下!” 第九十七章 纵身一跃 神极峰,火红的梧桐树下。 秦英和柳青站在一旁,将山下小巷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在稽粥的眼神和手势示意下,武媚娘的事情并未提及,而郝连流水浮光掠影想起雪白小猫咪,又被稽粥转移了注意力。 静静听完两人的话语,郝连流水秀眉毛紧皱:“大汗,和盛京城传来的信息对比,若是猜测不错,小镇内的那名青年,应该是女扮男装,那女子便是独闯盛京城的女子无疑。” 稽粥点点头:“没有南下,反而北上,这种决策极为大胆,不过也不失一种稳妥的法子。如此看来,古凉州和两辽之事,也应该和这女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青微微惊讶,原来那玉树临风是一名女子,这让他心头微微舒服,又极其难受,舒服是因为对相貌极为自信的柳青在李元昊面前有些自惭形秽,现在知道李元昊是一名女子,那份自信又回来了。不过自己竟然和一名女子过招,还是短兵相接,这让将“一辈子不打女人”当作人生信条的他觉得在人生大道上,走得略微有点偏,关键是还没打过对方。 轻轻叹息,微微摇头,柳青身后的五具傀儡有模有样,学着柳青的样子,叹息摇头,动作僵硬,不自然,相熟之人看起来或许有些可笑,陌生看起来可就有些恐怖了。 “大汗,可敦,除了那名女子,还有一位手持铁剑的青年,也极为不凡。”秦英开口道,顿了顿:“不在柳青之下,也只比微臣差一分。” “嘿,秦英,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柳青说着一手放在秦英背后的古琴之上,胡乱拨弄,古琴发出一声声嘈杂之音,满地火红的梧桐叶翻飞起舞。 上山之后,秦英换了一把古琴,琴弦健全,古意盎然,世人皆认为琴师爱琴,不惜毁坏,秦英也是自然,不过这名琴师又有其它见解,因为他的最强手是崩坏琴弦的气息杀机,若不是林云枫及时赶到,李元昊想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聒噪!”郝连流水轻轻挥舞衣袖,嘈杂琴音顿时烟消云散,翻飞的梧桐叶飘落在地,柳青和秦英同时后退了两步。 “大汗,既然已经知道此女子的行踪,应该尽快差遣山下五千铁浮屠前去追捕。”郝连流水说道。 稽粥负背着双手,走到棋盘前,落子生根:“不急,不急,一名女子独闯盛京城,潜入皇宫,救走李秀策,然后从盛京城完好走出,以中先生的聪明和手段,怎会让如此荒唐的事发生,如果发生了,只有一种可能。” 一种可能?柳青皱了皱眉头,扭头低声问向秦英:“诺,你知道是什么可能吗?” 秦英摇摇头,大人物的思量,他向来不懂,所以郝连勃勃邀他入军伍,他也摇头拒绝了。 郝连流水沉默片刻:“大汗的意思是,北院大王有意放走那名女子?” 稽粥哈哈一笑,并未反驳,那便是默认:“李秀策并非李家人,利用价值大大打了折扣,即便关在盛京城,或者杀掉,都毫无意义,所以中先生欲擒故纵,撒出大网,让事态暂且按照北魏的心思发展,两辽的战事也会如舟入水,等到收网之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柳青和秦英微微惊讶,原来还有这一层深层次的含义,若是山下擒下那名女子,反而不美,打乱布局,但是这样放长线钓大鱼的手段,需要耐心,更需要魄力,对于秦英来说,可以欣然接受,但是对于急性子、吞不下隔夜仇的柳青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现在此刻他还寻思着和李元昊分胜负。 稽粥蓦然一笑,负背着双手,望向神极峰之外的云海翻腾:“本汗自打渭水之盟以后,多有思量,以往偶有悔恨,当时若大军直下,攻入中原,也应该能饮马长江,占下半壁江山,后来日子一久,反而多有庆幸,草原占中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改变的很多,贸然进入中原,不过五五胜负之数,即便胜了,也会被中原的声色犬马蚕食,国运不过百年,依旧会被中原人赶回草原,继续天寒地苦的游牧日子。” “所以,本汗重用汉人,同意中先生车马北迁,建造盛京城,潜移默化改变草原人的思想,让他们能够理解接受中原人的思想。中原有一句话叫,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草原人若想不再颠沛流离,就要适应那里的生活,舍弃某些东西,这是必然,只要心系长生天的宏愿不变,草原子民依旧会驶向最终归宿。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本汗一直在做这一件事情,长城以南,中原之地,那里总有一日会有草原的高头大马策马奔腾!” 郝连流水微微点头,望向稽粥的眼神多有崇拜,下示意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神情微禀,怀里没有武媚娘?她左右看了看,梧桐树上没有那一团雪白,合欢树下也没有慵懒的身影:“武媚娘呢?” 稽粥脸色一顿,秦英和柳青也面色一紧。 郝连流水察觉到异样,厉声问道:“柳青,武媚娘哪去了?” 柳青讪讪一笑,搪塞道:“师傅,或许武媚娘在什么地方打盹,不多时自己就会出现的。”抬头望了一眼郝连流水如刀的眼神,诚实的回答道:“被小镇内的女子带走了。” 神极峰顿时寂静无声,梧桐叶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都在等着郝连流水的反应。 “嗯,无所谓,一只慵懒坏脾气的小猫咪而已,不讨人喜,没了也就没了,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坏了中先生的布局,误了大事儿。”郝连流水淡淡的开口说道,衣袖轻摆。 秦英和柳青微微一笑,草原大汗却脸色难看。 下一刻,郝连流水纵身一跃,从神极峰上跳了下去,身影淹没在云海之中。 “流水!”稽粥焦急的大喊一声,幽幽叹气,果然还是追了上去。 “大汗,要镇定,中先生放长线......”柳青提醒道。 “你闭嘴!”稽粥打断柳青,有些手忙脚乱,从腰间取下一枚草原雪狼的牙齿:“秦英,你快快下山,让哈丹召集五千铁浮屠,保护流水的安全。” 第九十八章 夜色降临 秦英取了狼牙,下山而去。 稽粥急得在神极峰团团转,不住长吁短叹。 柳青咧咧嘴角,大汗雄才大略不假,有时候又有些太过......儿女情长?郝连可敦除了是草原可敦之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啊,神极阁阁主,不敢说无敌于世,但是也是那一小撮的大宗师,神天境巅峰的绝对高手,小镇内,那一对男女很强,但是在可敦面前,远远不够。 关心则乱,大汗这是太过关心。 一道身影从神极峰一跃而下,神极峰足足三千丈,郝连流水下坠之势未减分毫,漫天云海,如同巨石投湖,激荡起一个巨大的漏斗云洞,而郝连流水便是那一块投石的巨石,身子涌现出清凌凌的青光,高洁灿烂,令人不能直视。 轰隆一声,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郝连流水重重落在山脚下,砸出一个方圆三十丈的大坑,大坑周围气浪翻滚,狼居胥山最坚硬的黑石碎成齑粉。 未作丝毫停顿,神极阁阁主身形前掠,不知道传承了多少代的浑厚气息护在体外,山下风雨退避三舍,未见如何动作,郝连流水的身形拔地而起,划过天际,向南而去。 小镇内,一个被下雨天扰得心神不宁的孩童,正一手拖着下巴,趴在窗台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刚刚隔壁不远处的小巷内传来不断的轰鸣声,应该是打雷闪电造成的,实在烦人。 突然,他忍不住站起身来,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向天空中望去,一道如同流星一般的璀璨星光划过天际,如同夏夜荧光,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那一点星光未曾如同真的流星那般消弭,反而越来越亮,变成了一轮皓月。 “娘亲,娘亲,原来神山之上真的有神仙!” 两个时辰之前,一辆马车已经在小镇飞奔而出,镇北军还没有传来消息,所以众人没有贸然南下,而是向着西南方向奔驰,走陇西一线,经河套平原,绕开古凉州,斜切着长城最西端,以一个迂回的方式潜回中原,路途没有走直线短,但是胜在安全。 车马在很早之前便准备好了,有足够的淡水和粮食,林云枫和温志谦在驾车,车厢内,李元昊端坐在车厢尾部,闭目养神,小巷内的战斗,她修为最低,又分别和秦英、柳青交手,受了一点伤,此刻正在调理气息,一缕白烟自天灵盖而出,丝丝气息萦绕身边,如笔走龙蛇。 李秀策抱着白绒绒,随着车厢颠簸,望了一眼自家大姐,又顺着车厢帘子翻起的一角,看到车厢外的林云枫:“丁一,你认不认得那个林云枫?” 丁一摇摇头:“不认识,也未曾听说过此人,你也没听说过?” “没有,一下子发生好多事情,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哥一下子变成了大姐,大姐还认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都有点不太认识我的大姐了。真不晓得这两年时间内,都经历过什么。”李秀策开口道。 丁一翻了翻白眼:“我可不是奇奇怪怪的人,你才奇怪。” 一旁的曹禾听到这种对话,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他时常提醒自己,眼前的两个人身份尊贵,一个是咱们大魏国的天子陛下李元昊,另一个是大魏国唯一的小王爷李秀策,说话做事要谨慎言行,偏偏温志谦和丁一还没有这种觉悟,说话越发随意,不分尊卑,特别是丁一,偶尔竟然敢和小王爷拌嘴,丝毫不让,好心的咳嗽两声,提醒一下这个愣头青,丁一还关心的问:“怎么,不舒服?”曹禾心里暗叹一声,我不舒服你个头。 车厢外,林云枫驾驶着马车,温志谦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天地飘雨,草原荒茫,天空阴沉,如同一顶巨大的锅盖盖在莽荒之上,没有一点指引方向的标志,只能靠着罗盘前行。 温志谦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用袖子擦擦罗盘上的水珠,磁石做得指针左右摇摆,终于定格在一处,内盘和外盘旋转重合,指针所指方向为北,伴随着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温志谦一指一个方向:“去那!” 林云枫皱了皱眉头,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淡淡的说道:“林某觉得应该去那个方向。” 温志谦对这个天上突然掉下来的林公子颇为不屑,一张不拘言笑的冷峻脸庞,彰显你的孤傲啊,温志谦冷哼一声:“温某用的是罗盘,讲究的是客观现实,敢问林公子所用为何,为何料定您所指的方向是西南陇西的方向?” “直觉,林某用的是直觉。” “直觉?”温志谦冷笑一声:“直觉能值几个钱?” 林云枫不知温志谦口气中的气愤源于何处:“林某无意与林公子争吵,但是此刻南下,李兄还在车厢内,要以大局为重,安全第一。” 温志谦脸色难得严肃,一抹脸上的雨水,从新将罗盘放在手心,半晌:“你是对的,我是错的,你指的方向才是西南。” “驾!”林云枫挥舞着皮鞭,重重打在老赵的屁股上。 老赵认准了方向,闷头前冲。 温志谦心头郁闷,侧头望向林云枫,若是这小子露出一点幸灾乐祸、得意洋洋的表情,温爷便老拳相向,但是林云枫始终面无表情,这让温志谦心头的郁闷变成了丝丝恼火,世间还真有不与人争、宠辱不惊之人。 “林兄是怎么和陛......咳咳......李兄相识的?”温志谦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林云枫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似乎在回味初识场景,一副不可谓外人道也的欣慰表情,弄得温志谦又是一阵恼火头大,干脆扭过头去,掀开帘子,看到两颗脑袋凑在一块,正偷听外面两人的说话。 李秀策和丁一讪讪一笑,缩回脑袋,装模作样挑逗着一团毛球一般的白绒绒。 马车奔驰在草原,快若闪电,拉出一条长长的线,随着马车前行,倾盆而下的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中的乌云也不似墨汁,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夜色。 原来夜色真得已经来临。 第九十九章 篝火燃起 夜色渐浓,马车未曾作丝毫停顿,在草原荒漠之上疾驰如闪电,整整五个时辰,马车行驶了不下百里,天空中已经不见淅淅沥沥的雨水,厚重的乌云被远远甩在马车之后,天空中繁星满天,夜色变得如水一般。 “吁!”林云枫拉住马缰绳,掀开车帘,望向李元昊:“李兄,按照如此速度,应该安然无恙,马匹脚力已经到了极限,稍作调整再上路不迟。” 李元昊点点头,在李秀策和丁一的搀扶下准备下车,曹禾一看如此架势,慌忙跳下车,趴在地上,当作人形马梯。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侧身从另一侧下车,遥望周围,依旧处在草原荒漠,星光灿烂,天空似乎也比北方天空高了不少,周围一望无际的荒野,静谧安详,天地在视线可以达到的地方连接成线,凝聚成一抹玄黄色,格外玄奇神秘。 林云枫跳下马车,自顾自收拾起来,温志谦眼疾手快,不能在这林云枫面前落了下乘,马上生火,伸手去摸怀中的火折子,已经被雨水打湿,再掏引燃烟袋锅子的明松,也断了两截,温志谦心劲头儿颇为受挫,一屁股坐在地上。 “温兄,不必气馁,让林某来吧。”林云枫开口说道,顺带着一个鼓励的眼神。 温志谦腾地一声弹起来:“少瞧不起人,我还有办法。” 林云枫开口道:“林某并没有瞧不起温兄。” 温志谦瞪了一眼林云枫,从怀中取出一把锥形匕首,插入木头之中,双手手掌夹住匕首,猛地旋转:“古人最朴素的法子,钻木取火,火可是一个好东西,是生命之源,能烹饪取暖,还是驱赶野兽最好的法子,林兄就等着吧,不多时咱们便能有火了。” 不多时之后,温志谦觉得双手手心钻心的疼,但是火苗还没影子,只有缕缕青烟飘起,融入这一片安静的夜色。 抬头冲着面无表情的林云枫尴尬一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古人不易,生活艰辛,历史教育我们,耐心是推动人类进步的阶梯,再稍等一下。” 林云枫稍等了片刻之后,温志谦脸色通红,汗如雨下:“温兄,还是林某来吧,您的方法有些......笨。” 温志谦大怒,站起身来,揉着酸痛的腿脚,一手将匕首递上去,冷笑道:“在下没有林兄聪明,那么一切都依仗林兄了!” 接过匕首,林云枫手腕一翻,锥形匕首在空中翻转,落入手中,同时一手抽出铁剑,匕首在铁剑剑锋之上轻轻一划,飞溅起无数火花,轰的一声,浇过煤油的松木燃烧起来。 温志谦目瞪口呆,这么简单?抬头再看林云枫,那把匕首已经从新递到眼前。 “温兄,您的匕首。” “那个,那个.....林兄,好身手啊。”温志谦讪讪将匕首收回,塞回腰间。 “若是没有温兄的匕首,林某也要费些时间的。”林云枫说完,便开始张罗准备晚饭。 温志谦赶忙上前,想要表现一下,手忙脚乱一番,周围乱七八糟,温爷是个会享受的人,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可以提供享受的人,而另一边,林云枫已经架锅煮水,开始淘米煮粥了,一根胡萝卜抛入空中,手中铁剑一挥舞,一阵刀光剑影,胡萝卜已经变成整齐划一的萝卜丁落入锅中,溅起水花,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 温志谦咧了咧那一张略显单薄的嘴唇:“杀人的剑见血,用来切胡萝卜,林兄也不嫌脏吗?” 林云枫笑了笑,一手随意擦了擦铁剑:“温兄多虑了,林某的剑从不杀人,也不见血,林某的剑道,以光明磊落为根本,不以杀人为目的。” 温志谦无语,在心头默默骂了一句:“装逼!” 林云枫用铁剑捅了捅篝火,火光大震,整个场间光明大作,温志谦吓了一跳,一屁股蹲在地上,忍不住哎呦一声痛呼。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李秀策和丁一望在眼里,窃窃私语,两人对一件事情产生了严重分歧,林云枫和温志谦到底谁更适合自家大姐李元昊,两人用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审时度势,从头到下评论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李秀策更看好林云枫,为人持重沉稳,修为武功极好,还会做饭,以行观人,脾气也应该不差,以后若是两人吵架,也会主动退却一步,知道心疼体贴人。微微点头,李秀策越看越是开心,对林云枫越是满意。 他还不知道李元昊是女儿身之时,已经开始觉得天底下没人配得上大哥,索柔不行,苏倩儿不行,雨晴也不行,知晓了李元昊的女儿身之后,见到林云枫,他便觉得可心,是个适合大姐的男子。 丁一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虽然平日里和温志谦斗嘴互损,但是他从心底还是十分认可温志谦,认为温大人更适合陛下一些,这种认可不是理性分析,而是一种感性感觉,若是温大人以后能和陛下在一起,表面看起来会吵吵闹闹,私下必定风调雨顺,和和美美。 李秀策不以为意,开口道:“我们罗列一下两人的优点,谁的优点多,就选谁。” “这个法子公平,我同意。”丁一点点头。 李秀策望了一眼辛勤劳作的林云枫,一口气罗列了十几条优点,而且条条准确到精确,丁一无从反驳,只能认了。 李秀策说了一大通优点,喝了一口林云枫端来的热水:“我说完了,该你了。” “咳咳!”丁一咳嗽两声,指了指手忙脚乱的温志谦,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一个优点,甩了甩手臂:“反正温大人是有很多优点的,只是,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已。” 一旁的曹禾重重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把两人都收了不就得了,大不了是后宫多添一双碗筷的事情。” 李秀策和丁一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方的想法,异口同声的说道:“好办法!” 曹禾脸色僵硬。 “小人开玩笑的,小王爷和丁大人可不要当真啊,哈哈。”曹禾说道,望了一眼不远处负背双手的李元昊,此刻天子陛下负背双手,站在一处,身上衣衫熨帖,抬头望向北方。 第一百章 凌空飞渡,一路南下 曹禾也曾修行习武,入了粘杆处,潜伏在盛京城之后,便荒废下来,他更注重某些细节的打磨,比如杀人的时机,与人打交道的火候把握,潜伏的技巧,对于那些九品之上的神仙人物只能猜测,看不出所以然来。 此刻望向皇帝陛下,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同,看似静默不动的陛下,实际正处在关键时刻,破境不易也并非一件难事儿,机缘巧合或者生死之间,修行之人常常能爆发出巨大潜力,一举破境,真正难的是稳固境界,脚踏实地站在更高层次,这也是为什么境界提升之后,见到更加广袤无垠的另一番风景之后,修行者不惜杀人劫财,做出丧尽天良之事,也要吸纳天材地宝,稳固境界的根本原因。 盛京城内,李元昊处在破境时节,境界提升,但是战力有所下降,靠着胸口那一团杀气,连番大战,死里逃生,特别是击杀王楚东的掌心奔雷之时,杀气之盛,无与伦比,稍有不慎便会气血攻心,走火入魔。 从盛京城到小镇整整十日,她一直在想办法融化那一股躁动的杀意,其实她本可以将那股杀意抛离体外,但是那股杀意带来的战力和欲望又让她舍不得,终于在小镇的狂风暴雨中再次按耐不住,瞬间爆发。 李元昊所学驳杂,而且全无原创招式,每一次使用他人招式,气息流转之势,吐纳之法完全不同,在体内留下了隐患,小巷之内的搏杀,她看到了当世最强的年轻人如何战斗,秦英的琴,林云枫的铁剑和柳青的拳脚,让她突然有了全新认识。 原来,气息流转都是表面,招式只是形式,修行习武的最终还是要归纳到对这个天地世界的认识。 在岳麓书院的山脚下,她曾经和邱寒霜、南宫齐和徐奇战斗过,在圣人书院,她曾经和书院四剑战斗过,那时候的战斗目的性很强,或者假借他人之手,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扑朔迷离,此刻那一层薄雾已经散开,眼前一片开阔,一番另一种天地造化,或许走到这一方天地的尽头,才能看到神天境的起点,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姐,吃饭啦!”李秀策端着大碗喊道。 李元昊睁开眼睛,不自觉笑了笑,走到篝火一旁:“真香!” “嗯,真的很香!”李秀策递上去一碗粥:“这些都是林大哥做的。” 林云枫不居功,开口道:“温兄也帮了不少忙。” 温志谦想了想自己熬成一锅浆糊的饭菜,心里给自己打气找面子,大概,我也是帮了忙吧。 李元昊喝了一口粘稠的汤,果然好喝,她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对温志谦说道:“或许,中行书是故意放我们出盛京城的。” 场间一片沉默,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李秀策脸上有恨意,下意识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曹禾和丁一面露惊讶之色,林云枫不明觉厉,并不知道盛京城发生的事情。 只有温志谦面色无常,喝一口他娘的他一百个不愿承认好喝的美味羹汤,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条老狐狸,深谋远虑,做事滴水不漏,我还以为是自己谋划完全,再加上运气不错,凭着真才实学逃出盛京城,心头沾沾自喜,中行书也无可奈何,现在看来,一切不过老狐狸的布局谋划。” “幸好,老狐狸还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想着放长线钓大鱼,想要以陛下逃离盛京城,来试探镇北军的动向,并且引出大魏更多高手奔向草原,到那时他便可以收网了,若是知道陛下的身份,中行书就是拼死盛京城全部兵力,也不会让陛下离开盛京城的。不过,误打误撞,正是因为不知道陛下的身份,我们才有可能逃出盛京城,而且中行书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向西南方向,走陇西一代。” 林云枫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明白“陛下”两字的意思,是“皇帝陛下”之意,还是某个人的名字就叫“陛下”? “林大哥,你还不知道我家大姐的身份?”李秀策突然凑过头来,开口问道。 林云枫沉默了片刻:“你家大姐是谁?”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身份复杂的人,只有我不知道是谁。 李秀策偷偷一笑,指了指李元昊:“诺,这位就是我家大姐,大魏国的皇帝陛下。” 半晌,林云枫哦了一声,表面看似一切正常,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波涛汹涌的内心,怪不得,怪不得李兄身边有黄淳风黄老前辈和刘百通刘老前辈护送,怪不得李兄当年说要将我介绍到太安城御膳房,原来并非空缺来风的无妄之谈。 抬头再看李元昊,李元昊也正看着他,微微一笑。 他突然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对面的天子陛下。 “臭不要脸的,还害羞上了。”温志谦恨恨的骂了一句。 “林兄,一切还像以往那般就好,我以林兄称呼,林兄以李兄称呼我。”李元昊开口道。 林云枫又哦了一声,这位魁梧青年显得乖巧过度了,半晌他突然开口道:“李......兄,在下近几年游历极北之地,心中若有所感,想说于你听,而且现在看来,对于李兄而言特别重要。” “林兄尽管说。” “世人皆知修行习武,分为九品三境界,九品之上天上人,宿天境、齐天境、神天境,战力并非逐层上升,但是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却是稳步而行。不过,在下近来的一种感觉越发清晰,九品三境界的划分似乎是有人有意为之,指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的确通往山峰顶端,却并非康庄大道,而是崎岖蜿蜒的小道,贻误世人的障眼法,为天下修行之人构造出束缚己身的条条框框,为世人盖上了一顶锅盖,始终让人得不到真正的大自由,比如神天境之上是什么,那应该是.....” 话讲了一半,林云枫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握住铁剑,剑身萦绕磅礴的剑气,篝火左右摇摆,场间一阵大风刮起,温志谦直接人仰马翻,倒在地上。 “林云枫,你在干什么!”温志谦大吼一声,下一刻,他便乖乖闭嘴。 因为他看到李元昊也缓缓站起身来,握住了断剑,绿色小剑悬空身前,嗡嗡作响:“温志谦,马上上车,带着众人离开。” 正北方,一轮无限光明的皓月,正凌空飞渡,一路南下,奔杀而来。 第一百一章 霸气(1) 陆地起皓月,凌空飞渡,一路南下,杀奔而来。 温志谦一咬牙马上离去,虽然在武道之上,他蜻蜓点水,并未登堂入室,但是仅从南下的气势来看,来者绝非等闲之辈,因为气势太盛,气息太霸道,有摧朽拉枯之势。 评判一个人的修为战力,江湖武林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看气息雄浑程度,因为气息是人之根本,万丈高楼的基础,澹台国藩坐实天下第一的名号,便是因为其雄浑如海的气息,三绝之首黄淳风千里一剑,取人头颅,也是因为气息浑厚。匈奴神极阁代代相传,气息传承,到了郝连流水这一代不知传承了多少代,即便郝连流水拒绝了上一代阁主的全部传承,斩断了代代情丝,但是气息之连绵雄厚,当得上当世最强。 丁一扶着李秀策上了马车,温志谦扑灭篝火,跳上马车,回头望了一眼李元昊的身影,大吼一声“驾”,马车奔驰而飞:“三百里,三百里之后,我们会在那里等你们。” 李元昊点点头,冲着趴在车窗前观望的李秀策微微一笑,和林云枫同时踏步北上,草原大漠的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衫,烈烈作响。 “林兄,这几年过得可好?”大敌当前,李元昊突然多了闲情逸致,小巷激战到如今,两人还未曾说过几句话。 林云枫怔了怔,似乎还未从李元昊女儿身的震惊中走出来,半晌开口道:“过得还好,厨艺有了十足进步,修行武功有了黄老前辈的指点,少走了许多弯路,黄老前辈的几番点拨,当时不觉如何,如今细细想来,大有深意,若是有机会再见,必定好好道谢。” “黄老头儿爱说机锋话语,现在想想他说过的话,确实字字珠玑,暗藏深意。”夜空下的李元昊将断剑横在身前,一个最简单的前刺开手式:“林兄,还曾记得当年夜战尸兵,肺部积水,第二日醒来老顽童的眼神?” 林云枫的脸色腾地一声红到了脖子根,事后他不止一次思考那夜发生的事情,渐渐接近了那个残酷的真相,如今被李元昊当面挑明,尴尬汗颜,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头涌起想死的冲动,而且微微有些遗憾,当时在场三个人,最后怎么就是刘老前辈“下嘴”了呢。 那轮皓月离着两人不过五里之遥。 李元昊微微蹲身,绿色小剑剑鸣声不断:“林兄,别死在这里,你还欠我钱。” “李兄,大敌当前,还是退敌为先,再谈钱,小心林某翻脸。”林云枫板着脸,学着温志谦的语气说道,铁剑后刚毅如剑的眉眼之间多了许多笑意。 同时奔踏前行,千里苍茫之上,响起一声声闷雷钟声,两人前行的直线上,沙尘飞扬,向外翻滚。 与此同时,皓月奔腾的波澜气息迎面而至,从远处观看,郝连流水的气息已然骇人听闻,等到了近处,才知道神极阁阁主的气息盛大,已然达到了奢侈的地步,滚滚青色气息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席卷而来。 前冲奔跑的李元昊和林云枫同时出剑,前者大鹏展翅,凌空飞起,自上而下重重劈出一剑,后者力由地生,自左向右酣畅淋漓的划出一剑,一竖一横,相互交错,撞向碧波骇浪。 三者之间形成一道还未被气息摧残的真空地带,下一刻,地面无端炸起一层层黄沙,翻涌起一层层地皮。 以硬碰硬,完全纯粹的气息之争,郝连流水的碧海生巨浪,滚滚前冲,气象万千。李元昊和林云枫则是以点破面,如同湍流溪水中的顽石。雄厚气息凝聚而成的海浪在遇到顽石之后,被撞碎向着两侧翻飞。 但是翻飞的气息并未烟消云散,而是绕道而行,再度凝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涌向李元昊和林云枫。 洪流之中的两人同时向前踏了一步,两道扇形的气息屏障拔地而起,以被动姿态抵挡住近乎无敌的洪流。 一横一竖的剑气顽石终于不支,碎成无数凌乱气息,被风吹雨打去,郝连流水一步跨过两人的阻挡,来到两人身前,双手成掌轻描淡写贴在两人身前的屏障之上,两道屏障应声而碎。 李元昊瞬间倒飞出去,用急速的后退之势,来缓冲巨大的冲击力,而林云枫并未倒飞出去,双脚扎根大地,但是双腿在地上勾勒出两条深深的沟壑,在数丈之外稳住身子,瞬间开始前冲,朝着突然而至的神极阁阁主挥舞出一剑。 郝连流水冷哼一声,衣袖轻轻挥舞,一道气息海浪迎面而来,淹没林云枫的浩然剑气,如同洪水吞噬山庄,眨眼没了山庄踪影。 一切看似风波骤停,郝连流水却突然咦了一声,消失不见的剑气如同海中蛟龙抬头,从滚滚洪流之中突然杀出,撞向郝连流水,与此同时,林云枫骤然前冲,一剑接着一件挥舞而出。 小巷之内的厮杀,林云枫便是使出此招,搅动漫天风雨,有游龙飞舞的壮阔,当年在莲花峰之上,一脚踏入天上人,那时的林云枫不过百步飞剑,如今已然蔚然成观,势不可挡。 五指伸开,郝连流水一手按在龙头之上,轻轻一攥,游龙之势骤然一暗,衣袖鼓动飘飞的郝连流水面无表情,不过望向林云枫的眼神之中有了些许赞许之色,或许天赋不及柳青,但是战力和心性皆在柳青之上,若是没有五具傀儡尸魔,柳青不是眼前铁剑青年的对手。 这让神极阁阁主突然想起上一代江湖三绝之中的赵敦煌,论天赋和悟性不及黄淳风,即使和西域毒剑仙慕容峰比起来,也差上半截,但是黄淳风有十年自囚太安城,佩剑被折断的惨败,慕容峰有偏安一隅,有为情所困、声色犬马的奢靡生活,唯独此人在剑道大途之上走得最稳。 或许修行习武一途,心性是第一位的,其他倒在其次。 微微出神的郝连流水一手下压,风淡云轻,出水蛟龙被她硬生生按了下去,重新没入海浪之中,以为大局已定的神极阁阁主气定神闲,却突然心头一跳,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气息形成的汪洋大海两条龙卷汲水而出,护在她的身前,为她保驾护航。 一柄碧绿色小剑隐藏在林云枫的剑气之后,突然杀出,刺向郝连流水的眉心。 第一百二章 霸气(2) 李元昊将碧绿色小剑隐藏在林云枫的剑气之后,一招杀出,刺向郝连流水的眉心。 神极阁阁主身形轻退,以两条气息龙卷卷向碧绿色小剑,气息疯狂翻涌之中,那柄小剑刺透龙卷,出现在郝连流水身前,一手轻点,轻轻点在小剑剑尖之上,碧绿色小剑颤抖不止,仿若大海风浪之中的一叶扁舟,已然没了生气,遥遥欲坠。 不远处的李元昊轻轻招手,碧绿色小剑如同回归海港的船舟,嗖的一声缩回她的衣袖。 并未因为李元昊的歹毒手段而有丝毫的恼火,郝连流水反而微微点头,有赞许之色:“配合默契,手段迭出,虽然是中先生有意放你离开盛京城,但是你能离开盛京城也是凭本事。” 李元昊突然微微一笑,袖中再育满剑气:“郝连阁主,您是一方阁主,竟然也会耍小聪明,以中行书故意放我出盛京城来扰乱我的心智,这种鬼蜮伎俩,实在无趣。” 郝连流水点点头:“的确有些无趣,你能猜到中先生将你故意放出盛京城,也足够聪明,不过你既然知道了,是逃回中原的好,还是不逃的好?” “自然是逃的好。” “你就不怕中先生放长线钓大鱼的计谋,将你们一网打尽吗?” “怕,自然是怕,但是逃了总有一线生机,不逃只能坐着等死,若是换作郝连阁主,也会逃吧?”李元昊淡淡的说道,向前走到和林云枫并肩而行,在郝连流水身前十丈位置站住,和林云枫组成相互犄角之势。 “北魏让你来救李秀策并非没有道理,心思够缜密,人也够聪明,关键是女子身份,更加容易隐藏,同为女子,本阁主突然有点开始佩服你的胆识了。”郝连流水说道。 “既然同为女子,那么小女子有一句话要送给阁主,草原大汗虽好,但是总如不心爱之人好,阁主有什么话要我送给黄淳风吗?”李元昊用话语攻心,想用黄淳风来扰乱对面极近无敌的女子。 但是她没想到郝连流水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望着李元昊:“你连本阁的传承秘闻都知道,看样子身份不简单。”又看了一眼李元昊手中的断剑,眼神之中一丝莫名怀念一闪即逝,传承于上一代的气息还是保留了些许记忆:“这是黄淳风的佩剑?” 李元昊将断剑横在身前,即是开手式,也是防御:“既然阁主对黄淳风已无念想,再问佩剑就没有意义了。” “的确没有意义了,尊师已经坐化,前一代的恩怨情仇也应该云消雨散,后辈之人应为自己而活,纠结于情丝,难得人生大自在。。” “阁主这话在理,那么阁主追来,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李元昊眯眼说道。 郝连流水难得向前迈了一步,气势也为之一变:“本阁主是为武媚娘而来!” “武媚娘?”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不明白郝连流水所说的“武媚娘”到底是何人。 郝连流水开口解释:“武媚娘乃是你们捉走的雪白猫咪。” 李元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郝连阁主所说的武媚娘原来是白绒绒。” “白绒绒?这个名字也算熨帖,不过本阁主更喜欢武媚娘的名字,寓意更深一些,也更加应景。” 李元昊摇摇头:“武媚娘三字,媚气太重,杀气也太重,我觉得还是白绒绒更好一些。” “不,还是武媚娘好。”郝连流水道。 “阁主说的不对,还是白绒绒更贴切。”李元昊说道。 一旁的林云枫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交锋绕得头大,心头突然冒出一句感慨:“打架就打架,话有点忒多,女人啊”。 两人斗嘴半晌,郝连流水突然闭上了眼睛,稳定心神:“差点着了你这个丫头的道了,用口舌之争拖延本阁主南下的脚步,实在幼稚。” 李元昊被人戳破心思,也不恼:“有时候幼稚是最好的手段。” “你这话说得极其在理,那么本阁主擒下,不,本阁主决定杀了你们俩,再南下,也省下中先生多般布局。” 话音刚落,郝连流水脸上再无笑意,神情肃穆至极,缓缓闭上眼睛,周身天地气息如同百川入海,疯狂涌向她的体内,恍然之间,天地为之一颤,天上夜幕下压,星辰大亮,地上连绵不断的天地一线扭曲成变幻无端的曲线。 李元昊感觉气海丹田不断翻腾,强行稳住心神,方才守住阴阳双鱼,不被郝连流水强行夺取气息,林云枫稳坐钓鱼台,固守本心。 郝连流水气息此起彼伏,割裂空间,形成一座巨大的牢笼,空间内便是一座小天地,郝连流水一句话便是规矩方圆。 李元昊和林云枫相互对视一眼,若是让这一座牢笼完成,两人便会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全部气息毫不犹豫的蓬勃而出,袭向周身的牢笼,但是无论两人如何刀剑相向,劈向这座牢笼,丝毫难以抵抗无穷尽的气息,反而用力越强,反弹之势越重,被冲击得踉踉跄跄,如同困兽犹斗。 不去管两人如何动作,郝连流水自顾自勾勒着一方小天地,这方天地欣欣向荣,气息连绵不绝,越到最后越是圆转如意,偶尔有李元昊或者林云枫的剑气透出,眨眼之间便消弭在天地之间。 郝连流水抬起手臂,纤细修长的五指露出,凌空捏住那一团气息牢笼:“突然有些舍不得杀人啊。” 但是接下来她猛然一攥,丝毫没有舍不得的意思,随着一攥,那一团气息更加浓郁挤压,宛若实质,李元昊和林云枫仿若遭受天地威压,气海濒临崩坏,纷纷吐血。 玩弄于鼓掌之间,便是说得此种场景吧。 微微一笑,轻轻转动手腕,郝连流水轻捏姿势变成一手轻拖,意念一动,那团封闭的气息便风雷大作,袭击着里面的两人。 郝连流水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对可怜男女死在这草原之内,另一只手自上而下轻轻砸在托起的手心之内,看似清浅无常的动作,天地却如同被挤压成线,一股如同山峰一般的巨大威压从九霄云外直直落下,轰向李元昊和林云枫。 第一百三章 剑阵启动 郝连流水双手成线,天地也随之成线,大地上升,天幕下降,两者交互挤压,杀机四起,一股如同山峰一般的巨大威压从九霄云外直直落下。 轰隆一声巨响,李元昊和林云枫被轰入地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大坑,浓郁如同碧绿色湖水一般气息沿着大坑向外流淌。 “可惜了。”淡淡丢下三个字,郝连流水一步跨过大坑,准备继续南下,却突然止住脚步,皱了皱眉头,轻轻回头:“哦?竟然挡下了?” 大坑中央,李元昊和林云枫相互搀扶着走出,一身狼狈。 林云枫更为落魄一些,浑身浴血,铁剑如同烧红一般,发出咝咝啦啦的声响。 “林兄,还撑得住?”李元昊开口问道。 不愿浪费半口气息的林云枫用实际行动表明是否还撑得住,前冲奔跑的过程中,铁剑横卧,口中默念呢喃一句旁人听不懂的奇怪话语:“三十六剑观自在。” 一息之间,在他和郝连流水之间,三十余丈的距离内顿时异象横生,三十六把凌空铁剑幻化而成,每一把铁剑剑招各不相同,有厚重如山,漆黑如墨,有轻灵飘逸,飞旋空凌,有状如醉汉,跌跌撞撞。三十六剑剑剑各不同,仿若囊括了天地大川,星辰日月。 林云枫下山之后,行遍天下大川,见识了人间百态,向北而去,直到极北之地观云海,见天地波澜壮阔,如沐春风夏雨,悟出此剑,剑气纵横,剑意吞天,最终三十六剑剑剑指向神极阁阁主。 郝连流水面对这一剑不由得微微点头,原来这青年比之推测还强上三分,这一剑变化万千,不过毕竟时日尚短,还不足以成为黄淳风的千里一剑那般惊艳,让世人纷纷侧目。 任凭三十六剑如同泼墨大雨一般当头泼下,郝连流水岿然不动,所有的剑气在头顶三尺处如同撞在一座大山之上,全部溃散消弭,抬头望向已经浑身浴血的林云枫:“已经很不错了,身受重伤,却还能使出如此一剑,稍加时日,你会成为剑道魁首,俯瞰众生,所以本阁主再给你一次机会,速速退去。” 林云枫不动不言,再次举剑相迎。 “活着是个极好的事情,偏偏有人不珍惜。”郝连流水叹息道,脚下轻轻一跺,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地下而生,炸出一一道道沟壑,然后撞向林云枫的胸口。 林云枫倒飞出去,鲜血横飞,嘴角却突然露出一个微笑,手中铁剑抛到当空,几个翻转,稳稳当当落在李元昊的手中。 一直藏在林云枫身后的李元昊双手握剑,直刺郝连流水,口中轻念一声:“三十六剑观自在!” 剑气!自虚无中生! 繁星满天瞬间被三十六道剑气切割成无数道沟壑,恰如一座棋盘,剑气勾勒出棋盘线条,剑身为棋子,李元昊身处天元。 在郝连流水震惊的脸色中,和林云枫完全相同的招式,瞬间在眼前展现一遍,李元昊受伤较轻,刚刚的天地威压,几乎是林云枫一人扛下,此刻养精蓄锐的李元昊突发杀招,威力倍增。 神极阁阁主不敢托大,脚下轻踩,瞬间掠出百丈,衣袖挥舞,以气息屏障为依托,不断蚕食李元昊的剑气,双脚刚刚落地。 李元昊立马收剑,再念两个字:“雷池!” 两颗雷电突然破土而出,一黑一白,中间由一抹青色的气息游丝相联系,砸向郝连流水。 神经阁阁主南下,李元昊和林云枫踏步北上之时,她已经抽离出体内的阴阳双鱼,埋在地下,作为阻挡郝连流水南下的最后屏障。 郝连流水眼睛暴睁,她感受到了两颗雷电的恐怖,知道退去或者前进都躲不开这两颗雷电,她冷哼一声,止住脚步,双手分别握住一颗雷电,雷电如同跗骨之蛆,向上攀爬,萦绕手臂,将神极阁阁主的脸色映衬成黑白色。 “你想用两颗雷电的爆炸之力阻挡本阁主南下吗?”雷电中间,郝连流水冷酷的声音传来。 李元昊没有说话,任凭两颗雷电被郝连流水握住,体内黑白阴阳鱼已经蒸发殆尽,变成两颗雷电,但是孔唯亭留下的文脉笔势从未动用,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幻化成两颗紫雷之间的青色气息。 “炸!”李元昊口吐两字,嘴角带着丝丝紫气,眼眸也随之变成了诡异的青紫色,两颗雷电瞬间爆炸,瞬间淹没郝连流水的身影。 李元昊自然知道两颗雷电的威力不能奈何郝连流水分毫,所以雷电爆炸之后,她身影如风,掠到郝连流水面前,绿色小剑飘忽不定,诡谲的刺向那一团烟雾,左手断剑,右手铁剑,眨眼挥舞三十六剑,完全斩入其中。 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如同晴天之内响起的炸雷,半晌,李元昊气喘吁吁退出三十丈,脸色绯红,有一抹不健康的红润。 李元昊眯眼望着爆炸中央:“若是还不能伤她,你我就凶多吉少了。” 林云枫嘴角翘了翘,似在笑,一同死去,也未尝不可。 “很好!” 一声肃穆严厉的声音从爆炸中传出,一股无可匹敌的蛮横气息横扫风波,郝连流水的身影从风暴中走出,略显狼狈,衣袖尽碎,变成片片飘絮,散落在地。 “真的很好,你们两个做得很好!”连说三个很好,这说明郝连流水很愤怒,极其愤怒:“你们两个让本阁主很是意外,所以你们俩死在这一招下也是一种荣光。” 郝连流水张开双臂,仿佛在承接天地馈赠,身上衣衫无风自动,那一刻,天地静默,北风静止,百里之外的狼居胥山,整个山林为之一震,一座浩然剑阵昂首挺立。 有剑自百里而来! 剑阵开启,发出阵阵剑气,横跨天地,全部都引向郝连流水的双指之间,如同明月初升,疯狂吸纳草原气数, 以天地之压诛杀凡人,这是第二次发生,第一次是太和殿前,引天地紫雷,诱杀澹台国藩。 剑还未到,剑气已到,层层叠叠,如蝗如蚁,渐渐汇聚成一座巍峨剑山,向着李元昊和林云枫两人砸来。 第一百四章 四面八方 马车已经奔驰出去一百里,老赵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乏体惫,火辣辣如同火烤,偏偏身后那个温志谦还使劲儿挥舞着皮鞭,重重拍在屁股上,疼,你懂吗? 趁着皮鞭还未落到屁股上的间隙,老赵轻轻扭头瞥了一眼,哟,这个看似神经大条的温爷竟然也有柔情的一面,那一张俊脸泪如雨下,像是受了欺侮的小娘子一般,委屈的劲头儿。 车厢内,李秀策趴在窗台上,脸色严肃像个大人一般,双手紧紧攥住衣角,咬着嘴唇,望着北方,眼泪含在眼角,强行忍着,不让泪水流出。 丁一卸下身后的机械弓,用衣袖不断擦拭,因为用力过大,青筋暴露,发出一声声吱吱呀呀的声响。 曹禾从未见过如此坚持的两个孩子,在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出声安慰道:“小王爷、丁大人,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 突然,整个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大地开始颤抖,沙尘滚动,受了惊吓的老赵被抽光最后一丝力气,双腿颤抖,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来。 众人随着颠簸滚出车厢跌倒在地,温志谦最惨,一个狗啃屎,整张俏脸都埋在沙尘之中,他顾不得疼痛,猛地站起身来,望向北方,无数道璀璨光华在天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弧度一端直刺刚刚逃离的地方。 一百里,整整一百里之外,为什么还能感受到震颤,听到轰鸣之声? 满脸泪水的温志谦再次跌倒在地,李秀策突然皱了皱眉头,多有厌恶:“你哭什么?” “没有希望了,完全没有希望了。”温志谦心如刀绞,窒息的难受。 李秀策却突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姐一定会没事儿的,一定!” ---------------------------------------- 盛京城内,中行书看完从神极阁传回的信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青瓷关切的问道:“先生,怎么了?” 中行书叹了一口气:“那名女子北去,不知为何拐走了郝连可敦的心爱宠物,眼里不揉沙子的郝连可敦追杀上去了。” “如此这般,先生所有的布局可就功亏一篑了。”青瓷开口说道。 中行书道:“谁说不是呢,一个非李家人的李秀策毫无意义,一个身份神秘的女子,用处也不大,唯独北魏大鱼入草原,才有意义,或者牵动两辽战事,不然一切都是费力不讨好。” 青瓷推着轮椅出了大殿,当初她未曾答应郝连流水去神极阁,成为下一代圣女,一方面是因为中行书中先生,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觉得郝连流水不太稳重,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师傅,不如留在中先生身边来的自在,见识得多。 轮椅来到殿外,大殿之前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最后面是木那塔残留的铁浮屠,这位铁浮屠右将军有些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好像得了一场重病一般,铁浮屠前方是皇宫狼卫,佩戴刀甲,有些敬畏的看着大殿前轮椅内的那位老人,再前方是每人背负一架机关鸟的侏儒,最前方每五人一组,草原最精锐的狼群,齐聚盛京城。 “一次意气用事,所有准备都功亏一篑。”中行书喃喃开口道。 青瓷先知先觉,在中行书还未反应之前,已经望向西南方向,那里剑光万千,气势吞天,浩然不可直视。中行书后知后觉,抬头望天。 “第二次意气用事,我草原隐藏最深的剑阵也要公之于众喽。”中行书苦笑一声,并未丝毫恼火:“算了,事情已然如此,总不能事事如意。青瓷,命令狼群全部出动,围捕剩余人等。” ---------------------------------------- 太安城,慈宁宫。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站在慈宁宫前,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他夜观星象,从正北方的星空查找蛛丝马迹。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慈宁宫内太皇太后老祖宗虚弱的询问声响起。 楚人凤快步进了宫殿,附在软榻前:“老祖宗,一切都好,草原那边已经传来了信息,陛下救到小王爷,已经出了盛京城,此刻正在南下。” “那就好,那就好。”老祖宗不住点头,因为高兴,她忍不住再次咳嗽。 站在一旁的赵督龄明显呼出一口气,他因为私放李元昊北上,被老祖宗泼了一碗滚烫的汤药,半张脸面被烫下一层肉皮,淙淙流着浓水。 突然之间,赵督龄微微一愣,身形一闪,突然出现在慈宁宫殿顶之上,遥望西北方向,脸色狰狞而痛苦。 ---------------------------------------- 西南方三百里外。 一位俊俏近乎于妖冶的年轻人正行走在月光下,他一身白衣,脚步很轻,点在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如同鬼魅。 周围荒野苍茫,天空繁星点点,一切安静异常,唯有他行走的步伐是运动的,再远处响起阵阵狼嚎声响,悄悄潜伏在远处,静静尾随。 白衣青年停下脚步,一把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匕首滑入手中,轻轻一抹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带着一道血光飞溅。 淡淡一笑,白衣青年脸上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血水滴落在地,在夜空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引得四周狼群再次嚎叫不断。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望向北方:“好浓郁巍峨的剑气,可能只有太安城的双龙大阵、圣人书院的浩然书阵、建康城的无敌剑阵、洛阳城的莲花大阵可以比拟了。” 几只按耐不住躁动的草原狼凶猛扑出,想要撕咬吞噬到嘴的肥肉。 砰砰砰,未见白衣青年如何动作,几声捏爆的脆响乍起,飞扑的草原狼炸成一团团血雾。 白衣青年翻了翻白眼,将流血的手指头放在嘴中,含混不清的唱起了一支儿歌:“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 两辽,十万柔然铁骑把寨南下,八万镇北军缓缓北上。 古凉州,郝连勃勃站在中军大帐,思索着越发诡谲的局势。 与此同时,八千镇北军毫无征兆的离开武川镇,如同一支黑色的利剑直插古凉州。 时未寒一马当先,腰间月水叮当作响。 第一百五章 天光乍落 剑气自百里之外而来,巍峨森然,携带着无上神威。 在万千剑气之下,李元昊和林云枫渺小的如同蝼蚁一般。遮挡了半个天空剑气,印染了整个夜色星空,而在剑气中央,郝连流水黑发飞扬,气息充沛到不能自括,如同决堤洪水一般四散蜿蜒,形成一个以剑气为本组成的巍峨剑山,更为恐怖的是这座剑山还在不断扩大,朝着常见两人砸去。 林云枫沉声静气,抹去脸上的血水,想要持剑再战,李元昊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跨了一步,抬头望向剑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在林云枫震惊之中,开始前冲,圣人书院中,有遮天巨剑从天而落,李元昊曾经以肩抗天道。 虽然身为女子,李元昊的战斗模式更加趋向于男性化,拳轰、刀劈、膝撞、肩抗,一切以打到对方为目的,而且少有大战之前的叽叽歪歪,评头论足,更不会评判对错,是非功过。 前冲之势快若奔雷,李元昊拔地而起,以蛮力撞了上去,轰隆一声,微小如同蚂蚁的身形和剑气组成的巨山轰然相撞,李元昊撞进剑山之内,以霸王扛鼎的无双姿势,硬抗剑山,但是天道之下,人力之渺小,比如蝼蚁还不如,又怎能逆天而行。 剑山剑气开始自动修补,更加浓郁的剑气填补李元昊撞出的空缺,并且凭借着雄厚的剑气,稳步攀升,持续下压,终于,李元昊扛不住剑山,急速坠地,双腿没入地下,七窍流血。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郝连流水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如同天上仙人一般有威严无比,伸手一指虚空,天空之上顿时乌云密布,隐约有雷电相交,沿着剑山蔓延而下:“你那两颗雷电也算不错,不过在真正的天庭雷鸣之下,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李元昊双眼暴睁,瞳孔却不断缩小,剑山萦绕雷电,气势瞬间暴涨数倍,每一道雷电落下,剑山便气势恢宏三分,而所有的雷电剑山全都砸在李元昊的身体之上。 郝连流水面无表情,越发显得遗世独立:“说,可曾有什么遗言?” 李元昊抿着嘴巴,摇摇头,没有遗言,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人生一世,死便死矣,哪有那么多的悲怀伤秋,遗憾感怀,是吧?陈洛妍。 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中突然响起了滚滚闷雷,如同车辇走过栈道,发出巨轮倾轧的轰鸣声,远远盖过剑山雷电的声响,在轰鸣声响起的地方,天幕被撕成无数碎片,星光被揉捏成迷离光点,光明和黑暗相互纠缠,一道粗壮如同井口一般的紫雷劈落而下,正好劈在剑山之上。 李元昊在剑山之下微小如蚂蚁,而这座剑山在天上紫雷之下,不过是一粒浮游尘埃,一座巍峨近乎无敌的剑山片片碎裂成无数片。 郝连流水抬头望着天地异象,又低头看了一眼李元昊:“你是天选之人?”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天选之人?她曾经在岳麓山下,听南梁皇帝陈景琰说他是天选之子,能见天谕,而且运气极佳,划江而治,坐北朝南是受到上天的指使,但是这所谓的天选之人到底是什么?要做什么? 天空中乌云密布,滚动变幻如同江河海浪,更多的紫雷孕育其中。 神极阁阁主冷哼一声,双袖挥舞,双手互叠,直冲雷电,如在引雷。 轰隆一声,一道紫雷轰然落下,砸向郝连流水。 就在紫雷劈落瞬间,郝连流水重叠的双手,轻轻向外一撕,无上神威的紫雷一分为二,直接将天雷从中间撕开。 雷鸣交加,紫电轰鸣,天雷游走在厚厚的云层之间,如同蟒兽奔走,伺机而动。 郝连流水突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个笑容好像激怒了天上神明,第二道、第三道雷电接连落下,两道雷电没有直接劈向郝连流水,而是相互纠缠弯折,你追我赶的落下,如同一道紫色大潮。 李元昊心头突然一顿,不是因为郝连流水的霸气,也不是因为天地紫雷的威压,而是她心头所想,让两颗紫雷缠绕,两道雷电便缠绕在一起,心想让它劈落在何处,便劈落在何处。 郝连流水并不知李元昊所想,举头望天,双手伸开,一手作刀,间不容发劈落而下,紫色大潮一分为二:“就这么点本事吗?” 紫雷像是一个怄气的孩子,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是否只有这一点本事,天空中如同墨汁一般的乌云以鲸汲水之势,渐渐凝聚,形成一个倒立的圆锥形,墨云中的雷电也渐渐凝聚,形成一道明亮的细针,破开云海,直直的刺向郝连流水。 再次重重冷哼一声,郝连流水一指轻抬,再度祭起剑阵,无限剑气凝聚而成,和空中雷电相遇,杂乱无章对上杂乱无章,最终恢宏剑气渐渐占据上风,一口气斩断大半紫雷,剑气和紫雷相撞之处,如同沸腾的鼎炉,狂暴无序。 “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郝连流水傲然而立,遥望天空,神极阁在人间称尊,不比三绝黄淳风差。 沸腾变幻的天空突然变了颜色,呈现一种浅紫色,天地轰鸣声骤然而止,只有墨云滚滚,安静的有些诡异,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像是一只睁开的眼睛,不过这一只眼睛并没有眼眸,无限光明便从中落下,天界仙府的圣光纯洁无垢。 李元昊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那一处的光越来越强盛,越来越浓烈,等到这一只有眼无珠的眼睛完全睁开之时,圆的有些出奇,变成了一道圆形的门,四周激荡起一层层的云朵涟漪。 无穷尽的光线透射下来,向着四周散开,在千里的高空之上,却又神奇的向中间凝聚,最终变成一道三丈宽的光柱落下,如同一朵矗立在天地之间的花骨朵。 “天葬?”李元昊喃喃自语,孔唯亭独身入书院,身死天葬,自从那个雪夜之后,整整十五年唯有一次天葬,今日天葬再现人间,却未曾有人油尽灯枯,为得又是什么? 第一百六章 一座废墟 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有无限的光明照射下来,变成一朵矗立在天地之间的花骨朵儿。 一道浑身金光色的人影从天空的裂缝中下落,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瞬间便来到大地之上,本以为会发出轰隆一声撞击巨响,但是那道人影落下却轻飘如柳絮,又反弹起百丈,再次落下,平稳身躯之时,还有一个摇摇欲倒的踉跄。 落下的身影丝毫未曾犹豫,扭头一拳轰向郝连流水,拳头直来直去,未有一丝气息,还带着一股笨拙,但是在神极阁阁主眼中,那一道拳头不可阻挡,以气息连绵雄厚著称的郝连流水调动起全身气息,剑阵再次启动,剑山从天而降,如同长江大河一般在郝连流水身前组成一道道防御。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挡这一只简单平常的拳头,仅凭简单至极的拳风,便能见山开山,见水断水,挤压空气,发出刺耳的尖鸣声,轰然来到郝连流水的身边,然后结结实实落在神极阁阁主的胸口。 郝连流水一拳被轰飞出去,在草原之上如同一道流星一般,暴退一百余里,中间撞碎不知多少山峰,最后堪堪止住身子,单膝滚地,吐出一口鲜血,再无一战之力。 “这就是我的本事!”那道身影未回头,但是却喃喃说了一句孩子气的话,声音像是金属碰撞发出一般,话语本身的含义有意义,但是声音却毫无意义,有些冰冷无情,然后那道身影轻轻扭头,望向李元昊,刚要张口说话。 天地之间的花骨朵儿突然光明大作,仿若有无限的吸引力一般,拉扯着那道身影升空,本来无形无质的天光此刻像是活了过来,变成粘稠的光流,将那道身影团团围住,缓缓升空,被困的那道身影在不断挣扎,撕扯着围困周身的光流,一拳拳砸在光流之上,能把郝连流水轰飞一百里的拳头,却对光流无可奈何,那实质的光流蕴含着极强的束缚力,终于完全粘括了那道身影,如同一个耀眼发光的蚕宝宝,被完全收回天庭,渐渐没了踪影。 光线消失之后,天空中圆形门也开始慢慢关闭,又变成了一只眼的形状,最后变成一条缝隙,直至消失不见,草原的风将远处的云吹拂回来,遮住天空,偶尔有点点星光透射出来,一钩弯月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散发出略显暗黄的月光,如同一首无声的歌。 李元昊望了一眼林云枫,林云枫也回望了一眼李元昊,没有死里逃生的兴奋和高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和沉重,一切玄奇而难以解释的事情都会让人沉重,而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最难理解的事情,那道身影到底是什么?若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这个人又是谁?那些光流又是什么?难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凡是私下人间的神仙会受到那些光流的束缚?天上突然裂开的洞是什么?天空又是什么?没有一种合理的解释,或者说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 林云枫以铁剑当拐杖,走到李元昊面前:“李兄,走吧,温兄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李元昊微微点头,回望了一眼刚刚战斗的地方,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西南方走去。 -------------------------------------------------------------- 老赵歇好了脚力,温志谦沉默不语,让众人上车,两颗小脑袋趴在窗台前望向东北方向,苍茫原野,黝黑深夜,还是未曾见到熟悉的身影。 “丁一,你说大姐她喜欢当皇帝陛下吗?”李秀策突然开口问道。 丁一想了想:“应该不喜欢吧。” 李秀策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大姐喜欢的应该是小桥流水一般的生活,越是琐碎平凡,她越高兴,最好是那种手头拮据的生活,一颗铜板也要省着花,她会因为省下一颗铜板特别高兴。” 丁一摸了摸身后的机械弓弩:“但是她始终是大魏国的天子陛下啊。” 李秀策歪着脑袋:“是啊,她是大魏国的天子陛下。” 温志谦失魂落魄的坐上马车,有气无力得挥舞起皮鞭,打在老赵的屁股上:“驾!” 老赵纹丝不动,闭着眼睛,两颗鼻孔中喷出两道鼻息,似乎在嘲笑他。 “你可以了,休息了两个时辰,不能再装死了啊。”再次挥舞皮鞭,老赵依旧一动不动,温志谦气急败坏得跳下马车,双手拉住马缰绳:“你也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老赵轻轻扬起头颅,猛地拉扯一下缰绳,温志谦吃力不住,趴倒在地,吃下半口黄尘,发出一声痛呼,吐出黄沙,他从车底下看到两人正相互搀扶着向着马车走来。 腾地一声,温志谦从地上弹起来,欣喜若狂得迎了上去,一把推开林云枫:“陛下,您终于回来了。” 李秀策和丁一也欣喜若狂的飞奔而来,一把推开了温志谦:“姐,姐!” 李元昊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又突然皱了皱眉头。 整片大地开始颤抖,在众人身后,狼居胥山下的五千铁浮屠,已经赶到,而在盛京城的方向,全部狼群集体出动,出现马车之后。 “快,快点上车。”在李元昊的招呼下,众人慌忙上车。 温志谦驱赶着马车,老赵拼命狂奔,一座废弃的城池突然出现在眼眸之中,这是一座方圆十里的小城池,是草原民众为了学习中原生活的习惯而建造的城池,他们在此地安营落户,学着中原人开始耕种粮食,修建田地,开设铺子,用高高的城墙阻挡狼群和风暴,但是荒凉的草原没有让他们逗留太多时间,贫瘠的土地再也种不出粮食的时候,他们从新拾起游牧民族的天性,随着雨水迁徙。 “躲进废墟!”温志谦率先大喊一声,驾车顺着残破的城门冲进城池。 曹禾和丁一跳下马车,两人合力闭合城池残破的大门。 马车进城之后,并没有走太远,而是逗留在城门之后,利用深深的城门洞阻挡外面的敌人。 与此同时,城外的铁浮屠和狼群也赶到了。 第一百七章 两辽之战(1) 十二月九日丁未,大寒。 八万镇北军从北方五镇出发,行军已经整整一个月有余,前十天行军速度不快,有巡游的意思,等镇北军经过涿州,行军速度猛然加速,直扑两辽,而且是后续部队首先加速,先锋军后续加速,有些被赶着走的意思。 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召集各部指挥官,在行军途中进行一次少有外人参加的军事会议。 宋君毅在会议上稳坐帅位,所有命令由军事参录唐宗飞下达,一众将领横眉冷眼,冷哼不断,素以暴脾气著称的左先锋李继轩说是小声实际上声震如雷的嘀咕道:“一个绣花枕头!” 军帐之内一阵哄堂大笑,各个点头称是:“绣花枕头,绣花枕头......” 唐宗飞知晓此刻微微一笑,以大度化解此时的尴尬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一名运筹帷幄的儒将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但是自小在豪门世家成长,又被浑身悍匪气质的老太爷熏陶,唐少爷不是一个能忍气吞声的人,马上回了一句:“臭莽夫!” 大帐之内一阵哄堂大笑,起哄声嗷嗷叫,以左前锋魏能为首挤眉弄眼,拿着肩膀去碰李继轩的肩膀:“老李,他骂你臭呢,不过也算实话,你不怎么香。” 闭目养神的宋君毅眉角跳了跳,这小子越来越像吴大脑袋了,一样的臭不要脸,一点亏都不肯吃。 李继轩嘿了一声,一手按在腰间刀上:“怎么,唐参录,出去比划一下?” 站在一旁的张大彪脸色一冷,按在腰间厚刀之上,刀身出鞘三寸,时未寒离开之时,让他保护宋君毅和唐宗飞的安全。 宋君毅站起身来,将张大彪的刀按回鞘中,冷冷看了一眼李继轩,然后又坐回帅位。 李继轩赶忙将刀送回鞘中,嘿嘿认熊:“大将军,俺这是闹着玩儿呢,您不要放在心上,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继轩服软有两方面原因,一方面是宋君毅积威甚重,体察民情,一个爱民如子的大将军,镇北军全军都服气,另一个方面的原因是,大将军爱记仇,私下给人穿了不少小鞋,这点从老将军和匈奴对骂的事情上就能看出一二。 宋君毅未曾睁眼:“今日虎符在唐宗飞手中,一切命令全都由宗飞负责,若是有阴奉阳违者,军法处置,一缕斩首示众。”缓缓睁开眼睛,宋君毅自言自语:“斩首示众的军令好像被本将军废除了。嗯,那就从今天起再把斩首示众的军令从新执行吧。” 宋君毅又从新闭上了眼睛,大帐内雅雀无声。 唐宗飞走到大帐中央,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如今八万镇北军收缩兵力至两辽,而十万柔然铁骑也已经奔赴两辽,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柔然铁骑比我军晚出发十天,行军速度上却快上了两日,如今柔然铁骑已经屯兵雁门,派遣少许游骑骚扰我军。” 大帐内一阵咳嗽声,遮盖尴尬和赧然,竟然被匈奴蛮子抢了先手,实在丢人。 “不过也好,从这次匈奴的行军过程中,说明以前我们对草原骑兵机动性的评估太过保守,以后以此为戒,莫要小瞧了匈奴人。”唐宗飞看了一眼大帐内众人,继续说道:“此次镇北军行军两辽,是准备和匈奴骑兵来一次正面得硬碰硬大兵团作战!” 大兵团作战五个字,像投入沸水一般,整个大帐人声鼎沸,兴奋声音此起彼伏,和匈奴对峙十余年,年年退守,年年防御,实在憋屈得很。 唐宗飞忍不住摇摇头,心里苦笑想着,一群专业的战争狂人,一听有仗打,高兴得不得了,却不知军饷投入、粮草供给,是多么劳民伤财,还未来镇北军之前,曾经在太安城和黄汉庭、胡汉斌、汪嗣英讨论,他和胡汉斌一致认为大魏三大边关过于保守,汪嗣英默言无声,只是摇头,唯独平日不怎么说话的黄汉庭一再辩解:“朝廷做得对,吴中堂做得对,陛下和太皇太后做得对!”如今再品味,他和胡汉斌错了,黄汉庭说得对。 “嘿,唐参录,下面如何排兵呢?”刚刚还冷眼相向的李继轩提醒一声陷入沉思的唐宗飞,声音柔得像刚裹好的棉花糖,谄媚得不得了。 唐宗飞稳了稳心神:“此次大兵团作战,镇北军全部主力出击,李继轩、魏能、秦汉、汪明,各率领一万人马,在苍山背山立阵,与匈奴骑兵正面交锋。杨思、段研浩率领一万骑兵进驻苍山西北的羊山,顺势包抄草原骑兵的后路,张斌率领一万人马在延伸到两辽的长城口伏击匈奴,为杨思、段研浩一万骑兵作掩护。谨记,这一万人马只是伏击,吸引注意力,见好就收,将匈奴的注意力引到在苍山主战场,剩余人马由孔涛、林泽铭率领,从左右两翼布阵,为正面战场保驾护航。” 李继轩心里不住的笑,正面战场,嘿嘿,正面交锋哦。 唐宗飞取出几个锦囊,分发给诸位将军:“锦囊中有各位将军军令,一定要到达战场再看,切记,切记。” 军中伙头军从后帐内走入大帐,手中托盘端着十杯酒水,唐宗飞首先取起一杯:“行军途中不得饮酒,今日宗飞就破例一次,以酒水为诸位践行,宗飞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喝干,李继轩突然觉得唐宗飞好生识趣,是个可爱的年轻人,一手取过锦囊,一手取起酒杯一口喝干,重重将酒杯摔在地上,瞬间粉碎,双手抱拳,哈哈大笑,快步走出营帐。 其余八位将军如出一辙,摔碎酒杯,取过锦囊,走出大帐。 张大彪热血沸腾,若不是时未寒的命令,他恨不得向最前线与匈奴蛮子杀个你死我活,一看唐宗飞,却发现唐少爷盯着地上怔怔出神。 “唐参录?唐参录?”张大彪叫醒这个常常出神的年轻人。 唐宗飞回过神来:“酒水践行,他们怎么把酒杯都摔了?” 张大彪愣了愣,一时无语:“行军之前,喝酒摔杯,是一件极其豪壮的事情,小人在凤凰山之时,每次下山......做买卖,也常常如此。” “哦!”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不信江湖义气的唐宗飞恍然大悟:“我倒没觉得豪壮,只觉得有些傻气,这么好的酒杯,摔碎太可惜了!” 第一百八章 两辽之战(2) 张大彪看着唐宗飞亲力亲为,将一地的碎渣滓收拾妥当,安置在一旁,心里百感交集,奇人都有奇怪的习惯,李庆元李兄弟如此,唐宗飞唐少爷也是如此。 望了一眼已经在帅位上打盹的宋君毅,张大彪心头一直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唐参录,大将军和匈奴作战,败多胜少,而且多以防御为主,在镇北军中威望为何如此之高?” 刚刚的九位将军在镇北军呼风唤雨,骁勇善战,镇北军和匈奴作战胜利的战役也多是九位将军私自指挥的局部战役,按道理来说,宋大将军应该受到很多非议,但是现实却恰恰相反,三大边军若说谁的帅位最稳,非镇北军大将军,若是因为老将军和太皇太后是堂兄妹的关系,张大彪打死也不相信。 对于张大彪的疑问,唐宗飞笑了笑,凝视挂在中军大帐中的两辽地图:“渭水之盟,匈奴已经越过长城,打到渭水,离着太安城不过三百里,是谁将匈奴打回草原?” “是宋大将军啊。”张大彪开口说道,自从来了镇北军,凤凰山大当家性格中谨小慎微的一面减少了,豪爽一面爆发,顺带着智商似乎有些不够用:“唐参录,小人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唐宗飞回头望了一眼这位刀法越来越精进,脑袋越来越不好用的汉子:“大唐覆灭,大魏初建,能够领兵和匈奴作战的只有三位,一是澹台国藩,二是西线大将军洪龙甲,第三位便是咱们的宋老将军,但是前两位和匈奴作战,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都很难将匈奴推回匈奴,换回我大魏安宁,所以我的意思是,老将军擅长打仗,不是仅仅擅长守御,而且擅长进攻。” “擅长进攻?”张大彪眉头紧皱:“但是老将军近年来......” “以前我也不太清楚,最近翻阅镇北军的案牍,重新复盘当年的战场,老将军每一次调兵遣将,每一场战役击溃多少敌人,每一次战场的选择,对手的领兵习惯,以及其性情,是进是退,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唐宗飞开口说道:“大魏稳定,老将军便开始在镇北军下一盘大棋,给匈奴营造一种保守的姿态,渐渐固化匈奴的思想。草原和中原,延续千年的战斗,若想吞并对方并不容易,近年来草原为了占领中原,开始不断吸纳中原人,而老将军也有自己的策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打穿匈奴,永绝草原之害,到那时草原人会慢慢发现,吸纳中原人利弊各半,原来已经有那么多人打进了草原,所以这一场大战至关重要,不能有丝毫差池。” 张大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用数十年的时间制造善守不攻的假象,只为最后一场战役,这怎么能不让人心生佩服,令人敬仰。 走到宋君毅身前,唐宗飞为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披上一件毯子,宋君毅闭眼呢喃了一句:“只是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个时机,指挥那场大战喽。” 唐宗飞不合时宜,也不合身份的拍了拍这位老将军的手:“会的,一定会的。” 不知是在睡梦中还是清醒的宋君毅笑了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的马屁。” 镇北军大将军以“我”自称。 ---------- 三十人的一小队斥候游骑从柔然铁骑的大队伍中游离出来,每人两匹坐骑,趁着夜色在草原上奔驰,他们时刻注意着镇北军的动向。 斥候长乌力罕心头纳闷不断,以前柔弱如同绵羊一般的镇北军何时如此大胆了,竟然该引着草原狼在两辽决战,用中原话怎么说来着,实在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附身在马背之上,乌力罕驾驶着草原马匹,如风一般飞翔,眼前的夜蔓延铺展开来,前方一片黑暗,但是不识字的他知道那是中原的方向,在富庶的中原每个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哩,那可是顶有学问的人才会的事情。 突然,乌力罕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赶忙低头附在马背之上,一支弓弩贴着他的头皮划过,扎入身后的同伴身上。以多年的经验,乌力罕知道不能退却,他狠狠一夹马腹,以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同时抽出身后弯刀。 一骑迎面而来,乌力罕从对方衣着甲胄上能看出对方的身份,镇北军斥候,忍不住露出一口雪白牙齿,乌力罕侧身一侧,半个身子已经离开马背,和对面的镇北军斥候迎面相冲,草原弯刀和镇北军弯刀相撞,迸射出一阵火花。 乌力罕忍不住一笑,手腕一抖,正握弯刀的手势变成了横握,一个简单的横刺,刺入镇北军斥候的腹部,果然,还是一群不长记性的家伙,百试百灵的一招,笑容还未收敛,他突然觉得脖子一凉,不知何时,肠子已经流了一地的镇北军斥候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入乌力罕的脖子。 噗通一声,乌力罕和镇北军斥候同时跌倒在地,后者已经死去,前者躺在地上,血水从嘴巴中不断冒出,带着泛白色的血沫子,腿脚抽搐,他大口吸进空气,肺部火辣辣得疼,这群中原羊怎么如此凶悍,然后死去,死不瞑目。 更多的镇北军从夜色中涌出,将三十余骑草原斥候团团围住,斥候长乌力罕死了,副斥候长庆格尔一声令下,三十余骑集体抽出弯刀,在一声冲锋的命令下,如同草原狼一般冲向镇北军,悍不畏死。 而镇北军也同时集体冲锋,一轮冲锋过后,三十余骑仅剩一半,第二次冲锋,再少一半,第三次冲锋,只剩下庆格尔,第四次冲锋,庆格尔淹没在镇北军的潮流中。 匈奴斥候全部战死,镇北军死伤五十余人! 牵起遗留的马匹,扛起同伴的尸体,镇北军从新隐入黑暗,有眷恋已经死去主人的马匹伫立不前,也被一刀捅入脖子,死在当场,然后被从黑暗中伺机等候的狼群蚕食干净。 战争,从来都不美。 第一百九章 两辽之战(3) 大战之前,粮草先行。 大战之前,斥候先战。 大战之前,斥候先死。 这是冷兵器战争时代,不能绕过去的三大原则,其他可以隐藏作假,唯独运输粮草得份额不会有纰漏,其后便是通过斥候人数和活动范围来判断敌方的军队动向,所以无论是镇北军,还是匈奴,对斥候人数和行动动向都有着严格的控制。 三十余人的斥候小队已经整整消失了三个时辰,坐在军中大帐中闭目养神的张元突然露出一笑意味深长的笑容,裹了裹身上的织绒铠甲,起身踱到大帐之前,遥望雁门繁星满天的天空。 大帐内鸦雀无声,无论是从中原来到草原的中原谋士,还是在草原土生土长的匈奴武将,都有些敬畏的望着这位在草原举足轻重的大将军,中行书或许在地位上比张元要高上半筹,但是整个草原有人或许会在背后嘀咕那位坐镇盛京城的“瘫子”,偶尔也会对草原雄主稽粥大汗有些腹谤,唯独对这位统领柔然铁骑的大将军,不敢有一点私下的评论。 张元对权力有着莫名的痴迷,而且对权力的掌控达到了如火纯青的地步,集权在战争年代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情,但是太平年代,太过集权的军队容易出现权力过度集中带来的弊端,不过张元反其道而行之,十万柔然铁骑和五万私军的全部指挥权尽数在张元手中,所谓的先锋将领和军中参谋更像是他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关键是,张元有事无巨细、运筹帷幄的能力,软硬兼施,颇能服众,带出来的军队比之草原本身的铁骑还要更有狼性。 一名军校郎壮着胆子走向前去,揣度一下用词:“大将军,乌力罕的三十人斥候已经魂归长生天了,以此推测,镇北军助力应该囤积在苍山附近。” 张元皱了皱眉头,似在思考,突然开口问道:“乌力罕是谁?” 军校郎脸色一怔,心头百感交集:“就是您亲自派遣出去的乌力罕,嗯,入夜之时,您还拍过肩膀的那位。” “哈哈哈!”张元仰头大笑,伸手一拍军校郎的肩膀,军校郎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地:“本将军当然记得乌力罕兄弟,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一代英雄如此不明不白得被镇北军杀了,这个仇我张元会铭记在心,择日必定让镇北军千百倍的还回来。” 军校郎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连连点头称是。 “哎,乌力罕兄弟也是幸运,为草原奉献生命,投入长生天的怀抱,好生让人羡慕啊。”张元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那里就是长生天所在的地方啊,突然张元一手搂住军校郎的脖子,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嘿,本将军问你,王楚东怎么就死了呢?” 军校郎双腿打颤,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大将军,王楚东是谁?” 张元盯着军校郎看了半晌,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但是在军校郎眼中却是异常恐怖,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大将军突然摘下自己的脑袋。 “王楚东也是本将军兄弟,他呢,一直在铁浮屠木那塔身边做事儿,和本将军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明不白就死在一个女子手上。我曾经劝过他,不要太低调,太谨慎,该张扬的时候就张扬一下,哎,大概是这一句话害了他啊,一辈子小心翼翼,突然张扬一次就死了,太可怜了。我这位兄弟啊,是中原人,死后喜欢土葬,若是进了长生天,那可就惨喽。”拍了拍这位军校郎的脸,张元开口问道:“你说王兄弟能到长生天哪里吗?” 军校郎想了想,回答道:“不会的,王先生不会到长生天那里的。” “为了你们草原把命都没了,结果连长生天都不收,真是可怜啊。”张元无不感慨的说道。 军校郎汗如雨下,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中行书在张元身边安插了谍子,草原大将军怎么不会依葫芦画瓢,在草原北院大王中行书身边安插探子,一名女子独身闯入盛京城,北魏谍子攻陷抚镇司,然后那名女子救走李秀策,杀了王楚东,又出现在狼居胥山,镇北军领兵到两辽,做出大决战的姿态,其中应该有某些很紧密的联系,关键点在那名女子身上。 “真丢咱们草原人的脸啊,脱光衣服丢出去,让长生天下的使臣,咱们草原的狼群送他去长生天吧。”张元踢了踢地上的军校郎,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大帐,挑起精钢打造的头盔:“马上下令,三万先锋军兵分两路,以互成脊背之势,缓缓推进,沿途遇到扰袭的镇北军,一律置之不理,若是有擅自出战者,杀无赦!” 停顿一下,张元微微一笑:“我们去会一会镇北军大将军。” 那名军校郎被拖了出去,大帐内所有典仪有条不紊的行动,一道道军令如同雪花一般飞出大帐,没有一个人提出也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张元站在人流中如同一座不动如山的巨峰,望着周围他用了十五年打造出的军队,不知道这一支队伍能够打到长城以南什么地方,是太安城,还是建康城,亦或是根本跨不过镇北军北防五镇。 饮马长江,饮马长江,这是张元做梦都曾梦到的场景。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三万草原骑兵已经准备就绪,有人牵马走到张元面前,毕恭毕敬递上马鞭,张元跨马而上,没有任何动员,一马当先,一头扎入黑暗中,向着南方驶去,身后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草原骑兵行军如同流水一般,不但速度快,而且整齐划一,特别是张元训练出来的柔然铁骑,极力控制草原铁骑以往洒脱散漫的行军方式,马蹄阵阵,溅起无数尘土。 三个时辰之后,三万柔然铁骑的对面突然也出现了马蹄落地的巨大轰鸣声,两股闷雷声响相互揉加在一起,形成一道道战鼓雷鸣,好像是相互商讨好了一般,两股轰隆雷声同时戛然而止。 柔然铁骑和镇北军,不期而遇。 张元从队伍中驱马前行,身后五十余人的军中高手,气息相连,形成一道无形之中的保护,而在对面也有一骑缓缓前行。 最终,两人不过十丈距离。 “宋老将军,好久不见!”张元坐在马背之上,用手按了按脑袋上的头盔,一脸笑意的说道。 宋君毅眯眼望着张元:“你这个小兔崽子如今也人模狗样了,上一次见你,还是你被先帝棍棒赶出皇宫的狼狈狗样子。” 第一百一十章 两辽之战(4) 被人挑起往事,张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一件陈年之事,当前还是书生、毫无功名在身的张元,因为文章写得好,被大唐十二将军之一的任福举荐给皇帝李默存,大唐皇帝只见文章,觉得此人可用,但是见人之后,料定此人有反骨,被杖责之后,赶出皇宫。 虽然日后张元在任福身边做事儿,但是心中郁郁不得志,终于在一个月夜消失不见,直到张元出现在好水川,指挥了那场震惊世人的草原定国之战,人们才知道这位有反骨的军事奇才,已经投靠草原,虎视眈眈觊觎中原。 虽然在长城内外对峙十多年,宋君毅和张元从未见过,运筹帷幄的将领坐镇军后,指挥大小战事儿,想要面对面相见,难如登天,而且作为主帅也会避免相见,越是朦胧猜不透越能在战场上出其不意,围棋之上的帅将不相见,倒是道出了此种真谛,除非涉及到双方根本利益,少有谈和休兵一说,更不会鸣金收兵、择日再战的礼尚往来。演戏小说中,双方主将大义凌然,列阵叫骂,争论是非曲直,纯属无稽之谈, 战争,战争,永远都以战胜为终极目的。 张元望了望宋君毅的身后,一名腰间挎刀的大汉,一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老将军的气魄让人佩服,张元多有不如,张元胆小怕事儿,需要高手保护,老将军仅带两人便敢驱马前行,真是浑身是胆。” “镇北军人才稀少,高手单薄,不如草原,实在拿不出像样的高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只能亲自来了。”宋君毅笑着说道。 “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时副将呢?那把月水可是不得了,不得了啊。”张元感慨道。 “时将军还有其他事情,不在此地。”宋君毅说道。 身后的唐宗飞第一次见识这种场景,听到大将军将实话说了出来,浑身一阵燥热,忍不住扯了扯脖子中的衣领,大口呼吸两下冷冽的寒风。 “老将军如此坦诚,张元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张元笑着说道:“老将军就不怕我张元突下杀手。” 宋君毅哈哈大笑:“你和老夫在长城内外对峙多年,最好攻入中原的时机是大魏初立之时,虽然匈奴整体被老夫推回长城以北,但是主力并未溃散,还有一战之力。当时刚刚打下好水川之战的你,认为能够攻克中原,却被稽粥剥夺了兵权,说明草原人并不信任你,这也是你始料未及的事情,也对亏了稽粥,不然老夫可要被你缠在北方,难以领兵南下,和南梁划江而治,就成了一纸空话。匈奴节节败退退回草原之后,你又受到了重用,痛定思痛,并未大举进攻中原,而是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如今十五年的时间过去,十万柔然铁骑,五万张家军,加上多处伏笔,你张元的家底很厚啊。” 张元伸手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还是老将军看得透彻,当时张元十分担心,领兵镇守长城的是澹台国藩或者洪龙甲,以那两位的性格,是要和张元拼个你死我活的,胜负暂且搁下不说,即便张元胜了,又免不了失去兵权,说不定还会被人抓住把柄,性命不保。” 幽幽叹了一口气,张元抚摸一下马匹棕红发亮的皮毛:“老将军,都说草原人生性豪爽,实不相瞒,草原内的争斗暗刀子,不比中原差,现在想想,一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时候,还是在西北边军之时啊。” 宋君毅冷笑一声:“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中行书、郝连勃勃、拓跋龙野、休屠夔相互之间权力制衡,老夫若是猜测不错,你在草原应该做过不少事情,来分散四人的权力,比如在铁浮屠做手脚,削弱休屠夔。” “连这种事情老将军都猜得到,张元更加佩服老将军了。”张元的笑容更浓:“草原四大将军,其实......”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需要一个大将军就好。” 宋君毅伸手指了指张元:“这种事情一猜便知,稽粥未必不清楚,只是他的野心不容他对你下手,因为四大将军中,唯独你张元是中原人,郝连勃勃智谋才能都有,但是对中原不熟悉,拓跋龙野更像是草原的精神图腾,举世无双的战神,举国之战的谋划,他有所欠缺。休屠夔是一名沙场猛将,可不是能够运筹帷幄的将帅,所以日后稽粥若是想拿下中原,少不不了你张元。” “当年楚匈两次大战,你张元也未曾使出全力,第二次楚匈之战,你突发奇兵,千里奔袭洛阳城,已经到了洛阳城之下,却雷声大雨点小,若是猜测不错,你应该和诸葛唯我有过一次密谈,达成了某种协议。” 张元未曾正面回答,而是转了一个话题:“既然老将军如此坦诚布公,张元也猜测一下老将军领兵两辽的原因,老将军并非要在两辽决战,而是要让古凉州换帅,老将军的目的在古凉州,打通一条从长城只扑盛京城的大道,而两辽,今日阵势虽大,但是仗是打不起来的。当然,若是时未寒时将军未曾突袭古凉州,张元为了给草原大汗一个交代,只能在两辽和老将军来一次硬桥硬马的战斗了,这可是张元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老将军,镇北军不会让张元失望吧。” “放心,会随了你的意,让你利用镇北军削弱郝连勃勃,为你张元成为首屈一指的草原兵马大元帅铺平道路。”宋君毅举起马鞭指着对面草原大将军的鼻子,语气突然冷冽,毫无谈天说话的随意:“大唐西北边军五万余人的在天英灵,这笔账,你张元逃不掉。” 张元咧嘴一笑,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张元知道老将军和大唐西北边军的温珪关系交好,但是想要拿下张元的脑袋,不是那么容易的,老将军可要做好被张元攻破长城的准备,到时若是能拿着老将军的项上人头祭旗,也是不错的选择。” 宋君毅微微一笑,摸了摸脖子:“看样子老夫这颗脑袋,还是挺值钱的。” 张元开口道:“那是自然,老将军是我张元最敬重之人,尤甚于治国能臣吴昌赫、西楚国师诸葛唯我。” “哈哈哈,这是老夫听过第二好听的马屁。”宋君毅大笑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辽之战(5) “哈哈哈,这是老夫听到过的第二好听的马屁。”宋君毅大笑说道。 “竟然不是第一,好生让人失望。”张元微微一笑,轻轻挥手,身后五十余位军中好手集体发难,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冲向对面的三人。 张大彪微微皱眉,这草原大将军好生不讲究,一蹬马镫,整个人腾空而起,厚长的刀身冲天而起,他双手举刀,重重劈下,刀罡倾泻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对面的天罗地网撕扯粉碎。 来到镇北军之后,张大彪舍弃了细薄的短刀,一心铺在霸王之道,走了大开大合一脉,先前之时,少了诡谲的细薄短刀,张大彪战力有所下降,不能做到阴柔相济,但是每天由不问军中事务的时未寒亲自喂刀,张大彪稳步上升,终于稳稳跨过那一条线,站在了更高处,俯瞰九品以下。时未寒从未对这位和自己同龄的名义徒弟有过评价,交谈也是很少,一言不合就拔刀,刀刀致命,张大彪能够活到今天,也算是奇迹。 “哦,竟然是九品之上,小瞧你们镇北军了。”张元开口说完一句话,扭头便逃,来去如风。 宋君毅冷哼一声,在唐宗飞目瞪口呆之中,一手抽出一支劲弩,以脚拉弦,弓弦弯出一个饱和的弧度,同时嘴中骂骂咧咧:“兔崽子,看老子不射死你!” 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向张元的背后,眼看就要得手,唐宗飞嘴中发出一声兴奋的“中”,张元突然扭头,一手抓住弩箭,冲着宋君毅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太可惜了!”唐宗飞一手攥拳砸在另一只手上,惋惜得说道。 老将军将劲弩丢给唐宗飞:“可惜个屁,当年好水川之战,大唐西北边军监军温珪出奇兵,擒贼先擒王,已经杀到张元身前三丈,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显露武功,当场击杀了温珪,才有后面西北边军的全军覆灭。” 唐宗飞抱着劲弩,震惊无语:“大将军,您和温将军到底什么关系?” 老将军突然扬了扬头,望向漫天的繁星:“谁还没有个一同寒窗苦读、一起偷看寡妇洗澡的好兄弟啊?” 唐宗飞的脸色变得极其精彩:“大将军,寒窗苦读可以有,偷看寡妇洗澡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宋君毅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唐宗飞的肩膀,然后驱马前行:“老夫一直希望你能像吴昌赫那般,经世济国,宗飞,你的理想应该是......”伸手指了指天空:“星辰大海,为天下谋福祉,记住,不仅仅是为了大魏,而是为了天下。” 唐宗飞蓦然无语,心头跌宕起伏,仿若有无穷海浪拍击,精神大震。 “世间可以没有宋君毅,不能没有吴昌赫。”宋君毅喃喃开口道,马匹已经超过唐宗飞半个马头。 唐宗飞努了努嘴巴,把弓弩插马背的布囊之内:“宗飞倒是觉的世间可以没有吴昌赫,而不能没有大将军。” “哈哈,最近发现宗飞你越来越会拍马屁了。”宋君毅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吴大脑袋太过保守,治理大魏的力度不够,少有经世济国,让人眼前一亮的改革措施?” 唐宗飞昂了一声,算是默认。 “哎,你啊,性子还是太急了。”宋君毅摇摇头:“渭水之盟、划江而治、西楚立国,三件事情将天下四分,这是大魏外部的天下形势,但是在大魏国的内部,老夫守长城,澹台国藩去长江,洪龙甲赴西,这是内部制衡,也许事后现在看起来,是最合理也是最为有效的边防,但是站在当时混乱情形中,没有人能看得清楚,理得清楚,唯独吴大脑袋,高屋建瓴,规划了大魏十年的版图,现在看来,当时他所说过的话,分析的形势也一一应验,所以,宗飞啊,此次你去太安城,要多和吴大脑袋学习,不要学我这种武夫。” 唐宗飞望着满头白发的宋君毅,突然有些心塞:“其实宗飞还可以在镇北军待上几年的。” “没有必要了,给我送终吗?其实有了这次明面上两辽之战,你对大魏的边防已经清楚,我怕朝廷安逸,庙堂之上越来越多的站着文臣,少了了解边防之人,断送大魏国土,让匈奴、南梁或者西楚有了可乘之机,有你在那,老夫很放心。宗飞,也许在未来很久的时间内,边防依旧是制约大魏繁荣富强,重回大唐荣光的最大阻碍,到了那时,你应该多考虑一下,不要意气用事。”宋君毅说着,一人一马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唐宗飞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快马追了上去。 张大彪微笑得望着一老一少的两人,甩了甩刀身上的血,收刀归鞘,也跟了上去。 苍山前,怀抱着肩膀的右前锋李继轩呼呼喘着粗气,左手手指不断敲击着肩膀。 左前锋魏能驱马赶来:“老李,咱们到底还打不打?” “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李继轩睁开眼睛,吹胡子瞪眼:“说是大兵团作战,大兵团作战,和匈奴硬碰硬的你死我活一回,这都摆兵布阵三天了,还不见军令,他倒是好,自己驱马去前线见张元,算什么劳什子事儿!” 魏能哦了一声:“老李,你嘴中埋汰的他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李继轩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笑了起来:“老魏啊老魏,你啊,想要算计我老李,我说的谁当然是唐宗飞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当然也认为是唐宗飞。”魏能嘿嘿一笑:“对了,老李,还记得军令下达之时,唐宗飞曾经给得锦囊吗?” ?李继轩一拍脑门:“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两人同时从怀中取出锦囊,没有打开,直接撕开,取出里面的纸条,打开一看。不识字的镇北军右先锋看了半天,不明觉厉,凑到魏能面前,忙着将拿反了的纸条倒过来,两人相同的纸条,上面的字也一样:“嘿,老魏,上面写了啥?” 魏能皱着眉头喃喃道:“不战,战在古凉州。” 李继轩也皱起了眉头:“老魏,这啥意思?” 魏能看了看古凉州的方向:“这句话的意思是,两辽八万镇北军是障眼法,真正的战场在古凉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古凉州前 古凉州背靠盛京城,是匈奴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仅从战略意义上来讲,尤甚于盛京城,是匈奴全力打造的军事要塞,储备军和锱铢粮草倾全国之力,古凉州没有城墙,只有用流沙、蒺藜、砂石围成的低矮城墙,城墙之上伫立着高高的望楼烽燧,站在上面的武侯被风沙吹砺,蜷缩在角落里取暖,古凉州三面有各种小商小贩,唯独直冲中原的城门前一片平坦,李元昊曾经驾车经过而不入,只在外面吃了一块地瓜,然后绕过古凉州向着盛京城出发。 郝连勃勃率领大军驻守古凉州之后,草原朝廷以为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将军会心得意满,但是郝连勃勃却忧心忡忡。众人不太明白,因为郝连勃勃和张元交恶,特别是在张元镇守古凉州一事,郝连大将军更是不惜出声顶撞大汗,也不会让古凉州落入:“狼子野心的张元之手。”如今郝连大将军的军队已经进驻古凉州,为何还如此忧愁,一切安然无恙的古凉州,倒像是成了风声鹤唳剑拔弩张的两辽。 郝连勃勃进驻古凉州之后,不时有军令传出帅帐,而且还会亲自前往古凉州以南三百余里查看形势,制定各种各样的防御措施。草原四大将军之一的郝连勃勃此刻便站在城门之前来回踱步,在他周围有身怀绝技的高手,也有神极阁派遣的高手,后者比前者多了些不俗的气态,前者比后者多了骁勇之气。 郝连勃勃对中原人并无反感,反而十分敬佩中原文化,对中行书极其敬重,以“先生老师”称呼,但是对张元格外厌恶,平日里张元某些藏藏掖掖的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却从不在意,打打闹闹的花哨动作,只要不违背草原攻入中原的大方向,郝连大将军只当是狗咬了一口。但是只向口袋里搂东西,从不掏出半颗铜板的张元主动让出古凉州,他不得不防。 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风狂沙黄,郝连勃勃有感而发,呢喃了一句:“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好诗,好诗!”一旁的诸多草原将领开始不断鼓掌,不住得赞叹大将军诗情无双:“是长生天下第一诗人,那群中原人、土包子比不了。” 郝连勃勃叹了一口气,望了一眼憋着笑意的中原将领,摇摇头,这诗本是上古年间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草原将领不知,以为是他所作,开始不断阿谀奉承,而来自中原的将领自然知晓,也不揭穿,强忍着笑意,哎,这阿谀奉承的风气好像也是中原人带来的,真不知道车马北迁是对是错,是利是弊。 突然,天地连线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奔驰的黑点,虽然距离甚远,但是气息凶悍,像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刀,在这把彪悍的刀之后,一条连接成线的五千骑兵出现在古凉州之前,速度之快,快若流光,阵阵马蹄声响,大地震颤,古凉州三面的小商小贩那里见过如此架势,已经开始收拾商铺,向北躲去。 大敌当前,神极阁阁主的兄长、匈奴大将军郝连勃勃却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该来的终于来了,此战之后,古凉州尽归我草原人!” 周围将领听闻此话,被郝连勃勃的轻松话语感染,不过区区五千余人,难道能和五万人马的古凉州相提并论,实在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来人,按照先前部署,中军出城,两翼五千轻骑列阵两侧,为中军保驾护航。本将军的贴身护卫队,出城前袭,一切见机行事,不用和来人交锋。”郝连勃勃吩咐完之后,望着越来越近的镇北军:“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镇北军已经送礼,草原人最重礼仪,把咱们草原人的礼物送上来!”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郝连勃勃口中所说的大礼已经摆放在古凉州城门之前,整整六百架穿云弩排成一排,穿云弩和镇北军那一万神秘的重弩一样,皆是重器,一架穿云弩最少需要六名臂力出众的草原人控制,每一架穿云弩射出十二次箭弩之后,弩弦便会出现因为使用过度报废的情况,而且箭弩是经过特殊制造,足足有六尺长,像是一柄袖珍长枪。 穿云弩不但威力巨大,而且射程极远。五千镇北军还有三百丈距离,六百架穿云弩同时攒射,发出一声砰的巨响,一波泼墨箭雨遮天蔽日,射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弧形。 镇北军最前方一骑突然加速,一步百丈,腾空而起,出现在漫天弩雨之前,然后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在地上,一柄细长如月光如流水的刀插在地上,那人喃喃一句:“月水!” 方圆百丈之内,刀气纵横,一切刹那停止,不仅仅是时间,就连空间也禁锢,无数细小的黄沙凌空飞起,如同一把把细小的刀,冲天而起,和天空中的飞弩迎面相撞。 轰隆隆,轰隆隆,天空中响起一阵阵如同炮仗一般连绵不绝的响声,漫天箭弩瞬间被切割出无数细小的碎屑,然后从天而落,下起了一场神奇的雨。 多年之后,曾经有人来到这一处古战场,拾起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铁箭头儿,然后义无反顾的走向那座城,在阳光明媚的秋天里,见到了那个人。 第二波泼墨箭弩刚要发射,郝连勃勃轻轻挥了挥手:“没有意义,来人可是天下用刀第二人,这种程度的弓弩散射,对于时未寒而言,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一手抓起一柄长矛,郝连勃勃突然加速前冲。 世人都知道草原有战神拓跋龙野,却很少有人知道郝连勃勃。 世人知道神极阁有阁主郝连流水,却不知道上一代神极阁阁主更看重郝连勃勃。 世人知道草原有狼,却不知道草原也有虎。 前冲途中的郝连大将军,气吞万里如虎!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共虎,应声裂 前冲途中的郝连勃勃气势如虹,气劲灌入长矛,崩出一阵阵金属轰鸣声,而身材平常的郝连大将军不再掩饰气息之后,身体突兀长高,达到了恐怖的十尺有余,雄壮如同天上神人,大步前行,脚下飞溅起的黄沙,如同大军过境碾压溅起的余波尘土。 而对面,时未寒急速前掠,身上不惹尘埃,即便看到郝连勃勃身具异能,他前冲之势也未曾丝毫放慢,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速度更快了三分。 若是有人从远处的看去,千里平阔的草原荒漠之上,突然出现了两条相互奔撞的黑线。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偏偏这两条线要走那狭路相逢,而在两条线的后面,五千镇北军和一万草原铁骑列阵前冲,在两条黑线的牵引下,形成两道大潮,滚滚前进。 眨眼之间,两条黑线已经近在迟只,郝连勃勃看到对面风神俊绝的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而时未寒也看到了在草原威望最盛的郝连勃勃。 郝连勃勃双手抓住长矛两侧,猛然发力,看似宁折不弯的草原长矛,弯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好似下一刻便会崩断一般。 “走!”郝连勃勃松开一手,长矛轻描淡写的崩出,可开山断石的雄厚劲也随之弹出。 时未寒骤然加速,避其锋芒,刀身横握,一个简单至极的擦肩而过,两人身体两侧,方圆十丈之内,滚滚起惊雷,大地塌陷,形成一个巨坑,稍作停顿,两人的同时扭头前冲,再次相撞,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时未寒突然撤力,郝连勃勃冷笑一声,也未曾想对方是否有以退为进的阴谋诡计,猛然加速,一手握拳,拳罡炸出,想要一拳轰烂天下用刀第二人的脑袋。 时未寒突然毫无征兆的落地生根,脚尖点在地面之上,身形一转,率先停了下来,左手太极推手,卸开郝连勃勃的拳头,右手月水斜向上掠去,刀身还未动,刀光已到。 郝连勃勃手中长矛撤回,单手挥舞,刹那形成一道光幕,泼水不进,间不容发挡住刀光,被卸去力道的另一只手一个妙到巅峰的回旋,蕴含着无上气息的砸向时未寒的太阳穴。 走快急一脉的时未寒破天荒没有躲避,任凭郝连勃勃的拳头落下,同时一手双指并拢,点在郝连勃勃的喉咙处,一道刀光从手指射出,刺在人体最为脆弱的地方。 两人一触即分,相距三十丈,各自站定。 五千镇北军和一万匈奴骑兵也已经迎面相撞,由于在人数占据绝对数量,匈奴骑兵没有采用单层冲撞的阵势,而是两人一列,希冀着以厚度撞碎镇北军的阵型,然后采用局部围困的战略一一歼灭,如同狼群对付落单野马那般,用数量堆砌出战局的绝对主动,更何况对面的镇北军不过是绵软无力的羊群,一击即溃,多年的交锋战斗已经让草原人知晓了镇北军绵软的战斗力,实在不值得一提。 草原人崇拜中原文化,艳羡中原肥沃的土地,但是对中原军队鄙视至极,认为镇北军是绵羊,镇西军一丘之貉,至于镇守长江的镇南军,连一道长江都跨不过,就更不放在心上,特别是天下第一澹台国藩死后,虽然未曾交手,但对镇南军的观感更差一分。 两道铁甲洪流相距百丈之时,已经自动为战场上两位主将让开了一个两人酣战的圆形战场,然后轰然相撞,大地一颤,草原覆甲的马头撞上中原覆甲的马头,相撞的一条线上,血水四溅,血腥弥漫,红的黑的,杂乱无章,将草原天空浸染成一面镜子,而镜子下是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 一轮冲撞之后,草原骑兵突然发现他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这一次的镇北军不仅仅是悍不畏死,而且战力惊人,一轮冲撞竟然势均力敌,镇北军阵型丝毫不乱,而且重新整顿的速度快得惊人,草原的神俊大马还未组织起有效的前冲队形,镇北军就已经迎面而来。 不过幸好有人数上的优势,草原骑兵以厚度抵消镇北军的第二次冲锋,两次冲锋之后,双方陷入混战之中,跌落下马而未战死的士兵开始持刀近战,双方一时间内难解难分,但是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代表着有人死在这一处的战场上。 不去管身旁混乱的战场,身高十尺的郝连勃勃伸手摸了摸喉咙:“世人以为你时未寒走快急一脉,以速度取胜,不善近战,实在荒诞愚蠢。” 不知何时月水已经归鞘的时未寒双手负背,太阳穴之上的青紫色自动慢慢恢复如初:“郝连将军也是让时某大开眼界,原来战力最强的齐天境和最懂天地道理的神天境之间还有一层两者兼顾的境界,郝连将军着实不凡。” 郝连勃勃仰头哈哈大笑,更显身材魁梧:“偶然所得,偶然所得,本将年少之时,游历山川大海,观日月沧海,心中有顿悟,悟得此境界,鄙人将其定为金刚境,时将军觉得如何?” 时未寒点点头:“若论对天地至理感悟,当属佛宗秘法,金刚者,金中最刚,佛家有金刚怒佛,佛理至深,对应神天境,伏龙降虎,是为齐天境。若是猜测不错,郝连将军修行品阶,自开始便不在九品三境界之内,而是自辟天地,佛家有言,金刚三十二品阶,由法会因由分,到应化非真分,其中大玄通,大造化。郝连将军可谓是新纪元第一人,令人敬佩。” “时将军果真博闻强识,令人佩服,仅仅一次简单交手,鄙人所修行道路,便被时将军一眼看透。”战场之上,郝连勃勃突然不合时宜的的幽幽叹了一口气:“九品三境界是修行之人必须攀升的道路,但是鄙人却不如此认为,所以走了另一条路,但是太过另辟蹊径,让鄙人没有同路之人,常有孤独之感。以前本将军认为纯以战力而言,能和金刚境匹敌之人,天下不过双手之人,同是金刚不坏的澹台国藩、孔唯亭,佛道双修的孔道佛,算无遗策的苏明川,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再加上一个入了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我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举目四望,也就这几人可入法眼,如今看来还要加上时将军。澹台国藩身死太安城,孔唯亭在圣城天葬,已非人间之人,孔道佛、詹天佑远在大江以南的南梁,两次楚匈大战,本有机会和苏明川、赵玄极一较高低,奈何擦肩而过,可谓遗憾至极,至于拓跋将军,同为一朝之臣,偶有交手也多有保留。自从跨入金刚三十二品之后,郝连勃勃还未曾全力而战,今日向时将军讨教一二,让时将军品鉴一下何为金刚境。” 时未寒缓缓抽出月水,这是时未寒第一次缓慢抽刀,让人看到出刀的动作。 刀尖向下,刀柄向上,时未寒面带微笑,轻吐一个字:“请。” 郝连勃勃颠了颠手中的长矛,一个简单的枪花,气劲四射,周身三丈之内的大地被切割出纵横交错的沟壑,看似坚不可摧的长矛由于承受不住汹涌如同大江一般的气劲,寸寸龟裂,变成一地齑粉。 轻轻摇头,匈奴大将军开口道:“不像时将军的月水,鄙人一直未曾找到趁手的兵器,倒是让时将军笑话了。” 双手相互交错,一个简单的沉腰扎马,本就气息雄厚、身材魁梧的郝连勃勃气势再涨三分,身材高度达到了恐怖的十二尺,猛然吸进一口气,以海鲸吞天的气势,吸纳天地气息,或许是吸入的天气元气太过浓郁,又从身体十万八千个毛孔中渗透出来,凝结成一层层在身外游曳的卷云涟漪,而郝连勃勃所站立的大地龟裂颤抖,而且寸寸龟裂。 “不动,明王法身!”郝连勃勃大喝一声,法随言出。 时未寒赶忙急速掠动,刚刚站立的地方,大地突然陷落陷落,骤然出现一道巨大的手印,仿若刚刚有天上仙人自上而下一掌砸下,镇压地上魔刹一般。刚刚停下脚步,时未寒未作丝毫停留,再次急掠动,而在他身后,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明王伏魔手印一个接着一个不断出现。 “时将军,光躲避,可不行。”郝连勃勃突然一掌推出,一道清晰可见的佛手印凌空炸出,凡是手掌所过皆是呈现出一种云卷云舒的玄妙状态。 时未寒掠动的身形突然一顿,轻盈一转,在千钧一发之间,堪堪躲过,但是不知何时,郝连勃勃已经来到时未寒身边,双手置于胸前,右手掌和左手掌相反,双手手诸指相互轻触,佛家无畏印:“法自天地!” 地面突然出现一道龙卷,天地逐渐相连,一道威压砸向时未寒,此乃金刚三十二品,应化非真分,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时将军,不认真出刀,很难活。”虽然近在身前,郝连勃勃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手印之间是草原大将军自我的天地,言出法随,定规矩方圆。 “好,如你所愿。”飘忽不定的时未寒完全停了下来,刀尖始终朝下,轻轻松手,月水落在地面,如同点在水面之上,荡漾起一圈圈的水波涟漪,涟漪边缘之处,不断升起数千把巨大的刀身,周围的天空似乎也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只有一柄柄刀身,将时未寒囊括中间,如同众星拱月:“镜花水月。” 刀名月水,招式镜花水月,离着镇北军副将那一辈子只能出一次的一刀只有一步之隔。 时未寒一手抓入虚空,那些巨大的刀刃一起飞舞飘零,幻化出无数把细小飞刀,一半的飞刀围在周身保护本体,另一半的飞刀幻化成一道巨刀,遥遥指向对面。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天地,郝连勃勃依旧保持着名王法身的姿势:“如此这般,郝连勃勃才不枉此行。” 身材魁梧的他开始闷头前冲,每向前踏出一步,就有一座金刚怒目漂浮在他的身后,宝相庄严,如同佛陀立于天地,于此同时,时未寒凌空虚握的长刀见山开山,见水断水,自天上而来,一览无余。 古凉州混乱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副诡谲怪异的场景,两人巨大的圆形战场上,自地面到天空,炸起一声声惊雷,却不见两人的身影,由于相撞气息太过凶猛,天空的云层纷纷四散,向着古凉州四周拥挤而去,草原突然蔚蓝如同匹练,干净的不染一丝尘埃。 而在镇北军和匈奴骑兵的正面战场上,匈奴骑兵的阵型已经被冲撞的七零八落,五千镇北军在少于敌人一半的劣势下,展现了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战力,隐隐处于上风。 古凉州内,城门大开,五千草原骑兵冲奔出城,草原装备最强的私军是六千铁浮屠,但是若说起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的重骑,郝连勃勃的私军当之无愧,所有的郝连私军都要经过神极阁的训练,经过九死一生的残酷训练,才能在草原之上杀敌立功。 已经死伤近半的镇北军面对这一队闻名天下的私军,没有丝毫慌乱,在千夫长的命令下,训练有素的整顿队伍,手中刀敲击在防护的盾牌之上,整齐划一,一声声战歌响彻天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龙共虎,应声裂!” 在慷慨激昂的战歌声中,时未寒和郝连勃勃两人身影显现出来,各自暴退。 郝连勃勃的后背重重撞在古凉州的低矮城墙之上,看似坚固的城墙被撞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匈奴大将军的身影淹没在烟尘之中。 镇北军副将的月水插入地下,在地上切割出一道百丈沟壑,止住身子,轻轻擦拭嘴角溢出鲜血,未作丝毫停顿,再次前冲。 而此时,郝连勃勃也对撞而来。 轰隆一声。 八方雷动,天地大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试手,补天裂 毫无花哨的连续冲撞一百余次,古凉州前大地塌陷,地面龟裂,如同被天威惩罚过一般,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郝连勃勃的金刚境以气息为根本,雄厚如大海江河,滚滚外泄,而对面的时未寒气息并不如何雄厚,和郝连勃勃相比,要弱了三分,但是气息流转的速度一息三千里,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世人对气息有着一个不成文的共识,气息雄厚程度为根本,气息流转为辅助,两者相互配合,方才能形神兼备。 虽然郝连勃勃另辟蹊径,走金刚三十二品的修行道路,但是气息浑厚还是根本,更不要说孔道佛、詹天佑之流,特别是后者,入了神天境一甲子,江湖传闻,这位詹家第一高手已经六十余年只吸取,不吐纳气息,若是玉石俱焚的自爆,除却巅峰时期的澹台国藩,世间没有一人能够存活下来。 但是时未寒追求气息流转的速度,对气息吸纳并不如何在意,比之郝连勃勃还要离经叛道,颇有舍本逐末的感觉。 气息流转达到一定速度,非但于己身无意,反而会因为速度太快,内里气息如同山洪海啸决堤一般冲击经脉,疼痛如火烤。 “时将军如此行事,是一条永坠阿鼻地狱的求死之道。”郝连勃勃无不叹息,流散在体外的气息凝聚成一条长矛的形状,被他握在手中,配合上天上神人一般的身高,恰似从天而降的天王。 “世人潜移默化,总有未曾踏入的境界,时某走的一条路,或许和郝连将军的金刚境不同,但是如今时某气息流转不过三千余里,还能更快些的。” 此刻的月水已经没有实体,不断幻化出各种形状,在时未寒周身游走,如同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哦?难道时将军还能一息万里?万里之后呢?时将军的性命是否还在?世间千般好,还是唯独性命最好。”郝连勃勃开口说道,眼神余光扫视一下古凉州前的战场,大局已定,镇北军人数毕竟太少,区区五千人马,就想要攻破古凉州,太过异想天开。 念及于此,郝连勃勃反而静下心来,有了相互交谈的闲情逸致:“时将军,今日难得酣畅淋漓,此战之后,不知何时才能再如此这般,鄙人突然很想见识一下时将军气息流转最巅峰,还望时将军不吝赐教。” 时未寒未曾答话,修长的身子配上简单的衣衫,超凡脱俗,长衫前摆无风自动,毫无征兆的率先出手,一道璀璨光华在郝连勃勃身前炸开,郝连勃勃冷哼一声,举起长矛硬接,那一团光华砸在长矛之上,如同旭日东升,令人不可直视。 咔嚓一声,郝连勃勃手中的气息长矛应声而断,但是郝连勃勃毫不惊慌,轻描淡写一拳砸出,直接破开那一团光华,出现在时未寒的身前,轰向对方的喉咙,眼看就要得手,时未寒却突然消失不见,如同鬼魅一般在郝连勃勃的身后显现,月水刺向草原大将军的后脑勺,郝连勃勃未曾扭身,而是双手置于脑后,掌心互砸,死死夹住时未寒突袭的刀。 看似简单的掌心互砸,却是将那一处的时空禁锢,飘忽不定的月水突然显露本体,如同笼中兽,不断挣扎。 被夹住月水的镇北军副将,一脚踹在郝连勃勃的后背上,以力借力,想要抽出月水,手掌与刀刃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如同铁剑割顽石。 缓缓扭身,郝连勃勃的眼中露出一丝震惊,此刻时未寒的气息流转已到一息六千里,将整个人都衬托的缥缈。 镇北军副将持刀再次前冲,郝连勃勃不敢大意,双手交错,护在胸口身前,硬接时未寒刺来的一刀。 叮咚一声,月水刺在郝连勃勃的手臂之上,两者之间气息波动,如同一道树立的镜面,切割大地,在两者之间形成一道沟壑。 “八千里!”时未寒口吐三个字,气息直上天庭,月水光芒大作,郝连勃勃双腿下陷,被撞击得不断后退,体内气息疯狂涌出,张牙舞爪,如同手臂一般缠绕住月水,但是后退的速度却未曾有丝毫变弱。 “九千里!”又是三个字,在郝连勃勃一侧突然又出现一个镇北军副将,另一把月水凌空劈下,郝连勃勃急速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另一把月水。 突然出现的时未寒和老顽童的身外身完全不同,刘百通的身外身是秘法,而另一个时未寒的出现是因为气息流转太快,身形速度太快,出现的残影。 两人同时倒滑百丈距离,郝连勃勃似乎已经厌倦了如此纠缠,大喝一声,整个人光芒大作,两人一触即分,时未寒衣衫飘飘,不惹一丝尘埃,越发出尘独立。 重重甩了甩僵硬的手臂,郝连勃勃警惕望着对面的时未寒,此刻时未寒持刀不出刀,就有了天地风雷之势,已经不简简单单是自造天地一说,而是造就了风雷大动的恐怖天地。 “三千里,六千里,八千里,九千里......时将军的气息流转越来越快,但是攀升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若是郝连勃勃猜测不错,时将军的巅峰应该在一息万里。”郝连勃勃说道:“但是即便时将军走到那一步,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得不偿失,时将军再看看周围,镇北军必败。实不相瞒,本将军还曾在古凉州两侧三十里内埋伏了两万人马,此刻应该正奔驰而来。” 匈奴大将军所说属实,也流露出语气之中的隐隐退意。 郝连勃勃是匈奴四大将军之一,和北魏镇北军副将时未寒身份相似,地位相差不多,但是两人所要的不同,时未寒虽为镇北军副将,但是不理军务,只是保护宋君毅,在某一处战场之上作为最锋利的那把刀,别说整个镇北军,即使今天五千镇北军出现在古凉州之前,他也不是具体的战术制定者,而是五位千夫长统领全局。 而郝连勃勃不同,他要的是大军南下,攻占中原,建立一个硕大的帝国,名垂史册,流芳百世,对于修行武功上心但不用心,这份不在意的心态最终让他另辟蹊径,走到今日。 当然日后帝国建立,他倒不在意再在江湖武林博取另一个名号,为三十二品金刚境寻找一位后人,但是不应该此时此刻做出玉石俱焚的决定。 时未寒微微一笑:“郝连勃勃,你心思太重,想要的太多,远远不如时某要的简单。刚刚你曾说,多年未曾尽力一战,一是没有遇到等量齐观的对手,二是你有意躲避,若是时某猜测不错,郝连将军入了三十二品之后,已经久久未曾再有突破了吧。” 郝连勃勃脸色一怔,随后点点头,以大将军、大宗师的胸襟听取了时未寒的建议:“时将军一句话,倒是让郝连勃勃恍然大悟,此心太过拖泥带水,终归不美。郝连勃勃今日便用死战,看看是否能够跨过那一道门槛,再领略更多的风景。” 猛吸一口气,魁梧身材的郝连勃勃身体突然有了更多的变化,两鬓略显斑白的头发突然转为乌黑青丝,身体也慢慢缩小,最终成了一个身材平常的壮年男子,随着这些变化,远处天空似乎也低垂了些许,大地隐隐有了上升的趋势,仅仅一吸时间,枯木便逢春,死灰便复燃,天地为之变色。 时未寒轻轻呼出一口气,再轻吸一口气,至此身体不再和外界沟通,体内雪山灵海尽数摧毁,汇入一条混沌之中,气息流转的速度再升,稳稳跨过一息万里之遥,月水的形态完全不可见,仿若他变成了一把刀,刀锋所向,神鬼退避。 两者攻守兼备,各有玄奇,但是又各有不同。 两人身形一闪,不见踪影,似乎两人已经不在人间,只能听到漫天滚滚惊雷,撕扯着天地之间的气息。 正面战场上,五千镇北军已经损失殆尽,零零星星组织几次正面冲锋,便被冲散淹没,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是,两万隐藏在古凉州两侧的骑兵突然杀出,将人数本就不多的镇北军分批切割包围,大将军已经下令,不能让一名镇北军从新回到中原。 即便这一支镇北军爆发了强悍的生命力和战力,整整五千人马在几倍人数的敌人面前,还是太过单薄。被草原高头大马撞下的镇北军,摸起身旁的军刀,想也没想便又扎入了人海之中。 突然,天空中激射出两道涟漪,如同投湖的巨石,自天空中坠落。郝连勃勃和时未寒的身影终于显露,两败俱伤的惨烈结局,两人重重砸在古凉州城前,两个几十丈宽、数十丈深的大坑豁然眼前。 郝连勃勃还未出坑,断了一条手臂的时未寒已经在坑底掠出,杀入匈奴骑阵,拯救为数不多的镇北军。 郝连勃勃双脚飘落在坑边,浑身浴血,望着在骑阵中来回冲撞、如入无人之境的时未寒:“果然疯狂。” 虽然断了一条手臂,时未寒依旧衣衫飘飘不,染一丝尘埃,而浑身浴血的郝连勃勃略显狼狈,身材未变,乌黑青丝又变成了灰白头发。 奔踏前冲,郝连勃勃向着虚空砸去,不远处的时未寒如遭雷击,瞬间退去百丈。 “时将军,你这样做,不讲究!”郝连勃勃开口道,同等级别的战斗是为公平,修行高手冲入骑阵,有违公平。 时未寒眼中闪现过一道光,带着某种不与人说的疯癫,单手持刀,遥遥指向郝连勃勃。 他还有一刀,此刀一出,气息流转十万八千里,天地万物皆为刀下鬼,代价是敌死,己也死。 突然,时未寒眼中的癫狂消失不见,缓缓闭上了眼睛,静听身边一切声响,喃喃自语:“来了!” 话音刚落,战场之上西南方,一条黑线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蜂拥而来,人数足足有八千余人,为首一人面容俊朗,一马当先,首先杀出。 郝连勃勃猛然睁大眼睛,语气中的怒气丝毫不掩饰:“洪熙官!” 此次,古凉州之战不仅仅是为了打通一条直通盛京城的大道,而且是为了实践镇北军和镇西军联合作战的战略构思,为将来大兵团协同作战提供事实依据。 北魏拳神一拍马背,身子凌空飞起,一步一惊雷,眨眼之间来到郝连勃勃身前,双拳携带天地神威,重重砸在草原大将军的双臂之上,金刚者,金中最刚,但是依旧被洪熙官一拳轰飞,没入古凉州。 南梁、西楚和匈奴都有属于自己的重骑兵,但是北魏未曾建立属于自己的重骑兵,最主要原因是,北魏没有大型马场,而且豢养出来的马匹吨位不够,如果说北魏有一支重骑兵的话,那就是镇西军副将、北魏拳神洪熙官一人组成的重骑兵。 洪熙官一手扶住时未寒:“时将军,还好吧?” 时未寒开口道:“无妨,对付郝连勃勃最重要。” 两人遥望云卷云舒的古凉州。 “好,好,好!”城池内传出郝连勃勃的浑厚声音,如滚雷,如撞钟:“北魏真是让本将军大开眼界,以前小瞧了你们,今日镇北军副将和镇西军副将都在,我郝连勃勃就一人战两人,不但要分出胜负,而且要定下生死!” 洪熙官咧嘴一笑:“好啊!” 两人同时起身向着古凉州撞去。 ……………… 史册记载,古凉州的战斗惊天裂地,夜鬼啼哭,百鸦争尸,此战之后十余载,古凉州之前,寸草不生,夏日生寒。 双方以两辽之战为掩护,重点落脚在古凉州,整个战斗一波三折。 正面战场上,镇北军突袭古凉州,匈奴骑兵两侧埋伏,镇西军神出鬼没,突然杀出,战斗由骑兵之战开始,演化成混合战,最终成为你死我活的步兵厮杀。 另一方面。 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郝连勃勃重伤,被时未寒的月水刺瞎一只眼睛,其后被人拖回古凉州,向北逃去。 镇北军副将时未寒气息流转万里之上,连番大战,身受重伤,根基有所毁坏。 镇西军副将洪熙官重伤,战场之上有明悟,破开郝连勃勃的金刚三十二品,没入万千匈奴骑兵之中,一人战万骑。 三人之战,以两人战一人开始,以三人重伤结束,事后被武林江湖称为新纪元以来,最为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一战。 镇西军的八千骑兵和镇北军五千骑兵马革裹尸,死伤殆尽,古凉州五万守军,战死一半。 古凉州被攻破,北魏军队毁坏了古凉州全部设施,强行北去五十里,已然见到那座黝黑的城池,然后被更多的草原铁骑围困。 那是北魏和匈奴对峙数十年,镇北军能够达到的最北方。 第一个看到黝黑盛京城的是一名北魏二等兵甲,名字叫王二牛,家乡在冀北,父母健在,有五亩耕田,一座房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妹时常站在村头等大哥归来,但是自那之后,大哥便再也未曾归来。 整整一万三千北魏骑兵,十死八九,只有区区不到一千余人回归中原。 果然,战争,从来都不美。 以上。 史称古凉州之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五千铁浮屠和草原狼群将废墟土城团团围困。 一座不过区区十里长宽的小城,让大汗亲军铁浮屠围困攻破,还真是一件小题大做的事情,铁浮屠左将军哈丹巴特尔如是想到,不过转念又一想,一个杀入盛京城,又从狼居胥山脚下逃脱的女子,必定有其独特的地方,木那塔那家伙已经在这名女子手中吃了亏,他哈丹可要吃一堑长一智,不能阴沟里翻船,把大好前程葬送在一名身份神秘的女子手中。 从大队人马中缓缓驶出,哈丹巴特尔将肥胖的左手搭在眉前,望了望在夜色中的土城废墟,谄媚的对身边一位麻衣老者开口道:“大人,往后该怎么做?” 那位麻衣老者在狼群中地位极高,除却白狼、鬼狼这种单独行动的狼群之外,剩余所有成员皆由这位麻衣老者统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哈丹,心头是有些惊讶的,肥胖如猪的哈丹在草原十分出名,不过是因为荒唐可笑而出名,但是今天他觉得应该从新审视这位铁浮屠左将军。 从狼居胥山赶到此地,比之从盛京城赶到此地,还要远上几十里,但是狼群和铁浮屠同时到达,这说明铁浮屠行军速度,不在狼群之下,固然和铁浮屠训练有素有关,不过和这位肥胖的左将军调度有序也有很大的关系,看样子哈丹巴特尔平日藏拙了,是个聪明人,而真正的聪明人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既然哈丹问起,麻衣老者也没藏着掖着,开口道:“哈丹将军,老朽认为既然已将对方围困,就应徐徐图之,时间越长对我方越有利,单纯的冲撞意义不大,应该让铁浮屠下马,以重型步兵的战法攻城,两千持矛骑军在外围游曳,伺机而动,二百弓弩手在最外围,百步一间隔,连弩上弓,防止敌人逃窜。狼群从土城两侧进入,争取内外结合,一举拿下。” 哈丹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大人安排得当,里面的贼人即使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扭头望向身后:“来人,按照大人的方法排兵布阵,若有丝毫差池,就地正法,杀无赦。” 不消一刻,铁浮屠已经准备就绪,两千铁浮屠下马列阵,手中弯刀出鞘,持刀缓行,五人一组的狼群隐藏在夜色中,从土城两侧潜伏入废墟。 城门洞内,李元昊给林云枫包扎完毕之后,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林云枫手持铁剑插在地上,慢慢调理内息,和郝连流水的一战,他承担了大部分攻击,受伤极重。 李秀策抱着白绒绒,躲在一旁,看看李元昊和林云枫,又看看丁一和曹禾,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很安心。 温志谦撅着屁股,趴在破败的城门缝隙之上,遥望城外,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匈奴采用了最稳妥的方法,城门坚持不了多久,当前最好的方法是擒贼先擒王,打乱对方阵脚,趁机逃走,但是对方很聪明,主将离着土城不远不近,既能指挥军队,又不会被釜底抽薪,现在只能争取一些时间。丁一,曹禾,试探一下!” 丁一和曹禾相互对视一眼,曹禾躬身弯腰,丁一身体矫捷,如同灵猴一般,蹬踩在曹禾身上,双手扳住城墙的缝隙,猛然发力便出现在城头之上,伸手取下机械弓弩,丁一拉弓如满月,首先指向哈丹和麻衣老者,摇摇头,自言自语:“不行,距离正好在射程范围之外。” 世间战法千百万,其中攻陷城池最艰难,也最为残酷,攻城一方要抱着必死决心,用士兵的生命堆砌出胜利的曙光,而守城一方也要面临弹尽粮绝、城破人亡的风险。两千铁浮屠堆砌在城门之下,黝黑的盾牌护在身前,形成一道流动的长城,用血肉之躯的人流代替攻城车,重重的撞在城门之上。 轰隆一声,城门向里面拱了拱,又退回去。温志谦用后背依着城门,咬牙切齿,死死顶住城门,一撞之下,他只觉得胸海翻腾。 此时,几道身影突然从黑暗中杀出,如同鬼魅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分别刺向城门下的几人。 李元昊猛然抬头,袖口一抖,绿色小剑激射而出,空中响起几声金属碰撞的声响以及一声闷哼声,然后归于平静黑暗,李元昊收回匕首,一手扶住斑驳的城墙,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李秀策站起身来,扶住自家大姐:“姐,没事儿吧?” 李元昊摇摇头,开口道:“没事儿。” 轰隆隆,轰隆隆,铁浮屠攻城的力度越来越大,温志谦双腿插入地下,蹦得笔直,现在他已经黔驴技穷,想不出一点逃出去的方法,若是细细想起来,也有一个方法,用在场几个人的性命,换取其他人的性命,不过这个想法他不想说也没敢说,因为场间最尊贵的那个人肯定不同意。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恣意任性,这就是大魏国的皇帝陛下啊。 扑哧一声,温志谦吐出一口鲜血,趴砸在地上,再来一次冲撞,城门就要被攻破了,城头上的丁一手持弓弩,不断向下射箭,箭弩射入铁浮屠,如同一只小舟没入汪洋大海,杯水车薪。 铁浮屠的吆喝声再次响起,本就破败的大门终于抵抗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声响,被撞成了碎屑,黝黑的铁浮屠军队蜂拥而至。 一直闭着眼睛的林云枫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步跨到城门之前,手中铁剑横斩,最前方的铁浮屠鲜血四溅,纷纷倒地,又是一简简单单的竖斩,城头轰然碎裂,石块下坠,堆砌在城门之前,形成一道新的屏障。 曹禾忍不住左手砸在右手中,嘿了一声,从新有了一道屏障,铁浮屠若想再攻入土城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再看林云枫的背影,伟岸挺拔,青年才俊,比之温大人不知强了多少倍。 “林云枫,你快让开,老子疼死了。”趴在地上的温志谦咬牙喊道。 林云枫顿时恍然大悟,慌忙抬脚,刚刚踩在了温志谦身上。 温爷爬起身来,气急败坏,看着身上鲜明的脚印,怒火更盛:“林云枫,你是故意的。” 林云枫脸色不变:“温兄,林某不是故意的。” 温志谦指着林云枫的鼻子:“你绝对是故意的。” 林云枫摇摇头,一脸肃穆真诚:“林某真不是故意的,刚刚确实没有看到。” “不,你就是故意的。” “真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 “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若是温兄心中有气,林某在这赔个不是,温兄尽管打骂即可。” “好!”曹禾心头忍不住赞叹,心胸开阔,用宽容包容无理取闹,真男人也,反观某人……哎,人比人啊。 “哼,伪君子,你刚刚就是故意的。”温志谦。 “林某真不是故意的。” …… “都闭嘴!”李元昊被两人吵得头大,想起两人孩子一般的斗嘴,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两个活宝,她突然也来了兴趣,开口问道:“林兄,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林云枫怔了怔,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扭扭捏捏开口道:“林某......是故意的。” 齐天境巅峰的俊朗青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个危险的境地中,除了跳脚的温志谦,城门下的众人哄堂大笑。 就连白绒绒也眯起了眼睛,用小爪子捂住嘴巴,似在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雨乍落 城头塌陷,堵住了铁浮屠前进的道路,城门之下,危险暂解,狼群又发动了三次进攻,皆被李元昊和林云枫联手击退,丁一始终站在城头之上,用机械弓扫射城外,时刻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铁浮屠也没有闲着,城门被砂石围堵,便采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徒手挖掘,总有挖通得那一刻,而到了那一刻,便是城内诸人死亡的时刻。 丁一站在城门之上,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哈丹和麻衣老者,极其精准的距离,正好在他的射程范围之外,一手放在胸口之上,少年脸色肃穆,丹田之内还孕育着三朵紫金莲,若是燃爆,应该能够拉近和那骑的距离,不能保证一击得手,但是绝对可以击杀其中一人,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扫,丁一最终将目标定在肥胖如猪的哈丹身上。 低头望了一眼躲藏在城门洞的李元昊,丁一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猛地吸一口气,扭头望向哈丹,他突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在那两骑之后,一位白衣如同鬼魅的妖冶青年正缓缓走来。 妖冶青年嘴角含笑,步伐轻飘,脚步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眨眼之间已经来到两骑身后。 哈丹和麻衣老者正观望着土城方向的情况,丝毫未曾发现身后突然出现的鬼魅青年,肥胖的哈丹发现不了白衣青年还可以理解,但是身为狼群成员的麻衣老者也不曾发现青年,这只能说明白衣青年隐藏行踪的手法太过高绝。 青年面带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哈丹和麻衣老者之间指指点点,张口无声:“点兵点将,谁是我的好兵好将,点到谁就是谁,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打仗。” 最终,修长的手指点在了麻衣老者的身上,白衣青年歪着头想了想,缓缓抽出腰间软剑,手法笨拙得冲着麻衣老者比划两下,似乎在揣度掂量如何优雅干脆的一剑杀死麻衣老者。 城头上的丁一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远方,心头不断喊道:“刺下去,刺下去,刺下去!” 哈丹一直在时刻注视着城墙,虽然肥胖如猪,但是铁浮屠左将军的眼力极好,看到城头上的射箭少年突然静止不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丝莫名危险涌上心头,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周身,一切无恙,轻轻扭头,他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头皮发炸。 此刻的白衣青年眼流露出一道精光,手中软剑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舔向麻衣老者的后脑勺。 “小心!!!”哈丹忍不住惊呼一声,麻衣老者后知后觉,没有丝毫犹豫,骤然附身,软剑贴着麻衣老者的头皮掠下几缕头发,一剑落空之后,白衣青年面色无恙,行踪诡谲的软剑低头点下,轻轻点在麻衣老者的肩膀上。 看似轻飘无力的一剑直接舔下麻衣老者后背之上的一块血肉,炸出一团血雾,麻衣老者咬牙坚持,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沿着马匹腹部滑动,一个玄妙的转身,躲开阴毒的软剑,瞬间拉出五丈距离。 后背的伤口不可碰触,麻衣老者脸上不断有汗珠渗出,一部分是冷汗,另一部分是因为疼痛,刚刚的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若是稍有停顿犹豫,白衣青年的软剑可不仅仅是舔下一块血肉那般简单。 作为狼群首屈一指的首领,麻衣老者并非只醉心于暗杀、而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他曾经见识过草原最顶尖的那一群年轻人,战神拓跋龙野的弟弟拓跋龙山,神极阁阁主的嫡传弟子柳青,大汗身边的秦英,即便那位极有性格的传奇女子青瓷,他也接触过,和眼前的白衣青年比起来,他们各有千秋,但是在杀人的感觉上,似乎都差上一筹。即便拓跋龙山、柳青和秦英联手,在这名青年面前也讨不到便宜。 “你是谁?!”麻衣老者厉声喝道。 白衣青年面带微笑,甩了甩软剑之上的血珠,不见如何动作,人已经坐在麻衣老者刚刚骑乘的马匹之上,双手交错放在马头之上,下巴搭在手背,眼睛虽然看着麻衣老者,但是却是在对哈丹说话:“你不要动,不然小命难保哦。” 铁浮屠左将军大汗淋漓,一声肥肉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喘。 麻衣老者重重冷哼一声,此时此刻,既然非友人,那么便是敌人,双手起势,一手伸,一手弯曲,脚下如同趟水过河,麻衣老者的身影也是飘忽不定,影影重重。 “有点意思。”白衣青年淡淡说道,突然伸手向着左侧虚空抓去,麻衣老者的鞭腿带着呼啸风声出现在那一处,恰巧不巧落入白衣青年的手中,砰地一声巨响,麻衣老者觉得一脚踢在铁块之上,赶忙挣脱。 白衣青年轻轻松手,麻衣老者以游鱼的姿势,又突然出现在另一侧,双手如钩,突袭对方的眼睛,若是抓实,他自信刻在半息之间,捏爆对方的脑袋。 白衣青年依旧微微一笑,不知何时那柄神出鬼没的软剑突然破土而出,后发而先至,麻衣老者慌忙躲避,不断在马匹四周游走,突然,狼群首领止住身子,面对着白衣青年露出一个难言的微笑,双手十指不断曲动,每一根手指之上都有明亮锋利的细线,自下而上收拢,形成一座牢笼。 “收!”麻衣老者一声喝,细线牢笼将白衣青年身下的马匹切割出一道道血槽,然后向着青年勒去。 白衣青年丝毫不惊慌,身子不动,软剑回旋,将神秘莫测的细线切段,解了燃眉之急,他突然脸色一禀,猛然抬头。 不知何时,麻衣老者已经凌空飞起,自上而下坠落,食指伸出,细长锋利的指甲如同一把匕首刺向白衣青年的眉心:“得手了!” 指甲碰触皮肤的真实感觉,隐隐有血丝渗出,带着微微的血腥味,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这一招下,但是下一刻,麻衣老者心头突然一顿,因为他看到仰头的白衣青年在笑,笑容纯真,像个阴谋得逞的孩子,手指不由得一顿。 正是这一顿,白衣青年双手插入麻衣老者的胸膛,轻轻向外一撕,血雨乍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桩生意 白衣青年双手插入麻衣老者的胸膛,轻轻向外一撕,血雨乍落,麻衣老者的身子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刚刚运筹帷幄的自信表情,短肢抽搐两下便没了生气,。 被喷了一声血水的哈丹巴特尔目瞪口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殷红,还未从刚刚的惨烈场景中反应过来。 除却一开始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占得先机之外,麻衣老者全程压制白衣青年,稳操胜券,谁能想到转眼之间,形势颠倒,麻衣老者不但败了,而且落得一个被人生撕的下场,这对于以暗杀行刺著称于世的狼群来说,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白衣青年从袖口中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仔细认真的擦拭着双手,鲜红的双手又恢复以往的白皙修长,手帕被随意丢弃在草原上,白衣青年旁若无人取出一支竹签,挑剔着指甲缝中的血污:“这位富态的将军,让铁浮屠退军,饶你不死。” 哈丹巴特尔脸色阴晴不定,权衡利弊,最后狠狠心,咬咬牙:“少侠的要求,末将做不到!” “哦?”自始至终未曾看铁浮屠左将军的白衣青年终于抬头望了一眼哈丹,贪生怕死的人突然不怕死,必有强大的逻辑关系支撑,他饶有兴趣的笑着问道:“说说看,为什么?” 哈丹巴特尔低头,没去看对面一双精光四射的桃花眸子:“少侠,实不相瞒,此次追捕不但关系到哈丹的前程,而且关系到自家的性命。城内那名女子是我草原大汗势在必得之人,而他们劫持的小猫咪是我草原可敦心爱宠物。那名身份神秘的女子独身入盛京城,救走了北魏小王爷李秀策。草原诸多人马已经在那女子手中吃了瘪,一无所获,哈丹是最后追捕之人,若是失败,人头落地是免不了的,若是成功,必定有一个大大的锦绣前程。此时此刻,若是依了少侠,放了那女子,也不过是保一时的性命,最终还是要身首异处,如若那般,不如死在这里干脆。” “断人前程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残忍的人。”白衣青年笑嘻嘻的说道,遥望土城废墟,原来你独身入匈奴,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好生......威武,好生......有趣。 哈丹巴特尔有些抓不住这名青年的心思,也不敢多言,一颗心在胸膛内乱撞,如撞闷鼓,生怕白衣青年一时兴起,腰间软剑寒光一闪,顿时让他身首异处。 白衣青年一手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开口道:“哈丹将军,做个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哈丹巴特尔心中窃喜,但是面色却丝毫未曾改变。 白衣青年一双眼睛仿若能够直透人心:“哈丹将军退兵两个时辰,让我救下城内之人,然后哈丹将军自可追去,至于最后是否能拿下众人,就看哈丹将军的本事了。” 心头权衡利弊,哈丹巴特尔一时间难以决断。 “哈丹将军自可放心,不会白白让将军退兵,时辰一到,哈丹将军可以用铁浮屠的人数优势将众人冲散,到时在下也会助哈丹将军一臂之力,再加上二百狼群,哈丹将军的胜算很大,比之此时此刻死在我的手中要划算很多。” “为什么?”哈丹实在想不明白这白衣青年到底在想什么。 白衣青年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英雄救美这种事情,自然是一个英雄救一个美,英雄太多是一件很让人恼火的事情。” 哈丹巴特尔一时无语,半晌回过神来,狠狠咬牙:“哈丹退军三个时辰,只希望少侠能够言出必行。” 白衣青年忍不住哈哈大笑:“哈丹将军识趣,是书中所说的福将,将来必定能够飞黄腾达,成为草原首屈一指的大将军。” 白衣青年驱马前行,如同一支白色的剑插向土城废墟。 望着白衣青年的背影,哈丹挥挥手,铁浮屠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丁一从城头之上滑下,曹禾以为狼群攻来,下意识一刀砍了上去,丁一机械弓弩格挡一下:“是我!” 曹禾忙把刀收回,惊讶道:“丁大人,您怎么下来了?” 丁一将城外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李元昊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白衣青年到底是何人? “先别管是什么人,如今解了燃眉之急,下一步便是逃出此地,继续南下。”温志谦趴在废墟之前,外面挖掘的声音渐小,传来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脚步声:“铁浮屠已经退了,我们现在不但要抵挡住狼群的进攻,而且要冲出包围圈,寻求那一线生机。” 嗖的一声,一道飞刀穿过黑夜向着温志谦扎来,林云枫身形一闪,在千钧一发之间斩下飞刀,李元昊已经持剑前冲,黑暗中传来五声闷哼声,一队小组狼群已被斩杀。 又被林云枫救了一命,温志谦昂着脸,含糊不清的说道:“谢谢......啊~~~~~~”尾音拉得很长,用来表达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温兄,不必客气,都是林某应该做的。”林云枫淡淡的说道,又开始擦拭自己的铁剑。 丁一不明觉厉,两人之间似乎有浓浓的火药味儿,李秀策低声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丁一哟了一声,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林云枫,原来这个冷面剑客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其实在“故意不故意”这件事情上,林云枫在李秀策心中的地位是有所下降的,一个男人应该有担当,不应该小家子气,此消彼长,更加看好温志谦的丁一却对林云枫的感官有了改善。 李秀策认为和大姐白头到老的应该是一个成熟、包容的男人,要宠溺、关爱、包容大姐全部缺点,全方位无条件服从,而丁一完全相反,他认为和李元昊走到最后的应该是一个风趣、幽默的男人,要时常给人惊喜,最好能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火朝天。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同时点点头,还要再看看,再思索一下谁更适合大姐啊。 李元昊从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温志谦赶忙收起脸上嫌弃的表情,男人要心胸大度。 “小心!”林云枫突然大喊一声,提剑出剑已经来不及了。 在李元昊身后突然杀出一小队狼群,从上下左右袭击过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讲个故事 突然杀出的狼群时机把握的刚刚好,林云枫提剑出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出声提醒,李元昊碧绿色小剑悬停身后,却是阻挡不了四面八方的攻击。 呲的一声,空气中响起一声划破空气的声响,突袭的狼群五人突然重重跌倒在地,一条绿色的小蛇如同穿糖葫芦一般,将狼群五人穿透,然后没入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袖口内,轻轻转身,白衣青年脸上挂着一个灿烂的笑容:“李姑娘,您没事吧?!” 李元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浓浓的不解:“慕容恪?” 白衣青年笑了笑:“正是在下,圣人书院一别,有些时日未见了。” 相识!李秀策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慕容恪,俊美到近乎于妖冶的完美脸庞,白衣飘飘,笑容和煦。他没由来得一阵骄傲和自豪,看看这些对我家大姐倾心的青年才俊,那个不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家大姐就是牛,魅力就是大,老姐,你是我的偶像,我崇拜你! 李元昊沉默片刻,紧握断剑的手一刻未松,他和黄淳风、刘百通硬闯圣人书院之时,曾经和这位岚驼山庄少庄主有过一面之缘,算是萍水相逢,今日突然出现在草原,他的目的是什么? 慕容恪似乎没有看出李元昊的警惕,开口道:“外面的狼群头目已经被我杀死,现在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我用性命为威胁,和铁浮屠的哈丹将军做了一出买卖,铁浮屠两个时辰不出兵,任凭我们南下。两个时辰之后,他会用大军将我们冲散,而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兵分几路,将铁浮屠分散开来,增加南下成功的几率。” “慕容公子,你为何救我们?”李元昊突然开口问道,她未曾问过温志谦为什么,而且也从来没有问过林云枫,但是对于慕容峰,她需要知道原因。 “笨啊!”李秀策忍不住紧了紧怀里的白绒绒,喜欢某人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当面回答,大姐你要给人面子,不要咄咄逼人。 “原因现在不能说,日后在下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李姑娘的。”慕容恪眼中有莫名的光射出。 李元昊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疑虑,选择相信慕容恪:“慕容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姑娘能相信在下,在下也必定不会让李姑娘失望。”慕容恪露出一个温暖欣慰的笑容:“我们驾上马车,穿过土城废墟,此刻城东应该没有铁浮屠,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城,然后折身南下。” 李元昊点点头,率先上了马车,其他人随后,林云枫驾车,一声皮鞭声响,老赵拉着车厢风一般飞出。 慕容恪坐在车厢内,缓缓闭上眼睛,双手搭放在膝盖之上,不断有狼群的暗弩射向车厢,不见慕容恪如何动作,只见车厢内剑影重重,所有射入车厢的弩箭全部被软剑卷住或者打落,没有一只暗箭能够伤人。一支角度刁钻的弩箭从上方射入,刺向李秀策的头顶,慕容恪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手凌空轻抓,那一支弩箭被他抓在手中,对着一脸惊恐的李秀策微微一笑:“放心,一切有我。” 安全感!这是首先冒出李秀策的脑袋中的三个字,有这么贴心又有安全感的人在身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马车从土城废墟冲出,向着南方飞奔而去,铁浮屠按照约定按兵不动,但是草原狼群却一直穷追不舍,不定时发动奇袭,也都被慕容恪以各种巧妙的方法一一化解。 急速奔驰了两个时辰之后,慕容恪叫停驾车的林云枫:“诸位,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在下建议,现在分头行动,先哈丹一步分开,达到蒙骗对方的目的,至于如何分组,还是由李姑娘定夺。” 李元昊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丁一和温志谦一组向东南方向,林云枫和曹禾一组向西南方向,我、秀策和慕容兄向南行驶,马车由林云枫和曹禾驾驶,按照既定线路,不要回头。” 林云枫受过重伤,急需要调理,马车虽然吸引了铁浮屠的注意力,但是只要兵力分散,拉长战线,逃走的可能性很大。林云枫没有异议,和曹禾驾车离开。 温志谦欲言又止,丁一拉了拉他的衣袖:“这是最好的安排。”温志谦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看了看李元昊,也转身离开。 李元昊背起李秀策,向着南方奔去。 慕容恪随后跟上,开口道:“李姑娘身上有伤,不如在下背着北魏小王爷吧。” 李元昊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李秀策,率先前行:“当前赶路要紧。” 慕容恪望着李元昊倔强的背影,似笑似叹息。 随着时间推移,身后的铁浮屠未曾出现,就连狼群也没了踪迹,李元昊气喘吁吁,举步维艰,慕容恪再次要求背起李秀策,李元昊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没有拒绝,让慕容恪背起了李秀策。 两人继续前行,一望无际草原镀上了一层夜色,从北方刮来的风吹起大漠的风沙,那一钩弯月已经上了中天,远处天地连线泛着灰黑的色彩,一切都显得神秘而且独特。 慕容恪突然停住了脚步,面对着李元昊,不住的笑:“李姑娘,慕容恪想给你讲个故事。” 李元昊也停下脚步,扭头望向慕容恪:“讲故事?讲什么故事?”说着,她伸手握住断剑剑柄。 慕容恪毫不在意,伸手摸了摸挺俏的鼻梁:“讲一个关于孩子的故事。” 李元昊伸出一只手:“你把秀策还给我,我就听你讲故事。” 慕容恪脸上的笑意更浓,摇摇头:“不行,李姑娘要听完慕容恪讲完这个故事才行,况且在下的故事并不长,只是想找一个听故事的人而已,李姑娘不会不给在下这个机会吧。” 李秀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断挣扎,想要挣脱出去。 慕容恪轻轻扭头,眼睛余光落在李秀策的脸上,有杀意:“不要动,小心杀了你哦。”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疯魔,不能活 从前,有一个孩子生活在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内,四四方方的城池把天地切割成四四方方的样子,大家也习惯将这座城池称为岚驼山庄,一座城池便是一座山庄,一座山庄也是一座城池。 城池内住了很多人,他们来自天南海北,有些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也有些是走投无路的凡夫俗子,无论他们在城外做过什么,只要进了这座城,就会受到保护,除了不能再作恶,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此生不能出城,只能成为城中奴。 这一切是因为城内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三绝之一,坐镇这座城整整而二十余年,接受天下人人的挑战。 前来挑战的人络绎不绝,皆被这个男人生撕成两半,死无全尸。 所有人都怕他,见到他躲着走,不敢注视他的眼睛,不敢和他交谈,他被人们毕恭毕敬的称作城主,但是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害怕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男人,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胸膛很宽阔,也很温暖,所以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害怕男人。 孩子时常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站在城池最高处,遥望远方的如血落日,血红的夕阳余光将两人勾勒成一对血红的雕塑,身后是两人合二为一的影子,融化在一起。 男人教授这个孩子读书写字,修行习武,男人找了一百多个老婆子来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他所有的要求都会满足,他还记得小时候最爱吃中原的冰糖葫芦,男人便独身一人骑马穿过西域荒漠,十天十夜不眠不休,扛着一大捆冰糖葫芦出现在孩子面前。 那一刻,孩子觉得男人是世间最伟大、最亲近的人,很长时间内,他都认为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爹,直到有一天,他怯生生叫了一声:“爹!” 男人没有动,黑发却在夜里飞扬,脸上突显一层寒霜,眼中杀意盎然,身上凌厉的气势,直接将孩子撞飞,孩子小小的身子贴在柱子上,迎面是窒息的威压。 然后,男人消失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一人一骑从新回城,白衣胜雪,踽踽归来。孩子从老婆子嘴中得知:“城主又屠了一城的人。” 孩子目瞪口呆,心中起了无数波澜,自那之后,他也害怕起男人来,比城内所有人都怕。 孩子不否认男人对他的爱,但是他也能感受到男人眼眸深处的恨,压抑着杀了他的爆裂冲动和无限欲望,似乎杀了孩子,男人便能斩断最后的羁绊,然后走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高境界,孩子晚上开始做梦,梦里都是男人杀他的场景,猩红血腥,男人杀死他之后,还疯狂的吃掉了他,连一个手指头都未留下。 一天,男人把孩子叫到身边,告诉他:“我不是你爹,我是你的叔叔,你以后可以叫我叔父。”孩子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男人,那是他最后一次正面观察男人。 往后的日子中,男人依旧教授孩子读书写字、修行习武,不过不再是《论语》《道德经》,而是男人自己的信仰:“天地之间一切皆可断,人间四海一切皆可杀。”修行习武也不是以往的打闹,而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孩子的手法稍有差错,接下来的十天半月内,便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孩子渐渐长大了,城内的人都说,少庄主和庄主越来越像了。孩子听到这个说法,嘴角翘了翘,是啊,越来越像了,不仅仅是相貌,而且气质和行事风格也越来越像,偶尔一瞬间孩子都分不清自己和男人的差别。 每个城池都有一个不能去的地方,这座城池也不能免俗,男人房间下有一座密室,城内的人都知道,但是没人去过。 孩子不是因为好奇心而去了密室,他故意让男人知道,大摇大摆走入密室,密室里很黑,有一座大铁笼,铁笼里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邋遢男人,那邋遢男人看到了孩子,忍不住疯狂大笑,显得格外恐怖。 邋遢男人的双腿双臂已经被齐根斩断,只能缓慢蠕动到牢笼一侧,一双已经干瘪的眼睛死死盯着孩子,再次疯狂大笑,笑着笑着泪如雨下:“他竟然把你养成了他的模样,他竟然连你都不放过,原来他真的走火入魔了。” “你想不想知道真相?”笑够了的邋遢男人开口问道。 孩子仔细想了想:“你最好简短一些,叔父还要考究我的修行情况,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邋遢男人果然足够简短:“你的叔叔和你的娘亲**,然后,他杀死了你爹,又亲手掐死了你的娘亲!!!” 孩子歪着头,不知为何,那一刻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有些想笑,哎,那个男人把我养成了什么鬼样子,不会害怕,也不会哭了。 邋遢男人又开始大笑,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空旷回荡,久久未曾散去,半晌,他止住笑声:“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孩子一抹腰间软剑,一剑贯穿邋遢男人的头颅,那个男人说了,天地之间一切皆可断,人间四海一切皆可杀,你是谁没有意义,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是多了一份沉重。 一手拖着邋遢男人的尸首走出密室,孩子的身后是一道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密室外,那个男人站在窗台前,负背双手,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回头瞥了一眼一脸笑容的孩子,脸上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容。 两人相顾无言,都在笑。 “叔父!”孩子弯腰问候,笑意越来越浓。 “嗯。”男人点点头,笑意也越来越浓:“课业都做好了?” “做好了。”孩子回答道。 接下来是满室的刀光剑影和冷冽剑气,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一身鲜红血迹的孩子走出房间,晃晃悠悠走在这座城池的大街上,一脸的满足和兴奋,他伸开双臂,仰头望向蓝天白云,仿若一瞬间得到了升华。 在他的身后,这座城池的最高处,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如风,也如峰。 后来,这个孩子说,想去中原看看。男人点点头,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是临走之前,你要......屠一座城。 孩子没有说什么,起身上马,一人一骑,向西而去,十日之后,白衣如雪,踽踽回归。 城头之上的男人一瞬间恍惚,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于是他忍不住又笑了。 原来,世间有些人,不疯魔,不能活。 第一百二十章 死在你死之前 慕容恪讲完故事,开口问道:“李姑娘,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李元昊的手始终未曾离开断剑:“故事很好,但是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恪怔了怔,幽幽叹了一口气:“或许没有关系,但是对于在下而言关系太大了。一名女子不顾性命独身闯入圣人书院,她要做什么?她要祭奠死去的先生,这是什么?这是美好,美好对于慕容恪而言,是人世间最好的东西。” 他背上的李秀策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一条柔软无骨的小青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如同一条紧箍咒,两颗锋利的毒牙,对着脖颈,只要慕容恪有这个念头,李秀策便死了。 “李姑娘,实不相瞒,你离开圣人书院之后,在下便改变了行程,尾随而去,因为忌惮一路同行的黄老前辈和刘老前辈,所以未曾现身,后来两位前辈离去,又出现了楚人凤和赵督领,慕容恪更不敢露面,在前面两位老前辈面前,或许还有活得可能,但是在人屠和御猫面前,慕容恪即便有九条命,也不够两位塞牙缝的。”慕容恪开口说道:“李姑娘入了太安城,慕容恪更不敢入城,那可是高手环顾,危机四伏之地,等了几天之后,李姑娘竟然出现在长城以北的草原大漠,慕容恪想不明白,所以也入了草原,从沿途的蛛丝马迹,简单推测了一下李姑娘的身份,这不推测倒还好,一推测顿时让慕容恪目瞪口呆。” 李元昊默默将气息提升到最高处,一缕缕剑气萦绕在断剑之上。 “李姑娘,莫要动气。”慕容恪开口道,向后退却三步,正好落在李元昊一击毙命的范围之外,精准到近乎精确:“李姑娘的身份,在下丝毫没有兴趣,北魏天子、南梁皇帝、草原大汗、西楚陛下,对于慕容恪而言,毫无意义,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人,也要吃喝拉撒睡,下雨打伞,天冷添衣,他们除了身份之外,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偶尔想起他们高高在上的愚蠢样子,慕容恪还忍不住想笑。李姑娘真正吸引在下的,是心头的那份美好,一个人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一个人,千里入草原,独身入盛京城,连番大战,拓跋龙山、鬼狼、白狼五人、王楚东、柳青、秦英,加上算是上一代风云人物的郝连流水,李姑娘似乎没有害怕过,退却过,而这一切都让在下肃然起敬,认为这是世间最美的美好。” “所以你要帮我,保护这份美好?”李元昊开口问道,她想不清楚这位岚驼山庄少庄主的所思所想,像是一个疯子。 “保护?嗯,李姑娘似乎意会错了一件事情。”慕容恪纤细的嘴角翘起,像是中原被春雨打湿的柳叶,好看极了:“美好之所以成为美好,必须要永恒,定格在某一处,所以在下不是保护李姑娘,而是要杀了李姑娘。” “你已经疯了。”李元昊开口说道。 “嗯,如果李姑娘在那座城池长大,在那个男人身边长大,说不定比在下还要疯。哦,对了,李姑娘这点和在下很像啊,一座太安城,一个太皇太后,都是桎梏你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或许李姑娘也已经疯了,只是还不自知罢了。”慕容恪笑着说道,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眼睛暴睁,只是眨眼之间,已经来到李元昊身边,软剑以一个刁钻角度刺向李元昊。 李元昊一退十丈,躲开软剑,断剑刚想劈下,又收回,不能伤了秀策。 “李姑娘,躲开不是一个好办法,畏手畏脚也肯定杀不掉在下。”慕容恪说着,软剑回旋,如同毒蛇一般绑住李秀策的腿脚,轻轻一拉,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响起,在夜空里格外恐怖瘆人。 李秀策闷哼一声,脸上冷汗直流,为了不让大姐担心,他没有嚎一声。 李元昊双眼充血,怒气冲天,不管不顾冲了上来,慕容恪微微一笑,软剑刺入李元昊的肩膀,飞溅一道鲜血,李元昊一咬牙,挥剑而起,慕容恪的一条胳膊腾空而起,掉落在地,手指修长,衣袖雪白。 噗通一声,李秀策从慕容恪的背上跌落,慕容恪退去百丈,半边身子血红,疼痛侵袭之下,他觉得莫名痛快,仰头哈哈大笑:“一条手臂,能换美人一怒,值了!!!” 李元昊没去管已经疯魔的慕容恪,袖中飞剑激射而出,钉入那条青色小蛇的脑袋,然后一挥衣袖,绿色小剑刺向慕容恪。 慕容恪软剑卷起,就在他束缚住飞剑的一刹那,他突然释然一笑,收剑而立,任凭小剑刺透了胸膛。 他,在求死,死在美好之下。 鲜血溢出,仰躺在地上,慕容恪嘴角血如泉涌,声音含糊,眼神恳求:“李姑娘,千万别变啊,带着善良和真诚走下去,走到最终的彼岸,去看那里是否有真正的美好。” “好!”李元昊吐出一个字,一剑插入慕容恪的胸膛,将他的生命送到尽头。 岚驼山庄少庄主的血水流入眼睛,眼中一片血红,仰躺在草原上,望着漆黑的夜,下雪了啊,红色的雪,如血。 叔父啊叔父,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会让你造就的另一个你,死在你死之前。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此时,大地的北方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草原狼群也已赶到,在黑夜中亮出杀人的獠牙。 李元昊轻轻招手,碧绿色小剑缩回衣袖,背起李秀策:“秀策,你怕不怕?” “大姐,秀策不怕!”李秀策忍着疼痛,紧紧抱住李元昊的脖颈,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好像他抱住的不只是自家女儿身的大哥,还有将来和希望。 “嗯,有骨气,我们回家!”李元昊双手系死腰间布匹,将自己和李秀策紧紧绑住,手腕一抖,绑在手臂处的短剑滑入手中。 李秀策挽起李元昊散乱的头发,伸手扯下自己的一缕头发,轻轻给大姐梳了一个结,系上。 李元昊笑了笑,横剑身前,风雪灌进她的胸膛,冰冷刺骨。 她眯眼抬头,身前是人数五千以上的铁浮屠和百人以上的狼群。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匈奴战神 面对五千人以上的铁浮屠和百人以上的狼群,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慕容恪,他应该留下了线索,所有铁浮屠和狼群全部追来,林云枫和温志谦两组没有吸引任何敌人。 猛吸一口气,李元昊没有转身逃走,而是违反常理的逆流而上,绿色小剑开道,断剑在左右双手之间不断转换。 飞扑而来的狼群微微一愣,然后以更快速的速度冲来,飞刀和暗弩组成了天罗地网,气息外泄的李元昊断剑舞出剑花,挑开眼前的阻碍,一头扎入铁浮屠的阵型之中。 在两军交战之中,重骑军是双方对战的重武器,以冲力和厚度消磨敌方,正是这个原因,重骑兵来回持续冲撞是对付修行者最好的武器,在点对点的交锋中,修行者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以点对面,修行者终会面临气枯力竭的窘迫场景,无论一个修行者的气息如何浑厚,他总需要休息,气息循环,排出浊气,吸纳新气,所以庙堂和江湖之上有一句话:修行者是锋利的刀,重骑兵是连续不断的重锤。 两次楚匈大战之中,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一人阻挡楚军三天三夜,显得尤为惊世骇俗,令世人震惊,除却巅峰时期的澹台国藩,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能够做到。不过重骑兵和修行者对抗,有一个天生的劣势,那就是修行者不能利用身法逃走。 前冲的铁浮屠准备用狭长的阵型围困李元昊,却没有想到李元昊竟然没头没脑的冲了过来,一时间措手不及,李元昊以剑作刀,插入地下,一招月水,周围二十四骑顿时人仰马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挡其他骑兵冲击。 铁浮屠反应也极快,已经开始拉弓射箭,李元昊脚尖一点,杀出铁浮屠狭长的阵型,突然杀向躲得远远的哈丹巴特尔。 肥胖如猪的哈丹巴特尔心头大惊,手心冒汗,顾不得仪态,突然仰身,肥胖的身子如同一团肉球一般跌落下马。李元昊顺势坐在马北之上,附身狠抽马屁股,一匹枣红色的马匹刹那窜出,向着南方逃去。 哈丹巴特尔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望着远去的马匹,他狠狠啐了一口,使劲儿抽了自己一耳光,他的身材臃肿,所以选取的马匹千里挑一,负重大,脚力极好,那名女子大概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杀入铁浮屠,夺走他的马匹。 一名骑兵驶出,开口问道:“哈丹将军,追不追?” “废话,当然追!”对谁都笑呵呵的哈丹突然狠厉起来,脸上有杀气,走到慕容恪身前:“你不是要做买卖吗?怎么死在这里了?哼,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猛然举起草原弯刀,哈丹巴特尔看着那一张近乎于妖冶的俊美脸庞,突然有些害怕,不知为何,虽然慕容恪死了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他总觉得如果一刀砍下去,死得会是自己。 “将这具尸体收拾妥当,送往神极阁,一切听从大汗和可敦吩咐。”哈丹开口道,举头望向南方,李元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两千五百人下马,卸下马鞍、弩箭、护甲,减少马匹负重,另外两千五百人下马,骑上轻马南下,在看到那名的女子之时,再换上重骑,即使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能让那名女子越过长城!” 铁浮屠整装妥当,马蹄阵阵,急速南下。 ------------------------------------------------------------------------ 盛京城,安宁坊。 一位面容俊朗的将军骑马而入,行驶到一座院子之前,轻身下马,随意卸下金甲丢给身旁的随从。 “将军,慢点,这盔甲金贵着呢,是大汗的赏赐。”随从小心翼翼抱住金甲,生怕这位尊贵的将军碰坏摔坏了。 俊朗男人哈哈大笑,伸手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理了理束起的头发:“如此一副金甲,哪里是领兵打仗的样子。” “将军,话可不能说,你是草原上最凶猛的狼,最英武的雄鹰,自然是越威风越好。”随从开口埋怨道,像是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条鸡毛掸子,轻打俊朗男人的衣衫:“大汗也是为了将军着想,中原人的门门道道多,对待有功之臣花样多,光是头衔能列出一大摞,咱们草原人实诚,将军如此丰功伟绩,封无可封,也就这一身金甲能配得上匈奴战神的称号。” 拓跋龙野,匈奴战神,一生未曾败绩,即便位列匈奴四大将军之一,在楚匈大战中扬名立万,令天下纷纷侧目,回归草原之后,依旧和普通骑兵那般,一身普通铠甲,同吃同住,稽粥特意赏赐了一件金甲。拓跋龙野拿回家丢在一旁,拓跋玉树趴在上面,用牙齿咬了咬,开口第一句话是“咱家发财了,这能买多少冰糖葫芦啊”,战神夫人狠狠戳了戳他的脑袋,让他别说胡话,然后将金甲挂在家中,每日打扫。拓跋龙野依旧像往常那般,一身简单装束,和平常士兵无异。稽粥不得不再次下旨,大凡匈奴战神出征,必须佩带金甲,以壮草原雄威。 拓跋龙野被吵有些头大,闭着眼,任凭随从将自己打理干净:“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随从道:“准备好了。”说着,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几串用油纸张包好的冰糖葫芦:“近来天寒,糖稀还没化开,少爷会喜欢的不得了。”然后又取出两盒胭脂水粉:“这是夫人的胭脂水粉,从中原那边夫人的家乡流到草原的,极为不易。将军记住了,这是胭脂,这是水粉,千万别弄错了,夫人很注意细节,若是夫人不高兴,您晚上也别想上床睡觉。” 忍不住摇摇头,随从有忍不住想笑,草原战神有着一个简单温馨的三口之家,而且有些害怕妻子。 “嗯,我记住了。”拓跋龙野心里默念了一遍那是胭脂这是水粉:“你也快去休息吧。” 随从扭身离开,他也想快点回自己的那个不大的小窝。 “等下!”拓跋龙野突然开口问道,女子花花绿绿的东西,琳琅满目,只有鬼才能识别出来:“哪个是胭脂,那个是水粉来着?” 随从叹了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指了指左手:“这是胭脂。”又指了指右手:“这是水粉。” 匈奴战神嘴里念叨着“左手是胭脂,右手是水粉”,轻轻敲了敲小院的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少则十日,多则一旬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露出一颗孩子的脑袋,看到眼前的人,双眼放光:“阿爸!” 拓跋龙野哈哈大笑,一手夹起拓跋玉树,快步走进小院,单手将拓跋玉树抛到空中,足足三丈高,然后落入手中,一个回旋,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战神夫人举着小铲子从厨房内走出来,眼圈微红,看到这一对父子玩得正欢,低头偷偷擦了擦眼泪,埋怨道:“小心点,小心点,小心摔到孩子!” 拓跋龙野将冰糖葫芦塞给拓跋玉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胭脂水粉,心中暗叹一声,坏了,忘了那盒是胭脂,那盒是水粉了,索性一股脑完全塞到自家夫人的怀中,趁着夫人未曾察觉,偷偷在脸上啄了一下,还带着声响。 “酸死了!”拓跋玉树突然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刚刚看到的场景,还是冰糖葫芦。 战神夫人轻轻锤了一下拓跋龙野的肩膀,骂了一句“讨厌”,然后压低声音说:“龙山受伤了,伤在一名女子手中,他的心气那么高,心里可能有道坎过不去,我也不好说,你去看看,劝慰两句,我去厨房炒两个菜,你们哥俩可以喝上一壶。” “嗯!”拓跋龙野又在夫人脸上啄了一下,快步走进里屋,拓跋龙山正躺在床上,扭头看到了大哥,艰难起身。 拓跋龙野忍不住笑了笑:“听说你被一个女子打了,看样子受伤还不轻。” 拓跋龙山咧咧嘴角:“大哥,这样安慰人,可不称职。哎,有此一败,不能像大哥那般未曾一败了。” 拓跋龙野哈哈大笑,走到拓跋龙山身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痛得拓跋龙山龇牙咧嘴:“傻小子,你哥我也不是无敌的,你看我在你嫂子面前,哪里敢说一个不字,你嫂子一瞪眼,你哥我,匈奴战神,屁都不敢放一个。” 拓跋龙山开口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败给了女子。”拓跋龙野说道,脑海灵光一闪:“龙山,其实你并不在意胜负,你是在意青瓷姑娘对你的感受,对不对?” 拓跋龙山梗着脖子嗯了一声,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被打成重伤,太没面子了。 拓跋龙野长叹一声,伸手敲了敲拓跋龙山的脑袋:“笨啊,受伤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待在皇宫里啊,以中先生的聪明才智,总会找个人照顾你的,谁照顾你最合适?” 拓跋龙山愣了愣,也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笨啊!” “是啊,笨得小荷才露尖尖角。” “哥,你这样骂人,可不好。” “吃饭了,吃饭了!”屋外响起拓跋玉树的声音。 拓跋龙野扶起拓跋龙山:“走,去喝点,你嫂子说的。” “我就说大哥你什么时候有这胆子了。”拓跋龙山还在懊恼没呆在宫里,增加感情。 四菜一汤,一壶清酒,四人围着小饭桌,烛光幽幽。 拓跋玉树还在啃着冰糖葫芦,战神夫人伸手敲了敲碗沿,拓跋玉树赶忙用油纸包裹好,舔了舔嘴唇,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橱柜里,小声说了一句:“别寂寞,明天再吃你们。” 战神夫人给这对兄弟倒上两杯酒:“龙山身上有伤,可以喝,但是不能多喝。” 拓跋玉树也伸过酒杯,看着娘亲的脸色:“娘,我都十岁了,可以喝酒了。” “嗯,十岁了,的确成了男人汉了,所以以后不要尿床了。” 打遍安宁坊无敌手的小霸王脸色通红,低头吃饭,拓跋龙野和拓跋龙山相识一笑,然后眼神分开,有一件是事实,但是又不能不承认的事情,拓跋一家的男人好像……都到了很大才不尿床,奇了怪了,但是这是家族隐秘,不能外传,不能外传,坚决不能外传。 一家四口吃饭,拓跋玉树很是骄傲自豪的说,他学会对对联了。拓跋龙野微微惊讶,谁教的?战神夫人便将讨了两碗鸡汤的那一对姐弟描述了一遍,还有些怀念那名叫自己“姐姐”的嘴甜女子。若是坐下来,她觉得两人能够谈得来,而且彻夜长谈,谁说只有英雄惜英雄,女子之间也有一见如故。拓跋龙野笑笑,有些惋惜没能见到。 咚咚咚,咚咚咚,小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拓跋玉树嗖的一声跳了起来,跑去开门,打开门,他忍不住一声惊呼:“青瓷姑姑?!” 屋内的拓跋龙山听到声响,赶忙伸手扯了扯衣服,正了正衣衫。 拓跋龙野嘲笑道:“德行!!”战神夫人一瞪眼,拓跋龙野赶忙噤声,家中不能爆粗口,说脏字。 拓跋龙山张口无声,冲着自家大哥做做嘴型:“德行......” 青瓷摸了摸拓跋玉树的脑袋,递上去两根冰糖葫芦,拓跋玉树喜欢冰糖葫芦,众人皆知:“拓跋将军在吗?” 拓跋龙野已经来到门前:“青瓷姑娘,中先生有事?” 青瓷点点头:“先生请将军入宫。” 拓跋龙野嗯了一声,抬脚就要出门,拓跋玉树突然拉住他的衣衫:“阿爸,什么时候回来?” 拓跋龙野笑着说道:“短则十日,多则一旬。” 拓跋玉树努着嘴,有些不舍:“每次都是这一句话。” 摸了摸拓跋玉树的脑袋,拓跋龙野溺爱的笑了笑:“每次都是这句话,但是阿爸从来没有食言吧。” 拓跋玉树歪着头想了想:“这倒是实话。” 战神夫人一听夫君又要出门,忍不住起身,开口道:“青瓷姑娘,还没吃饭吧,要不坐下吃顿饭再走?” 如此这般,夫君便能多呆时刻。 “不了,夫人,宫里确实有急事儿。”青瓷歉意说道,屋内饭菜还冒着热气,令人不忍。 她没看拓跋龙山一眼,递上去一盒人参:“这是中先生给龙山将军养伤用的。” 战神夫人接过人参,望了一眼自家的夫君,拓跋龙野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古怪笑容,战神夫人大惊,知道坏事了,两人夫妻多年,她很清楚匈奴战神想要做什么,想到了又能怎样,瘦弱的她怎么能躲得过匈奴战神。 一阵风刮过,拓跋龙野突然出现在妻子身前,一手揽住妻子的腰肢,嘴唇对嘴唇,重重了亲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神南下 出了小院,已经翻身上马,青瓷眼前还闪现刚刚出现的场景,忍不住用手指碰了碰嘴唇,虽然草原作风和中原大相径庭,但是刚刚匈奴战神的举动,早就超过了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已然向着“奔放豪迈、有伤风化”的方向飞去,偏偏还让人讨厌不起来。 马蹄落在盛京城青石板上,发出阵阵脆响,拓跋龙野的身形穿梭在万家灯火之中,魁梧挺拔的身形更添雄伟,在家里他是一个普通的丈夫、父亲,出了那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他便是天下闻名的匈奴战神,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沙场万人敌,气场雄厚,令人肃然起敬。 两匹马穿过皇宫大门,径自来到盛京城太和殿,瘫坐在轮椅中的中行书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有了拓跋龙野在,那名女子插翅也难逃。 拓跋龙野翻身下马,双手抱拳:“中先生。” 中行书回礼道:“拓跋将军。” 拓跋龙野开门见山,一路思索已经知晓此次入宫的原因:“那名女子还未抓到?” 中行书摇摇头,开口道:“那名女子的事迹,拓跋将军应该已经都知道了吧。” 拓跋龙野点点头:“独身入盛京城,救走了李秀策,杀死了白狼五人、鬼狼和王楚东,冲破了一千铁浮屠的包围,逃出了盛京城。” 中行书笑着说道:“将军只知道其一,却不知道其二,那名女子逃出盛京城之后,并未返回北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出现在狼居胥山之下,先后和柳青、秦英过招,安然离去,郝连可敦也曾追捕,不过......” “郝连可敦都未曾拿下那名女子?”拓跋龙野微微惊讶,匈奴战神自信和郝连流水一战不会败,但是想要拿下郝连流水,即便尽了全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但未曾拿下,而且动用了神极阁的剑阵,引来天葬,受了重伤。”中行书说道。 “天葬?”拓跋龙野皱了皱眉头,脸上隐隐有了忧虑。 “是天葬,世间未曾有俊杰离世,却引来了天葬,所以这一次的天葬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老朽倒是有个大胆的推测。”中行书咳嗽两声,顺了顺气息,青瓷擦了擦他嘴角流出的口水:“古凉州之战已经落下帷幕,镇北军以两辽战场作为诱饵,实际突袭古凉州,固然有战略上的考虑,但是或许这一切都是障眼法,为这名女子南下吸引注意力。” “为了一名女子,这似乎有些得不偿失。”拓跋龙野开口道:“而且以北魏那位太皇太后的心性,最是能够权衡取舍利弊,她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的确,但若是那名女子身份尊贵,不得不让那老妇人如此做,又是何等场景?”中行书自问自答:“所以,能让那名老妇人如此做的人,天下不过那一两个。” “先生的意思是?” “那名女子其实是北魏天子李元昊!” 拓跋龙野丝毫不惊,却突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北魏天子还算有胆识。 青瓷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这似乎不太可能,那是一名女子,怎么可能是北魏天子?!” 中行书笑了笑:“老朽对李家人很熟悉,仅从样貌上可以推断出李秀策并非李家人,今日老朽一直在思索那名女子的相貌,和当前的大唐皇帝和皇后有几分相似,至于女儿身,别忘了北魏天子的外号,天下第一美人,男扮女装混入皇宫,并非一件难事儿,不过李元昊竟然有如此修行武功,倒是让老朽刮目相看,看样子诛杀澹台国藩,也并非全都是运气。” 中行书离着真实已经很近了,但是在结论处南辕北辙,李元昊并非男扮女装,坐在北魏天子位子的始终是一位女子。 拓跋龙野双手抱拳:“中先生,龙野知道怎么做了,只要拿下李元昊,北魏必定大乱,又有张元在两辽牵制宋君毅的兵力,大江南线和西线也脱不开身,此刻是我草原英儿南下攻取中原的大好时机,草原人读书写字的日子必将不远了。” 中行书开口道:“一切都仰仗拓跋将军了。” “不,一切都仰仗中先生了。草原人南下只是第一步,南下之后,是否能和中原人和睦相处,都需要中先生从中调和,为了迎合中原生活,这些年草原人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还远远不够,还需要继续改变,需要中先生的领路。我拓跋龙野,一介武夫,做不来江山社稷的事情,只希望每个草原人都能够有衣穿,有饭吃,可以和中原人一般,耕田织布,读书写字,但也不希望那是硬抢来的。中先生曾经说过,人生而为人,人人平等,龙野所求不多,只希望世间少一份颠沛流离,多一份团圆笑语,让我家夫人能够再回家乡一趟,此生足矣。” 拓跋龙野走出宫殿,站在大殿之前,轻轻抖动躯干腿脚,捆绑全身的金刚铁块轰然坠地,在黝黑的石板上砸出一个大洞,飞溅起无处烟尘,左手攥了攥右手的手腕,甩甩腿脚,好久都不曾有过的轻松。 青瓷有些惊诧,盛京城是由狼居胥山的山石建造而成,坚硬无比,手艺熟练的匠人需要十天十夜连续不断敲打,才能雕刻出一块合格的青石板,竟然被拓跋将军捆绑身上得金刚铁块砸出一个大坑。 “中先生,拓跋将军有多强?” “有多强?只比巅峰的澹台国藩差半分,如今既然澹台国藩已死,纯以战力而言,拓跋将军足以俯瞰众生,举世无敌。” “这么厉害,难道拓跋将军未曾有一点不足?” “若说不足,大概有一点。” “哪一点?” “还未曾有一位超一品高手的性命,填补拓跋将军心头的最后一丝短板。” 大殿外,拓跋龙野甩了甩手臂,脚下重重一跺,拔地而起,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空,气势无可匹敌,如虹如荼,千里之外耀眼可见。 战神南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御猫北上 北魏,太安城,慈宁宫。 老祖宗躺在病榻之上,焦急得等待长城以北的消息,因为焦急,老祖宗的两颊泛起不健康的红润,手帕之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楚人凤伺候左右,煎药喂药,一刻也不曾停歇。 私放李元昊背上,大太监赵督领被太皇太后泼了一碗滚烫的汤药,脸上的血肉被烫下一块,浓水混着血水留下,更添太安城杀人如麻大太监的恐怖和狰狞,赵督领不但被烫了一碗汤药,而且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仅仅一日之后,他便又站在慈宁宫内,弯着腰,听着北方传来的消息。 老祖宗多次出口辱骂,骂他老狗,一辈子只能做个不健全的阉人,死后不得超生。 大太监充耳不闻,只管站在那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有听到北边传来的消息,才会流露出些许情绪波动,藏在大袖中的双手使劲儿攥了攥,青筋暴露,半晌方才松开,手心一片血红。 当老祖宗咬牙启齿的怒骂“若是元昊有个三长两短,哀家......” 话还未曾说完,赵督领猛然抬头,双眼血红:“奴才陪陛下去死!” 太后更怒:“你早该死了!!!” 赵督领默然无语,是啊,我早该死了,死在那个天上人齐入京的雪夜。 楚人凤忙向前拍了拍太皇太后的后背,小生提醒:“老祖宗,您注意一下身子,陛下马上就能回宫了。” 太皇太后顺运了那一口气,几声咳嗽带出斑斑血迹,好像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 突然,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不合时宜走进寝宫,双膝跪地:“老祖宗,不好了,北方有青虹掠下,比之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南下的气势还要强盛三分,若是猜测不错,来人应该是草原战神,拓跋龙野。” 赵督领猛然睁大眼睛,快步走上前去,语气说不出的焦急:“能确定是拓跋龙野?” “气势磅礴斗转星移,势吞万里搅冲斗牛,北方紫微星大动,隐隐有虎啸龙吟之声,拓跋龙野没错,只有死去的窃国之贼澹台国藩能够比拟,绝非简简单单一两人可以对抗!”周云逸开口道。 赵督领衣袖无风自动,白发飞扬,脸色狰狞如同厉鬼。 太皇太后脸色黯然失色,平时对赵督领的苛责辱骂变成了和善语气:“督领,你过来,哀家有话要问你。” 赵督领愣了愣,北上的冲动突然一顿,附身在病榻之上:“老祖宗,有话您尽管问。”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一介阉人:“那个雪夜至今已经多少年了?” “十四年零三百二十一天,马上就要十五年了。” 太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覆盖到大太监的双手上:“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亏你记得这么清楚,哀家不是气你,哀家是气自己。” 赵督领不合时宜的抽出手盖住太皇太后如同老树皮的双手:“奴才知道,老祖宗是奴才见过最善良的人。” “善良?善良不顶用的,你看看这个天下给了我李家什么?家破人亡,子嗣凋零,如今只剩下元昊,还在长城以北生死未卜。”老祖宗老泪纵横:“那个雪夜之后,哀家知道善良在这个世道是最要不得东西。全天下都欠我们李家的,而我们李家始终欠你赵督领一份情。” 赵督领嘴角翘了翘:“老祖宗这话,奴才都不敢接了。” 太皇太后也翘了翘嘴角,笑了:“没有什么不敢接的,李家确实欠你一份情,当年你出主意,让默存逃出皇宫,这份情要从这里说起,若不是你的荒唐主意,默存也出不了宫,也就见不到哀家那么好的儿媳妇,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哀家也不会有元樱这么好的孙女,没有你多年的扶持保护,以元樱柔弱的性格,她坚持不了这么久。哀家知道,只有你对元樱的好事真的好,我这老太婆都不如你,大魏能有今天,你赵督领才是功劳最大的那人。” “而且哀家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太皇太后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得意。 “老祖宗,您别说了,这都是做奴才应该做的。”赵督领低头说道。 太皇太后摇摇头:“不,哀家一定要说,要让你知道,这世间有人知道你的心,知道你的想法。督领,你做这些,是不是因为喜欢哀家的儿媳妇。” 杀人如麻、臭名昭著的大太监顿时泪如雨下,用袖子胡乱擦着脸颊,低声呜咽痛哭,像个孩子,眼泪、血水、鼻涕、浓水,一涌而出。 一个小太监在茫茫人海中,只看了一眼,从此便喜欢上了,打心底喜欢。 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见到你欢喜,就这么简单。 太皇太后取出手帕,给大太监擦了擦眼泪:“第一次见你这么哭,想来这也是十四年零三百二十一天之内,第二次这般了吧。” 赵督领突然站起身来,沉声道:“老祖宗,您放心,赵督领就是拼尽性命,也会把元樱接回来的,您放心。” 大魏国最尊贵的太皇太后爬起,跪在病榻之上:“哀家谢谢你了。” 大太监扭身,衣袖飘摇,出了慈宁宫,小太监余庆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似乎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喊了一声:“阿爹!” 赵督领转过身来,眼中有了慈祥:“这几年为难你了。” 余庆鼻子一酸:“余庆不为难,阿爹都是为了我好。” 赵督领微微一笑,伸手冲着余庆招招手:“平日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叮嘱的也都叮嘱了,阿爹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 余庆走上前去,赵督领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小太监露出震惊骇然的表情,赵督领却哈哈大笑,扭头离去。 小太监突然泣不成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行走在皇宫内,诸多小宫女见到行走如风的大太监忍不住愣在当场,什么时候,这该死的阉人竟然学会笑了,而且笑得那么......温暖......那么......开心。 回到那间破败的房屋,大太监取出一身血红的蟒袍,轻轻披上,然后径自来到古华轩,走进那一间密室,密室中央,一支血红色的长枪豁然眼前,他伸手握住,血红色长枪如同吃到美味的食物,顿时红光大亮,配合着血红蟒袍。 血红配血红,一道无可匹敌的血煞之气直通天地,搅动天上星辰。 那一日,风雪满京城,大太监悍然出城。 御猫北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战死在长城以北 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冲出铁浮屠的包围圈。 李元昊身心俱疲,握住断剑的手颤抖不止,雪山灵海已经见底,空空如也,阴阳双鱼再也没有旋转起来,疲惫是她现在唯一的感受,入眼的一切都开始模糊不清,她只记得南下的方向,越过长城,便能到中原了。 背上的李秀策也昏昏沉沉,浑身发热,慕容恪用软剑掰断的腿早就没了直觉,耷拉在身后,如同在风中摇摆不定的柳条,若不是双手紧紧抱住李元昊的脖子,他早就滑落在地。 第一次被包围,李元昊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狼群的追捕和撕咬,硬是被她用铁剑捅出一个豁口,为了分散铁浮屠的兵力,她果断放弃了那一匹健硕的草原马,成功将两千多铁浮屠分成两股。 第二次被包围,李元昊有意为之,瞬间砍杀了十名狼群之后,用肩膀撞开铁浮屠的冲撞阵型,向南逃去。 第三次被包围,是因为李元昊大意,中了埋伏,铁浮屠明里正面追捕,将她向着正南方驱赶,暗里侧面包抄,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布置了三道封锁南下的铁墙。 李元昊望了望近在眼前的长城,一咬牙,向着东方逃去。 铁浮屠和狼群的目的很明确,只要不让你南下,逃向任何方向都可以,时间流逝中,草原最勇猛的战神便能赶到。 “姐,把我放下吧,逃不掉的。”李秀策虚弱的说道。 “别说胡话,已经到了这里,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李元昊脚下不停,任凭汗水流入眼睛,也顾不得擦,疲惫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可以了,姐,到这里真的可以了。秀策不曾放弃,是不想让姐伤心,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了意义了。”李秀策说道。 “不,我不放弃。”李元昊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急,已经隐隐能够看到狼群的身影。 李秀策艰难的笑了笑,突然松开了双手,身子重重落在地上,传来一声闷哼声。 李元昊止住脚步,大叫一声“秀策”,抱住了他:“秀策,不能放弃,坚决不能放弃。” 敌人已经追了上来,哈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放弃了,这次百里追击,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为了万无一失,他采取了最稳妥的方法,轻轻举起肥胖的右手,铁浮屠整齐划一的取出弓弩上弦,百人狼群蓄势待发。 “放!”一声令下,漫天弩箭万箭齐发,如同落雨,弩箭之后,百人狼群集体前冲,气势如虹。 李秀策狠狠推了一把李元昊:“姐,快逃吧!” “不!”李元昊举起断剑,压榨体内气息,断剑之上萦绕起一层细若游丝的剑气,她站在李秀策身前,猛吸一口气,抬头望向箭雨。 夜空中,一道亮如白昼的银线从天而降,搅动漫天云霞恣意变幻,惊雷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从南方一道血红色的身影悍然北上。 李元昊猛地回头,眼泪噙满眼眶:“秀策,有人来救我们了!” 轰隆一声,一把血色长枪骤然落地,插在李元昊和草原狼群之间,狂暴的气息形成一个扇形圆弧,漫天弩箭如同落叶一般,被狂暴的气息击碎,纷纷落地,前冲的狼群众人骤然退去。 轰隆又是一声,披着血色长袍、头发银白的赵督领轰然砸下,单手抽出地上长枪,枪尖向上,前腿弯曲,后腿猛蹬,煞气浓重的血色长枪被他一把抛出。 长枪炸出一道残影,携带着天地之威,切割天地,爆裂空气,发出刺刺拉拉的刺耳声响,扎向狼群中心的头狼。 狼群不愧是中行书亲手打造出来的草原血刃,众人临危不乱,相互成犄角,气息牵扯,组成一座牢不可摧的大阵,大阵中央守护着头狼。 头狼大喝一声,双手探出,每一匹草原狼的气息被他撤拉出来,在他的身前凝聚,最后汇聚成一匹气息凝聚而成的通体雪白的雪狼,低声一吼,雪狼前爪前倾,瞬间扑出,以鹰扑兔子的架势扑向血色长枪。 轰隆一声巨响,气息再次炸裂,撕裂空间,一道亮如白昼的光炸开,耀眼不可直视。 半晌时间,尘埃落定,长枪枪头扎入地下,枪尾嗡嗡作响,狼群大阵破碎,头狼被贯体扎透,眼鼻爆裂,死的不能再死。 虽然死了头狼,狼群却把握住时机,集体前冲,他们采用了悍不畏死的方式,想要在一瞬间分出胜负,哪怕狼群死绝,只要有一匹狼冲破大太监的放线,刺死他身后的女子,那么这次千里追击便是成功的。 赵督领眼睛一眯,手腕微动,捆绑着长枪的银钱骤然一亮,大喝一声,以赵督领为中心,长枪在银线的捆绑下,画出一个百丈圆弧,速度之快,快若流光,凡是被这道圆弧扫到,草原狼群被拦腰截断,血溅当场,刹那身首异处。 逼退狼群,长枪入手,赵督领自左向右划出一道三丈沟壑,意思很明显:“凡过此线者,杀无赦!” 扭头望向李元昊,刚刚还霸道异常的大太监心里一软,眼圈都红了,翘起兰花指,无不痛惜的说道:“哎呀呀,怎么如此不小心,竟然划破了脸蛋,以后留下疤,样子丑点不打紧,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说着,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丝巾,小心翼翼给李元昊擦拭眉角伤口。 “我嫁不出去,不是还有你嘛!”李元昊撒娇道,她见到这位让世人胆寒的老太监,莫名心安,十五年前,就是这个人把她从床底下抱出来,十五年后,她处在最危险的境地,还是他出现在面前,大太监在李元昊眼中高大雄伟的像是最完美的如意郎君。 “讨厌!姑娘家家的,说话也不害臊。不过,这话听着舒坦,像我这种好男人,天底下难找。”赵督领妩媚异常,手中银钱从身体探出,将李元昊和李秀策团团围住,形成一副银色的铠甲,源源不断的精纯气息涌入李元昊的身子,滋养着她的五脏六腑。 银线完全探出赵督领的身体之时,大太监脸色煞白,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的脸怎么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赵督领用手指摸了摸混杂着浓水和血水的脸庞:“若是说是不小心磕的,是不是有些幽默过头了?” 李元昊勃然大怒,眼泪在眼圈中打转儿:“是不是奶奶她泼的,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赵督领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李秀策的脸蛋,当年就是他抱着这个孩子送到李元昊的怀中,如今他也这么大了:“诺,现在回家,楚人风在长城以南等着。” “你呢?”李元昊问道。 “你们先回,我随后到。”赵督领把手放在李元昊的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十几年之前。 “你骗我,你准备死在这里,是不是?”李元昊被赵督领摸住脑袋,眼泪再也止不住。 赵督领微微愣了一愣:“按照剧情和套路,你不是应该问一句,赵叔你保证随后就到?我重重点头,说我保证随后就到。往后的事情先不说,在如此场景下,你直接当面揭穿我的打算,这让我很没有面子,男人什么最重要,面子最重要。” “不要转移话题,所以你是准备死在这里了?”李元昊重重的问道。 赵督领叹了一口气:“是,元樱,听话,南下吧。老祖宗病危,太安城需要高手坐镇,也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那些高手们不能动,军队不能动,西楚和南梁都准备着伺机而动。而北边,拓跋龙野已经动身前来,总需要人挡住,没了一个赵督领,大魏不会乱,说不定还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庆事情,但是没了你,大魏国可就要乱了。” “我们可以一起御敌,一起回太安城啊!”李元昊说道,像个和长辈商量事情的孩子。 “天真,和去北地救秀策一样天真,能救下秀策,是运气,但是这次,要面对的是拓跋龙野,不能看运气。细细算来,拓跋龙野只比澹台国藩那老匹夫差一线而已,不是一人所能抗衡。”赵督领的眼神格外严肃。 “但是我也不差啊,说不定我们还有胜算。” “哎,突然想起孔唯亭的一番话,他所言不假,你虽然身为皇帝,但是骨子里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小女子,不适合当皇帝,倒是十分适合嫁入大户人家,过点家长里短、飞短流长的日子,而这,也是我这个太监一直希望的。”赵督领笑了笑:“可惜,事与愿违,你不但要成为皇帝,还要承担更多,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最不如意之事就是这件事。元樱,听话,速速离去,我一生是个不健全的废人,被人骂了一辈子,可是却从没后悔过,人生至死无悔,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得的,所以临死之时再爷们儿一回,我便不枉世上走了一遭。” 李元昊未走,杵在当场,像是一棵荒漠里倔强的白杨树。 “奴才恳请皇帝陛下给个机会呗。”赵督领露出一个乞求的可怜兮兮表情,与他杀人如麻的御猫形象大相径庭,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道理都被你讲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李元昊别过头去,甩掉赵督领的手,“赵叔,我登基在之后,你不准我再这样叫你,但是今天,赵叔,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这样才对嘛!快回去,老祖宗等着你们呢。对了,以后若是能够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就不要惦记着皇位天下,你在岳麓书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个南梁公主还不错,有着先帝当年不要脸的贱样子,可以托付。只是可惜不能当面考究考究,问几个问题,刁难刁难他,可谓一大遗憾。比如那个母亲和老婆同时落水先救谁的问题,就很刁钻嘛。”赵督领怔了怔,开口说道:“有几年没和你好好聊天了,此刻打开话匣子,止不住了。元樱,最后再叮嘱你一句,我若死了……你别瞪眼,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报仇这件事情能报就报,不能报就算了,省得天天想,日日算,拖累了生活,日子过得不开心,听到了吗?” 李元昊重重的点点头,背着李秀策向南飞奔而去,身体在夜空下拉出一条南下的长线,像是指向回家的一条路标。 赵督领满怀安慰的笑着,人为所守护的人死去,是一种幸福,人死之后能被人记着,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他是一个幸福而又幸运的人。 下一刻,赵督领眼神一眯,身形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现,一记鞭腿横扫,夹杂着呼呼风声,重重击打在来者的身上,一声闷哼传来,一头想要越过沟壑的草原狼倒飞出去,砸在地上,生死不明。 收身落地,双手拢在袖子里,赵督领弓着背,语气阴狠:“拓跋龙野那头杂毛未到之前,你们这群畜生也敢南下?” 大太监微微闭上眼睛,矗立在风雪中,对面的狼群一动不动,被阻挡在那一道沟壑对面。 北风渐狂,蜂拥而至,齐齐刮向南方,那是因为北方有人南下,气息太过强盛,挤压空气造成的。 赵督领嘴角微翘,白发飞扬。 一道金黄色的魁梧气息从极北之地撞来,眨眼之间百里已过,草原中最凶残的狼群集体高嚎,为草原最伟大的英雄欢呼。 楚匈大战之中,有一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人独抗楚军五万余人整整三日,为匈奴大军撤退争取了宝贵时间。 匈奴战神生而天人境,名字取自《古易》,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坐稳匈奴战力第一人已经十年有余。 拓跋龙野,轰然撞来。 赵督领眯起眼睛,望着雄浑气铺天盖地而来,大喝一声,一手紧握枪柄,一把扯下枪头处的咒符,枪尖之上悬起一抹血红,如同黑夜中的一颗明星,璀璨不可直视。血红长枪之所以蕴含煞气和杀气,破尽澹台国藩的金刚不坏,是因为其本身质地特殊,兼顾本身又是一把符枪,上刻有南疆玄秘莫测的咒符,威力倍增。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站定,匈奴战神未曾跨过那条沟壑。 拓跋龙野傲然而立,望了一眼北魏大太监:“看家本事的银钱送给了那名女子,仅凭一把反噬作用极大的符枪,如今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赵督领嘴角微翘,弯了一辈子腰的他挺直了腰板,竟然和以魁梧著称的匈奴战神一般雄伟:“你的废话忒多,打过才知道谁胜谁负。” 拓跋龙野点点头:“我会尽力,因为我也没有把握稳赢你。” 以后的故事,都只存在与传闻之中,流传了很久很久。 传闻之中,赵督领一人阻挡了拓跋龙野、两千铁浮屠和百人狼群南下。 传闻之中,赵督领和拓跋龙野互换一拳,两人各退千丈,匈奴战神面如死灰,嘴角溢血,金黄色。 传闻之中,退去千丈的大太监不去管胸膛炸开的血花,一手捏烂一头蓄意南下草原狼群的头颅,恣意痛快,张狂大笑,说不出的疯癫狂魔:“哈哈哈,小姐,又为你杀一天上人!” 传闻之中。 大太监死了。 战死在长城以北。 死无全尸。 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进城 终于,李元昊跨过了长城,出现在中原大地上。 连绵千里的长城似乎隔绝了两个世界,长城以北清风此夜,弯月如钩,一望无际的草原大漠铺垫出一片宁静和安详,长城以南却是大雪铺地,静谧银白,镇北军行军两辽,整个长城烽燧系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守卫士兵,风雪中点点火光,吸引着人前去。 但是李元昊决定独自南下,来自草原的威胁已经被赵督领独身一人挡在了长城以北,那么长城以南,在北魏朝堂之上,还存在看不见的威胁,到底是谁泄露了秀策的行踪,让草原轻而易举将北魏小王爷的掳去盛京城,而且没有丝毫挽救措施,眼睁睁草原狼群大摇大摆回归匈奴。 楚人凤!李元昊脑海中出现的人影,一个知道北魏全部秘密,行走在阴影之中,李元昊曾经叫这个男人“楚大哥”,但是登基之后,错综复杂的形势之中,她和楚人凤渐行渐远,她逐渐开始看不懂性情大变的楚人凤,突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相貌还是以前的相貌,性情却是大变。张大彪的性格变了,不过有迹可循,可以理解和接受,楚人凤的改变彻底而且纯粹,在李元昊的印象中,楚人凤和赵督领是一类人,外冷内热,旁人觉得冷血恐怖,李元昊却觉得和善可亲。 在诱杀澹台国藩的十年时间内,李元昊会时不时和赵督领躲过皇宫内的层层耳目,在某个小角落里说悄悄话,大太监在某些时候八卦的像个婆娘,翘着兰花指碎碎念李元昊和某个小宫女的绯闻趣事儿,李元昊解释完全之后,大太监各种意犹未尽,吧唧着嘴巴,恳求皇帝陛下再讲讲索贵妃和苏贵妃的勾心斗角。 此刻的李元昊不知道,她十年间最好的闺蜜、信赖依仗的长辈,已经战死在长城以北。 李元昊也曾经邀请楚人凤一同加入,她以为楚大哥会欣然同意,人屠却微笑摇头,扭身离去。 将李秀策放下,斜倚着一座山石躺下,李元昊摸了摸李秀策滚烫的眉头,心头焦急异常,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瘪的大饼,放在李秀策的嘴边:“秀策,醒醒,吃点东西,我们安全了。” 李秀策从睡梦中幽幽醒来,咬了一口大饼,眉头紧皱,艰难吞咽下去,虚弱的说道:“姐,我做梦了,梦见小时候,你背着我在皇宫里转圈儿,那时候的天真蓝,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李元昊扭头擦了擦眼睛,捧起一把白雪,揉成一个雪球,放到李秀策的嘴边:“回到太安城,一切都又回到了以前,姐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李秀策咬了一口雪球,一股冰冷的水流滋润着口舌:“好,让一切回到从前。姐,一直都是你再为我付出,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好好活着,最好能读书写字,隐姓埋名参加科举,中个状元,让姐自豪一下。”李元昊说道,也咬了一口雪球,吞咽下那股呜咽。 “好!”李秀策重重点头:“姐,似乎你不仅是我的姐,还是我的母亲!” 李元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伸手摸了摸李秀策的脸颊:“如此看来,你母亲可是有够年轻。” 李秀策也笑着说道:“还很漂亮。” “哈,姐最喜欢和诚实的人聊天,秀策你就是一个诚实的人,姐很欣慰。”李元昊背起李秀策,向南走去。 白绒绒从李秀策的怀中冒出头来,有些惊慌失措的望着眼前的风雪,一望无际、千里沃野没有了,眼前剩下的只有黝黑的群山,以及中原特有的紧凑,只见过神极峰那一株梧桐树的小猫咪此刻才知道原来树木还可以分这么多种。 李元昊南下一日之后,大雪依旧铺天盖地,深可没膝,她悄悄潜入一户农家,丢在灶台之上一块琐碎银子,牵走那一头干瘪的老马,在风雪中悄悄来,又在风雪中慢慢消失,两日之后她出现在太安城前,果不其然,城门守卫足足增加了一倍,看样子有人早就有了准备,若是亮出北魏天子的身份,首先不先去管守城门的守卫是否认她这个皇帝陛下,即便认了,自己的行踪也已经泄露了。 掀开车帘,李元昊说道:“秀策,坐好了!” 依旧虚弱的李秀策压住咳嗽的冲动,点点头:“姐,一切小心。” “放心!”李元昊用断剑狠狠打在马匹屁股之上,马匹吃痛死命狂奔,她要硬闯太安城。 突然杀出的马车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城门,太安城守卫都是千里挑一训练有素的士兵,即便不相信有人有胆子硬闯太安城,相关措施却是一点不少,城头之上的车弩齐齐射向马车,守卫也马上洒出铁蒺藜,阻挡马车前进,不下百人的守卫军手持长矛,组成防御阵型。 李元昊冷哼一声,正准备出剑,城头之上突然掠下一人,虽然比车弩弩箭激射完了一息时间,但是来人却是后发先至,双脚点在弩箭之上,弩箭如同被按下脑袋的憨笨老黄牛,一头扎在地上。 来人轻身落地,一条空荡荡的衣袖在空中飞舞,轻轻扭头,小太监的眼圈顿时红了:“陛下!” 李元昊突然笑了笑,看到这嘴巴不牢,办事更不牢的小太监,心里莫名心安:“入城!” 小太监重重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陛下,若是有人阻拦怎么办?” “杀无赦!” “好喽!”小太监身形如风,长袖一卷,太安城城前突兀刮起一阵,地上的铁蒺藜纷纷滚动飞起,刺向守卫,城门之前顿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脚尖轻点,余庆如同扑向猎物的毒蛇,一百多人守卫组成的防御阵型瞬间被攻破,支离破碎,小太监身形缥缈,衣袖飘飞,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不断有人飞出,重重落在地上,眨眼之间,一条直通太安城的道路便被清理出来。 “陛下,快!”余庆前面带路,双脚在地上轻点,踏雪无痕。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相 有了余庆在前面带路,入城的速度明显加快,大凡阻挡在车前的人皆被小太监卷飞,重重落在地上,生死不明。 修行习武,气息浑厚是基础,气息流转为辅,总会有个内外之分,比如郝连勃勃的气吞万里如虎,指的是内在气息浑厚,足够支撑起金刚三十二品,时未寒气息流转万里之上,足以屠尽世间一切鬼神,归根结底,终归是内在天地的塑造,以奇经八脉为阴阳宇宙,自造规矩方圆。 小太监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与外在天地时刻相通,对气息的运用锱铢必较,几乎没有半点浪费,融入到大天地之间,袖口卷住一个突袭上来的守卫,猛地一扯,在扯出的一瞬间,小太监的气息已经内敛自丹田之内,丝毫不曾外泄。 他挥舞出去的每一袖,点出的每一脚都是恰到好处,拿捏精准,伤人还是杀人,伤到什么程度,全都在他的一年之间,仿若是一个和一亩三分地打交道的老农,对每一分土地都精雕细琢,榨取土地的一丝养料。 嗖的一声,一道箭弩射向车厢,前一刻还在马车之前的余庆突然出现在车厢一侧,袖子卷住弩箭,身子一个轻盈的回旋,射向来人,下一刻,他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马车之前,为皇帝陛下清除一切障碍。 李元昊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士兵,脸色越来越阴沉,楚人凤掌管着粘杆处和皇城司,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但是涌出来的士兵却并非身着飞鱼服的皇城司,也非经常以黑衣示人的粘杆处,而是守卫皇城的巡城司,以及大理寺的皇城衙役,这说明楚人凤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太安城的方方面面,他足以掌控整个太安城。 夜色降临,风雪越来越浓,马车来到皇宫门前,余庆二话不说,一脚踹开大门,卷飞向前询问的人,一步跨入皇宫。入了皇宫之后,阻挡明显少了些许,李元昊驾车驶过金水桥,向着慈宁宫驶去。 提着灯笼排队而行的宫女们突然看到驾车的皇帝陛下,各个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陛下不是在乾清宫饮酒吗?怎么会突然一身破败血迹的驾车出现在此处,自打太皇太后病重之后,皇帝陛下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少了一些阴厉,逢人便笑,有人私下揣度,诛杀澹台国藩之后,权力面前,太后和陛下还是走向了对立,皇帝陛下去南书房继续读四书五经,这次连南怀仁南老师都不在了,皇帝陛下更成了孤家寡人,如今太皇太后病重,皇帝陛下似乎有道理......高兴一下。 李元昊不知道刚刚一小队宫女的想法,她驾驶着马车,满心杀意和愤怒,驶向灯火辉煌的慈宁宫。 “陛下,到了!”余庆的声音响起,微微侧身,露出正面的慈宁宫。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进了车厢,背起李秀策:“秀策,再忍一忍,姐现在就杀了楚人凤,为你报仇!” 跳下马车,楚人凤也刚刚走出慈宁宫,见到了站在身前的李元昊。 “楚人凤!”李元昊大喝一声:“秀策的行踪,可是你透露给匈奴的?” 楚人凤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微笑:“是,正是微臣泄露。” “好,好,好,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朕现在就送你去黄泉路!”李元昊横剑身前,剑气纵横,没有神韵,只有形似三分的千里一剑,如同江河湖海一般的涌向楚人凤。 楚人凤双手互抱成圆,在咫尺之间化解李元昊的剑气,危机刚刚解除,楚人凤脸色突然一变,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站在他身前,断剑断口直刺地面,时未寒的月水幻化出无数飞刀,刺向楚人凤周身。 楚人凤不躲不闪,双臂架在身前,无数细小的飞刀切割楚人凤衣衫,勾勒出一阵阵璀璨的火花,楚人凤的衣衫下是一副刀枪不入的金丝铠甲。 “陛下,微臣知罪暂且放下,老祖宗病情加重,您应该先看......”话音未落,李元昊一个神奇的开手式,口念一句:“三十二剑观自在!” 依猫画虎的三十二剑齐齐飞出,一直被动挨打的楚人凤似乎突然有了火气,软剑从腰间炸出,掀起地下一块块石板,砸向三十二剑,本就心神疲惫的李元昊与林云枫的三十二剑观自在在剑意一途南辕北辙,威力和林云枫相差甚远,三十二剑皆是被破。 “陛下,此刻......”楚人凤一句话又没说完,李元昊手握两枚掌心奔雷,砸向楚人凤的胸口。 气息内力灌入软剑之内,两声金属碰撞声音响起,楚人凤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杀了你之后,朕自然会去见老祖宗,这点你楚人凤放心。” 楚人凤脸色煞白:“陛下博取众家之长,修为精进,但是微臣还是有一句想说,还是先见老祖宗要紧,楚人凤的性命,陛下随时都可以拿去!” “朕就想此刻要取了你的性命!”李元昊露出一个狞笑,一脚踹在楚人凤的胸口上,同时一柄绿色小剑如影随行,刺向楚人凤的眉心。 倒飞在空中的楚人凤咬牙,强行侧身躲过飞剑,身形没入慈宁宫内,李元昊二话不说,如影随行。 此刻已经有黑衣的粘杆处显露出身形来,在他们的观念中,只有楚大人,没有皇帝陛下。 余庆站在慈宁宫前,一手负在身前,眼神阴霾望着下面的众人。 入了慈宁宫,李元昊杀意一动,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突然探出脑袋,刺向楚人凤,楚人凤眼中震惊和黯然并用,一剑挑开一条银线,另一条银钱突然缠着楚人凤的脚踝,重重一甩,楚人凤轰隆一声砸在慈宁宫的地板上,李元昊一招手,绿色小剑刺透楚人凤的肩膀。 “住手!”病榻上的老祖宗用尽气力喊出一句,看到背负着李秀策的李元昊,先是一阵高兴,然后老泪纵横,不断擦拭着浑浊的眼睛,开口道:“元樱,你错怪人凤了,透露秀策行踪的是......” “老祖宗,不能说,不能说啊!!!”断了三根肋骨的楚人凤突然开口喊道。 “人凤,隐瞒已经没意义了,哀家马上就要死了,元樱和秀策有权力知道真相。”太皇太后缓缓坐起身来,浑身颤抖,皱纹在灯光下越发深刻,如同岁月刀割:“透露秀策行踪的其实是......哀家。”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葬再现 李元昊震惊、愤怒,直勾勾等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撕心裂肺得喊道:“为什么?!奶奶,这都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皇太后老泪纵横,伸出干瘪的双手,颤颤巍巍伸向李元昊,寻求最后的一点安慰。 李元昊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又摇摇头,立在当场,紧了紧身后的李秀策。 “哀家怕,哀家怕秀策将来会有歹心,要夺取你的江山,而你元樱,你这么善良,怎么舍得责罚秀策,若是那般,这大魏的江山,可就要易主,不再姓李了,奶奶我死后,怎么还有脸去见你的母后?!”老祖宗浑身颤抖,如同寒风中摇摆不定的枯树,随时随刻都有可能行将就木:“在吴清源的事情上,奶奶对不起你,至今追悔莫及。奶奶曾经发誓,只要奶奶还活在世上一天,这大魏的皇位永远都是你的,可是哀家走后呢,哀家要给你留下一个硕大的稳固江山,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让匈奴掳走秀策,让他在草原自生自灭?!”李元昊愤怒,脸色变得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狰狞:“你,你,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怎么......这么恶毒???!!!” “恶毒?”太皇太后不断喃喃着两个字,转而愤怒异常:“哀家是恶毒,但是他们又对我们李家做过什么?南梁的陈景琰该死,匈奴的中行书该死,西楚的诸葛唯我该死,天下人统统该死。” “这就是你如此对待秀策的理由和借口吗?你的心里只有大魏,只有李家,你什么时候想过我和秀策,又什么时候为我们着想过?”李元昊大声喊道:“你没错,从来都没错,难道十几年朝夕相处,换不来你一点的怜悯吗?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姐弟俩,所以,你......去死吧!!!” 太皇太后如同被抽干了最后的精气神,瘫坐在病榻之上,苍老如影随形,瞬间爬满了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粗糙的灰白。 自始至终,李秀策脸色平静,没有愤怒,没有痛苦,也没有悲凉,像是一滩平静水面上的睡莲,毫无波澜,他从李元昊的后背上挣脱下来,身子摇摇晃晃,几乎摔倒,李元昊伸手去扶,却被他轻轻推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姐,我没事儿。” 琵琶骨上有伤,那是在盛京城皇宫,硬生生被铁链穿透留下的,后背上有伤,那是逃出盛京城的途中,被铁浮屠撞击留下的,左腿有伤,那是慕容恪用软剑掰断的,干裂的嘴唇,透骨的寒冷,十几岁的李秀策像是久经风霜一般,一瘸一拐靠近太皇太后。 一刹那,大魏最尊贵的老祖宗突然有些害怕眼前的少年,向后躲了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像是刚从风雨中走进暖室的猫咪,说到猫咪,一只雪白的小猫咪从李秀策的怀中探出脑袋来,李元昊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白绒绒的脑袋,然后坐在病榻一旁,伸手握住太皇太后的双手,低头附耳,脸上淡淡微笑,轻轻说了一句话。 李元昊没有听清,懂得唇语的楚人凤幽幽叹了一口气,老祖宗却是泪不可止:“秀策,奶奶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你!” 李秀策突然伸手将太皇太后揽在了怀里:“奶奶,秀策不怨您,如果秀策是您,做得肯定没有您好。” 一个动作,一句话,让已经满脸泪痕的太皇太后泪如雨下,嘤嘤呜呜,哭得像个孩子。 向着李元昊招招手,李秀策让大姐过来,李元昊立在当场,如同一个怄气的孩子。 “姐,你过来!”北魏小王爷开口道,语气中说不出的威严,不容置喙:“过来给奶奶道歉,快点!” 李元昊挪到病榻之前,缓缓坐下,伸手握住太皇太后的双手,一刹那,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北魏女天子眼泪便吧吧的落了下来,眼前的至亲老人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她走之后,这个世上只剩下自己和秀策相依为命了。 “奶奶,元樱错了,元樱混账,不该说那些混话。” “不,是奶奶错了,那个雪夜之后,奶奶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慢慢开始疑神疑鬼,是奶奶对不起你和秀策,奶奶真的错了。”太后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胳膊:“元樱,别怨恨奶奶,以后的路会很长很长,但是你一定要挺住,即使挺不住了,也要熬下去,将他们一个个都熬死。” “我会的。”李元昊的愤怒被悲痛代替,躺在床榻的老人承受的只比自己多,不会比自己少,那么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苛责她呢。 “这样,哀家就放心了,元樱,这世间再也没有比看着仇人死去,更令人高兴的事情。”太皇太后呼出一口气,开口吩咐道:“人凤,去取些点心来,哀家要和皇帝、秀策,吃一顿简单的团圆饭。” 楚人凤一手捂着肩膀,低头退了下去,命人送来一盒糕点,然后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不见了踪影。 温暖的慈宁宫内,一家三口围着一盒糕点,太皇太后脸上突然露出别样的神采,脸上是浓浓的笑意,咳出一口鲜红也不在意,看看李元昊,又看看李秀策,说不出的满足。李元昊却揪心异常,因为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日薄西山之前最后的落日余晖,不可逆转,也不可改变。 慈宁宫外,鹅毛大雪弥漫天地,囊括宙宇,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水往低处走,雪向地上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人能够改变,但是突然之间,天地飘雪凝固不动,定格在一处,皇宫之内的小宫女们,惊讶无比,伸手在空中搂了一把,竟然如同手掌在镜子之上划过一般,擦下了一把凉爽的雪花。 整个紫禁城内,皆是出现了雪花凝固空中的奇异景象,跳动的烛火灯台也突然定格,就连空气也凝固,从北方刮来的风如同撞在了一道墙上,丝毫刮不进皇宫。 下一刻,在慈宁宫的正上方,黝黑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有源源不断的纯粹光芒照射下来。 天葬,又见天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人款款入城 天葬,存在于新纪元以来,上古时代从来未曾有过天葬,巨大的时代沟壑之后,进入大唐统治的新纪元,是天上仙府为人间俊杰大开仙门,需要实力,更需要机缘运气,对于天葬,道家叫羽化登仙,佛家叫涅槃成佛,儒家称为超凡入圣,墨家叫尚贤天志。 关于天葬的流传很多,大唐覆灭之后,天下四分,一共出现过两次天葬,人们都已经开始渐渐忘却还有天葬一说,第一次是孔唯亭独身入圣人书院,破尽书院八十一道书院大阵,身死天葬,天光乍落,引来天地异象,寒秋时节,大地飘雪,而在圣人书院的小花圃前,温暖如春,百花齐放。 第二次天葬,出现在草原,确切的说,那并不是一次天葬,因为人间并没有俊杰离世,更像是上天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神极阁阁主启动狼居胥山的剑阵,引来八方雷动,天地大震,于是天地便给了一次真正意义的上天地大动,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简简单单挥舞出一拳,将神极阁阁主轰出百里之外,深受重伤,而从天而降的金黄色身影似乎受到某些规则的限制和桎梏,被流光束缚,从新回到天上。 而此时此刻,应该是新纪元以来的第三次天葬,而天葬对象是在慈宁宫内的太皇太后,一个无法逆转的事实和过程,上天已经将目光投向大魏国最尊贵的那人。 黝黑如墨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裂缝,凝固在天地之间的鹅毛大雪逆流而上,向着那道缝隙蜂拥而至,一声声如同战车碾过栈道的巨大轰鸣声在人们的耳畔炸起,而在皇宫之外,大雪依旧落下,北风依旧疯狂的吼叫。 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逐渐形成一道圆形的门,无穷光线透射出来。向着四周散射,然后又玄之又玄的汇集在一起,一道三丈宽的圆形光柱,从天而降,缓缓罩向慈宁宫。 在慈宁宫下的花室内,那些因为老祖宗病重无人打理,而逐渐枯萎的花朵,似乎受到了召唤一般,起死回生,瞬间怒放,恰如一座花海。 此时,慈宁宫内的场景和圣人书院内一般无二。 余庆站在大殿之前,眯眼抬头,望向高空中的异象,那条空荡荡的袖口,鼓胀育满大风,阿爹曾经向他提及过天葬一说,虽未深刻交流,但是从阿爹的语气之中,可以听出阿爹对所谓天葬的蔑视。 楚人凤的身影又出现在众人面前,十人一队的皇城司推着巨大的穿天弩出现,足足有百余架,将慈宁宫团团围住,齐齐指向天空中落下的圣光,穿天弩是九州四海威力最大的弓弩,比之穿云弩和车弩的威力还要强盛三分,又被称为神仙弩,说得是足以猎杀神仙,但是提醒太大,机动性很差,而且造价极高,是当时北魏为了大江一线提出“船城”战略构思之时,配备的特制弓弩,只可惜船城造价更高,朝廷不了了之,穿天弩却保留了下来,只是没人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直到今日。 “放!”楚人凤一声令下,百架穿天弩箭如同愤怒的公牛,众星拱月,突然射向天空中的光柱。 看似无坚不摧的穿云弩箭如同轻飘飘的柳絮一般,在天光面前毫无杀伤力,被吸纳进去,丝毫没有阻挡天光下降的速度,楚人凤狠狠咬牙,抽出腰间软剑,眼神越来越阴霾,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魏墨城走出宫殿,抬头望向天空中那一道圣光,略作沉思,脚步轻轻一迈,人已经出现在英华殿前的竹林之内,一手伸出,轻轻向下压,四周竹林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按下,纷纷低头,一座隐藏在竹林之内,以竹子为根本的五行八卦暴露出来:“起!” 轻吐一个字,紫禁城三宫六院十二所,每一处都有一紫金气息冲天而起,气息之间融合混杂,牵引起太安城的双龙大阵,一条艮龙和一条乾龙在五行八卦之上不断游走,金木水火土,五种颜色的气息渐渐凝聚,天地万象生生不息,都在方寸八卦之间。 八卦色彩越来越浓郁,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八卦之上的风雨雷地水土金泽,宛若活过来一般,跳跃翻动,然后汇聚起来,形成一道五颜六色的光柱,从慈宁宫内拔地而起,逆流而上,冲着圣光撞去。 须臾刹那,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天降惊雷,两道光柱在空中相遇,绽放出绚烂到极致的璀璨光华,如同突然升起的一轮彩色太阳,耀眼不可直视,整个皇宫内光明大作,似乎连人的影子都消融在五彩斑斓之中,狂风四作,殿檐削平,慈宁宫四周炸起一团团厌恶,一道道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缝崩开在大理石石板上。 势均力敌的对抗只保持了刹那之间,双龙大阵汇集的光柱势如破竹,一飞冲天,撞碎宛若实质的光柱,沿着天空中的圆形大洞冲了上去,隐入不可知之地。 “大胆!” “放肆!” 天空的裂缝中传出两声愤怒的大喝声,天空中的巨大圆形裂缝,瞬间扩张了两倍,更加浓郁的圣光从天砸下,瞬间撞在七彩的光柱上,圣光宛若一座山峰,七彩光柱只有怀抱树木那般,两条威风凛凛的气运龙,此刻不过是两条小虫子一般,游走在彩色光柱周围,被稳稳压死,好像下一刻便会碎裂一般。 慈宁宫内,李元昊察觉到了异常,向着慈宁宫外面看去,心头一急,忍不住起身,太皇太后一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元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来的始终都要来,奶奶能在你们姐弟俩面前离去,死而无憾,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还有一个人未曾见到。” 此时,在皇宫外,一人双手背负,闲庭信步,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走来,他每向前一步,身上的气势开始暴涨一分,走过筒子河,筒子河内的河水沸腾,走过金水桥,桥头冰层之下,有万条鲤鱼跳出水面,场景壮阔,令人啧啧称奇。 有人款款入城! 第一百二十章 含笑离世 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中砸下的光芒也越来越浓郁,宛若实质,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从天上最高处,落入人间。 英华殿前,魏墨城身处的竹林之中,四周宁折不弯的竹林被重重压下,发出一声声崩断声响,如同点燃的鞭炮,魏墨城双脚陷入地下,脸色煞白,嘴角隐隐有血迹溢出。 太安城的双龙大阵是世间气运精髓,九州天下二十四条龙脉,太安城独占两条,可谓是得天独厚,又有整整两甲子高龄的魏墨城坐镇,远胜于天下其他阵法,无论是匈奴狼居胥山下的剑阵,还是圣人书院的浩然书阵,亦或是建康城的剑阵、西楚洛阳城的紫林阵,和太安城的双龙阵比较起来,还是稍有不如。不过今日双龙大阵对上的是从天而降的仙人震怒,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苦苦抵抗。 与此同时,有人款款入城,脚步轻轻,每向前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暴涨一分,最终直冲云霄,隐隐盖住周围一切的光芒,李元昊身旁的断剑一声轻鸣,嗖的一声,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空气涟漪,落入来人手中。 断剑入手,来人气势再变,浑厚的气息纵横四射,仿若站在天地之间的巨人一般,无可匹敌,俯瞰天下,举头望了望天空中从天而降的巨大光柱,手中剑轻抬,从左向右,一划而过,那看似无坚不摧、不可侵犯的光柱,应声而裂,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光明碎片,纷纷落在地上,如同融化的雪片一般,渐渐消弭,随风而逝,整个皇宫洋溢弥漫在漫天光辉之中,煞是美丽。 躲在余庆住处的萱儿因为好奇,从屋内走出来,捧起一片光明碎片,入手轻柔,像是羽毛,还没来及仔细观察,那一片光明碎片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墨城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连跨三步,走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高境界,如今的你黄淳风是天下第一,可是代价是否有些太大了?” 天上巨大的缝隙再也没有丝毫动静,也没有刚正肃穆的仙界苛责声传下来,那道缝隙反而慢慢闭合,渐渐消失,最终恢复如初,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曾发生过。太安城无风无雪,安静异常,皓月当空,繁星满天,一幅静谧的星空突兀印入眼帘,让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在断剑激射出去的那一瞬间,李元昊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这把佩剑是黄淳风的佩剑,也只有黄淳风才能在不经意之间将其收回,这把断剑是被一名九品之上的天上人掰断,致使黄淳风心境受损,在慈宁宫下的花室内,画地为牢,填补心头缺憾,她还知道,黄淳风姓黄,奶奶也姓黄,上一代的三绝之首黄淳风是奶奶的兄长,这是许多人都不曾知道的隐秘,正是这个原因,太和殿诛杀澹台国藩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黄淳风一剑斩断光柱之后,踏入慈宁宫,在灯火之中,望向病榻之上的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黄姑娘,好久不见!” 语气轻轻,带着好奇。 满脸皱纹的太皇太后突然露出一个娇羞的表情,依稀能够看到年轻的时候风采:“黄大哥,你来了。” “不对!”李元昊看着两人之间的情形,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太对,虽然都姓黄,但是两人绝对不是兄妹,而像是两情相悦的情人,当年没能走到一起是不是因为擦家而过的有缘无分,还是阴差阳错的误会,突然,李元昊的脑袋又联想到神极阁阁主的事情,原来那时候不仅仅是两人的感情纠葛,而是三个人的牵扯纠缠,至于为何成为了今天的情景,那应该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她想问问。 “丫头,闭上你的嘴巴,很久以前的事情就不要问了,再计较的人,就是傻子了。”黄淳风淡然一笑,坐在病榻之前,断剑被他随意丢在一旁,在乎了一辈子的东西,如今他丝毫不在乎,追逐了一辈子的事情,现在看来最不值的一提。 当年的黄姑娘、如今的大魏国太皇太后望着三绝之首的侧脸,像是两人初见之时的场景,江南烟雨中,氤氲的水气里,隔着那一湾碧绿色的湖水,四目相对,一个羞涩低头,一个微微一笑,一剑挑起半湖绿水,引得岸边围观之人,纷纷惊呼,他踏浪而来,好不得意,好不风流。 “咳咳咳!”太皇太后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得不再是殷红,而是漆黑,似乎想要,最后的精气神也要抽离出身体。 见到黄淳风,听到他的声音,太后欣慰满足一笑,双眼望向黄淳风,有脉脉含情,她抓住了黄淳风的手,两双饱含风霜的手,第一次握在了一起,而这一握,整整晚了四十余年:“抱歉,黄大哥,用所谓的兄妹亲情束缚了你这么多年,小妹心里愧疚不已,若是还有来世,黄大哥,小妹必不负你。临终之前,小妹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小妹想......入土为安。” “一切无妨,一切有我。”黄淳风开口道,脸上的平静遮挡着心头的波涛汹涌,。 “有黄大哥这句话,小妹就放心了。”他答应她的事情,从来未曾食言:“元昊,秀策,奶奶恨了半辈子,你们以后不要如此,有什么事情相互商量,相互扶持。” 一句话说完,死死镇压北魏朝廷十五余年的太皇太后老祖宗,含笑离世。 李元昊悲痛欲绝,一下子扑在病榻之上,抓住老祖宗的双手,一声“奶奶”从喉咙中挤出来,李秀策缓缓闭上眼睛,眼泪划过脸庞,无声痛哭。刚刚走进慈宁宫喜怒不与色的楚人凤热泪盈眶,瘫坐在地上。 “罢了,罢了!”黄淳风突然一招手,断剑入手:“错过的,遗憾的,都在今日了结吧。丫头,你不是很好奇,老夫的佩剑到底是被何人折断的吗?老夫告诉你是天上人,并非九品之上的天上人,而是真正的天上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天 真正的天上人?李元昊想起草原之上,那一道从天而降的金黄色身影,郝连流水启动剑阵,又有传承多年的修为加身,暂且不能阻挡对方的一拳,当年若是有人能够折断三绝之首的佩剑,也只能是真正的天上仙人。 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离世的太皇太后,黄淳风一身黄衣掠出慈宁宫,举头望天,断剑横于身前,有三尺剑气滚滚而成。 在小太监余庆的眼中,此刻的黄老前辈已经超过神天境巅峰太多,走到了神仙不可测的至高境界,气息浑厚和流传速度不足以描述此刻的情景,似乎黄老前辈微微点头,轻轻跺脚,只要心中有所想,心意所到,便能破碎虚空,阿爹曾经说过一种举世无敌的心态——我若要有,天不可无,我若要无,天不许有!此时此刻的黄老前辈便是如此。 “来战!”一声浑厚的喊声响彻天地,夜风吹起黄淳风的衣袖,如同金秋翻滚的麦浪,他要来战之人来自天上,所以他要做得是战天。 天空中突然传来轰鸣声,那一条象征着天葬的巨大裂缝又突然睁开了眼睛,无限光明之中,一道金黄色的身影从中缓缓下落,流光溢彩,身上的金黄色铠甲熠熠生辉,神圣不可侵犯,那道金黄色的身影低头望着站在慈宁宫前的黄淳风,眼眸之中有诸多蔑视。 李元昊眯眼望向那一处,满眼的光明之中,她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天空中出现的金黄色身影,比之草原之上的那一道身影,更加雄伟高大一些,金黄色巨人从那道裂缝中缓慢落下,并非不能加速,而是在进行某种适应,适应这一方天地的准则,似乎天上人并不能随心随意进入人间,但是这遮掩不了那道身影的完美,圣洁无垢,令人心生敬畏。 整个皇宫的人都看到了如此震撼人心的场景,有些虔诚信仰鬼神的小宫女,已经开始附身跪拜,向着天上神仙祈祷。 “依旧是一副冠冕堂皇的完美样子。”黄淳风突然冷笑一声,手中断剑一阵轻鸣,脱手而出,如同一根不起眼的细针一般刺向空中。 “大胆!”空中的金黄色身影有些恼怒,人间区区凡人也敢向天上仙人指手画脚,举起一只拳头,骤然轰出,空中突然炸起空气挤压的沉闷响声,又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没有丝毫气息流转,和草原之上的金光色身影一模一样的招式,简单直接,直来直去,威力却是巨大。 仅从招式看来,似乎天上仙人对气息理解运用尤不如人间之人,他们只会用蛮力镇压,偏偏这毫无道理的蛮力,能够一力降十会,而且眼前的这道金黄色身影出拳的速度和威力比之草原上的那一拳还要强盛三分,就像此刻是一名成年男子在挥拳,草原之上是一名女子在挥拳,力道总是有些欠缺。 轰隆一声巨响,断剑和拳风在空中相遇,拳风太过霸道,除却撞在断剑之上,余波威压落在紫禁城之内的一处宫殿上,那一处的宫殿顿时被被砸塌,碎成无数残垣瓦砾,尘土飞扬。 “咦?!”金黄色身影一声轻咦,一拳之下,一座宫殿灰飞烟灭,但是那一柄断剑却是如同大海狂风中的一叶扁舟,艰难来到那道身影之前,刺向对方的胸口。 轰隆一声,金黄色身影又是一拳挥出,砸向断剑,断剑嗖得一声,来到金黄色身影的背后,一剑刺在金黄色的铠甲上,没有透体而出,断剑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点在铠甲之上,没有震耳发聩的爆炸声,也没有金黄色血液流下来,有得只是一道白色的气息喷射,金黄色身影便因为这道白色气体的喷射,身子踉踉跄跄,略微有些狼狈。 黄淳风双手微动,空中断剑在他双手的指引下,来回纵横切割,金黄色身影身上有无数到白色气息喷射,没了这些白色气息,天上仙人似乎受到了威胁一般,双手捂住喉咙。裂缝中照射下来的光芒变成了实质的光流,卷住金黄色身影的身体,缓缓退回天上。 “丫头,有些事情老夫不能明说,因为老夫也一知半解,都是一些推测,人间应该有规矩限制天上人下凡,记住刚刚发生的事情,那些表面的假象,应该蕴含昭示着这个世界的真理,老夫如今只能为你展示揭露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剩下的需要你去品悟。”黄淳风开口道。 李元昊点点头,又微微一愣:“黄老头儿,你要做什么?” “今夜之事,不会如此简单了结。” 话音刚落,亮如白昼的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无数狂暴紊乱的气息纵横交错,一个缝隙之内,两个浑身金色光华的天上人缓缓下落。 “两个?!”李元昊惊讶异常,一位天上仙人黄老头还能应付,突然出现两位,那需要倾尽人间之力方才能够抗衡。 她的惊讶还未曾消退,天空中又出现一道裂缝,三道,四道......整个天空如同被捅出一道道巨大的雷锋一般,整整十二道裂缝出现在天空之上,光明便从里面涌出来,十二道裂缝,整整二十四位天上仙人,从天空中依次排开,占据半个天空,太安城内光明大作,如同白昼,而且每一位仙人手中都有兵器,造型各异,奇形怪状,绝非人间可见。 二十四位天上仙人齐齐低头,望向黄淳风,似乎想要以仙人神威,镇压这有胆子战天的凡人。 黄淳风望了一眼慈宁宫,微微抬起头来,一手抵住剑锋,天地为之一颤,无数剑鸣声骤然而起,一把把浮空虚幻的绝世兵刃幻化而出,环绕左右。 如虹如渊,如山如海,黄淳风毕生剑气,混杂成三尺青峰。 年轻时刻,行走江湖,他每次击败一名对手,便取走对方的佩剑,不多时,天下名剑已皆在他的手中,但是人们却不知道这些名剑去了哪里,如今一把把似梦似幻的神兵利器环绕在其身边,如同听话的孩童一般,宛若实质。 三尺青锋剑身前,黄淳风开口道:“丫头,看好了,老夫的收官。”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下共看此处(1) 草原大漠,狼居胥山,神极阁,神极峰。 阁主郝连流水重伤退回神极峰不多时,郝连勃勃也被人送回神极阁,一对兄妹皆是以气息闻名于世,郝连流水身怀秘法,传承多代,气息悠长,如同延绵不绝的江河,郝连勃勃气息浑厚,如同汪洋大海。 不过,两人皆是重伤,郝连流水伤在从天而降的金黄色仙人手中,郝连勃勃则是被时未寒和洪熙官联手重伤,到了两人如今层次,所谓的灵丹妙药作用不大,多补无意,更多需要自身调和,以气息流转修补残破的奇经八脉,用时间来修补创伤。 稽粥站在血红的梧桐树下,低头望着夜色中的云海翻腾,张元以两辽之战为掩护,主动放弃古凉州,方才有了镇北军和镇西军联手突袭古凉州,对于这位从中原而来有魄力有能力,也懂得隐忍退却的张大将军,稽粥一直都怀有矛盾的感情,一方面知道此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另一方面,草原要向攻入中原,还要依靠张元,或许到头来会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大汗!”两声恭敬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稽粥轻轻扭身,先是伸手扶住了郝连流水:“你们兄妹身上有伤,就不要出来了。” 郝连流水浅浅一笑,未作言语,郝连勃勃开口道:“谢过大汗关心,郝连勃勃有罪,没能守住古凉州。”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稽粥摆摆手:“时未寒和洪熙官联手,还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大幸了,一次败仗,我草原还是能承受的起,更何况古凉州之战也并非败仗,如果真算起账来,这场仗应该落在张元身上。” 郝连勃勃摸了摸眼罩,冷哼一声:“张大将军做起内斗的事情可是得心应手,丝毫不在意我草原英儿的性命!” 稽粥哈哈大笑,拍了拍郝连勃勃的肩膀:“此事作罢,莫要再介怀。本汗再让你去守古凉州,恐难服众,现在龙野暂且在古凉州,以后会由休屠夔守古凉州,你继续镇守盛京城,若此此次你没有去古凉州,那名女子也逃不走了。” “大汗,拓跋将军镇守古凉州,郝连没有异议,休屠夔镇守,是否会和张元有所......”郝连勃勃忧心道,此时正在草原深处绞杀马贼的休屠夔,勇大于谋,是沙场猛将,谋略方面......而且,休屠夔对中行书不服,但是对心狠手辣的张元多有佩服。 “无妨,张元曾经在木那塔身旁安插了王楚东,目的是分裂铁浮屠,而这件事情,休屠夔还不曾知晓。”郝连流水突然开口道,讲明白其中的原由。 郝连勃勃点点头,休屠夔除了草原四大将军的头衔之外,还是铁浮屠统领,张元明目张胆在铁浮屠内安插谍子,脾气火爆的休屠夔必定搅出风雨,而到了那时,大汗再出面,帝王制衡术,进退皆可。 稽粥突然向前迈了一步,遥望天上繁星:“天下四分以来,除却小打小闹,草原一共进行过三次大战,两次匈楚大战,一次古凉州之战,我草原皆是没讨到好处,多年养精蓄锐、休养生息,似乎成效不足,不过有一点很欣慰,我草原最是兵强马壮,能和北魏西楚耗得起来,北魏西楚只要有一败,便会全线溃败,但是我草原等得起,也打得起,最苦不过如今,本汗坚信,草原马蹄能够踏破长城,去搏一搏水美草肥的肥沃中原,” 郝连流水微微一笑,握住稽粥的手臂,陪他一起看云卷云舒。 突然,郝连勃勃眯眼望向南方,郝连流水慢了半息,南方中原在千里之外,但是草原和中原同在一片天空之下,中原太安城的天空上,突然裂出十二道裂缝,有无限纯洁的光从天而降,二十四位仙人从天而降,声势浩大,前所未有。 神极峰上的三人皆是惊讶异常。 “如此规模的天葬,实属罕见,新纪元以来,史书也未曾记载,北魏出大事儿了,难道有人离世?”稽粥开口道, “大汗,应该不会怎么简单,那一处气息狂暴,即便双龙大阵全力启动,也难以匹敌,尤甚于澹台国藩身死太和殿前的气息波动。北魏贵人离世,有人逆天而战,天葬不成,引来上天震怒,才有如此景观。”郝连流水开口道。 “可知晓何人离世?吴昌赫?还是那位老妇人?”不会修行习武的稽粥开口问道。 “不知道,只能等着信息传到草原。”郝连流水开口道。 “逆天而战,似乎疯狂之人全部出自北魏,以前的大唐皇帝李默存如此,现在又有人战天......”稽粥喃喃道。 轰隆一声巨响,神极峰上一座巨大的石门炸裂,一条黝黑深邃的洞穴出现在三人面前,郝连流水最为惊讶,慌忙走到洞穴之前,低头弯腰,恭敬异常。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里面走出来,因为苍老她满脸皱纹,因为洞穴中的黑暗,她的脸色苍白,她佝偻着背,浑身忍不住的颤抖,痴痴望着中原奇景,眼中有浓浓的悲伤,嘴里喃喃道:“最终,你还是为了她,选择逆天而战,而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你......好狠的心!” 郝连流水扶住老人的手臂:“师尊,您莫要激动,黄淳风求死,那是他咎由自取。” “不,你不懂,流水,我违背神极阁规矩,未曾将全部气息传递给你,也未曾将记忆移接给你,守住最后一丝气息,为得就是能够等他来见我一面,可是,可是,他到死都不来,难道是还在怨恨我当年做得傻事儿吗?”老人说道,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悲伤:“我已经知道错了。得” 推开郝连流水的手,老人开始向前迈步,神极峰上泛起青色气息,如同人间仙境,缓缓流入老人体内,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枯木逢春,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黑发变成乌黑秀发,一双眼睛也逐渐有神,在走到悬崖边上之时,老人已经成了落落大方的少女,美丽大方,不可方物,她伸开双臂,迎向南方:“爱啊,恨啊,给予的,剥夺的,淳风,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你要逆天而战,我便助你一剑。” 剑阵再动,一柄青色巨剑缓缓而成,屹立天地,在少女手指的牵引下,带着思念和相思,懊恼和怀念,直刺中原大地。 上一代神极阁阁主,名为纳兰托娅,寓意——阳光美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下共看此处(2) 西楚,洛阳城,皇宫。 西楚皇帝刘铸在皇宫内不断踱步,看看外面的夜空,又看看大殿内,满脸的焦急。 身旁不远处,诸葛唯我坐在软塌之上,身旁香炉袅袅,一杯清茶,茶托内一尊撒尿童子,浑身冒着热气,显然刚刚有人泼倒过,诸葛唯我独自下棋,不是纵横十七道的围棋,而是简简单单的五子棋。 在诸葛唯我的身后站着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这位副阁主眼睛落在陛下皇帝身上,脑袋随着刘铸的走动不断摆动,刘铸顺着眼神望去,苏明川浅浅低头:“陛下!”刘铸报以牵强的微笑,继续踱步,他看不懂这位副阁主,有时候心思缜密的吓人,修为武功高的也吓人,但是有时候又有些......呆傻? “陛下,似乎很焦急?”诸葛唯我开口问道。 刘铸走到软塌之前,踢掉鞋袜,猛灌一口茶水:“怎能不焦急?先生,朕有点看不懂,北魏和匈奴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到底为何?” “陛下,其实很简单。”诸葛唯我说道,捏一颗棋子放入棋盘,思索一下,自己和自己悔棋,放在另一处,点点头,表示满意。 “先生,教我。”刘铸坐在棋盘对面,身子前倾,趴在棋盘之上,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像是一个虚心请教的学生,即便苏明川在场,他也毫不在意,并不担心折损了帝王威严。 “陛下,西楚和匈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其实都有迹可循,首先是匈奴派人掳走了北魏小王爷李秀策,北魏派了一名女子深入草原,将李秀策救了出来,与此同时,宋君毅领兵进入两辽,张元顺水推舟,将十万柔然铁骑引入两辽,做出决战姿态,实际目的在古凉州,镇北军副将时未寒和镇西军副将洪熙官联合作战,率军突袭古凉州,和郝连勃勃一战。正是这声东击西的正面战场,为那名女子南下提供了契机,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南下,被从天而降的......仙人击退,拓跋龙野南下,赵督领北上,战在长城以北,那名女子回归太安城,北魏太皇太后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之时引来天葬,三绝之首黄淳风独身入城,逆天而战,引来天地异相,此刻太安城内,天裂十二道缝隙,有二十四位仙人联袂下凡,可谓亘古难见,黄淳风想要逆天,很难,很难。”未曾离开洛阳城半步,西楚国师已经知晓天下事。 刘铸点点头,恍然大悟,虽然诸葛唯我所说匪夷所思,但是西楚皇帝没有丝毫怀疑:“原来如此,所以先生选择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 “正是这个道理,匈奴有匈奴的打算,北魏也有自己的算盘,我大楚按兵不动,就是上上策。” 刘铸安心异常:“只要不像楚匈大战那般就好,城门失火,殃及不了咱们大楚,能让楚国百姓免收战乱之苦,就好,就好。” 诸葛唯我点点头:“陛下心地单纯,率性真诚,位高而不自傲,和微臣当年见到陛下之时,未曾有一点改变,对此微臣甚是欣慰,以后夺取中原,统一天下,陛下也必会为民谋福祉,是天下福气。” 刘铸嘿嘿一笑:“朕就是一地痞无赖,去岳麓书院读书,都被山长顾远长赶下上来,若不是见到先生,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乡里祸害呢。”转而脸色肃穆:“若真是如先生所说那般,能一统天下,刘铸必会殚精竭虑,为民谋福。” “陛下,能有此心,微臣为天下苍生深感幸运。”诸葛唯我起身作揖。 刘铸大惊失色,忙着扶起诸葛唯我:“先生行此大礼,刘铸担待不起。”扶起诸葛唯我,刘铸一笑,像是学生讨好先生一般:“先生,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朕先回御书房了。” “陛下不再观察一下太安城的事情?”诸葛唯我问道。 “不了,奏章要紧,有先生运筹帷幄,必能决胜千里之外,对此,朕很是放心。”西楚皇帝脚步轻浮走出宫殿,没走两步,哪里还有乡野村夫的无赖样子,佝偻谦卑的腰板挺直,扭头望了一眼宫殿方向,眼中精光阵阵,杀意阴厉并重,率性真诚?先生,您对朕可真是好高的评价! 苏明川望着刘铸离去的方向:“阁主,陛下他......” 诸葛唯我摆摆手:“能得天下者,必定隐忍奸诈,有心计,懂得取舍,上古之时,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皆是草莽出身,与陛下极为相似,南梁陈景琰有雄才大略,但心头多有仁慈,近年来所求不再人间,匈奴稽粥有一统天下雄心,纵横之术了得,但是毕竟异域他邦,想要占据中原,很难,很难,至于北魏天子李元昊......”提到李元昊,诸葛唯我突然止住声音,微微一笑,摇摇头:“北魏天子,不提也罢,虽然西楚地偏,但是陛下最有帝王相。” 苏明川点点头,未曾多言,大殿内陷入了沉默,寂静无声。 “对了,小快,还未到?”诸葛唯我打破平静。 “小快习惯晚到一刻钟。”苏明川回答道。 “这个坏习惯应该是和寇中原学得吧,太安城内千年一降的大气象,他若是错过了,可是要后悔一辈子,逆天而战这种事情,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 话音刚落,一身松松垮垮的樊小快走进大殿,弯腰行礼:“阁主,副阁主!” “亏你还知道来,怎么,终于鼓足勇气和人家姑娘说话了?”诸葛唯我打趣道,如今整个洛阳城似乎都知道,樊小快喜欢一个姑娘,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关键是至今还未曾和人家姑娘说过一句话。 樊小快挠了挠脑袋,满脸愁苦:“阁主就不要取笑我了,对了,阁主让我来有什么吩咐吗?” “此时此刻,在太安城,黄淳风正与天战,这位人间剑道魁首全力一战,对你意义重大,你仔细看,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诸葛唯我从袖中取出一块镜子,袖子在上轻轻一拂,一道亮光从镜子中射出,悬浮空中,太安城慈宁宫前的影像一一闪现,天空中的裂缝,二十四位仙人,横剑身前的黄淳风...... 樊小快先是对那一面镜子满怀好奇,突然从光团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淮河万里碧波之上,那位俊俏的公子哥,名字好像叫李庆元,他怎么也在太安城慈宁宫。 诸葛唯我望着那一团光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明川,是否可以助黄淳风一把?” 苏明川略微沉思,摇摇头:“不行,距离太远,明川的一剑到不了。” “还差多少?” 苏明川向东边迈了一步,不大不小,点点头:“这就可以了。” 诸葛唯我翻翻白眼,樊小快一口老血喷出,苏副阁主的冷幽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 苏明川双指抵在眉间,洛阳城紫竹林大阵缓缓启动,大阵中央一个紫色的竹子拔地而起,幻化成一把开天辟地的利剑,一路东去,直刺太安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下共看此处(3) 南梁,剑宗,剑山之前。 自打四年前秦淮河畔芦苇荡一战之后,赵星途和赵无锋联手败于黄淳风手中,两人回归剑宗之后,性情大变,或者说两人性格完全颠倒。 以往时节,赵星途懒惰成性,浑浑噩噩,练剑懈怠,整天能看到他扛着赵一在山间游荡的身影,而赵无锋练剑勤勉,在后山彻夜砸山,风雨无阻。 现在完全颠倒,赵星途练剑勤力,挥汗如雨,反倒是赵无锋倒背着双手,在山野之间来回闲逛,最近又迷上了养花种草,拉着赵一满山挖土,所用工具就是掰开两指缺口的那柄无锋巨剑。 赵星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捧一把溪水铺面,浑身一个激灵,此时是寒冬时节,大江以南并不温暖,虽然溪河未曾冰冻,但也多了许多阴冷之气,望着黝黑的剑山,赵星途忍不住苦笑一声,四年前回到剑宗,他是越想越不明白,特意找到宗主赵敦煌,让阁主全力一战,试一试自己的修为到底几何。正捧着碗筷,专心致志和赵一一起对付一只烤鸭的赵敦煌摇摇头,举起手中的筷子,遥遥指向赵星途,剑宗年轻一代最为璀璨的天才如临大敌,双手去握身上的剑,几番挣扎,却是落在空处,幽幽叹了一口:“我败了。”然后开启了疯狂练剑的模式。 将身旁十几把散落在地上的宝剑插在身上,赵星途向着剑山深处走去,剑宗剑山是南梁剑宗的圣地,上面有万把名剑,黑压压插在剑山之上,像是破铜烂铁一般,横七竖八,无人问津,而在剑山最深处,宗主赵敦煌弯着袖子,身旁一桶清水,蹲在一块石头之上,正认真仔细磨一把铁剑。 赵敦煌身侧一旁,赵一也撅着屁股,磨一把秀气的短剑,短剑轻薄,不过六寸长短,不像是男孩子所用,倒像是一名女娃娃玩耍用的。 赵星途没有打扰这一大一小,而是斜倚着一块大黑石,从怀中取出一个黄橙橙的橘子,拨开,取一瓣塞入嘴巴中,甜酸适合,缓缓闭上眼睛,起初天地一片安静,只有磨剑的声响在耳边响起,渐渐的磨剑声开始变幻,有金戈铁马,有霹雳弦惊,也有小桥流水,溪水淙淙。 赵星途的心境在动静间来回穿梭,而在更深的地方,赵一一成不变的浅浅磨剑声,如同基调一般,压着周围的躁动。 半晌,磨剑声渐渐消弭,赵星途缓缓睁开眼睛,不知何时,赵敦煌已经站在他的身边,笑容满面,掰下一片橘子:“神天境的感觉如何?” 赵星途茫然若得,又茫然若失,低头看着双手,伸开又攥死:“宗主,那就是神天境的感觉吗?” “一切云蒸霞蔚,一切扑朔迷离,而一切又睚眦必现,秋毫可见,那就是神天境。”说着,赵敦煌又掰了一瓣橘子,塞入嘴巴中,望了一眼紧皱眉头的赵星途:“看样子,跨入神天境,你反而有些不高兴?” “不是,跨入神天境,星途当然高兴,只是一颗橘子就那么几瓣,阁主这一口接着一口,嘴馋的不像话,一一就没得吃了。”赵星途开口道。 赵敦煌老脸一红,咳嗽几声掩盖尴尬,看样子以后需要拿出一点宗主的威严来,不然这一群小王八蛋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尊重”。 不远处的秀气孩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接过赵星途递过来的橘子,小心翼翼将橘瓣上的白色桔络去除,美美吃了一瓣,眼睛弯弯,眼神中都是笑意,秀气得像个女孩子,赵一喜欢吃橘子,但是不喜欢吃上面的白色桔络,每次都很麻烦,若是宗主能娶个老婆,有了宗主夫人帮忙,事情会简单很多。 赵敦煌看着神游天外的赵一,溺爱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既然已经神天境,你应该再下山一趟,上一次是让你看上一代的风流倜傥,这一次你应该看看你们这一代的天才骄子,朝廷有密保送来剑宗,有一名北魏女子独身入匈奴,不熟男子的大气魄,你要学习一下。” 赵星途点点头:“宗主,前途渺茫,我该去何方?” “天下四方,大陆朝天,你想去哪就去哪,问我作甚。”赵敦煌没好气的说道,剑宗诸多事情,已经够让人烦恼,下山还要问我,烦不烦。 “弟子远行,询问尊师,天经地义,哪有向您这般做甩手掌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很不负责的。”赵星途也是恼火:“您看其他人的老师,总是要讲一些大道理,嘱咐几句的,您倒好,还埋怨起我来了。” 赵敦煌气结无语,抬头望天,不住唏嘘感慨:“都是孔希堂那小子把你们的嘴巴训练得一个比一个叼,真是讨厌啊。既然你想听大道理,本宗主便给你讲大道理,知道为何黄淳风是三绝之首吗?并非境界,也不是修为战力,而是心态,他始终比我和慕容峰快上一步,澹台国藩有举世无敌的心态,那是广度,黄淳风的心态在于深度,十几年前,他敢举剑逆天,此时此刻,他更近一步,已经在太安城内逆天而战,阻止天葬,这点我远不如他。” 赵星途微微惊讶,闭目感受,正北方向,确实有通天狂暴的气息,如海如渊。 赵敦煌走到刚磨的铁剑之前,一手握住剑柄,手腕轻翻,铁剑凌空飞起,剑气浓郁宏达,如同江河浪头,既然同为三绝,你要忤逆这如同锅盖一般盖在头顶上的苍天,我赵敦煌没有理由不助你一把。 赵星途大惊:“宗主,您这样做,是要引起宗内那些老顽固不满的,说不定朝廷也会......” 话音未落,山前灯火通明之中,一声威严声响起,如同洪钟大吕:“赵敦煌,你好大的胆子,怎能助仇人逆天!?” “赵敦煌,你身为剑宗宗主,大梁臣子,怎敢......” “赵敦煌,你忘了黄淳风曾给我剑宗的侮辱......” 谩骂声,苛责声,不绝于耳。 赵敦煌轻轻挥手,如同驱赶身边的苍蝇一般,铁剑飞起,两缕剑气分出,射入山前,山前轰隆两声巨响,两位鹤发童颜的剑宗前辈被撞飞,毫无仙风道骨气质的跌落在地,吐血不止。 赵敦煌掏了掏耳朵:“能在这群老顽固中,活这么多年,还没被气死,本宗主的脾气还挺好。” 赵星途努了努嘴巴,是他们要被您这不急不慢的脾气给磨死了吧,举头望天,那铁剑在空中画出一道明灭可见的光剑,一剑去千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下共看此处(4) 南梁,圣城,圣人书院。 孔末站在大成殿前,负背双手,遥望北方,身影萧条。 虽然夜色已浓,圣人书院内依旧灯火辉煌,时常传来郎朗读书声,圣人书院有早课、晚课,早课是书院规定,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所以书院规定了早课,晚课却是学生自发组织,夜幕降临,吃完晚饭,学生们回归课堂。 往日这个时候,孔末都会和学生们一同读书,但是今日他却选择来了大成殿,在他心中,看似波澜不惊的天下,似乎正处在多事之秋。 北魏出了一个孔飞鲤,自称是孔家之后,如今在大江以南的圣人书院,是乱臣贼子,狼心狗肺之徒,北魏朝廷更是不懈余力大力支持,出钱出力,从新整顿曲阜孔庙,准备重归孔家正统, 像是北魏封锁南梁富庶的消息一般,南梁如法炮制,也封锁了曲阜孔庙的事情,在南梁内,多数人还不知道,那个孔飞鲤写过一篇《讨孔末檄》,言辞犀利,震耳发聩,其中有几句直刺要害——伪圣人孔末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父,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皿。 一篇《讨孔末檄》在北魏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南梁却风平浪静,只有少数人读过,这一篇《讨孔末檄》放在孔水眼前之时,这位圣人书院女子翘楚杏目圆瞪,勃然大怒,大骂北魏卑鄙无耻,信口雌黄,倒是当事人孔末不住点头:“声情并茂,有如此才,当得上宰相之才。” 虽然南梁将消息封锁得极好,但是还是有风声流传到南梁,人们联想到四年前的一袭青衫入圣城,到处 孔希堂缓缓走到孔末身后,望着已经两鬓斑白的孔家圣人:“圣公,外面天冷,您的伤寒还未好......” 孔末摆摆手,低头咳嗽两声:“无妨,若是猜测不错,孔飞鲤应该便是义父留下的子嗣,如此甚好,孔家有后,我造的孽少了许多。” 孔希堂叹了一口气:“圣公,当年您没错,希堂一直如此认为,错在孔尚任,他应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归根结底,他打着为天下人的名号,实际上是在求自己的道理而已。” 孔末笑了笑:“希堂,过去的事情了,暂且搁置下来,不要再计较了。” 一声声下课钟声响起,在夜空中回荡,无数莘莘学子从学堂中跑出来,向着圣城大街上跑去,既然有夜课,那么也有夜市,夜市上有各种吃食,足够这群学生吃饱喝足,再美美睡上一觉。 一个孩童十几岁的孩童抱着一摞书走在众多学生后面,大概因为书籍太多,他的鼻尖冒出了些许汗珠,抬头看到孔末,眼中不断放光,忙着跑向太和殿,拱手作揖:“孔青鱼拜见圣公义父。” 大方得体,彬彬有礼。 孔末回礼,捏了捏孔青鱼的脸蛋,一把抱起孔青鱼,骑在自己脖子中:“走,吃东西去,青鱼想吃什么?” 孔青鱼歪着脑袋想了想:“吃臭豆腐!” “好,就吃臭豆腐!”孔末说着,走下台阶,微微一顿:“希堂,或许上天不完全是对的,能帮一下就帮一下,无妨的。” “希堂知道了。”孔希堂目送孔末和孔青鱼的身影消失在灯火辉煌中,或许圣公心中已经有了悔意了吧,微微叹气,他扭头走进大成殿,取下墙壁上的木剑,点在大殿中央圣城沙盘的中心之处,圣城之内顿时光芒大盛,有郎朗读书声响起。 走在大街上的诸多学子放下手中的吃食,忍不住抬头望向大成殿的方向,一道光芒一闪而过,如同璀璨流星,起始于圣城,终止于太安城。 岳麓书院内,山长顾远长和周梦站在园门前,前者幽幽叹气,后者痴痴望向远方,不肯错过丝毫。 山后的雪山山腰前,有骑着白牛的一个牧童负手而立,遥望太安城,眉宇间有着成年人才能有的忧虑。 雪山之上,有一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家真言,寓意着无量、究竟、完全、圆满。 太安城,慈宁宫前,亮如白昼的天空裂开十二道巨大的缝隙,无数狂暴紊乱的气息纵横交错,二十四位浑身金色光华的天上人缓缓下落。 三尺青锋剑身前,黄淳风开口道:“丫头,看好了,老夫的收官。” “起!”一个字吐出,万剑汇聚成龙,齐齐指向天空,如蝗如蚁,全力冲击。 两名浑身金黄的天上人突然加快速度,俯冲而下,两者轰然相撞,龙鸣呼啸,气息飞乱。 只刹那,两位黄金天上人倒飞而去,直冲云霄,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北方神极阁剑阵,一道青光长途跋涉,来到此间。 西楚皇宫内,一棵紫色竹子,骤然而到,凌空飞舞。 南梁剑宗,一把铁剑带着浩然剑气,没入其中。 圣人书院,一声声朗朗读书声,带着书卷意气,没入剑意之中。 “只会做些锦上添花的家伙,不过老夫在这谢过了。”黄淳风喃喃自语,双手平伸,猛然发力,有剑鸣响彻天地, 两年时间走遍天下,他曾经在西域以西的天山放置了一把剑,也曾在南海以南流了一柄剑,还曾在东海以东安放一把铁剑,此时一呼百应,纷纷射向他的手中,汇聚成龙。 黄淳风轻轻跨步,一步站在龙头之上:“丫头,清明重阳时节,别忘了向老夫坟前敬酒。” 巨龙带着黄淳风直通天际,没入云霞,雷鸣电闪不绝于耳,无数光辉透过云霞缝隙照射下来,夜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色彩,光线弯折,云海翻腾,变幻莫测,如同人间末日。 云端神仙打架,千里之外可见。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烟消云散,那柄断剑如同烧红的铁棍一般,砸在慈宁宫前,剑气如同游龙湍流,四射游溢。 李元昊站在夜风里,举头望去,繁星满天,明月当空,却再也见不到老黄头儿的身影。 一切,如梦如幻,如流光泡影,如电复如露。 是岁,大魏祥丰四年末,深冬。 (本卷完) 第一章 北魏祥丰五年春 北魏祥丰五年春。 距离太安城天降异象,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半月。 北魏在立国十五年之时,经历了最为动荡的一年,举国民众在浑浑噩噩之中迎来新年,然后送走除夕,又迎来新春,悲伤和欢喜并重。 悲伤是因为北魏有贵人逝世归天,太皇太后老祖宗病逝慈宁宫,引来亘古难遇的天葬奇景,夜空开十二天眼,二十四神仙联袂登场,请老祖宗登天,位列仙班。世人不知当时真正的场景,楚人凤制造舆论,对外如此宣称。 皇感诚然,大赦天下。 不同于老祖宗病逝的遮遮掩掩,御猫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倒是传播得沸沸扬扬,御猫北上独战匈奴战神拓跋龙野,阻挡铁浮屠和狼群南下,嘿,别说,这御猫还挺爷们儿,有血性,像是咱们北魏人的风格,至于赵督领独身北去的原因,天下人不在意,他们只在意其中的传奇和演义色彩,谁死不死,到底为何而死,那重要吗?那不重要。 对于杀人如麻大太监的死,人们心头的窃喜要远远高于悲伤,这只御猫......终于......死了,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儿啊。 喜庆的事情有二。 一是北魏不但有了正统血脉,而且有了正统读书圣人,新的圣衍公孔飞鲤,此事千真万确,孔飞鲤背后有孔家独一无二的星形胎记,错不了,更仿冒不了,他在天下人面前脱衣裸体,只为证明身份,结合着声情并茂的《讨孔末檄》,让人忍不住冲着南梁那座圣人书院吐两口吐沫,人面兽心的畜生。 二是长城防线的大获全胜,镇北军和镇西军的联合作战,古凉州一役直接扭转了北魏和匈奴胜少败多的劣势,让北魏上下扬眉吐气,家国意念终于在北魏民众心中生根发芽。草原匈奴常年引以为傲的渭水之盟,在古凉州之战面前,更像是自我安慰。 与此同时,一个更具韵味的传闻在民间炸开了锅,那便是关于皇帝陛下的,简直匪夷所思,荒渺至极,从大魏祥丰二年初到祥丰四年末,皇帝陛下一直不在太安城,太安城内的是替身,而陛下自己出宫游历江湖去了,传得有板有眼,历历在目。 还有传闻,皇帝陛下诛杀澹台国藩之后,武功修为就未曾落下,如今还是绝顶高手。 比起这些,最为劲爆,也最不让人相信的一条传闻是:咱们的皇帝陛下李元昊不是男子,而是一名女子。这个传言的辅证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婚嫁多年,索贵妃和苏贵妃依旧未曾诞下一子,即便有老祖宗生前规定,十八岁之前不得同房,但是皇帝陛下和那么多、那么多小宫女有过风流韵事,为何也不见其中任何一个大肚? 自然的,人们只是猜测一下,从来未曾把这条荒诞不羁的传闻放在心上,保不齐窗外就有粘杆处的谍子,把你抓去城东大牢。 哎呀,御猫已经死了,为什么人屠还活着,让人不得开心颜呢。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汇聚在北魏祥丰五年的深冬,一股脑充斥在大魏国上下,这座占据着中原的国家依旧三面皆敌,谁都不知道前途命运将要走向何处,天下四分的格局似乎还将会持续很久。 外面的欢声笑语或者悲凉凄苦此起彼伏,都刮不到太安城城东的牢房,这座牢房直属大理寺,建在太安城城东幻音坊,专门关押太安城滋养生事的地痞流氓。 牢房在大魏祥丰元年初建立,由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督办,户部支银五万两,监察室介入,大凡贪赃枉法、无故挪用银两者,革职查办,一切从严。 皇帝陛下已经明令,但是却未能禁止,户部通事张明泽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结果东窗事发,被打入大牢,还是皇城司亲自抓入大牢,前一刻高高在上,下一刻便铁锁加身。 张明泽锒铛入狱,成为了阶下囚,狱中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对一位曾经当官的文人而言,更是凄惨至极。 直到那位举人牢头汪嗣英来到牢房当差之后,张明泽的日子才有所好转,起码再也没人将这位工部通事的脑袋按在屎盆里了。 人们对举人牢头汪嗣英的传奇经历也很有兴趣,早年举人牢头进京赶考,得罪了老祖宗,未入春闱,便被贬到大江以南,当了一个不入品的额外外委,还未登堂入室就能得罪太皇太后,这位书生的本事不小啊。 在镇南军蹉跎两年,经历了那次镇南军巨变,后来回京科举,因为八股文写得四平八稳,不受待见,堪堪入了举人,本能去吏部当一个掌故,又被朝廷权贵鸠占鹊巢,排挤到城东大牢当一个牢头儿。 汪嗣英爱读书,但是有个和读书人大相径庭的习惯,走路习惯弯腰,两条腿向外反,松松垮垮。 一本破旧书籍,夹在腋下,双手插袖,一身衙役的熨帖衣衫,愣是让他穿出了囚服的味道,天寒不加衣,习惯向裤裆里塞一些干草,远远望去,活像太安城内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今日外面天寒,北风呼啸,虽是初春时节,却不见一点暖意,汪牢头又向裤裆里塞了些干草,提出一壶三颗铜板一壶的浊酒,半块干瘪的酱牛肉,一小碟花生米,沿着阴暗潮湿的走廊,向着大牢的深处走去。 “怎么,汪大人,这是又要和张大人谈论天下去?”牢房另一侧,一个叼着干草叶,环抱着肩膀的青年说道,这个青年叫张放。 汪嗣英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汪大人,别走啊,我是俗人,您是雅人,给我说点大道理,让我醍醐灌顶一下呗?别啊,汪大人,别先走啊......”那青年喊着,眼中都是不屑。 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地痞流氓,张放来牢房的次数比回家次数都多,一辈子只有一个愿望,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结交几个过命交情的朋友,结拜成兄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几天快活的日子。他见过汪嗣英第一次进牢房当差的窘迫场景,简直笑死人了,怯怯懦懦站在一旁,牢房内犯人一声哀嚎,他都抖了抖。 在牢房这个最是弱肉强食的地方,胆子小就意味着欺凌,果不其然,第一天,汪大人便被犯人泼了一身黄汤,遇到这种事情,即便你是牢头,也要自己出手,哪怕动用私刑,也应该自己找回面子,狱卒也不好插手,但是汪嗣英汪大人竟然默默受了下来,擦了擦脸上的黄汤,扭身换了一身衣衫。 自那之后,张放开始瞧不起这位读书人。后来他被放了出去,过了一段时间,从新故地重游,回归牢房。狱友开始叮嘱他,得罪谁都行,千万别得罪汪大人。张放心里纳闷,问为什么。狱友告诉他,有个犯人,还挺有背景,触及了汪大人底线,被汪大人硬生生掰断了十根手指,打烂了满嘴牙齿。张放大惊,后来怎么了?狱友说,后来犯人不见了。张放又问,你亲眼看到了?狱友摇摇头,听人说的。张放切了一声,这种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事情,他在外面做得多了,放言出去一个打十个,塑造能打的形象,不过是哄骗人的事情。 望着汪嗣英的背影,张放狠狠啐了一口,骂道:“白瞎了你一身学问。” 汪嗣英的身影消失在牢房尽头,左拐身沿着湿滑的台阶向下走,地牢分为三层,最底层关着贪污犯,这是皇帝陛下的规定,似乎涉及到钱,皇帝陛下格外严酷,第三层地牢墙壁上插着灰暗的火把,由于常年看不到阳光,犯人脸色很白。 看到汪嗣英,一个脸色惨白、满脸胡茬的男人从阴影中爬了出来:“酒带来了?” “张大人,给您带来了。”汪嗣英提了提酒壶,又提了提花生米和酱牛肉:“吃的也有。” “快,快,快给本官......”张明泽苦笑一声,如今阶下囚,还忘不了打官腔,一手取开酒塞,入鼻一阵腥辣,酒非好酒,还有残存的酒渣滓,但是对于身陷囹圄之人,已经是难得的美味。 一口浊酒,一口干瘪如同石块的酱牛肉,再配上花生米,张明泽一脸满足,斜倚在牢房栏杆前:“又看不懂如今朝廷局势了?” 汪嗣英点点头:“随着太皇太后老祖宗崩卒,陛下统领朝纲,正是改朝换代、权力更替之际,陛下似乎不太心急,学生越发看不懂了。” 张明泽摇摇头,一张惨白的脸贴近汪嗣英,一口的酒气:“改朝换代,权力更替,按照道理而言,除旧迎新,培养自己的势力,逐渐清除位高权重的老臣才是正道,这是情理之中,朝廷在这事儿上越是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阵痛越轻,越是拖沓,越是贻害无穷。四大辅臣,除了孙景初那个蠢货,其他三位阁老应该看得最清楚,该放权就放权,不过,事情的症结在陛下身上。” “陛下身上?” “是,在陛下身上,是陛下不想改朝换代,想维持现状。陛下是个记情念旧之人,舍不得动手。”张明泽开口道。 汪嗣英猛地站起身来,愤愤一甩袖子:“荒唐,江山才人出,后浪推前浪,是必然之势,朝堂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帝王,要有胸襟气度,怎能记情念旧?!” 张明泽摆摆手,示意汪嗣英坐下:“怕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心里着急了?” 汪嗣英脸色一禀,默然无语,缓缓坐下,平复心头激愤:“学生失礼了。” 张明泽叹息一声:“嗣英,你身上有很多优点,够隐忍,够低调,也够狠,看待事情够透彻,特别是在隐忍方面,让我有时候不得不佩服。不过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习惯想当然,不会设身处地思索,不习惯以他人角度看待问题。咱们的陛下不是一般的帝王,帝王应该有的那些说不出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陛下身上一点都没有,反而有点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小女子心态十足,这些特点,如今看来,也不知是好是坏。嗣英,你的隐忍和陛下的隐忍比起来,还差一点,特别是入了大牢,我反复思索陛下多年行径,越想越是心惊,就这份隐忍之力,世间难事儿,陛下去做,十成六七,这对一名帝王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汪嗣英点点头:“先生所说不错,帝王行事,十成一二,昏庸之君,十成三四,平常之君,十成五六,可谓能君,十成七八,是为明君,若是诸事皆成,便是圣君,当今陛下,当得起能君和明君之间。” “所以,以后你入朝为官,要以陛下角度思索问题,万万不可触及陛下逆鳞,保你平安无事,我就是忤逆了陛下逆鳞,如此下场不冤枉。”张明泽仰头喝了一口烈酒。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若是能入朝,必定以陛下角度思索问题,事事为陛下着想。”汪嗣英开口道。 张明泽突然从狱中伸出一只手,狠狠敲了敲汪嗣英的脑袋:“呆子,错了,错了,完全错了,不是让你为陛下着想,而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我已经说过了,陛下不是一般的陛下,以你阴郁的性格,陛下多半喜欢不起来,所以你不能想着怎么去讨好陛下,那种事情有大把人去做,你做了也不过徒添陛下的厌恶,你应反其道而行之,以天下百姓、江山社稷为重。遇到和陛下意见不统一、而自己占理儿的事情,一定要据理力争,以死相逼。” “先生,这个法子太危险,很容易没命的。”汪嗣英叹气道,低头弹掉衣衫上的灰尘。 “笨,当然不是真的让你把性命丢进去。到时候只要你有道理,朝堂之上自然有大把的人替你求情,四大辅臣都是能臣,这点毋庸置疑,会斧正陛下的不足,不会事事顺着陛下的,而你赚足了眼球和名誉,是件好事儿。”张明泽开口道,捏一颗花生丢到嘴里:“当然这一切前提是陛下有大义,听人劝,若是遇到昏庸君王,你的脑袋掉多少次都不可惜,而咱们大魏国皇帝陛下最大的优点,就是极其明事理儿,讲道理,别管当场如何生气,只要给个台阶下,事后总能坦诚不公的变向承认错误,这点足以再为陛下加三分,帝王承认错误不易,十分不易啊。当然,若是哪天陛下疯魔了,你占着理儿,也是死。” 第二章 学生,记住了 “先生,陛下......会疯魔吗?”汪嗣英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重情重义之人,比较容易走火入魔,陛下也是人,不会免俗,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你是明言直谏,还是明哲保身,全都在你。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张明泽瞥了一眼汪嗣英:“算了,不说也罢。另外,你这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脾性也要改一改,陛下不喜欢太过圆滑之人,更喜欢爽快磊落之人,你尽量去改,实在改不了,就尽量遮掩。” 汪嗣英不置可否,他识张明泽为先生老师,但是对于张明泽的言语,也并非完全听取,这是汪嗣英本身的优点,即便多年之后,朝堂之上,和唐宗飞、胡汉斌针锋相对,汪嗣英也是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张明泽笑了笑,也不置可否,让一个人改变性格和观点,特别是涉及到为人根本的品性,更是难以改变。 隔着牢狱内外,两人长时间沉默,各自想着心事儿,半晌,汪嗣英突然苦笑一声:“先生,您刚刚所规划的,像是一张美味可口的大饼,都是以学生入朝堂为前提,如今却身在囹圄,当一个蝇头小吏,想要站在太和殿上,比登天还难啊。” 张明泽一脸珍惜陶醉的喝下最后一口烈酒:“你啊,又看错了一个人。” “学生又看错了人,谁?”汪嗣英皱着眉头,不明觉厉。 “太皇太后老祖宗。”张明泽双手交错,向天拜了拜,以示尊重:“世人以为老祖宗霸道不讲道理,实际上,以我来看,世间最讲道理的就是老祖宗,老祖宗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为了诛杀澹台国藩,元丰九年曾经命你捎带书信去大江一线,那就是恩情,其他人也许会忘记,记仇又记情的老祖宗不会忘。大江一线的两年磨练,又将你召入京城,让你中举人,却是末席,送去吏部,又被人顶包,最后来到城东牢房当差,其中种种未尝没有老祖宗从中授意,磨练你的心智。” 汪嗣英惊讶异常,思索着前后诸多事端,初始他把一切都归结为运气不佳,却不曾深思,经过张明泽提点,他恍然大悟,这次不用张明泽敲他的脑门,他自己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里大骂笨啊。 “因为脾性,陛下不会喜欢你,但是太皇太后却喜欢你的性格,暗地里栽培你,也在情理之中,楚人凤就是明证,嗯,别说,你和楚人凤还真有几分相似。”张明泽继续说道:“让陛下讨厌不容易,让太皇太后喜欢也不容易,你两者兼具,是真得不容易啊。” “哎,那又如何,老祖宗已经驾鹤西去,天葬归天,即便真有心,也是无能为力。”汪嗣英叹息一声。 张明泽没有说话,眼神中有笑意,汪嗣英看在眼睛,突然双眼神采奕奕:“先生,您的意思是老祖宗还有伏笔?我......我......还有机会?” 因为激动,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 张明泽举了举手中的空酒壶:“知道你囊中羞涩,买来这种劣酒已经很不容易,但是下次升官发财了,我要喝好酒。” “是,先生!”汪嗣英应声答道。 “好了,该说得已经说了,你可以走了,两天时间内,应该会有圣旨到。” 汪嗣英起身作揖,缓缓退出牢房,行至半途,他突然止住了步伐,扭过身来,揣度一下用词:“先生,您见微知著,能见他人不能见,为何......?” “为何未能成为中堂大人那样的肱骨之臣?为何还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是吧?”张明泽自问自答:“看待事物,透析朝臣关系,不过是小道,治国少不了这些,但是也不是必须,像我这般看透事态,钻营狗苟之人不在少数,但在治国才能和宏观把控方面,十个张明泽都比不过一个中堂大人,嗣英,这点你也不行,天底下在治国一道上,没人能及中堂大人,特别是在大波动、大动乱中,需要站出一个一锤定音之人,整个北魏唯独中堂大人一人而已。” 说到此处,张明泽一脸崇拜,脸上有神采奕奕的光芒:“早年我可以跟随孔家衣冠南渡,奈何荷包空空,只能留在北魏,很长时间内心有戚戚焉,因为那时的大魏虽是正统,但是日薄西山,千疮百孔,我做梦也没想到,北魏能立国十五载,而且三面边军固若金汤,南梁、西楚和匈奴对中原虎视眈眈,却未夺去一寸土壤,这里面谁的功劳最大,不是边关三大守将,而是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的吴昌赫吴中堂。” “你呢,也不必太过灰心,学不来中堂大人,你可以向苏克沙苏尚书和楚人凤楚大人的方向发展,那更适合于你。至于贪赃枉法,哎,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面前,没有控制住,早年穷怕了,看到银子,忍不住向怀里搂。欲望和贪心,有时候是向上攀爬的阶梯,有时候是索命的无常,你要牢记这一点,引以为戒。” “先生,若是陛下在此地,听到此话,会重新启用先生的。”汪嗣英开口道。 “以陛下的性情,保不齐真如你所言,但是我可不敢保证,银子再放在面前,不去拿。人呢,有时候道理看得透彻,真临到自己的头顶,很难控制的住。”张明泽感慨道,身子向前倾了倾,双手抓住铁栏杆,眼睛有阵阵精光:“嗣英,你绝非池中物,他日一遇风云,便能一鸣惊人。我只希望,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要抹杀对你知根知底的人,比如.....我,一定要快刀斩乱麻,铲草除根,不过作为师徒,我有一事相求,祸不及妻女,我的家人,希望你能善待,那样我死也瞑目了。” 汪嗣英扭回身,脸色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他眼前是一个极小的窗户,有缕缕阳光照射进来,淹没了他的身形,而从他口中传出的语气平淡安静,毫无波折:“学生,记住了。” 第三章 圣旨到 从地牢第三层上来,汪嗣英便陷入了一种兴奋疯癫的状态,虽然还是平日里那般不缓不急的样子,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汪大人和平日不太一样了,以前汪大人闲来无事,总是捧着一本书,蹲在有阳光的角落里,一看便是整整一天,除非新来了犯人,需要他这个牢头注册写名,不然他很少动弹一下。 现在不一样了,汪嗣英蹲在太阳底下不过半刻钟,手中书籍已经被他翻得哗哗作响,像是恼人的流水声,再过一刻钟,他便站起身来,在大牢前面来回踱步,时不时张望幻音坊前的街巷,好像下一刻便能迎来贵人一般,但是半晌时间过去了,街头空无一人,只有不断扬起的灰尘。 张放将一切看在眼里,一个不入品的蝇头小官,若是没有背景,一辈子只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内,当一个面前养家糊口的牢头,天不可怜,又赶上老祖宗归天,大赦天下,牢房请冷冷,汪嗣英所能管的事情就更少了,每天提着一盏煤油灯,清点一下犯人人数,登入笔薄,教给大理寺来的笔吏,一天的公务算是完成了。 望着亢奋了一天,如今垂头丧气的汪嗣英,张放有种幸灾乐祸的痛快感,忍不住喊道:“汪大人,给我讲讲大道理呗?” 已经到了忍耐限度的汪嗣英猛地一回头,手里的煤油灯跳了跳,映衬出一张狰狞恐怖的嗜血脸庞,如同地狱逃出来的魔鬼。 张放心头一颤,以为看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汪嗣英已经提着煤油灯,消失在牢房的尽头儿,不见了踪影。 “刚刚是我看错了吧,那种窝囊废怎么会如此可怕。”张放呵呵笑着,在心里安慰自己。 在极度亢奋和失望中,汪嗣英度日如年,度过了两天时光,整个人便萎靡下去,没有丝毫精神,蹲在墙角处,双手怀抱着双膝,脑袋深深埋入膝盖之中,日头从东升到西落,整个人一动未动,等夜幕余晖和呼啸北风刮透了他的衣衫,太安城城东的牢头扶着墙根,缓缓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腿脚和手臂,向往常那般检查完牢房之后,一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漫无目的像是乞丐一般,沿着幻音坊走了一圈,他找了一间路边酒肆,未要任何酒菜,只点了一碗烈酒,仰头喝下,平日从不饮酒、极其自制的汪嗣英被呛的眼泪和鼻涕横飞,不过也格外痛快,第一碗酒过后,他又要了三碗,一碗接着一碗,最终醉得不省人事,丢下一块琐碎银子,晃晃悠悠离开。 身后的酒肆老板拿着找熟的银子,望着开口喊道:“公子,公子,您余下的银钱。” 汪嗣英摆了摆手:“剩下的是赏你的。” 酒肆老板颠了颠手头的银子,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年轻人,自己都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处处充有钱,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很爽吗?” 行走在大街上,被冷风一吹,汪嗣英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趴在地上一阵呕吐,似乎将心肝脾肺都吐了出来,他凭借着最后的清醒意识,看了看大街前后,空无一人,他猛地跳起身来,张狂大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哈,都是狗屁,都是狗屁,一名不文,一名不文,龙生龙,凤生凤,卑贱的人永远卑贱,哈哈!!!” 第二日,日头高升,张放有些惊讶从不早退的汪嗣英竟然画卯迟到,关键汪牢头的住处就在牢房隔壁的小隔间内,可以说是牢房的一部分,三两步就能出门画卯签到,可是今日日上三竿,也不曾见到汪嗣英出门,就连房门也紧闭不开。 张放正感到奇怪,寻思着找个牢役问问汪牢头的情况,一抬头看到,牢房正门被三个人挡得严严实实,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上的衣服偶有金边。皇宫里来的掌印太监!这是张放首先想到的,黄色是皇家专用颜色,平常人间是不能穿的,只有宫内和皇帝陛下沾边的人才有资格沾染浩荡的皇恩,衣衫上有点黄色。 牢役们哪里见过如此尊贵之人,赶忙纷纷下跪:“参见大人!” 为首的太监从袖口中抽出一张雪白的手帕,放在鼻子下,遮盖一下味道,生意尖细:“这里臭气哄哄,也真是为难你们这群当差的了。杂家此次来是带着圣旨来着,不和你们多废话,汪嗣英上来接旨。” 众人一片安静,掌印太监皱了皱眉头:“汪大人好大的架子,哪位是汪大人,麻烦上来一下,陛下的圣旨在此。” 一名牢役慌忙站起身来,想向前走两步,将情况告诉掌印太监。 “你别上来,站那就好,浑身臭烘烘的,仔细污了杂家的身子。” 那牢役嘿嘿一笑,开口解释道:“昨夜汪大人醉酒,此时还未醒来,我这就给您叫去。” 掌印太监的眉头更皱:“别管职位大小,好歹是咱们大魏国的官员,饮酒误事儿,真不晓得这封圣旨是怎么下来的。” 牢役再次嘿嘿一笑,不去管掌印太监的冷言冷语,向着汪嗣英的小隔间走去,正在此时,小隔间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推开,一脸宿醉未醒、蓬头垢面的汪嗣英正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一个满怀,两声哎呦,各自仰面摔倒。 汪嗣英首先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伸出一只手,想要拉牢役一把:“抱歉,刚刚没有看到。” 牢役腾地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大人,都到了此时此刻了,就不要在意这些读书人的礼貌细节了。宫里来人了,让您去接旨!” 汪嗣英突然愣在当场,嘴角开始抽搐,然后蔓延到半张脸,一同开始抽搐,眼角跳动,浑身僵硬,呼吸急促,双耳嗡的一声炸响,眼前事物突然放大扭曲。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牢役在汪嗣英眼前挥了挥一下手掌。 汪嗣英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抬步向前:“没事儿,去接圣旨吧。” 牢役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场景,马上就要富贵腾达了,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很难得。 第四章 排队面圣 汪嗣英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认真听着掌印太监宣旨,他不仅一次在梦中梦到过如此场景,今日突然出现梦中场景,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若是四周没人,他一定会狠狠掐自己一下,来验证一下是否还在做梦。 “宣大魏祥丰三年举人汪嗣英,进宫面圣。”掌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荡,然后戛然而止,没有官衔,没有原因,连基本套路都没有,一句孤零零的话,产生了余音绕梁的效果。 完了?汪嗣英心里一怵,有些把握不住这封奏章的关键点,只能跪在地上。 “汪大人,别跪着了,接圣旨吧。”掌印太监的声音在汪嗣英的头顶响起,不知何时,掌印太监已经走到汪嗣英的面前,弯着腰,低头观察这个城东牢房的牢头,近几日,他没少宣读圣旨,汪嗣英是其中官职品阶最低之人,这个年轻人到底有何独特之处,看了半天,除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衫不讨人厌之外,并无特别之处,特别是和那位从镇北军回归太安城任职的唐宗飞相比,差距有点大。 身旁的牢役扯了扯汪嗣英的衣袖:“汪大人,汪大人,接旨了!” 汪嗣英恍然醒来,战战兢兢接过圣旨:“微臣谢主隆恩。” 从地上爬起来,他赶忙向袖子里摸去,心头暗叹一声坏了,昨夜醉酒,将准备好的银子当作赏钱丢给酒肆老板了,那是给掌印太监的喜庆银子,是规矩,讨个好彩头。 看到汪嗣英如此窘迫,牢役忙着将身上的碎银子递上来,汪嗣英满脸感激,将银子递交给掌印太监。 “得,得,得,汪大人品秩最低,送上来的赏钱也最少,杂家在这大冷天白忙乎了一趟。”掌印太监用两根手指捏起递上来的碎银子,丢到随身一个荷包里,蚊子腿也是肉。叹了一口气,掌印太监无不感慨的说道:“唐家少爷可是一张百两银票,汪大人这点银子,哎,不过也好,总比那名胡汉斌胡大人好,是一个铜板也没赏给杂家啊。” “惭愧,惭愧,让公公委屈了。”汪嗣英弯腰低头开口道,眼中有一抹难以描述的光。 “好了,汪大人,咱们进宫吧,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呢。”掌印太监扭身向着门外走去,这晦气的牢狱之地,越早离开越好。 “公公,稍等片刻,融学生去换件衣服。”汪嗣英开口道。 掌印太监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摆了摆手:“汪大人,面圣是天大的事情,您快点,误了陛下的事儿,杂家可没有多余的脑袋担着。” 汪嗣英连说几句是,回身走到自己的隔间,砰得一声,房门被死死关上,隔间内,汪嗣英脸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下落,他把那一卷黄灿灿的圣旨放在那一道小窗户下,透过微弱的阳光又看了一遍,恍若在梦中,伸出两只手左右开弓,狠狠几个耳光下去,汪嗣英又开始大笑,笑声压抑而又痛快。 十年寒窗苦读,大魏元丰九年入京,后被贬去镇南军,两年时间,大魏祥丰三年,中举人,入大牢当差,如今是大魏祥丰五年,算来算去,也整整有十七年之久,终于等到了今日。 “大人,大人,您没事儿吧?”门外传来了关切的声音。 汪嗣英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平复声音:“没事儿。” 然后他开始翻箱倒柜,在最底层掏出那一身泛着丝绸光泽的细料衣衫换上,将自己身上脱下的麻衣脱下,重重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正准备推门而出,又反身折回,将地上的麻衣拾起来,折叠整齐,放在那黑得发亮的棉被一旁,拉门走了出去。 “哟,汪大人这身行头气派,只是外面天寒地冻的,杂家劝您一句,还是穿多点的好。”斜倚着车窗门晒太阳的掌印太监开口说道。 “谢公公提醒,面见陛下,还是穿着得体一些的好。”汪嗣英开口说道。 掌印太监笑了笑,一手撑开车帘子:“汪大人,上车吧,杂家跟您赶车,别推测,这就是那喜庆银子的功劳,咱家也不白拿钱。” 汪嗣英歉意一笑,爬上马车,坐在车厢内,随着一声尖细的“驾”,马车飞奔出去,车窗外,太安城的景象如同白驹过隙,眨眼而过,街道两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汇集成一首动听的歌曲,远处不少人看到皇家马车,忍不住指指点点,猜测车厢内到底是怎样的一位贵人。 没有忍住,汪嗣英两根手指挑开车帘子,望了望外面的街道,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向着更远处望去,紫禁城内的亭台楼榭露出冰山一角,如同人间仙境,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春天,终于来了。 马车到了皇宫,汪嗣英从马车上跳下来,脚下一阵踉跄,马上扶住车厢,避免了跌倒在地的窘迫场景。 掌印太监不由的一笑:“汪大人跪坐了一路吧,其实坐马车嘛,贵在一个舒服,即便是皇家马车,该躺躺,该坐就坐,没人会责备,汪大人太过小心谨慎了,像唐宗飞唐大人,直接在车厢内睡了一觉,可是轻松自在。” 汪嗣英双腿麻木,已经没了知觉,勉强笑了笑:“让公公见笑了。” 掌印太监等了片刻:“走吧,汪大人,时间有些晚了。” 汪嗣英点点头,跟在对方后面进了皇宫,他曾经进过一次皇宫,是被皇城司秘密押进慈宁宫,在夜里,所以心中极为害怕,也正是在那个夜里,太皇太后将一封书信递给他,让他送往镇南军,并且承诺赏赐他一个锦绣前程,那一夜,汪嗣英忘记了很多事情,唯独一件事情记忆犹新,就是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御猫赵督领,气焰彪悍,目光杀人,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敬佩和畏惧,而如今,臭名昭著的御猫战死在长城以北,死后有殊荣,能够配享太庙,入宗室明堂,享受皇家香火,历代皇帝祭拜祖先都要祭拜御猫,是人间最尊贵的事情。 两人左拐右拐,来到御书房前,掌印太监一伸手:“汪大人,进去吧,在外厅等着,陛下到时候自然会召见你。” 汪嗣英谢过对方,整了整衣衫,一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出现在外厅之内。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不仅愣了愣,似乎......也许......大概,面圣的人有点多啊,而且有几个人他还很熟悉,唐宗飞、胡汉斌和黄汉庭三人,他都认识,而且曾经一同住在天一楼,平日时常聊天。 在唐宗飞身旁,一名大汗腰间一柄厚刀,身材魁梧,正不断打量着皇宫上下,显得十分好奇。 带刀汉子一侧,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支旱烟,正吧把抽着,喷云吐雾,瞥了一眼汪嗣英,嘴角微微翘了翘,心里嘲讽:“这家伙不是傻子吧,大冷天穿这么一身明晃晃,不怕冻成大萝卜?” “这人是傻子吧,在皇宫重地,竟然明目张胆的抽旱烟,这是要杀头的。”汪嗣英心头如此想着,面色却是无常。 在抽旱烟的傻子一旁,一名背负着铁剑的青年,双手怀抱着肩膀,正闭目养神,旱烟青年每抽一口,便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故意喷向铁剑青年的脸上,浓烟却不能近身,在身前三尺处飘散开来,偶尔铁剑青年手指微动,旱烟青年喷出的烟雾反了回来,倒是让旱烟青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呛得不断咳嗽。 “暗流涌动啊。”汪嗣英心里想着,又看向铁剑青年的一旁,一名背负着机械弓弩的少年也正看着他,看到汪嗣英看过来,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干净无垢,竟是让汪嗣英有些心颤,赶忙移开眼神,弓弩青年背后,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左右观望,嘴里不断喃喃自语:“曹禾这一生知足了,知足了。” “汪兄,好久不见!”唐宗飞抱拳,走向前去,黄汉庭随后,露出真诚的笑容,胡汉斌最后打招呼。 汪嗣英也一一打过招呼,很自觉站到了位置的最后,打量了一下御书房内厅方向,皇帝陛下就在其中,一想到这,汪嗣英就忍不住心头激动颤抖,再看身旁唐宗飞、黄汉庭和胡汉斌,他又在心头叹了一口气,本是同年进士,如今的差距越来越大,怎能不让人忧心。 唐宗飞去了镇北军,颇受大将军宋君毅喜爱,两人是莫逆之交,听闻此次两辽之战全权由他负责,也不知真假。古凉州之战的胜利,朝廷褒奖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的借口很轻巧,本将军忧心匈奴边防有变,未曾入京接收褒奖,镇北军副将时未寒以身上有伤为由,拒绝入京,明眼人都知道,镇北军副将是懒得来京,更对嘉奖没有兴趣。 最终是唐宗飞和张大彪两人来京。宋君毅特意写了一封书信给吴昌赫,大意是这小子离开镇北军,我就不管了,是死是活,你吴大脑袋看着办,即便送回镇北军,老子也不认。这甩手掌柜做的架势十足,一刀斩断和唐宗飞一切联系,让重情重义、忠肝义胆的唐宗飞很是痛心。 刚正不阿的胡汉斌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编修,地位超然,是皇帝近臣,又有人将翰林院称为“小内阁”,说的是翰林院出来的人多半能够进内阁,入军机处,为奏章批红。 翰林院编修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其中胡汉斌负责史书纂修,从未有过差错,入职第一天就怒怼了翰林院学士,若不是索碧隆索大学士从中力保,听说翰林院学士要胖揍胡汉斌,放出狠话,翰林院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如今众人中胡汉斌官职最高,从四品,而今年胡汉斌不过二十有五而已。 至于黄汉庭,更是朝廷的香饽饽,三省六部不断有人指名点姓要他,工部看中了他,是因为那一座圣城模型建立的准确到精确,而且黄汉庭在屯田、水利、土木等方面造诣精湛。而吏部看中他是因为他熟背《大魏律》,这可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技术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礼部看中他,是因为这个家伙的脑子太好使了,对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极其熟悉,让一些老官员都自愧不如。 除此之外,钦天监也看中他,是因为......是因为......都是坊间不知真假的传闻,监正周云逸想为自己的女儿招一名过门女婿,延续周家的香火,千挑万选就选中了黄汉庭。每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周云逸就倒背着双手,来到黄汉庭办公的地方,左看右看,越看越是喜欢,用两个月的俸禄买了两壶好酒,贿赂黄汉庭的上司,转弯抹角将周监正的意思表达清楚。 黄汉庭谢过周云逸的美意,以不能误了周小姐为由,摇头拒绝了。上司脸面挂不住,周云逸却毫不在意,连忙说不急,不急,你先见见我的女儿,再作打算也不迟。黄汉庭在上司如刀如剑的脸色中,勉强点头答应。周家小姐听闻此事大怒,你以为本姑娘配不上你吗,哼! 素有巾帼英雄之称的周小姐决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家伙,叫上一群知识渊博、诗情极好,且有武功傍身的狐朋狗友,而且这群狐朋狗友皆是官宦之后,并不惧黄汉庭的官员身份。一群人准备充足,一同前去,要文的,要武的,你黄汉庭随便挑,。黄汉庭听罢,甩了甩衣袖,丢下幼稚两个字,转身离去,一群人呼啦啦冲上去,将黄汉庭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黄汉庭无奈,选了文,并且在周小姐目瞪口呆中,将一群狐朋狗友批得体无完肤。有个朋友恼羞成怒,老拳相向,也被黄汉庭三拳两脚制服了,留下一句周小姐此生难忘的话语:“黄某选文,是不想伤了你们。”自那以后,周小姐算是落下病根了,不再习武弄拳,开始描眉刺绣,此生非汉庭哥不嫁。 比来比去,三人经历传奇,都不是他胡汉斌可以比拟的。 突然,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出现在外厅,踩着小碎步走到守卫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守卫点点头,轻轻推开内厅的朱红色大门。 大魏皇帝李元昊便坐在御书桌后面,提笔书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轻轻吹了吹纸张,待墨迹晾干,递给一旁的余庆。 第五章 见不到,心就不乱,也不烦,挺好 李元昊在御书桌后,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轻轻吹了吹纸张,待墨迹晒干,递给一旁的余庆。 余庆麻利的将纸张叠好,放入贴着工部的盒子里,陛下如今在御书房批红,大部分奏章还是送往军机处由四大辅臣批阅,最后落到李元昊手中的奏章,相对已经很少了,但是也足足有一人高,两个小太监勉强抬得动。 突然出现的小太监跨过朱红色大门,气喘吁吁跪在地上:“陛下,魏子峰魏公子他......” “子峰他怎么了?”李元昊不停笔,也未抬头,随意的开口问道。 老祖宗归天之后,她独自一人坐在慈宁宫的花室下整整三天,三日之后,她从新走出花室。一个半月的时间内,她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权,适应以前的生活,若是老祖宗健在,皇帝陛下如此做,会有夺权嫌疑,老祖宗归天之后,皇帝陛下收权天经地义,关键是陛下手段温和,没有严苛的贬罚惩戒之事,朝廷上下还算风调雨顺,安定平稳。再过十日,便是太皇太后圣体入皇陵,孔飞鲤入京祭孔的大事儿。今日一切处理妥当之后,难得有点空闲时间,她下旨将想要见的人召进宫来,有些人她想见,有些人是奶奶生前留下的伏笔。 “魏公子拒不接旨入宫。”小太监开口道,魏子峰是辅政大臣魏浩坤唯一的子嗣,太皇太后亲承赠他锦绣前程,魏浩坤死后,魏子峰拒绝了入朝为官,接手天一楼,坐起了自己的小买卖。 “哦?”李元昊怔了怔,放下毛笔,有些不解:“拒接圣旨可是杀头的大罪,子峰不是鲁莽行事之人。” 小太监开口道:“奴才也如此说了,魏公子不但不接旨,还口出要命一条的狂言,奴才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所以回宫来了。” “你退下吧。”李元昊摆摆手,心头不解更甚。 余庆挑了挑眉毛,几年时间内,小太监又长高了不少,脸上的青春痘也没了:“陛下,您不在的时候,那个假皇帝曾经对沈凝儿有过......” 李元昊恍然大悟,摸了摸眉头,不住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子峰宁死不愿入宫,这事儿还真不怪他。不来便不来了,有机会朕去一趟天一楼,解开他的心结。” 李元昊不在太安城这段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情,那名假皇帝一次醉酒,对沈凝儿动手动脚,被老祖宗狠狠责罚了一次,事后,假皇帝收敛了许多,但是沈凝儿也引来了索贵妃和苏贵妃的仇视,多次故意刁难这位内库掌门人,让沈凝儿举步维艰。 “陛下,众人在外厅已经等候多时了,要不您见见?”余庆提醒道。 李元昊点点头,取出一本花名册,先在魏子峰面前画了一个圈圈,又在林云枫、温志谦、丁一和曹禾前面画了钩号,想起在草原小镇的日子,她首先忍不住笑了笑,而四人也同时进入了内厅,见到了李元昊。 “不必行礼,你们四人跪下,朕感觉蛮怪的。”李元昊笑着开口道:“若是一点点计较起来,朕还应该谢谢你们。” 一听这话儿,汉子曹禾的眼圈红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陛下为了救自己这条贱命,携两颗紫雷返回盛京城,其后又每日换药、煎药、喂药,还曾经给自己买过地瓜,那地瓜贼甜,这辈子他都没吃过这么甜的地瓜,如此皇恩浩荡,他曹禾无以回报。 众目睽睽之下,曹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大理石地板之上,声震云霄:“微臣曹禾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温志谦翻了翻白眼,丁一龇牙咧嘴,李元昊伸手掏了掏耳朵:“起来吧,起来吧。” 曹禾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温志谦小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曹禾回道:“温大人,您懂个屁!”长时间接触中,温志谦把自己作为上官的尊严亲手撕破,如今曹禾眼里只有威武的皇帝陛下,就是四大辅臣来了,他曹禾该爆粗口,就爆粗口,老子都是和陛下同生共死的人,你们算个球儿。 李元昊从御书桌后站起身来:“你们都是朕和秀策的恩人,朕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朕可以答应你们一件事情,只要你们提出来的,朕都会答应。”眨巴眨巴眼睛,李元昊伸出一根手指,得意洋洋的说道:“而且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她最恨承诺他人需求,还有附加条件,比如不能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不能违背武林道义,既然答应对方,就应该拿出一点诚意来。 首先走到林云枫面前,李元昊开口问道:“林兄,你有什么心愿吗?” 林云枫想了想:“黄老前辈战天之时,曾引动三剑,分别在西北天山、东海之滨和南海以南,林某想去这三处,这三处应该有黄老前辈留下的蛛丝马迹,对林某剑道有所裨益。” 这应该不算要求吧,李元昊有些苦恼:“林兄,不如先在太安城待些时日,比如御膳房,林兄手艺很是了得,教一下那些本事不大、脾气倒是很大的御厨们,饭菜是怎么做的。” 林云枫微微一笑,开口拒绝道:“陛下,林某还是......” “哈,就这么定了,朕满足你的愿望。”李元昊双手互拍,嘴里哈了一声,扭头望向余庆,冲着小太监挤眉弄眼:“余庆,剩下的事情你处理一下哈。” 林云枫欲言又止,最后苦笑一声,暂且留在太安城,也不是一件坏的事情。 走到温志谦面前:“你呢,温志谦,你又有什么要求?” 温志谦把眼中的温柔压下,他曾经也在岳麓书院,知道有一个人能让眼前的女子笑,也能让她哭,还能让她愤怒恼火,天下其他男子都不行:“陛下,微臣想去镇北军,那里......离着张元近一些。” 李元昊点点头:“朕就满足你的愿望,只是草原盛京城,你就不要去了,那里应该有人恨着你呢。” “谢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微臣退下了!”温志谦笑着说完,离开了御书房,一辈子的美好凝聚在北逃的路上,深埋在记忆深处,这就足够了。 丁一望着温志谦的背影,想要出声拦着,话到嘴边,他又止住了,温大人的背影有些萧条孤单,用他自己的话怎么说来着,狗日的,还真是让人心疼得不忍打扰啊。 走在出皇宫的路上,温志谦抽出腰间旱烟杆,点燃抽上,压下心头不舍和淡淡的忧伤,他扭头看了一眼御书房,离着张元近了,也就离你远点,见不到,心就不乱,也不烦,挺好。 “你哭了?”一个声音突然在温志谦背后响起,不知何时,楚人凤站在了温志谦的身后。 温志谦双手一抖,烟袋锅落在身上,火星四溅,疼得他龇牙咧嘴:“太安城风沙大,不小心迷了眼睛。” “这个借口不好,还不如被烫哭来得让人信服。”楚人凤开口道,话语一顿:“你要去镇北军?” 温志谦点头称是。 “不打算留下来?皇城司和粘杆处自从建立以来,在我手中已经整整十五年,恶名昭著,名声极差,如今陛下掌权,也应该改朝换代,让新的当家人重塑皇城司和粘杆处的面貌和名声,你很合适,在盛京城做得事情也漂亮,不考虑留下来执掌粘杆处?”背对着温志谦,楚人凤开口问答。 温志谦拾起烟袋锅,插在腰间,连连拒绝:“楚大人也知道我的脾气,烂泥扶不上墙,冲锋陷阵、临机应变可以,骨子里做不来大人物的,难服众。” “你说的也是事实,倒是我心急了。”楚人凤笑着说道:“当年张元叛逃,西北边军五万余人尽数战死,你的父亲温珪也在其中,这是家仇也是国恨。你父亲和我是莫逆之交,你想进粘杆处,我本不同意,有私心,希望温大哥的后人可以过点家长里短的生活,这点倒是和大太监陛下的感情如出一辙。” 说到这里,楚人凤忍不住望了望北方,御猫战死的地方,长城以北:“后来想开了,有仇就要报,人之常情,我不应强求,以你的性子,一不留神适得其反,保不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许你入了粘杆处,还依着你去了盛京城。张元有反骨,而且野心勃勃,一辈子最大的愿望是逐鹿中原,至于最终想封王拜相,还是称王称帝,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你呢,你想要他怎么死?” 温志谦双手攥得泛白,咬牙说道:“我要让他心如死灰,逐鹿中原之事成为黄粱一梦,然后再死无全尸!” “仇恨会给人动力,也会让人疯狂,失去理智,你去镇北军,虽然离着张元近了,但也危险更多,凡事多思量,多向陛下学习,十年隐忍没有疯魔,还要时常下旨嘉奖澹台国藩,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楚人凤突然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温志谦:“你若是对陛下动了情,马上斩草除根,埋在心里,藏在脑海里,别让人知道,稍有保留便是祸端。” “志谦知道了。”温志谦低头答道。 -------------------------------------------------------------------- “醒醒,醒醒!”李元昊伸手在丁一面前晃了晃,晃醒这个有胆子在皇帝陛下面前出神的混小子:“丁一,你有什么愿望,尽管说,朕都会答应你。” 刚刚脑海里都是温志谦的身影,此时醒过来的少年丁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回禀陛下,丁一没有什么愿望。” 李元昊心里不舒服,北去路上,丁一一口一个姐喊着,她不许,现在丁一叫她“陛下”,她又不舒服,觉得受了冷落,不亲近。 女人啊,有时候就是麻烦。 如今听到丁一说没有愿望,皇帝陛下生气了,开始胡搅蛮缠:“必须说一个愿望,不说就拖出去砍头!” 丁一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就要砍头啊,太随意了,他想了想,开口道:“陛下,能不能让楚大人把微臣的俸禄向上提一提,现在的俸禄太少了,少得可怜,别人都叫我穷八怪,气死我了......”说到最后,语气之中愤愤不平。 李元昊伸手狠狠敲了敲丁一的脑袋,这个蠢笨的死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光想着钱钱钱,你掉钱眼里了?粘杆处少你一个丁一又不会垮了,你就……不想留在太安城?” 皇帝陛下胸无大志,喜欢把在意的人按在身边,她才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感受。 丁一捂着脑袋,突然开口笑了,这次的笑容不但灿烂,眼圈还红了:“陛下,还有一个任务,做完这个任务,微臣就留在太安城,可是陛下一定要楚大人给微臣涨俸禄啊,若是楚大人不涨俸禄,陛下必须负责微臣的衣食起居。” 李元昊美滋滋笑了,伸手揉乱丁一的头发:“朕准了,任务也不用出了......” “不行,最后一个任务,只有微臣最合适,也不危险,就是见一个人。”丁一当着众人的面,打断皇帝陛下的话语。 北魏天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大手一挥:“去吧,快去快回,朕准备让你净身入宫,陪在朕身边。” 丁一大惊失色,净身入宫?太可怕了,我还没讨老婆呢,毛还没长全的少年想得很长远。 李元昊哈哈大笑:“朕开玩笑的,快去吧,等你回来,朕给你一个惊喜。” 丁一贼兮兮的问道:“能问问是什么惊喜不?” “不行!”李元昊板着脸。 丁一挠了挠脑袋,笑呵呵出了御书房。 终于,有家的感觉了。 望着满脸幸福笑容的少年,冻得瑟瑟发抖的汪嗣英使劲儿攥了攥拳头,成败在此一举,今日一定不能出错。 对于丁一的安排,李元昊最为满意,既然已经答应了惊喜,就给他一个惊喜——一个异姓王够不够?!嘿嘿。 李元昊还没走到曹禾身前,七尺高的汉子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微臣此生知足,北去路上能蒙圣恩,已是祖上积德,诚惶诚恐,心怀感激,更不敢有其他的要求,只要陛下一句话,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又来?”李元昊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三两句离不开皇恩浩荡,有些烦人,若是知道如此,就让他死在盛京城算了。 第六章 最硬的骨头 曹禾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刚刚却是口若莲花,妙语连珠,一番感人肺腑、慷锵有力的尽忠言语,让李元昊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忍不住摸了摸脸面,难道朕真得这么卓尔不群、雄才大略? 不过,恭维的话听多了,李元昊便被这位七尺汉子说得脑门疼,蹲下身子,脸带坏笑:“曹禾,既然皇恩如此浩荡,不如你就净身入宫吧,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感受朕的恩泽,如何?” 埋头跪在地上的曹禾浑身一僵,御书房内一片安静,掉针可闻声。 李元昊暗自得意洋洋,“净身入宫”这一招杀伤力极大,特别是对于男子而言,简直摧朽拉枯,有毁天灭地的功效。 半晌,曹禾满脸泪水的仰起头来,感激涕零:“微臣谢主隆恩,曹禾愿意净身入宫,日夜时刻陪伴陛下左右。” 说着,七尺汉子还露出一个神往的表情。 李元昊目瞪口呆,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曹禾的鼻子:“你,你,你,不是有病吧?!” 曹禾双膝着地,向前跪爬了两步,吓得李元昊赶忙向后躲了躲:“能侍奉在陛下身边,是三生有幸的大好事儿,怎么会是有病,微臣不求官职,只求能时刻侍奉在陛下左右,求陛下成全。” 曹禾抹了抹泪水:“陛下,奴才不熟悉流程,净身一事儿是去内侍府,还是去太府监?” 他角色转换很快,微臣的自称也变成了奴才,宫里内侍小太监见到皇帝陛下可不是以奴才自称。 李元昊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傻瓜子了:“你给朕滚到皇城司谋个一官半职,朕会草拟圣旨,夏初之前必须婚娶,年底之前朕要听到喜报,给孩子赐名。现在给朕滚,有多远滚多远!” 曹禾还要坚持:“陛下,陛下,奴才其实......” 话还没说完,就被走进来的守卫左右架起丢了出去。 唐宗飞、黄汉庭和胡汉斌煞有兴趣看着被拖出去的曹禾,唯独汪嗣英抬了抬屁股,不着痕迹得向御书房内看了看。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被重重关上,曹禾趴在门上,使劲儿敲了敲,哭声撕心裂肺:“陛下,陛下,奴才......” “曹兄,走吧,陛下听不到你的声音。”林云枫开口道。 曹禾一扭头,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遗憾痛哭,一张脸灿烂得满是褶子:“嘿嘿,奉旨婚娶,嘿嘿,陛下还给赐名,我曹禾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喽。” 林云枫微微惊讶:“曹兄刚刚都是演的?!” 曹禾伸手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大步向前:“那可是关系到命根子的大事儿,我忒慎重啊!” 果然,男人把某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 神天境巅峰的江湖翘楚林云枫望着曹禾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朝堂之上果然水深风大,他弄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只有满满的不解。 御书房内,李元昊拿起毛笔重重在曹禾的名字上划了一道,愤愤不平,然后手指微微一顿,忍不住哈哈大笑。 “陛下,您这是?”余庆递上一杯滚烫的蜂蜜水,开口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着了曹禾欲擒故纵的道了,果然,能在盛京城潜伏多年的老油条,还是有点非常手段的,朕被他骗了一道圣旨。”李元昊端过蜂蜜水,苦笑着暖暖手。 “笨,陛下已经答应他可以提出任何一个要求,他却如此拐弯抹角,若是陛下真得让他净身入宫,他还不哭死?”余庆开口问道,单手整理着眼前奏章。 “余庆,真正笨的人是你,若是皇帝陛下让你提要求,你就傻傻得提了要求,无论难易大小,以前的情谊算是到此为止,双方互不相欠。曹禾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没提要求,却也达到了目的,同时北上逃亡的情谊还在,一举多得,稳赚不赔。有时候和皇帝陛下打交道,看得就是情谊深浅。” 余庆回想一遍,不住的点头:“还是陛下看得透彻,既然圣旨未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不下这道圣旨就是了,他曹禾还能入宫来要不可?” 李元昊笑嘻嘻的望着小太监:“余庆,这么较真干什么?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他曹禾愿意耍这个心眼儿,朕也愿意给他台阶下。更何况,曹禾的忠心耿耿是真,盛京城内是他一人独守城门,为朕和秀策争取逃亡时间,所以圣旨不但要下,还要多赏赐一些金银,最好弄得满城皆知,让媒婆踏平他曹禾家的门槛,嗯,圣旨最后附加一句,夏初婚嫁,年末有喜,不然的话,哼哼,让他曹禾人头落地。” 余庆不怀好意的笑了,陛下可真坏。 “好了,曹禾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余庆,现在把......”李元昊低头把花名册上的三人勾选上:“唐宗飞、黄汉庭、张大彪叫进来吧。” 听到召见,三人走进御书房内厅,跪拜行礼,李元昊让三人平身,走到三人面前:“圣人书院之事,朕要谢谢汉庭,北上一事,朕要谢谢宗飞和大彪,若不是三位鼎力相助,这两件危险的事情,一件也成不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满足你们。” “汉庭师兄,你先说。”李元昊以师兄称呼黄汉庭,两人同在孔先生门下,这一声师兄很恰当。 “微臣没有要求。”黄汉庭开口道,脸上有淡淡的羞涩。 李元昊想起第一次见黄汉庭的场景,他可是结结实实将众人震惊了一下,誊写《大魏律》三十遍,当时这名齐鲁之地出来的年轻人就十分羞涩,时不时脸红。 “没有要求啊。”她突然凑到黄汉庭身前,脸色神秘:“诺,你和周家小姐现在怎么着了?需不需要朕助你一臂之力?” 皇帝陛下对家长里短的八卦之事,有独特敏锐的嗅觉,而且极爱掺和事儿,还习惯在因缘的事情上,把小事儿弄大,把大事儿弄崩,最后呵呵一笑,甩手离去。魏子峰和沈凝儿如今不尴不尬,卡在一处,就有当年李元昊自以为是的“援助之举”的功劳。魏子峰拒不接旨,除了假皇帝的原因,另一部分原因便是大魏女天子李元昊帮过倒忙。 黄汉庭的脸色腾一下红了,直没脖子根儿,再想起那名狂放到狂野的周家小姐,朝廷红人黄汉庭活脱脱变成了一根大红萝卜:“陛下就不要取笑微臣了。” 望着如同小媳妇一般的黄汉庭,皇帝陛下可是没有见好就收的觉悟,步步紧逼:“听说前几天那周小姐把你灌醉,同床共枕,行了好事儿,这事儿可是真的?” 黄汉庭有苦说不出,醉酒之事是真,同床共枕也是真,但是此同床共枕非彼同床共枕,周小姐把他扶上床,两人牵手而眠,周小姐看似狂野,实则单纯至极,以为洞房花烛便是牵手,但是第二日,周小姐说已经同房,黄汉庭信以为真,只哀叹愧读十年圣贤书,汉庭会负责到底。单纯的周小姐很满意,还把同床之事儿广而告之,弄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直到一次周小姐说漏嘴,红着脸和她的汉庭哥探讨第二次同房之事儿,他才明了周小姐嘴里的同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瞬间,黄汉庭激动的热泪盈眶,顿觉名声保全,无愧读书人三个字,无愧列祖列宗。周小姐却扭捏的拉了拉黄汉庭的衣袖,小声嘀咕道:“汉庭哥,原来你也不是好人,一听同房,都激动的哭了。”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密不可闻。听闻此话,黄汉庭哭得更欢了。 “陛下,您听微臣解释......”黄汉庭张嘴欲要解释。 李元昊一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你背后偷着乐的表情,伸手拍了拍黄汉庭的肩膀:“你可真有福气啊。” “不是,陛下,其实事情的真相是......” 不去听黄汉庭的解释,李元昊走到唐宗飞和张大彪的面前:“你们两个呢?” 唐宗飞和张大彪对视一眼,前者向前走了一步:“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微臣来太安城之前,此事儿宋老将军曾经提过,古凉州之战,镇北军和镇西军联合作战,一万三千骑兵,十去八九,不过三千人马返回中原,镇北军不要嘉奖赏赐,请陛下安顿好阵亡将士的家眷,给他们衣食无忧,孩童可入私塾读书。”唐宗飞沉声道。 “此事儿朕会亲自督办,你们放心。”李元昊脸色肃穆,古凉州之战阵亡将士的名册十日之前已经放在她的书桌前,厚厚一册,足足万人名单,她没敢去翻,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个鲜活的生命。 世间千好万好,唯独性命最好,谁都没有义务为谁去死。 望向张大彪,李元昊开口道:“大彪,若是有机会,将白姐姐、殷商音和张道义叫出来聚一聚,地点就设在天一楼,几年不曾见,还挺想他们的。” 张大彪憨憨一笑:“好,确实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李元昊和三人又闲聊了其他事情,着重了解了镇北军的边防情况,最后下定决心把唐宗飞安排到兵部,从兵部主事做起,按照宋君毅来的密信和吴昌赫的示意,直接让唐宗飞挑起大梁,成为辅臣后备,只要有机会便入军机处,省去众多攀升。李元昊知晓这是中堂大人有意放权之举,她不同意,另外也有些担心,担心唐宗飞真如孔先生当年所说,会被家族所累。 当年孔先生将四人分析的透彻,如今让他们走入朝堂,希望不会揠苗助长。 三人离开之后,李元昊取出花名册,在胡汉斌旁边重重标注一下,扭头看了一眼余庆:“到了最硬的一根骨头了。” 小太监也重重点头,从外厅引着翰林院编修入了内厅,胡汉斌四四方方跪拜,一丝不苟,弄得皇帝陛下有点紧张,也有点方,因为接下来她要胡汉斌做的事情有点难,难到皇帝陛下有点难以启齿。 “起来吧。”李元昊开口道,和颜悦色的说道:“胡爱卿,你还记得第一次和朕见面的场景?” 胡汉斌微愣一瞬间,不解其义,开口道:“大魏元丰九年,微臣入京科举,衣不蔽体,在天一楼后以残羹冷炙果腹,陛下怜悯,赐予微臣饭食衣衫,如此这般,微臣才没有露宿冻死街头。” “嗯,往事历历在目,朕当时就很看重你,而你也不负朕的期望,朝廷上下对你好评不断,朕很欣慰。”皇帝陛下点点头,和记性好的人聊天很顺畅。 胡汉斌皱了皱眉头,他在朝堂之上是有名的硬骨头,风评并不好,若不是索碧隆索大学士力保,他早已经举步维艰,被贬到外地去了,陛下口中的“好评不断”很没有道理:“陛下,若是有难言之事,您尽可提,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解难。” “朕就等你这一句话了。”李元昊嘿嘿一笑,哪里还有皇帝陛下的威严,翻开身旁一本书:“汉斌啊,你如今在翰林院,主事史书纂修,最近朝廷动荡,先有秀策被掳,镇北军迁兵两辽,又有古凉州之战,老祖宗归天,太安城天降异象,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想来你也是很辛苦的。朕闲来无事,翻看你所撰写的史书,可谓声情并茂,文采斐然,有古文风骨,唯独......” 李元昊看了一眼胡汉斌的脸色,换句话说,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臣子的脸色:“唯独这对赵督领的评价有失公允,比如这句,专权干政,独揽后宫,残害忠良,祸乱天下,其暴行罄竹难书,九死难恕其罪。是不是有点过了?用词可以再缓和缓和,修改一下嘛。” 胡汉斌知晓了皇帝陛下今日召见自己的目的,正了正身子,双手作揖低头:“陛下,微臣用词已经很缓和了,这一句不能改,史乃实,不是儿戏,陛下的要求,微臣很难满足。” “朕知道你刚正不阿,不过凡事儿也不能太死板不是。的确,赵叔曾经杀过人,但是那时朝局动荡,不得已而为之,大魏能够立足,赵叔功不可没。你和赵叔接触较少,朕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赵叔为人很好的,对朕很耐心很细心,诛杀澹台国藩那个乱臣贼子之时,赵叔是功劳最大之人,不过赵叔从不居功,很低调的。”李元昊深知和胡汉斌这种人讨价还价,不能硬来,要以理服人。 第七章 活该,你死! 胡汉斌沉默片刻,开口道:“陛下,微臣除了贬,还有褒。比如那句,赵总管精忠许国,沈毅冠军,有气概万夫之猛,身先百战之能。” “重点不在于此,后人读史,不看褒,多看贬,你留下一句‘专权干政,残害忠良’,多半会被过度解读,于赵叔的名声......不好。”李元昊循循善诱,前人雪泥鸿爪的零星之语,无心之举,后人自作多情,反复解读,实在恼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赵总管在朝野名声不好,所杀之人多有无辜。微臣写史贵在真实,决不以个人喜爱偏好而有所偏颇,更不会因为陛下一句话而改史,贻误后人。”胡汉斌拒绝道。 “朕没有让你改史,而是让你去除这一句,剩余的言词皆可保留,所以你没有改史,所言还是事实。” “陛下如此李代桃僵,偷梁换柱,对于陛下而言无碍,但是对于胡汉斌而言,不可,万万不可。”耿直的胡汉斌耐心没了,冷哼一声,眼神之中有不屑:“微臣忠于史实,其后是大魏,最后才是陛下。” “朕不管你到底忠于谁,朕只问你一句,胡汉斌,这最后一句你到底去,还是不去?!”李元昊也没了耐心,猛地站起身来,一手砸在书桌上,一桌子的奏章跳了跳。 “不去!”胡汉斌直了直身子,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树,春夏秋冬、酷暑严寒,不落不败,一身正气。 “好,好,好,果然是大魏国最刚正不阿的臣子,朕算是见识到了。”李元昊眯了眯眼睛:“你不去,自然有人会去,朕不稀罕你,而给朕滚回汉中,当一个私塾先生,一辈子不能踏入太安城一步!” “陛下可以改史,但是堵不住悠悠众口。”胡汉斌沉声道,不顾场合正了正衣衫,方正君子:“陛下将微臣贬回老家教书,实在太轻了,微臣提议,不若砍了微臣的脑袋,重塑陛下威严,以后这史书史料,陛下想怎么写就就怎写,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岂不更美?” “好,你的提议倒是点醒了朕,朕就杀了你,看以后朝野之上,谁还敢忤逆朕!”李元昊语气阴寒,眼中精光阵阵。 胡汉斌脱下官帽,摆在地上,附身跪拜,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讽刺:“微臣胡汉斌谢主隆恩。陛下杀了微臣,微臣死得体面有理,那一介阉人赵督领却妄想在史书之上翻身,他所屠戮的无辜之人,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他的,微臣死后必会托梦给陛下,讲述那阉人在阴曹地府所受酷刑!” “一介阉人?胡汉斌,你好大的胆子!朕等着你托梦而来,到时朕必再杀你一次!”李元昊怒气冲冲,眼中有了杀意,而她身后的小太监余庆,眼神阴霾,杀意更浓:“你可知赵叔北去为何?!是为了救朕,你一句简简单单,战死在长城以北,把一切都抹杀了?” 李元昊拿起胡汉斌所撰写的史书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砰地一声,皇帝陛下怒气之下的一掷如同飞石一般,胡汉斌头上一片殷红。 胡汉斌突然站起身来,直面大魏天子,鲜血顺着脸庞流下来,铁骨铮铮,据以力争:“赵督领为何北去?还不是陛下鲁莽行事,北去之时,陛下可曾思量大魏社稷,黎民百姓?归根结底,赵督领之死,陛下有推脱不了的责任,赵督领是为陛下而死!” 李元昊双眼充血,头皮发炸,勃然大怒:“胡汉斌,朕没有你胡汉斌心系天下,也不知道什么是错的,更分不清什么是对的,那又如何,但是朕知道朕要做什么。既然你胡汉斌想死,朕成全你,余庆,杀了他!” 小太监没有丝毫犹豫,杀心暴起,身形一闪已经来到胡汉斌身前,右手袖子一卷,宽大的衣袖遮天蔽日裹住胡汉斌。 小太监的衣袖内并非空空如也,而是藏匿着十八飞刀,以银线牵引,杀人于无形,是赵督领量身为他打造。 只要余庆轻轻一扯,十把飞刀便能在胡汉斌的身体上划出十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其中有一刀会沿着胡汉斌的脖子切出一个豁口,鲜血飞溅而出,胡汉斌必死无疑。 但是下一刻,余庆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一闪而逝,他被一股巨力拉扯,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蹬蹬蹬,双脚没入地下,止住颓势:“陛下,您为何要救他?” 李元昊让余庆杀了胡汉斌,临了又出手救了翰林院编修。 站在胡汉斌身前,李元昊负背着双手,恶狠狠盯着胡汉斌,半晌,她缓缓闭上眼睛,眉眼之间的怒气渐渐消失,只剩下浓浓的悲伤:“你说的对,是朕鲁莽行事,赵叔为朕而死,归根结底,是朕害了赵叔。” “哎,罢了。”李元昊摆摆手:“来人,把胡大人送去御医院,好生照料。” 胡汉斌张嘴想要说话,李元昊扭过头去:“你闭嘴,朕不想听你说话。这件事是朕错了,你好好养伤,以后还在翰林院任职,赵叔的事情就此罢了。” 内厅的门开了又关上,只剩下李元昊和余庆两人。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余庆,抱歉,朕没能让赵叔留下好的名声。” 余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陛下,阿爹不在乎的。” “是啊,他不在乎,可是朕在乎啊。”李元昊抬头望天,似在对着某人说话。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生前不在意,过得苦,死后尸骨无存,想给你弄个衣冠冢,配享太庙,在你那间小破屋子里都找不到一件像样的物件。” 着说着,李元昊突然莫名愤怒起来。 “难道对自己好一点就那么难吗?每天多吃点好吃的,住一间像样点的房子,穿一件好的衣服,很过分吗?” “皇宫上下那么多宫殿,那么多房子,你就不能挑一间住着?” “那个雪夜发生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错,你这么自责干什么?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是想让我内疚吗?惩罚自己很痛快吗?” “奶奶说年轻的你怕血,见血就晕,怎么就突然不怕了?还杀那么多人。” “必须杀得人要杀,那些不必杀得人,你还杀干什么?你就不知道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吗?你就不知道给自己留点后路,积点阴德?” “说死就死,自己甩甩手,死在长城以北,很威风吗?留下一大摊子破事儿,让我给你擦屁股,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的人。” “活该你死!都知道拓跋龙野厉害,还义无反顾的去长城以北,你不死谁死?” 李元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埋怨着已经离世的某人,她又悲伤起来,泪水忍不住流下来,低头看着探出衣袖的两条引线,脸色越来越狠:“拓跋龙野,必须死!” 第八章 累了 夜色慢慢降临,星光漫入御书房。 汪嗣英已经在外厅等候了三个时辰,也提心吊胆了三个时辰,如坐针毡,前面的人进去,出来各个神态各异,有的乐呵呵离开,有的被人架出来,最惨的是胡汉斌,内厅内传来激烈争吵声,不一会儿,翰林院编修被人扶着出来,一脸鲜血,格外狼狈。 不晓得内厅里发生的事情,汪嗣英长长呼出一口白气,又猛得吸一口气,将紧紧攥着、指节发白的双手松了松,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此时初春,天气依旧严寒,他身上穿着单薄,却一点感觉不到寒冷,反而大汗淋漓,后背衣衫已经湿透。 前途和命运再此一举,他不想紧张,却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胡汉斌被扶走之后,内厅的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他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抑制住抬头观看的冲动,静候命运的召唤。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内厅的门被人推开,有人快步走到汪嗣英面前,城东牢头猛地站起身来,正了正衣衫。 “汪大人,陛下乏了,您先回去吧。”出来的小太监开口道。 汪嗣英的手臂悬停在空中,脸色僵硬,半晌缓过神来,压制住声音中的呜咽,冲着内厅拜了拜,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一句:“微臣先......先......先告退了。” 双腿却如同扎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小太监看着汪嗣英恋恋不舍的表情,顿觉好笑,陛下乏了想休息,难不成还要拖着疲惫的圣体,召见你这小小的牢头不成:“汪大人,回去吧,哪天陛下想起来,还会召见您的。” 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抑或是一辈子? 出了御书房,汪嗣英抬头望了望星光灿烂的天空,被冷风一吹,遍体生寒,行走在皇宫的御道上,空旷雄伟的皇宫灯火通明,像是一幅壮丽的画卷缓缓展现在他的面前,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把能看得景色都看一遍,刻在脑子里,因为或许这就是他一辈子的巅峰。 御书房内,小太监余庆整理着奏章,花名册上的汪嗣英三个字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陛下真得不见汪嗣英?” “不见,心情都被胡石头给弄没了。”胡汉斌刚走,李元昊就用“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给翰林院编修起了一个诨号。 “陛下,您金口玉言,出口要谨慎,保不齐有人哗众取宠,用您起的外号在外面耀武扬威。” “其他人或许会,胡汉斌不会,他根本就想不到,这块石头搁在那就是一出耀武扬威,哪里需要朕。”李元昊站起身来,饶有兴趣的望着余庆,敲了敲他的脑门:“几年不见,你倒是教训起朕来了,别忘了,你的御前第一小太监的名号,还是朕起的。” “那不一样!奴才的名号名副其实。”余庆反驳道:“陛下明面上不喜胡汉斌,但是奴才知道,陛下心里并不厌恶他,反而多有欣赏,为何独独对这战战兢兢的汪嗣英如此厌恶?奴才倒是挺喜欢这汪嗣英的,有些事情不用点透,一句话他就能明了。” “朕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厌恶他的投机倒把和阴郁暗森,第一次见到汪嗣英,你也在场,他以看手相蒙骗他人。实话实说,一个人为了生计做些坑蒙拐骗的事情,无可厚非,朕也不会批评,但是对于一个要立足朝堂,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读书人而言,朕低看他一眼。”李元昊走到窗前,恰巧能够看到汪嗣英失魂落魄的身影。 “余庆,朝堂争斗,尔虞我诈,历朝历代都避免不了,只要有权力存在的地方,总会有见不得光的地方,朕也改变不了。归根结底,朕就是权力的中心集合和最终决策者,一个权力的中心怎么能把自己给抹杀了?这不科学。”说到这,李元昊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这话像陈洛妍那家伙的风格,故作高深。 “既然不能改变,但是也不能听之任之,朕可以将这种争斗尽量明面化,大庭广众之下的争斗,不会那么血腥阴暗,能恪守一定的底线,这对一个朝廷而言弥足珍贵,苏尚书和索大学士也常斗嘴,但不记仇,这很好。不过汪嗣英是个变数,孔先生说过,汪嗣英是大才,有大能,若是能入朝堂,必定可以坐到高位,成为一代能臣,朕厌恶他的原因就在此,一个给他一点机会就能飞黄腾达的阴郁之人,朕怕有一天压不住他,他会将整个朝堂带向一个不可挽回的内乱局面。” “哦。”余庆点点头,憨憨地挠挠头:“陛下想得真远,奴才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李元昊走到余庆面前,盯着小太监的眼睛:“余庆,这几年辛苦你了,朕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也知道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朕呢,不去管山阳县公孙家灭门一案,也不去管你和小宫女萱儿的关系,朕只问你一句话,赵叔是不是说过下面的话,余庆,以后你在陛下面前永远都是天真蠢傻的小太监,而在外人面前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新御猫?” 小太监眼圈微红,摇摇头:“不是阿爹说的,是太皇太后老祖宗嘱咐奴才的,老祖宗还说了,陛下想做而不能做的事,你余庆要去做,陛下想杀而不能杀的人,你余庆要去杀。” 李元昊微微一怔,伸手要去敲余庆的脑门,临下去的一瞬间变成了抚摸,她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哎,你把赵叔弄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今还要祸害余庆,奶奶,你好厉害啊。为了我坐稳皇位,为了李家江山,你给自己揽了多少冤孽啊。” 沉默了片刻,李元昊突然扭头:“算了,让汪嗣英进来吧,朕给他一个锦绣前程,不让奶奶欠他送信去镇南军的人情。” “汪大人,汪大人,请慢步。”小太监气喘吁吁追上汪嗣英,双手抵在膝盖上喘粗气,话语断断续续:“陛下......陛下......陛下,让您去一趟御书房,有事与您相商。” 汪嗣英愣在当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慌不择食向着御书房跑去,一不小心踩在衣衫前摆之上,登时摔了一个狗吃屎。 第九章 泪流满面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汪嗣英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摸鼻子,有鲜血溢出,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擦血手帕。 一旁的小太监更觉得好笑,取出一条手帕,递上去:“汪大人,先用着吧,咱们不着急,陛下已经决定召见您,不在意多等片刻的。” “谢谢公公提醒,是嗣英着急了。”擦完鲜血,汪嗣英准备将手帕还回,看着上面的血污,又觉得不好意思。 “您拿着吧,保不齐还能用上。”小太监说道,在前面引路。 汪嗣英将手帕叠好,放入袖中。 小太监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善意之举,为他带来了三十年的保命符和荣华富贵,直到那个阳光明媚的秋天。 进了御书房,汪嗣英小心翼翼跪在地上,口呼万岁,因为紧张,结结巴巴,连说两遍方才成功。 李元昊放下花名册,看了一眼汪嗣英,又把花名册举起来,在汪嗣英下面画了一条波浪线:“人的性格决定际遇,你和唐宗飞一个去了镇南军,一个去了镇北军,同是军旅生活,路远苦寒,唐宗飞如今越发自信,眼界高远,更加不拘小节,而你却恰恰相反,性格越发阴郁,心思也越来越重。朕知道,朝堂之上需要你这样的人,重用你以后,能省去不少麻烦,唐宗飞、胡汉斌和黄汉庭读圣贤书,要做的是圣贤人,而你不一样。面对忠孝不能两全的事情,你可以快刀斩乱麻,取舍果决,朕给你的权力越大,麻烦越少,但是即便如此,朕还是极不想用你。” 汪嗣英身子向下俯了俯,胆战心惊,一阵风刮过,一双靴子立在他的身前。 “抬起头来,朕问你,你就答,至于想说真话,还是假话,你自己掂量。朕是人,也不是总喜欢真话的。”李元昊的声音响起,仿若在云端。 汪嗣英抬起头来,眉头上尽是汗滴,因为刚刚摔了一跤,鼻青脸肿,有些狼狈好笑。 “当年你送信去镇南军,奶奶可曾许你什么?”李元昊问道。 “太皇太后曾经许诺,微臣在镇南军呆满两年之后回京,能在礼部谋个一差半职。”汪嗣英回答道:“此事儿老祖宗未曾食言,微臣回京之后,楚大人曾经找到微臣,给了礼部祠祭一职。微臣心怀感激,但不想贪此便宜,所以拒绝了老祖宗,入仕科举,要凭真才实学谋取官职,为天下黎民苍生谋福祉。” 李元昊点点头:“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是假话,而且后一句的假话是你故意说的,让朕知道那是假话,你的目的达到了,朕听出了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汪嗣英埋下脑袋,死死抵在地上:“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李元昊笑了笑:“你不该死,如今入朝为官,无非两条路途,一是科举入仕,二是推荐引荐,后者对达官贵人而言,是一条终南捷径,有父辈扶持,多半走得平稳,但是对于你这寒门士子而言,虽然入了朝,但无扶持帮助,受排挤不说,一辈子也只能做到礼部祠祭,科举入仕却不一样,讲究一个同年进士,同拜主考官门下,便有了师兄弟的情谊,以后朝堂之上便不会孤立无援,有了助力。你汪嗣英可不想仅仅做个小小的礼部祠祭吧?” 汪嗣英心头震惊,只知道喃喃:“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李元昊踢了踢汪嗣英,止住这名书生的喃喃自语:“你能做出如此取舍也实属难得,老祖宗也应该很欣慰你的选择,所以故意打压于你,让你又在城东牢房呆了两年,对此你可曾怨恨过老祖宗?” “微臣从未......不,微臣怨恨过。”汪嗣英突然转了话锋:“偶尔想起此事儿,微臣觉得太皇太后还不若杀了微臣来得痛快,如今回头看来是两年时间,但是身处其中度日如年,太皇太后从未说过期限,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三年,还可能是十年、一辈子,除了老祖宗没人知道微臣要在城东牢房呆多长时间......对此,微臣感激不起来。” 说着,汪嗣英脑袋磕在地上,梆梆作响,他像是豁出去的亡命之徒,直言不讳:“陛下,微臣不像唐宗飞出身豪门,英姿勃发,有匡扶社稷的大才能,虽然和黄汉庭、汪嗣英同出寒门,但没有两位的赤子之心,不过微臣也志在庙堂天下,微臣性情阴郁,运气差,命格却是极硬,微臣只求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无论微臣所求为何,只希望陛下能相信,微臣也想为黎民苍生做点事情。” “唐宗飞、黄汉庭、汪嗣英能做的事情,汪嗣英做不了,但是汪嗣英能做的事情,他们也做不了!” “陛下嫌弃厌恶微臣,如此打压微臣,微臣委屈,微臣不服!” “若是微臣言语有误,忤逆到太皇太后和陛下,微臣恳求陛下治臣的死罪,不要再让微臣回城东牢房了,那是让微臣去死啊!” 李元昊蹲下身子,望了望眉头乌青的汪嗣英,不由得笑了笑:“流露真情的肺腑之言,让朕都有点感动。你呢,也不要妄自菲薄,孔先生说你有大才,在朝堂之上走得会稳而快,或许是朕担心的有点多。” 叹一口气:“汪嗣英,十日之后老祖宗圣体入皇陵,祭孔大典也会举行,既然奶奶已经许你礼部祠祭,你还是从礼部祠祭做起,配合孔飞鲤做好此次祭孔大典,不得有误。” 汪嗣英直起身子,毕恭毕敬行礼:“微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朕知道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出了皇宫找个酒摊喝点酒,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吧,不枉费你多年受得委屈和卧薪尝胆之苦。”李元昊摆了摆手,让汪嗣英退下:“大冬天的,穿一身丝质薄衣,有够哗众取宠,去内库沈凝儿那里支一些银子,买件得体的棉衣,朕都替你冷得慌。” “微臣......微臣......微臣......告退了。” 退出御书房,房门还没有关上,汪嗣英已经哭得泪流满面,他一边走一边哭,配合上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庞,引来无数小宫女的瞩目和指指点点。 而那,也是得汪嗣英这一辈子倒数第二次哭。 第十章 睡着了 御书房内,小太监余庆瞄了一眼汪嗣英远去的背影,刚要开口说话,李元昊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朕是不会回答是不是开始喜欢汪嗣英了,所以你个小太监,给我乖乖闭嘴吧。” 余庆笑了笑,把一切都整理妥当:“陛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去储秀宫用膳吧?” 如今李秀策住在储秀宫养伤,无论李元昊多忙,总会晚上去一趟储秀宫和李秀策用膳,雷打不动。 “天色确实挺晚的了,秀策也应该等急了。”李元昊套上一件明黄色披风,抵御风寒:“秀策那里朕一人去就好,你也赶快回去吧,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和萱儿那个小宫女有自己的日子过活,听说锅碗瓢盆都买齐了,还挺滋润,朕不打扰你们的甜蜜日子,若是朕还不让你回去,那个小宫女还不恨死朕啊。” 余庆脸色微红,事情已经传得这么广了,明明很隐蔽的。 “臭不要脸的,还脸红起来了。”说着,李元昊出了御书房,摒退跟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朕识得去储秀宫的路,你们就不要跟着了,烦人。” 余庆叹口气,陛下偶尔零言碎语,总能暴露自己的女子性情,也不知道这事儿能瞒多久,陛下的女子身份公布天下,又会引来多大的风浪。 想到这里,余庆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陛下南下回归太安城,入城之时为何有人阻拦?楚大人指使的?不会,楚大人一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没有理由和动机。 还有陛下是女儿身的事情,又是谁捕风捉影透露出去的?虽然只是浮光掠影、扑朔迷离的零星言语,却总能留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有迹可循。或许所有一切的背后都有推手,但那人是谁呢,有如此能量。 越想越是觉得心惊,余庆摇了摇脑袋,抛出脑海中的想法,快步走出御书房,向着皇宫内那一间小小的房舍走去。 而此时,一身围裙的小宫女站在门前,翘首以盼,嘴里不断埋怨着,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死在外面得了? 李元昊走在去储秀宫的路上,玩心大起,一脚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嘴里吐出一团团白气,玩累了,她扶着身旁的合欢树,使劲儿跺了跺脚,跺干净鞋上的尘土,迈进了储秀宫:“秀策,吃饭啦,吃饭啦,饿死朕了。” 正在逗着白绒绒玩耍的李秀策眼睛一亮,忙着起身,一瘸一拐迎向李元昊。 从被掳走到小镇,从小镇到太安城,他受伤很重,在盛京城皇宫内,他的肩膀被贯穿,如今双手无力,左腿被慕容恪用软剑掰断,软骨破碎,伤及根本,太安城的御医也没有办法,这个病根算是落下来,以后只能一瘸一拐。听闻此事,李元昊勃然大怒,命令御医一定要医好李秀策的腿脚,不然把你们都流放了。御医们战战兢兢,倒是李秀策本人不觉得如何,反而安慰李元昊,李元昊委屈至极,嘤嘤呜呜哭了很久。 “哥,你可算来了,我和白绒绒都等得不耐烦了。” 李元昊解下披风,抱过白绒绒,把双手放在白绒绒的肚皮上暖暖手:“都怪余庆把时间耽搁了,这个小太监办事忒不牢靠。” 皇帝陛下把一切都推给无辜的小太监,的确是一位雄才大略的英主。 李秀策招呼小宫女把饭菜再热一下,走到李元昊的背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揉捏。 李元昊微微闭上眼睛,享受这短暂时光,手里的白绒绒缩成一个球儿,十分不满皇帝陛下把她当作小火炉暖手的行为。 自打来到紫禁城之后,这只雪白的小猫咪越发懒惰傲娇,吃得好睡得暖,活脱脱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肉球,以前她趴在那里,用手捅一捅,还知道站起来走两步,现在你再捅一捅,她只抖一抖一身肥肉,便一动不动了。 不一会儿,小宫女将饭菜端上来,荤素搭配,不甚丰盛,但胜在温馨,白绒绒有属于自己的小食盒,食盒里面是一条刺少的清江鱼,吃完鱼之后,还有小盒的糕点,这只小猫咪的待遇是尚书级别的,令人羡慕,而这些在白绒绒心里都是理所应当的。 李秀策瘸着腿给李秀策盛一碗米汤:“吃饭先喝汤,胜似开药方。” 李元昊喝了一口,也给李秀策盛上一碗:“吃饭先喝汤,天天开心不悲伤。” 李秀策笑呵呵端过来:“还挺押韵。” 李元昊哈哈大笑:“秀策,今天我见丁一了,准备把他留在宫里,他说还有任务要执行,执行完任务就留在太安城,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李秀策点点头:“早就想和他一起比划比划谁射箭射得准了,一地要他好看。瞧他那样子,每天牛气哄哄的,眼高于顶,还自称什么百步穿杨小李广,呸,小爷我还是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呢。” 听到这话,李元昊突然猛扒拉了两口米饭,压住泪水,御医说,秀策的腿好不了,两条手臂脉络尽碎,以后都会如此,双手无力,应该不会有弯弓举刀的可能了:“小李飞刀不错,挺顺口,而你也正好姓李。” “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此小李飞刀非彼小李飞刀。小李飞刀乃是李寻欢李探花,兵器谱排行第三,第一是天机老人,第二是龙凤金环。” “哦,这个典故未曾听过?说道说道来历。” “这个典故也不是我说的,是沈凝儿讲的。” “怎么,你还和沈凝儿走到一块去了。” “沈凝儿脑袋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她给我讲了很多故事。” 李元昊心知肚明,这也是奶奶埋下的伏笔:“她都讲什么故事了,也给我讲讲,让我长长见识。” 李秀策放下碗筷,看架势是要长篇大论了:“就讲奥特曼的故事吧。” “奥特曼,这个名字很独特,还有人姓奥?” “不是姓奥,奥特曼是个统称。奥特曼出生在M78星云,是保护地球的正义战士,这里的地球就是指九州天下,奥特曼专门打侵略地球的怪兽,其中最厉害的奥特曼叫奥特曼之王,是光的化身,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奥特曼都来自M78星云,像是雷欧奥特曼就来自L77星云,雷欧奥特曼可厉害了,是拳脚格斗之神,虽然只能在地球上呆一刻钟......” 说着说着,李秀策一低头,李元昊整张脸趴在碗里,睡着了。 第十一章 陛下,有喜事儿 李秀策望着整张脸趴在碗里的李元昊,首先冒入脑海的想法是,大姐的脸真小,这就是书中说得巴掌大的小脸吧。 然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无声大笑,刚要伸手推醒大姐又不忍,每日批阅奏章,被各种烦心事儿搅得不得脱身,大姐实在太累了,就让他好好歇息吧。 他想要扶起李元昊,双手却无力,只能招呼两个小宫女进来,将皇帝陛下架上床去,细心盖上被子,而他自己坐在储秀宫,抱着白绒绒,看看熟睡中的李元昊,又看看外面繁星满天的黑夜,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出宫!” 小太监们已经见怪不怪,每日陛下来储秀宫用完晚膳回去乾清宫,小王爷便会出宫,至于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他们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小王爷在宫外购置了一处宅子,在里面养了一只金丝雀,学那汉武帝金屋藏娇。 回头想想也释然,小王爷被匈奴掳去,遭逢如此大难,如今身上又有残疾,陛下繁忙,无暇顾及,他想要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无可厚非,至于不想让陛下知晓,也在情理之中,两人兄弟情深,小王爷是不像让陛下因为没有照顾到自己而伤心自责。 唯独不太和谐的传闻是,那金屋藏娇的女子和陛下有五六分相似,此事儿就怪异诡谲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李秀策系上披风,戴上貂帽,正欲抱着白绒绒出宫,又停下脚步,把白绒绒放在李元昊的枕边,一人一猫,睡得格外香甜。 小王爷李秀策一瘸一拐出了皇宫,那一只瘸腿有木板固定,敲在地上,梆梆作响,像是打更声,也像船桨敲击木船的声音。 第二日,李元昊吧唧着嘴巴醒来,使劲儿嗅了嗅鼻子:“好香啊。” 起身便看见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一碗豆腐脑。 在小宫女的伺候下,整理妥当,李元昊边吃边问道:“秀策呢?” 小宫女回答道:“小王爷去国子监读书去了,说不想落下功课,嘱咐奴婢不要打扰陛下,要让陛下睡到自然醒,美美得吃一顿早膳。” “勤勉又贴心,秀策不得了啊,以后咱们大魏国的王妃,有福气喽!”李元昊喝着米粥就,含糊不清的说道。 小宫女忍不住抿嘴偷笑,陛下和小王爷夸奖人的方式都这么别致,小王爷夸陛下是这么夸的:“哎,我家大哥这么帅,这上辈子忒造了多少孽,才能换来此生的玉树临风啊。” “陛下,陛下,有喜事儿,有喜事儿!!!”还未见到余庆的身影,已经听到了小太监的声音。 李元昊被吓了一跳,手中筷子一抖掉在桌上,她翻了翻白眼,捏着油条站起身来:“余庆,你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别一惊一乍的,还以为天塌下来了。” 小太监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递上去:“陛下,胡汉斌把那一句给删了!” “什么?!”李元昊腾得站起身来,拿过册子定睛一看,果然删了:“这个胡石头竟然删了,顽石开化不容易,不容易啊。不行,朕要去翰林院谢谢他。”说着,一把推开小太监向着翰林院跑去。 余庆揉了揉肩头,埋怨道:“陛下,您应该成熟稳重一点,一惊一乍,奴才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来到翰林院,李元昊刚刚准备踏进去,又止住了脚步。 “陛下,咱们不进去?”余庆问道。 李元昊摇摇头:“不进去,在这等。” 余庆有些不高兴:“陛下,他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您这么怕他干什么?” 李元昊敲了敲小太监的脑袋:“朕没有怕他,是尊重。以胡汉斌的性格,不喜欢这件事情广而告之,就事论事,还是胡汉斌占着理儿,他不删,朕这做皇帝陛下也没法子,既然删了,朕就应该好好谢一下,这是做人的基本礼貌。” 余庆努了努嘴巴:“可是您是皇帝陛下啊,天底下都是您的。” 李元昊微笑道:“皇帝陛下了不起啊,也是两只手两个耳朵一张嘴巴,又不是三头六臂。” 一主一仆站在翰林院一旁,暖烘烘晒着太阳,日头高升,到了休息的时候,不断有人从翰林院里面走出来,并没有发现藏在一旁李元昊,而皇帝陛下也不想太过招摇,听着大家的交谈。 “嘿,你有没有听说那胡汉斌被陛下打了?” “听说了,活该,平日里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钱一般。” “陛下动手在前,日后再惩治这厮就不用手下留情了,全当给陛下出气,即便有些过头,陛下也不会过多追责的。” “就是,就是,人非圣贤,总会有把柄留下,只要抓住了他胡汉斌的把柄,嘿嘿。” “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那胡汉斌似乎真的是完人,一点把柄都不留下,太气人了。” 众人一阵沉默,各自摇头叹息,女色不近,滴酒不沾,这么一个完美、自律的奇葩,只能归结为造物主在塑造胡大人的时候,格外有耐心。 小太监站在李元昊身后一旁,看着面带微笑的皇帝陛下,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主子,您是不是早就料到胡汉斌会被人排挤,今日无论他是否删了那一句,您都会来给他撑腰长脸,让翰林院上下知道,你们背后靠山再大也没有胡汉斌的靠山的大,因为陛下就是胡汉斌的靠山。” “哟,余庆,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起来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对你是要挖目相看啊。”李元昊调侃着小太监。 小太监傻乎乎挠着脑袋:“都是陛下教育的好,都是陛下教育的好。” “哎呀,余庆,真是不能小瞧了你,这马屁拍得小荷才露尖尖角,很是曲高和寡啊。”李元昊踮着脚,望着从翰林院中出来的人群:“胡汉斌不是唐宗飞,也不是汪嗣英,为人太正太直,在朝堂之上站不了多久,而官职会越来越低,一贬再贬,最后被贬到穷乡僻壤,虽然文人落魄乡野,常有传世名篇佳作,可是朕不需要一个流芳千古的文人,朕需要的是一位刚正不阿的榜样,将朝廷风向引向一个好的方向,所以胡汉斌需要一个强大到无敌的靠山。” 强大到无敌的靠山?小太监心想陛下可真能自夸啊。 “余庆,当前引导朝廷风向的是谁?”李元昊突然问道。 余庆愣了愣,摇摇头:“奴才不知道,是吴昌赫吴中堂?” “刚夸了你,你就笨起来了,不是中堂大人,而是索碧隆索大学士,当年奶奶本没有组建内阁的打算,而是让中堂大人统筹兼顾,担任宰相一职,是中堂大人提议废黜宰相,组建内阁,选出四大辅臣,四人各有分工,索大学士就是引领朝廷风尚的那人。”李元昊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索大学士是读书人,为人方正无私,户部和礼部在大学士手中,最为合适,而胡汉斌和大学士性情一般无二,或许胡石头更硬一些。” 余庆恍然大悟:“怪不得老是听说,索大学士如何如何偏袒胡汉斌,原来还有这层意思,有些事情陛下不说,奴才还云里雾里。” “来了!”李元昊一眼望见人群中的胡汉斌。 因为实在太好认了,未戴官帽,头上包着纱布,在人群中孤零零的,低头沉默前行,腰板却挺直,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带着帽子、倨傲不羁的大白鹅。 李元昊扭身出现在众人面前,刚刚还有说有笑的朝廷同僚心头一惊,赶忙下跪,口呼万岁,胡汉斌夹杂其中。 径自走到胡汉斌身前,李元昊双手扶起翰林院编修:“胡石头......不,胡爱卿,昨夜之事是朕鲁莽了,让你受委屈了。” 余庆心里一乐呵,陛下到了这个时候还耍小聪明,别人说一句“胡石头”,那是辱骂调侃,但是皇帝陛下一句“胡石头”,那是喜爱和荣誉,御赐的外号,史书上都要或多或少留下一笔,以后看谁还敢为难胡汉斌,要刁难也要看看他背后的靠山,即便这个人皇帝陛下自己都不喜欢这个家伙儿。 胡汉斌起身,小声说道:“多些陛下的善意之举,为微臣扫清诸多障碍,以后行事儿会方便很多,微臣必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微薄之力。” 嗯,不错,很是识趣,李元昊点点头,不愧是朝廷栋梁之才,谁说胡石头又臭又硬,朕第一个不同意。 “既然陛下目的达到,微臣也把不该删的删了,随了陛下的意,陛下日理万机,公务繁忙,特意来为微臣排忧解难,实在不值,陛下......还是回去吧。”逐客令,转弯抹角的逐了皇帝陛下的客。 讨厌,不识趣,说话那么硬,真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以后谁敢在朕面前说一句这石头的好话,朕第一个不答应。 李元昊不高兴,想演一出君臣相惜的大戏,都被胡石头弄得没了心情。 她脸上带笑,靠近胡汉斌,打击报复:“活该你被砸得头破血流,活该!” 扭身就走,不给胡汉斌反驳的机会,李元昊走出去很远,轻轻摆手,颇有帝王气度:“胡爱卿,以后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朕保证!” 帝王一言,千金难买,皇帝陛下一句话,胡石头前途无量。 胡汉斌却皱着眉头,心中百感交集,陛下似乎缺少......一代帝王应该有的样子,太过......可爱......了点?可爱两字戳中翰林院编修的笑穴,大庭广众之下哈哈大笑。 去你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原来你小子会笑啊,同僚们看着胡汉斌哈哈大笑的样子想到,各种羡慕嫉妒恨。 离开了翰林院,李元昊一头扎进御书房,和小太监余庆等高的奏章还瞪着她消灭,又是枯燥无趣的一上午,太阳又从东方升到头顶,小太监余庆又倚着柱子睡了一上午,一切都在“又”中悄悄流逝。 李元昊忙中偷闲,起身伸了伸懒腰,伸出一只手,阳光便落透过窗棱落在她的手中跳跃,心头微动,她突然感觉眼前一切都在放大放慢,空气中弥漫着迷离的光点,不远处小宫女微微眨动的眼睛,天空中飞过的鸟儿,一切见微知著,一切睚眦可见。 她的心意一动,袖口内的碧绿色小剑便落在那一处,那两条银线也随之而动,如同两只手一般探出,去抓碧绿色的小剑,小剑嗖的一声,躲过银线,以一个刁钻的弧度刺向两条银线,银线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舔在小剑剑身之上,绿色小剑好似一个刚刚蹒跚学会走路的娃娃,踉踉跄跄,稳住身子之后,又迎着银线刺了上去。 小剑和银线缠斗在一起。 一心两用,李元昊沉湎在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中,玩得不亦乐乎,这一柄小剑是她巧合之中得到,和她心意相通,而且在鬼狼的“孕育”之下,剑胎圆满,神出鬼没,李元昊能够感受到它的无害,但是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却玄奇至极,似金非金,似线非线,平日里凝聚成一团缩在她的袖子中,每当心意一动,银线总能先她一步达到,好似这两条银线有着属于自己的意识,玄妙而又神奇,非凡间之物。 如此这般,倒是和那一柄血红色的长枪有异曲同工之妙,虽是兵器死物,但又似乎有着各自的意识,不是简单的附属品,和那些演义小说中所说极为相似,某些神兵利器都由属于自己的灵魂,能汲取天地精华,塑造意识。这种解释太过匪夷所思,李元昊不信。生命应该有其独特的呈现和孕育方式,很朴素的道理,不容置喙,偏偏两条银线和那柄血色长枪不再此范畴之内。 思想至此,她又想起天葬,想起天上人,想起诸多的其他事情,乱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乱麻,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和孔尚任到底要做什么,孔先生、沈凝儿、黄老头儿、陈景琰、时未寒、郝连流水,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提及了些许,但是却未能直透本质,一定存在一个明确的答案解释一切,他们所说的话、做过的事情必定有一个逻辑严密的合理解释贯穿其中。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不好了!”一个小太监突然冲进御书房跪在地上,打断了李元昊的思路:“陛下,不好了,苏贵妃晕倒了!” 第十二章 糟蹋东西的痛快感 李元昊急匆匆走在皇宫内,平日苏贵妃壮得如同一头儿小牛一般嗷嗷叫,怎么突然就毫无征兆的晕倒了呢? 大魏国初立,皇宫发生过一次严重的瘟疫,死了不少人,苏贵妃周围死了一圈儿,唯独她本人每天活蹦乱跳,除了一开始担心自己被感染神经兮兮了两天之外,日后该吃吃,该睡睡,像个没事儿人一般。 而且苏贵妃还有一个另李元昊艳羡不已的技能,任何事情最后都能归结到吃的上面,高兴了,吃点儿,不高兴了,吃点儿,和索贵妃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占了上风,吃点儿,落了下乘,吃点儿,闲来无事,好无聊啊,吃点儿。 关键是无论怎么吃,都不胖,真是上天的恩惠啊。 苏贵妃和索贵妃虽然偶有争斗,刁难皇帝陛下,解决某些“先有蛋,先有鸡”的哲学问题,让皇帝陛下左右为难,大呼脑门疼儿,但是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两位贵妃明事理,视大体,特别是近来朝堂变故,老祖宗归天,祭孔大典来临之际,更是不曾缠着皇帝陛下。 一步踏入淑贤宫,一屋子的人面带笑意,有说有笑,李元昊不由得愣了愣,苏贵妃的人缘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生个病大家都弹冠相庆,喜气洋洋。 众人看到皇帝陛下纷纷跪地大呼万岁,李元昊摆摆手,走到床榻之前,苏贵妃皱着眉头,沉沉睡去。 掖了掖被角儿,时光飞逝多年,好多东西都变了,似乎唯独倩儿未曾改变,和初进宫之时一般无二:“来人,谁能告诉朕,苏贵妃到底怎么了?” 跪下的众人传来一阵阵笑声,一个老嬷嬷开口答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苏贵妃有喜了!” “有喜了?!”李元昊喃喃一句,一边嘴角上翘,一边下弯儿,脸色怪异,这感觉有够独特,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苏贵妃,苏贵妃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句:“陛下!” 李元昊抓住她的手:“倩儿,朕在呢,朕在呢。” 苏贵妃嗯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此时,苏尚书从军机处赶来,询问了苏贵妃的情况,一抬头看到皇帝陛下正细心安慰着苏贵妃,摇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众人不明觉厉,陛下和尚书大人的反应似乎……都有些太过平淡了些,冲淡了喜意,不过回头想想如今朝廷的局势,也不那么难以理解。 李元昊安顿好苏贵妃,轻轻起身:“有喜了,是好事儿,怎么还晕了?” 老嬷嬷回道:“陛下不必担心,只不过是气血虚浮引起的晕倒,以后多多修养,注意一下就好。” 李元昊点点头,走到苏克沙面前,制止住老尚书的行礼,笑着说道:“恭喜尚书大人,倩儿有喜了。” 苏克沙愣了愣,在官场多年,尚书大人听音便可知意,此刻却不太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皇帝陛下,一脸笑意,一如多年之前,干净无垢,像个女子。 李元昊拍了拍尚书大人的肩膀:“尚书大人不必多想,如今倩儿有了身孕,行动不便,朕会多来几趟,不会让倩儿受到冷落。若是可以,尚书大人把倩儿的奶娘也接进宫来,别让倩儿委屈。” “谢陛下!”苏克沙沉声道,似乎心头感激,尚书大人突然弯腰跪下,以头抢地:“微臣谢主隆恩,苏家上下必为大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元昊扶起苏克沙:“尚书大人言重了,元昊依旧记得,元丰三年,朕不敢上朝,不敢面对文武大臣,是尚书大人好言安慰,指着满朝文武说,别把他们当作洪水猛兽,把他们当作小狗小猫小老鼠,然后指着胖胖的魏浩坤问,陛下,您看魏大人像什么?朕回答说像猪。尚书大人用食指顶着鼻子说,陛下,这才是猪,朕哈哈大笑。自此朕再也没怕过,如今满朝文武在朕眼里,还是小狗小猫小老鼠,唯独尚书大人不是,尚书大人在朕眼里,一直都是……慈祥的……爷爷。” 苏克沙蓦然一顿,浑身一僵,眼中有点点泪光:“陛下,微臣……微臣……” 李元昊制止住苏克沙:“尚书大人,都过去了,朕会好好善待倩儿的,朕保证。” 苏克沙擦了擦眼泪:“微臣有一事想问?” “是想问中堂大人和索大学士在朕眼中是什么?”不用苏克沙发问,李元昊自问自答:“中堂大人在朕眼中是一头大象,索大学士是一头老牛。” 说完,李元昊抬脚离去,苏克沙望着那修长的身影,往事如昔,当年那个上朝都害怕的哭泣少年,如今也都有些看不懂。 扭头望向床榻之上的苏倩儿,苏克沙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叹息中只有他最明白的别样含义。 李元昊回到御书房,楚人凤已经等候多时,今日的楚人凤脸色比平日苍白,正站在门前等候。 李元昊解下披风,丢给一旁的余庆:“楚大人的消息很是灵通啊,倩儿有喜的事情朕刚刚知道,楚大人就来到朕的御书房。” 楚人凤面无表情,稍微观察了一眼李元昊:“苏贵妃有喜,陛下会召见微臣,微臣不若先来。” 按照道理而言,李元昊回归太安城,那名假皇帝也算是“功成名就”,下场显而易见,一个死人是不会说话,更不会透露任何秘密的,但是李元昊未曾让楚人凤杀了假皇帝,而是关押起来,如今苏贵妃有喜,不用问,孩子是哪假皇帝的,意料之外,但是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底,是朕耽误了倩儿,当年以入宫为幌子,将苏克沙和索碧隆收复,是万不得已,如今倩儿身怀六甲,朕应该好好补偿她,那假皇帝就不杀了,找个机会将两人送出宫去,过点逍遥自在的日子吧。”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楚人凤似乎对此事不太关心“一切全按陛下的意思处理,不过微臣有一件事情向问一下,不知当问不当问?” “最近很多人都问朕问题,不多你一个,问吧。” “陛下听闻苏贵妃有了身孕,是何感受?” 李元昊微愣,多看了几眼楚人凤,今日人屠和平日不同,似乎有点八卦:“初始感觉很玄妙,但也糟糕至极,可以说是百感交集,朕梳理了一下情绪,先确定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怨,更没有恼羞成怒,最终只剩下平静和好奇。” 楚人凤哦了一声,一手摸了摸下巴:“有点意思。”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早年的楚人凤和赵督领一般无二,无论外人如何看待两人,在她的印象中两人都是和善之人,爱打听事儿,八卦嘴碎,后来楚人凤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不拘言笑,越发阴沉,和李元昊也越发疏远,今日的楚人凤好像又变回了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楚大哥。 在楚人凤退出御书房之后,余庆走上前来:“陛下,楚大人有点怪。” “一个半月之前,朕回归太安城,入宫之时,曾经用两条银线刺透楚人凤的肩膀,在他体内植进一股炸开的剑气,按理说,不可能这么快痊愈,刚刚楚人凤举手托下巴的姿势很自然,的确很奇怪,而且今日出现的楚人凤修为似乎比平日高上许多。”李元昊分析道,这个朝廷和皇宫,还有很多事情是他这个做皇帝所不知道的。 轻轻揉了揉眉心,李元昊吩咐道:“余庆,你去秀策那里说一声,今日的晚膳朕去索贵妃那里,就不去储秀宫了。” 余庆喳了一声,退出御书房。 苏贵妃有了身孕,需要百依百顺,而还未丝毫动静的索贵妃也要照顾,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多在暗处,比之朝堂之上还要血腥,李元昊可以调控朝堂争斗,但是后宫内的诸多事情她顾及不过来,以前有太皇太后老祖宗坐镇,一个“压”字诀便能将皇宫上下打理的服服帖帖,所有的对错是非只要到了慈宁宫,一切都由老祖宗决断,即便有所偏颇,紫禁城内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李元昊却不认为自己这有这种手段,那是奶奶多年积压下来的威信,而她李元昊不少人还认为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美人”称呼的绣花枕头,所以她只能“顾全”所有,尽量做到滴水不漏。皇宫内的权力争斗在于争宠,而争宠最好的手段是怀上龙子,而且先后次序十分重要,自古多少血的教训都是从怀上身孕开始,渐渐演化成灭绝人性的残酷迫害,手段残忍,诡计迭出,而这种争斗隐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可以延绵多年,一朝因果爆发,便是一次后宫的刀光剑影、血流满地。 李元昊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英明的皇帝陛下,但是以史为鉴,能够避免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免。李元昊并不担心苏贵妃和索贵妃,有着苏尚书和索大学士的教导,两人知晓轻重,但是两位贵妃身旁两侧,可是站着诸多摩拳擦掌想向上爬的人。 比如皇宫内有人借着苏贵妃怀有身孕,需要特殊照顾为由,送去索贵妃处的衣服、银钱少了些许,索贵妃虽然贵为贵妃,但并不好破局,被动接受,哑巴亏只能吃下,有苦说不出,主动破局,稍有处理不当,便会落下妒妇称呼,皇宫上下一片风言风语,乌烟瘴气。到了那时,即便李元昊有些插手,也做不到两边兼顾。 作为皇帝陛下,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暗地里解读,所以她准备顺水推舟,让众人知晓,如今苏贵妃虽然怀有身孕,怀有龙种,但是朕未曾忘却索贵妃,你们都擦亮眼睛瞧好了,希望通过打压索贵妃来讨好苏贵妃的,都收敛一些,朕看着呢。 想到这里,李元昊苦笑一声,也许孔先生说得对,自己似乎真得很适合高门大户里面的勾心斗角。 又和奏章奋战了一下午,天色还未暗下来,皇帝陛下破天荒先行离去,去了索贵妃的寝宫,小宫女们刚要行礼,李元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下跪,也不要出声,她悄悄进了寝宫。 寝宫内,索贵妃正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桌子上摆着糕点,点燃了熏香,糕点都是李元昊爱吃的糕点,虽然不知道李元昊什么时候会来,但是她一直准备着,这个习惯从索贵妃入宫第一天就开始了。 走到书桌前,李元昊低头望去,索贵妃正在画画,是一幅群竹图,长在群石之间,有风骨,秀劲绝伦。 “柔儿的画还是如此独树一帜,骨形神韵皆有,和郑燮那首《竹石》极为相符,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李元昊笑着开口道。 索贵妃突然抬头,望向李元昊的眼神多了一丝警惕,半晌方才露出惊喜的表情:“陛下!” 李元昊摸了摸鼻梁:“刚刚你警惕的表情吓了朕一跳,还以为朕的脸上有脏东西。” 索贵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正要放下手中笔,李元昊赶忙制止住:“先把画做完,省得朕的出现,误了一幅传世画作问世。” 索贵妃浅浅一笑,提笔添上最后两笔,因为高兴,手指不住颤抖,稍有瑕疵。 “哎,朕来得还不是时候,最后两笔急了。”李元昊有些惋惜:“再把诗词题上,朕就拿去装裱挂在御书房内。” “若是这样,群臣们可要嘲笑陛下的品味差了。”索贵妃笑着说道,把笔递上来,像个邀功请赏的小姑娘一般:“诗词就由陛下来写吧。” “不行,不行。”李元昊连忙摇头:“朕的字偏瘦,过于克制,形紧力浅,与画作不符,倒是柔儿你的字,柔美之中有筋骨,很是合适,还是你来吧,朕看着就好!” “不,一定要陛下写。”索贵妃坚持,像个赌气的孩子。 李元昊没有办法,只能接过毛笔,提笔写下诗词,依旧的瘦金体,写完之后,她自己首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越发不伦不类了,朕毁了一幅好的画作啊,不过话说回来了,还微微有点糟蹋了东西的痛快感。” 第十三章 飞雪漫天 李元昊题词完毕,索贵妃眼疾手快,将不伦不类的画卷卷起,自己收藏起来:“臣妾可不会让陛下拿这么一幅画卷挂在御书房内,省得那些大臣笑话。” “朕是皇帝陛下,谁有哪个胆子?”李元昊装作愤愤不平的威严样子说道。 “那可不一定,吴中堂、苏尚书可都不能够管得住嘴巴,还有那个小太监余庆,嘴巴不牢,办事儿也不牢,会嘲笑陛下的品味。”索贵妃将画卷小心翼翼放入书架之中,格外珍视。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自己这个皇帝做得有够没有威严:“你说得这几个人,朕无法反驳,特别是余庆这个家伙儿,若是朕被他嘲笑了,会七窍生烟气死的。” 索贵妃抿嘴浅笑:“臣妾会再作一幅画卷送给陛下,保证他们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 李元昊笑着说道:“如此最好。”肚子却在这个时候咕咕叫了两声。 “陛下饿了吧,臣妾这正好有芙蓉栗子糕,口感很好的。”索贵妃边说便取出一块放到李元昊的嘴边:“陛下,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李元昊咬了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的确好吃!” 然后一口气吃了三盒,喝了两壶索贵妃亲自泡的大红袍,索贵妃琴棋书画极好,各种礼仪也是面面俱到,煮茶功夫极为了得,还未入宫之前,已经手写一小册《品茶》,在太安城风靡一时,引领了太安城品茶风潮,出现了“太安城茶贵”的现象,引起了不少骚动,因为太安城的茶叶在入城之前被人大量收购,然后恶意哄抬茶价,朝廷不得不介入其中,而调查此事儿的正是索碧隆索大学士,查无结果,对方总比索大学士快一步。中堂大人推测可能和南梁有关,老祖宗觉得事有蹊跷,命令楚人凤和赵督领联合查办,人屠和御猫强强联手,从《品茶》一书入手,终于把幕后真凶找了出来,竟然是索大学士的女儿索柔。 索大学士书生进士,最恨蝇营狗苟,商家取巧,勃然大怒,要严惩索柔,老祖宗却来了兴趣,亲自到了索府,见到了被关了禁闭的索柔,顿时心花怒放,下了决心要让索柔入宫,老祖宗准备将内库交付给索丫头,奈何苏倩儿也入了皇宫,暗暗有了制衡的味道。索大学士掌管户部国库,索贵妃若是在执掌内库,总归会落人口舌,引来外人嫉妒猜疑。老祖宗退而求其次,把内库的钥匙交给了雨晴,索贵妃也便断了念想,雨晴嫁入吴府之后,内库的钥匙辗转反侧又到了沈凝儿手中。 假皇帝调戏沈凝儿,苏贵妃厌恶于她,完全是因为苏贵妃认为是沈凝儿居心叵测,勾引皇帝陛下,而索贵妃厌恶沈凝儿,还有内库这档子事在这搁着。 李元昊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心满意足:“吃得真饱,还是柔儿你懂得朕的心思。” 索贵妃将一个丑橘剥皮儿,剔除白络,递到李元昊面前:“既然如此,陛下以后可要多来臣妾这啊,别像以前那样,老是躲着臣妾。” 李元昊点点头,嗯了一声,吃下一瓣酸甜可口的橘子:“柔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索贵妃浑身一顿,马上恢复如初,又剥开一个山竹:“来,陛下,再吃一个山竹。” “你也吃,都让朕一个人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欺负你。”李元昊吃了一瓣山竹,又“强迫”索贵妃也吃了一瓣。 望了望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李元昊有心离去,却不好开口,善解人意的索贵妃没有踏入雷区一步,丝毫未提苏贵妃身孕的事情,这让李元昊心头有些内疚。对待苏贵妃和索贵妃,李元昊心中最大的感受就是内疚,对于世人而言,世间千般好,唯独性命最好,对于女子而言,性命虽然好,不及幸福更好,如今苏贵妃有了归宿,李元昊会渐渐将她送出宫去,给她一个美满,但是索贵妃呢,她又该如何处理。 而索贵妃比李元昊想象的还要善解人意:“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还是回乾清宫吧。” 李元昊张了张嘴,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好,那朕先回去了,以后朕会经常来的。” “嗯。”索贵妃点点头,浅浅一笑,如同初春飘飞的柳絮,无处不在,好看而且温暖。 她取起披风,给李元昊系上,压下翘起的领子,突然毫无征兆的抱住了李元昊。 李元昊顺势要推开怀中的人儿。 “陛下,别,不要推开柔儿,就让柔儿暂且抱抱陛下。”索柔紧紧抱住李元昊,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平静,眼泪却流了下来。 李元昊的手僵持在空中,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最终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双臂下垂。 “陛下,不要说话,臣妾知道,臣妾什么都知道,所以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告诉臣妾。”索柔开口说道,又紧了紧双手,生怕眼前的皇帝陛下突然消失一般。 “能够再次见到陛下,真好!” 这是李元昊离开索贵妃寝宫,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萦绕在耳边脑海,久久不能散去。 行走在皇宫内,李元昊心头有解不开的郁闷,扯了扯脖子上的纽扣,一丝冰凉顺着脖颈渗透身体,她停下脚步,伸出一根手指,一小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指尖,瞬间融化,变成一股冰凉,她的脸色突然一凝,如同一道白虹一般突然炸出。 指尖雪,袖中剑,碧绿色小剑卷起无数飞雪,两条银线随后而至,漫天飞雪萦绕在李元昊身边,她的目光所至,飞剑和银线同时而至,一道趴在宫殿之上的黑色身影突然暴起,向着皇宫外逃去,暗处的弓弩射出,在黑影周身三尺之处被震开,速度快若惊鸿。 黑影速度很快,李元昊的速度更快,脚尖一点,卷起无数雪花,眨眼之间,已经轻身落在黑影之前,负背双手,脸上有浓浓的恨意。 这个朝廷,这座皇宫,把她李元樱死死锁住也就罢了,再连累另外两个女子,她于心不忍。 第十四章 圣公入城 那一夜,太安城紫禁城见雪也见血了,偷偷潜入皇宫的刺客成了一滩溅飞在地上的抽象画,鲜红一片,而杀人的手法和战死在长城以北的御猫抽筋剥皮的手段一般无二,很多人都怀疑,是大太监的亲传弟子余庆干的,老御猫死无全尸的喜庆还为来得及多多品味,新御猫已经悄然来临,看样子,大魏国是摆脱不了御猫的阴影了。 初春时节下雪可不多见,那一夜却洋洋洒洒,结结实实下了整整一夜,整个天地白茫茫一片,把大魏祥丰五年的春天又推了回去,刚刚冒出的新绿被大雪一打,从新缩回了柳鞘枝头,成了裹在雪花之中的一抹寒冷。 便是在这份寒冷之中,孔飞鲤带着百名书生齐齐入京,而迎接这位年轻近乎稚嫩的北魏衍圣公的是苏尚书和索大学士,两位辅政大臣站在城门之外,位列百官之首,并驾齐驱,两人身后是新晋的辅政大臣孙景初,恭敬至极。 而更后面便是文武群臣,各自站定。 唐宗飞站在兵部众人中间,被围在最中央,呈现一种众星拱月的场景,和身边同僚有说有笑,虽然刚从镇北军来到太安城任官,但是唐宗飞要军功有军功,要功名有功名,而且出手阔绰,不拘小节,上能吟诗作赋,弹琴作画,下能弯弓舞刀,讲荤素笑话,很快便适应了太安城的生活。 黄汉庭站在工部一群人之中,本想籍籍无名,低调再低调,却被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缠着,不断询问“何时婚嫁?我家闺女的清白之身可是都给了你,你黄汉庭可不能赖账。”黄汉庭不断解释“不会的,不会的,请周大人放心,汉庭不会辜负周小姐的。”周云逸瘪瘪嘴:“都谈婚论嫁了,还以周大人、周小姐称呼,可不是一个读书人该有的做派。”黄汉庭红着脸,一句“岳父大人”和“蓉蓉”,让监正大人老怀在在,比喝了绍兴女儿红还醉意盎然。而这一幕引得周围同僚窃窃私语,阵阵笑声。 胡汉斌站在翰林院之内,周围三尺之处没有活物,众人离他远远的,胡汉斌还不自觉,直挺挺站在一处,即便天寒地冻,也未曾跺脚取暖,任凭东南西北风,我岿然不动,再加上皇帝陛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的承诺,胡汉斌成了最不能动得那个人。 至于汪嗣英,他站在礼部的最后方,不起眼,一抬头便能看到满朝全部官员的后脑勺,他从眼前的人看起,一直看到最前方的辅政大臣,看人有时候从背后看比从前面看更清楚,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多年,即便到了他成为封无可封的朝廷权臣之后,他还是喜欢上朝之时走到众人身后,慢慢浅浅的欣赏众人的背影。 于朝廷而言,四大辅臣本无前后顺序之别,更无高低之分,但是北魏上下皆知,中堂大人吴昌赫独树一帜,是辅政大臣之首,一锤定音之人,其后是不分前后的苏尚书和索大学士,再向后便是第四位辅政大臣,前三位的位置固若金汤,最后一位可是风水轮流转,需要看运气的。 孙景初虽然是礼部侍郎,但是风评一直不太好,家中妻妾成群,在加上“侍郎夜爬墙头”的风流韵事,没人看好她能够成功上位,但是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神奇,论功排辈上来,礼部侍郎大功不曾立过,小错也不曾犯过,最大的功劳是曾经向镇南军送过迷惑澹台国藩的一封圣旨和懿旨,最大的过错是没能管好家内那点破事儿,让朝廷蒙羞,功过相平,晃晃悠悠坐上了辅政大臣一职,撞了狗屎运,魏浩坤死后,老祖宗对孙景初升为辅政大臣一事儿不置可否,中堂大人只笑不说话,所以孙景初在众人不服气的眼神中走马上任。 哎,这个孙景初还不如魏浩坤,魏浩坤平日荒唐,不见兔子不撒鹰,但是在举荐人才方面,可是不懈余力,这个孙景初纯属没脑子,而孙景初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做事儿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主动请辞国子监祭酒一职,该有索大学士掌管,中堂大人终于点头说话:“中!” 向手心中哈了一口气,孙景初揣度用词:“尚书大人,大学士,那衍圣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达到太安城,不若先回城歇息,等什么时候有了衍圣公的消息再出城迎接也不晚。的” “孙大人的心意心领了,不过陛下既然已经下旨,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衍圣公,总不好抗旨的。”苏尚书开口道。 索碧隆眯眼望了望满地的银白,今日天气晴朗,可不多见得有什么暖意:“尚书大人,可曾记得赏赐百官出城,迎接的是何人?” 苏克沙脸色正了正,语气幽幽:“是迎接乱臣贼子澹台国藩,从元丰九年,到如今祥丰五年,已经整整六年时光过去了,物是人非,沧海一粟,大学士和老夫更老了。” “那一次,老祖宗和陛下未曾出城,中堂大人也未曾出城,和今日之事极为相似。”索碧隆开口道。 “是啊,太相似了,老祖宗和陛下那盘棋布的可真吓人!”苏克沙摇摇头,他贵为皇亲国戚和辅政大臣,完全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吓人,只是不知道身旁的索碧隆知不知道真相:“大学士,当年之事,你到底知不知道内情?”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索碧隆扭头望向苏克沙:“不知道岂不是更让人心慰吗?” 苏克沙微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的确,倒是老夫太过执着了。”抬头望向天地连线的地方,一队人马已经赶到,看到迎接的满朝文武,对面的马队一百多人齐齐下马,向着太安城走来。 为首一人是北魏衍圣公孔飞鲤,峨冠博带,腰间缠负玉腰带,他身后两人并非书生打扮,而更像是江湖武夫的打扮,左边是一名中年汉子,右边是一名手臂极长的老者。 第十五章 报仇出气 北魏无世家,北魏无江湖,这是天下统一的共识。 大唐破灭,天下四分,北魏作为正统,却因为衣冠南渡、车马北迁,让中原豪门世家北上南下,又因为第一世家孔家顷刻间灭门,北魏人才凋零,成了散兵游勇,所以北魏无世家。 北魏虽然也有两辽唐家、南阳温家等大门大户,但是和南梁全面深度掌控朝廷的八大世家比起来相差太远,更像是地方有钱的豪绅,想要插手朝廷政务,无异于天方夜谭。 大魏初立,兵荒马乱,为了稳定朝局,杜绝以武乱禁,赵督领和楚人凤两人联合绞杀了北魏的江湖武林,血腥而残酷,为了杀一儆百,赵督领出手多是灭门,大太监曾经说过人神共愤的话:“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 即便有些江湖人士为了保命,成了朝廷鹰犬,也多被楚人凤以各种借口和理由绞杀,因为谁都不能保证那人是否是南梁、西楚或者匈奴派遣来的奸细,即使有时候楚人凤手段过于血腥残忍,不惜损坏了自己的实力,这位人屠也从未皱过一下眉。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上面,掌控着粘杆处和皇城司的楚人凤有着令天下人胆寒的狠厉。 所以说,北魏无世家,无江湖。 如今这个局面却有了改善,改善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压在北魏江湖上的黑云消散多半,另一个原因便是因为孔飞鲤入北魏,重振孔家。 大魏祥丰三年秋,孔飞鲤携带着李元昊的书信从岳麓书院来到太安城,拜访中堂大人吴昌赫,中堂大人连夜入慈宁宫,老祖宗下懿旨召集苏克沙和索碧隆连夜入宫,商讨对策,赵督领和楚人凤也在一旁,最终决定重建曲阜孔庙,重立衍圣公一衔,皇城司全力配合。 大魏祥丰三年冬,孔庙重建,孔飞鲤向天下表明身份,昭示孔末罪状,写下《讨孔檄文》。 四年春,孔庙大开门户,招收学生,先前在文渊阁编写《九州地理杂志》的诸多文人大儒,被抽调一部分入孔庙担任教习先生,吃朝廷俸禄。 四年夏,老祖宗下懿旨,封孔飞鲤中兴圣公,赏赐良田千亩,作为孔家私田,为上任衍圣公塑立金身,与此同时,名声不好的皇城司开始退出曲阜,孔庙有自行建立私军的资格,名为孔家军,孔家永不赋税徭役。 四年秋,朝廷任命孔飞鲤为国子监祭酒,掌管春闱科举诸事,可不入太安城,相关事宜由辅政大臣孙景初代任,每年入京主持科举考试即可。 四年冬,朝廷下旨,祥丰五年初,举行祭孔大典,孔飞鲤入京。 不曾想到的是,操控一切的太皇太后老祖宗病逝归天,钦天监夜观天象,择良辰吉日,祭孔大典和老祖宗圣体入皇陵竟然赶在了同一天,李元昊本不同意,她觉得奶奶更喜欢简简单单的入土为安,不喜欢铺张浪费、吵闹喧嚣,但是事情的发展超乎她的想象。 此事儿刚刚传出第二天,地方上奏的奏章中已经出现“天降异象,满室飘香,天佑大魏”的字眼,礼部集体奏章更是煽情——河山舞姿,日月霓虹。龙飙鳞爪,凤翥翼翀。魂兮归来,又梦大同。仁恕之道,日益播散。谨此上达,慰我圣贤。伏惟尚飨! 李元昊读完,牙花子酸疼不止,赶紧吃一颗甜枣儿压压,同时这件事儿也让皇帝陛下骑虎难下,民意不可违,她做皇帝陛下的不过是民意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小舟而已,身不由己,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呢,她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顺着民意,让两件事情在同一天进行。 孔飞鲤不但重塑孔家,广招读书人入孔庙读书,而且一点点开始搜集武林江湖中的漏网之鱼,礼贤下士,用诚意恳求高手出山,他身旁两侧两人便是如此。 左边的中年汉子名字叫刘履高,原来在一家镖局做镖师,后被孔飞鲤请来孔庙,右边的老者名叫肖宗江,流落在荒野之间,是一名教书先生,孔飞鲤寻遍齐鲁之地,为孔庙寻找教习先生,肖宗江是以教书先生的身份入的孔庙。 孔飞鲤不经意之间看到老人打拳,知晓老人的深浅,执意要老人出山,老先生不甚在意,微笑摇头,独身离去,竟是连教习先生的身份也不要了,孔飞鲤连夜追赶,最后在老先生门前跪了三天三夜,老先生被他的诚意打动,扶起孔飞鲤:“下跪这个法子太笨,但是也让人感动,老朽跟着圣公出山了。” 如今肖江宗和刘履高贴身保护孔飞鲤,形影不离。 “圣公,看样子朝廷的诚意很足。,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很不错。”刘履高行镖多年,只认拳头,不认朝廷,认为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他没有必要去趟朝廷的浑水,望了一眼文武百官,又砸吧砸吧嘴巴:“怎么没看到皇帝陛下?还想沾染一下皇家气,可惜喽。” “刘大哥,谨慎言行,此地是太安城,不是曲阜。”孔飞鲤有时候挺无奈刘履高的碎碎念。 众人前行,孔飞鲤来到苏尚书和索碧隆身前,躬身作揖,行弟子礼:“学生孔飞鲤拜见尚书大人、大学士。” 苏尚书回礼:“恭迎圣公多时,诸事已经准备妥当,诸位暂且在龙门驿站歇息,稍作休整,陛下自会召见。” 说完,苏克沙首先笑了笑,笑意莫名。 孔飞鲤纳闷,为何尚书大人脸上的笑意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其后他便知晓了原因,原因都在“稍作休整”四个字上。 这一稍作休整,便过去了整整三天,宫内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孔飞鲤一行人被安置在驿站之内,周围有重兵把守,不得任何人进出,凡有违抗指令者,杀无赦。 而且每到饭时送入驿站的多是生食,众人吃饭需要自作,但是锅碗瓢盆极小,一顿饭做出来,只够四五个人吃,所以每天驿站内总是炊烟袅袅,饭香阵阵,众人却是始终饥肠辘辘,饥不择食。 刘履高性情暴躁,忍无可忍:“这皇帝是拿我们消遣的吧?出不能出,进不能进,每天拿生食刁难,几个意思?不行,我要杀出去透透气。” 肖宗江闭目养神:“老夫劝你还是乖乖呆在驿站的好,太安城卧虎藏龙,就你那宿天境的修为,杀出去没走几步,便人首分家了。” 刘履高嘿嘿一笑:“肖前辈,我就是过过嘴瘾,过过嘴瘾。”对于修为比他低的人,刘履高弃之如敝履,眼高于顶,但是对于打不过的人,他认怂很快很脆。 “过过嘴瘾就算了,别把性命也搭进去,你能越过齐天境参悟神天境的三分真意,已经很不容易,要珍惜。”肖宗江缓缓开口说道,每开一次口,总有缕缕气息从嘴角溢出。 刘履高一手放在胸口:“肖前辈说的是,以后我必定惜命惜福。” 正在看书的孔飞鲤伸手翻开一页,不由得摇头苦笑,他心知肚明,这是皇帝陛下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一个人出气,这个人便是织染。 他孔飞鲤为了报仇,把相依为命的织染留在岳麓书院,织染心头或许不曾有芥蒂,但是李元昊看不下去,替织染委屈,这不正变着法子惩治孔飞鲤,什么祭孔大典,国家大事儿,都阻挡不了李元昊为姐妹出头的一颗拳拳之心。 李元昊喜欢很多人,也讨厌很多人,但是厌恶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汪嗣英,另一个便是孔飞鲤,在岳麓书院就和这位孔家后人不对付,总觉得孔飞鲤配不上织染,即便到了今天李元昊还是看不上孔飞鲤。 只是孔飞鲤不知道,李元昊故意刁难他,还因为岳麓山下多了一个名叫孔小鱼的孩子。 “圣公,要不你和那个苏尚书或者索大学士说说,起码能让我们出门走走。再不出门走走,我老刘都要疯了。”刘履高双脚不断颤抖,排解心头燥闷热,他已经十分后悔来太安城了,来了没见到大世面,反而被关了起来,回去都不好和相好的吹嘘。 “我不说还好,说了,我们的境地会更惨。”孔飞鲤说道。 “怎么,圣公和皇帝有过节?”刘履高开口问道,突然对皇宫内的天子陛下有了兴趣,无聊生活中的一点点消遣。 “过节谈不上,好吧,就是一些很小很小很小的过节,小到忽略不计。” 一直闭目养神的肖江宗睁开眼睛:“身为帝王,如此气度胸襟,有些小肚鸡肠了。” “老先生,您是不了解咱们的皇帝陛下,若是接触了,不意外。”孔飞鲤笑着摇摇头:“所幸咱们都是读书人,朝廷也不算赶尽杀绝,还有书可读,已经很不错了。” “我可不是读书人啊!”刘履高凄惨喊道,声音透露着凄凉,城门失火,殃及到了他这座鱼池。 孔飞鲤“也不算赶尽杀绝”的话语还在刘履高耳边回荡的时候,一纸圣旨下来,没收驿站内全部书籍,大凡有私藏者,杀无赦! “又是杀无赦!?还给不给人一条活路。”刘履高看着名灿灿圣旨上的三个大字,顿觉皇帝陛下是一位草菅人命的昏庸暴君。 “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孔飞鲤快慰众人,也是在快慰自己。 三日之后,驿站之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孔飞鲤也已经快疯了,而驿站内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一张张小纸条送到了皇宫的御书房内,李元昊看罢,极为快意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体现在具体事情上,用膳之时,皇帝陛下将控制体重的事情抛之脑后,一个人啃了十大块糖醋排骨,依旧意犹未尽。 又过了一日,李元昊下旨让孔飞鲤一行人入宫,驿站之内接圣旨口呼“谢主隆恩”的声音高昂明亮了三分,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地方,皇恩怎么不浩荡,也忘了是谁把他们弄到如此境地。 众人换过衣衫,跟在皇城司身后进了宫,直到此时才发现,刚出了狼窝,又入虎穴,祭孔大典所需要的物件还没有准备好,都堆砌在内务府,需要这群读书人搬到天坛。 一百多名读书人叫苦不迭,心想圣公这忒和皇帝陛下有多大的仇,皇帝陛下才想出此等方法惩治众人。 一直张罗前后的内库掌门人沈凝儿一手拿着账本写写画画,一边看着来来回回、气喘吁吁的读书人,不住的摇头叹息:“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话落在最爱面子的读书人耳中无异于平地起惊雷,望向这名女子,想来身份也不是多么尊贵,回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沈凝儿不落下风:“你妈也是女人啊!” 读书人甩袖:“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沈凝儿冷哼一声,“shit!fuck! idiot!”不断招呼着,让一群读书人面面相觑,不明觉厉,这女子又在鸟语花香的瞎嘀咕什么,稀奇古怪,但是跟随沈凝儿多年的几个小宫女笑得前仰后合,沈姑娘又在骂人不吐脏字了。 雨晴嫁入吴府之后,宫内便少了一个雨晴姑娘,多了一个沈姑娘。 语言学习,除了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首先学会的必定是骂人的脏话,而且经久不忘,运用频率极高,这事儿......吴清源最清楚。 一百读书人被沈凝儿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以为入宫会受到皇帝的亲切接待和奉为上宾的至高待遇,没想到竟然是体力活,各个怨声载道,每天从皇宫回到驿站,还要生活做饭,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众人中又以刘履高嗓门最大,骂骂咧咧,骂了半天没人搭理,他便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想到年行镖之时,风餐露宿,月黑风高,行至一处宅子,宅子的主人有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要招婿...... 若是在场的是街坊四邻的糙汉子,会对刘履高的故事感兴趣,可惜在场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异口同声说道:“《聊斋志异》的烂俗桥段,都读了八十遍,换一个!” 刘履高不想落了下乘:“想当年,我和我大哥、三弟在桃园结义......” “《三国演义》,读过一百多遍了,再换一个!” “我有一哥哥,人送外号及时雨......” “《水浒传》,读过八百多遍,再换一个!” “话说东方.....” “《西游记》,一千多遍了,换一个!” “我换你奶奶个腿儿!”刘履高破口大骂:“你们这一群龟儿子不得好死......” 众人哈哈大笑,更是激起刘履高的怒意。 突然。 骂得正欢的刘履高闭上了嘴巴。 肖宗江脸色一禀,猛地绷紧了身子。 不远处,李元昊一身简单衣衫,双手插在袖子里,正笑眯眯的缓缓走来。 而在她身后,余庆佝偻着腰背,冲着刘履高咧嘴一笑。 第十六章 山下往事空悠悠 刘履高是个高手,喜欢耀武扬威,大声咧咧,嗓门一吼,能止小儿夜哭,但是遇到对比自己更高的高手,他认怂服软特别快,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和孔飞鲤谈笑风生,讲荤段子,却在肖宗江面前温顺的如同鹌鹑一般的根本原因。 自打第一眼看到余庆,刘履高便感觉到了危险,有些人不出手,只是站在那里,身上就有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锋芒毕露,即便他佝偻着背,活脱脱一个狗腿子形象,也让人胆战心惊,余庆无疑就是这么一位让人忌惮的高手,刘履高思索掂量,自己全力而战,有几分把握拼死余庆?答案很残酷,不足三成。 对于小太监身前的李元昊,刘履高倒是感触不深,在他眼中李元昊不过是一名体型修长的俊俏青年,靠着家族声望,能在皇宫内行走,多半是个耀武扬威的绣花枕头。 不过,其他众人都被眼前的俊俏青年吸引了,这公子长得太俊美了,身形隐藏在月白色的披风内,笑吟吟望着孔飞鲤,宛若画中人,除却双手插袖的取暖姿势太过不雅之外,其他无可挑剔。 而肖宗江的眼神先是落在余庆身上,微微惊讶,又把眼神落在李元昊身上,面露不解之色,多看几眼,更加疑惑。 孔飞鲤起身行礼,李元昊率先开口,低声说道:“礼就免了,读书人的心眼小,朕这几天的惩治,各个早就心怀怨恨,此时暴露身份,就等着他们的狂风暴雨吧。” 她并没有隐藏遮掩自己的目的,就是假公济私,就是故意刁难,你孔飞鲤对不起岳麓山下那名女子和那个孩子,我要主持公道。 孔飞鲤嘴角翘了翘:“岳麓书院一别,微臣还未曾谢过陛下,今日微臣代表死去的孔家上下三百余口谢过陛下。” “别谢,朕做着一切完全是因为织染,和你孔飞鲤没有半颗铜板的关系。”李元昊说道:“朕一直瞧不上你,至今依旧。一个人有灭门之仇,倾尽全力去报仇,这无可厚非,朕也没有权力去苛责,但是你不该舍下织染,让一名女子承担你留下的孤独。当然,你有千百个理由来罗列把织染留在岳麓山的好处,任何一个人都反驳不了,不过你也抹杀不了你舍弃了织染的事实。朕给你那封书信之时,想过你会做过的全部选择,没想到你选了最不该选一条道路。哎,归根结底,你孔飞鲤是个极度自私的人,而且自私的理由很精巧细致,这太招人厌恶了。” “陛下教训得是,微臣愧对织染,猪狗不如。”孔飞鲤低头说道。 “不用这样作践自己,你以为说两句自责的话就完事儿了?孔飞鲤,其实织染......”李元昊突然叹了一口气,扭身离去,孔小鱼的存在她决定隐瞒下去,还有在圣人书院看到的那个孩子孔青鱼,她也决定隐瞒下去。 孔飞鲤突然站起身来:“陛下,织染......织染……她还好吗?” 他从来未曾主动去打听过织染的消息,一是为了织染的安全,二是因为他怕知晓了织染的情况,报仇之心便不坚定,织染比他勇敢,比他坚强。 织染是一抹阳光,温暖醉人,织染是一抹春风,温柔可亲,他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李元昊停住脚步:“有大牛哥和凤姐姐照顾,织染一切安好。” --------------------------------------------- 岳麓山下,织染手中牵着一个绳子,系在手腕处,忙乎着针线活。 绳子一头儿绑着一个刚刚会蹒跚学步的孩童,扭着小屁股,左摆右摆,摔倒在地,也不哭闹,自己爬起来,咿咿呀呀两句,继续迈着步子。 手中的绳子紧了,织染扯扯绳子,孔小鱼便笨笨的调转身子,向着娘亲走来。 “织染!”对面胭脂铺子里传来一声怒喊,凤小钗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抱起孔小鱼,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泥土:“给你说过多少次了,照看小鱼就要好好照看,不要再忙其他活计,小鱼现在还小,若是摔出个好歹来,看我不教训你。” “小鱼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没那么娇贵。”织染笑着说道,起身摸着房门走出来,从口袋中取出一颗去了核儿的甜枣,塞到孔小鱼的手中,小家伙捧在手里,吃得干嘣脆:“现在忙活忙活,存点钱,将来小鱼上山读书,就不用为银子发愁了。” “庆元走得时候不是留下了许多银子?这你手工活赚不了几个银子的。”凤小钗开口说道,以常理度之,小孩子不能吃花生和甜枣,怕卡住喉咙,偏偏这个小鱼最喜欢吃甜枣,冲人笑:“更何况小鱼上山读书,朱副山长不会收学费的,而且在我看来,小鱼根本不用上私塾,庆元临走之前留下的那本《中华字经》就够他学几年的了。” “凤姐姐,钱是庆元留下的,不能动,而且我才疏学浅,教不好小鱼,还忒上山读书。”织染说着,摸了摸孔小鱼,宽大的额头,和他爹真像。 “织染,要不我们一起动身去太安城,到时候不但可以见到庆元,而且还能见到飞鲤,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织染摇了摇头:“我答应过少爷,要在这里等他回来。我去了,少爷会分心的,不好。” “丢下你和小鱼,让我和大牛去太安城,你还是杀了我吧,这种事情也就飞鲤那个没良心的做得出来,我做不出来。” “少爷是有苦衷的。” “得,全都让庆元说对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替飞鲤说话,真是傻得无可救药,飞鲤能遇见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你遇到飞鲤,是倒了八辈子霉。哎,你说你上辈子欠了飞鲤多少钱,这辈子才遭这么多的罪。姐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这辈子把欠飞鲤的还上,下辈子就别见了,轻松自在。”凤小钗抱着孔小鱼走进胭脂铺,取出一小盒糕点:“来,小鱼,都吃了,吃了之后长个子,比你大牛伯伯还要高。” 织染解下手腕上的绳子,低头笑了笑,在心头的那个数字上又加了一天,他离开的日子又多了一天。 此时,牛富贵端着三碗打卤面,两小碟子青菜,乐呵呵走进胭脂铺子:“小钗,织染,快来吃饭了。” 夕阳西下,微醺醉人。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这如水的岁月流年。 第十七章 祭孔大典 大魏祥丰五年,三月初十,虚卦,六爻皆吉,春分之日,日月半,大利东南,忌伐木,宜祭祀。 天色还未大亮,皇宫却早已苏醒,小太监和小宫女行走其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汪嗣英的身影夹杂其中,上下忙碌,大小事儿亲力亲为,昨夜至今还未合眼休息,众人都喜欢这个没架子的礼部祭祀,平日里和众人同吃住,有时候啃一口馒头,喝一肚子凉水,又没日没夜开始忙活。 终于空闲下来,汪嗣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遥望四周,皇宫上下,弥漫在浅浅的晨光之中,四周帆旗飘飘,洋溢着明正高洁之感。 天色微亮之时,赞生、礼生、乐生依照顺序入场候令,孔飞鲤作为司礼者也提前就位,而从孔庙来京的百名书生,衣冠博带,列方阵,作为陪祭者在孔飞鲤身后入场。 东方有了明亮,文武百官着汉服入场,吴昌赫走在最前方,其后是苏克沙和索碧隆,平日里洒脱随性的中堂大人难得一脸严肃,方正前行。 李元昊在众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按道理而言,孔飞鲤应该是此次祭孔大典的主祭人,但是有她这位大魏天子在,衍圣公都要靠边站。 接过余庆递上来的祭文,李元昊诵读一遍,不住点头:“大学士的文采果然不同凡响。” 祭文是索碧隆索大学士所作,写在锦布之上,通篇三百余字,朗朗上口,情真意切。 不多时,小王爷李秀策也赶来,看着众人围着李元昊转圈儿,忍不住打趣道:“哥,有够哗众取宠啊。” 被人折腾了半天的李元昊正心烦,将手中祭文卷了卷砸过去:“去,还幸灾乐祸上了。” 李秀策笑嘻嘻抱住砸过来的祭文,从新卷好:“欲受其冠,必承其重,谁让哥你是大魏国的皇帝陛下呢。”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一会儿佾舞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按照惯例,主祭人要跳一段祭祀佾舞,李元昊不善此道,她生平有两件事情耿耿于怀,一是跳舞,手脚僵硬,好像皮影一般,毫无美感,二是唱歌,五音不全,唱歌如拉锯,越想做好,越是做不好。 李秀策拍了拍胸脯:“一切都包在臣弟身上。” 两人正说着,苏贵妃和索贵妃也来到了乾清宫,苏贵妃有身孕在身,需要人搀扶着,走得小心翼翼,平日里和她斗嘴不止的索贵妃今日格外安静,而苏贵妃有着自己的心事儿,所以两位贵妃难得没有针尖对麦芒的吵闹,这让皇帝陛下有一点小小的不习惯,思索至此,李元昊赶忙告诫自己:“这种想法很危险,这种思想要不得,要不得。” 在苏贵妃心中,这几年大家都说陛下变了,只有苏贵妃觉得陛下的变化是好的,有些好色,有些油嘴滑舌,让人格外喜欢,两人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好事儿,但是最近陛下似乎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皇帝陛下。还有自己怀了龙种,本是好事儿,这表明苏索两家,咱们苏家又快了一步,自家爷爷却整日愁眉苦脸,实在让人看不懂。如今每天天色一暗,她便开始思念以前的陛下。 收拾整顿妥当,李元昊走到苏倩儿身边,开口说道:“倩儿,若是身子不适,马上回宫歇息,不要逞强。” 苏倩儿浅浅低头:“谢陛下关心。” 李元昊冲着索柔点点头,率先出了乾清宫,来到祭祀天坛。李元昊的身影刚刚出现,众人起身肃立,一声震耳发聩的鼓声响起,如同龙腾虎跃,风起雷鸣,振奋人心。 三声鼓击完,李元昊也走到了天坛最高处,李秀策、苏倩儿和索柔站在她的身后。 孔飞鲤的声音响起:“君子之道,始于衣冠,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众人整理衣衫,孔飞鲤再诵:“一鞠躬,自强不息。”众人一鞠躬。“二鞠躬,厚德载物。”众人再鞠躬。“三鞠躬,精忠报国。”众人三鞠躬。“四鞠躬,孝亲尊师。”众人四鞠躬。“五鞠躬,九州安宁。”众人五鞠躬。“礼毕,诵读《三字经》!” 一百名书生齐声诵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琴音响起,中正和平,如同仙乐袅袅。 《三字经》读完,孔飞鲤再整衣衫,行大礼:“请真龙天子、德诚皇帝李元昊诵读祭文!” 李元昊从袖中取出祭文,鼓声再起,风声烈烈,李元昊平静沉稳的声音响起: 煌煌中华,郁郁文明,唐虞稽古,夏商乂宁。文武周公,天下景从。嗟我夫子,降诞昌平。少贱鄙事,博学多能。通天之德,旁彻物情...... 突然,天空中炸响一阵阵惊雷,有浑厚声音自北方而来,声震云霄,压过阵阵鼓声,压住李元昊诵读祭文的声响。 “北魏大祭,草原英儿,特来祝贺!” 随着话音,有数道身影从北方掠空而来,携带天地神威,快若奔雷。 紫禁城防御所用的弓弩万剑齐发,如同飞蝗一般射向空中,空中来人一人挥拳,拳罡阵阵,砸飞弩箭,另一人衣袖轻裹,举手投足之间破尽飞弩,数十人势如破竹,潇洒入城,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天坛之前。 “这就是江湖人士吗?能千里取人首级,杀人如草芥,成就沙场万人敌,可是戾气太重,太过高高在上,这对平凡人而言,很不公平。看样子,先帝的做法也没错。”已经被皇城司团团保护的中堂大人望着数十人,喃喃说道。 小太监余庆眼睛一眯,脚下重重一跺,已经掠到众人身前。 林云枫手持铁剑奔踏而来,和余庆并肩而立,直面来人。 一道青虹从英华殿炸出,轻身落在两人身前,负背双手:“纳兰托娅,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执念太深。” 数十人中间站着上一任的神极阁阁主纳兰托娅,左边是匈奴大将军郝连勃勃,右边是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身后是数十位草原高手。 纳兰托娅没有理睬魏墨城,而是向着高处的李元昊一伸手:“淳风的佩剑,我来取走!” 第十八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自从草原众人出现在太安城紫禁城,如同仙人一般落在天坛之前,刘履高的心情就没平复过,早就听说草原大漠延绵千里,孕育了不少能人异士,今日得见,令他大开眼界。 场间站立的数十人,可以说是倾尽草原江湖全部高手,又以中间三人气息最为雄厚连绵,都不是他刘履高可以比拟的,即便肖宗江出手,似乎也不够看。 上一代神极阁阁主纳兰托娅是和三绝同代之人,除了三绝排名之外,上一代的江湖武林还有四大宗师的说法,其中便有纳兰托娅,被誉为“女剑仙”,独树一帜,剑术走空灵一脉,曾经和慕容峰有过巅峰一战。 慕容峰平定西域之后,独身一人踏入草原,想要从西到东,横跨千万里,直至长白山天池,再将草原大漠杀个透心凉,纳兰托娅便在西域草原交接的要塞截住气势正盛的慕容峰,结果两人之战不胜不败。与此同时,黄淳风独身入南梁剑宗,败尽剑宗高手,被赵敦煌拦下。 两次拦截交相呼应,也就有好事之人猜测,女子剑仙是否能够截住酒剑仙?正值年轻气盛的黄淳风独身跨过长城,一辈子不服输的纳兰托娅仗剑南下,两人战于长城之前,黄淳风夺了纳兰托娅的佩剑,继续北上观沧海,剑术大成,纵横捭阖,直到那个雪夜,酒剑仙独剑问天,也是这个原因,三绝排名黄淳风居首,赵敦煌其次,慕容峰再次。但是黄淳风不知道的是,他夺了那名女子的剑,也夺了那名女子的心,从此一个情字缠身,酝酿了其后纠缠多年的爱恨情仇。 而在纳兰托娅左边的是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郝连勃勃,这位被称为草原虎的大将军另辟蹊径,自创金刚三十二品,在古凉州之战中一人战两人,力抗时未寒和洪熙官,虽然被时未寒刺瞎了一只眼睛,被洪熙官破尽金刚三十二品,但是谁都没有想到郝连勃勃能够绝境中破而后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稳稳跨出一步,直到金刚之上的罗汉金身,成就大金刚境界。 至于郝连流水更不必多言,神极阁千年传承,传至郝连流水,气息之深厚,只有巅峰时期的澹台国藩可以稳压半筹,若说江湖武林之中的女子扛鼎者,非这位尊贵的草原可敦莫属,其他所谓的仙子女侠,在郝连流水面前都黯然失色。一个男子为尊的世界中,突兀出现一名女子,铸就了这个江湖武林最艳丽的一抹色彩。 而大魏这边,已经活了整整两甲子的太安城守城奴魏墨城、齐天境巅峰的铁剑青年林云枫、袖中藏刀的小太监余庆,三人鼎立,面对草原众人。 其中又以魏墨城最为神秘,这位号称紫禁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百岁老人,极易被人遗忘,近年来更是几次寥寥出手,却是次次让天下侧目。 第一次出手是太安城内风雷大作诛杀澹台国藩,第二次出手是圣人书院海市蜃楼,第三次出手是老祖宗归天,引来天葬,魏墨城在英华殿前的竹林中,以竹阵对抗天光,每一次出手无不是惊天动地。再向前推测,老人出手是在岳麓书院之下,老祖宗兵困岳麓书院,抓大唐皇帝李默存回京,魏墨城对抗时未寒和赵督领的两人联手,闲庭信步,举重若轻。 刘履高恨自己只有一双眼睛,今日之战无论是捉对厮杀,还是相互混战,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顶高手之间的战斗,特别是这种针尖对麦芒的以命相搏,实在少之又少,就像两位围棋决定高手交手,需要莫大的机缘时机,天下下棋前两人孔钧瓷和杨钧泽,多年以来不也只下过《当湖十局》,再无其他对战。特别是在无世家、无江湖的北魏,高手过招,更是少得可怜,因为按照《大魏律》,所有私下的斗殴切磋,都是发配流放三千里的重罪。 所以,刘履高擦亮了眼睛,格外珍惜今日之战,高手过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都在其中,他在宿天境内太久了,急需要为破镜提供契机。而且他凭借直觉认为,今日北魏和草原之间的纠葛恩怨可以延伸很远,绝对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场闹剧,会有人死,而且会死得轰轰烈烈,绝顶高手的死都是一笔可遇不可求的宝贵财富,刘履高不得不珍视。 而且这只是明面上的争斗,此时在看不见的地方,还应该有更加血腥的较量。 好一个祭孔大典,好一个血流成河,刘履高心头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抑。 眼睛在众人身上来回穿梭,仔细观察相互之间的气息牵扯,不知怎么的,最终他的眼睛落在诵读祭文的那道身影身上,按照道理而言,有人公然硬闯太安城,打断祭孔大典,身为一国之君都应该震怒,但是祭坛之上的北魏天子岿然不动,周围一切都是动的,唯独祭坛上的她是静止的。 惊呼声,铁甲兵刃的碰撞声,呼呼风声,旌旗猎猎,天雷阵阵,这些都没有扰乱她的情绪,依旧背对着众人,面朝孔圣人的金身,朗声诵读祭文。 “巍巍神州,荡荡德风,仁爱诚信,中华魂灵。济济多士,众志成城,融古铸今,大全会通。” 刘履高真想将眼神从北魏天子的身上移开,但是那份从容不迫,临危不乱,让他忍不住喃喃自语:“真他娘的帝王气度,风流倜傥!” 李元昊的声音突然拔高,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高亢。 “而今而后!乃昌乃隆!炎黄子孙!祈祥安康!四海一家!天下大同!伏惟尚飨!伏惟尚飨!!!” 祭文完成,孔飞鲤大声喊道:“礼成,鞠躬跪拜孔圣人,万世之师!” 李元昊将祭文卷好,躬身低头一拜,猛地回头,轻身掠至天坛最高处、最前端,眉心隐隐有一抹紫金印记,熠熠生辉,恍若第三只眼睛。 轻轻挥手,北魏天子衣袖飘摇,恍恍然,如人间仙人。 纳兰托娅向前迈了一步,声音空灵:“果然,你长得和黄贱人有几分相似。” 她口中的黄贱人指的是病逝归天的太皇太后,她恨着这位占了天下大半宠溺的黄姓女子,恨之入骨。 低头望向俏丽的纳兰托娅,李元昊嘴角微翘,眼神轻蔑:“果然,狗嘴里都吐不出象牙。” 第十九章 有朋自远方来 口舌之争,赤裸裸的口舌之争,泼妇骂街般的口舌之争,低俗,庸俗,乃至于上不去台面的恶俗。 刘履高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肖宗江也愣了半晌,回想了一下年少轻狂的场景,都没这么庸俗过,不过以皇帝陛下几天前刁难众人的手段和气度看来,今日这句“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郝连流水愤愤不平:“早知你男扮女装入草原,那时候就该杀了你!” 李元昊哈哈大笑:“口出狂言,你杀得了朕吗?大婶。” 杀人不诛心,打人不打脸,一句大婶算是触及了郝连流水的痛穴,对于女子而言,无论胖矮美丑,只要年轻就是资本,就是傲娇的筹码,自古不变,而年龄是不可碰触的禁地,讨论年龄比讨论美丑杀伤力更足。 果然,郝连流水大怒,一扭头:“大哥,你摸眉头干什么?” 郝连勃勃无奈的摸着眉头:“今日是来杀人,不是来吵嘴的。” “流水,勃勃说得对,今日取回淳风佩剑即可,不要和这小子逞口舌之争。”纳兰托娅开口道。 “还是这位奶奶明事理,识大体,朕很中意你。”李元昊笑着说道。 奶奶?纳兰托娅勃然大怒:“小子,你找死!” 说完身影一闪,双指并拢,一缕青色剑气射出。 余庆空袖微卷,裹住剑气,袖中鼓动,似有龙争虎斗,风啸浪涌,然后渐渐平复,恢复如初。 李元昊眼神在众人身上掠过,摇了摇头:“可惜了,拓跋龙野那头杂毛没来。” 纳兰托娅平复心情,闭眼睁眼:“淳风的佩剑,我来取走!” “你说拿走就拿走,朕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老奶奶,朕看你年龄也不小了,从草原到中原也不容易,一不留神就是客死他乡的凄惨下场,不如朕请您老吃个饭,再派人送你回去,来回车马费用,朕来出如何?”李元昊拍了拍胸脯,很是豪气,惹得身后的索贵妃和李秀策抿嘴偷笑,有李元昊在,无论多么危险,两人都格外心安。 “牙尖嘴利,这点和黄贱人一般无二。”纳兰托娅开口道,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厚重灵柩:“是的,或许我败给了你,但是你过得如何,最终还是没能和淳风走到一起,反倒是十五年那个雪夜之后,戚戚苦苦了十五年,当年号称最善良单纯的你成了杀人如麻令人唾弃的北魏太皇太后,哈哈,十五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很难熬吧,度日如年的滋味不好受吧,最终还死在了我前面,活该!” 李元昊脸色微寒,眼神一眯,有阵阵杀意:“老东西,你的嘴巴也很刁钻嘛,中原有一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当以礼相待,朕送你们一份大礼!” 一手轻抬,五指轻轻一握,千百次烂熟的起手式,毫无玄妙可言,但是皇城筒子河内,河水翻腾,如同沸水,藏匿在河水中的万千把铁剑,如同受到吸引一般,尽数飞来,遮天蔽日,形成黑压压的一片,所有的铁剑欢快轻鸣,最终汇集在草原众人的头顶上。 万剑当空临顶,果然好大的一份礼! 刘履高大惊失色,北魏天子竟然会武功:“肖老,怎么回事?!” 肖宗江脸色严肃,捋须的手微微一顿:“气息藏匿于内海气里,平日里未曾有丝毫泄露,皇帝陛下这是在自造内里乾坤,重塑天地。” 刘履高木讷的点点头:“怪不得没看出皇帝陛下的不凡,原来道理在这。” 李元昊五指轻轻一松,铁剑全部砸下,由于数量实在太多,黑压压一如同秋日飞蝗,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郝连勃勃冷哼一声,以拳轰天,轰隆一声巨响,天地一声震响,漫天剑影四分五散,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哗众取宠的小儿嬉闹,上不得台面!” 李元昊双手凌空,十指勾画,落地铁剑再度凌空,在李元昊身前形成的一道剑幕,剑与剑之间首尾相连,汇聚成百把巨剑。 “走!”李元昊一声大喝,巨剑刹那射出。 郝连勃勃突然奔踏而出,直冲冲撞向巨剑,他伸出一只手掌,抵在其中一柄巨剑的剑尖,轻轻向下一按,百把巨剑像是撞在了一幕屏障之上,纷纷低头。 李元昊嘴角一翘:“散!” 百把巨剑裹成一个巨大的球状,从四面八方刺向郝连勃勃,草原大将军如同霸王扛鼎一般,双手高举,重重砸下,满城震动,大地颤抖,万柄利剑如同霜打的茄子,落在地上。 李元昊刚要再次气息牵引,却发现每一柄剑之中,都藏匿了一抹郝连勃勃躁动爆裂的气息,虽然隐藏的极好,但是李元昊果断放弃牵引万剑,郝连勃勃可不是只会沙场争斗的莽夫,那一抹气息绝对是有意而为,目的是李元昊再次引动万剑之时,逆流而上,一举摧毁李元昊的根基。 被人识破目的,郝连勃勃毫不在意,继续前冲,林云枫沉声冷喝,对了上去,手中铁剑大开大合,走刚猛一线,以力劈华山之势劈了下去,剑身还未到,剑罡已经如同游龙一般落下。 “来得好!”郝连勃勃眯眼,大步前踏,一手横握,轻描淡写抓住刀罡,轻轻一扯,将罡气撕碎,另一只手拍向刀身,就在临近刀身之时,郝连勃勃忍不住轻咦一声,下落的刀身骤然不见,下一刻林云枫出现在郝连勃勃的一侧。 “有点意思。”草原大将军脚下一跺,一块巨石凌空,激射向铁剑青年。 林云枫的铁剑一览无余,炸开巨石,劈向郝连勃勃的脑袋,郝连勃勃纹丝不动,任凭铁剑落在身上,铿锵一声巨响,没有皮肉被切开的声音,反而是金属碰撞的金石声响。 两人之间有纵横交错的气息来回碰撞,郝连勃勃所站立的脚下,石块寸寸龟裂,如同一张铺展开来的蜘蛛网。 风暴中心的郝连勃勃脸露赞许之色:“不错,潜力无限,将来的江湖武林,你又是一座高峰,不过此时此刻,离着时未寒、洪熙官还有一段差距。” 第二十章 气运之争 李元昊眯眼望向战成一团的两人,脸色微微动容,林云枫与她不同,她修行习武的执念没有林云枫那么深,心态之上可有可无,但是林云枫不一样,手中剑便是他的全部,今日能够遇到全方位压制自己的郝连勃勃,以林云枫的性子必定会以草原大将军为磨金石,精进修为。 不过,李元昊可不如此想,暗处隐藏着三千精兵强将。今日的一切看似偶然,实际上已经谋划许久,草原不在意北魏知晓他们的动向,北魏也十分乐意广开门户,请君入瓮,若是中原和草原之争,可以在江湖武林解决,而不是战场厮杀,那就再好不过了。 轻轻挥了挥手,隐藏在暗处的三千精兵出现,李元昊决定试一试三千兵马能否阻挡你郝连勃勃前行的步伐,即便这会让林云枫不喜。 三千精兵,三千匹大马,三名千夫长,死死盯着郝连勃勃,三人同时大喝一声,齐齐下令:“玄!甲!军!死!战!” 北魏骑兵在天下四国之中最弱,没有大型马场,马匹数量不足,吨位也不够,所幸对刀具管制极严,江湖武林死气沉沉,大量铁器未曾流落民间,全都掌握在朝廷手中,所以北魏为数不多的骑兵配置极好,无论是马匹,还是兵甲,护具极好,玄甲军便是其中佼佼者,由楚人凤重金打造,此时楚人凤在太安城内如同收韭菜一般,收割着混入京城的草原人,玄甲军便由三位千夫长统领。 三千兵甲听到命令,齐齐抽刀,勒紧马缰,刀背重重拍打在马屁股之上,负戴重甲的马匹飞冲前进,气势恢宏,如同山洪冲泄,滚滚而来,呈现一个扇形撞向郝连勃勃。 郝连勃勃一拳击退林云枫的铁剑,洒然一笑,一脚前弓,猛地发力,如同一头下山猛虎,和首当其冲的大马硬生生撞在一起,嘎嘣一声,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响起,连马带人一同被撞飞出去,与此同时,无数弩箭和刀刃也砍了下来。 草原虎面色沉静如水,双手凌空虚抓,手腕一拧,所有弩箭如同白雪遇到曝日,寸寸龟裂,所有刀刃如同麻花一般,扭曲变形,继续前冲的骑兵如同撞在了墙壁之上,顿时身首异处,当场毙命,成了一滩血肉。 换气! 郝连勃勃一息之间逼退三千玄甲军的一轮冲击。 林云枫也提剑而到,三十六剑观自在,层层演化,如今更加绚烂,足足延伸出八十一剑,剑影重重,最终汇聚成一剑,刺向郝连勃勃的胸口。 李元昊睁大眼睛,始终观察林云枫的步形身法,自创武功,开宗立派,她不行,也没有那种胸襟气度,更谈不上勤勉努力,但是论起偷师学艺的本领,她和南梁剑宗的小娃娃赵一可谓是不分伯仲,有些剑招一眼便会,而且可以举一反三。 “有些黄淳风的意思了,但是总归是修炼时间太短,气象万千,你不过使出冰山一角。”郝连勃勃稍作停顿,一拳挥出,砸在铁剑之上,铁剑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弧度,改变方向,向着另一处刺去,直接炸裂了那一处的空气,发出一阵震耳发聩的尖锐震颤声。 林云枫闷哼一声,借力打力,刚猛的招式中多了一抹圆润,总在招式尽头,柳暗花明,多了一丝更上一层楼的拔高,林云枫在压榨自己体内的气息,要在山穷水尽之处,寻找突破。 “若是平日,老夫倒可以指点你一二,但是今日......不行!”郝连勃勃探出的一只手突然发力,死死抓住林云枫的铁剑:“松手!” 音浪阵阵,蕴含着郝连勃勃大金刚的气息,无异于虎啸龙吟,再加上全力一推,林云枫瞬间暴退,双脚插入地下,依旧未曾止住颓势,一手按在地上,凌空飞旋,方才卸下那股气劲。 整顿好阵型的玄甲军再次悍不畏死的前冲,郝连勃勃颠了颠手中铁剑,虎步龙行,直接将铁剑抛掷出去,如同串糖葫芦一般,将迎面而来的十骑穿透,钉死在地上。 一直垂手而立的魏墨城不住点头,天下绝大多数修行之人沿着九品三境界,郝连勃勃显然不在此列:“还是黄淳风说得对,这世界朝气气蓬勃才好,后人超过前人是必然趋势,一个不断上升的人间才是好的人间。” “淳风当然说的对,所以他能单剑战天,而你们不过是生活在牢笼之内的迂腐之人。”纳兰托娅开口道。 魏墨城微微一笑:“在你眼中,黄淳风是千般万般好,你取走他的佩剑无可厚非,但是老夫也曾答应要护住祭坛上的小娃娃,所以你和那名叫郝连流水的小姑娘,谁与老夫一战,还是一起上?” 祭坛上的小娃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魏老前辈,不是小姑娘,是大婶儿!” 她格外强调了最后的“儿”化音,以示亲切和尊重。 “小子,你该死!”郝连流水怒气充盈,轻身掠向李元昊。 魏墨城轻挥衣袖,一道光华拔地而起,挡住郝连流水倾泄的剑气,身体缓缓拔高,直至和郝连流水同高。 两人虚空对立,如同仙人凌空,虽未假借外物,但是如履平地。 “既然你要和老夫一战,那就不是简单的气力和招式之争,乃是气运之争,老夫的双龙大阵就在手边,而你的剑阵还在草原深处,所以启动剑阵吧,老夫可以等你。”魏墨城负背着双手,声音清淡。 天地人间气运最为玄秘莫测,二十四条龙脉为何形成,为何越向南越热,越向北越冷,为何草原之上只能长草,中原之地却可孕育谷穗粮食?这一切都和玄妙的气运有关,气运无处不在,但似乎又不可解释。 郝连流水性子要强,魏墨城所说的话不好听,但是也是事实,冷哼一声,神极阁阁主猛吸一口气,草原深处,狼居胥山下的剑阵缓缓启动,以山峰为剑身的青色剑气应运而生,发出一声声剑鸣,震散四周云霞,直通天地,然后化作一柄巨剑直射中原。 那柄青色巨剑途径黝黑的盛京城,婢女青瓷抬头,隐隐该感觉到青色剑气,对着轮椅上的中行书说道:“先生,开始了。” 中行书点点头,宫殿内一百零八位望气炼金术士滴血入身前水缸之中,一道道黝黑的气息从盛京城里面八方汇聚,缓缓流入皇宫,流进水缸之中,一条蛟龙张牙舞爪,在咫尺水缸之内抬头,幻化成一柄黑色的剑,跟随那柄青色的巨剑一路南下。 第二十一章 琴音袅袅 整个太安城流光溢彩,彩色气息如同流水一般弥漫在太安城的大街小巷,将城池渲染成一幅人间仙境。 太安城坐拥天下二十四条龙脉中的两条,西北大海坨山、妙峰山和香山组成格局奇大的乾龙,东北灵雾山、怀柔山和盘山组成柔绵的艮龙,两条神龙千里盘旋,共吐明珠,切合“乙丙交而趋戌”的格局。 乾龙为金,艮龙为水,两条气运龙在魏墨城的抬手之间,傲然抬头,相互缠绕,一飞冲天,然后幻化成两柄巨剑,蓄势待发,坐等从草原大漠南下而来的青剑和黑剑。 南下的两柄巨剑你追我逐,在天空中拖拽出两条明灭可见的气息,横跨南北,纵贯整个草原大漠。 最终,在太安城的上方两两相撞,没有惊天动力,也没有声震云霄,反而发出如同佛陀呢唱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太安城的民众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在那里突兀多出两个太阳,耀眼不可直视,那是气运剑气相撞造就的耀眼光芒。 半晌,一切尘埃落定,无数光华掉在地上,逐渐消弭。 魏墨城微微一笑,口中默念一句:“起!” 一条金色乾龙和一条绿色艮龙拔地而起,盘卧在天空之中,龙吸一喷,带动天上白云翻滚。 郝连流水冷哼一声,双指并拢成剑,自下而上一划,一条黑色蛟龙和一条青色蛟龙游走半空,天王怒目,龙须飞长,对着对面的两条巨龙嘶吼咆哮。 魏墨城意念一动,乾龙和艮龙飞扑而下,而黑龙和青龙逆流而上,天空之中四条气运巨龙混战一团,气息四射,狂风乍起,不过都在太安城以上三十丈处四射飘散。 在草原一行人来到太安城之前,北魏朝廷已经做了充足准备,为了不让双方之战牵扯到无辜百姓,钦天监利用筒子河内的国运,建起了一座防御阵,虽然不一定能够困住匈奴高手,但是能够保护太安城的百姓。 天空中声势浩大,连带着那一处的苍穹似乎都被拉扯低垂了百丈,那条乾龙张口撕咬,顺势咬住了黑龙的脖颈,黑龙挣脱不得,一分两断,化成无数黑色柳絮状的光斑,还不等乾龙得意,青龙已经赶来,张开大口以蟒蛇吞象的姿态将乾龙一口吞下,龙身骤然变大三分,如同吃饱了的饿汉,艮龙龙尾摆动,狠狠抽打在青龙身上,轰隆一声巨响,青龙炸起无数惊雷,刹那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天空中飘飞的黑色光斑渐渐凝聚,又成了蛟龙模样,张口之间,一颗萦绕着黑色闪电的雷电喷射而出,艮龙扭头也张嘴,一颗如同流水一般的圆球射出。雷电和水球在空中相撞,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天空之上,四条蛟龙缠斗在一起,苍穹之下,李元昊站在祭坛之上,盯着不远处的纳兰托娅:“黄老头儿不止一次说过朕的奶奶有多漂亮,朕不信,如今看来,朕的奶奶年轻时候的确很漂亮,因为能打败你让黄老头儿死心塌地,长得不会太差。” 相貌如同豆蔻年华的女子一般,此时的纳兰托娅不但漂亮,而且身上朝气蓬勃:“想用当年的事情扰乱我的心智?你和你奶奶一样的狡猾。” 李元昊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不是狡猾,是古灵精怪。” 纳兰托娅冷笑一声:“还真会向自己脸上贴金,恬不知耻。” 李元昊又摇了摇手指:“不是恬不知耻,是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无论外表如何,内里已经烂透,死气沉沉,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老奶奶?” 纳兰托娅不动气,多年之前她就知道吵架不能生气,一生气就落了下乘:“口舌之争,鬼蜮伎俩而已。” 李元昊又摇了摇手指头,还未说话,余庆突然激射而出,向着纳兰托娅杀去,摇手三次,是他和皇帝陛下之间的暗号。 小太监前冲的速度极快,身形缥缈,没有按照直线奔跑,而是如同蛇形一般,断袖之中十把飞刀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声叮咚碰撞声响,小太监的身形突然一凝,离着纳兰托娅不过三尺,袖中刀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刺向纳兰托娅周身十处大穴。 纳兰托娅静默不动,遥遥望着李元昊,对于临身的危险浑然不惧。 嗡一声轻响,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一般,小太监突然暴退,空荡荡的袖子不断挥舞,抽丝剥茧。 在平常人眼中,余庆滑稽可笑,如同在孤芳自赏的舞者,左右腾挪,但是在修行者眼中,随着那一声波动声响起,天地之间突然多了许多条线,纵横交错,向着余庆切过去,小太监不得不后退,用袖中刀切割一条条细线。 在祭祀的乐队中,一名不起眼的乐师突然站起,一手抱琴,一手抚琴,面对飞扑上来的皇宫守卫,秦英面色不变,小手指勾住琴弦,崩出一声铿锵琴声,众人纷纷倒飞出去,倒地吐血。 站在纳兰托娅身后,秦英望了一眼祭台上的李元昊,在雨中小巷内与他互杀之人,竟然是北魏天子,这名皇帝的胆子有点过于大了。 余庆斩断一条条线,起身站定,一缕头发飘落在地,未做停顿,再次前冲。 秦英五指成钩,猛地按在琴弦之上,音线炸出,小太监身体折叠,以一个怪异奇特的姿势从层层叠叠的线中滑过,和纳兰托娅擦肩而过,突然出现在秦英身前,右手成掌砸了下去。 “好快!”秦英将古琴护在身前胸口,以琴背来阻挡小太监的掌风,同时脚下不停,以后退之势,暂避锋芒。 小太监手掌落在琴身之上,豁然印出一道清晰可见的手印,凌冽的内力气息蓬勃而出,隔着琴身袭向草原琴师。 两人同时后退,秦英在感受到掌劲之时,毫不犹豫钩断一根琴弦,如同银瓶乍破,炸烂小太监的气劲。 收身站定,古琴竖在身前,遮住秦英半张俊脸。 余庆面无表情,一手在前,一脚前曲,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第二十二章 硬茬子 秦英持琴而立,露出半张脸面:“世人都说赵督领的宿天境是天下独一份的玄妙境界,最擅杀天上人。与我草原战神相战,虽战死在长城以北,但是拓跋将军也受了重伤。郝连可敦与天战,郝连大将军被时未寒和洪熙官联手重创,两人稍作修养,已经恢复如初,但是拓跋将军至今依旧养伤,足见赵督领的霸道凌厉。此次南下,不能与他一战,我心中还有遗憾,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不枉此行。” 平日呆萌蠢笨的小太监突然嘴角一咧,像是看傻瓜一般看着草原琴师:“傻逼,就凭你三脚猫的功夫,也想挑战阿爹,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罢了。” “哦?是吗?赵督领已经如此神通?” 话音还未落,秦英的身影逐渐模糊,仿若不在此方天地之间,只能听到空中的一声琴音,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层层涟漪,横切小太监的身子。 余庆身子后仰,琴音擦着脸面而过,手掌向身后地面轻轻一拍,又突兀而起,灵蛇一般蜿蜒前行,眨眼来到秦英身后,一掌拍向琴师的后脑勺。 秦英一手抹弦,猛地一拉断掉的琴弦,一声刺透骨膜的摩擦声响起,身后骤然形成一道气息屏障,屏障之前秦英的身影变得模糊。 小太监冷哼一声,手掌继续下落,印在屏障之上,咯嘣一声,屏障尽碎,眼前的秦英却消失不见。余庆微微一愣,不知何时,秦英出现在十丈之外,大母手指狠狠按在琴面之上,小太监脚下一道气息炸出。 幸亏赵督领两条玄妙银线的多年打磨,余庆凭借直觉轻身而起,空荡荡的袖子鼓动,一道尖细轻薄的弯刀直射秦英的面门。 秦英微微一笑,轻拢慢捻,四道音浪,层叠而出,绞烂了迎面而来的弯刀。 两人速度极快,皇宫御道之上,突然出现数十道两人的残影,偶尔某一处,只能听到一声琴声和刀鸣,却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不过二十息的短短时间内,两人已经交手不下百次,等到两人再次显露出身形,秦英头发散乱,眉前有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而小太监的肩头也隐隐渗出血迹。 两人身侧的一座木质宫殿,上千株房梁木柱在两人气息的摧残下,发出一声声崩裂的声响,轰隆一声,整座宫殿轰然倒塌,溅起无数尘土,成了一地的断壁残垣。 看到这一幕的刘履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太他娘的霸道无双了,能有三成拼死余公公的机会?我自以为是的有够不要脸。” 再把眼神望向高台之上的李元昊,刘履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皇帝陛下刚开始的万剑凌空的确好看,但是好看有余,威力不足,举手抬足之间便被郝连勃勃破去,再以后,只看到的皇帝陛下动嘴皮子,没有实质性的出手。 郝连勃勃被三千玄甲军和林云枫缠住,郝连流水对上魏墨城,秦英对上余庆,数十位草原高手和皇宫守卫打得难解难分,唯独皇帝陛下悠哉悠哉。 的确皇帝陛下还要面对纳兰托娅,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上一代神极阁阁主用了秘法返老还童,战力并不长久,皇帝陛下应该果断出手,寻找突破口,以一点破面,将今日草原和北魏之间的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哎,刘履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还是太年轻,位置太高,舍不得以身犯险。 突然,他忍不住扭头,在祭祀的方队中,一道身影如同离弦的箭射向祭台高处。 孔飞鲤脸色大惊:“肖老,刘大哥,快去救陛下。” 刘履高微微出神,肖宗江却毫不犹豫,一步踏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十丈有余,一记鞭腿踢在黑影的脑袋上。 黑影来得快,退回去的也快,轰隆一声,砸在地上,直接炸出一个大坑,淹没在烟尘之中。 肖宗江书生出身,经历过天下大乱,因为看不惯朝廷,悟不透生为何事,隐居在乡野之间,无师自通一身本领,擅长腿法,刚刚一记鞭腿在力度、速度和准确性上都是巅峰,即便是神天境来了都要掂量掂量。 烟尘渐去,大坑内寂静无声,那道黑影应该死得不能再死了,就连肖宗江也自信对方再无一战的可能。 突然,肖宗江的脸色凝重起来,因为大坑四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砂石跳跃,掉进坑内,那道黑影直愣愣立了起来,浑身上下透露着死气,毫无生机,像是来自以阴间的鬼物。 除此之外,黑影浑身上下覆盖铁甲,说是铁甲不如说是被人从头到下浇灌了铁水,凝聚成一副铠甲,铠甲上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花纹,细弱毫发的花纹中间,有丝丝明灭可见的气息流动,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匈奴神极阁的尸魔?”肖宗江脸色凝重。 回过神来的刘履高跃到肖江宗身前:“肖老,遇到硬茬子了?” 肖宗江不但修为武功高,而且见多识广,刘履高对他极为尊重:“何止是硬茬子,完全是另一种存在,传闻之中,匈奴神极阁气息代代累积,代代相传,若论气息浑厚程度,匈奴神极阁阁主始终站在人间巅峰,气息越是浑厚,对身体的要求程度也就越高,虽然每一任的神极阁阁主皆是女子,身体坚韧程度却是匪夷所思,那么当上一任神极阁阁主传功完毕,行将就木之后,她们的尸体如何处置?” 刘履高咽了咽口水:“肖老的意思是,这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便是某一任的神极阁阁主?” “不仅仅如此,被抽筋扒皮之后,保留肉体,浇灌铁水,辅助咒符,是绝佳的傀儡,而且符咒按照金木水火土划分,相互之间若是结阵,威力倍增。”肖宗江解释道。 “这群草原人也太不尊师重道了,竟然如此对待先人!”刘履高很诧异。 “风俗不同,无可厚非。”肖宗江看到对面的尸魔动了一下,脸色更加凝重:“今日一战,凶多吉少,刘履高,你莫要再装傻充楞,保留实力,不然死的人很可能就是你我。” 刘履高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重重点头,收起玩世不恭,攥紧双手。 两人如临大敌。 不过两人身后的皇帝陛下偏偏跳出来活跃气氛。 只见她一手扶住胸口,开口说道:“哎呀,这东西丑死了,丑得都快要吓死本宝宝了。” 第二十三章 南下和你分胜负 肖宗江和刘履高同时回头望了一眼高台上的大魏国皇帝陛下,又重新看向身前气焰阴森的尸魔,不得不说,浇灌了铁水,辅以咒符,的确有点丑,但是这不是事情的重点好伐,重点在于......算了,刘履高幽幽叹了一口气:“肖老,此事过后,我准备隐居山林。” 说完,首先冲了上去,两者距离越近,刘履高越能看清楚尸魔身上的咒符,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看似毫无规律,符文之中流动的气息却又显现出别样的美感。临身三尺,刘履高身形如同骏马脱兔,双手握拳,狠狠捶在尸魔胸口,砰得一声,气浪滚滚。 尸魔木讷呆板的低头望向胸口的拳头,岿然不动,双臂突然举起,砸向身前汉子的脑袋。 刘履高惊讶异常,顾不得其他,赶忙抽身而退,人在空中,看似呆笨的尸魔速度突然奇快无比,一手抓住刘履高的脚腕,狠狠摔了过去。 后退过程中,肖宗江和他擦身而过,瞬间来到尸魔身前,双手成掌,按在尸魔胸口,骤然发力,尸魔依旧岿然不动,举起双手砸向肖宗江的脑袋,肖宗江没有退,而是继续向前推动双掌,气劲层峦叠嶂,尸魔吃力不住,腾空而起,肖江宗得理不饶人,一记弹腿,踢在尸魔的脑袋上,嘎嘣一声,头骨碎裂,又是一阵眼花缭乱的连续掌击,声音沉闷,还未落地的尸魔再次腾空而起。 刘履高锦上添花,双拳轰在尸魔后背之上,轰隆一声巨响,尸魔跌落在地,砸出一个大坑。 “怎么样,肖老?搞定了没?”刘履高站在肖宗江身后,开口问道。 一连串的袭击得手,肖宗江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凝重异常的说道:“如果这么简单,神极阁阁主也太不值钱了。本就是死物,若不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完全断绝生机,就没有胜的可能。” “我靠,若是这般,还打个球儿,赶紧逃吧。”刘履高说道。 “逃?你逃得了吗?即便趁乱逃出皇宫,逃去南梁,还是西楚?老夫敢肯定,你还没走出大魏,楚人凤就有一千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肖宗江淡淡的说道。 “哎,那就打吧!”刘履高开口道,定睛望向大坑,那道黑色身影从大坑中缓缓走出,胸口塌陷,头颅如同西瓜一般被敲碎,越发恐怖阴森,但就是不死。 刘履高再次前冲,身形飘忽不定,突然来到尸魔的背后,一拳砸向尸魔的后脑勺,尸魔举起一只胳膊,诡异的旋转一周,向着后上方轰去。 刘履高拳头砸在尸魔身上的同时,尸魔的拳头也落在刘履高的胸口处。 倒飞出去,空中飙血,刘履高咬牙喊道:“肖老,快!” 刘履高一拳轰出之时,一道咒符也贴在了尸魔后脑勺上,肖宗江双指并拢,放在嘴边:“破!” 尸魔身上游动的气息游丝和那一道咒符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游动速度突然加快,一道光芒从内里射出,耀眼不可直视。 肖宗江书生出身,饱览群书,打定主意不入仕科举之后,更是无所不读,他曾经读到过某些关于南疆符咒的书籍,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咒符初始之时让人烦闷无聊,但是深入进去,却是大有玄机,刘履高贴在尸魔后脑上的咒符就是他多年研究所得。 从尸魔身上射出的光芒越来越多,好像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一般,老书生猛向前踏了一步,双手在空中勾画,如同将军点兵,李元昊御剑万柄跌落在地的铁剑突然有不下三百余把凌空而起,从四面八方刺向尸魔,三百余把铁剑并非毫无章法,皆是刺进了尸魔身上裂开的光口之中,瞬间扎成了刺猬。 肖宗江双手成钩,遥遥虚握,猛然攥拳,三百余把铁剑变形,发出一声声扭曲声响,眨眼之间,被攥了一个铁球,铁球内的尸魔发出声声厉吼,不断锤击。如同牢笼一般的铁球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一般。 肖宗江冷哼一声,丝毫不敢懈怠,踏步向前,一招手一把铁剑入手,如风一般掠到铁球之前,间不容发之间插入其中,最后一剑如同镇压妖魔的桃木剑,铁球之内顿时偃旗息鼓,安静异常。 长长呼出一口气,肖宗江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刘履高心有余悸,多亏了这尸魔心智低下,若是稍有心智,两人联手也很难拿下这一具尸魔。 刘履高斜眼望了一眼高台上的皇帝陛下,心头隐隐有了怒气,这就是上位人吗,让别人抛头颅洒热血,自己躲在背后悠哉悠哉。 但是皇帝陛下的眼神根本没在这一处的战场之上,而是盯着文武百官的人群之中,刘履高顺着皇帝陛下的眼神望去,文武百官被皇城司保护起来,一道并不起眼的身影站立其中,除了一双有神的眼神,其他一切都很平常。 庙堂文官未曾经历战场厮杀,多有慌张,唯独那一道身影丝毫不动,反而煞有兴趣的望着四周,上下打量着北魏皇宫,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元昊的眼神,那道身影回望过去,四目相对,那道身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张嘴说道:“我来和你分胜负。” 李元昊嘴角微翘,冲着那道身影竖起大母手指头,转个圈儿,向下点了点。 “真气人!”那道身影感觉受到了巨大的侮辱,脚下轻点,从人群中激射而出,稳稳落在御道之上,扭了扭脖子,伸伸腿脚:“上次没能在狼居胥山下的小镇内分出胜负,柳青特意南下千里,和你这位北魏天子分出胜负。” 李元昊微微一笑:“只分胜负,定不定下生死?” 柳青歪着头想了想:“找几个帮手成不成?若是成,那就把生死也定下,若是不成,那也忒成。” 有三具尸魔从人群中走出,扯下身上遮掩的衣衫,露出一身熠熠生辉的铠甲,相互气息之间牵引,分立柳青身后。 第二十四章 还差一点点 太安城,天一楼。 沈家覆灭之后,天一楼尽数归魏浩坤所有,魏浩坤死后,魏子峰拒绝入朝为官,只向太皇太后老祖宗讨要了天一楼,留下了魏家的老宅子。魏浩坤当权之时,魏子峰与人交善,纨绔子弟的恶习几乎没有,除了被沈凝儿当街打过一巴掌之外,魏子峰在太安城没有任何风言风语,风评比皇帝陛下可是好上很多。 今日,楚人凤早早来到天一楼,命人清空上下,独身一人来到最高层,燃上麝香,有婢女沏上茶水,他坐在窗前,能够俯瞰大半个太安城,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名字,这些人是渗入太安城的草原谍子。 时不时有粘杆处入阁登楼,在楚人凤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又匆匆下楼。 楚人凤取笔在小册上划上一道,一个名字被涂黑:“又死一个,可怜,可怜。” 魏子峰站在不远处,双手攥着窗台框子,青筋暴露。 楚人凤看了一眼魏子峰,摇摇头:“怎么,魏公子在担心沈姑娘?” 魏子峰点点头,眼睛始终盯着皇宫方向,刚刚那里天降异象,四条色彩各异的神龙相互撕咬拉扯,场景震撼,他不得不担心皇宫内的沈凝儿, 楚人凤难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和魏子峰并肩而立:“魏公子还在记恨着陛下?”他指的是假皇帝调戏沈凝儿的事情。 魏子峰收了收心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楚大人在套子峰的话?子峰可不想一句失言,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楚人凤无声仰头大笑:“魏公子想多了,楚某只是想和公子聊聊天。” 魏子峰微愣,楚人凤比之赵督领的所作所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怕其中另有深意。 楚人凤开口道:“魏公子不必多想,楚某只是单纯想和聊天,以往魏公子在楚某心中只是一个官宦之后,受到家族荫庇而已,魏公子拒绝老祖宗入朝为官之后,楚某对魏公子刮目相看,魏公子不是凡人。” 魏子峰苦笑一声:“楚大人多想了,子峰只是有些不太喜欢做官而已。为官者,有报效社稷胸襟的人,多半难以善终,混沌度日,蝇营狗苟之人,多半有愧于心,除非做到中堂大人这般,否则最终心中都会有郁结,能像家父这般善终,已经十分不易了。” 楚人凤点点头:“魏公子看的透彻,不过楚某有一句相劝,日后就不要在心里诅骂陛下了,沈姑娘之事,只是陛下......醉酒之后的荒唐行为。魏公子也知晓陛下的脾气,心胸不是那么的......开阔,你背后说的话,陛下不知道还好,若是一不留神走漏风声,让陛下知晓了,杀头倒不至于,陛下会想尽千方百计折腾你,下绊子,让你生不如死。” 魏子峰脸色怪异的望着楚人凤:“虽然是实话,但是今日楚大人的话,足够杀头了。” 楚人凤哈哈大笑,眼神一黯淡:“以前有事没事儿,能刺一下赵督领,那条老狗战死在长城以北之后,突然心生寂寞之感,少了谈心之人。” 魏子峰笑了笑:“楚大人可不像是需要与人谈心之人。” “也是,倒是楚某悲怀伤秋了。”楚人凤一手按在窗台之上,身子轻掠,从天一楼最高层飘落而下,轻轻一举手,像是有魔力一般,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人去街空。 一条长街尽头,一位青年浑身上下插满了宝剑,本就招摇过市的青年越发显得鹤立鸡群,本来北魏管制刀具,他能顺利入城已经很令人惊奇,现在长街之上只剩他一个人。 另一条相互交错的长街上,一位浑身邋遢的青年正坐在一个小摊之前,滋遛滋遛喝着中原的面食,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浑不在意,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说着:“中原的面真好吃,我可忒多吃点,回了西楚就没机会了。” “若是楚某猜测不错,身上满是宝剑的少侠便是南梁剑宗的赵星途,喝面的少侠是西楚剑阁的樊小快吧?”楚人凤开口说道,一袭蒙面灰衣缓缓落在他的身后,北魏最神秘之人,诛杀澹台国藩之时出现在大江之上,李元昊入圣人书院之时出现在圣城以北,但是没人知晓他的身份。 赵星途想了想,缓缓向着楚人凤走来,樊小快倒是十分干脆,向着面碗里浇了两勺子辣椒油,一边吃一边走过来。 “两位少侠也来凑热闹?”楚人凤问道。 赵星途开口道:“赵星途一直想来太安城,看看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到底如何,但是忌惮于双龙大阵和魏老前辈的神威,不敢前来,这次正好趁着神极阁阁主牵制,才有胆量进来。” 樊小快连忙点头:“对,这位英雄说的对,我们就是来看看,只是看看。” “这么说来,两位少侠不会出手了?”楚人凤淡淡的开口道。 樊小快摇着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 楚人凤突然叹了一口气:“两位少侠分别是南梁和西楚的栋梁之才,年纪轻轻在修为之上已经登堂入室,将来两座朝廷改朝换代,新桃换旧符,必定有两位少侠的身影,只可惜两位少侠离着最顶点那一小撮人还差点。” 赵星途笑了笑,释然道:“我们还有时间。” “的确,年轻就是资本,但是在同一代的高手中,两位少侠离着一人也有一段距离。” “谁?”赵星途和樊小快同时异口同声的问道。 “大魏天子李元昊!”楚人凤开口道:“两位少侠不必惊讶,楚某下面的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大魏天子可不仅仅是仗着天时地利人和诛杀了澹台国藩这么一件事情可以说道。” 赵星途顿时来了兴趣:“难道他还做过其他事情?” “南下战书院,孤身入匈奴,此刻陛下正站在皇宫之内,以己身为诱饵,吸引草原高手铤而走险,入太安成,算不算比两位少侠有魄力?” 第二十五章 太过坦诚 听完楚人凤说的话,赵星途脸色凝重,修行习武的攀升贵在循序渐进,井然有序的打理体内气息经脉,如此这般,方才能万丈高楼平地起,越走越稳当,对天地道理的理解也就越发透彻。 但是对于追求战力的修行者而言,稳定代表着安逸,趋利避害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刻在骨子里,心中有了窃意,不敢战场厮杀。黄淳风为何受世人尊重?因为他敢做别人不敢想的事情。而北魏天子便在做能力之外的事情,多次生死搏杀走到今日,在这点上,自己似乎真得不如北魏天子。 樊小快倒是很释然,竖起大母手指:“比我有魄力多了,我是等着双龙大阵不能运行,才敢偷偷摸摸进太安成,北魏天子身份尊贵,却还能以身犯险,令人佩服。” 楚人凤嘴角翘了翘:“既然两位少侠认同楚某,所以楚某劝两位少侠,以后少做些十拿九稳的事情,该铤而走险的时候就铤而走险,在生死一线之间多搏杀几回,有助于修为境界的提升。” 赵星途望向楚人凤:“楚大人的意思是今日我们应该做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比如,联手对付楚大人?” “对了一半,楚某的确是想让两位出手,不过不是对付楚某。”楚人凤指了指赵星途,又指了指樊小快:“楚某的一身修为都是空中楼阁,走得是杀人见血的羊肠小道,登不上大雅之堂,日后江河日下,修为会如同秋日落叶,飘散而落,即便两位少侠同时出手杀了楚某,也不过是多杀了一个人而已,于修为境界无益,万一一不留神被楚某反杀,无异于阴沟里翻船,死得可就太冤枉了,楚某替两位少侠不值。” 楚人凤的语气突然变得语气幽幽:“上一代江湖武林最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黄淳风和赵敦煌战于剑山,慕容峰杀穿西域,和纳兰托娅战于中原和草原交界处,黄淳风独身北上观沧海,顾远长孤身入南梁大营,澹台国藩俯瞰世人,赵玄极单刀赴会,韩先霸一枪挑山,洪熙官一拳砸山,詹天佑双掌断江,苏明川一剑破天,孔钧瓷手中黑白定乾坤,西楚九剑抵万骑,拓跋龙野一人战西楚军队五万余人......这些都是上一代江湖武林的荣光,时至今日,新一代的江湖风流似乎都有些过分爱惜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以命相搏的两人之战越来越少,都成了小打小闹的试探,让人不禁担忧这一代江湖的是否太柔软了一些。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两位少侠都是走光明大道的人中龙杰,若是能够相互作为磨砺境界的试金石,以死相互搏杀,必定是江湖武林的一桩美谈,为这个柔美的江湖增添一点风骨。” 赵星途和樊小快对视一眼,先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蓬勃的战意,然后同时摇摇头,樊小快滋溜一口面条:“楚大人,若是我和赵少侠以死相搏,楚大人会不会趁着两败俱伤之时,突然下手将我两人留下?” “那是自然。”楚人凤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若是能够杀死两位,削弱西楚和南梁的实力,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星途突然忍不住笑了:“楚大人的坦诚,让我有点措手不及。” 樊小快也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世人都说楚大人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此时看来也不尽然,楚大人的幽默风趣,世人不懂啊,人屠之名,是世人误解楚大人了。” 楚人凤哈哈大笑:“都是虚名,都是虚名。两位少侠,刚刚楚某的提议,两位是否同意?” “不同意!”赵星途和樊小快异口同声的说道。 楚人凤叹了一口气,颇为惋惜的说道:“这个江湖看样子还要柔美下去了咯!既然如此,两位少侠就同楚某一起看今日大魏和草原的江湖之战吧!”说完,直接抬头,望向天空中相互纠缠的四条神龙。 气运看不到摸不到,却又有蛛丝马迹,天下二十四条龙脉,埋藏在九州四海,能够牵动气运而战,本就是大机遇、大造化,从新纪元开始,气运之战寥寥可数,十五年前的雪夜牵动了太安城双龙大阵,楚匈大战张元突袭洛阳城,苏明川启动紫竹大阵。诛杀澹台国藩,魏墨城启动双龙大阵。孔唯亭入书院,孔末引起浩然大阵,李元昊身外身南下建康城,张胜谷启动剑阵。郝连流水千里追击,启动狼居胥山的剑阵。所有和气运相关的战斗皆是单方面气运启动,像是今日北魏和匈奴的气运之争独此一份,能够身临其境的观摩本身就是一件千载难逢的际遇。 赵星途一手按住腰间的割首一剑,另一手将春花一剑出鞘半寸,缓缓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天地气息的牵扯流动,浑然忘我,如同进入了另一种境界,无数气息飞舞,笔走龙蛇,像是一幅正在渲染泼墨运笔的山水画,浓妆淡抹总相宜,偏偏在某一处又留有余白。 樊小快望了一眼赵星途:“真是高手风范,自愧不如啊。”他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睁大了眼睛,漫天流光溢彩,相互交错,一条条似直似弯的线切割天空,扭曲缠绕,像是从极高之处俯瞰大地,大地之上湖泊河流蜿蜒千里,或平缓,或奔腾,最终归入大海,趋于平静。 突然,楚人凤一抹腰间,一道寒光乍亮,抹向樊小快的脖颈,灰衣人衣袖一卷,炸出一点飞剑,刺向赵星途的眉心。 樊小快身子后仰,以手中筷子为剑,刺向楚人凤的手腕。楚人凤轻灵换手,剑势尽头又添来势,软剑点头,点向樊小快的眼睛。 “得手了!”楚人凤心中一赞,软剑却落在了空出。 樊小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十丈之外。 另一边,赵星途出剑半寸的春花突然归鞘,割首出鞘,剑气充沛恍若实质,飞剑还未临身已被剑气扭绞,没了生气,叮咚一声掉在地上。 灰衣人一伸手,飞剑回袖,和楚人凤对视一眼,摇摇头。楚人凤暗叹一声:“果然,两位少侠不是那么好杀的。” 赵星途翻了翻白眼:“楚大人,你这样做,很容易没朋友。” 樊小快附和,就是,就是。 楚人凤哈哈大笑:“楚某还需要朋友?既然两位少侠不好杀,那么楚某就不杀了,一起看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第二十六章 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柳青站在李元昊面前毫无惧意,哪怕知道此刻站在紫禁城之内,他依旧能够谈笑风生:“中原的繁华不是草原能够比拟的,我曾经去过一次盛京城,以为那就是繁华的极限,不过今日见到太安城才知道,自己是一只井底的大青蛙。” 李元昊低头望向相貌平常、手段却不平常的柳青:“若是喜欢,朕可以准你留下来,一辈子不用踏出太安城。” 柳青摇摇头:“我的性子洒脱惯了,还是喜欢越野千里的草原大漠,中原?太拥挤了。而且天天看到你这张脸,我不舒服。” 望向相貌近乎于绝美的北魏天子,柳青心里恨恨的骂道,真他娘的玉树临风,让人恨得牙痒痒,径自走到被肖宗江禁锢的尸魔面前,一手抓住剑柄缓缓抽出,仿若打开了封印一般,那一具尸魔开始复苏:“洪熙官、时未寒、韩先霸皆未入京,此刻场间形式是我草原占据优势,你作为北魏天子,谋划的并不好,有些太托大了。” 李元昊笑着说道:“你们草原人爱自夸,自认为是凶猛的狼,翱翔天地的鹰,实际上胆子却很小,若不是不让你们占据上风,你们哪里有胆子南下入皇宫?” 四具尸魔站在柳青身后:“你是故意请君入瓮?” 李元昊说道:“不但要请君入瓮,而且要瓮中捉鳖。” “口舌之争,问你一件事情,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柳青可是从不打女人的。” “你猜。” “猜不出来,小镇之内,觉得你是女子,知晓你北魏天子的身份后,是男子无疑,太安城内风言风语,说你是女子,后来又听说紫禁城的贵妃有了身孕,你又成了男子,弄来弄去,我都糊涂了。” 肖宗江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平常一般聊天,兴趣顿时寥寥,眼神落在柳青身后的四具尸魔之上,传闻匈奴神极阁按照金木水火土,将历代神极阁阁主死后的尸体打造成尸魔傀儡,柳青身后的尸魔气息各不相同,在修行者眼中呈现的颜色也各不相同,黄色、青色、绿色、红色分别代表金、木、水、火,相互之间有一丝气息牵引,五行八卦可成天地阴阳,其中的大玄妙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才能窥看一二。 肖宗江心头一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为何独独少了一具土之属性的尸魔,突然他看向祭台之上,高声提醒道:“陛下,小心!” 轰隆一声,一道黑色身影从高台之上破土而出,不过不是冲向李元昊,而是冲向李元昊身后的李秀策三人,李秀策下意识将索贵妃和苏贵妃护在身后,土性尸魔双手如钩,刺向李秀策的胸口心窝儿。 这一具尸魔潜伏许久,丝毫未曾泄露气息,对时机的把握近乎于精确。 肖宗江脸色一狠,身形极速掠动,想要以伤换伤,希望阻下尸魔的雷霆一击,突然,他眼前一亮,熠熠生光,两条银线破土而出,在尸魔临近李秀策的千钧一发之间缠绕住双腿,猛地一扯,直接将土性尸魔摔入地下。 李元昊掠到李秀策面前,肖宗江也已经赶到,李元昊躬身作揖:“肖老前辈,秀策和倩儿、柔儿的安危就托付给您了。” 肖宗江心头涌起一股的莫名感动,轻轻点头,或许当年自己对朝廷的判断有些太过武断了,庙堂之上也不全是阴暗陷害:“陛下,草民必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王爷和两位贵妃的安全。” “谢过老前辈。”李元昊猛地转身,眼神中满是怒意,语气阴森寒厉:“柳青,你这是在找死!” 北魏天子心眼小,不过脾气很好,前提是别触及她的底线,那就是亲人。 柳青浑不在意,伸手掏了掏耳朵:“受人之托,你北上盛京城,曾经斩杀白狼五人,其中有一名女子叫白灵,单纯天真,喜爱胭脂。临入中原之前,青瓷姑娘曾经有托,要让你这北魏天子尝一尝亲友离世的滋味,所以今日不但要拿回断剑,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取走你的性命。” 柳青看似吊儿郎当,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但是最重情谊诺言。 两个人之间的死结,调和不了,淡化不了,只能以对方之死结开。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李元昊眯着眼说道,两条银线如同毒蛇一般缩回袖子,她突然想起孔先生离去之时说过的一句话,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顿时杀意骤起。 柳青的眼神也逐渐阴霾,勾了勾右手食指,那具被摔入地下的土性尸魔,再次破土而出,直刺李元昊的面门。 李元昊未曾动用银线,而是向前踏出一步,衣袖滚圆鼓动,一脚将土性尸魔从新踏入地下。 尸魔从新入土,好像知晓了李元昊的霸道,在地下不断游走,瞧准时机突然破土而出,立在李元昊的面前。 李元昊一招手,一把铁剑入手,直接砍在尸魔腰间,人随剑走,围着尸魔滑动一圈,铁剑和铠甲摩擦迸发出一阵耀眼的火花,李元昊默念林云枫的“七十二剑观自在!”七十二剑或急或缓,尽数落在尸魔身上。 尸魔身上炸出无数璀璨,身体却只是微微一动,高抬双手,狠狠砸下。 李元昊高高跃起,人在空中,手中一颗紫色掌心雷,轰然砸在尸魔头颅之上,轰的一声,尸魔再次被砸进地里。 轻身落地,剑尖向下,一剑刺下,浑然天成,李元昊口中默念一句:“月水!” 无数剑气从她体内蓬勃而出,幻化成一柄又一柄细小的剑气,顺着铁剑传入地下,恣意切割着尸魔身上的铠甲,由于剑气太多太密,李元昊所站的祭祀高台被剑气摧残,轰隆一声塌陷而落,顿时烟尘飞扬,淹没了李元昊的身影。 半晌,李元昊轻轻挥手,烟尘尽散,轻身跃到柳青面前,十丈之外,白衣胜雪。 柳青一声嗤笑,双手十指指尖仿若有细线一般,那具中了一招月水的土性尸魔突然暴起,袭向李元昊的后背,此刻这一具尸魔周身浇筑的铠甲已经四分五散,却未有血水流出,只露出里面森森白骨,面目恐怖,如同行走的骨头架子。 李元昊头也未回,一柄绿色小剑从袖子中射出,直接钉在土性尸魔的眉心,将它死死钉在地上,两条银线探出,将尸魔完全捆绑,只是一个心意,银线便勒紧收缩,只剩白骨的土性尸魔顿时被切割成一段又一段,落在地上,两条银线还未停止,又同秋风扫落叶,将落在地上的残缺白骨再次切割,直到成为一顿齑粉。 刘履高目瞪口呆,咽了一口口水,从他的方向看向大魏天子,入眼的是一张平静异常的脸,再看看一地齑粉,心头更加震撼,这就是的肖宗江刚刚所说的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二十七章 咫尺世界 李元昊和柳青相距三十丈,两人同时前冲,李元昊双手食指互相捏贴,一套眼花缭乱的手势,体内阴阳双鱼缓缓分离,分别在左右双手的手心形成黑白两颗掌心雷,映衬着李元昊的脸色妖媚至极,偷师于王楚东的掌心雷,李元昊稍加改造,成了黑白阴阳雷,相互补充,威力倍增。说来讽刺,王楚东便是死在掌心雷之上。 柳青浑然不在意,加速前冲,草原江湖新一代的翘楚当属柳青,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每每临敌人,特别是他战役蓬勃之时,身上便会散发出一股势,一种嗜血疯狂的摧城之势,疯魔劲头尽显。 眨眼之间,两人相距二十丈,众人眼中,两人前冲相撞的直线上突然出现无数道残影,杀机四起。似乎北魏天子求战心切,相距五丈之时,突然拔地而起,大鹏展翅,伏击而下,两颗阴阳双雷砸向柳青的头颅。 柳青突然止步,不躲不避,双手浑圆的太极起势,一掌向内拧,一掌外翻,脚下野马分宗,双手入拨动水温一般,在天空中画了一个圈儿,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灵巧得拨开李元昊的双手,两人一人双手举天,头朝上,一人双手下砸,头向下,同时旋转,李元昊手中雷脱离控制,如同无根浮萍飘在空中。 李元昊突然换招,双手如钩抓向柳青的肩膀。 柳青冷笑一声,一肘击出,架开李元昊的双手,顺势缠住李元昊的胳膊,一脚扎入地下为轴,另一脚扎马,抡出一个极致的大圆,直接将李元昊摔了出去。 “炸!”人在空中,李元昊的默念一声,黑白双雷在轰然炸开。 李元昊最擅长无师自通的植剑术,将一抹剑气悄无声息揉入他人体内,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催动,时常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随着修为精进,境界提升,想要再在高手体内植入一缕剑气,难如登天,因为九品之上天上人,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毫发必现的程度,想要出其不意难上加难,所以北魏天子另辟蹊径,将那一缕联系 爆炸的中心炸出一团耀眼的光华,烟尘瞬间将柳青淹没,无数交错混乱的气息切割那一处的空间。 李元昊双脚踩在玉柱之上,卸去柳青抛掷的气劲,几个轻点,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反冲入灰尘之内,两枚黑白雷威力巨大,但是想凭借着两颗黑白雷将柳青斩杀,那么草原新一代第一人也太不值钱了一些。 身形没入烟尘之中,依靠着敏锐的感觉,李元昊刹那找到双臂交错护住头部的柳青,一掌砸在柳青的眉心之上,猛地发力,直接将柳青推出烟尘,两人滑动三十余丈。 柳青大喝一声,看看堪堪止住身形,嘴角突然翘了翘,露出一个笑容:“你上当了!” 四具行动缓慢,看似蠢笨的尸魔突然前冲,眨眼将李元昊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和柳青形成合围之势,轻轻钩动十指,他和四具尸魔之间形成某种玄妙的联系。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天地之间的气息仿若凝固一般,一道不可见但实际存在的威压突然临身,在岳麓书院之中,周梦曾经问过,世界起始于静,还是动,答案众说纷纭,李元昊以意识决定动静、世间万物处于即动又静的状态,世间气息,没有绝对的静,都处在绝对的运动之中,这是共识,是根本,方才有了按照气息浅弱划分九品,以对世界规则感悟划分三境界的修行真理。 可是身处包围之中,李元昊明显感觉到一切都是静止的,凝固的,好像是柳青自己建造的一座天地,他创立了其中的规则。 “发现其中的神奇了?”柳青的声音突然想起,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我柳青越境杀人的第一法宝,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我柳青就是掌控一切规则之人,也就是世人所说的神,” “神?越是不要脸的人,越是狂妄自大,你是朕见过第二狂妄之人。”李元昊说道。 “第二?”柳青的声音又传来:“你想让我问第一是谁,来拖延时间对吧?这点小机巧,你还是少做些为妙,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保住性命。” 李元昊开口道:“朕劝你还是不要太过的自信,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理解的。” “是吗?”柳青的声音越来越缥缈,一道金色剑气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李元昊的后背。 李元昊好像背后长眼,突然转身,一指轻抬,一道青色光芒射出,对上金色剑气,两者相撞,青色光芒如同曝日遇到白雪,瞬间将 “怎么可能,一定是运气!”柳青的声音再也没有了气定神闲,无数色彩各异的气息汇集成剑气从四面八方射向李元昊。 李元昊不急不忙,闲庭信步一般抹杀所有的剑气。 “在那!”李元昊一声暗喝,突然伸出手指指向空荡荡的一处,柳青的身影突然出现,向后仰身,看看躲过李元昊的青色气息。 在李元昊的眼中周围一切不再是混沌模糊,柳青的身影和四具尸魔全都站在眼前。 “你怎么能够看透我的咫尺世界?”柳青开口问道。 “咫尺世界?没想到你这样的蠢人也能够起出如此雅致的名字。”李元昊笑着说道:“禁锢空间,将气息封锁在一定范围内,任由你去调配,你猜我怎么能看到你的行踪?” 柳青心思急转,突然大叫一声:“不好!”马上抽身后退,刚刚退出一步,便感觉身形一顿,步伐凝滞,李元昊去问眨眼而到,手指成剑,点在柳青的胸口,柳青一口鲜血喷出,但是后退的脚步却丝毫未曾减弱,啵的一声,似乎有某些禁锢被冲破,柳青终于看到,在他的咫尺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青色世界将两人围住。 那一个圆盖形的青色世界在柳青离开之后,开始不断变小,最终完全汇聚到李元昊体内。 北魏天子伸手攥了攥,感受体内气息波动变化,一手放在胸口,低头喃喃自语:“孔先生,原来您留在学生体内的种子,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第二十八章 你杀死的人杀死你 柳青的咫尺世界展开之时,李元昊体内的那一株青绿色小树,如同受到召唤一般,青绿色气息蓬勃而出,在柳青的咫尺世界之外,构建了另一个更大的青树世界,李元昊站在其中,掌控一切。 一夜九品境之时,李元昊曾经见到孔唯亭留在她体内的一缕神识,最终那一缕神识消耗殆尽,留下一粒种子在李元昊丹田气海之内,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李元昊可以随意利用阴阳双鱼汇聚的气息,但是对于那一株青色小树,她不得其法,任凭其成长,当柳青使出咫尺世界之时,青色小树突然有了异动。 构建另一个小小的世界,这就是孔先生以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吗?先生曾经说过,若是可以,以后还能再相见,是因为这一株青色的小树吗?先生又会以什么样子出现?一缕神识,还是这一株小树会开花结果一般,长出一个孔先生,只等着瓜熟蒂落,秋日收割? 想到这里,李元昊不由得出神发呆起来,痴痴一笑。 “哥,小心!”李秀策突然出声提醒道。 李元昊后知后觉,不知何时一具尸魔从她身后破土而出,狠狠向着北魏天子的后背砸去,与此同时,柳青从怀中取出三道咒符,呸呸呸吐了三声,贴在尸魔后背之上,三具尸魔顿时光华大盛,急速前冲。 理想中的江湖武林是五彩斑斓,色彩绚丽,交手之前互报姓名,拱手相斗,现实中的江湖多是黑白两色,鲜有惺惺相惜,把酒言欢。柳青可没有闲情逸致提醒对面的北魏天子你出神了,一瞬间,四具尸魔将李元昊团团围住。 碧绿色小剑在李元昊的意念控制之下,钉在背后尸魔的眉心,也只是略微阻挡了对方下落前进的步伐,这一点时间对于李元昊来说已经足够,前冲奔跑,两条银线从袖子中探出,曲折蜿蜒,捆绑住两具尸魔的脚腕,猛地一扯,轰隆一声,两具尸魔倒在地上。 对面仅剩下的一具金色尸魔横冲直撞而来,李元昊却如同灵蛇一般,绕过插在地上的一柄柄铁剑,每经过一把铁剑,她便轻拍一下,铁剑凌空飞出,直射对面的尸魔,金色尸魔面无表情,轻轻挥动手臂便挡下了铁剑,此时李元昊也已经赶到,一掌贴在尸魔胸口,尸魔的身子骤然一停,双脚离地,在空中扭转身子,一计鞭腿踢向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赶忙低头,双手按在地上,躲过凌冽的鞭腿,身子扭曲,以手做脚,一脚做手,踹在尸魔的大腿之上,老顽童刘百通出手无理,最喜欢出其不意,经常以手做脚,以脚做手,给人以荒诞怪异之感,李元昊以猫画虎,虽然样子不雅,更无仙风道骨之感,但是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金色尸魔在狠狠一踹之下,身子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像是一个憨笨蠢傻的娃娃。李元昊不会错过此等机会,双手一招各有一把铁剑入手,当头劈下,金色尸魔双手交错,护在头部,两柄铁剑分别咔嚓一声,断成两节,李元昊一脚踢在断剑之上,断剑没体插入尸魔胸口,金色尸魔微微一顿,李元昊又赏赐了一招七十二剑观自在。 林云枫极北之地观沧海,百步飞剑又有顿悟,延伸出三十六剑,其后更进一步,演化成七十二剑,是他最强一招,李元昊偷师于他,但是对林云枫的绝招却没有什么敬畏之情,随随便便、简简单单使出,暴殄天物,对于北魏天子而言,能够让她敬畏的只有吃,以及头顶上的浩渺星空。 在李元昊的连番轰炸之下,金色尸魔的行动更加缓慢,还未举起拳头,就被李元昊一脚踹倒在地,其他三具尸魔也已经赶到,拳脚相加,砸向北魏天子。李元昊丝毫不乱,两条银线和一柄飞剑,辗转腾挪,灵巧的在围攻之中寻找生机。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柳青终于出手,一手拔起身旁铁剑,扎向不远处的战团,他也不管是否伤到尸魔,一瞬间飞掷出一百余把铁剑,剑剑扎向李元昊。 李元昊突然静立不动,双手伸开,气息鼓动,两条银线骤然凌空,如同两只手一般抓住空中铁剑,轻轻一挥,数百柄飞剑将四具尸魔扎在石柱之上,正欲挣扎起身,又有飞剑刺入双手手心,直接将尸魔钉在石柱之上,挣扎不断,却不得脱。 身形丝毫不停顿,李元昊冲向柳青,银线开路,飞剑在身前三尺处,柳青阴测测一笑,双手各持一柄铁剑,也是奔冲而来,挑开两条银线,侧身躲过飞剑。 李元昊趁机双拳砸在柳青的胸口。柳青胸口向后一荡,泄去大部分气劲,两柄铁剑一剑刺向李元昊的眉心,一剑刺向李元昊的胸口。 玄秘莫测的两条银线瞬间回转,在铁剑临身一寸之处,层层捆绑,心念一动,绿色小剑刺向柳青的眉心, 柳青浑然不惧,突然露出满口白牙,一笑。 李元昊微微一怔,心头冒出一种危险的感觉,赶忙抽身而退,但是落在柳青胸口处的拳头,如同陷入沼泽之内,不能挣脱,一道白色身影突然从人群之中掠出,速度之快,只能看到一道道的虚影,一道软剑卷住碧绿色小剑,轻轻一甩,切断了碧绿小剑和李元昊的关系。 突然杀出的白色身影时机把握精确,两条银线绑住铁剑,柳青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将李元昊双拳凝固,而白色身影的软剑似乎对李元昊的绿色小剑天生克制,解决完白色小剑之后,身形丝毫不停,直接刺向李元昊的喉咙。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步吧?因果循环,你能一人穿过草原,救出李秀策,本来就是奇迹,需要实力和运气。不过,你的运气已经用完了,你的死很讽刺,归根结底,你是死在自己的手中。”柳青突然开口道:“因为杀死你的人是你曾经杀死的人,慕容恪!” 第二十九章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 “慕容恪?”李元昊惊讶异常,但是她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双拳被凝固,碧绿小剑被挑飞,两条银线被牵制,她的脸色突然一狠,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双脚落地扎根,双拳浑圆,气劲炸飞,一气呵成之间,接连不断砸向柳青的胸口。 柳青闷哼一声,他没有想到北魏天子竟然如此狠厉,丝毫不珍惜自己尊贵的帝王命,他忙着泄去秘法,抽身而退,李元昊双拳得到解脱,也赶忙后退,白色身影的软剑没能取走她的性命,剑尖也舔在她的肩头,瞬间一片殷红。 北魏天子一咬牙,银线再次射出,慕容恪突然挡在柳青身前,银线扎入体内,慕容恪微微一颤,软剑卷住银线,竟是难尽丝毫。 李元昊收回银线,望向对面的慕容恪,依旧一身白衣,依旧面容妖冶,只是眼神空洞,仿若不能视物,冰冷如死物,却又有一丝生气。 皱了皱眉头,李元昊确信在草原之上西域少主已死,慕容恪掰断了李秀策的腿脚,而她砍下慕容恪的一条胳膊,斩断了对方生机,一剑贯穿胸部,倒不是李元昊修为或者心计比慕容恪高,而是对方一心求死,按照道理而言,慕容恪绝无生还的可能性,但是此刻他却站在自己面前。 “很震惊吧,多亏了你的福,我柳青才能有这么一具上好的傀儡。”柳青躲在慕容恪身后,时刻提防着李元昊的银线:“岚驼山庄少庄主慕容恪,若是活着,应该是天下年轻一代第一人,你和我都不是他的对手。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杀死了他,但是他的尸体最终送到了神极峰。人死之后,尸首很难保存,所以神极阁制造尸魔,首先要掏干净心肝脾肺,身体外面浇筑铁水,形成铠甲,慕容恪不愧是西域少庄主,毒剑仙唯一的传人,体制特殊至极,尸首不但没有腐败,而且和生前一般无二,是上好的傀儡材料。” 柳青突然一顿:“至于少去的那一条手臂。”一把扯下慕容恪的衣袖,一条金属感十足的机械手臂,豁然眼前,手臂之上装配连弩,配合上慕容恪妖媚至极的脸庞,流露出一股残酷的美感。 李元昊了然,中行书身为墨家巨子,最擅长机关术数,制造一条机械手臂不是难事儿:“人死归于黄土,进九游冥府,轮回投胎,柳青,你如此亵渎死者,会造报应的。” 柳青掏了掏耳朵:“这种教训人的话从你北魏天子的嘴中说出来,不太让人信服。” 李元昊突然一笑:“那好,既然你们草原人以强者为尊,朕就打到你信服!” “牛皮吹得太大,可不好圆场......”柳青的话音还未落,他猛地睁大眼睛,架起双臂,以慕容恪为遮挡,躲在身后,因为一刹那他突然看不到李元昊的身影了:“左边!” 虽然还是未曾看到李元昊的身影,但是凭借最直观的感受,他能感觉到李元昊的拳头从左边攻了过来,身体右掠,想要躲过李元昊的拳头,嗡得一声,一道拳罡突然从右侧袭来,狠狠砸在柳青的太阳穴上,柳青整个身子一阵大幅度的晃动,眼中满是惊骇之色:“你怎么这么快!” 李元昊哪里会回答他的问题,一脚踹在柳青身上,柳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还未落地,李元昊已经先他一步“慢悠悠”走到柳青落地之处,一拳毫无阻隔的挥舞而出。 柳青狠狠咬牙,气沉丹田,千斤一坠,轰然落在地上,险之又险的躲过李元昊的拳头,双手高高举起,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之上被砸出一个巨坑,无数砂石飞入空中,袭向李元昊,与此同时,慕容恪手中软剑如同跗骨之蛆,在漫天砂石之中,找到一条直刺李元昊胸口的道路。 李元昊抽身而退,立在当场。 柳青压住翻滚的气息,有些吃惊得望着李元昊,山下小镇大雨滂沱之中,四人之中,李元昊修为战力最低,时至今日,柳青站在李元昊面前突然有种无力感,如同站在郝连流水面前:“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不是朕太厉害,是你进步得太慢。”李元昊淡淡的说道,从黄淳风单剑战天之后,已经足足两个月有余,李元昊见到了世间最波澜壮阔的天人之战,从草原飞来的剑,从西楚飞来的紫竹,从南梁飞来的一把铁剑和郎朗读书声,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反复。 在修行的道路上,李元昊一直都处在迷蒙之中,如同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不知方向,今日见到柳青之后,几番交手,她突然觉得自己进步神速,而且自己似乎克制柳青,以林云枫为例,自己可以压制柳青,但是柳青对上林云枫,配合上五具尸魔和慕容恪,胜算很大,而自己和林云枫交手,几乎没有胜算。将境界高低抛除,也不考虑战力,一个简单的三角循环,道理都在其中。 身形极速掠,李元昊知晓首先要拿下柳青,真正难对付的人是纳兰托娅。 柳青脸色越来越狠厉,对于他而言,如今他和李元昊的差距有点难以接受,眼中凶光越来越浓,头脑轰的一声炸开,理智渐失,与李元昊玉石俱焚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退下!”一道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柳青的脑海中炸开,纳兰托娅的声音突然响起,冲散了柳青心头的躁动:“这小子压制于你,无需撞向南墙不回头,非要和他分出胜负。” 轻轻向前跨了一步,纳兰托娅青色长裙无风自动,向着虚空之中一掌击出,李元昊的身形显现,一拳正砸在纳兰托娅的手心之中。 上一代江湖的第一美女轻轻攥住李元昊的拳头,一个简单的后扯前推,李元昊的身体便如遭雷击,暴退而去,在三十丈之外,堪堪止住身形,一招手,古华轩内黄淳风的佩剑一声剑鸣,落入她的手中。 “淳风!”看到断剑,纳兰托娅一声温柔的呢喃。 第三十章 离你最近的时刻 纳兰托娅看向断剑的眼神满是温柔,四十年的恩怨情仇、倔强坚持在一瞬间化为灰烬,两人已经离世,她也利用秘法强行返老还童,三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得的感情,终于在此时此刻尘埃落定。 “把淳风的佩剑换给我!”纳兰托娅厉声说道。 李元昊横剑身前:“朕十分好奇,草原不惜倾尽举国武林,也要将黄老头儿的佩剑取走,其中必定有一个大秘密,朕很好奇,这把断剑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纳兰托娅微微一笑,笑容和春日阳光一般,勃勃生机:“你猜。” 李元昊摇摇头,很坦然的说道:“猜不出来,既然猜不出来,朕就不猜了。老奶奶,你也知道自己的状况,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返老还童,有违天理,强弩绷劲终有穷尽之时,即便前五十手,你能占尽上风,那么五十手之后呢,朕年轻力盛,最不怕耗,只要扛过前五十手,胜得肯定是朕。” “小子,你权衡利弊的本事倒是一流,和西楚苏明川有些相似,算无遗策,总会留给自己一线生机,当年毒剑仙入草原,可没给自己留过后路。”纳兰托娅开口说道。 “命只有一条,不得不慎重。”李元昊说道,气息灌入断剑,剑气充盈三尺长。 “五十手,只要我在前五十手拿下你,胜的就是我。”纳兰托娅踏步前行,脚步轻轻,如春风吹湖,碧波荡漾。 李元昊脸色凝重,眼中纳兰托娅的身形很慢,但是她知道满是杀机,能一人独挡毒剑仙入草原,可不是平平常常的一枚小女子。 这个世界很偏颇,总是以男子为尊,青衫仗剑,把酒饮欢,多是男子权力,一枚小小的女子嫁人生子,安居乐业最好,可是她不如此认为,凭什么女子就要织布纺衣,相夫教子,不能轰轰烈烈群雄逐鹿,所以听说毒剑仙要杀穿草原之时,她在神极阁偷了一壶酒,在草原和西域的交界处的山谷处,摆了一个高手姿态,静等毒剑仙。 可惜时间推测错误,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明月高升,冷风袭来,她打了一个寒颤,围着篝火跺脚,喝一口酒,又忍不住吐出舌头:“不好喝,真辣。”再抬头,一袭白衣的毒剑仙已经骑马来到她身前。 她一生有两次拦截,第一次轰轰烈烈,大地之上沟壑万千,山谷被填平,两人之战改变了当地面貌,毒剑仙反身而回,乘兴而来,尽兴而归。第二次拦截就有些啼笑皆非了,她吃饱喝足之后,等候在长城以北,为了防止白白等待,她还准备了帐篷、馒头,以及一小盒五子棋,用以自娱自乐。做好一切,她自鸣得意,在长城以北等啊等啊,期间为了打发时间,她原地闷头转圈儿三周,趁着头昏脑涨的间隙,把一颗棋子狠狠丢出去,然后趴在草丛里找啊找啊。整整三天之后,她的耐性被磨没了,用草原那特有的腔调骂黄淳风。此时,黄淳风倒骑着一头小毛驴悠哉悠哉的来了。 刚刚见面,眼前女子只问了一句“你可是黄淳风?”便拔剑相向,黄淳风大惊失色,夺了她的佩剑,扛着小驴子向北逃去,那把剑便是神极阁的镇阁之宝,后来成了酒剑仙的佩剑,被天上人掰断。纳兰托娅追赶上去,某些慕名纳兰托娅的草原才俊听到女神被人欺负,一哄而上,追着黄淳风满草原跑,准备三个月到极北之地的酒剑仙十日便到,在草原江湖的群攻之下,看到了那一片海,剑术大成。 在往后,便是她南下长城去寻黄淳风,见到了那个一生之敌,开启了纠缠不断的情感。 感情这东西,是世间最美好,也是最没有道理的事情,它可以让人如沐春风,也会让人疯魔癫狂。 前行的纳兰托娅想着往事,脸上笑容轻柔,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弯腰,伸出白皙的左手提起裙子,用右手轻轻拍了拍鞋面上的灰尘,露出一双青衣布鞋,上面绣着一朵草原极北之地才有的腊梅花。 突然,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李元昊以最快的速度向左边掠去,脚尖刚刚落下,她又毫无犹豫向身子右侧挥剑,两条银线在空中飞舞,割裂空气,向着虚空中刺去,意念一动,碧绿色小剑嗡嗡作响,在她身边旋转一周,刺向身前。 纳兰托娅的身影显露出来,双指捏住飞剑,如同捏住了小蛇的七寸,剑尾嗡嗡作响,但是却难进分毫。 李元昊双手持剑,插入地下,口中默念一句“月水”,她和纳兰托娅之间顿时剑气纵横,无数把气息小剑如同泼墨大雨一般,泼向纳兰托娅。 俏丽的神极阁阁主一手伸出,轻轻下压,那些看似不可匹敌的剑气纷纷低头,没入地下。 李元昊毫不气馁,若是如此这般简单就重创对面那人,上一代女子魁首,也太好当了一些,欺身向前,两颗掌心雷砸向草原女子。 纳兰托娅看了李元昊一眼:“手段倒是很多,可惜不够精。”一指轻抬,遥遥指向李元昊,未曾有剑气射出,李元昊却如同受到重击一般,身子以不可遏制的速度开始暴退,退出一定距离,她又被一股巨力拉了回来,李元昊狠狠咬牙,将手中两颗紫雷抛掷出去。 纳兰托娅轻描淡写握住两颗紫雷,李元昊牵引气息,正欲引爆,草原女子一把攥紧,看似狂暴的两颗雷电,如同遇到狂风暴雨的烛火灯光,瞬间熄灭。 双手挥舞,李元昊止不住身子,只能强行牵引两条银线,刺向纳兰托娅的胸口眉心,就在银线刺入纳兰托娅的身子之时,纳兰托娅脚尖一点,脚下石板尽碎,而她的身子如同灵巧的一只小鸟,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银线之上,无论李元昊如何控制,纳兰托娅仿若有魔力一般,站在银线之上,丝毫不动。 纳兰托娅目光冷漠望着李元昊,伸手向着断剑抓去。 “咳咳咳!”李元昊突然感觉到身子的束缚一松,赶忙向后退去。纳兰托娅一手捂住嘴巴,不断咳嗽,手指间有丝丝殷红,眉前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白:“时间到了吗?” 天空中的郝连流水大喊一声:“师傅!”双指成剑,狼居胥山剑阵组成的青龙突然俯冲而下,将纳兰托娅团团包围,青色气息源源不断滋润着纳兰托娅的身子。 李元昊附身前冲,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不是计谋和隐忍就能抹平的,必须赶在对方恢复之前让事情尘埃落定,飞剑开道,银线飞舞,两颗雷球在身边旋转,李元昊手持断剑极速前冲,声势浩大。 青色巨龙昂起头颅,低头看向如同蝼蚁一般的李元昊,脸上流露出一个拟人化的藐视表情,怒目张须,死死盯着李元昊,狰狞恐怖。似乎是觉得李元昊胆大包天,青龙张口怒吼,鼻息喷射,场间突兀刮起一阵大风,沙尘飞扬,压箱底绝技使出来的李元昊突然偃旗息鼓,被一股威压死死按在在地上。青色巨龙龙尾一摆,自上而下重重砸下,还未落下,李元昊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七窍之中隐隐有血丝渗出。 仅是余威力,李元昊已不能接。千钧一发之刻,魏墨城口吐一声:“去!” 天空中斡旋的乾龙一声呼啸,狠狠撞在青龙身上,轰隆一声,青色巨龙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翻滚而去,但是始终保护住纳兰托娅,滋养着这位上一任神极阁阁主的奇经八脉。 魏墨城如同仙人一般立在空中,郝连流水略显狼狈,毕竟是气运南下,有所损失,不如占据地利的两甲子老人来得得心应手。 “老夫曾经答应黄淳风,让你感受一下何为气运之战。”魏墨城一手成刀,在空中一划,好似切断了自己和乾龙之间的联系,没了束缚,乾龙仰天长啸,自然接近最亲近之人,俯冲而下盘旋在李元昊身边,世间帝王九五之尊,多有气运加身,天下二十四条龙脉天然亲近,两者相辅相成:“回头想一下黄淳风单剑战天之时,天下各处飞入太安城的那几剑,无论剑意、剑气还是剑招,那都是当今天下最高峰,至于能够品味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李元昊弯腰作揖,以示谢意,那条气运乾龙附身在李元昊身前,两条龙须轻抚摆动,像是在和李元昊嬉戏打闹一般。 轻轻一跃,稳稳站在龙头之上,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涌入体内,李元昊将双手放在眼前,这就是掌控一切的气运力量吗?她觉得只要自己轻轻挥手,便能破开天地虚空。 对面的青色巨龙张口嘶吼,与乾龙针锋相对,微微张嘴,青气蔓延,最终凝聚成一道青色巨剑,冲撞过来。 李元昊手持断剑,轻描淡写向前劈去,却是风雷大作,一道如同怀抱大树一般粗壮的金黄色剑气倾泻而出,和冲撞而来的青色巨剑相撞,轰隆一声巨响,剑气四射飞散,宛若实质一般,最终在皇宫上方三十丈烟消云散。 一次简简单单的对撞已经惊天动地,纳兰托娅也跃上龙头,两条巨龙占据了半个天空,另一半的天空被魏墨城和郝连流水占据。不似后者两人之间的相互牵制,李元昊和纳兰托娅皆是最简单、也是最残酷的迎头对撞,时而缠绕,时而追击,青龙咬住了乾龙的尾巴,乾龙猛甩龙头撞在青龙的下巴上,两条巨龙同时被撞飞,还未喘息,又再次撞在一起。 也不知道冲撞了多少次,两条气运巨龙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青色、金黄色的气运如同飘飞的柳絮在空中漂浮。即便如此,两条巨龙依旧相互对视,怒吼连连。 “把淳风的佩剑还给我!”纳兰托娅说道,脸上已经有了死灰之色。 李元昊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挑衅一般将断剑横在身前:“有本事自己来拿。” 纳兰托娅一口鲜血喷出,即便有着青龙气运滋养,但是也阻挡不了她向着宿命中的终点走去,感觉到生命在身体内渐渐溜走,纳兰托娅脸上多了一点疯狂:“我说了,把淳风的佩剑还给我!” 话音刚落,青龙发疯了一般向前冲去,李元昊指挥着乾龙摇摆着尾巴,狠狠砸在青龙身上,本就摇摇欲坠的青龙更加残缺,几次想要从新凝聚气运却不能成功。最终,纳兰托娅来到李元昊身前,一伸手抓住铁剑,剑锋划破她的手掌,鲜血流出,从高空落下,像是下起了一场血雨,也像一个人在哭。 在李元昊的注视下,俏丽的纳兰托娅开始慢慢衰老,身子佝偻,一头青丝头发变成花白,皱纹以可见的速度爬上眉梢眼角,清澈的双眼也开始浑浊,两行眼泪缓缓流下。 李元昊一瞬间失神,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轻轻松开剑柄,断剑完全落入纳兰托娅的手中。 “这点你和你奶奶又很像,刀子嘴豆腐心,临了之时,却克服不了性子里的善良,总要心软一下,这可真是让人讨厌啊。”纳兰托娅望着李元昊说道,将黄淳风留下的断剑抱在怀中,满脸的陶醉幸福:“四十年了,这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刻!” 青龙已被蚕食干净,无力支撑纳兰托娅的身子,从高空跌落,李元昊想要伸手去拉一把,纳兰托娅打开李元昊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上一代的江湖武林,最俏丽的那一抹身影,消香玉损,化为满天晶莹的光点,随着断剑跌落在地,那些光点飘飞不断,环绕在断剑左右,像一只又一只翻飞不断的蝴蝶。 那一年,草长莺飞,爱慕也跟着疯长,直至今日。 “你可是黄淳风?” “在下正是美貌和智慧齐飞的黄淳风,姑娘有事?” “呸,不要脸,看剑!” “姑娘,江湖儿女要有江湖儿女的道德操守,你这个样子,可不讨喜,在中原要被夫君打屁股的。” “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看我不一剑刺死你!” “小妞,你住手啊,小心我脱裤子,吓死你!” “黄淳风,你愧对酒剑仙的称号!啊,你快把裤子穿上。” …… 第三十一章 想死,没那么容易 断剑从天而落,插在地上,纳兰托娅化作最后一抹流光。 和林云枫战作一团的郝连勃勃气息突然暴涨,逼退咄咄逼人、有破镜迹象的林云枫,如同下山猛虎,撞碎三匹高头大马,直冲铁剑而来。 龙头之上的李元昊皱了皱眉头,黄老头儿留下的断剑质地特殊,和赵督领的银线,古华轩内的血红色长枪,都是有灵性的神兵利器,不过黄老头的断剑更为特殊一些,毁坏于天上人之手,对于一把断剑,草原人不惜以身犯险,其中肯定有隐秘。纳兰托娅前来取走断剑,那是情,是临死之间的愿望,郝连勃勃前来必定有其他目的。 俯冲而下,在郝连勃勃抓住断剑之前,李元昊已经跃到地面,一拳轰出,郝连勃勃眯眼沉气,也是毫无凝滞的一拳挥出。 轰隆一声,拳头和拳头之间炸出一团耀眼的璀璨,有着气运傍身,李元昊看起来近乎无敌,草原虎瞬间暴退,撞断皇宫内的石柱,身体依旧不受控制的后退,再暴退百丈,身子在地上出现一个翻滚似的弹跳。 李元昊出手之后,自己首先吓了一跳,刚刚和纳兰托娅的气运之争势均力敌,她只觉得力量蓬勃而出,却不知道已经雄浑到如此程度,简简单单的一拳,竟然有如此威力。 堪堪止住身体,郝连勃勃双拳紧握,沉声大喝,本就魁梧的身体暴涨,达到整整两丈有余,恍若人间巨人,三十二品金刚境之上的大金刚境,周身四周有金刚怒目,也有罗汉须发喷张,气息浑厚离着龙脉气运不过一纸之隔,向前重重踏出一步,头顶之上的天空墨云朵朵,像是一幅云卷云舒的泼墨山水画,一道从天而降的雷电幻化成一柄直通天地的雷矛,被郝连勃勃攥在手中。 李元昊不去管郝连勃勃,环顾左右,心头突然冒出一股意态萧条之感,心头多了一丝难明的遗憾,面对奔踏而来的郝连勃勃,她依旧简简单单的挥拳,对上雷矛。 咔嚓一声,雷矛断开,郝连勃勃前冲之势丝毫不减,以双拳砸天的姿势,轰向李元昊。 在李元昊眼中,郝连勃勃的动作很慢,拳头炸裂空气,连空气中灰尘被拳劲炸飞的场景都一一展现,神奇至极。 轻轻一个转身,躲开郝连勃勃的拳头,李元昊一掌砸向对方的胸口。 郝连勃勃毫不恋战,身体后仰,倾斜着向后倒滑而去。李元昊得势不饶人,继续前冲,身形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恍若实质,手掌始终停留在郝连勃勃的胸口三尺处。郝连勃勃双拳紧握,重重砸向对面的北魏天子,无数拳罡炸飞,如同天降雷鸣。 李元昊丝毫不在意,冲破拳罡,手掌轻轻按在郝连勃勃的胸口,轻飘飘如同柳絮,但是空中留下的残影层层叠叠,全部归入到李元昊的本体之中,掌中有罡风,结结实实尽数落在郝连勃勃身上。 大金刚境界的草原大将军直接被砸入地下,没入膝盖,有血水从眉头流出,郝连勃勃突然一笑,成了! 柳青几个腾挪,来到断剑之前,一把抓住。李元昊冷哼一声,两条银线突然破土而出,刺向柳青的后背。 慕容恪突然出现在银钱之前,软剑卷住银线,救了柳青一命。 远处的李元昊轻轻挥手,慕容恪如遭雷击,直接被狠狠丢了出去,意念再动,绿色飞剑裹着一抹金黄色的剑气,掠向柳青。 铿锵一声,一声嘈杂的琴音响起,秦英从不远处飞掠而来,一手抓住全部琴弦,毫不犹豫的全部崩断,飞剑四周不断有气息炸裂,切断了李元昊和飞剑之间的联系。 秦英脸色一喜,瞬间又煞白,后背被小太监余庆狠狠踹了一脚,秦英顺势而为,向着柳青飞去。 数十位草原江湖的高手如同飞蛾一般扑向北魏天子,准备玉石俱焚,即便杀不掉李元昊,也能阻挡一下这位北魏天子前进的步伐。 李元昊双手临空,狠狠一攥,空中炸起一团又一团的血雾,震撼而恐怖,向前走了一步,看似简简单单,却是一步百丈,来到秦英面前。 “柳青,快逃!”草原琴师脸色一狠,举琴在身前,脚踩琴尾,一口咬住断开的琴弦,鲜血淋漓的双手按在琴弦之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心态突然平和,一声琴音一道线,切割天地,掠向对面之人。 李元昊负手前行,那一道线还未近身,已经烟消云散。秦英拨琴越来越快,从琴弦之上飞出的线越来越多,琴音也越来越急促高昂,如同银河落九天。 突然,漫天琴声戛然而止,秦英睁开眼睛,李元昊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秦英苦笑一声:“虽然身披气运,有些胜之不武,但是我还是要称赞你一句,你他娘的太厉害了!” 李元昊一拳砸烂秦英手中的古琴,一伸手掐住草原琴师的脖子,轻轻向一旁一丢,秦英重重摔在地上。 再抬头,柳青已经飞奔出百丈距离,李元昊一手虚空按下,身后紫金色的气息幻化出一只巨手,随着李元昊的下按,也缓缓下按。 身形快若流光的柳青硬生生止住了步伐,不是因为他主动停身,而是撞在了一道看不到的墙上,然后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威压重重砸在身上,轰然砸入地下。 压住气海之内不断翻腾的气息,柳青跃出大坑,启动秘术,尸魔和慕容恪同时掠来,护在柳青身前左右,自造小天地,咫尺世界。 面无表情的李元昊一手再下压,咫尺世界支离破碎,柳青双膝狠狠跪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七窍流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用尽浑身力气,肩抗气运,柳青艰难起身,双腿颤颤巍巍:“士可杀,不可辱!” “想死?没那么容易。”李元昊开口说道,双手同时砸下。 柳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也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鲜血横流,似在下跪磕头。 第三十二章 写出一个死字 柳青被死死按跪在地上,几番挣扎却不能挣脱。 李元昊每向前走一步,柳青身上威压便重一分,直至五体投地,只能靠着眼睛的余光,感觉到李元昊的衣衫前摆,随风而动。 李元昊轻轻招手,断剑飞起入手:“朕问你,这把断剑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柳青咬着牙,脸上青筋暴露,大汗淋漓,呼吸都变得很困难,一股窒息之感让他眼前出现了幻境:“你先退一步,我就告诉你。” “好。”李元昊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柳青顿觉身上压力骤减,呼吸也不那么艰难了:“说,这把断剑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柳青翻过身来,大口呼吸,入眼的是李元昊那张俊美脸庞:“我说过了,士可杀,不可辱!” 话音还未落,李元昊一脚踢在柳青身上,这位在草原享有盛名的青年才俊身体如同虾米一般,沿着青石板路倒滑出去,重重砸入石柱之内,镶嵌其中,生死不明。 突然,一道黑色气息从天而落,李元昊还未反应过来,那道黑色气息已经卷起断剑抛了出去,天空中郝连流水时刻观察着地上的情况,瞧准时机,利用盛京城黑色气息夺走断剑。 此刻李元昊也身披气运,想要在她手中夺走断剑,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只有同样身披气运的郝连流水才能出其不意的夺走断剑。 断剑飞在空中,林云枫和余庆同时飞向断剑。郝连勃勃一声大吼,双手握拳,重重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大地卷起两道波浪,阻挡了林云枫和余庆。而他身子一掠动,一手抓住断剑,横冲直撞向着皇宫外逃去。 李元昊调动气息,如同鲸鱼汲水,手心之中凝聚气运,一掌拍出,一道百丈宽长的巨大手掌落在郝连勃勃的后背上。 草原虎一口鲜血喷出,就势向前飞去,手持断剑,眨眼之间便出了皇宫。 李元昊衣袖飘摇,前掠追杀而去。 出了皇宫,李元昊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气息开始不断衰退,从新流回双龙大阵,那股举世无敌的境界不断跌落。 魏墨城两甲子高龄,坐镇太安城双龙大阵,有太安城百丈全无敌的称号,说的就是他和太安城唇齿相依的哺乳与反哺乳的关系。魏墨城依靠双龙大阵汲取气息,而双龙大阵也依靠着魏墨城为纽带,集聚着气运。天下龙脉二十四条,大阵四座,唯独太安城坐拥两条龙脉,相互补充,成为天下气运最盛之地,这也是为什么中行书不惜违背草原民意,也要仿照太安城建造盛京城的根本目的,利用相同的格局潜移默化窃取中原龙脉。一个魏墨城的可怕之处在于,即便草原大军可以攻克长城,吞下中原,只要两甲子高领的老人站在太安城内,最少五万草原英儿的性命才能完全拿下天下第一雄城。 行走在太安城的街道内,李元昊静静感受郝连勃勃的气息,这位已经深受重伤的草原虎,在躲避的同时,也在等待李元昊体内的气息流失殆尽,然后虎口拔牙,在死地之中求得一线生机,若是能够拿走北魏天子的性命,那么即使性命留在中原,也是不枉此行。 杀,与反杀,往往只在一线之间,郝连勃勃自信能够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皇城司已经将太安城清理干净,李元昊脚步踩在地上,中原初春的风吹过房檐,也吹起她的发丝,走到街道尽头,李元昊轻轻转身。 郝连勃勃已经站在街道另一头:“你不应该出皇宫,在里面你可以依靠双龙大阵为所欲为,但是你毕竟不是魏墨城,出了皇宫,你的气息直降,境界跌落,皇城之内,本人忌惮与你,但是出了皇宫,你必死无疑。归根结底,是你自己选择了一条死路。” “将黄老头儿的断剑留下,朕饶你不死。”李元昊开口道。 郝连勃勃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趁着此等间隙,李元昊的袖口寒芒一闪,碧绿色小剑飞射而出。郝连勃勃轻轻跺脚,那柄飞剑便像是受到了重击一般,跌落在地:“末道的雕虫小技,毕竟不是黄淳风的千里飞剑,登不上大雅之堂。” 双拳猛攥,郝连勃勃的气势飙升,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然后如同雪崩一样,滚滚砸来。李元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如同巨人劈斧一般重劈下,气息雪球一分为二,从李元昊身体两侧翻滚而过,而李元昊如同湍急水流中的顽石,岿然不动。 郝连勃勃脸露赞许之色,但是也不会贻误战机,冲向李元昊,双拳砸出,一拳跟着一拳,拳罡接连不断,砸向李元昊。北魏天子全力抵抗,但是对方拳罡太过犀利,即便拳罡未曾近身,在周身三尺处激荡开来,李元昊还是感觉到窒息,风头如刀面如割。而李元昊袖中飞剑和两条银线不断偷袭,都差了几寸距离,在郝连勃勃身前弹开。 已经深受重伤,郝连勃勃依旧不缓不急的出拳前行,让持续不断的拳罡压制李元昊,不给北魏天子逃走的机会。最终,郝连勃勃来到李元昊身前六尺处,一条手臂由于倒行逆施的全力挥舞血管炸裂,鲜血飚飞。 “尘埃落定!”郝连勃勃站在李元昊身前,已经完全在掌控范围之内,即便北魏天子想要逃走,他也有信心炸烂李元昊的奇经八脉,让北魏天子成为一个废人。 李元昊不断挣扎,寻找一线生机,郝连勃勃为了扩大胜算,又向前走了三尺,离着李元昊更近一些,一拳轰出,虽然知道李元昊的碧绿色飞剑已经在她身前悬停等候多时,郝连勃勃还是选择一拳砸出,直接让飞剑贯穿手臂,也要取走北魏天子的一条性命。 那一只拳头凝聚着郝连勃勃毕生修为,圆润自如,拳头在李元昊眼中越来越大,携带着拳罡神威,像是写出了一个死字。 第三十三章 浮生流年,走了一半 郝连勃勃的拳头越来越近,带着毕生修为,圆润自如,重重砸在李元昊的眉心之上,拳劲刚猛。 郝连勃勃能够清晰感觉到拳罡舒展,每一份的劲力都完全释放,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如此酣畅淋漓的挥出一拳,第一次是在古凉州之前,一拳砸过,镇北军副将一条手臂断裂,镇西军副将洪熙官退去百丈,而他稳稳跨过金刚三十二品的瓶颈,出现在大金刚境之上。 李元昊黑发后仰,任凭拳罡落在眉心,想象中头颅炸裂的现象没有出现,就连鲜血流溅都没有。在北魏天子的雪山幽府之内,一股无可匹敌的气息蓬勃而出,炸开郝连勃勃的拳罡,一览无余得撞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李元昊趁机夺回黄淳风的断剑,剑柄回旋,磕在了草原虎的眉心之上,直接将郝连勃勃击溃,重重摔在地上。 郝连勃勃一口鲜血喷出,脸上隐隐有死灰色:“好心机,竟然强行在体内藏匿了一抹龙脉气运,但是如今你的滋味也不好受吧,还能使出几分力?” 李元昊大口喘息,口鼻之中不断有黑色的血渗出,出了皇宫之后,龙脉气运从体内流走,李元昊强行在体内保留了一抹气运,目的就是吸引郝连勃勃现身,给予雷霆一击。 李元昊的战力和境界在九州天下排不上号,但是在隐藏气息方面,她又独树一帜,对于此事,被割下头颅的澹台国藩体会应该最深。不过,那时李元昊是将气息压榨成一湾死水,此刻却是要将龙脉气运藏匿体内,天地造化的气运岂能被囚禁在一个人的灵海幽府之内,所以李元昊踏步行走在街道之时,体内气息横冲直撞,如同江河决堤,疼痛难忍,若是流露出些许不适,以郝连勃勃的谨小慎微,必定不会露面。 “你呢,草原大将军,你又能使出几分力?”李元昊一声嗤笑,蔑视望着郝连勃勃。 缓缓起身,郝连勃勃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浊气:“不多,刚好能够杀你!” 两人同时前冲奔跑,毫无花哨的简单对撞,小巷内一声巨响,李元昊靠着残留体内的气运和郝连勃勃的重伤,勉强五五平手,扭身挥剑,干净利索的剑气劈向郝连勃勃。 郝连勃勃腾空而起,躲过剑气,双脚在小巷的墙面上轻点,朝着李元昊一拳捶下。 李元昊深知眼前这位草原大将军的气息雄浑,没有硬接,而是人随着剑走,在狭小的街巷内走出一个大圆,突然出现在郝连勃勃的后背,剑身横卧,拍砸向对方的后脑勺。 郝连勃勃气沉丹田,直直落地,身子一转,拳头砸在断剑之上,一声如同钟声一般的巨响炸起,直接带着李元昊的身子一顿。 简简单单一次交手,两人各自退去,相距十丈,李元昊的身子如同散了架一般,疼痛难忍,但是心头却涌起了一股意气风发的痛快感,主动持剑而行,下劈的剑势越来越重。 开始之时,对于李元昊挥出的剑,郝连勃勃尽数接收,不是强行打散,就是一手攥碎,而随着时间推移,郝连勃勃突然发现北魏天子的气势越来越盛,好似疯魔了一般,没了开始的轻巧,只求势大力沉。 两人擦肩而过,郝连勃勃那一只被时未寒刺瞎的眼睛再此遭受重创,鲜血不断,更添恐怖,而李元昊的肩头也渗出了点点血迹,双眼血红,脸上流露出疯狂之色。 此时,街头小巷的两侧,楚人凤和灰衣人出现在李元昊的一侧,樊小快和赵星途出现在郝连勃勃一侧。 “你们继续,我们路过,不出手,就是想观察一下高手之间的对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磨砺一下自己的境界。”樊小快依旧捧着一大碗面,大口吃着面条。 赵星途显然不太喜欢樊小快的解释,太直白,不过也是实话。 李元昊好像没有听到樊小快的声音,口中不断呢喃“杀了他,杀了他”,猛地转身,向着郝连勃勃杀去。 郝连勃勃似乎也厌倦了这好无休止的厮杀,将生死置之度外,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上来,务必在一招之内定下生死。 既没有磅礴的气息外泄,也没有玄妙的招式,最简单的前刺和出拳,李元昊一剑刺入郝连勃勃的肩头,草原大将军也一拳砸在北魏天子的额头上,将北魏天子的发髻打散。 李元昊脸色一狠,咬紧牙关向前推了推断剑,将郝连勃勃的肩头刺透,然后缓缓抽出断剑,终于体力不支,披头散发的直勾勾倒了下去,而郝连勃勃也重重摔了出去。 天空之中,一条气运黑龙向北逃去,其中一股气息从天而过,卷起郝连勃勃,刹那之间已经出现在太安城以北六十里处的一座山谷里,魏墨城眯眼挥袖,一道横跨天地长达百丈的刀罡飞追而去。郝连流水刚刚停歇,还未来得及查看郝连勃勃的伤势,百丈刀罡已经来到眼前。郝连流水扶着自家大哥再逃,化作北去流光,百丈刀罡轰然一声切断山谷,没入烟尘。 “快逃!”樊小快突然一声大喊,快若流光向着太安城外逃去,还在仔细观察北魏天子的赵星途心头一惊,后知后觉掠出皇城。 有郝连流水牵制两甲子高龄的魏墨城,两人能够悠哉悠哉进城,没了郝连流水的牵制,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两位少侠死得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楚人凤刚想要上前查看李元昊的伤势,突然止住了步伐,抬头向着街道尽头望去,一个人正站在那里,嘴巴塞得鼓鼓囊囊,骂骂咧咧。 仰躺在地上的李元昊听到声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张精致的不像话的脸低头贴了上来:“你,你怎么来了?” 那张脸笑了笑,咽下口中的甘蔗:“逃出皇宫可是一位公主殿下的标配,一辈子不溜出去一次,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南梁公主。” 灰衣人拍了拍楚人凤的肩膀,露出的眼睛弯出一个弧度,似在笑:“走了。”楚人凤转身离开,还时不时回头偷瞄。 陈洛妍将李元昊背起来,重重喘了一口气,叹气道:“你胖了!” 李元昊伸手捏在陈洛妍的腰间,狠狠拧了一下,疼得陈洛妍龇牙咧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弯月挂在柳梢头,整个太安城弥漫在韶华月光之下。 皇宫祭孔大典,皇城司清理整顿太安城,一整天太安城静悄悄的,此时千家万户点上烛火灯光,出门透气,摆摊的摆摊,听曲的听曲,太安城又恢复了以往的热热闹闹,人群熙熙攘攘,比肩接踵,一对青年便行走其中,一个疯跑撒欢的孩童突然睁大眼睛,站在两人身前,好奇的望着两个如此好看的人,脑海里突然冒出先生教过的《木兰辞》。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陈洛妍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取出几颗铜板,买了两串冰糖葫芦,一串给了孩童,剩下一串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递给背上的李元昊。 “从岳麓书院到圣人书院,从太安城到草原大漠,又从盛京城到神极阁,走走停停几年,你算是走遍了天下山川,从孔唯亭到你奶奶,从赵督领到黄淳风,你也算是尝遍人间极致的生离死别,所以如果想哭,别硬撑着,我的肩膀够用,宽阔温暖还有香味哩。”陈洛妍耸了耸肩膀,开口说道。 李元昊抱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得很深,谁都看不到她的表情。 陈洛妍停住脚步,侧头望了一眼肩膀上的李元昊,浅浅一笑。 远处,灯火辉煌,近处,双影迷离。 就这样,浮生流年,走了一半。 第三十四章 无题 “我呢,趁着月黑风高,翻过城墙,掀翻挡在路上的红鲜军,和张胜谷还打了一架,幸好我内力深厚,已经达到了神仙不可测的大神天境,终于逃出建康城,在路上又是遇到了九九八十一难,误入凌云魔窟,和里面足足八百多岁的血刀老祖干了一架,打败血刀老祖,我去了仙界,先和小喽喽们打,最后和圣明魔君下了一场魔界生死棋。侥幸胜了之后,又飞升去了神界,你懂的,按照套路,我忒先进学院,参加个什么比赛,得个第一名,打败曾经叫嚣的天才,引得众人阵阵惊呼,然后打架打架再打架,最终和超天魔圣有过三招之约,打个一个平手,其实我是保留了实力,忒给超天魔圣个面子,不然,再蹦出一个超超天魔圣,我就破碎不了虚空,来太安城了。”陈洛妍侃侃而谈,滔滔不绝,颇为自得,抬头看了一眼不断摸眉头的李元昊。 “当然我也不是一帆风顺,偶尔会跌个境、掉个悬崖、中毒反胃、消化不良啥的,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几番生死大战,接连破镜,我成了一方霸主。看不顺眼的杀,抢我宝贝的杀,一言不合的杀,敢在我面前大声嚷嚷的,杀,我不但要杀他,而且要杀他妈,杀他姐,杀他全家,杀干净之后,我还占着道理,谁敢提出一点异议,你知道的,我的大刀已经抽出三十九米,饥渴难耐了,宝贝全是我的,秘籍也全是我的。最终,魔界的人统统被我的神威震慑,见到我就下跪......嘿嘿,真爽!” 从健康城到太安城,一路行来,愣是让南梁公主说出了一部异界升级打怪的争霸道路。 李元昊压着火气,看着南梁公主的嘴巴一开一合,我到底要看看你能说到什么时候。 “嗯,我忒给你坦白一个事情,在魔界的日子里,我的魂魄是附在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个年轻人还有点惨,全身粉末性骨折,偏偏这个人还有一纸婚书......” 李元昊冷哼一声:“是不是女方是天下第一美女,天才少女,你去退婚,被人瞧不起,半百刁难,你发誓要好好修行,把面子挣回来,狠狠打脸对方?” 陈洛妍嗖得一声站起来:“你怎么知道?厉害了,我的女王陛下!” 李元昊苦笑一声,一手拍在桌子上:“陈洛妍,你给我说人话!” 陈洛妍哦了一声:“我乔装打扮,躲在皇宫的泔水车里逃出来的,没敢走大路,坐着船只从水路来到太安城,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晕船,从新见到陆地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原来我对这片土地爱得如此深沉……” 李元昊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西暖阁,陈洛妍追了上去,被皇宫守卫挡住,李元昊伸了伸腿脚:“若是他敢乱跑,杀无赦!” 陈洛妍来到太安城已经整整十日了,一直住在西暖阁,李元昊住在东暖阁,前几天没有限制,陈洛妍可以在皇宫上下乱跑,后来李元昊觉得应该限制一下南梁公主的活动范围,抽调皇城司围在乾清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也不准陈洛妍出乾清宫,若有需要,完全满足。 陈洛妍首先提出的要求是要了一把二胡,天下第一美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整天在乾清宫内拉二胡,凄凄惨惨戚戚,唱一曲《东风破》,搞得皇帝陛下的乾清宫像是冷宫一般,里面住着一位深闺怨妇。 小太监清楚,虽然表面上皇帝陛下对南梁公主非打即骂,厌烦恼火,但是私下里皇帝陛下李元昊是高兴的,具体体现在每一顿的饭量上面,两个馒头,外加两碗米饭之后,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再来一碗。” 偶尔小太监还能在御书房里听到皇帝陛下低声哼起的小曲儿,皇帝陛下五音不全,唱歌如拉锯,平日轻易不哼歌,若是哼歌儿,这说明皇帝陛下很高兴,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有人禀报陈洛妍的情况,李元昊看到纸条写着陈洛妍的一举一动,脸上总会流露出一丝挑眉笑意。 怎么“处理”南梁公主,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怎么处理都不好,李元昊似乎也不太急,每天处理完奏章,吃两顿饭,一顿是和李秀策在储秀宫吃,一顿是和陈洛妍在乾清宫吃,一整天没见到人的陈洛妍滔滔不绝,各种小笑话儿,开胃下饭,还能解乏助睡眠。 李秀策早就好奇这位男扮女装的南梁公主,想要来看看。却被李元昊厉声拒绝,李秀策不解,瞬间又恍然大悟,用肩膀碰了碰李元昊的肩膀:“姐,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糗事儿说出去的,会始终保持你完美无瑕的形象。”李元昊一甩袖子,脸色通红:“胡说八道,我才不在乎呢!”说完,离开了储秀宫,留下嘿嘿笑着的李秀策。 祭孔大典之后,朝廷文武百官知晓了原来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一位修行高手,顿时沸沸扬扬,礼部首先跳出来联名上书,修行习武乃细枝末节,无异于玩乐,与江山社稷无意,陛下分清主次,以大魏江山为重。更有内史省起居郎上书,请求皇帝陛下自废武功,一心扑在朝政之上,不要被外界事情打扰,最后还留下一个血手印,意思是死谏。 这封奏章本来在军机处已经被索碧隆丢在了废纸篓中,又被中堂大人吴昌赫拾起来,送到御书房。 李元昊看罢,忍不住哈哈大笑,余庆也笑了:“这位起居郎真傻!”李元昊却摇摇头:“这才是聪明人,最聪明的还是中堂大人啊。”吴昌赫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立场,修行习武的确和江山社稷无关。 不过,皇帝陛下会武功的事情传播开来也有好处,宫内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看向李元昊的眼神中多了几许崇拜,以前是敬畏,是因为地位原因,私下里还是多有小瞧,一战之后,天下第一美人、绣花枕头的名声通通不见,转而是各种赞扬,就连皇帝陛下在御花园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个踉跄,都被说成龙行虎步,器宇轩昂。 李元昊不是陈洛妍,脸皮薄,听到这种传言,尴尬异常。 在这样平常的日子中,陈洛妍病了,上吐下泻,不能起床。 第三十五章 三国演义 陈洛妍病了,上吐下泻,躺在床上,听说还吐了血,奄奄一息,好像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去阴曹地府和地藏王菩萨讨论人生理想和社会抱负。 李元昊来到西暖阁,陈洛妍正背对着她睡觉,身子起伏,呼吸沉重:“陈洛妍,你不要装了,装病这种鬼蜮伎俩最上不去台面,还没有上吊自杀来的有杀伤力。” 陈洛妍艰难扭过身子,脸色苍白:“你来了,刚刚做梦还梦到你了。” 李元昊盯着南梁公主半天,疑惑的问道:“你真得生病了?” 陈洛妍双手撑起身子,撑起一半儿,力气便没了,又躺倒在床上:“有假包换,假一赔十。” 李元昊走到他身前,坐在床上,垫高了枕头。 陈洛妍咳嗽了两声,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润:“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子一下子垮了下来,感觉胸口发闷,浑身无力。”重重喘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我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不然我死不瞑目。” 依旧看不出陈洛妍是否假装,但是李元昊知道南梁公主真得病了,不至于死,不过不好受是真的:“你说吧。” “陈洛妍是我掩人耳目的名字,当年娘亲给我起了两个名字,你知道我的真名吗?” 李元昊摇摇头:“只要不叫陈三就好。” “讨厌,给你正儿八经谈论正经事儿,你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陈洛妍又咳嗽了两声:“其实我的真名叫陈珞岩。”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有区别吗?” 陈洛妍伸手在空中比划,解释道:“当然有区别,珞是璎珞的珞,岩是岩石的岩石,寓意着如同石头一般顽强坚韧,不是世人所说的沉鱼落雁之意。” 此时,御医从外面走了进来,和御医一同进来的还有一脸好奇的李秀策。 李元昊起身开口道:“不用行礼了,朕问你,他的病......” 话还没说完,床上的陈洛妍拍着床板哈哈大笑,众人的眼光都落在天下第一美女身上,陈洛妍顺运一口气:“第一次听你以朕自称,感觉好搞笑,就像我以本宫自称一般。”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御医:“本宫问你,本宫圣体可安好?”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不过回头一想,确实有那么一丝好笑。 御医开口道:“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南方水土和北方水土有些异样,水土不服而已,再加上连日劳累,有些腹泻,稍作修养就能无碍。” 李元昊心头了然,生病是真,上吐下泻是真,吐血就是这位南梁公主耍得一点小心机了,重重冷哼一声,李元昊转身离去,陈洛妍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袖,郑重其事的说道:“我生病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有人在饭菜里下毒了。” “下毒?好啊,咋不毒死你!”李元昊甩开陈洛妍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要相信我,真得是有人下毒,皇宫里有坏人,在给我下毒......” 真是个活宝儿,李秀策摇着头离开西暖阁,怎么会有人给你南梁公主下毒,心头灵光一闪,他似乎抓住了什么,陈洛妍还有一个十分敏感的身份儿,大江以南的南梁公主殿下,保不齐有人在其中做手脚,让这位天下第一美女有命来太安城,没命出太安城。 他连夜招来御医,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没有拐弯抹角儿,直接发问:“是谁指使你给南梁公主下毒的?” 御医一听此话,心神巨颤,连忙下跪,不断磕头:“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该死不该死,本王心里有数儿,说,是谁让你下得毒?” “王爷,没有下毒,是巴豆,有人在南梁公主的饭菜里下了巴豆。” “巴豆?”李秀策摸了摸下巴,巴豆不能取人性命,但是能让人腹泻不止,宫里有什么人要如此惩治南梁公主:“是谁下得巴豆?” 御医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李秀策,小心翼翼的说道:“是陛下的朋友,林云枫林公子。” 李秀策扑哧一声喷出一口茶水:“林大哥?他为什么要......哦,原来如此。” 有些事情一想就明白,早在草原南逃的时候,林云枫就展露了一点腹黑男的属性,故意踩在温志谦身上,如今来到太安城紫禁城,李元昊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陈洛妍,醋坛子早就翻了一个底朝天。李秀策一直以一个丈母娘挑女婿的眼光为李元昊挑选合适的人,他十分看好林云枫,体贴周到,无微不至,而丁一十分看好温志谦,风趣幽默,乐观豁达,两人因为此事儿还有过激烈的争吵,如今看来,自家大姐更中意男扮女装的南梁公主。 李秀策擦了擦嘴巴,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林大哥?因为林大哥人品好?” 御医愣了愣,显然人品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上去:“林公子人品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原因是林公子给了钱,微臣见钱眼开,鬼迷心窍。而且林公子只是将巴豆说成水土不服,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秀策取过银票瞄了一眼,哟,银子还不少,林大哥这飞醋还挺酸,为了惩治陈洛妍,这是连老婆本儿都拿出来了吗?将银票叠好,放入袖子中:“此事就此结束,本王不会揭发你,而你好自为之。” “谢王爷不杀之恩。”御医退出储秀宫。 李秀策命人取出披风,也出了储秀宫,虽是初春时节,太安城依旧寒冷,需要几场从南方吹来的风将北地吹暖,大地才会复苏,行走在皇宫里,李秀策忍不住笑了起来,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也是一台戏啊。若是将陈洛妍、温志谦和林云枫全都召进宫来,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的三国演义,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激动。 陈洛妍自小在南梁豪阀长大,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若是耍起心眼来,必定无往不利。 温志谦聪明机警,心思缜密,临场应变极强,如果走入皇宫进行宫斗,想来也应该是一把好手。 至于林云枫,温柔细心,看似老实,实则常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平日里能吃小亏,也偶有反击点到即止,这种人最能在长期争斗中走到最后。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大姐把三人都收复了,养在后宫,那忒是多么欢脱的一幅场景啊。 正想着,李秀策来到了御膳房。 第三十六章 背剑离去 夜深之后,御膳房熄灭了大部分灯光,显得有些空旷灰暗,灶台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锅碗瓢盆在夜色里散发着浓浓的烟火气,静谧安祥,只在很深的深处有一缕缕的灯光摇曳。 李秀策走进御膳房,顺着那一道灯光走过去,林云枫一身围裙,鼻尖上点点面粉,眉头上满是汗水,忙忙碌碌,看到李秀策走过来,笑了笑,温柔如春风。平日里他就不怎么说话,最多的就是笑,御膳房里的人都挺喜欢他的。 “林大哥,做啥好吃的呢?”李秀策嗅了嗅鼻子,开口问道。 林云枫掀开蒸笼,里面排满了糕点,一股香气顺着李秀策的鼻子,直接勾出了口水:“桂花糕?!” 李元昊最喜欢的糕点,她发重誓的时候,喜欢对着桂花糕发誓,以示誓言的分量。 林云枫递上去一块:“尝尝。” 李秀策捏起,轻咬了一口:“真好吃!” 林云枫又笑了,像是看到某人吃到桂花糕的样子。 李秀策吃着糕点,漫不经心的说道:“林大哥,关于……那个巴豆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林云枫一张脸顿时通红如猴屁股,双手相互搓着,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我觉得你做得对!”李秀策突然愤愤不平:“早就看陈洛妍那鸟人不顺眼,男扮女装,每天没心没肺的,用巴豆太轻了,该用砒霜、穿肠鹤顶红,直接毒死这个死人妖!” 林云枫愣了愣,半晌开口道:“其实,我也这么觉的。” 这是掏心窝的真心话! 这次轮到李秀策愣了愣,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最毒男人心,他凑上前去:“林大哥,你用了多少巴豆?” 林云枫沉吟片刻:“买了十斤,还剩八两。” 李秀策张了张嘴巴,这几天南梁公主吃了整整九斤二两的巴豆,竟然没死,还能躺在床上哎呦哎呦的叫唤,只能说明陈洛妍的身板硬朗,平日里没少锻炼身体。林云枫一次又一次刷新北魏小王爷对他的认识,他伸手去拿桂花糕,压压惊。 林云枫赶忙制止住:“这些不能吃,是给陈洛妍的,你吃这些带芝麻的。” 李秀策捏起一个带芝麻的桂花糕:“林大哥,你不用内疚自责,给那鸟人做什么桂花糕啊,他不配吃。” 林云枫嗯了一声,似在思索,半晌解释道:“没有内疚自责,剩下的八两……巴豆都在里面。” 李秀策眉毛跳了跳,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手拍在林云枫的肩膀上:“林大哥,你实在太可爱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叹了一口气:“渣男总是更讨人喜欢,感情这件事上,我姐欠考虑。” 林云枫将给陈洛妍吃的桂花糕摆好放正,一脸正气的开口道:“我同意你的观点。” “林大哥,你这份儿坦诚劲儿也不是陈洛妍能比的。” “我也比他有男子气概。” 李秀策再次哈哈大笑,不住的附和:“对,对,对,那个娘炮儿简直没有男人味儿。” 林云枫笑了,这次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好像在背后说陈洛妍的坏话,是比练剑更爽的一件事情。 两人又说了很多陈洛妍的坏话,西暖阁内的南梁公主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暗叹一声坏了,旧病还未除,新病又上身,不是伤寒了吧。 李秀策离开御膳房的时候,把那张银票取出来还给林云枫。林云枫开口道,当年借了李姑......陛下的钱,这是连本带息......话说了一半儿,林云枫突然又伸手将银票取了过来,塞到怀里,留点亏欠,多点纠缠,就是留点念想。 送走李秀策,林云枫回到御膳房,将一切整理妥当,解下围裙,抽出棉被地铺,多年风餐露宿惯了,他不太习惯皇宫里优渥的生活,床太大,棉被太软,睡得不踏实,于是他便在御膳房安营扎寨,经常一夜安睡,让他都有些忘记自己另一个身份,一位立志于剑道夺魁的剑士。 今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突然想起当年还未曾下山的时候,自己那位断臂瞎眼的师傅,每日醉酒,不醒人世,被山下一群地痞流氓揍成猪头,然后晃晃悠悠爬上山去,倒头便睡。他知道这位师傅有大神通,是不输三绝的神仙人物,教他的剑法却是平常,终于,在清晨的小溪中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漂到林云枫面前,脸上带着笑意。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那座小山的山后有一座坟儿,坟里躺着一个人。 生于无名,死于无名,就这么简单。 林云枫爬起身来,从灶台地下取出那把铁剑,抹去上面的麻布,露出黝黑的剑身,这是一把极其普通的铁剑,和赵星途满身的名剑没法比,剑身宽厚,还未开锋,上面还有斑斑铁锈,以前他经常擦拭,最近却醉心于御膳房琐碎之事儿,虽然三十二品观自在更进一步,但是剑心离着初衷已经渐行渐远。 因为这里有座宫殿,宫殿里住着一个人。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林云枫突然起身,将身下的棉被地铺卷起,藏剑其中,负与背上,提起准备好的桂花糕,沿着清晨的曦光想着乾清宫走去,他走路很轻,两个小宫女低头窃窃私语都没发现身后有人。 “陛下昨晚到了子时才回来。” “是啊,稍作洗刷便睡了,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吧。” “哎,国事太多,老祖宗归天之后,也没人压着,以前隐藏的弊端都暴露出来,累是肯定的。” ...... 林云枫沉默了片刻,提着桂花糕扭头离开,不知何时,楚人凤站在不远处,正默默的看着他:“林公子要走?” “想去黄前辈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林云枫开口说道:“这里的桂花糕,就有劳楚大人转交给陛下了。” 楚人凤接过桂花糕:“林公子可以留在太安城。” 林云枫摇摇头:“不了,此处太过安逸,于剑道无益。” 踏步前行,林云枫走得决然。 一袭灰衣出现在楚人凤的身后,望着林云枫的背影:“你说赵督领会喜欢林云枫吗?” 楚人凤开口道:“老狗会更中意陈洛妍,因为南梁那位的性子更像先帝,至于林云枫,老祖宗应该会更喜欢一些,可惜谁都没见到,离去的、在世的应该都有遗憾吧。” 第三十七章 前世的缘分 第三天,三日之后,李元昊突然发现林云枫走了,因为桂花糕的味道不对了,太甜腻,里面还加了松子和葡萄干,少了以前的清香爽口。 李秀策一直在旁边观察,他到底要看看自家大姐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不见了,果然,自家大姐没有让他失望,三天,整整三天之后,皇帝陛下皱着眉头,看着桂花糕里五颜六色的果仁:“林云枫他走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点惋惜的话语都不曾说,伤人心,如此最伤人心。 北魏小王爷愤然恼火,甩甩袖子离开了御书房,留下一脸不解的李元昊,问向身边的小太监:“余庆,秀策这是怎么了?” 对事情始末了如指掌的小太监撒谎道:“大概是陛下太忙,没时间陪小王爷,秀策小王爷生气了。” 李元昊哦了一声:“最近确实有些忙碌,晚上在乾清宫用膳,就吃火锅。” 余庆退下身去,先去储秀宫禀告李秀策,又去了御膳房,命人送些新鲜蔬菜水果送去乾清宫,他指着林云枫用过的灶台:“封起这座灶台,以后谁都不许用。” 御膳房一众人沉声说诺,大太监战死在长城以北,小太监余庆就成了那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御猫,而且两人越来越像,从说话口气,到做事风格,就连走路姿势也如出一辙,自然的,在宫内没有任何职位的小太监说出来的话也和赵督领一般有分量,顺带着那个和余庆关系匪浅的小宫女萱儿也成了宫里没人敢惹的主儿,除了沈凝儿。 沈凝儿和萱儿关系交恶,这在宫里是公开的秘密,至于原因,只有两人知道,按道理而言,一个小小的宫女根本没有能力和内库掌门人、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较量,但是偏偏的,两人之间的交手互有输赢。沈凝儿属于浑身上下处处破绽,行为做事极易被人抓住把柄,但是单方面却出众出彩到无与伦比的程度,即便行为乖戾,性情嚣张,总能给人出奇不易的惊喜,喜欢她的人很喜欢,讨厌他的人很讨厌。小宫女萱儿却是另一种极致,谨慎言行,如履薄冰,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从来不落人口舌和把柄。如今没了太皇太后压着,后宫的焦点便在两对人身上,一是苏贵妃和索贵妃之间的争斗,另一对便是沈凝儿和林萱儿之间的斗争,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凶险。 余庆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小王爷李秀策已经来了,正和南梁公主大眼对小眼,正在比赛,看谁睁眼时间长。 李秀策把林云枫的离去完全归结为陈洛妍的原因,极其反感厌恶这个比女子还美丽的男子。 御膳房送来的瓜果蔬菜放在一旁堆成小山,余庆摇了摇头,一手拿起一棵大白菜,单手剥白菜,以前阿爹教他武功的时候,第一件事情不是其他,便是单手削土豆,如今剥起白菜,不要太简单。 陈洛妍揉了揉眉心,缓解一下酸胀的眼睛:“你赢了,我输了!” 李秀策冷哼一声,一扭头,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刚刚差点输了:“真不知道大姐看上你哪点了,我都怀疑大姐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陈洛妍哈得一声:“连你都看出你大姐对我不同了?果然,我才是最特殊的那个人。” 李秀策冷笑:“原来你这么不要脸。” 陈洛妍毫不在意,伸手将身旁的一根香菇掰成两半,丢在箩筐里:“小鬼,不是不要脸,是有自知之明。” 李秀策把陈洛妍掰好的香菇拿出来,从新掰了一次:“大姐选了最差得一个啊。”斜眼看了一眼南梁公主:“温志谦风趣幽默,胜过品质高,临场应变也快,头脑灵活,林云枫林大哥成熟稳重,体贴细心,而你,哼,除了整日絮絮叨叨,娘里娘气的,哪点好?” 陈洛妍哈哈大笑,更是让李秀策窝火,好像无论自己如何言语刺激天下第一美女,他都毫无反应,实在气人。 “小鬼,你想不相信前生?” “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谈,我从不相信。”李秀策说道。 陈洛妍起身,弹了弹身上的衣衫,刚刚李秀策洗青菜,故意向他身上溅了水珠:“以前我也不相信,但是自从见到你大姐之后,我坚信人是有前生今世的,而我和你大姐上辈子就认识,这辈子不过是重逢罢了。温志谦很好,林云枫也很好,即便是加上更好的吴清源,他们三个绑起来也敌不过一个陈洛妍。” “你这堪比城墙厚的脸皮,我姐知道吗?”李秀策满脸不屑。 “她啊,比你清楚的多。”陈洛妍突然趴到桌子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以前这里经常闪现稀奇古怪的画面,里面还经常出现一个女子的样子,以前我不懂,后来到了岳麓书院,第一次看到你家大姐,她端着一碗大碗正在喝面。”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碗的大小:“好家伙儿,那哪里是碗啊,分明就是一口大缸。” 李秀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马上又收敛起笑容:“不准你这么说我大姐。” “我这也不是趁着她不在,才壮着胆子说嘛,过过嘴瘾,若是你姐在场,你知道的,她那砂锅大的拳头不容一点沙子。”陈洛妍开口说道:“第一眼,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了,你家大姐和我脑海中的女子一模一样,音容相貌,高矮胖瘦,完全一样。” “你胡说八道的吧?”李秀策有点不确定,就连余庆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听着。 陈洛妍吧唧吧唧嘴巴,似在回忆那一天相见的场景:“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自己都震惊了,不过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说得完全是事实,就连感觉都和脑海闪现的画面都一模一样,我曾经怀疑是否是道家所言的轮回转世,保留了前世的记忆,为此还查阅了许多文献,始终不得其法,最后我归结这大概这就是缘分吧,命中注定的缘分,两个人还未相见,命运的轨迹已经把所有都铺垫好了。那种虚无缥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就是那么真实,有一个声音在你耳边不断叨念,有人在这里等着你,有人在这里等着你,不可抗拒,于是其他所有人都成了你生命里的过客,你存在只是为了遇见她,终于你等到了,见到了,蓦然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这里,而且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上千倍万倍......” 陈洛妍越说越激动,双手挥舞,热泪盈眶,也忘了场合是否合适,行为是否恰当。 南梁公主突然转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李秀策:“知道你姐为何独独对我不一样吗?不是因为我比吴清源、温志谦和林云枫优秀,那根本就和一个人的优缺点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因为你姐对我也曾有似曾相似的感觉,只是她脸皮薄,不肯承认罢了。” 咽了一口口水,李秀策愣在当场,开始以为陈洛妍是疯子,后来又有点小小的感动。 余庆突然将一颗土豆丢在水中,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小太监站起身来,随意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公主殿下,奴才有一个问题想问您,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洛妍微微一笑:“尽管问就是。” “其实这个问题奴才是替阿爹问的,公主殿下和陛下在岳麓书院同窗两年,期间有不少消息传到太安城,奴才和阿爹知道了些许,阿爹曾经叮嘱奴才,若是有幸能够遇见公主殿下,一定要问一个问题,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如实回答。”余庆沉默片刻,以至于陈洛妍和李秀策的脸色都严肃你起来,余庆开口问道:“殿下,若是您的母亲和陛下同时掉到水里,您先救谁?” “好问题!”李秀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把手里一块地瓜摔倒水中,溅起无数水花,这个问题虽然老套,但是犀利至极:“不能说谁会游泳,两人都不会游泳,只能救一个,如实回答,你的答案我会原封不动告诉大姐的,说,快说,不能犹豫!” 陈洛妍摸了摸鼻子:“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我的答案是,我会把水都喝光,就是撑死自己也不让两人淹死。” “投机取巧!”李秀策眼珠转了转,突然灵感爆发:“若是你的情敌溺水,你救还是不救?” 陈洛妍冷哼一声:“我会向里面撒尿,生怕淹不死他!” 李秀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头继续摘菜,反应倒是挺快。 陈洛妍突然神秘兮兮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姐有一个箱子,藏在床底下,你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吗?” 李秀策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知道,怎么,你想偷看?” “没有,就是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陈洛妍摸着下巴说道。 “我姐有洁癖和强迫症,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你最好老实点,别惹祸上身。”李秀策提醒道。 “这个我知道,岳麓书院两年时光已经让我深有体会,逾越雷池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我还想多活两年呢。”陈洛妍开口道,拿起一根豌豆掰开,把里面的豆子一粒又一粒抠出来,放在碗中,一会儿煮汤和,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说吴清源的事情,大家乐呵乐呵。” 李秀策哈了一声,指了指陈洛妍:“你不是说缘分已注定很自信吗,吴清源、温志谦和林云枫绑起来都不如你一个陈洛妍?怎么这会儿心里发虚问起吴清源的事情?” 陈洛妍笑着说道:“不是发虚,再自信的人也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 李秀策放下一颗生菜,双手拍了拍,看着陈洛妍说道:“想知道自己打听去,我才懒得告诉你。” 陈洛妍站起身来:“不说也罢,省得心里不舒服。我脸皮厚我承认,其实我的心眼儿也很小,当年看到你姐随身带着一枚彩色贝壳都气得要死,若是再听到两人什么甜蜜感动的事情,我可忍不住,忒气得发疯。哎,你也不用埋汰我,心眼小这事情我想改,但是天生如此,改不了的。” “亏你能把自己心眼小的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真是服了你了。” “你服气我的事情还很多,这才刚刚开始。”陈洛妍径自走到李元昊的床边,躺了下来,未卜先知的说道:“我知道你姐的洁癖强迫症,但是您放心,岳麓书院两年时光,我俩没少同床共枕,她不会在意的。” “不要脸,我姐才不会和你同床共枕。”李秀策继续收拾青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的陈洛妍,突然愤愤不平:“凭什么我们在这摘菜,你倒是休息起来了?!” 陈洛妍头也没动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顶级大厨亲自摘菜的?” “吹牛,我看你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根本就不会做饭。” “哟,一口气用了这么多成语,都能玩成语接龙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嘴里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整整养了你姐两年时间,那段时间你姐的两个脸蛋有点婴儿肥,像是马上就要飞起来一般。” 陈洛妍显得很是悠然,但是在李元昊回到乾清宫之前,还是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将李元昊的床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然后在小王爷和小太监的注视下,显露了一下刀功,让俩人顿时目瞪口呆。 “怎么样?比林云枫的刀工厉害吧?” 李秀策冷哼一声:“做得好吃不好吃还不一定呢。” 陈洛妍哈哈大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到时候千万别将自己的伸头吞掉。” 李元昊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李秀策和余庆正流着口水,使劲儿嗅一锅底料汤,还未涮火锅,两人已经口水横流。 陈洛妍双手摊了摊,用无奈来显示自己的洋洋自得。 李元昊入座,拿起筷子,一声招呼:“吃!” 李秀策赶忙下筷子捞羊肉,猛吃一口,忍不住哎呦一声:“坏了,咬到舌头了。” 陈洛妍哈哈大笑,李元昊关心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一抬头看到,氤氲水气后面,一张前世似曾相识的脸豁然眼前,陈洛妍也望了过来,淡淡一笑。李元昊忙着低头吃菜:“你怎么不吃?” 陈洛妍喝一口浓茶,去去身上的油烟味儿:“哎,大病初愈,没有胃口,最近不知怎么的,老是想吃桂花糕,奇了怪了。” 第三十八章 强扭的瓜不甜?朕就爱吃瓜 最近,李元昊遇到了一件烦恼的开心事儿。 事情的起因源于钦天监周云逸的家务事儿,作为一国之君,李元昊没有义务和插手大臣的家务事儿,奈何最近太安城流言飞起,都是关于黄汉庭黄大人和周家大小姐的流言蜚语,北魏皇帝陛下内心的熊熊八卦之火燃烧不断,侧着耳朵听小宫女和小太监们讨论那一对男女的重重奇事儿,好奇心骤起,还趁着为数不多的空闲时光,悄悄溜到钦天监偷偷打听事儿。 而和皇帝陛下一同去打听事儿的还有南梁的公主殿下,陈洛妍的身份一直未曾公开,只在少数范围内流传,皇宫上下认为陈洛妍和林云枫一般,又是皇帝陛下微服出巡,体察民情的时候,新交的朋友。 若是以往那般,吏部、翰林院早就联名上书,让皇帝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能玩物丧志。不过祭孔大典之后,李元昊当众显露了一手之后,朝廷上下的风评出奇一致,对皇帝陛下少了苛责,多了赞许,皇帝陛下的文韬还未显露,武略方面已经小有建树,草原的稽粥不行,南梁的陈景琰不行,西楚的刘铸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皇帝陛下新交的狐朋狗友,诸位言观大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两人悄悄潜入钦天监,李元昊用各种光明正大、义正言辞的理由来掩盖此行的目的,可是周云逸周大人是何许人物,那可是夜观星象,推演命理的大牛人,从大唐朝到大魏,从先帝李默存到李元昊,整整两代帝王,三十余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皇帝陛下放个屁......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 监正大人眼睛一转,口风就开始变了,自动将话题向着自己家事儿上引,把皇帝陛下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偏偏还不点破,每每到了重点高-潮,就唉声叹气,不住摇头。李元昊赶忙问,后来怎么了,您老可是急死朕了。周云逸抹抹眼泪,只是一个劲头儿的叹息:“小女命苦啊,小女命苦啊!”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李元昊没有问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更没有独家秘闻爆料,抓耳挠腮,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皇帝陛下十分特别喜欢知道别人的秘密,特别是由她放出去的风言风语,很能满足北魏天子的满足感,听到外面人都传播她说出去的秘闻,李元昊总会得意洋洋的说:“嘿,是朕传出去的,厉害吧。”狗腿子余庆便伸出大母手指头:“陛下真厉害!” 老奸巨猾的监正大人把话头儿说一半,坐在钦天监的太师椅上,闭眼养神三天三夜之后,缓缓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一句:“火候到了!” 第二日,一封钦天监监正大人告老还乡的奏章就到了李元昊的手中,皇帝陛下看着墨迹斑斑的奏章,洁癖和强迫症同时爆发,丢给小太监:“余庆,给朕念念!” 小太监在赵督领的教导下,这几年写了不少字,读了不少书,运笔落笔多有杀气,扭头他又教给了小宫女萱儿,如今萱儿也是进步神速,不过外人面前还是装作不识字的样子。 打开奏章,余庆逐字逐句读了一遍,李元昊越听越激动,奏章中,周云逸自称体弱多病,身子抱恙,不能进食儿,又逢小女突遭变故,已经没有脸面再在太安城生活下去,老臣愿意告老还乡,颐养天年,此生不再踏入太安城一步。钦天监监正一职,位卑权重,老臣看遍群臣,唯独工部员外郎黄汉庭可以担任此职。 奏章最终的收尾更是铿锵有力,令人动容——老臣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小太监读完,沉吟一声:“陛下,这奏章上墨迹斑斑,不会是监正大人的眼泪吧?” 李元昊激动得不能自抑,都知老监正大人身材硬朗,如今无故告老还乡,必定是遇到了难事儿,再联想到最近太安城的流言蜚语,都指向了黄汉庭和周家小姐周飘雪。李元昊大手一挥,一道圣旨到了周府,陛下急招周大人入宫面圣。 周家上下一阵慌乱,以为自家老爷做了什么错事儿,引得龙颜大怒,顿时乱作一团。刚刚吃饱饭、正剔牙喝茶的周大人哈哈大笑,拍了拍一脸紧张的周家小姐的小手:“飘雪,你的婚事儿成了!” 说完,大笑离去,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周飘雪。入宫之后,还未进御书房,步伐硬朗的周大人突然止住脚步,以为最早也要明早才能见分晓,没想到陛下如此心急。周大人歪了歪身子,露出一脸愁容来,焉头耷脑的进了御书房。还未下跪,李元昊已经双手扶起周云逸:“老大人身子欠恙,就不用行礼了。” 周云逸抹了抹双眼,挤出两行滚烫的泪水:“多些陛下关心,老臣感激涕零,非鞠躬尽瘁而不得报效陛下。” “老大人言重了,都是朕疏忽了老大人。奏章情真意切,朕十分感动,奏章上说,老大人身体欠恙,已经多日未曾进食?” “哎,老臣心中有事儿,吃不下,已经整整三日,未进米水。” 李元昊双手拍了拍:“如此正好,朕也未曾用膳。余庆,命御膳房送些吃得过来,朕要和周大人一同用膳,对了,让御膳房多加点荤菜,老大人爱吃。” 余庆领命出去,李元昊又扭头望向周云逸:“老大人尽管放心,一切有朕给您做主。” 周云逸老泪纵横,再次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不一会儿,御膳房的饭菜上来,果然多了不少荤菜。 “老大人,快入座,咱们边吃边说。”李元昊一伸手,示意周云逸入座。 晚饭刚刚吃了一块酱肘子的周大人看到满桌的荤菜,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幸而老大人混迹官场多年,反应也快:“让陛下见笑了,老臣饿得都嗝气儿了。” “那正好,来,老大人吃块酱肘子!”说着,李元昊夹给了周云逸一块满是肥肉的肘子。 周云逸内心都想哭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挨着李元昊坐下,捏起筷子,夹起肥肉肘子,入口。 “老大人,好不好吃?” 男儿有泪不轻弹,老男人有泪往肚子里咽,周云逸强行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吃,极美味!” “好吃就好,老大人为何还哭了呢?”李元昊开口道。 周云逸收了收眼泪:“好吃的哭的,好吃的哭的......” “好,那就多吃点。” 又是一块五花肉入了周云逸的碗,皇帝陛下给夹得饭菜,不吃可是要杀头的。 周云逸此刻不但想哭,而且想死。 李元昊喝了一碗小米粥,肚中有食儿了,开始步入正题,她开口问道:“老大人告老还乡,可是和周小姐有关?” 周云逸幽幽叹了一口气:“家丑不可外扬,既然陛下开口问了,老臣就直言不讳了,的确和小女有关,想来陛下也已经听说了,小女和黄汉庭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是黄汉庭却执意不肯娶小女过门,一名女子失了身子,又得不到名分儿,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老臣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不愿做那恶人,太安城已经待不下去了,不如回到老家来得清静。”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是老大人为何又举荐黄汉庭担任钦天监监正一职?” 周云逸开口道:“老臣小女的事儿时私事儿,钦天监的事情是公事儿,虽然黄汉庭夺了小女的身子,但是老臣知道轻重,不能因私废公,黄汉庭的确十分适合钦天监监正一职。” “老大人清明正直,让朕十分感动,周小姐的事情,朕做主了!”李元昊信誓旦旦的说道。 “老臣谢过陛下,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周云逸放下碗筷,忧虑道。 “强扭的瓜不甜?哼,朕偏偏爱吃瓜,他黄汉庭还能如何,朕会下旨赐两人成婚!”李元昊冷哼一声,霸气十足的说道,看架势就是黄汉庭当面顶撞,她也要把这头儿犟瓜嫁接到周家小姐的身上,一扭头,皇帝陛下关心道:“老大人,您别放下碗筷,快吃啊。” 一块把子肉入了老大人的碗中。 周云逸离开皇宫的时候,是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出去的,撑着腰爬上马车,叮嘱道:“驾车慢点,一定要慢。” 回到周府,一家人急急忙忙跑出来,周飘雪看到步履蹒跚的周云逸,忙着开口问道:“爹,陛下打您了?” 周云逸喘匀一口气:“陛下没有打爹,飘雪,爹为了你,可是把老命都豁出去了,你和黄汉庭的婚事儿,成了,就在家里等着圣旨吧。” 周飘雪脸色一喜:“真的?爹,女儿谢谢爹,明天给爹做您最爱吃的酱肘子!” “呕......呕......呕......”周云逸一手扶住院子里的树木,呕吐起来。 “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周飘雪赶忙拍了拍周大人的后背:“既然您不想吃酱肘子,那五花肉,或者把子肉,怎么样?” “呕......呕......呕......” 李元昊回到乾清宫,喜滋滋得将陈洛妍砰地一声关在门外:“我累了,要睡觉,你别进来!” 陈洛妍摸了摸被碰的鼻尖:“碰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开心,也不知道说出来,大家一切高兴一下。” 余庆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洛妍,南梁公主拍着大腿大笑:“周云逸被你家主子算计了。” “陛下算计周大人?”余庆不解。 “哎,你小瞧你家主子了,她心里门清儿,比谁都明白,小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你知道你家主子的,爱管闲事儿,特别是关于因缘,牵红线搭桥的事情,她乐此不疲。一开始你家主子就是要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儿,所以故意去钦天监,让周云逸上钩,果然周大人乖乖上钩,屁颠颠上了一封奏章,你家主子顺水推舟,连夜请周云逸入宫,还故意让已经吃饱的周大人再吃一顿,算是恶趣味的惩罚。如今你家主子,手里有周云逸声泪俱下的奏章,黄汉庭做得又过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陛下,终于能够名正言顺的插手此事儿,还不用落人口舌,只会让天下人赞扬,咱们大魏国的天子陛下,体贴大臣,微微不知,真是一代明君。”陈洛妍说着,摇头回了西暖阁。 只留下一脸蒙圈的小太监余庆,原来还有这么深的道道儿,陛下真是“老奸巨猾”啊。 第二天,李元昊舔着嘴唇拟好圣旨,以后宫的名义发了下去,不多时,一辆马车驶进了皇宫,周飘雪跳下马车,正巧赶上工部官员休息,一同出了工部,黄汉庭就夹杂其中,恰巧不巧的,圣旨来到工部,当着诸位同僚的面,让黄汉庭和周飘雪携手去御书房面圣。 黄汉庭接过圣旨,周飘雪便扑了上去,挽住自家汉庭哥的胳臂,引得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断偷笑。 “周小姐,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之下,不得如此无礼。”黄汉庭说道。 周飘雪脸上有委屈神色,松开手臂,俏生生站在一旁酒。 余庆轻了轻嗓子:“黄大人,陛下说得是携手面圣,就是手牵着手,莫非您要抗旨?” “微臣不敢!”黄汉庭开口道。 周飘雪一下子挽住了黄汉庭的手,心里美滋滋的,但是黄汉庭浑身难受,像是浑身上下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向着御书房走去。 进了御书房,李元昊正在批阅奏章,察觉到两人到了,头也不抬:“周小姐不用跪了,来人,给黄小姐赐座!” 有小太监搬来凳子,周飘雪道了一声万福:“谢过陛下!”浅浅坐下。 周小姐不用跪了,黄汉庭还需要跪,道了一声万岁,便再也没有后话。皇帝没有发话,黄汉庭只能继续跪在地上。 李元昊手中不停,继续批阅奏章,好像没有看到两人一般, 第三十九章 我可不答应 御书房内很安静,掉针可闻声,李元昊仿若没有看到两人一般,手中毛笔不停。 周飘雪坐在凳子上,大气不敢出,低头看着露出裙子的鞋尖儿,生性洒脱的周家小姐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微微抬头观察起御书房,这是她第一次进宫,以前听过各种关于皇帝陛下的种种传闻,今日一见果然风流倜傥,眉宇间有女子风情,不过和汉庭哥比起来,还差点。 眼神落在身边跪着的黄汉庭身上,周飘雪忍不住弯了弯腰儿,侧侧身子,扯了扯自家汉庭哥的衣角:“汉庭哥,站起来吧,地上凉。” 黄汉庭甩掉周飘雪的手,未开一口,只是更加俯低身子。 周飘雪扯了一会儿,黄汉庭纹丝不动,她也不坐在凳子上,起身跪在了黄汉庭身后,稍微落后半个肩头儿,一副夫叫妇随的乖巧模样儿。 “好!”李元昊突然喊了一声,放下毛笔,也不知道是批改完了奏章喊好,还是为周家小姐喝彩。 余庆递上湿热的毛巾,李元昊起身擦了擦手,走到两人面前:“都起身吧,地上凉。” 周飘雪的脸腾一声红了,原来陛下都听到了,她快了半分起身,又扶了扶黄汉庭。 “朕叫你们来的目的,想来你们也都清楚了。周老大人,因为你们俩的事情,茶不思,饭不想,起了告老还乡的念头,朕对此很是痛心,你们俩的荒唐举动,竟让老大人如此为难,所以朕准备做个媒,下旨赐婚,牵一个红绳在你们俩之间,择个良辰吉日成婚。”李元昊开口说着,向两人伸出一只手,四根手指还勾了勾。 黄汉庭愣了愣,不明觉厉,陛下此举何意? 周飘雪却是眼睛一亮,心中庆幸,慌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大红的荷包递上去:“谢主隆恩,这是汉庭哥和民女为您准备的红包,讨个喜庆。” 离开周府之时,已经腹胀两日、刚刚可以下床走动的周云逸特意将周飘雪叫到身前,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爹躺在床上这几天,算是明白了一个事儿,爹自以为聪明,把陛下算计了,殊不知都在陛下的算计中,爹才是那个傻子啊。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周飘雪,入宫之后,陛下会赐婚,这个荷包若是陛下索要,你就递上去。周飘雪打开荷包,两三颗琐碎银子,不足十两,但是胜在干净,她不解,开口问,陛下可是一国之君,会要一个红包吗?周云逸哈哈大笑,一定会要,只是早晚而已,至于到时候你怎么说,爹就不教你了,这点事情你还是做得好的。周飘雪点点头,女儿就说是汉庭哥和民女一同准备的。 果然,皇帝陛下喜笑颜开,美滋滋收下了荷包,哟,还挺沉,不忘数落黄汉庭两句:“瞧瞧,周小姐多么识大体,婚后也必是一位能够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你就晚上做梦偷着乐吧。” 黄汉庭心里叫苦:“您这索要红包的方式也太简单粗暴僵硬了,微臣想不到啊。” “余庆,让御膳房送些糕点过来,朕要和黄爱卿、周小姐品尝点糕点。” 糕点、茶水配八卦,暖暖的,都是爱。 李元昊入座,其他两人也入座,周飘雪坐在黄汉庭左侧,微微侧身,以夫为尊。 皇帝陛下嘴中啧啧有声,不住感慨,黄汉庭祖上冒青烟儿,修了八辈子福,才能白捡这么一个好的姑娘。 周飘雪脸红得如同一颗大红苹果一般,能滴出水来。 李元昊吃了一块糕点,填填肚子,然后神秘兮兮的向前凑了凑,眉毛挑了挑:“周小姐不必拘束,朕问你个事儿,咳咳,朕不是好奇,只是想弄清楚事实,以后若是有人再风言风语,胡搅蛮缠,朕就下旨惩治他们,为你们俩做主。” “陛下尽管问就是,民女必定如实回答。”周飘雪开口道。 李元昊双手搓了搓,嘿嘿一笑,左右双手的大母手指头儿相互点了点,对了对:“那个,周小姐,你和黄汉庭之间,是不是真得那个了?” 周飘雪的头更低了,声音如同蚊呐,嗯了一声。 李元昊哦了一声,味道很足嘛,皇帝陛下都品出了如酒一般的醇香:“果然,果然。” 黄汉庭急着要解释,只是牵手,还未同床共枕,皇帝陛下却抢先一步:“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人家周小姐一个姑娘家家都承认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支支吾吾的。” 李元昊又向前凑了凑:“周小姐是不是曾经带人围堵过黄汉庭?” 周飘雪忙着解释:“那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当时民女一时热血,受了坏人教唆,有点冲动过头了,所以才......” 李元昊摆摆手:“朕都知道,都知道,误会嘛,解释清楚就好,黄爱卿,你要多向周小姐学习,有了误就会要解释。” 黄汉庭欲哭无泪,微臣也想解释,但是陛下您根本就不给机会啊! 北魏天子放着国家大事儿不去管,津津有味听着太安城最近风头正盛的话题,第一时间掌握了最准确的讯息,而且都是事实,这让皇帝陛下很有掌控独家秘密的自豪感,那股子虚荣感很是让人熏熏然,微微醉。 黄汉庭和周飘雪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李元昊美美伸了一个懒腰,想问的,该问的,不该问的,她统统问了一个遍,又很哈皮的拟写赐婚奏章,以往克制内敛的瘦美字体因为八卦的内心得到了满足,皇帝陛下的字向着龙飞凤舞、笔走龙蛇飘去。 出了御书房,黄汉庭长长叹了一口气,今夜的夜色很黑,风很急,如同我的内心。 周飘雪高兴得不得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爹对陛下的评价果然没错,陛下算不得雄才大略的皇帝,但是绝对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有趣的人才不会被权力冲昏头脑。” 黄汉庭点点头,的确有趣,有趣的有点过头。 周飘雪突然止住步子,站在黄汉庭身前,掐着腰,鼻子一皱:“汉庭哥看陛下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不过幸好陛下是男子,若是女子,汉庭哥敢那样看,我可不答应!!!” 第四十章 朕可没有这度量 李元昊回到乾清宫,趴在地上,将床下的箱子拉出来,把周飘雪给的红包放入箱子中,盖上盖子,很是满意的拍了拍箱子盖,又把箱子塞回床下,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突然听到隔壁西暖阁出现了欢声笑语,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了听,陈洛妍的笑声夹杂其中。 这个鸟人儿又在折腾什么?来到西暖阁外面,将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传来小声的交谈声,听不清楚,她向前趴了趴,没想到力度太大,直接将房门推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里面的众人看清楚来人,慌忙下跪:“叩见陛下!” 一群小宫女正围着陈洛妍有说有笑,像是众星拱月一般,陈洛妍还拿着一个小宫女的手,正在看手相,说因缘命理,皇宫高墙冷冷瓦,生活本就枯燥,小宫女们的所有愿景都在梦中,测字看手相成了为数不多的念想,无论是否实现,总归是有些盼头儿,再加上陈洛妍一张嘴,能把活得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众人正在高兴劲头上,被皇帝陛下打断。 李元昊望了一眼陈洛妍,只一眼,眼中没有丝毫波澜,然后扭头走了,脚步轻得像是一只猫儿。 “坏了,玩过头了!”陈洛妍腾地一声站起身来,赶忙追了上去,留给他的是东暖阁紧紧关闭的宫门。 轻轻敲了敲门儿,里面安静无声,陈洛妍冲着里面喊道:“我是故意气你的,你也不用用老把戏吧,这种冷暴力,你在岳麓书院用过很多次,现在还用,一点新意都没有......” 站在门外喊了半天,房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少小太监感慨陛下是真的讨厌这个陈公子,平日里陛下和善,脾气好,对谁都不生气,即便做错了事情,陛下也一笑而过,偏偏对这个陈公子,非打即骂,恶言相向,前几日陈公子卧病在床,可怜兮兮,陛下嘴中冒出的话都没有半点关心。 “你这样对我,我也这样对你,哼,谁怕谁啊!”陈洛妍说着一屁股坐在门前,斜倚着门框:“我就在这等整整一晚上,看你出来不出来!” 第二日,日头高升,陈洛妍在冷风中醒来,浑身瑟瑟发抖,东暖阁内已经没人了,不用说,皇帝陛下已经去了御书房,临出门之时,眼神在陈洛妍身上丝毫没有停留,就那么轻轻的走了,不带走一点云彩。 御书房内,余庆纳闷今天的陛下有点不一样,至于什么地方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在李元昊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平静的陛下,就像......沉寂多年的火山? 突然,有太监禀告:“楚大人在外面候着,要求面圣。” 李元昊想了想前因后果,心头了然,应该是关于柳青的事情,祭孔大典那一日,龙脉气运加身的李元昊一脚将草原才俊踢入石柱之中,柳青不愧是草原新一代的翘楚,命格极硬,活了下来,至于琴师秦英,在混乱之中,逃出皇宫,余庆追杀出去,也在太安城安德坊跟丢了这位琴师。 “快请楚大人进来。”李元昊开口吩咐道。 楚人凤走进御书房,跪安之后起身:“陛下,柳青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现在安置在微臣的宅子中。” 李元昊点点头:“匈奴那边没有派人来赎回柳青?” 柳青操纵着神极阁的尸魔,每一具尸魔都是神极阁阁主死后的尸首,极为尊贵,是神极阁圣物和脸面,柳青又是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的徒弟,匈奴不会听之任之。 “来人了,不过都被微臣给......杀了。”楚人凤淡淡的说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在人屠眼中就是屁,老祖宗在世之时,最恨匈奴人,当年好水川之战、渭水突袭都算不得光明磊落,所以老祖宗瞧不起匈奴人,中行书又在草原当地师,老祖宗自然对草原深恶痛绝,楚人凤亦然,掌管皇城司和粘杆处多年,楚人凤曾经和南梁蛛网有过局部和解,但是和草原向来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这也是楚人凤为数不多让朝廷群臣赞扬的闪光点。 “走,去看一趟这位自命不凡的草原才俊。”李元昊开口道。 出了御书房,李元昊和楚人凤上了马车,余庆驾车,不多时已经来到楚人凤的宅子。 楚人凤的宅子不小,但是没有正门,也没有挂牌匾,四面高强,有槐树合围,槐,树中之鬼,很少有人家在宅子四周中槐树,楚人凤的宅子偏偏如此,还十分旺盛,有人说这些槐树之所以旺盛,是因为树下埋了累累白骨,关于这座宅子的传闻还有很多,比如这座宅子有座地牢,地牢里住着鬼,场间夜间被放出来,游走在太安城的大街小巷,为人屠搜集情报,收割头颅。 楚人凤前面带路,引着李元昊来到后院,柳青既没有被锁着,也没有被关着,可以自由行走,但是周身上下七十二处大穴,被三寸长的铁钉钉入,气穴被封,稍有气息流转便是蚂蚁噬身的疼痛,偶尔活动腿脚快了,也是一阵钻心疼痛,其中又以天灵盖处的铁钉最为凶险,楚人凤亲自插入,七十二根铁钉相互之间又有气息相互联系,组成一座镶嵌在体内的活动牢笼,让柳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想摆脱七十二颗铁钉,也不是没有办法,同时切断七十二颗铁钉之间的联系,瞬间拔出。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如登天。 柳青坐在石凳上,身后跟着四具尸魔,本来五具尸魔,被李元昊挫骨扬灰了一具,只剩下四具,在柳青的对面坐着慕容恪,这位岚驼山庄少庄主依旧保持着生前面貌,但是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其他四具尸魔是死物,慕容恪却又有些不同,没有生机,好像又有点细若游丝的气息。 此刻的柳青嘴巴不干不净,咒骂着楚人凤,极为难听,还时不时崩出一两句难听的草原俚语,叽里咕噜,听不太清楚。 “楚大人,他这么骂你,你不生气?”李元昊开口问道。 “天下骂微臣的人多去了,若是生气,微臣早就气死了。”楚人凤开口道。 似乎听到有人说话,柳青站起身来,正巧看到李元昊,张口便骂:“你这个娘......” 话还没说完,余庆的身子一闪,已经来到柳青身前,一巴掌扇在柳青脸上,直接扇出两颗牙齿,一脚踹在腿弯儿上,柳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楚大人有如此度量,朕可没有。”李元昊走到了柳青身前,居高临下,语气清淡的说道。 第四十一章 坐化龟息 李元昊走到柳青身前,居高临下,柳青直起身子,双手撑住膝盖,艰难起身,余庆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草原才俊再次跪在地上。 “你就这么喜欢别人匍匐跪在你面前,彰显你的地位尊贵?”柳青索性不再起身,双膝着地,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嘲讽。 “不,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朕最讨厌的就是跪拜之礼,还有朕这个自称,以及这一身明黄。”李元昊开口说道。 “这可不像是一个皇帝陛下该说、能说的话,太虚伪。”柳青冷哼道。 “你可以选择不信,万物苍生,生而为人,人人平等,上天赋予人的基本权利是一样的,即便是我也没有权力剥夺。至于让你跪下,纯粹是因为我讨厌你,你跪在我身前,让我很快乐。”李元昊开口道。 柳青恨得牙痒痒,抬头望了一眼李元昊,刚要起身,余庆已抬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柳青梗着脖子说道。 “啪,啪”,两声脆响,柳青脸上留下两个余庆左右开弓的耳光,也不知道小太监是否故意,甩了甩手腕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疼!” 顶着一张猪头的柳青双目喷火:“臭太监,老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这次余庆倒是没有动怒,也没有动手,用袖子擦了擦石凳,弯腰伺候皇帝陛下坐下。 “从哪里学得这套狗腿子作风,真招人厌,不会是那个小宫女萱儿教你的吧。”李元昊甩开余庆的手坐下。 余庆嘿嘿笑了笑,没有答话。 李元昊刚刚坐下,便有小侍女端上来糕点,几个小侍女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皇帝陛下,脸色一红,有些依依不舍离开了。 “柳青,若是想少受点罪,朕问你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当然你若是想用言语欺骗朕,也不是不可以,若是朕知道真相,你遭的罪绝对比你说过的假话要严重很多,生不如死是个很好的词语,朕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李元昊开口道。 她说话的方式真讨厌,柳青如是想到。 “若是你想问断剑的事情,大可以不必再问,因为我也不清楚。”柳青皱眉说道。 李元昊摇了摇头:“和断剑没有关系,朕想问的事情是......”伸手指了指几具尸魔和慕容恪:“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柳青愣了愣,然后仰头开口大笑:“想要如法炮制,组建一支由尸魔组成的大军?以后沙场征战,如果有一支尸魔大军,战力绝对可观。不过我劝你还是想都不要想,我神极阁掌握尸魔秘法,但是为何只做出五具尸魔,不是不想,而是太难。” “朕想要做什么,你不用管,你只需说怎么做。”李元昊开口说道,望向柳青的眼神直透心扉。 柳青沉吟片刻,开口道:“若想炼制尸魔,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首先尸魔的本体必须是修行高手,而且是筋骨气息并重的高手,并非境界越高越好,师傅曾经说过,神极阁历代阁主气息代代相传,必须有宛若金石得的肉体,不然根本承受不了雄浑的气息,直接爆体而死。当今天下高手众多,我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北魏洪熙官、韩先霸,西楚赵玄极,南梁孔道佛、詹天佑,都是极好的材料,死后尸首如果可以炼成尸魔,战力只会升高,不会下降,但是北魏魏默城、南梁孔钧瓷、西楚苏明川,或许境界更高一些,不过由于气运加身,或者体魄不强的原因,并不适合。有了宛若金石的肉体只是第一步,如此这般才能绣刻咒符,浇灌铁水,辅以草药打磨,去除尸臭。再通过秘法认主,长时间磨砺,方才算是一具成功的尸魔。” “这么说,你入了神极阁就开始这群尸魔厮混了?”李元昊开口道。 “厮混这两个字我不喜欢,好像我生活作风有问题似的。”柳青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自小便在神极阁,这五具尸魔已经炼制百年,从师公到我的师傅,都无意让尸魔认主,原因是......”柳青突然止住了,难道要将师公和师傅害怕尸体的秘闻说出来,让北魏天子嘲笑吗? “既然如此麻烦,那你就将尸魔身上的符纹画下来即可。”李元昊指了指慕容恪开口道:“他呢,他又是什么情况?” 在初春的微风里,慕容恪坐在一旁,一身白衣如雪,一尘不染,发丝在空中飘荡,宛若活人,这是一张近乎于妖冶如鬼魅的脸庞,末端弧度邪魅至极。 柳青不由得正了正脸色:“他的情况极其特殊,说是死了吧,还有一口细若游丝的气息,身体不腐不烂,保持着弹性。铁浮屠将他的身体送到神极阁之时,神极阁上下震撼不已。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概括一下的话,我更喜欢用坐化龟息四个字来概括。” “坐化龟息?”李元昊注视着慕容恪,坐化乃是佛家用语,说得是高僧死后,身体不灭不破,静等冥冥之中的天道缝隙,涅槃重生。而龟息乃是一种玄妙的吐纳功法,由调心入潜息,由真定入龟息,最终以耳吐纳。 “西域岚驼山庄,三绝之一慕容峰,修为境界皆是当世巅峰,毒剑仙的称号不是白给的,必定有更加玄奇的法子,让人死后藏一口气在气海,而慕容恪作为岚驼山庄的少主,慕容峰绝对舍得为他打造一副与众不同的体魄。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除了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妖怪,当今新一代里面的战力和境界第一人应该是慕容恪无疑,其他人都欠点火候,包括我和你。”柳青开口说道。 李元昊点点头,站起身来:“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吗?” “慕容恪断了一臂,胸口被一剑刺透,但是身子入了神极阁,断臂之处光滑如新,胸口断剑刺出的口子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伤口自动愈合,更为奇特的事情是,慕容恪身子有异香气,蚊虫不敢近。当然,这一点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一具飘着香气的尸体,想想都觉得恐怖。我还可以料定,慕容恪被砍去的那一条手臂,虽然遗落在草原大漠,但是此刻也应该完好如初。” 第四十二章 当世最巅峰 西楚,洛阳,阿房宫,成华大殿。 西楚所有顶峰人物齐聚一堂。 西楚皇帝刘铸、国师诸葛唯我、兵马大元帅赵玄极、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小圣贤庄双璧段西风和寇中原、剑阁九剑……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大殿中央的一位中年人身上,而中年人的眼神落在摆在玉台上的一个盒子上,盒盖大开,里面有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臂…… “慕容、慕容……”诸葛唯我开口轻声道,叫醒失神的慕容峰。 西域之主恍然而醒,忙着开口:“抱歉,诸葛兄,慕容峰刚刚失神了。” 诸葛唯我幽幽叹了一口气:“慕容贤侄英年早逝,实在让人痛惜,慕容你也不要太过伤心。” “伤心?诸葛兄多虑了,慕容峰一生认为世间一切皆可杀,世间一切皆可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恪儿此次中原之行,早就有身首异处,客死他乡的打算,如今这个结局,不意外。”慕容恪淡淡的说道,脸上不悲不喜。 “话是如此说,但是仇还是要报的。” “那是自然。”西域岚驼山一贯作风,他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人犯我一寸,我还人十丈:“劳烦诸葛兄将恪儿之死的前因后果说一下,慕容好有些准备。” “慕容贤侄是被大魏天子李元昊杀死的。”诸葛唯我淡淡的说道。 众人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北魏天子杀死了慕容恪?这说明李元昊有比慕容恪更高的武功修为?西楚皇帝刘铸双手负在身后,忍不住攥了攥。 匈奴有狼群,中行书掌控南梁有蛛网,杨莲亭掌控,北魏有粘杆处,楚人凤掌控,而且权力巨大,独立于各自的朝廷。西楚的谍报系统却十分神秘,从未浮出水面,虽然也有西楚谍子潜入太安城,事实上西楚的谍子边缘化严重,根本进入不了权力中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西楚有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儿的国师诸葛唯我。 诸葛唯我的推演占卜之能达到可出神入化的程度,不但能知道事情的大致走势,而且可以知道细节。李元昊杀死慕容恪的事情本是秘闻,诸葛唯我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而西楚众人惊讶的事情本身,从来未曾怀疑诸葛唯我若说的话。 不同于众人的惊讶,慕容峰只是微微嗯了一声:“原来是北魏天子,恪儿之死,不冤枉。” “慕容贤侄死后,被送去了神极阁,只留下一具手臂,其后,草原武林突袭太安城,慕容贤侄曾经出现在太安城,被草原柳青所控制,若是猜测不错,此刻慕容贤侄应该也在太安城。”诸葛唯我开口道。 慕容峰点点头:“既然如此,慕容即刻启程,去取了北魏天子的头颅回来。” “慕容,不可鲁莽,太安城毕竟有双龙大阵,又有诸多高手坐镇。当然,以贤弟的本事,并非难事儿,但是毕竟不保险。若是贤弟信得过为兄,暂且在洛阳城住下来,为兄自有办法能让北魏天子自投罗网。”诸葛唯我说道。 慕容峰沉默片刻,开口道:“一切都有劳兄长了。” 大殿里一阵沉默安静,慕容峰首先开口,却是和当前一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怎么没见小快那孩子?” 诸葛唯我开口道:“小快去了中原,行万里路,练千里剑,出去看看总归是好的。” “的确如此,小快是棵好苗子,既然恪儿以死,西域总需要有人继承我的衣钵,可惜没能见到,可谓一大遗憾。”说完,慕容峰抱起盒子,冲着刘铸抱拳:“陛下,公主殿下和恪儿的婚事儿……” 西楚公主刘开心和西域慕容恪有一段娃娃亲,只是还没有生根发芽,就以慕容恪客死草原结束了。 “慕容庄主,少庄主离世,是开心没有福气儿,一切以报仇为重,以报仇为重。”刘铸惋惜道。 “不,是恪儿没有福气儿。”慕容峰再次抱拳:“诸位,慕容失礼了,暂且退下了。” 缓缓退出宫殿,慕容峰拍了拍怀中的盒子,轻步前行。 望着毒剑仙的背影,西楚皇帝缓缓开口问道:“先生,慕容庄主此刻心中在作何感想?” 诸葛唯我罕见得摇摇头:“毒剑仙的心思,天下人难懂。” “都说西域毒剑仙,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和太安城御猫赵督领是同一类人,但是刚刚看到断臂,慕容庄主可是刹那失神的?”刘铸认为慕容峰心中还有温情,只是被表面遮盖。 “陛下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诸葛唯我开口道:“慕容恪是慕容峰留给自己的死路,如今慕容恪死在他死之前,算是断了自己求死之路。” “他为何如此做?难道是为当年的事情赎罪?” “当年之事,本就没有对错,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欢喜美梦,一个人死在自己的翻版手中,是另一种永恒。北魏天子虽然厉害,但是想要杀死慕容恪难如登天,慕容恪在用自己的法子,惩罚自己的叔叔,而效果的确很好。” 有些难懂的关系就存在西域那一对叔侄之间。 刘铸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眉头:“先生,慕容峰真能能力,独身去太安城,拿下北魏天子的脑袋?” “换作天下其他任何人说出此话,都是空话,唯独慕容峰说出此话,让人信服。就以战力和境界而言,天底下能够比肩慕容峰的大有人在,但是能够身居至高境界,坐拥巅峰战力,还不惜性命的人,唯独慕容峰一人而已,毒剑仙的称号并不准确,应该是杀剑仙更合适。”诸葛唯我说道。 “但是当年慕容庄主去草原,被纳兰托娅拦住?” “慕容贤弟从不打女人,那次出手已是破例。修行武夫无论己身多强,总是忌惮气运龙脉的天地神威,慕容贤弟却不受此影响。微臣说一件世人不知道秘闻。” 诸葛唯我的话语引起了众人的好奇,特别是寇中原,更是竖起了耳朵。 “毒剑仙曾经和巅峰时期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有过一战,两人对轰三百余招,不胜不负......既然澹台国藩已经死了,毒剑仙便是人间最巅峰。” 慕容峰走在阿旁宫内,途径阿旁宫内的万波碧湖,伸手将盒子丢入水中,洁白如玉的手臂从水底飘起,散发出阵阵异香,引得万条锦鲤争相啃食儿。 微微一笑,慕容峰缓缓前行,每走一步,周身两侧便炸起两道通天水水柱,连走百步之后,湖水已被炸飞,成了一座空湖,湖底深埋的巨大石像可以依稀辨认。 而天空之中水珠弥漫,遮盖苍穹,像是人间末日。 第四十三章 钻石 离开楚人凤的宅子之时,李元昊见到了殷商音,当年在秦淮河畔,这位凤凰山五当家没少起了杀心,一心想要划烂李元昊的俏脸,满足心头那一抹暴虐心思。 如今再见到李元昊,殷商音首先愣了一下,脑海一片空白,然后开始磕头行大礼。 “起来吧,五当家当年对朕怨气很深啊。”李元昊笑着打趣道。 刚刚起身的殷商音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说草民该死,草民该死。龙虎帮的事情让殷商音惊叹李元昊的实力和身份,私下他猜测李庆元李公子应该是北魏顶尖那一小撮的权贵子弟,等到了太安城,见到楚人凤之后,他才开始有胆量猜测那个骇人听闻的真相——李庆元是当今大魏天子李元昊。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一言不合就下跪,真烦人,起来吧,若是再跪,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殷商音战战兢兢站起身来,退在一旁。 “对了,张道义和白玉山如今怎么样?”李元昊开口问道。 “张道义在太安城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刀笔吏,给入太安城的商人登记注册,发放文书,日子很清闲,乐得自在。白玉山在城东清乐坊开了一间小店,专门卖她亲手晒制的牛肉干,生意很好,每天熙熙攘攘,至于是去买牛肉干,还是去看人,那就......”殷商音突然闭上了嘴巴,一时顺嘴,差点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了荤笑话。 李元昊却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白姐姐如此漂亮,男人们想要一睹芳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挑了挑眉毛:“白姐姐晒制的牛肉干可是一绝,朕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殷商音忍不住笑了笑,突然放松下来。 “你呢,你在楚大人手下可好?”李元昊开口问道。 殷商音诚惶诚恐:“多谢陛下关心,草民一切安好,只做些轻松的事情。” 轻松的事情,也可以称为怪异的事情,宅子地底下,有一座地牢,在地牢深处有一间密室,殷商音每天便是送饭进去,放在地上,自会有一只手伸出把饭菜端进去,一日三次,从未有过间断。殷商音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何人,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偷瞧过。 “找个时间,算了,就明天吧,晚上朕在天一楼做东,邀上张大彪、张道义和白姐姐一块聚一聚。”李元昊说完,转身离开。 楚人凤拍了拍殷商音的肩膀:“看样子,我要给你升官了。” 楚人凤的宅子不大,但是胜在幽深,常有别致的景色,不知是懒得打理,还是故意使然。 楚人凤跟在李元昊身后,他已经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南梁公主惹得陛下不高兴了,陛下这是出来散心,两人沿着宅子走了一遭,楚人凤开口道:“陛下,微臣最近会离京一段时间。” “嗯。”李元昊点点头,她也没多问,虽然他是皇帝陛下,但是总有些人不放在心上,楚人凤是一个,中堂大人又是一个。 楚人凤沉默片刻:“皇城司会由他人代理掌管一下。” “一次离京,你却要交出皇城司的指挥权,看样子你要做的事情很危险,朕不多问,但是你要小心。”李元昊说道:“有合适的人选吗?皇城司可是太安城的重中之重,一切取决于你,奶奶在世之时,就未曾多问,一切依旧,你不想说,朕也只是随口一问。” “微臣想让温志谦留在太安城,但是他执意去镇北军,拦不住。还以为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不过最近突然发现一个人很合适。”楚人凤开口说道。 “谁?” “汪嗣英。” “他啊……”李元昊语气莫名:“的确很合适,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合适。孔先生对汪嗣英的评价很高,只是一介书生掌管皇城司,暂且不提他是否愿意接手皇城司这个烫手的山芋,即便他上位了,恐难服众。” “这事儿就要怪老祖宗了,当年汪嗣英从大江回来,微臣是要过人的,老祖宗却说火候儿还不够,又把汪嗣英丢到城东大狱,这几年功夫,余庆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继承了御猫的衣钵,我人屠还是后继无人啊。”楚人凤语气感慨。 “没想到你如此看重汪嗣英。” “有野心,有能力,最主要的是几年暗无天日的煎熬,把他那股子书生傲气磨成了戾气。这种人若是稳步提升,不会做得比唐宗飞好,但是若是一开始就身居高位,必能雷厉风行。微臣不会毫无顾忌,私下会让人制衡一下汪嗣英,但是微臣愿意冒这个险儿,让汪嗣英掌管皇城司,保不齐他比微臣做的好。”楚人凤开口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就这样吧。”李元昊摆摆手,回宫去了。 乾清宫内,陈洛妍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嘴里不断埋怨,发誓要动用杀手锏,让北魏天子知道,到底谁是老大,看到李元昊回来,又马上笑脸相迎,哈皮的像是看到毛球儿的白绒绒。 李元昊只当他是空气,径自进了东暖阁,空留南梁公主殿下再次埋怨起来,声音却是小了很多。 第二天,沈凝儿皱着眉头来到乾清宫,一大早儿接到圣旨,让她来乾清宫,原因没说,这让沈凝儿有些拿不准儿,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何要下圣旨?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刚进乾清宫,沈凝儿就看到陈洛妍正趴在东暖阁的门上,向里面偷瞧。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陈洛妍还保持着趴在门上的动作姿势,看到李元昊,他呵呵一笑,伸伸腿脚:“早睡早起,锻炼身体,抖抖手呀,抖抖脚.......” 李元昊还是没看他一眼,今日她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腰间系了一条简单的玉腰带,将一顶六合帽戴在头上:“走,出宫!” 陈洛妍望着李元昊的背影:“穿这么漂亮干什么去?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李元昊没有回答,径自上了马车,沈凝儿随后,余庆驾车,出了皇宫。 端坐在车厢内,沈凝儿的眼珠子乱转,偷偷从袖子中取出一包地瓜干,小心翼翼吃了一口,早上出宫太早,早餐还没吃。 李元昊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给朕一点。” 沈凝儿将地瓜干向怀里藏了藏:“给陛下也行,但是陛下要说,我们这是要去哪?” 李元昊直接伸手入了沈凝儿的怀中,强行夺过地瓜干:“朕最近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黄汉庭和周飘雪的婚事儿就是朕撮合的。” 沈凝儿点点头:“但是和今天出宫有什么关系?”聪明如沈姑娘,一下子抓住了事情的本质:“陛下,您这样做,很是无聊。” 北魏天子嘿嘿一笑,挪了挪身子,选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你在老祖宗身边这么长时间,朕的女儿身你也应该早就知晓了,所以那个假皇帝调戏你的事情,你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是朕很冤枉啊,前段时间下旨让子峰进宫,这头犟驴竟然抗旨不遵,看样子对朕还是心存怨念,这不朕忒表现一点诚意,把你和子峰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捅破,成就一份好的姻缘。《西厢记》里都说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沈凝儿盯着李元昊:“陛下是为了满足自己作祟的虚荣心吧。” “都一样,都一样。”李元昊将地瓜干递上去:“来,吃点地瓜干,说道说道你和子峰之间的故事。” 沈凝儿把地瓜干吃了,那本来就是我的地瓜干,但是故事没有。 李元昊索然无味,只能到了天一楼,再把两人撮合到一块,男女之间情感的事情,都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特别是相互之间有爱慕的男女,更是经不起撩拨,一点就着。双指掀开车帘子,李元昊看到大街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道身影一闪而逝。 北魏天子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叹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沈凝儿,当年你夜闯皇宫,犯下大错,老祖宗惩罚你入宫当宫女,你曾经对朕说过,这个世界有点怪,这件事情你可曾记的。” 沈凝儿点点头,当时皇帝陛下还问了一句,人死之后去了哪里,沈凝儿说人死之后,会去另一个世界,皇帝陛下泪洒当场。 “这几年朕走过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奇怪的人,也听了很多奇怪的话,看似相互之间毫无关系,但是朕总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和你所说的有关系,只是还没有突破口,乱成一团麻,不过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朕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有一种简单朴素的解释。你知道朕的女儿身,其实朕也猜测到你的来历,佛说三千大世界,每个世界都饱含着自己的因果,你应该来自另一个世界,至于你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是巧合偶然,还是某种有意识的原因,朕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能想这么远,已经让民女很震惊了。”沈凝儿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这几年时间内,民女执掌内库,也去过不少地方,心头疑惑越来越浓,这个世界和民女来得世界有很多相似性,又有很多不同。民女一直从大处着眼,想从宏观方面窥看了解这个世界,一直都未曾成功,所有的推演最后都进了死胡同,就以上古和新纪元而言,这个世界的上古年代,和民女所知道的历史完全一样,新纪元却是凭空出现,好像有一把刀蛮横的断开了历史之间的因果关系,一下子突然出现了新纪元。既然宏观角度走不通,民女换了个角度想想,从细微处查找蛛丝马迹,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有一件就在眼前的简单规则支撑也限制着这个世界,但是是什么,民女就不知道了。” 李元昊仔细听着沈凝儿的解释,希望能从中找到困扰多年的难题,但是以沈凝儿两世为人的经验都不曾找到答案,她更不可能。 “你以前的世界,有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吗?”李元昊问道。 “有很多,从哪一条说起呢?”沈凝儿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就从天圆地方说起吧。” “天圆地方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吗?” “天圆地方看似理所应当,但是大错特错,天并非圆的,地也并非方的。地是圆的,天空没有形状,太阳是比大地大很多的一颗火球。”沈凝儿看到李元昊眼神中的惊讶,微微得意:“也许陛下会说,若大地是圆的,人为什么没有掉下去,那是因为惯性引力,两个物体之前必定存在的相互作用关系。” “很深奥,朕听不太懂,不过朕还有一个疑问,如果大地是圆的,那么站在高高的山峦,应该可以看到大地的形状,但是朕登上高山,却从来未曾察觉大地是圆的。” “那是因为山还不够高,一颗蹴鞠上面趴着一只蚂蚁,无论它向什么方向走,都走不到尽头,所以对于蚂蚁而言,蹴鞠是广袤无垠,没有边界的。”沈凝儿解释道:“陛下,民女的师傅和师公出海向东而去,目的应该是验证大地是圆的这一条论证,只要一直向东走,总有一天会从西方出现,回到原点。” 李元昊点点头:“很笨但是也是最可靠的法子,不过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沈凝儿摇摇头:“不知道,这需要问师傅和师公,或许不是为了验证,而是为了反驳,也不无可能。”她自己马上摇了摇头:“反驳更没有道理,因为大地肯定是圆的,这点无需质疑。” 车厢内一阵沉默,李元昊扯了扯脖子里的纽扣,嘎嘣一声,一颗铁扣子弹飞起来,露出里面的钻石,钻石反射着光芒,闪到了沈凝儿的眼睛。 “哇,好大的一颗钻石!”沈凝儿一声惊呼,女子对明晃晃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更爱闪光的钻石,而且还是那么一大颗。 李元昊摘下脖子中的钻石,陈洛妍的贱笑在眼前脑海一闪而过:“一件纪念品,代表着多福多寿,笑口常开。” “胡说八道。”沈凝儿忍不住摸娑这钻石,一脸想要占为己有的狂热表情:“钻石可不是多福多寿的寓意,钻石代表着独一无二、忠贞不渝的爱情。” 第四十四章 草民肚子疼 “哦。”李元昊不痛不痒的说了一个字,又将钻石戴回脖子中。 沈凝儿却顿时来了兴趣,爬到李元昊面前,神秘兮兮的问道:“陛下,谁送的?” 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满脸八卦的沈凝儿,平日里都是她八卦别人,今日却被别人八卦,这感觉很奇妙,但是也糟糕至极。 李元昊的不言语,更加激发了沈凝儿想要知道真相的渴望,一双眼睛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强烈需求:“那位南梁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 “沈凝儿,你这个样子,真讨厌!”李元昊开口说道,略作沉默,从怀中取出陈洛妍曾经制作的睫毛夹:“你来看一下,是否认的?” 沈凝儿眼睛一亮:“睫毛夹?!”忍不住取过来,夹住睫毛,熟练的轻轻一夹,顿时睫毛弯弯,眼睛眨眨,像是会说话的月弯弯。 “这个你曾经见过?”李元昊问道。 “自然见过,这可是我的世界,女生居家旅行的必备美颜神器。”正在把玩睫毛夹的沈凝儿双手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陛下,难道说除了我和出海的师傅,这个世界还有第三个穿越人?” 李元昊脸色严肃,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和你的情况略有不同,他似乎......没有穿越完全?” 陈洛妍脑海中时常有奇奇怪怪的场景闪现,形象而且具体,但是和沈凝儿又有所不同,沈凝儿意识清晰,能够确定自己穿越的事实,两世之间的记忆有着明显的分界,在另一个世界带来的记忆有严密的逻辑关系,在容量上面固定。 陈洛妍完全不同,他的记忆在不断增加,而且是爆炸似的增长,仿若有另一个人在他体内逐渐苏醒,渐渐地替代陈洛妍的意识,还有他说的前生今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李元昊十分肯定,她就是自己,脑海中没有乱七八糟的幻象,那么陈洛妍所说的前生见过她又该如何解释?上辈子投胎,保留了记忆?这种用轮回来解释一切的法子,太过虚无缥缈,没有逻辑立脚点,不能让人信服。 马车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安的街道张挂了点点红灯笼,这座天下第一雄城藏在万家灯火之中。 沈凝儿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手拖住下巴:“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总以为捡到宝了,成了演义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走到哪里头上都顶着一个主角光环,我沈凝儿要轰轰烈烈从新活一次,现在看来,我就是普通人一个,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你还不算传奇演义?在杭州就是风云人物,如今到了太安城,还是令人交口称赞的内库掌门人,你沈凝儿绝对不是普通人。”李元昊打趣道。 “这样说,我也算是轰轰烈烈,不过嘛,有时候和陛下比起来,我的轰轰烈烈更像小孩子过家家儿。”沈凝儿突然找到了和闺蜜聊天的久违感觉,眼里的李元昊不是北魏天子,而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说话也随意起来。 从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从两年江湖游历,到入圣人书院,从北去匈奴草原,到祭孔大典,她确实经历了很多,轰轰烈烈,有时候用惨烈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那些或许都不是她想要的。 轻轻摇了摇脑袋,将那些悲观负面的情绪抛之脑后,李元昊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小宫女萱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凝儿重重冷哼了一声:“那是我们两人的私人恩怨!” 李元昊伸手指了指马车外,小太监余庆正在驾车,她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道他和萱儿的关系?” “知道,不过此事儿,我和林萱儿已经和余公公说过了,事关两人,与他人无关。背地里余公公怎么帮助林萱儿,我不管,但是我和林萱儿不死不休!”沈凝儿脸上有恨意。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搞不懂你们之间的关系,感觉好复杂,至于不死不休吗?” “陛下不知道情况,就不要乱问了。”沈凝儿怀抱着肩膀,气鼓鼓的,完全将对面北魏天子的尊贵身份忘到了爪哇国去了。 马车到了天一楼,余庆一拉缰绳:“陛下,到了。” 李元昊跳下马车,活动活动腿脚,沈凝儿爬下马车,一瘸一拐,不断跺着脚儿,刚刚在车厢内坐得时间太久,腿脚麻木,没了知觉。 走进天一楼,早就有人迎上来,李元昊脱下帽子,说要最好的一间包间,并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就说沈凝儿来了。说完,自己首先哈哈大笑,也不顾沈凝儿愤怒的眼神,径自上了三楼,随意抓了一把瓜子,一会有好戏看咯。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门外响起蹬蹬上楼的声音,魏子峰一把推开房门,眼神首先落在沈凝儿身上,就再也没挪开,傻乎乎一笑,不断用手挠后脑勺。 李元昊咳嗽两声,朕还在这呢,瞧你那股没出息的样子。 魏子峰下跪请安,语气中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起来吧。”李元昊懒洋洋的开口说道:“都别杵着了,坐下吧。” 魏子峰笑嘻嘻的坐下,看到沈凝儿还站在不远处没动,乐呵呵搬了一个凳子过去:“来,凝儿你坐。” 沈凝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眼睛看着房梁。 魏子峰一脸兴奋,一挥手:“快点上糕点,上水果,看你们懒的,都成猪了!”一扭头,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凝儿,天一楼刚从南边运来了菠萝,正想着给你送进宫去,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沈凝儿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哎,朕好伤心啊,子峰有了好东西,你先想到沈凝儿,而不是朕,朕对你很失望。”李元昊磕着瓜子说道。 魏子峰嘿嘿一笑,陛下看似埋怨,实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帮助,皇帝陛下英明,皇帝陛下威武。 “我曾经那个啥沈凝儿的事情,你不怪了?”李元昊问道。 魏子峰赶忙摇头,显示一个男人的大度:“陛下误会草民了,草民从来都没怪过陛下。” “哦,是吗?那为什么抗旨不进宫呢?” “那段时日,草民肚子疼痛难忍,实在进不了宫,说来也巧,今天还肚子疼呢。”魏子峰捂着眉头说道。 第四十五章 白衣胜雪 白玉山提着一包牛肉干:“殷商音,拿着牛肉干给陛下,是不是太寒酸了些?” “不会!你别忘了,在凤凰山上,陛下可是口不离食儿的。”殷商音开口道:“再说了,陛下贵为当今天子,什么没见过,你就是把家底掏空,也很难入陛下的法眼,所以投龙所好,最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没有但是,你说对不对,二当家?” 张大彪嗯了一声,随着唐宗飞入京之后,他一直想回归镇北军,但是总有恰巧不少的事情出现,绊住了他的脚步,不能脱身。在凤凰山,他是迫不得已,到了镇北军,他是如鱼得水,性格也走了巨变,如今来到太安城,他又有笼中雀的感觉,不得自在。 众人来到天一楼,除了张大彪,其他人不自觉的正了正衣衫,抬步向前,白玉山扭头望了一眼张道义:“三当家,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 张道义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我紧张害怕,方面在凤凰山,我曾对陛下不敬……” 他说的是在凤凰山将李元昊绑在旗杆上的事情,都说伴君如伴虎,万一陛下突然想起此事儿,杀头斩立决都是轻的。 殷商音拍了拍张道义的肩膀:“三当家你放心,陛下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希望如此吧。”张道义开口说道:“你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瞧你的出息。”白玉山讽刺一句,首先上了三楼,推开房间门,李元昊正“煽风点火”,想要将沈凝儿和魏子峰这一对干柴烈火,引燃烧透,见到进来的众人,招呼一声:“都别跪了,快点坐下。” 众人依次坐下,白玉山递上牛肉干:“陛下,这是给您准备的礼物。” “还是白姐姐体贴。”李元昊吃了一口牛肉干:“还是以前的味道,好怀念。” 白玉山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荡漾起一丝笑容:“陛下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突然从楼下走了上来,张大彪突然哈哈一笑,快步走上前去,锤了锤对方的肩膀:“清源兄弟,好久不见!” “有好戏看咯,有好戏看咯!”沈凝儿幸灾乐祸起来:“看陛下怎么应对,最喜欢看这种场景了,有味道,能下饭!” 魏子峰递上去一块泡过盐水的菠萝,沈凝儿也没拒绝。 吴清源揉了揉被张大彪捶痛的肩膀,笑着回应了一声,和李元昊四目相对,眼圈一红,慌忙弯腰行礼:“吴清源拜见陛下!” “清源啊,快来坐到朕的身边,朕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呢。”李元昊笑着说道。 吴清源坐下,李元昊将牛肉干递上去,艰难的蠕动一下喉咙:“来,清源,尝一尝白姐姐做的牛肉干。” 吴清源吃了一根,不知其中滋味。 “听说雨晴有了身孕,几个月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已经六个月了。”吴清源开口道,他不想提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想,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以说,唯独不想提关于雨晴的事情。 “恭喜你了,马上就要当爹了,是可喜可贺的大事情,等孩子出生了,朕给宝宝赐名,哈哈。” “哎,陛下性子柔,遇事喜欢哭,这次却如此豁达,这说明陛下是真的伤心了。”沈凝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外面不知何时天空已经灰了下来,隐隐有下雨的征兆。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吴清源一直在喝酒,胡须上都沾上了酒水和米粒,李元昊一直再劝,但是吴清源像是发疯了一般灌酒,凤凰山众人沉默不语,都知晓大当家在凤凰山上念念不忘的那位兄弟就是当今大魏天子,虽然男子和男子之间的感情有违伦理,但是感情这东西谁能说得对呢。唯独性格大变的张大彪看不清情况,不住感慨:“清源兄弟有长进,酒量猛涨啊。” 最终,吴清源醉得不醒人事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清源,清源......”李元昊推了推吴清源,没有动静:“余庆,把清源扶起来,送回......算了,今日小聚就先到此,子峰,麻烦你将清源送回吴府。” 说完,她抬脚出了天一楼,回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酒楼,起身上车。 “陛下!”吴清源从天一楼跑出来,望着李元昊,脸上除了泪水,哪里还有一丝醉意。 已经一只脚上车的李元昊止住身子,微微侧脸,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清源,凤凰山我去过了,你在马厩里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吴清源脸色紧了紧,突然笑出声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陛下,我也都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李元昊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吴清源:“清源,你的胡须,好搞笑。” 吴清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伸手撕掉嘴唇上的假胡须,丢在一旁。 “我就知道是假的,让人有种忍不住撕下来的冲动。”李元昊掀开帘子,走进车厢。 掀开的帘子缓缓落下,端坐其中的李元昊望了一眼吴清源,冷风明月,长街冷光,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从过去延伸到现在。 吴清源也能看到李元昊,眉眼如水,天然一股女子秀美,一如往昔。 是谁,乱了浮生? 是谁,扰了流年? 又是谁,用浮生流年,误了姻缘?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大魏祥丰五年的春天随着这一场春雨,终于来了,雨水淅淅沥沥,料料峭峭,淋淋漓漓,雨滴打在马车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余庆不自觉加快了赶车的速度,但是还是跑不过春雨,不知不觉之间,天潮潮,地湿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马车驶入雨中风里,又从凄凄切切中走出,李元昊平复波涛汹涌的心情,直到手中攥着的钻石被汗水打湿,掀开帘子一角,望向天地,严寒中多了一点温暖的感觉,让人想入非非,那些过去的终将会成为美好的记忆。 突然,余庆猛地一拉缰绳,止住马匹的步伐,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李元昊走出车厢,两条银线探出衣袖,碧绿色小剑在雨中嗡嗡作响,溅起无数雨滴。 马车前方的拐角处,一身背负古剑的修长身影,默然出现,白衣胜雪。 第四十六章 等人 楚人凤站在春雨之中,眼神望向朱雀门的夜,他的身旁两侧站着两人,左边站着汪嗣英,右边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名字叫薛相松,楚人凤不在京之时,皇城司的诸多事务都是薛相松在打理。 薛相松弯腰低头,打着一把油纸伞,落后楚人凤半个身位,伞面完全遮住楚人凤,自己半块身子露在雨中,斜眼望了望更加靠后的汪嗣英,薛相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楚大人今夜为何把这位礼部祭祀带上,看不懂。 “汪嗣英,你上来。”楚人凤开口道。 汪嗣英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站在五尺之外,低头弯腰:“楚大人。” 楚人凤点点头:“此次祭孔大典,你做的不错,陛下很是欣慰。” “一切都是做臣子的本分。”汪嗣英开口道,今夜的事情他也很纳闷,一队皇城司来到他的住处,他心头一惊,以为是皇城司要杀人,顿时双腿发软,面无血色,但是皇城司不但没有杀人,反而恭恭敬敬请他来到朱雀门。 “多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今日让你们俩来呢,主要是想说一件事情,近期我会出京一趟,粘杆处一并带走,皇城司就由你们两人掌管。” 薛相松脸露惊讶,汪嗣英也是惊诧异常。 “都不用惊讶,此事我经过深思熟虑,你们两人最合适。有人的地方就有你死我活的权力争斗,我不指望,也不希望你们俩同仇敌忾,皇城司只有一个管事儿人最好,下达的消息才有约束力,所以你们俩争斗最好,只有胜者才有资格执掌粘杆处。” 看了两人一眼:“陛下一直想将朝廷争斗明面化,让一切见不得光的事情成为君子之争,我呢,先陛下一步,挑明了给你们俩说,即便不说,你们俩也都是聪明人,知晓我的用意。汪嗣英初来乍到,不过胜在有功名傍身,半年期限,薛相松,你给汪嗣英半年时间,让他笼络人心,培育势力,半年时间内,你们不能以死相斗,半年之后,生死不管。” 薛相松心头一喜,这是楚大人明摆着把粘杆处送到自己手中,别说半年之后,半年时间内,就让他汪嗣英举步维艰,知难而退,以后他是生是死,全都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汪嗣英脸色严肃,不言不语。 “怎么,汪嗣英,你不愿意?” 汪嗣英开口道:“楚大人,此事儿陛下知道吗?” 楚人凤笑了,笑意玩味:“陛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汪嗣英道:“若是陛下知道,下官就答应,若是不知道,下官就不答应。” 楚人凤突然哈哈大笑:“很好,懂得最终忠于谁,汪嗣英你做的很好。你大可放心,此事陛下知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下官想要一个人。” “谁?” “城东大牢里的张明泽。” “准了。”楚人凤开口道。 薛相松默默记下张明泽这个名字,当夜便带人去了城东大牢,没取了张明泽的性命,但是打断了他的双手双脚,让他成了一个废人,至于汪嗣英是不是故意让薛相松听到张明泽这个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楚人凤自然也不会在意汪嗣英是否耍了心机,一名大牢里的牢犯,他不甚在意,伸出一只手,任凭雨水打湿:“汪嗣英,城西有一处宅子,你搬去那住吧,好歹朝廷官员,总是赁房住也不是一个长远的法子。” 汪嗣英低头称谢。 人屠向前迈了一步,望着雨夜:“这群王八蛋,已经让老子等了三个时辰了。” 雨夜中,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驾车的马夫一身蓑衣,弓腰眯眼,努力看清楚驾车的路,走了半天,他又调转车头,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一位贵气逼人的年轻人从车厢里掀开帘子,颇为无奈的问道:“叔,是不是又走错路了?” 马夫脸色尴尬,赶忙圆场:“不是走错路了,是多走了些路。” “哎,您这理由充分的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青年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叔,这说好的中午午时就能到太安城,现在看来晚上子时能到就算了不错了。哎,心累啊,叔,您说若是楚人凤等急了,突然翻脸不认人,把我咔嚓咔嚓宰了,我岂不是死得很冤枉。” 马夫笑了笑:“他楚人凤虽然杀人如麻,无恶不作,但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知道进退。世人以为,他楚人凤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却不知道楚人凤在经世济民的方面也很有造诣,只是他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北魏朝廷的脏活累活,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赵督领做一半,楚人凤做一半,现在人屠死了,只剩下他人屠了。” 顿了顿,马夫挺了挺腰板:“况且有我在,他楚人凤想杀人,难,难如登天!” 青年丝毫不怀疑,转而问道:“对了,叔,您见过北魏天子,说说看,北魏天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怎么样的一个人,和想象相差甚远。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缺乏胸襟气度,更没有雄才大略,近年来看北魏朝廷,北魏天子完全被局势推着走,从未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杀伐果敢,更没有造就时事,推动朝局变动的能力。就以北魏太皇太后逝世一事看来,北魏天子念情念旧,性软心慈,依旧是四大辅臣平分朝政,丝毫未曾改变,实乃愚蠢之举。”马夫语气渐渐起了波澜:“任性胡为,虚荣自负,面相决定人之性格,北魏天子被一张脸拖累了。” “叔,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那个北魏天子很了不起,你平日评价人,总是风淡云轻的,可从来没动过气。”青年笑了笑,退回车厢,挑了挑车厢内的油灯,顿时亮堂了不少,从犄角旮旯里取出一本书,上面写着《资治通鉴》,翻开折角的一页,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公子,人有善恶,书分好坏,您就不要读乱七八糟的书籍了,这样不好。”马夫没有回头,却已经知道车厢内发生的事情。 “叔,《资治通鉴》也是乱七八糟的书?!”青年愤愤不平,举起书籍,冲着马夫晃了晃。 车夫的眼神不好,也就没有回头看,但是心里明镜似的:“包着《资治通鉴》的扉页,里面不过是街头小巷杂七杂八的烂书而已。” 青年嘿嘿一笑,从车厢爬出来,撑着雨伞蹲在一旁,指着手中的书籍说道:“叔,你说的也不全对,存在就有道理,您瞧,主人公又要跳崖捡武功秘籍去了......还是挺引人入胜,有代入感的。” 第四十七章 白衣男子 太安城,长街,拐角处的男子身上有一股势,力拔山兮,摧枯拉朽的势,李元昊一共从两个人身上感受过这股势,一是在太和殿前被她亲手割下头颅的澹台国藩,气势雄浑,站在那里就有举世无敌的气势,另一人便是镇北军副将时未寒,气质冷冽,仿若一把蓄势待发、眨眼便炸出鞘的刀。 而对面的中年男子是一把剑,剑藏剑鞘之中,隐而不发,一发便是毁天灭地。 “余庆,几分把握?”李元昊开口问道。 “没有把握。”余庆摇摇头,跳下车,断袖之内已经隐隐有风雷鼓动:“阿爹曾经说过,见到以下五人不能战,只能逃。一是匈奴拓跋龙野,二是西楚苏明川,三是西域毒剑仙慕容峰,四是圣人书院孔钧瓷,五是建康城张胜谷。” “哼,他罗列得倒是很清楚,还不是战死在长城以北。”李元昊负背双手,双手十指,不断互点,两颗阴阳雷,凝聚在手心。 白衣男子踏步前行,看似缓慢,实则极快,雨水在身体外三寸弹开,片雨不沾身。 小太监加速前冲,身子划出一道黑影,凡是被他碰触的雨滴皆是炸裂,百丈距离眨眼便到,袖中飞刀如同毒蛇一般射出,直刺白衣男子浑身十处大穴。 余庆的袖中刀由银线牵引,祭孔大典之时,又和琴师秦英交手,确切的说,秦英是小太监遇到的第一位真正意义上势均力敌的高手,两人之战“切割”两字便可概括,秦英的琴弦,余庆的飞刀,皆是切割万物,有了此战之后,小太监对于赵督领那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有了更深的感悟,看似毫无章法直刺白衣男子的十把飞刀,相互之间又有联系,破一刀毫无意义,必须同时破尽十把飞刀,才能化解余庆这一招。 白衣男子望着漫天虚实结合的诡谲飞刀,微微一笑,凌空虚点,十道剑气激射而出,分明是先后点了十下,但是剑气却同时到达,十把飞刀如同霜打的茄子,纷纷落入雨中。 余庆腾空而起,一记鞭腿踢向对方的脑袋,脚风凌冽,直接将从天而降的雨水踢出一个弧度。白衣男人一根手指点在余庆的脚面上,小太监势如破竹的一踢戛然而止,轻轻向前一推,余庆的身子瞬间消失,直接撞在长街的墙壁之上,砰地一声,墙壁断裂,轰然倒塌,小太监落地之后,脚下塌陷出一个大坑,而在大坑四周,剑气纵横切割,切割出一张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龟裂痕迹。 白衣男子含笑抬头,突然咦了一声,李元昊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只是一瞬间的惊讶,白衣男子便做出了对策,轻轻向前一踏,一步十丈,李元昊的身子从天而降,手中阴阳双雷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巨大的沉闷声音响起,地上炸出一道沟壑,裂缝在白衣男子身前停止。 轻轻眯眼,白衣男子出鞘一寸,剑气雄浑而且气息悠远,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条大河,目光望向李元昊。 李元昊丝毫未曾犹豫,脚下轻点,掠身而去,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剑光眨眼而至,长街之上出现一幕滑稽可笑的场景,李元昊如同雨中翻飞的蝴蝶,不断躲避,而她的身后一抹剑气不断游走,“追逐”着他的步伐。 猛地止住步伐,李元昊没去管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的剑气,目视白衣男子,而那股剑气离着眉心三尺处停止,小太监余庆双手互砸,气浪滚滚,直接震碎了对方刚刚出鞘一寸,就已经骇人的的剑气。 两条神秘莫测的银线突然破土而出,直刺白衣男子的胸口,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元昊也要追着白衣男子乱跑,可惜白衣男子丝毫未动,出鞘两寸,左右手两根手指分别点出,恰巧不巧点在两根银线之上。李元昊意念一到,瞬间改变银钱的方向,不断刺下。 看似凌冽的两条银线,却总是破不开白衣男子仅用两根手指组成的防御。 刹那之间,小太监神出鬼没的出现在白衣男子身前,一脚重重踏下,踏碎脚下的青石板,左拳凝聚着节节攀升的拳罡,长驱直入。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长剑出鞘三寸,周身悬浮起一座座气息莲花,尽数接纳小太监的一拳,一拳砸下,仿若砸入水中,不断有气息涌来,包裹住余庆的拳头。 白衣男子双手不停,依旧次次准确点在两条银线之上,突然他忙中偷闲,伸出一只手,轻轻点在小太监的眉心上:“你死了!” 余庆眼看那一根手指,渐渐变大,不可阻挡,只能任凭指尖落在眉心,没有头颅炸裂,也没有脑浆崩裂,那根手指如同玩耍一般,只是缓缓点下,轻轻抚触,就停了下来。 李元昊脸色一狠,碧绿色小剑沿着诡谲的线路刺去,白衣男子一手点银线,空出一手,手掌微张,简简单单向前一推,绿色小剑之上炸出一团摧残光华,剑气爆裂四射,如同游曳的小蛇。 扭身前行,白衣男子长剑出鞘四寸,浓郁的剑气不但炸飞了从天而降的雨水,而且逼退了李元昊的银线和飞剑,幻化成实质,形成一条通体青色的蛟龙,晶莹剔透如同青色湖水,然后将白衣男子围绕其中,缓缓游动,气势森然,恍恍然如同天降仙人。 “气运龙脉?”李元昊蓦然一惊,这种场景和感受她极为熟悉,天下二十四条龙脉,太安城独占两条,龙脉占天时夺地利求人和,往往不变,魏默城掌控太安城双龙大阵,有着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称呼,说得便是龙脉气运的不足之处,掌控龙脉之人往往不同离开太远,离开太远,境界不会跌,但是战力会有损耗,对面的白衣男子也身披气运,身旁的游龙,绝非简单的剑气凝聚而成,而是气运凝聚而成:“你是谁?” “南梁建康城张胜谷。”白衣男子开口说道,他顿了顿,摸了摸青色游龙的头颅,继续说道:“奉陛下之命,来接公主殿下回宫。” 第四十八章 你,是我的禅 白衣胜雪,张胜谷。 南梁初建,定都建康城,孔末藏黄金于城底,阻止龙运东去流泄,赵敦煌铸剑阵于城上,固煌煌剑气于城隍,自此剑阵大成,形意兼备。 当时坐镇大阵的人选有四,圣人书院孔希堂,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南梁剑宗赵敦煌,剑宗大供奉张胜谷。 张胜谷悟性不如孔希堂,气息不如詹天佑,剑术不如赵敦煌,但是最终坐镇剑阵的正是这位白衣胜雪,传闻这是南梁皇帝陈景琰的亲自授意,目的是报答颠沛流离之时,张胜谷的搭救之恩。 当然,前提是张胜谷的确有执掌一天龙脉剑阵的能力。 赵敦煌的赵虽然不正宗,但是好歹姓赵,张胜谷完完全全就是另类,血脉是赵氏血脉,却不姓赵。 赵敦煌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张胜谷却是只知道进不知道退,能把小事儿闹大,把大事儿闹成生死决斗的狠主。 剑宗上下,除了赵敦煌和赵一,哪个没被张胜谷老拳相向,赵星途如何,被打得哭爹喊妈,不拘言笑的赵无锋又如何,见到大供奉绕道走,年龄越大,辈分越高,他揍得越狠。 老一辈知道其中隐秘,当年还是少年的张胜谷背着那名命入膏肓的女子入剑阁,并且取出上上一代剑宗宗主的佩剑,说自己是宗主的私生子,而那名女子是自己的娘亲。老一代的剑宗前辈隐瞒此事儿,见死不救,用尽各种虚与委蛇,让那名女子走到生命尽头,又因为张胜谷的根骨和内息皆佳,入了剑宗。 当代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立志磨遍剑山所有剑,而张胜谷立志用遍剑山所有剑,如今赵敦煌依旧在剑山磨剑,张胜谷已经下山整整十年有余,张胜谷比之黄淳风、赵敦煌、慕容峰年少十岁左右,算是晚了半个江湖,但是这位白衣剑仙的所作所为也已惊世骇俗。 世人都知道,酒剑仙黄淳风一人上剑宗,败尽剑宗高手的英雄事迹。却不知道,剑宗内也有一场内斗,便是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张胜谷一人单挑整个剑宗。 黄淳风上剑宗,是切磋,手下有分寸,张胜谷战剑宗,是杀人,要见血,上一次有诗剑仙赵敦煌拦住酒剑仙黄淳风,张胜谷持剑立在剑山之前,他知道若想为死去的娘亲出口恶气,必须先过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这一关。赵敦煌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英勇的战士!” 张胜谷愣了愣,作揖到地,最终,他单剑单人,独上剑山顶峰,一脚踹烂他那位从未谋面的亲爹的灵位,又将娘亲的灵位立在最高处,自此随了娘亲的张姓,改名胜谷,斩断和剑宗一切联系,独身下山去也。 事后整个剑宗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回过头来埋怨脾气极好的宗主大人。赵敦煌颇为无奈的说道,当天拉肚子,浑身四肢酸软无力,仿若被煮过一样,状态不好,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打架。剑宗老前辈们冷哼,早一天无事,晚一天无碍,偏偏那一天有病,此事不实。赵敦煌勃然大怒,拉屎放屁,人之常情,信不信我揍你们。老前辈们又不敢放屁了,只当是剑宗出了一个不孝子弟,全当没有这个白衣剑仙。 这件秘闻被整个剑宗顶尖人物所遮掩,少有外人知晓。 北魏南梁屯兵大江两岸,赵敦煌、詹天佑、段红袖、张胜谷齐聚大江以南,其他几人本意是牵制澹台国藩,唯独张胜谷是以死邀战,中途被突然杀出的顾远长抢了先机,所以张胜谷对岳麓书院的感官一直不太好,若不是顾远长拼尽境界修为,力战澹台国藩,成了平凡人,张胜谷是有意和山长大人以死决斗的。 陌生人见到张胜谷,会觉得这位白衣剑仙冰山冷峻,不拘言笑,稍微相熟之后,会觉得他儒雅至极,性情柔和,谈吐得当,更熟悉之后,白衣剑仙便有些难以让人接受了,用南梁皇帝陈景琰的话说是,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娶妻生子就算了,你这暴脾气能不能改一改?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甩手出剑?张胜谷冷冰冰回答道:“你这是让我死。” 以前剑宗对于张胜谷讳莫如深,后来张胜谷坐镇建康城,而且和南梁皇帝称兄道弟,剑宗的老前辈们坐不住了,以前提到张胜谷言语愤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之徒,将来必被五雷轰顶,死后挫骨扬灰。后来说起张胜谷,当年老夫就看出他的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果不其然,我赵家子弟人中龙凤,又以胜谷最佳,剑宗大供奉一职当属胜谷。马上跳出一位白发苍苍、辈分极高的老前辈否决道,大供奉一职太轻了,斜眼看了一眼赵敦煌,若不是某人尸位素餐,宗主一职都不为过。赵敦煌,呵呵呵。 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张胜谷一剑劈开剑宗大供奉的令牌,喝退剑宗来使,成功诠释了何为逆袭,打得剑宗老前辈们的老脸咣咣响。南梁皇帝也是一位锦上添花的妙人,给了张胜谷一个国师称号,让这位兄弟风光无限。 后来赵敦煌出山,亲自游说张胜谷,白衣剑仙欣然而往,登山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人,首先被打的是性格倨傲的赵星途,还是少年的他撇撇嘴:“那个白衣服的谁啊,这么牛逼,眼高于顶的欠揍样子,好像老子借了他多少钱似的。” 老前辈们捂嘴的机会都没有,笑眯眯的张胜谷直接赏了赵星途从九天银河之上取来的一剑,俊俏少年还没明白过来,就成了鼻青脸肿的猪头。少年是个机灵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好汉,饶命!”张胜谷摸了摸赵星途的脑袋:“根骨奇佳,将来必成大器!”赵星途沉声道:“多谢大侠夸奖!”起身哈皮得像是一只哈巴狗,跟在那个白衣服身后,好像在说,瞧瞧,这位大侠夸我了。 赵星途性格洒脱,走不了赵敦煌平坦稳重的煌煌剑道,所以他的剑道多承自张胜谷,自然散漫,灵气十足,博取大家之长,自成一脉。 太安城的长街上,张胜谷报出自家姓名之后,那条青色的游龙一声呼啸,快若疾风奔雷,一冲而至。 李元昊一手虚握,仿若手中有剑,轻轻向地上一插:“月水!”无数细小的剑气骤然而成,周身五丈之内,剑气纵横,直刺青龙浑身。 一声龙吟声起,细小的剑气刹那熄灭,被震碎绞烂,但是青龙的速度丝毫不见。 李元昊迎头而上,双手按在龙头之上,五指轻捏,双手之间顿时光华大盛,双脚插入地下,在长街之上倒滑数十丈,方才止住身子。 大喝一声,李元昊一拳砸下,老顽童的无理手,拳劲凶猛,火光四射,那条青龙竟然被一拳砸飞出去。 摇晃一下巨大的脑袋,围绕张胜谷一圈,张胜谷轻点龙头,青龙以更快的速度杀了回来, 李元昊在岳麓书院习得叠雷击鼓,一拳又一拳轰出,拳拳都落在青龙身上,女子体魄,却用最简单的蛮横冲撞,眼花缭乱到令人心颤,爆炸声,轰鸣声连绵不绝,两条银线凌空飞舞,不断穿透青龙的身体,一柄绿色飞剑神出鬼没,缠斗多时,李元昊单膝跪地,两条银线将青龙层层捆绑,飞剑来回穿梭,满目绿萤流转,青色巨龙直接被飞剑千疮百孔,奄奄一息,最终幻化成一片片如同柳絮一般的青色荧光。 李元昊轻轻起身,望向长街对面的张胜谷,眼前的白衣剑仙影影重重,飘忽不定,而那些四散的青色流光渐渐凝聚,一双满目威严的青龙从她身后缓缓升起,漠视李元昊的后背。 “陛下,您没有胜算。”张胜谷的一道声音突然从李元昊的脑海中炸开,刚刚的幻想刹那消失,原来所有的交手都在北魏天子的意念之中,白衣剑仙一声轻呵,将李元昊叫醒:“张胜谷只是来接公主殿下回大梁,并无恶意。” “若是朕不许,又如何?”李元昊眯眼,还在蓄势,体内气息暴涨。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乃不智。”张胜谷开口道,情绪曾有一丝波动,沉默片刻:“陛下可回宫,为表诚意,我大梁有更重要的人来,而且入宫之后,有魏老前辈坐镇,陛下若有杀心,胜算更大一些。” 李元昊没有说话,起身上了马车,出剑四寸的背后长剑归鞘,那一条青龙流入剑鞘之内,一身白衣的张胜谷紧紧跟在后面,帝王龙脉多是紫金色,建康城下埋有黄金,建康城的金陵龙脉呈现金黄色,张胜谷北上太安城,金黄色的龙脉渐渐变淡,天然和双龙大阵相克,褪去帝王气,成了一条青龙。 进了皇宫之后,张胜谷故意拉来了一段距离,李元昊看了一眼这位白衣剑仙,雨水将他的身影淹埋,只能看到一袭模糊的白色,这是张胜谷有意为之,一是给英华殿的魏默城看,他并无恶意,二是在测量距离,多远的距离,他张胜谷能够在两甲子老人发难之前,一举斩杀北魏天子。 陈洛妍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来回踱步,出去这么久的时间,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见到吴清源,情难自禁,旧情复燃?感情这玩意,有时候就是如此,平日不动,就让它躺在那里,不去碰触,相安无事,往往两人相见,杀伤力巨大,高兴的、悲伤的,一涌而来,眼泪横流,眼把眼,死灰复燃。 远远见到李元昊走来,他顿时喜笑颜开:“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急得黄花菜都凉了。” 李元昊突然笑了笑,这个家伙啊,一张嘴真欠。 “别,你别对我笑,我害怕。”陈洛妍平日里被李元昊埋汰打骂惯了,北魏天子对他笑脸相迎,很让人忐忑不安。 “南梁张胜谷,来接你了。”李元昊依旧在笑,她又补充了一句:“没你这个烦人精在身边,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陈洛妍哦了一声:“没有你埋汰打骂我,我又可以成为那个高贵的天下第一美女了。” “你不说话,一切挺好,一说话,算是把自己都毁了。”李元昊开口说道,眼神望向雨中的白衣剑仙。 “天生一张能说会道不讨喜的嘴巴,在别人面前还能控制住,也没有说话的欲望,见到你就控制不住,这都怪你。”陈洛妍也望向雨中的张胜谷:“有一件事情我以前没和你说过,现在我要告诉你。” “最好是好事儿,不然还不是不说的好。”李元昊开口道。 陈洛妍侧脸,望向李元昊:“我也不知道好坏,不过今天要说给你听,至于是好是坏,你自己掂量,我那些脑海中涌现的莫名其妙的记忆或许和你有关。” “这种事情可别向我头上扣,我什么都没做。”李元昊说道。 陈洛妍叹了一口气:“不是你做过什么,而是你本身,还未认识你之前,我的脑海中也经常有各种画面闪现,但是都是断断续续的画面,认识你之后,这些画面开始连续成片段,有了情节,虽然不知道那些情节代表什么,我坚信有一天它们会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就好像......你是这些记忆的引子,见到你一切都开始顺畅起来。” 顿了一顿,陈洛妍继续说道:“元樱,这次来太安城,我脑海中出现最多的是三个字,楷!色!林!” 李元昊心头一惊,岳麓书院中,陈洛妍为了收割小麦,被雨水打病,昏迷之中说过这三个字,楷!色!林!是胡言乱语?还是某种修行心法?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又顿了一顿:“我有一个推测,或许最终我会被脑海里的记忆完全替代,成为另外一个人,而我最终将要成为的那个人,最终目的是你,若是那般,我真是太悲哀了,被人做了嫁衣,和你之间的事情不是冥冥注定,都不过是别人残存的记忆碎片,连点水花都未曾溅起,悲凉啊。” 李元昊沉默不语,半晌,只能听到雨滴落地的声音。 “这个到底代表什么?”李元昊将脖子中的钻石取出来,问道。 “这个代表多福多......”陈洛妍止住嘴巴,双手合十:“这个代表……禅。” 禅者,于一所缘境系念寂静,正审思虑,人之一生,一世,一念,一思,只能修一禅。 而你,就是我的禅。 第四十九章 姻缘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的雨水倾打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水洼,整个皇宫弥漫在夜色中雨水里,远处的亭台楼榭和横桥卧波披上了一层氤氲水汽,如同在梦境一般。 站在乾清宫前的李元昊望着从雨水中走来的那人,脸色凝重而怪异,自从那名青年出现之后,张胜谷锁定在她身上的气息重了三分,而英华殿老人的气息也落在青年身上,只要魏墨城稍有动作,危及青年性命,白衣剑仙有信心在一息之间,炸烂北魏天子的奇经八脉,取了对方性命。 以死换死的狠厉法子,至于此后两甲子老人如何利用双龙大阵送白衣剑仙去西方极乐世界,那都是后话,当前,唯有大魏天子的性命和青年的性命是对等的。 在青年的背后,楚人凤和那名马夫缓缓而行,马夫腿脚不好,眼神不好,还是个路痴,太安城紫禁城又大,再加上下雨天,马夫分不清方向,经常走错道路,每每此时,楚人凤便扯一扯马夫的衣角:“杨大人,这边才对。” 马夫哦了一声:“谢过楚大人提醒。” 这应该是天下最诡谲的一幕,北魏粘杆处楚人凤和南梁蛛网杨莲亭并肩而行,还是在太安城紫禁城内,传出去世人可是要错愕惊叹,扭头看一看太阳是否从西山升起来了。天下四分之初,楚人凤以皇城司定内,以粘杆处安外, 马夫是具有“鹰狼环顾”之相的杨莲亭,那么青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青年独自打伞走上乾清宫,将雨伞收好,甩了甩雨滴,随意夹在腋下,磕了磕鞋底泥巴,拧了拧衣袖,哗啦啦,流了一地的雨水:“抱歉,来晚了。”转而愤愤不平:“都怪杨叔,分明不识得路,还要硬装识路,这一路之上走了不少弯路。” 陈洛妍苦笑一声,走到青年面前,弯腰作揖:“拜见兄长。” “果然,男儿身,这些年辛苦你了。”南梁太子陈建业开口说道:“你心头不要太过介怀,三娘走后,母后应该早就看出你的身份,她不说,未曾为难,也就是默许。” 陈洛妍点点头,以前他以为詹氏不过是被权力争斗的附属品,后来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虽然未曾册封皇后,但是詹氏从詹家大小姐到陈阀妇人,再到如今南梁国母,若是她只是一个蝇营狗苟、争权夺势的妇人,胸中有千秋伟业的陈景琰不会让她做主后宫,詹氏明面争强好胜,善妒猜忌,实际上识大体,分得轻轻重,夫君陈景琰永远处在第一位,其后才是詹家。而且詹氏能忍能容,绝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有时候为了大局,她可以放弃底线,这辈子唯一让她执着的事情是,她不但要占了陈景琰的人,而且要占了南梁皇帝的心,而这都因为那名平凡女子的出现而不得实现,她介怀而且怨恨。 对于陈洛妍而言,他无心权势,也无野心,和二哥陈石秀的关系平平,硕大个南梁,他唯一能够亲近的便是陈建业,这个以仁厚著称的太子是为数不多对自己和娘亲表现出善意的人,他感动而且感激。 陈建业望向李元昊,上下打量着北魏天子,李元昊也打量着陈建业,这位南梁准天子。 “你的胆子很大,竟然赶来太安城,不怕死在这里?”李元昊眯眼说道。 陈建业笑了笑:“性命只有一条,当然怕,不过若论起胆子来,你比我的胆子可要大多了,光是女儿身一事儿,就能让天下人大吃一惊。” 李元昊向前走了一步,杀心乍起,张胜谷纹丝不动,心头那柄剑已经来到李元昊眉心三寸处,魏默城的气息也没入陈建业的衣衫,抵在心头之处,隐隐有血迹渗出。 “当场杀了你,我有三分把握硬抗下张胜谷的一剑,大不了一身修为武功不要,你、杨莲亭和张胜谷的性命,这笔买卖很值。”李元昊沉声说道,她没看陈洛妍,却是厉声道:“你闭嘴,男人说话,没有你的份儿!” 陈洛妍乖乖闭嘴,只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家坐下来,喝茶聊天不好吗? 陈建业伸手摸了摸胸口溢出的血迹,洒然一笑:“我未曾习武,已经感受到极强的杀气,魏老前辈,果然名不虚传,即便詹伯父来了,和张先生两人联手,也很难在双龙大阵下讨到便宜。你放心,你的女儿身,独身游历江湖,入圣人书院,身外身南下建康城,北上匈奴,这些事情都是杨叔推演出来的,并未其他人提及。按照杨叔的说法,若是不能一举搬倒你这北魏天子,这些消息传播出去,只会助长你北魏皇帝陛下的威名,而女儿身一事儿,我相信以北魏四大辅臣的能力,能想出一千种办法来化解。”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李元昊开口道,双手已经有气息凝聚成掌心雷。 杨莲亭幽幽叹了一口气:“楚大人,今夜看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好失望啊。” 楚人凤微微一笑:“虽是最差的结局,楚某不想看到,但是楚某乐意奉陪到底。” 张胜谷杀气暴起,背后长剑已经出鞘,一声虎啸龙吟,在周身旋转三周,击炸无数下落雨滴,和太安城升腾起气息纠缠碰撞,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疾风骤雨,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陈建业突然冲着张胜谷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动手:“我已经见过血流成河的样子了,今夜不想再见,此次来太安城,除了想接洛妍回建康城,还想和你做一笔买卖,你先听我说是什么买卖,其后再想是否做这个买卖,还是想要继续杀我。” 李元昊没有说话,两手之中的掌心雷逐渐熄灭,算是默许南梁太子可以谈买卖。 陈建业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像回忆起往事:“你应该知道南梁那场风波吧?” 李元昊零零星星听闻了南梁的那场大风波,回京之后,她特意召见楚人凤,详细了解了全过程。陈景琰求道问长生,大皇子陈建业和二皇子陈石秀为夺太子之位明争暗斗,最终以陈建业的胜出告终,事情起因很简单,陈建业的表弟詹俊贤误伤了陈石秀的表哥林成平,至使林成平不治身亡,陈建业有心想救詹俊贤,却被陈石秀半路杀出,亲手杀死了詹俊贤,两位皇子之间的战争全面爆发。 林家三杰因为私带奏章回府,尽数入狱,御史台还在林家三杰之一林仁忠的书房内搜出了他和北魏苏克沙的密信,如同苍天大树一般的林阀瞬间倒塌,陈石秀最大的屏障土崩瓦解,铤而走险,命令死士攻入皇宫,却被詹天佑独身挡在宫门之外,最终陈石秀的生母林氏撞死在詹氏面前,陈石秀服毒自尽未遂,却也失声,成了哑巴王爷。 “哎,祸起萧墙,兄弟相杀,是古来帝王争夺中最常见的戏码,什么手足亲情、血脉同胞,统统没用,只有那张龙椅才是最重要的。”陈建业缓缓开口说道:“不过这次争斗中,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南梁内部一大弊端,世家豪阀。天下人或许会嘲笑北魏无江湖、无世家,我却觉得轻松自在,南梁国富不假,民却贫穷,财富和权力集中在世家手中,至于普通民众,没有人在意的。偏偏最讽刺的事情是,连我这个做太子的也是世家出身,想要动一下身后的靠山,无异于自掘坟墓。” “所以,你想利用大魏来为你扫清障碍?”李元昊开口道。 “没有,绝对没有。大梁和北魏已经对峙多年,长江一线南北屯兵三十万以上,两国以一条大江为界限,割开得不仅仅是两国,而是两个相互不熟悉的世界。”陈建业开口说道:“我的意思是,或许大江一线可以开通港口码头,船只之间互通有无,用水上贸易来分流大梁世家的” 李元昊脸色阴晴不定,陈建业的建议很吸引人,但是她是一个毫无雄才大略的女子皇帝,陈建业画得饼太大,还是杀了南梁太子的好处更显而易见一些。 “大梁和北魏已经对立很多年,上一代的恩怨仇恨也应该淡化了些许,更没有对错一分,是时候回头看一下曾经走过的路了,老百姓连编累牍,苦不堪言,其实他们要的很少,一顿饱饭,一份安逸,足矣。”陈建业开口道,他说得实心实意,当年孔末就是看重了这份醇厚和善良,才会在陈景琰面前义无反顾的立陈建业为太子。 李元昊的杀心骤减,不是她多么忧国忧民,替百姓着想,而是那一句“一顿饱饭,一份安逸,足矣”触动了她的心弦,那也是她一直希望得到的。轻轻退后一步,陈建业身上压力顿消,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来之前见过父皇,说你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聊起天来,很不愉快,现在看来,父皇错了。”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她和陈景琰在岳麓山下见过一次,陈景琰说自己是“天选之子”,李元昊当场马上回了一句“好大一张脸”,大概南梁皇帝的评论便从此处而来。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李元昊开口问道:“你身边第一谋士,佘余近来如何了?” 赵建业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想问的是何承鹏何家如何了吧?” 李元昊点点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用在佘余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这位谋士一朝得势,回乡祭祖,逼得何承鹏不得不丢下成书一半的《窥看舞台》,回南梁何家。虽然未曾碰面,李元昊觉得佘余和汪嗣英属于同一类人,心思阴沉,性情阴郁,但也都是可塑之才。不过她特别不喜欢这样的人,乃至于讨厌。 “佘先生虽年轻,但心思细致,算无遗算,对于佘先生和何家的陈年恩怨,我是乐意坐享其成,向父皇为张先生做得那般,为佘先生锦上添花一些,但是佘先生拒绝了。何家虽然庞大,早年却未站队,日渐衰落,以佘先生的谋划,将何家在南梁八大世家中除名,并非难事儿,不过何承鹏回归何家,几次将命悬一线的何家拯救下来,让佘先生都惊叹不已,在我面前已经举荐何承鹏很多次。”赵建业丝毫不隐瞒,和盘托出:“早年和何承鹏见过,只当他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小曲儿唱得好,也就如此了,没想到他藏拙了,志不在庙堂。既然你已经问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何家不会垮。” “你的保证?是因为何家小妹心仪佘余,你想成人之美,即拉拢何家,也想给佘余一个恩惠吧?” 陈建业尴尬一笑:“此事儿你也知道,看样子,何承鹏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了。” “佘余的夫人,那个小丫鬟会同意?” 陈建业微微惊讶,忍不住竖起了大母手指头儿:“这个你也知晓?不愧是北魏天子。的确如你所说,万事俱备,唯独佘余妇人那一关过不去,千般好处万般益处都说给她听了,她不听,恩威并施,软硬皆上,她也不听,也未曾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一个人一个包袱,挺着硕大的一个肚子,独身离开了建康城,回老家种田去了。哎,偏偏佘先生还极听他娘子的话,宁愿放弃锦绣前程,也不能伤了他家娘子的心。” 李元昊笑了笑,果然如此,她还是不喜欢佘余,但对佘余的夫人很感兴趣。北魏天子分析朝堂走势、天下大局不行,没有这种眼界和格局,但是对于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她稍微动一下心思,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在四四方方的大户门院内,过些飞短流长的日子。 “那一段姻缘虽然成不了,我倒是很看好另一段姻缘。” “哦,哪一段姻缘?”李元昊问道。 陈建业伸出手指了指李元昊,然后一根手指横移,指了指陈洛妍。 第五十章 大姐(1) 南梁公主陈洛妍走了,喜滋滋,乐呵呵的走了,瓢泼大雨中,一扭头,送给皇帝陛下一个灿烂笑容,外加一个怎么看都不合时宜的飞吻。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眉梢都未曾动一下,目视前方,眼观鼻,鼻扣心,千年碣石,岿然不动。 杨莲亭忍不住笑了,丢下两个字:“最妙!”扭身离去。 楚人凤扯了扯南梁蛛网头头的衣衫:“杨大人,您……又走错方向了。” 杨莲亭哦了一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辆马车,一袭白衣,从太安城安全南下,度大江,回南梁。 以后几天内,小太监余庆反复观察皇帝陛下的脸色,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恼火,联姻一事儿似乎未在北魏天子心头掀起丝毫涟漪。 女儿身的天下第一美人和男儿身的天下第一美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太监不喜欢南梁公主,但是他真心为皇帝陛下高兴,不过作为当事儿人的皇帝陛下不悲不喜,丝毫不提此事儿,倒是让小太监好生焦急。 从乾清宫到御书房,又到储秀宫,日子一天天在指间溜走,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只有苏贵妃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诉说着时光飞逝。 放下手中毛笔,李元昊站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心头突然一动:“丁一怎么还不回来?” 楚人凤离京许久,她将薛相松召进宫来,询问一二,薛相松启禀道,微臣也不知丁大人的行踪。李元昊挑了挑眉毛,原来丁一在粘杆处的位置这么高,薛相松都要叫一声丁大人,小瞧这个小子了,不过官衔再大,能大过异姓王,哼。李元昊又问,丁一在太安城住在什么地方。薛相松说道,那是机密,只有楚大人能够翻阅,不过微臣可以去查。李元昊点点头,摒退了薛相松。 走出御书房,李元昊想了想,招呼余庆去了储秀宫,人还未到,已经听到储秀宫前,人声鼎沸。 一群孩童熙熙攘攘,在踢蹴鞠,叫喊声此起彼伏,李秀策瘸着腿,绷着一张脸,在人群中艰难控制着蹴鞠,向着球门冲去。 李秀策控球很好,不过还是被一个胖胖的孩子勾断下来,一脚大力抽射,为己方解围。李秀策左手砸在右手手心,暗叹一声可惜。 那一颗蹴鞠划过天空,向着北魏天子的头上落去。李元昊轻轻起跳,用胸口停住蹴鞠,脚尖轻轻一勾,蹴鞠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孔青鱼脚尖轻轻一勾,蹴鞠稳稳落在手中,他轻轻拉开房门,贼头贼脑左右瞧瞧,确信没有人发现,抱着蹴鞠,点着脚尖从后门离开圣人书院,沿途中一不留神和三院长孔希堂撞了一个满怀,哎呦一声痛呼,跌倒在地。 孔希堂看看孔青鱼,又看看蹴鞠,心头了然,逃课出去踢球,他当作没看到一般,倒背着双手,低头离开,谁还没有一个孩童时代?可以理解,而且可以接受,青鱼是个好孩子,比起当年他偷趴在女澡堂屋顶偷看,已经强上太多了。 孔青鱼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孔希堂的背影弯腰作揖示谢,抱起蹴鞠,一溜烟逃出了书院。 最近他认识了一个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蹴鞠踢得好,盘带过人很厉害,还没感觉如何,人和球已经同时过去了,少年书读得不多,但是走过不少地方,最爱讲的故事是他和他姐北去匈奴,大闹草原大漠,连铁浮屠和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都不是对手。 一直在圣人书院读书学习的孔青鱼心神向往,今日他旷课偷偷逃出圣人书院,目的就是为了和少年踢蹴鞠。 到了约定地点,对方还没到,孔青鱼百无聊赖抛着手中蹴鞠,突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孔青鱼吓了一跳,一下没有接住蹴鞠,蹴鞠落在身后人的手中。 “吓死我了,你怎么每次出现都不带声响?”孔青鱼看清对方相貌,长长呼出一口气。 “是你的胆子太小了。”对方开口道,露出一个灿烂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 孔青鱼翻了翻白眼:“对了,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道:“丁一。” “丁一?这个名字有够简单好记。”孔青鱼说道。 “我就会写这两个字,所以只能起这么一个名字。”丁一说道,抛了抛手中蹴鞠。 孔青鱼突然觉得对面少年有些可怜,无父无母,自己给自己起名字,还只能起自己认识的字,他心头突然冒出一个疑问,丁一不是还有一个大姐吗?她干什么去了? “其实我并不可怜,独身来独身去,逍遥自在,有些人才是真得可怜。”手中蹴鞠跌掉,落在脚面上,丁一轻轻一颠,蹴鞠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双脚脚尖跳动:“我就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一个大恶人杀了他全家,却没有杀他,还把他留在身边,抚养长大,教他读书写字,自然的,这个人视大恶人为至亲之人,他是不是比我更可怜?” “的确更可怜。”孔青鱼开口说道,蹲身绑紧裤腿儿,一手撑住膝盖,另一只手冲着丁一勾了勾,意思是攻过来。 丁一揉了揉鼻子,带球冲来,孔青鱼不敢大意,全神贯注盯着丁一的眼睛,他知道对方的盘带极其厉害,单纯盯着蹴鞠,很容易被对方一步就过,只能通过丁一的眼神,预判他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蹴鞠在两人脚下来回穿梭。 李元昊带着蹴鞠,在一群孩童中央来回穿梭,仗着身高,皇帝陛下也没有“爱护幼小”的觉悟,横冲直撞,眨眼便来到门前,呼啦啦上来三个小胖子,将皇帝陛下团团围住,刚刚陛下说了,上了球场没有君臣,只有对手,所以三个小胖子毫无顾忌冲了上来。 李元昊连做几个假动作,脚下蹴鞠几番翻滚,还是没过了三个小胖子。 李秀策突然从一旁斜插上来,冲着李元昊挥手:“大哥,这里,这里......” 李元昊眼疾手快,一个勾吊,蹴鞠画出一个弧线,准确落在李秀策脚下。带球狂冲,李秀策如同下山的小猛虎一般,直奔对方球门。 “快拦住他!”围困李元昊的小胖子大吼一声,首先冲了上去,孩子的世界胜负是很重要的。 一群孩子又急匆匆去围堵李秀策,这群孩子训练有素,准确站在李秀策传球路线上,挡住李元昊。 被前后夹击,眼看就要带球出界,李秀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不远处李元昊伸手指了指天空,李秀策心领神会,一个高吊,蹴鞠飞了出去。 “太高了!”那个小胖子心头一喜,蹴鞠飞得太高,出界球,交换球权,心头的暗喜还未舒展开来,就变成了惊诧错愕,皇帝陛下高高跃起,脑袋狠狠顶在蹴鞠上,蹴鞠沿着一个诡异弧度,射向球门。 站在球门之前的门将脸色凝重,丝毫不惧怕受伤风险,将自己的身子抛到空中,奋力去阻拦蹴鞠。噗通一声,门将跌倒在地,蹴鞠应声入网。 李元昊一蹦三尺高,李秀策也满脸兴奋,两人相互击掌,冲着对方唱歌跳舞扭屁股,李秀策负责唱歌跳舞,李元昊负责扭屁股。 门将躺在地上,不断用手锤着大地:“明明碰到了,明明碰到了。” 皇帝陛下高兴了,大手一挥:“今天请你们吃人间美味!”招呼一声余庆,低声说了两句话,小太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出宫买冰糖葫芦去也。 不消一刻,国子监的孩子们每人手中一根冰糖葫芦,皇帝陛下两根,一手一根,添了一口糖稀,真甜,咬一口山楂,真酸! “真酸!”孔青鱼倒吸了凉气说道,望了一眼大快朵颐的丁一,他开口问道:“不酸吗?” “酸吗?”丁一反问道,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刚和孔青鱼玩得很开心,一身臭汗:“山西老陈醋才是真得酸。” “你连山西都去过?”孔青鱼惊讶道。 “这算什么?向北我到过匈奴狼居胥山,向西到过西楚,向东到过东海,向南到过......你们圣人书院!”丁一颇为自豪的说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羡慕你啊。”孔青鱼只舔糖稀,不敢再吃山楂。 “羡慕我?每天风餐露宿,吃不好,穿不暖,哪有你在书院读书写字来得轻松。”丁一看了一眼远处的圣人书院,开口说道。 “你不懂,书院规矩多,条条框框多,还有孔水师姐,每天训人,可怕极了。”孔青鱼把放入嘴中的冰糖葫芦取出来,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的忧愁你不懂:“对了,你说你还有一个大姐,她怎么忍心让你出这么远的门?” 丁一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糖稀:“她不忍心,还让我留下来着,我没同意。心里想着再出最后一趟门,就留在大姐身边,以后哪里也不去了,像你一样,读读书,写写字,穿长衫大褂,衣冠博带,做个能诗词歌赋的读书人。” “如此最好,孔老夫子说了,书中自有金钱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孔青鱼觉得后背脖颈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丁一顺势抱住孔青鱼,两道身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到场间,拱手道:“丁大人!” “按照计划,将孔青鱼送出城去,记住,别走大陆,走小道,不和南梁争时间,要比他们慢半拍,在空隙中逃回大魏。”丁一脱下孔青鱼的衣衫脱下,披在自己身上,身材背影和孔青鱼有五六分相似:“我会沿大道佯装西去,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 “是!”两道身影快速离去。 丁一望着两道身影消失,将蹴鞠举在手中,斜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大江以南的春天已经到了多时,万里翠绿,微风阵阵,远处的圣人书院传来朗朗读书声,遥望极高的天空,那里白云朵朵,好生自在。 大魏呢,此时的大魏是否也被春风吹绿,被暖风包围,大姐,你又在干什么? “大姐,你又在干什么?”李秀策开口问道。 李元昊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明明在这来着,怎么找不到了?” “大姐,你在找什么?说不定我知道。”李秀策也忍不住趴在地上,向着床底下看去,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哈,找到了!”李元昊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拿着三桶烟花。 “烟花?!”李秀策眼睛一亮。 “走,放烟花去!”李元昊率先出了乾清宫。 两人找到一块空地,将烟花放好。 “秀策,你离远点,别被炸伤了。”李元昊看着李秀策走远,自己吹亮明松,引燃烟花捻子,如同兔子一般跑开。 两人躲在大殿的柱子后面,露着两颗脑袋,半晌,没有任何声响,李元昊低下头,李秀策仰起头,两人面面相觑,哑了? “或许是呆在床下的时间太长了。”李元昊推测道。 “姐,你什么时候放在床下的?”李秀策开口问道。 “元丰五年的小年。”李元昊开口道。 “已经整整十年了,不哑才怪。”李秀策埋怨道。 “呵呵,时间好像真得有点久。”李元昊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砰”的一声,放松心神的两人被吓了一跳,一道烟花冲天而起,绽放开来,如同一朵极致盛开的大花,灿烂美丽至极。 丁一望着空中为传递消息而绽放的烟花,不由得一笑,事情进展顺利,孔青鱼已被护送出城,他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向西而行。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反而故意泄露蛛丝马迹,为圣城追赶的人马“指明方向”,第一天他脚步匆匆,第二天他放慢了速度,若是南梁人太蠢,跟不上来怎么办?第三天,他在一座山林中停下了脚步,身影在山林中不断穿梭,一个时辰之后,他手脚并用,爬上一株大树,站在树干之上,身体躲在层层树叶之后,一手放在额头前,遥望山林外面。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雄奇魁梧的身影砸落在山林之前,骤然一阵大风刮起,整个山林鸟雀齐飞,走兽逃窜。 书院大供奉孔道佛负背双手,浑身金黄色气息游曳,步若龙行虎跃,面若佛陀金刚,气焰浑厚,宝相庄严。 一个人,一座山,遥望丁一所在的山林。 第五十一章 大姐(2) 薛相松望了一眼宝相庄严的菩萨雕塑,快马加鞭进了皇宫,小太监打开御书房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引着薛相松进去。 皇帝陛下有令,薛相松入宫面圣,可不通报,直接入内。 此时,皇帝陛下正蹲在地上,煞有兴趣望着眼前一队蚂蚁,正在搬运一块遗落的糕点,那场春雨之后,从南方吹来的风抚遍大地,天气越来越暖,除了北归的大雁,藏了一冬的蚂蚁也冒出头来。 “微臣叩见陛下!”薛相松轻声说道。 “嗯,你来了。”李元昊起身,揉了揉膝盖,绕过一队蚂蚁:“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丁大人的住处了。”薛相松开口道。 “等会儿,先别说,让朕猜猜,是不是一间四合院,里面住着形形色色的各种人,院子里有一口大缸,缸里盛满了清水,水中有两条鱼游动,丁一就住在东户,门前有一棵石榴树,秋天的时候,树上接满了又大又甜的大石榴,四合院孩子们不老实,常常偷吃,丁一准备了一根棍子,趴在窗台边,逮着谁就给他一棍子......对不对?”李元昊把想象中的安逸景象描述了一遍,心神向往。 薛相松摇摇头,低声开口道:“丁大人住在慈幼局。” “慈幼局?慈幼局是什么地方?”李元昊开口问道。 “慈幼局......是……收养孤儿的地方。”薛相松开口道。 皇帝陛下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听到薛相松的回答,李元昊怔了怔,轻轻哦了一声:“慈幼局又在什么地方?” “城北城隍庙。” “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李元昊吩咐道,等到御书房内只剩她一人之时,她一把扯开脖子里的纽扣,浑身燥热难受,这该死的讨厌天气:“余庆,余庆,死哪去了,备车,去城北!” 一辆马车疾驰出了皇宫,向着城北冲去,慈幼局的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华丽的马车,也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一颗颗小脑袋趴在门框后面,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一双双可怜兮兮的明亮眼睛怯生生望着李元昊。 李元昊也观望着慈幼局,城隍庙改建而成,奇怪的是城隍庙里供奉得不是土地公,而是观音大士,左手拈花状,右手拖着净水瓶,低头慈悲俯瞰,由于年久失修,破败得不成样子,耳朵掉了一个,样子有点滑稽可笑。 扭头揉了揉眼睛,平复一下心情,李元昊踏步走了进去。 孔道佛踏步走进了山林,双脚踩在刚刚冒出新绿草叶上,发出沙沙声响,他能感觉到丁一的气息,就在身旁不远处,但是对方隐藏气息的本事一流,细若游丝,若即若现,像是故意引诱孔道佛走进陷阱一般。 一生嗤笑,是陷阱又如何,书院大供奉有能力破尽那小子布下的所有局。 幽幽叹了一口气,孔道佛心头微动,圣公不该留着那个祸害,当年就该把孔青鱼一同斩杀,圣公有天谕在手,就是在执行天道。孔飞鲤那一条漏网之鱼,如今成了北魏衍圣公,如今这个局面可是令人头疼不已,归根结底,圣公还是太仁善了。 孔青鱼被劫走,圣人书院兵分三路,分别向东、向西、向北追去,书院大供奉一路向西,第二日拂晓时分,已经推测知晓,对方故意向西,迷惑视听,孔道佛望着丁一留下似在挑衅的蛛丝马迹,勃然大怒,摒退其他人,一人追杀上来,誓死要将那小子挫骨扬灰,抽筋扒皮。 丁一站在树干之上,眯着眼睛,静静等着孔道佛走进陷阱,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孔道佛的脚落在一处平常的草坪之上,突然止住了步伐,虚踏上去,青色布鞋点了点那一处。 丁一心里暗叹一声可惜,书院大供奉已经察觉到了陷阱,故意没有踏上去。 孔道佛抬头向着四周扫视一遍,嘴角微翘,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丁一说:“无聊!”然后一脚重重踏了上去。 嗖嗖嗖,空气中传出破空风声,二十四株弩箭围成一个圆圈,直刺孔道佛周身。 书院大供奉斜瞥了一眼四周,冷哼一声,懒得出手打掉如同飞蝗一般的弩箭,站在原地,任凭弩箭扎来,叮咚咚,叮咚咚,弩箭射在身上,如同射在金属之上,二十四道弩箭纷纷落地,箭头弯折。 轻轻扑打一下衣衫,孔道佛再次踏步前行:“你应该引以为豪了,能死在老夫手中,你死得不愧。” 丁一屏声静气,拉弓如满月,箭尖锁定孔道佛的眉心,一阵风儿吹过,丁一站立的树枝随风摆动,他便如同海浪中一湾小舟,随波而流。 “让老夫来猜猜,你到底是什么人,西楚谍子?不太可能,西楚总共五州,诸葛唯我不是一个主动惹麻烦的人,匈奴中行书派来的人,也不太可能,大梁和匈奴之间隔着北魏,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中行书是不会做的,所以你是北魏谍子,救走孔青鱼,不愧是一招妙棋,即能绑住孔飞鲤,又能削弱圣人书院,一箭双雕。但是,你救走孔青鱼又如何,你的性命呢?就比孔青鱼卑贱吗?北魏真值得你如此卖命吗?”孔道佛开口说道,脚下却一直不停,嗡的一声,两排带着尖锐枝丫的竹排立起,狠狠夹向书院大供奉。 双拳紧握,左右开弓,一声轰隆巨响,两排竹排炸成齑粉,还未停歇,一道手臂粗细的箭羽,从天而落,扎向孔道佛的天灵盖,轻轻举拳轰天,无坚不摧的箭羽寸寸龟裂,变成一地齑粉。 “走!”丁一把握住时机,心头暗喝一声,书院大供奉接连两拳,气息正弱。 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空气涟漪,射向孔道佛的眉心,只要扎实,书院大供奉顷刻毙命。 “蚍蜉撼大树,可怜了!”孔道佛一手虚抓,看似轻描淡写,却在间不容发之间抓住了弩箭,顺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丁一的身影若隐若现:“逮住你了!” 丁一口念一声:“炸!” 捆绑在弩箭上的炸药应声而炸,轰隆一声巨响,顷刻间烟尘弥漫,遮住孔道佛的身影。捆绑在弩箭上的炸药是粘杆处专门为丁一研制,外面包裹铁皮,里面是炸药和锋利铁块混合,混合爆炸,威力倍增。 丁一不敢大意,书院大供奉毕竟不是小虾小蟹,从树干上跳下来,丁一附身,急速前冲,沿着爆炸中央游走一圈,同时手中不停,不停拉弓射箭,扎向孔道佛,直到背后箭匣空空如也。 望着空空如也的慈幼局,李元昊心头莫名难受,空荡荡的院子里萧条至极,远处一个黑乎乎的秋千在风中飘荡,屋檐下有一块青石板,石板上躺着各种样子形状的泥巴,不用说,那是孩子们为数不多的玩具。 慈幼局的管事儿是一名老妇人,白发苍苍,身上衣衫不比孩子们好多少,但是胜在干净整洁,李元昊天然觉得亲近。 慈幼局的老妇人搬来一个凳子,用袖子擦了擦凳面:“公子,请坐。” 李元昊坐下,沉默片刻:“你认识丁一吗?” 老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明亮:“公子说得是丁小子吧,是老朽把他拉扯大的。哎,爹娘死得早,自己一人不知怎么就来到这慈幼局,大冬天的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小家伙儿一双小脚没鞋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乞讨用的大破碗,向里面偷瞧,却不敢进来。对了,就是那。”管事儿人指了指慈幼局的破门,摇摇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又弱又小,手臂还不如一根树枝来得粗,但是这孩子命硬,就是活了下来,比谁都顽强,至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老朽就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孩子,不会哭,只会笑,对谁都是一张灿烂的笑容。” “您知道丁一去哪了吗?”李元昊难受,一颗心像是被狠狠攥住了一般。 老妇人摇摇头:“不知道,老朽连这孩子做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从来都不说,每个月都寄钱前,写封书信,报个平安,这孩子不认识字,只会写丁一两个字,还写不好,歪七扭八的,不好看。其他孩子离开慈幼局也就离开了,从不回来,也不捎信儿回来,老朽不怪他们,毕竟这里的生活不美好,都是痛苦,像丁小子这样的很难得。对了,公子,您知道丁小子做什么吗?” “他啊,做生意,小本生意,整天南来北往,不停脚,还叮嘱我来看看,前些日子忙,抽不开身,这才来,对不住丁一了。”李元昊撒谎道。 “公子哪里的话,不来是应该,来了是仁善。哎,丁小子没有骗老朽。他也说自己做生意,走南闯北的,还以为他诳老朽,原来是真的。”老妇人欣慰的笑了笑,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行,下次见到他,老朽要教训教训他,一个人在外面最需要钱,以后就不要每个月都寄钱来了。” “他寄钱很多吗?”李元昊问道,北去路上,丁一抠门的要死,最看不惯温志谦优渥的生活,一看到温志谦铺张浪费,丁一总是冷哼不断,好像温志谦抢了他钱似的。 “很多,每个月都很多。”老妇人开口道,突然压低了声音:“若是慈幼局里都是健康普通的孩子,这些钱也够用了,但是,公子,你知道的,好的孩子,哪家父母舍得丢弃,都是身上不怎么爽利的孩子,可怜极了,如此这般......丁小子给的钱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突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向着李元昊跑来,这么漂亮的人,她要抱一抱,刚刚已经忍了很久了。 老妇人扯住女童的胳膊,冲着李元昊歉意一笑:“小孩子不懂事儿,公子别见怪。”然后冲着女童,寒着脸,比划两下,女童耳聋,听不到声响,只能通过手语交流,最后老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女童潸然泪下,但是还是乖乖去罚站,面壁思过。 “无妨的,你就不要责怪她了。”李元昊伸手冲着女童招招手。 女童望了望老妇人,老妇人笑了笑,比划一个“随你”的手势,女童小脸兴奋,扑向李元昊的怀抱。 “哎呦,你可真有劲儿。”李元昊被撞了一个踉跄,抱起女童,放在腿上,捏了捏女童脸蛋。 女童抱住李元昊的脖子,两根小腿儿在空中摇晃,好不得意。 “公子已经娶妻了?”老妇人开口道,李元昊抱孩子的手法自然娴熟,可不是养尊处优的权贵公子能做出来。 “家里有个弟弟,爹娘走得又早,一直都是我带大的。”李元昊说道。 “不容易,都不容易。”老妇人感慨着:“公子稍等,老朽给您沏壶茶。”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是丁小子带来的好茶,叫什么大红袍,是他前段时间去草原跑生意,给一个叫温志谦的大老板要的,老朽不懂,只希望别糟蹋了好东西,一直不敢拿出来和,赶巧公子在,尝尝鲜儿。” 不一会儿,老妇人提着一壶茶水出来,给李元昊倒了一杯。 余庆看着洁癖强迫症的皇帝陛下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老妇人可能是怕冷落了李元昊,多加了茶叶,味道浓苦,算是糟蹋了岭南名茶。 “好茶!”李元昊感慨道,一口饮透,“恬不知耻”递上杯子:“再来一杯行不?” “行,行,当然行。”老妇人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又满满倒上一杯:“公子不嫌弃就行。” 李元昊乐呵呵又喝了一杯,抬头望天:“丁一,你此刻在做什么?……姐给你准备了一个异姓王爷,再给你一个****的称号,比秀策都威风……姐还要给你准备了一个大宅子,把你和孩子们都接过去,做两个秋千,种一棵石榴树……在去匈奴的路上,不让你喊我姐,是姐的不对,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了,你不要记恨……” 北魏天子絮絮叨叨,更远处处,天空蔚蓝如同匹练,干净的一尘不染。 第五十二章 大姐(3) 天空蔚蓝如匹练,干净的一尘不染。 蓝天之下的山林,烟尘飞扬,爆炸声此起彼伏,丁一用完最后一支箭弩,身子如同猿猴一般,攀爬上一株大树,双手扳住树干,屏住呼吸,遥望烟尘中央。 书院大供奉气息浑厚,和匈奴郝连勃勃、南梁詹天佑、北魏洪熙官一般,走了一条打磨筋骨的武夫之路,有撼动千军万马的绝世神力,丁一没有信心仅凭一波爆炸便能将孔道佛除掉。 果然,烟尘之中一道雄奇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一身金属质感的金黄色气息,四处流窜,衬托得孔道佛肃穆如神人一般,唯独衣衫残破,他书院大供奉有金刚体魄,衣衫却是平常衣衫,被爆炸声波震碎,火星点点。 伸手扑灭身上的零星火点,孔道佛冷哼一声:“老夫倒是小瞧你这个娃娃了,竟然老夫如此狼狈,你应该引以为豪!” 猛吸一口气,如同巨鲸吸水,天地四周的气息疯狂涌入孔道佛体内,周身两旁的树木纷纷弯腰低头,以孔道佛为中心,形成一个方圆三十丈的巨大圆圈。大喝一声,弓如霹雳弦惊,孔道佛双手猛砸在地上,气浪滚滚,爆裂的气息向外四溢,一座山林齐刷刷被削平,变成齑粉,满地狼藉,支离破碎。 丁一在这股气浪之中,如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双手紧紧抱住一块石头,脑袋埋在双臂中,即便如此,他的身子还是被气浪余波吹拂,横飞起来,一股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威压临面而来。 “真他娘的霸道!”丁一在心里暗叹道。 爆炸过后,孔道佛散望四周,山林被毁,一望到头,唯独一块巨石横卧在视野之中,巨石面对孔道佛的一面被气浪摧残,光滑如镜面,另一面斑驳粗糙,还依附着斑斑绿意的青苔,衣衫一抹一角印入眼帘。 孔道佛举拳在身前,缓缓走向巨石,停脚站定:“本来老夫还有心思看一下你的相貌,不过现在已经没了这个闲心,你,去死吧!” 一拳轰出,书院大供奉毫无保留的惊天一拳,携带着天地神威,一拳砸烂眼前巨石,继续一览无余的轰向山石后面的人形,微微一愣,孔道佛收拳皱眉,山石后面没有人? 突然,一道身影从一旁的树叶堆内破土而出,丁一手持朴刀,如同一道流光,狠狠刺向孔道佛的眉心,嘣的一声,朴刀崩断,一段在空中飞舞,另一段在丁一手中。 少年一招没有得手,并没有气馁,第一时间内转换手中断刀,直持变成横卧,干净利索划过孔道佛的脖颈。 脖颈乃人最脆弱的地方,圣人书院战力代表的大供奉也不能免俗,可惜对面的少年太弱,入不得他的法眼,孔道佛不管不顾,任凭短刀划过脖颈,凌空虚抓,一把抓住断刀的另一半,看也没看就向丁一刺去。 还在空中的少年暗喝一声,身子急急坠下,躲过毙命一刀,身子后倾,双脚狠狠踹在孔道佛的膝盖处,奈何书院大供奉境界修为太高,武夫体质太强,纹丝不动,丁一却被巨大的反弹力冲击,倒滑出去,后背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 一手拍在地上,身子骤然而起,丁一手持双刀,脸色凝重得望着书院大供奉。 李元昊脸色凝重得望着对面的余庆,她张开双臂,身后站着一排小孩子,后面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分别抓着前面一个的衣衫,那名失聪的女娃紧贴着李元昊,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紧张。 远处的老妇人正在缝补着孩子们的破烂衣衫,摇头笑望着远处正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李元昊,这名俊美公子是个妙人,那名仆人也是一名妙人,一对主仆都是妙人,俊美公子提议要玩老鹰捉小鸡,仆人双手赞同,自告奋勇要当鸡妈妈,俊美公子眼睛一眯,你当鸡妈妈,那本公子当什么?仆人想了想,开口道,公子可以当老鹰。俊美公子哈了一声,你见过像本公子这么人畜无害的老鹰吗?你来当老鹰,本公子当鸡妈妈。仆人委屈的说道,奴才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鸡妈妈。 余庆张牙舞爪围着慈幼局的小院子不断转圈,李元昊把余庆挡在身前,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小院内响起了欢声笑语,几番追逐欢闹,李元昊双手扶腰,气喘吁吁:“歇会儿,歇会儿,累死我了。” 一群孩子围着李元昊,吵着嚷着要听故事,李元昊歪着脑袋想了想,沈凝儿曾经给秀策讲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千奇百怪,她没有那种想象力,顺口就说给孩子们听,一群孩子听得津津有味,为了让失聪的女童听懂,她张牙舞爪的不断比划,逗得女童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懂了。 有个孩子聪慧至极,举了举小手,站起身来,挺了挺胸脯:“公子说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是天机老人,第二是龙凤金环,第三是小李探花,为什么天机老人败在龙凤金环手中,龙凤金环又败在小李探花手中?” 李元昊哪里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但是她又爱面子,指了指那孩子:“你给我坐下,听故事就听故事,话怎么这么多,小心烂嘴巴!” 孩子坐下,众多孩子不住偷笑,被骂了吧,让你多话。 摸了摸身旁孩子的脑袋,李元昊开口问道:“平日里丁一和你们在一起,都爱做什么?” 又是那个话多的孩子举手:“丁大哥啊,平日里最爱吹牛!” “吹牛?他都吹什么了?” “吹得牛可多了,就拿前段时间来说吧,丁大哥说自己认了个大姐,还和他大姐一起去了一趟匈奴草原,大杀四方,把大漠捅了一个大窟窿。盛京城知道吧,他和大姐一块从城南杀到城北,手起刀落,手起刀落,砍得朴刀都卷了刃,可厉害了。” 李元昊点点头,附和道:“是啊,他平日里最爱吹牛,好讨厌人的。” 众多孩童齐刷刷点点头,好讨厌人的。 “他还吹了什么牛?” “丁大哥说,他见过一种烟叶,说叫什么黄金烟丝,一两黄金买一两烟丝,很贵很贵。丁大哥还说,他再出最后一趟门就不走了,留在太安城,他认得大姐很有钱,他决定厚着脸皮给大姐要钱,盖一处大宅子,把大家都接过去,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下雨天房屋漏雨,冬天下雪挨冻了。” 李元昊抿了抿嘴唇,用力捏了捏鼻子。 抿了抿嘴唇,用力捏了捏鼻子,丁一手持朴刀,冲了上去,身体如同大鹏展翅,毫无花哨一刀劈下。 孔道佛轻描淡写一手轻举,间不容发之间抓住朴刀,轻轻一用力,朴刀刀身瞬间成了麻花,一股气劲从断刀蓬勃而出,贯透丁一的身子:“不松手?” 丁一闷哼一声,强行抓住刀柄,袖口之中藏有暗弩,嗖嗖两声,两根寸弩射向书院大供奉的眼睛。 孔道佛以手覆面,寸弩射在手背之上,如同蚊虫叮咬,丝毫没有威力。 丁一知难而退,赶忙松手,一脚踹在孔道佛的胸口之上,利用对方的力量,身子倒飞出去,双脚刚刚落地,书院大供奉简简单单的凶猛拳罡已经到了。 丁一忙中不惊慌,附身在地,几个驴打滚,躲过凶猛的拳罡,骤然起身,丁一主动俯冲,离着孔道佛还有三丈距离,腾空而起,一脚踹下。 “不知死活!”孔道佛一声怒喝,双脚扎马,双拳如虎,酣畅淋漓的轰天一拳。 轰隆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响彻山林,孔道佛双拳结结实实落在丁一的胸口,丁一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腾飞二十余丈,如同翱翔在天空中的鸟儿。 孔道佛望了望自己的双拳,眉头微微皱起,空中的丁一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两块铁板从胸口花落,掉在孔道佛身前,少年张开双手,两道如同羽翼一般的透明翅膀张开,乘风越飞越高。 “谢大供奉送别!”空中的丁一吐尽口中的鲜血,哈哈大笑。 北去草原大漠,丁一见识了盛京城的机关鸟,回到北魏将此事儿禀告楚人凤,楚人凤命人加急赶制出一副机关羽翼,轻薄实用,不过只能进行近距离滑行,今日多亏了孔道佛移平山林,双拳轰天,助丁一腾空而飞,只要能够飞出孔道佛的视线,他就可以任意转换方向,逃出书院大供奉的手掌。 似在挑衅孔道佛,丁一在天空中盘旋一周,冲着书院大供奉吐吐舌头:“书院大供奉?佛道双修孔道佛?似仙如佛?我呸,蠢货一个,小爷去也!” 抬头望着越飞越高的丁一,孔道佛负背双手,声如洪钟:“有些人骨子里懦弱,即便强装霸道坚强的样子,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怯懦,即便他身居高位,成为一国天子,也不过是软柿子一个,北魏那个废物天子,就这么值得你卖命吗?” 空中的丁一脸色一怔,自我安慰:“孔道佛的激将法,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他以为他杀掉澹台国藩,天下人就高看他一眼吗?他以为他击退匈奴武林,世人就该赞扬他吗?废物永远都是废物,这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天空中越来越小的黑点,突然变得越来越大,丁一戳破机关羽翼,开始急速降落下来。 孔道佛笑了笑,身上的气息不断暴涨,瞬间达到最巅峰,金黄色的气息流窜外泄,环绕周身,如同江海之中翻腾而起的怒浪:“受不了言语刺激,准备赴死了吗?” 呼呼风声在丁一耳边响起,他咬牙切齿盯着气息不断攀升的孔道佛,毫不犹豫引燃体内三棵气息莲花,当年为了诛杀澹台国藩,李元昊曾经在丹田气海之内,孕育一滩死水,悄悄在死水中孕育紫金莲,瞬间炸开,刺透澹台国藩的肩头,推着天下第一出了太和殿。 丁一殊途同归,也孕育了气息莲花,草原之行,他多次想要引爆,都被李元昊制止住了。此刻炸开绽放,气息飙升。 “大姐,我入天上人了!”丁一口鼻中有黑血溢出,紧握拳头,双眼充血,俯冲而下。 孔道佛冷笑连连,双拳砸出。 一瞬间,时间静止,空间凝固,两双手,四只拳头,在空中相遇,轰隆一声,气劲四射,摧山撼石,已经支离破碎的山林,又被摧残了一遍,不见点滴绿意,只见激飞的石屑和翻飞的黑色土壤。 孔道佛双膝没入地下,嘴角有鲜血溢出。 丁一身体在空中翻飞三周,落在书院大供奉的十丈之外,衣衫飘飘,有着天上人独有风采,他猛地抬头,眼中愤恨疯狂:“你个杂碎,把你刚刚说过的话,给我吞回去!!!” “把你刚刚说过的话,给我吞回去!!!”李元昊恼火得虚打小太监的嘴巴。 余庆也打着自己的嘴巴:“奴才嘴贱,奴才嘴贱,奴才说的话都是反的,丁一必定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以后叫丁王爷,一口一个丁一,一口一个丁一,丁一也是你能叫的。”李元昊白了一眼余庆,爬上车去,冲着慈幼局的孩子们挥挥手。 余庆驾着马车离去。 老妇人望着远去的马车,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丁小子能够遇到这么一位贵公子,是他的福气,位居高位而平易近人,和善可亲,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突然,老妇人的衣角被耳聪女童扯了扯,老妇人低头,一边说,一边比划:“福儿,是阿婆不对,今天不该吼你,但是你也太淘气了,幸好是李公子不在意,不然把我们慈幼局卖出去,都赔不起李公子那一件衣衫。” 女童摇摇头,从小小的袖子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纸,递了上去。 老妇人拿过纸张:“阿婆也不识字,给阿妈纸张,给错了。” 轻轻打开纸张,老妇人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手指比划两下:“一千两的银票,福儿,谁给你的银票?” 女童指了指马车离去的方向,其他孩子也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张银票,递了上去。 老妇人眼圈一红,不敢去看银票,她开始有些担心丁小子了。 第五十三章 大姐(4) “有些担心丁一那小子啊!”李元昊端起碗筷,感慨道。 李秀策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在李元昊的碗中:“大姐就不要担心了,丁一激灵滑头,鬼心眼多,是个祸害,古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丁一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一开始,李秀策和丁一的关系并不好,偶有摩擦,但是时间一久,李秀策渐渐喜欢了这个从来的没把他小王爷身份放在眼里的少年,丁一也逐渐觉得这位小王爷是个有趣的人。 “有你这话,我心里稍微安生了一些。”李元昊点点头。 叮叮叮,李秀策敲了敲碗:“注意自称,注意自称。” 皇帝陛下就该有皇帝陛下的威严,整日把“我”放在嘴上,怎能展现出皇帝陛下的威严。 李元昊嘿嘿一笑,转而愤愤不平:“哼,薛相松和汪嗣英都是笨蛋,以前楚人凤在的时候,消息从未间断,怎么这两人做主之后,打听一下丁一的下落都这么难?朕好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最近李元昊添了一个毛病,说起了口头禅,左一句想砍这个的脑袋,右一句想砍那个的脑袋。 一个小太监低头弯腰进了储秀宫,磕头跪拜:“启禀陛下、小王爷,汪嗣英汪大人在殿外求见。” 李元昊霍的一声站起身来,脸色兴奋:“哈哈,肯定有丁一的消息了,快点让他进来,快点!” 汪嗣英快步走进储秀宫:“微臣......” “不必跪拜了,快说丁一的下落,无论他在做什么事情,都给朕下旨,让他速速进京,若是他敢违旨不遵,看朕不砍了他的脑袋!”李元昊难掩脸上的高兴,一想到丁一听说自己被封异姓王的震惊表情,她心里就美滋滋、乐呵呵的。 “陛下,南梁圣人书院的孔青鱼被粘杆处送入太安城了。”汪嗣英开口道。 李元昊淡淡的哦了一声:“朕问的是丁一现在在哪,你给朕扯这么远干什么?” 汪嗣英突然跪在地上,以首抢地:“陛下,丁一丁大人此时便在太安城。” 进宫面圣一事儿,薛相松耍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眼,若是喜讯,他薛相松必定亲自进宫,如果是噩耗,让汪嗣英前来。 “嗯?已经在太安城了,快点让他进宫面圣,朕好好收拾他一下,回来了,也不知道先来见朕,”李元昊笑哈哈的说道,把内心翻起的波澜强行压下去。 “丁大人现在慈幼局,不能前来。”汪嗣英说得很委婉,时刻观察着皇帝陛下的脸色。 李元昊一手扶住身旁的桌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汪嗣英,你最好说得是假的,不然朕首先砍了你的脑袋!”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汪嗣英不断磕头。 “你给朕闭嘴!!!”李元昊大吼一声,冲着余庆喊道:“余庆,给朕滚过来,马上备车去慈幼局!!!” 马车如同离弦的箭飞出太安城,急匆匆来到慈幼局,余庆掀开帘子,李元昊大汗淋漓,双手攥着衣衫一角,满是汗水,轻轻下车,李元昊双手合十,冲着少了半块耳朵的观音大士拜了拜,乞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能保护丁一的安全。 还未走进慈幼局,已经听到一团哭声,李元昊心头一紧,头晕目眩,哭声已经证实了她的推测。 走进慈幼局,李元昊抓住老妇人的双臂,稳稳心神:“丁一呢,丁一在哪?” 老妇人指了指破败的房屋,丁小子便在里面。 李元昊咧了咧嘴角,走到门前,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此刻,她与丁一相距十丈,也隔了阴阳。 丁一的气息不受控制的疯长,节节攀升,开始之时,书院大供奉金黄色气息如同昂头游龙、浴火凤凰,全面压制丁一,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少年的气息隐隐盖过了孔道佛,凌厉爆裂的气息不但摧残着丁一周身的土地,而且摧残着丁一的身体,七窍之中有隐隐血迹溢出,样子凄惨。 “把你刚刚说过的话,给我吞回去!”丁一双手紧握,青筋暴露。 “老夫所言皆是事实,为何......”孔道佛的话还未说完,丁一身影一闪,已经来到孔道佛身体一侧,一脚炸出,踢向孔道佛的脑袋。 书院大供奉冷哼一声,一手竖起,挡住丁一的一脚,手腕一翻,抓住了丁一的脚踝儿:“你的火候,还差得远!” 丁一被人抓住脚腕,丝毫不惊慌,脚背发力,孔道佛只感觉一道气劲贯穿身体,而且少年的那股气劲不断叠加,步步登高峰,直到九重山。 一团璀璨的光华从孔道佛手中炸开,拥有龙虎之力的书院大供奉,竟然抓不住少年的脚腕,砰地一声,丁一的鞭踢重重落在孔道佛的脖颈处,与人交战从未退却的书院大供奉,身子一侧,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丁一得势不饶人,不给孔道佛丝毫喘息机会,一拳砸向书院大供奉的眉心,轰隆一声巨响,孔道佛双膝没入地下,身体不受控制,向后弯出一个弧度,后背重重砸落在地上,烟尘四溅,气浪滚动,淹没了孔道佛的身影。 站在不远处,丁一气喘吁吁,大口呼吸,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水,模样有些凄惨。 “再来!”狼狈异常的孔道佛拔地而起,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入地下,书院大供奉惊怒异常,双拳之上气息流窜,如龙似虎,杀奔向少年丁一。 丁一脸色一狠,前冲而去,两人毫无花哨一拳对轰,孔道佛纹丝不动,丁一倒飞出去,没入烟尘。 孔道佛是实打实世间武夫的顶尖,丁一不过是走了一条终南捷径,修为境界如同空中楼阁,短时间内可以如火如荼,走至巅峰,但是并不能长久,总有瓜熟蒂落,跌落人间的那一刻。 收拳站定,孔道佛甩了甩手臂上的血珠:“看你还有什么鬼把戏!” 突然,一道快若流光的身影从烟尘之中激射而出,丁一的速度和气息更上一层楼,拳脚相加,轰向孔道佛的头颅。 书院大供奉双手架在身前,护住头颅,静等少年的雷霆一击。他感觉到了莫名危险,此生最危险的一击。不过,少年已是强弩之末,气息疯长,以阳寿换取境界修为,无异于自爆而死,短时间也许会威力倍增,只是结局已经注定,少年活不了多久,便会赶赴黄泉,当前不过是靠着一股执念强撑体魄。 孔道佛号称天下最强之盾,体魄如金刚罗汉,骨肉筋骨皆是当世最强。李元昊入圣人书院,天下第一的老顽童和书院大供奉对轰数百拳,不分胜负,老顽童靠着玄秘莫测的身外人方才隐隐占据上风,眼前不过一名拔苗助长的少年,他不该心头有所忌惮。 为了增加胜算,孔道佛更是小心翼翼,他不但要让少年死,而且要让他败后再死,填补自己心头那一抹裂缝,让修为境界更进一步。 轰隆一声,丁一全力以赴的拳头落在层层屏障之上,咔嚓一声,屏障碎裂,如同瓷器落地,一碎满地。丁一继续前冲,一拳砸在孔道佛的肩膀上,如撞晨暮钟,声炸似闷雷。 “喝!”丁一提气满胸膛,拳头间不容发砸在孔道佛的手臂之上,一拳接着一拳,一拳重过一拳,随之带来的是一声声惊雷响彻天地。 缝隙! 一道缝隙出现在孔道佛的双臂之间,那一道缝隙清浅,但是对于天下最强之盾而言,那就是盾牌之上的一道裂缝,透过缝隙,隐隐能够看到孔道佛的阴霾惊惧的眼神。 丁一突然腾空而起,浑身浴血,体内疼痛如同江河决堤,他还是毫不犹豫砸了下去。 孔道佛沉声大喝,一脚重重跺下,另一脚前弓半步,他要硬接少年一拳,然后反击,让少年死无葬身之地,永坠耳鼻地狱,来世不能投胎为人。 眼看丁一的拳头越来越近,书院大供奉固守丹田,调动流转全部体内气机,双脚扎根大地,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接住少年一拳。 那一刻,孔道佛心头升起一个极其荒诞的可笑感觉,自己在少年的强攻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你这个废物,给老子滚!”丁一凌厉霸道的气息,破开孔道佛的金刚体魄,势如破竹,落在胸口处,孔道佛的胸口塌陷下去,雄伟的身材向后颠了颠,然后被一脚踹出,倒飞出去。 重重落地之后,书院大供奉的身子在地上颠簸两下,方才止住,伸手一抹胸口,入手猩红,入鼻血腥。 死死盯住对面的少年,孔道佛恐惧的内心激发起更加浓郁的杀心。 不远处,丁一以手捂住嘴巴,不断咳嗽,黑色的血顺着指缝流淌,噗通一声,趴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孔道佛脸色疯癫,张狂大笑:“死了,终于死了!” 挣扎起身,孔道佛吐出一口带着沫子的血水,向着丁一走去,低头望着没了生机、睁大眼睛的丁一:“老夫要将你碎尸万段,方才解心头之恨!” 已经没了气息的丁一突然眨巴眨巴眼睛,孔道佛心头一紧:“不好,中计了!” 但是为时已晚,丁一腾空跃起,挥拳而下,孔道佛来不及应对,直接被一拳砸在脑袋上,半个身子陷入地面,鲜血顺着头颅流了下来。 一手抓住孔道佛的头颅发髻,丁一一记膝撞,狠狠撞在书院大供奉的鼻梁上,嘎嘣一声,鼻骨碎裂。 双手掐入孔道佛的肩膀,丁一如同拔萝卜一般,将书院大供奉连根拔起,重重摔了出去。 孔道佛强行在空中扭转身子,还未出拳,丁一的身影已经来到身边,拳脚相加,如崩弓,如惊雷,如大潮,如激瀑,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孔道佛刚有护住身上大穴的想法,就被丁一破开中门,连连得手。 孔道佛退一步,丁一便跟一步,短短十丈距离,丁一已经挥拳千次,拳拳到肉,孔道佛如同破碎的大钟,十丈距离双脚几乎未曾落地,几次想要脱身却不得。 丁一如影随形,左手双手如钩,狠狠在孔道佛脸上留下五道血槽,抓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血肉,右手炸雷一拳,打在孔道佛的胸口。 少年满头黑发在榨干最后一丝精气神之后,苍白如雪,聚集全部气息,少年的拳头穿透了孔道佛的腹部,掏出半截鲜血淋漓的肠子。 那一拳,也是少年丁一平生最后一拳。 孔道佛倒飞出去,落在地上,书院大供奉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捂住腹部,未作丝毫停顿,扭头便逃。 “不但是个废物,还是个孬种懦夫!”少年冷笑嘲讽,声音不大,刚好被孔道佛听到。 即便如此,佛道双修的书院大供奉依旧是毫不犹豫得逃窜而去,孔道佛深知,再有一拳,他便命送此地。 少年站在原地,一头白发,双手满是鲜血,抬头北望,咧嘴一笑,低声呢喃一句:“大姐。” 脑袋轻轻低下,少年一动不动,全身经脉尽断,无声无息。 江南的风儿吹过少年的身子,呜呜咽咽,像是一首边哭边唱的离别小歌谣。 李元昊站在门前,不敢推门,初春的风儿在她耳边呜呜咽咽,像是一首边哭边唱的离别小歌谣。 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李元昊走进去,回身将门掩好,隔开外面的世界,只剩下她和丁小子两人。 轻步走到少年身前,掀开雪白的尸布,入眼的也是一头雪白。 李元昊伸手弹了弹丁一的脑门:“傻啊!” 半个时辰之后,李元昊一脸冷漠的走出房间。 “余庆,下两道圣旨。” “第一道,追封丁一为一字并肩王,赐姓李,赏九锡,入皇陵,配享太庙,谁若阻朕,朕就砍了他的脑袋。” “第二道,以朕个人名义,给南梁孔道佛下战书,以死相战,朕要亲手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告诉四大辅臣、三省六部、满朝文武,谁想当忠臣,敢说一个不字,朕就杀谁!” 第五十四章 元樱,很放心 春风又绿中原地,大江以北,长城以南的北魏大地,遍地花儿怒放。 两道圣旨从御书房发出去,迅速传遍皇宫,正在军机处批阅奏章的中堂大人听闻此事,霍然起身,吩咐一旁的孙景初,速速去文渊阁阻止索碧隆索大学士入御书房,又命人去翰林院将翰林院编修胡汉斌制住,若是迫不得已,可以捆绑软禁,万万不可让两人靠近皇帝陛下。 两道圣旨非同一般,第一道已经惊世骇俗,但是若是好言商量,也不是不可变通,第二道简直就是胡闹,堂堂北魏天子,竟然学江湖武夫,下战书,与人捉对厮杀,不死不休,实在荒唐至极。虽然圣旨中说了,谁若阻朕,朕就杀谁,但是以索碧隆索大学士的性子,再加上一脉相承翰的翰林院编修胡汉斌,哪里会管大魏天子的心情,必然是要站在正义、大局的立场上,以死相逼。 而北魏天子李元昊,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自打太皇太后凤灭归天之后,吴昌赫吴中堂便成了那个最了解北魏天子的那个人,老祖宗虽然霸道,但是认理儿,也讲道理,皇帝陛下恰恰相反,平日里性子弱,一副和气洋洋的好说话的样子,什么事儿都能商量,但是遇到认准的死理儿,不撞南墙不回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索碧隆和胡汉斌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人臣子的忠贤使他们读书人的原则,比命重要。 此时若是索碧隆和胡汉斌面圣觐见,双方一言不合,言辞稍有激烈,便要有血光乍现,如果陛下只是打了两人,中堂大人不在意用大学士和翰林院编修的屁股来减轻一下皇帝陛下心头的愤怒,但是陛下此时悲恨交加,管你是国丈大人,还是翰林院忠臣,人头在地是免不了。 北魏天子的脾气就是如此,热血上头之后,什么青史名声,朝廷大局,统统都抛之脑后,谁敢阻朕,朕就杀谁。 快步来到御书房,中堂大人已经气喘吁吁,伸手扶着雕龙朱红色的柱子,喘几口气,抬头便看见孔飞鲤跪在御书房外,身旁还跪着一个被死死捆绑住的少年,不用说这个少年便是孔青鱼了。 祭孔大典之后,孔飞鲤留在太安城主持春闱,一天粘杆处薛相松突然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他居住的驿站,按理来说,衍圣公该有特殊宅子备在太安城,但是皇帝陛下还要为岳麓山下的那一对母子出气,孔庙一行人又回到了驿站。 刘履高私下不住摇头,拱手冲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圣公不是抢了陛下的老婆吧,这仇深似海的。”祭孔大典之后,刘履高对李元昊的称呼从“嘿,那个人”蜕变成了“陛下”,每次提到陛下,还会向皇宫方向行礼。特别是听到皇帝陛下向圣人书院下了以死相战的战书之后,刘履高对咱们大魏天子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同黄河发大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虽然还是住在驿站,但是也有好的地方,皇帝陛下没有再没收书籍,而且请来了三位老妈子给这群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读书洗衣做饭,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是,每次端上来的饭菜味道还好,就是盐巴有点多,能咸死人,一口菜配上半碗水,才能下咽,还没吃几口,已经水饱,就是不知道是乡下来的老妈子习惯多放盐,还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众人看到孔青鱼,再看看孔飞鲤,只是一个宽大的额头就能看出两人关系非凡,孔飞鲤更是激动,一把撕开孔青鱼的衣衫,后背之上一个独特的五星印记,孔家后人无疑!孔飞鲤二话不说,扯着孔青鱼的入宫跪谢,孔青鱼不从,孔飞鲤便命人捆了孔青鱼,来到皇宫。 孔飞鲤五体投地,以首抢地,孔青鱼虽然也跪着,但是高昂着头颅,身板挺直,执拗得盯着御书房的大门,大梁臣民只跪大梁陛下,你北魏天子,算是哪根葱?!我孔青鱼士可杀,不可辱,读书人该有读书人的风骨! “跪了多长时间了?”吴昌赫开口道。 一个小太监开口回答道:“已经五个时辰了,陛下不见。” 吴昌赫挑了挑眉毛,叹了一口气:“是不是陛下还下旨任何人都不见,就是我吴昌赫来了,也不见?” 小太监愣了愣,摇摇头:“陛下没说不见任何人,只说不见孔圣公。” 这次轮到吴昌赫愣了愣,有些不能相信的问道:“我也能进?” “能,中堂大人当然能进。”不知何时,余庆走出御书房,引着吴昌赫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李元昊正在批阅奏章,写完最后一个字,轻轻吹了吹墨迹,站起身来,一伸手:“来,中堂大人,快点坐下。”又招呼余庆:“快让御膳房送些糕点过来,朕已经很久没和中堂大人聊过天了。” 吴昌赫长长叹了一口气,坐下:“陛下,您让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若是您还愤怒悲伤,老臣还能趁着话头儿,讲些道理,现在......哎,老臣看来是挽回不来了。” 李元昊呵呵一笑,拍了拍中堂大人的手背:“中堂大人,一切都会无妨的,朕只是去杀个人,又不是去送命,小事儿一桩。” “孔道佛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啊,老臣不懂修行习武,但是书院大供奉的名号还是听过的......”吴昌赫话说了一半,又叹了一口气:“陛下已经料定老臣会来,也做好了对付老臣的法子,老臣就是说破舌头根子,也是没用吧。” 李元昊站起身来,面朝窗台,负背着双手:“中堂大人,十五年前的雪夜,天上人集体入京,死得死,伤得伤,全天下的天上人都是朕的仇人,现在这个仇没报,孔先生独身入书院,身死天葬,朕只是去了圣人书院一趟,祭拜了先生一次,出口恶气,仇也没报,赵叔叔战死在长城以北,死无全尸,死物葬身之地,朕连个衣冠冢都给他凑不齐,朕惧怕那战力无双的匈奴战神,不敢报仇,也没有下战书,朕已经很懦弱了,很隐忍了。这一次,丁一为了朕,命送孔道佛之手,朕不准备再忍下去了,孔道佛的狗命,朕一定要亲自收了!” “陛下,可是那书院大供奉并不比匈奴战神差啊,听老臣一句话,您还能再忍一次的,为了大魏,为了......” 李元昊摆了摆手,止住吴昌赫,未曾转身:“中堂大人,您不要再说了。朕在圣旨里说得很清楚了,谁若阻朕,朕就杀谁。您知道的,朕......不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元樱根本就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儿,迫不得已而已,没有帝王的胸襟和气度,有一段元樱很想当好一个皇帝,可是做不到。若是元樱死在孔道佛之手,大魏还有您,还有秀策,还有舅爷爷宋君毅、洪老将军、索大学士、唐宗飞,垮不了,这点元樱很放心。” 吴昌赫望着李元昊的背影,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小姑娘:“陛下,以前不觉得,但是这次您错了,大魏可以没有吴昌赫,可以没有宋君毅,也可以没有洪龙甲,独独不能没有陛下您啊。” 李元昊轻轻扭头:“中堂大人这话让朕都有些飘飘然了。” 吴昌赫摇头苦笑一声,又忍不住点点头:“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老臣还想拖延时间,让时间来消弭陛下心头儿的愤恨,看样子老臣大错特错了,陛下心意已决,而且心态淡然,执意坚决,老臣扭转不了陛下的心意了,只希望陛下能够亲手宰了孔道佛,威震我大魏国风。即便......老臣是说即便出现最坏的情况,老臣也会拼进全力保住大魏的。” 李元昊弯腰作揖:“元樱谢过中堂大人了。” 吴昌赫哈哈一笑,接受北魏天子的一礼,扭身离去。 火红的夕阳将朱红色的御书房涂成了血色,李元昊便身处其中,面带微笑。 出了御书房,吴昌赫来到孔飞鲤身前,扶起这位年轻的衍圣公:“回去吧,就是跪倒天荒地老,陛下也不会见你的。国事儿家事儿揉在一起,乱成了一团桑麻,你也回去理清楚。这点你不如陛下,陛下偶尔会分不清轻重,看不清对错,但是陛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一直都很清楚。” 看了看梗着脖子的孔青鱼:“这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到底要怎么做,该怎么做,老夫给不了答案,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过不了多久,陛下和孔道佛比武的事情会传得沸沸扬扬,你身为大魏衍圣公,孔家传人,应该和礼部一同写些文章、小歌谣、顺口溜,让大魏子民知道,孔道佛是何等人面兽心,猪狗不如,咱们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英勇无畏,替天行道......” 未说完,他已起身离去,最后一抹阳光将这位北魏肱骨之臣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冲着吴昌赫的背影躬身一拜,孔飞鲤带着孔青鱼来到驿站,窗台之上趴满了人头,肖宗江和刘履高站在房内,孔飞鲤给孔青鱼松绑。 获得自由的孔青鱼一脚踹翻桌椅,抱起桌子上的瓷瓶:“你们最好将我送回大梁,不然我义父会让你们死物葬身。” 听到义父两个字,孔飞鲤双手忍不住攥紧,双手青紫,指节嘎嘣作响,半晌方才松开,呼出一口浊气:“孔青鱼,你先坐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孔青鱼望着这个长相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男子,想了想,缓缓坐下。 “中堂大人说得对,你很可怜,当年我孔家被孔末满门屠杀,你不过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确,是孔末将你养大,无论孔末有何打算,那都是养育之恩,改变不了,所以我孔家的仇你不用插手,一切由我孔飞鲤一人承担。”孔飞鲤盯着孔青鱼的眼睛说道:“我不会拿大哥的身份来压你,也不会用血海深仇还胁迫你,更不会将你逐出孔家,因为你身体里流淌着孔家的血。我会给你最大的自由,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我不会让你回南梁,只要你有一点想法,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你也不要想着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孔末,他终有一天会死在我孔飞鲤的手中,一定!现在我对你有两个要求,第一是你要去拜谢陛下,陛下对我孔家有恩,第二个要求,你要去曲阜一趟,祭拜爹娘,你也读过不少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说完,孔飞鲤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所有人都看到他颤抖的身子和抖动的嘴唇。 孔青鱼低头,猛然抬起头来:“我会去曲阜,但我不会去谢北魏天子,祭拜之后,我死也会回大梁,义父,他不是坏人!!!” 啪的一声,刘履高一巴掌扇在孔青鱼的脸上,少年俊俏稚嫩的脸瞬间红肿起来,宿天境的高手一耳光,虽然有所保留,但是力道也足够身板还未长全的少年喝一壶了。 “你认贼作父也就罢了,道理都说于你听了,圣公也足够为你着想,你还如此执拗,看老子不打死你。”刘履高举了举手,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得走了。 肖宗江望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孔青鱼,沉吟片刻:“圣公没有逼你分对错,辨是非,不让你沾染仇恨因果,对你已是最大的好,换作其他人,你说出此话,早就打骂你了。你是一个懂事儿的孩子,应该知道圣公的苦衷。对于陛下,你作为孔家后人,应去道谢,无论如何陛下让你和圣公相见,已是大恩,而且少年丁一为你而死,这点你也很清楚。” “他李元昊只不过利用孔飞鲤削弱我圣人书院的势力而已,而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肖宗江笑了笑:“老夫之前未见陛下,也会像你一样思考,接触多了,才知道帝王并非书中所说的那般,冷酷无情,无所不用其极。陛下有千百种法子削弱圣人书院,没有必要利用圣公身份,信不信由你,去不去道谢,也由你。” 第五十五章 离京 李元昊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情理之内,意料之外的遇见了鼻青脸肿的孔青鱼,站在大殿外,依旧梗着脖子,高昂着头颅,一副宁折不弯的英雄模样。 肖宗江站在不远处,对着李元昊低首弯腰,他带孔青鱼入宫,不是为了孔青鱼,更不是为李元昊,而是为了那位年轻的衍圣公,不同于肖宗江对李元昊狂热的崇拜,这位书生老人更看好孔飞鲤,至于李元昊向南梁孔道佛邀战一事儿,活了半辈子的老人不置可否,不做评论。 李元昊笑望着孔青鱼,丁一死后,皇帝陛下脸上最多的表情便是笑:“你来做什么?” 孔青鱼看着李元昊的相貌,挠了挠后脑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朕欠你一束菊花。”李元昊淡淡的说道。 “哈,我想起来了,你曾经去祭拜过大姐。”孔青鱼一拍脑门:“大康十四年重阳节,你曾经单身入过我们圣人书院!” 眉头一皱,孔青鱼又有些不解:“但是那时候你分明一身白裙,是个女子啊!” 李元昊微笑道:“那时候我男扮女装,为了混淆视听,不暴露身份,天底下,有很多人都惦记着朕的脑袋,朕不得不小心。” 孔青鱼更加不解:“你这么胆小,为了活命不惜男扮女装,为何还有胆子向大供奉挑战,不怕死吗?” “怕,依旧很怕,有时候光想想,就怕得要命。”李元昊望了一眼已经临空的黑夜:“不过,孔道佛的狗命,朕要定了。” 孔青鱼不悦:“虽然平日里大供奉严厉了些,特别是对我,特别苛刻,但是他不是坏人,你作为一国之君,不能不讲道理。” 李元昊盯着少年:“丁一也不是坏人,但是他就那么死了,朕找谁说理儿去。” 孔青鱼迷茫:“我也不是太懂,虽然是丁一一手策划把我掳来的计划,不过我也知道,他不是坏人。” 李元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根银线相互捆绑缠绕,固定她不断颤抖的双手:“朕知道你来的目的,是想谢朕。朕对孔家做得一切,不是为了孔飞鲤,也不是为了削弱圣人书院,而是为了另外两人。孔青鱼,朕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杀了孔末,或者......杀了孔飞鲤?” 孔青鱼摇摇头,望了一眼肖宗江:“肖爷爷说过,人生在世,忠孝能两全的事情本来就不多。虽然是义父杀害了......我的爹娘,但是他应该有苦衷,这些年他也很懊恼、很痛苦,死去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 李元昊忍不住多看了孔青鱼:“若是正常人听到你这话,必定要骂你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竟然为杀父仇人开脱。朕却觉得你年龄虽小,但是看待事情豁达透彻的很,朕不如你。回去吧,朕在这奉劝你一句,你哥孔飞鲤和你义父孔末之间的深仇大恨,消弭不了,只会不死不休,朕希望到时,两人若是有过火的举动,你能调和一下,冲动是魔鬼,会让人滑入无尽的深渊。” “你呢,你向大供奉挑战,不是冲动吗?” 李元昊摸了摸眉头:“最不喜欢和你们这群读书人聊天,总能一针见血,当然了,朕要承认,的确有些冲动,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你后悔了?” 李元昊拾级而下:“后悔?后悔的应该是孔道佛,朕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孔青鱼望着北魏天子的背影,夜色里,孤独凄凉得像是一株生长在荒漠里的白杨树。 第二日,朝会之上,静得掉针可闻声,索碧隆索大学士手持朝笏,眯眼静立,更是身着一身白衣,寓意着死谏,胡汉斌站在索碧隆身侧一旁,气态神色和索碧隆一般无二,满朝文物恍恍然,以为朝堂之上,出现了两个索大学士。两道圣旨下达了,但是还未公布天下,中堂大人阻挡了索碧隆和胡汉斌面圣,索碧隆也命人在第一时间内截住了圣旨。 日头已经高升,还不见皇帝陛下的影子,余庆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冷眼扫视满朝大臣:“陛下今日身子有恙,不上朝,为准备和孔道佛的比武,三月之内,皆不上朝,朝政由中堂大人全权负责。此外,圣旨今日之内,必须昭告天下,谁若阻拦,诛九族!” “诛九族?!”索碧隆脸色乍红,勃然大怒,大喝一声:“小太监,你告诉李元昊,圣旨是我索碧隆截下了,他想诛九族,要想想自己的那颗脑袋在不在九族之内!!!” 孙景初豁然一惊,朝堂之上,公然直呼陛下性命,是大罪,大学士其后所说的话,更是大逆不道,他忍不住扯了扯索碧隆的衣角:“大学士,大学士,注意言辞......” 索碧隆猛地转身,甩掉孙景初的衣袖,朝笏啪的一声打在孙景初的嘴巴上,直接打掉了孙辅臣的一颗牙齿:“陛下做出如此荒唐事情,你身为辅政大臣,不去扶正陛下,为大魏着想,竟然还让老夫注意言辞,你孙景初......” 由于太过愤怒,大学士手持朝笏打在孙景初身上,孙景初赶忙躲闪。 索碧隆气喘吁吁,望向苏克沙:“苏尚书,您倒是说句话啊。” 苏克沙睁开眼睛,将脑袋伸到苏克沙面:“大学士还是拿朝笏打老夫的脑袋吧。” 索碧隆愤然将朝笏丢在朝堂之上,满脸泪痕:“中堂大人,中堂大人,您去阻止一下陛下,现在只有您能就大魏了!” “哎,大学士,您听老夫一句话,就顺了陛下这次意吧。”吴昌赫叹息道。 “顺陛下的意?中堂大人,您怎么也糊涂了!”索碧隆悲恨交加:“咱们顺陛下的意还少吗?” “大学士,陛下自登基以来,已经整整十五载有余,无论建国初立的朝局动荡,还是后来的休养生息,无论陛下手中权重还是权轻,你可曾听到陛下一句怨言?从来没有,一句话一个字都未曾抱怨。”吴昌赫开口道:“当着满朝同僚的面儿,老夫倚老卖老,陛下是个好孩子,一直在做我们希望陛下做得事情,偶尔还会惧怕做得不好,而忧心忡忡。唯独此事儿,陛下想要顺着心意,而这,不过分,哎,诸位同僚,老夫在这表明立场,此事儿,老臣准了!” “中堂大人!!!”索碧隆大怒,愤愤甩袖,独身离开大殿。 胡汉斌快步跟上,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学士,索碧隆回望了一眼太和殿:“我大魏危矣!” 又一日,两封奏章齐齐出宫,昭告天下,一封战书经由镇南军之手,跨过大江,转交给圣人书院,一切静听圣人书院的回复。 一时间,天下哗然,褒贬不一。 读书人清一色不看好北魏天子的鲁莽举动,即便将上古五千年加上新纪元,从未有过一国帝王与人江湖争生死的先例,北魏天子如此行为,当得上愚蠢无知,北魏满朝臣子也都是不明事理,竟然允许李元昊做出如此荒唐举动。帝王之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怎能将自家性命寄托在江湖武林? 江湖中人也分成了两派,有人对此不住摇头叹息,虽然你李元昊有祭孔大典之上的一鸣惊人,天下震惊,但是那是仰仗着龙脉气运,短时间可以和人间巅峰的那一小撮人对抗,在同年龄段内的高手中,北魏天子算得上首屈一指的高手,但是想和上一代的风流人物一争长短,你李元昊和孔道佛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是境界差距,而且在战力上有着天壤之别,你北魏天子真以为自己的真龙天子,有九条命可以挥霍? 不过也有人看好北魏天子,虽然李元昊只出手过寥寥几次,但是回头咂摸过来,每次出手似乎都大获全胜,平生第一次让天下人侧目,便是亲自割下天下第一的头颅。特别是听闻,北魏天子和书院大供奉以死相斗的原因,更是让人竖起了大母手指头,赞叹两个字:“仗义!” 也有人说,挑战一事儿是北魏天子的一盘棋,听闻书院大供奉孔道佛身受重伤,北魏天子料定孔道佛不敢应战,所以才有了这一次邀战。一时间,众说纷纭,传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人演化出各种故事,开了盘口来赌两人输赢。 再三日,圣人书院传来消息,大供奉孔道佛幸然应战,三月之后,战于大江之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两人不借外力,只凭各自的本事儿。 李元昊看到圣人书院来的书信,一手紧握,信件瞬间碎成齑粉,面有狞笑。 两辆马车从太安城出发,这两辆马车的组合有些奇怪,前面一辆是余庆驾车,车厢内坐着北魏天子李元昊,在她一旁是小宫女萱儿,伺候李元昊的衣食起居。后面一辆马车是柳青再驾车,车厢里面坐着那几具尸魔和坐化龟息的慕容恪。柳青将尸魔身上的南梁秘咒画于李元昊,但是其中玄妙太过深邃,李元昊并不能悟透,所以将柳青带在身边。 城墙之上,索碧隆站在那里,几日以死相逼,心力憔悴,苦劝无果,他也心灰意冷,两鬓斑白更深三分,扶住城垛,不住咳嗽,咳出斑斑血丝,若不是中堂大人告于他陛下今日离京,他还不晓得陛下的打算。 李元昊掀开帘子,独自下车,望向城头之上,面带微笑,突然一扯身前一摆,重重跪了下去,有感激,也有亏欠。 四大辅臣之中,她不惧怕其他三人,唯独对一身正气的索碧隆露怯,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才慢慢了解到,这位读书人的无微不至,她不清楚苏克沙是否知道她的女儿身,不过她可以肯定的说,索碧隆早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这位心细如麻的大学士,他选择不说,就是默认支持,若是这般,索大学士还将最疼爱的小女儿送入皇宫,那就是真的忠心丹青。 索碧隆以袖拂面,老泪纵横,冲着李元昊挥了挥衣袖,独自走下城头,即悲愤,又失望,还有一点点欣慰,若是哪天柔儿有难,陛下也会拼死相护吧。 一路向南,马车行得很慢,仿若和春色迎头相撞,渐渐变成了夏意,李元昊呆在车厢内,每日临摹柳青画的咒文,不凡不腻,萱儿伺候左右,因为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偷偷瞄了瞄,就感觉头昏脑涨,眼睛发涩,这些奇奇怪怪的鬼画符,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难懂复杂,陛下怎么还那么痴迷。 遇到不懂的地方,,李元昊便让余庆停下马车,出车去询问柳青,草原才俊冷哼不断,嘲讽两句:“此次你和孔道佛一战,完全没有胜算,孔道佛佛道双修,已臻化境,和我草原郝连大将军的金刚三十二品殊途同归,拼气息孔道佛或许会稍逊郝连将军,但是比筋骨体魄,孔道佛无愧天下最强。我劝你还是迟早认输,虽然没了面子,但是总比没了命好。” 李元昊不恼,回到车厢继续临摹,小太监来到柳青面前,毫无犹豫两个大耳刮子上去,直接将柳青扇成了猪头,一脚踹在柳青腿弯儿,不向北魏天子磕三个响头,不会让他起身:“别忘了,你们那位草原虎被陛下打得满地找牙。” “那是因为......”柳青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余庆高高举起的左手,只能乖乖磕了三个响头。 掀开帘子偷瞧的萱儿觉得大快人心,骂一句:“活该!” 余庆不但对柳青非打即骂,而且马车行至荒郊野外,没有投宿客栈,生火做饭这些事情都落在柳青身上。体内八十一根钢钉封住奇经八脉,柳青每次蓄力含气都如同遭受万箭穿心,在余庆面前,敢怒不敢言,生火做饭的事情也亲自来,偶尔还要给北魏天子倒洗脚水,遇到大雨天,马车陷入泥泞,都要让他在后面推车,三人在车厢内喝热茶,最让他受不了的是,就连那个小宫女也对他挥之即来招之既去。 第五十六章 杀气(1):世道 两辆马车继续前行,速度不快,李元昊临摹咒符,像是持刀作画,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让在宫内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萱儿都觉得有些无聊了,萱儿的脑袋不好用,不够聪明,但是性子稳、耐性强,就拿最简单的站岗来说,其他小宫女总会趁着没人的时候,东张西望,或者坐在一角捶捶腿脚,解解乏,萱儿却是从来都一丝不苟,和内库掌门人沈凝儿走了两个极端,后者脑袋聪明,性子却暴躁,常常有不分场合的荒唐举动,宫内被她挠过人不在少数。 萱儿静静看着皇帝陛下临摹,眼前一切场景开始变幻形状,车厢内书桌开始呈现一个诡异得角度,车棱不再是直得了,开始变成弯曲的弧线,一切能够看到的事物以一个中心点开始塌陷。萱儿能够看到皇帝陛下手中笔不停,也开始能够听到毛笔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响,而且声响越来越大。 小宫女皱了皱眉头,努力坐直了身子,不过身子愈发沉重,仿若掉进了沼泽泥潭之中,开始慢慢下沉,首先是脚踝,然后到了腰际,最后是脖子,直到头顶。萱儿努力得想挣扎起来,身子却越坠越深,无边的黑暗开始淹没她,虽然黑暗,但是也很温暖,仿若有一双慈祥温暖的手在不断**着她的身子,那是一种不可抗拒魔力。 最终,小宫女萱儿在北魏天子李元昊的面前,渐渐合上了那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打起了瞌睡。 南方的风儿真柔,天气真温暖。 看了一眼一手撑着下巴不断点头的小宫女,李元昊无声大笑,起身取出一床薄被,轻轻盖在了小宫女身上。萱儿在朦朦胧胧,只觉得身上更加温暖了三分,舒服得让人忘却了所有烦恼。 轰的一声,一颗带火的陨石砸落在小宫女的脑海中,萱儿猛然一惊,身子一颤,醒了过来,看了看还在临摹的皇帝陛下,又看了看身上的薄被,她的脸色一红,扭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准备起身跪拜,向皇帝陛下认错求惩罚。 “别跪了,现在是你尴尬,若是因为一件小事儿,就要下跪求罚,到时候就是朕尴尬了。”李元昊放下毛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喝下:“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朕不喜欢喝茶,最喜欢喝得是白开水,偏偏柔儿煮茶功夫很好,每次煮茶,朕还不得不喝,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不喝就是嫌弃臣妾,不喝臣妾就不高兴,朕的命苦啊。” 萱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赶忙止住笑声,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犯错,不好,不好。 李元昊用下巴点了点车厢外驾车的小太监余庆:“你的笑很好看,以后要多笑,嘿,小太监是不是看上你好看的笑容了?说说,你们俩怎么好上的?” 萱儿低下了头,脸色红得像是一个大红苹果,车厢外传来小太监的咳嗽声,陛下您管得真广。 李元昊嘿嘿一笑:“不问了,不问了,朕这不是好奇嘛。”转而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你和沈凝儿之间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个能说吗?” 萱儿低头,不言不语。 “服了你们了,一个一个都怀揣着秘密,朕问沈凝儿,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竟然让朕别管闲事儿,问你,你又闭口不提。”李元昊愤愤不平:“等哪一天朕下一封圣旨,让你们把秘密缘由都说出来,谁若是隐瞒,朕就砍了她的脑袋!” 一直闭口不言的萱儿突然开口道:“陛下下旨,砍了奴婢的脑袋,奴婢也不说。”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都很牛气啊,朕这皇帝陛下的身份就是个摆设。对了,你和魏老前辈又是什么关系?” 就以身份和手段而论,小宫女萱儿完全不是沈凝儿的对手,但是在几次交手之中,两人势均力敌,小宫女仰仗得就是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魏默城和新御猫余庆,不然早就被沈凝儿打败了,由此也可以看出,沈凝儿的本事儿也是了得,能暗中对抗魏墨城和余庆,不落下风。 “奴婢和老前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逢年过节送过几顿饭去英华殿。”萱儿如是禀报,至今她还没有看清楚过魏墨城的相貌。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就是如此这般了,像是魏墨城这般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对天地至理领悟透彻,最是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道理,道心坚定,近乎冷漠无情,大恩大惠往往不能触动其心弦,偏偏平日里的无心之举,小小关怀,最能触动这种人物的心思,越是无心越妙,小宫女萱儿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说不定此时此刻,她都不清楚那位老人的身份到底如何恐怖,能量何等巨大。 吱呀一声,马车停下,余庆掀开车帘子:“陛下,天色不早了,咱们在这安营扎寨吧。” 李元昊点点头,跳下马车,将时间留给小太监和小宫女,自己走到一处空地上,踱步沉思。 余庆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取出一束鲜花,向萱儿手中塞去,萱儿紧攥着手:“我不要,我不要......”小太监展现了一个男人的霸气,我送东西,不是你要不要,而是我给不给,强行塞到萱儿手中。萱儿扭扭捏捏接过来,低头闻了闻,好香。小太监乐呵呵得只挠后脑勺,乐得像个傻子一般。 这一幕恰巧被伸展腿脚的柳青看到:“这都什么世道?!太监都能明目张胆得收获爱情了,玉树临风如本公子还是个阶下囚,没天理啊。” 余庆似乎听到了这话,扭头回望,眼中精光阵阵。 柳青赶忙举起双手,打自己的嘴巴,不断嘀咕,我嘴贱,我嘴贱,我去做饭,我去做饭,然后愤恨不已的开始生火做饭,心中有怒气也不敢在言语上表达出来,只能埋在心里,那名断臂的新御猫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一言不合,动手又动脚,若是嘴巴再不老实点,他都觉得自己够呛能够见到那条大江。 第五十七章 杀气(2):送死 架起篝火,淘米煮饭,夜色来临之前,一顿具有草原特色的饭菜出锅,余庆先用银簪试了试饭菜,没有毒,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让柳青一一品尝。 柳青嘟嘟囔囔,余庆一伸手,他赶忙闭嘴:“我吃,我吃。”将自己做得饭菜统统吃了一遍,在小宫女的监督下,一一下咽,一刻钟之后,草原才俊安然无恙。 余庆走到皇帝陛下身前:“陛下,可以吃饭了。” 李元昊摇摇头:“朕不饿,你们先吃吧,给朕留下一块煮玉米就可以了。” 柳青来自草原,做饭很有特色,味浓汤辣,而且喜欢大锅炖,简单粗暴,这偏偏很适合皇帝陛下的口味。 余庆退下身去,李元昊继续在星空下踱步,脚步轻轻,却是有别样的韵律。 篝火之前,余庆三人开始吃饭,火红的篝火将三人脸庞映衬得红彤彤的,柳青吃得滋滋作响,不断舔舐着手指,专门下锅去捞玉米,他听到了北魏天子要留下一块煮玉米,他就只吃玉米,一块都不留给你,虽然俺不爱吃玉米! 啪的一声,小太监的筷子打在柳青的手背上,力透手背,柳青手背瞬间红肿起来,如同猪蹄一般。 “你......”柳青勃然大怒,霍然起身,看了一眼自顾自低头吃饭、杀气腾腾的余庆,他马上转了颜色:“余公公,今夜做饭用得是猛火,热气透彻,您小心烫到!” 萱儿抿嘴偷笑了一下,她的饭量小,没吃几口就饱了,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帝陛下,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陛下近几日乐乐呵呵,有说有笑,是不是对和孔道佛的比武稳操胜券,不然陛下为了会如此......淡定,而且陛下似乎对丁一的死并不介怀啊。” 正在喝粥的余庆突然一顿,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他没由来叹了一口气。 柳青冷哼一声,撕下一块泡馍丢到羊汤中:“那是你太不了解你们的皇帝陛下了,他是太在乎,太在意,所以故意做出来遮掩内心的。这一战亘古未有,两个九品境之上的天上人捉对厮杀,不是没有,但是像这般下战书的,天下只此一份,别无分号。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你们家的天子陛下不是稳操胜券,而是九死无生,必死无疑,最让人不爽的是,你们的天子陛下对此十分清楚,还要以身犯险,弃之天下于不顾。” 望了一眼夜色中的李元昊,草原才俊突然有些愤恨恼火的骂道:“笨啊!” 萱儿惊讶异常,拍了拍余庆的肩膀,让他反驳柳青,平日里对柳公子非打即骂的小太监破天荒一言不发。 “小丫头,你未曾习武修行,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余公公又舍不得让你沾染此道,我柳青就来给你掰扯掰扯,你家陛下胜算几分。”柳青撸了撸袖子:“的确,你家天子陛下有骄人战绩,出手先杀天下第一澹台国藩,不过那更像是北魏顶尖修行者围攻天下第一,你家天子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运气很好,捡了漏。其后他做过什么,我不清楚,不过草原一行,我十分清楚,她在盛京城内打伤拓跋龙山,斩杀鬼狼和白狼,都有以弱胜强的意思,但是这几人之间的战斗,不是遥不可及的单方面碾压,你家天子也并非毫无胜算。至于和我师父之战,你家陛下和林云枫联手,不过不死的结果,若不是有天上人破天而降,抱歉,我柳青实话实说,北魏天子只有死的下场。太安城祭孔大典,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龙脉加身便是最大的屏障,不然他不可能在郝连将军手中走过三招。” 萱儿听得云里雾里,有些抓不住重点,不过她也知道,陛下的每次胜出不是有贵人相助,就是侥幸幸运。 “从未和巅峰顶点高手硬碰硬,是你们的天子陛下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当然,即便这样也要夸夸你们的天子陛下,有胆子以小搏大,敢于出手,就很了不起了。像我这样的,见到孔道佛恨不得插上翅膀逃的人,才是正常。”柳青开口说道,看到萱儿脸上竟然有隐隐得意之色,心头不觉有些恼火,他最看不惯李元昊好:“别得意,再给你泼一盆冷水,当前你家陛下有什么手段,九品之上齐天境初期,女子体质,天生的气息清浅,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在盛京城强行夺取鬼狼的碧绿色飞剑,以及各种驳杂手段,黄淳风剑道的皮毛,孔唯亭留下的青色世界,时未寒的月水,偷师王楚东的两枚掌心雷,偶尔心有灵犀的无理手,在加上急速的身法,他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只靠着这些就想撼动佛道双修的孔道佛,无异于痴人说梦。” “其实以上都是明面上的罗列,在私下里,你家天子的修为更多是拾人牙慧,偷师他人,他并未有自己独特的建树,换句话说,他没有属于适合自己的杀手锏。当年黄淳风上剑宗,为何能够力挫诸多成名高手,将赵无垢的玄铁铸剑掰出两指缺口,一方面是黄淳风的确惊才艳艳,另一方面是黄淳风对天地至理得理解独树一帜,出剑不安常理,有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 萱儿越听越心惊,忍不住看了看远处踱步的皇帝陛下,满脸忧色。余庆伸手拍了拍她的小手:“无妨的,他是他吓唬你。” “吓唬她?我看是你在欺骗她吧。”柳青冷哼一声:“余公公,你不用伸手,我知道你想打我,但是我还要说。” 指了指李元昊:“小丫头,别被外表蒙骗了,你家陛下看似无常,其实一直在寻找法子,为何戴上我柳青,他就是想不出法子来,想要从尸魔身上的咒符下手,看看能否博取那一点点的胜算。你家陛下手中有好牌,但是他没有能力打出来,比如那两条银线,若是在赵督领手中,自然能出神入化,和孔道佛拼生死,五五分,但是在你家陛下手中,啧啧,威力不过五成,怎么打,还有那青叶世界、黄淳风的断剑,他有心驾驭,却发挥不了全部实力。他很清楚,他要做得是杀掉孔道佛,不是去送死,可是......哎,他其实就是在送死......” 萱儿霍的一声起身,小手攥得紧紧的,眼中有泪花,她想起了老家的弟弟,陛下对丁一也应该一样的。 李元昊似乎被小宫女的举动吸引,抬头望了过来,走到篝火前:“怎么,余庆欺负你了?说给朕,朕打他的屁股,给你出气。” 第五十八章 杀气(3):流溢 李元昊、余庆和柳青眨巴眨巴眼睛,面面相觑,直勾勾看着小宫女萱儿嚎啕大哭,而且越哭越伤心,越哭声音越大。 皇帝陛下努了努嘴角,让余庆安慰安慰,余庆咳嗽两声,凑到萱儿面前:“怎么这么委屈,还哭上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萱儿哭得声音更大了,半晌抽噎两声:“我是为陛下而哭。” 李元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此事儿还和朕有关?但是朕似乎什么都没做啊。” “陛下为了丁一挑战孔道佛,按照柳青的说法,陛下此战九死一生,奴婢是心疼陛下。”萱儿一边哭一边说道。 李元昊无声大笑:“怪不得魏墨城会对你青睐有加,余庆会对你倾心,不是没有理由的。本来不觉如何,你这心疼两字,朕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望了一眼柳青:“他说的话都是放屁,朕不会输的。” 柳青看不惯李元昊那张俊美的脸,更看不惯北魏天子身上那股自信劲儿:“哼,你不会输?你靠什么赢孔道佛,靠着一股子拼劲吗?那差得太远。” 李元昊浅浅一笑,开口道:“余庆,揍他!” “你......”柳青还未来得及求饶,余庆身子一闪,已经来到他的身前,草原才俊气息被封,但是意识还在,慌忙举手阻挡,但是小太监袖子一卷,柳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柳青双眼喷火:“李元昊,有本事将我体内的铁钉拔出,你我公平较量,分生死!!!” 李元昊冷哼一声,突然转了自我称呼:“本公子是要去杀孔道佛,你一个小小的草原喽喽,不在本公子眼中。柳青,你真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寒酸熊样子,就凭你也配向本公子挑战,真没有自知之明。知道为什么让余庆揍你吗?因为本公子怕脏了自己的手。” 小宫女萱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元昊也微微一笑:“早就说过了,你笑起来很好看。”说完,自己独自走向远处,继续来回踱步沉思。 柳青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冲着李元昊的背影挥舞了一下拳头,然后低头叹气,挽起袖子,端着锅碗瓢盆,来到小溪边做些洗刷的事情。 虽然李元昊离着孔道佛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北魏天子的修为境界稳步上升,这一点柳青清清楚楚,而自己呢,除了淘米做饭越来越熟稔,修行的事情早就落下了。古语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草原才俊觉得自己在修行的滔滔江河中,大步后退。 第二日,萱儿在朦胧晨光中缓缓醒来,发现车厢内的点点烛火并未熄灭,皇帝陛下依旧在临摹咒符。萱儿没有打扰皇帝陛下,轻轻起身,跳下马车,摇醒斜倚着车栏睡觉的余庆,让余庆带着她来到柳青的马车前,她有点害怕车厢内那几具不死不活的尸魔,特别是那个白衣公子,闭着眼睛,皮肤皙白,余庆告诉她那人已死,不过小宫女还是怕怕的,她总觉得下一刻那位白衣公子便能醒过来,冲着她笑。 有了小太监撑腰,萱儿一巴掌扇在柳青的脸颊上,草原才俊缓缓睁开眼睛,欲哭无泪,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依稀记得首次被小宫女打的场景,小太监抓着萱儿的小手,怂恿着小宫女试试手感,小宫女不断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余庆叹了一口气,一巴掌打在柳青脸上,打得柳青晕头转向,再回头对小宫女说,很爽的。小宫女壮着胆子,轻轻拍了拍柳青的脸,吓得扭头就跑。余庆追上去,将小宫女拉回来,问道,爽不爽?萱儿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柳青大怒,你他娘的还害羞上了,老子脸很疼的好不好。自那之后,小宫女好像喜欢上打柳青的大耳刮子,而且下手越来越重,越来越频。 幽幽醒来的柳青捂着脸:“姑奶奶,又有什么事情?” 萱儿掐着腰,颐指气使:“你,给我去把锅刷出来。” 柳青叹了一口气,跳下马车,提上鞋,抱着锅,向着溪边走去。 萱儿将一块皂角丢过去:“好好洗洗你的脏手!” 柳青接过皂角,嘴上不服输:“老子最恨当年没学毒啊!” 刷完锅,柳青看到小太监将车上的面粉取出来,小宫女挽起袖子,向锅里面放入面粉,倒上水:“那个谁,你去把火升起来,架上铁锅,我要烙大饼。” “我有名字好不好!哼,若是在巅峰,看你柳大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柳青嘟嘟囔囔去生火。 小宫女手脚麻利和好面团,从大面团上撕下一块小面团,在双手之间两个来回,涂上辅料,撒上芝麻,一张油滋滋、亮晶晶的芝麻饼便做好了。 余庆和柳青蹲在一旁,掌握着火候,像两只听话的哈巴狗。 不一会儿锅里飘起了诱人的香气,柳青收收口水,赞叹一声:“真香啊。” 余庆斜眼冷哼一声,再扭头冲着萱儿灿烂一笑,竖起一根大母手指头。 柳青还本存着捣乱的心思,又心疼害怕糟蹋了好东西,放下捣乱的心,一张脸格外严肃,小心翼翼添着柴火,他突然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先声明,以下纯属探讨,没有一点贬低你们英明神武皇帝陛下的意思,一路行来,接触久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俩怎么对你们的皇帝陛下如此忠心?他可是没有一点帝王风度。” “余公公,你给我坐下,能不能学会点耐心,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一言不合就瞪眼出手,我都说了,是探讨,是探讨,学术层面的探讨,你瞧瞧你,一副杀人的样子,这样不好,快点坐下,火都快被你的杀气扑灭了。”柳青继续有条不紊得添加柴火。 余庆重重冷哼一声,坐了下去,平日里嘴笨手拙的小太监突然想和柳青讲道理:“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柳青,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余庆忠于陛下,是因为陛下是个好人。” 柳青藐视冷哼,十分不屑,好人?好人能当饭吃?好人能成就帝王霸业?好人算个屁,嗯,就是个屁。 “今天我不打你,你也不用冷哼藐视,陛下的确是个好人。远了不说,就以你为例子,草原江湖趁着祭孔大典入宫,你柳青跟随,算是抛头颅洒热血,对得起草原大汗,如今你被留在中原,硕大个草原可曾顾及过你的死活?没有,他们没有派人来和谈,赎你回去,也未曾有人来营救你,你成了他们一颗丢弃的棋子。”余庆的话语直刺柳青内心,让这位草原才俊愤怒,浑身上下的铁钉微微而动,隐隐有气息升腾,恍若实质。 余庆挪了挪身子,刚好挡在萱儿和柳青之间:“天下的聪明人太多,偶尔需要一个人们眼中的笨人。你时常说陛下笨,我做奴才的有时候都觉得陛下笨,不过你记住了,陛下是个好人。小王爷被匈奴掳去,陛下孤身范险,不惜己身,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回小王爷。丁一命送孔道佛之手,陛下下了两道以后史书之上必定被骂的草率圣旨,帝王名声不要,也要和孔道佛决一生死,这都是为了什么?这是因为陛下太笨,陛下要得不是青史留名、宏图伟志,陛下要得是死去的人能死得瞑目,要得是问心无愧。再看你们草原人,一个个自称草原狼,凶猛无畏,其实再也没有比你们更狡猾懦弱之人。哼,不用我说,你可以自己想想,郝连流水和郝连勃勃回归草原之后,再加上稽粥、中行书,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救你,但是权衡利弊,最终认为不值的,一致决定缄口不言,不去提及救你的事情,他们都太聪明了,太知道轻重了,不用说就知道对方心中所想,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呸,我余庆瞧不起他们,他们和陛下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咔嚓一声,柳青手中的木柴断成两段,抬头望向余庆,眼中百感交集,愤怒和悲伤并重,最终他强行压下心头波澜,恢复平静,摇头晃脑得说道:“平日里看你动手多余斗嘴,没想到讲起大道理来,有模有样,小爷我无处反驳。” “好香啊!”李元昊赞叹声音响起,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使劲儿嗅了嗅鼻子:“余庆、萱儿,什么东西这么香?” 萱儿伸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尖,点上一点白色的面团,含羞的笑着说道:“奴婢老家的烙大饼,专门做给陛下吃的。” 李元昊挽起了袖子:“哇,这么好,快点给本公子一张大饼。” 余庆双手捧着一张热气腾腾的大饼递上去,李元昊捏着大饼的两角,美美吃了一大口,因为太烫,她不断吸着凉气,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柳青站起身来,向着远处走去:“小爷没胃口吃,现在准备出去散散步,若是怕小爷跑了,现在就可以杀了小爷,小爷若是皱一下眉头,就是乌龟王八蛋。” 李元昊懒得理这位草原青年才俊,骂了一句有病,继续捣鼓着手里的大饼:“余庆,以后多揍他几回,他就老实了。” 余庆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就连小宫女也喜不自禁,看样子扇草原才俊的脸,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太阳高升,柳青走在树林中,百无聊赖的甩着一根柳条,向北走了半个时辰,已经走出那一片树林,回头看了看马车的方向,此时若是继续北逃,他有五成把握可以逃回草原,思想至此,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没走两步,他突然又止住了身子,伸出两只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咒骂自己一句:“贱人就是矫情!” 扭头转身向着马车方向走去,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点害怕,一方面是害怕马车已经走了,另一方面是害怕自己竟然有种希望快点见到马车的急迫。 终于,拐过一个山脚,两辆马车豁然眼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走到营地,两张大饼和一碗稀饭躺在箩筐里,像是在静静等着他回来一般。 马车车厢里,传来声音。 萱儿:“陛下,您尝尝这块糕点,很好吃的。” 余庆:“萱儿,你尝尝这块,我把你不爱吃的花生都抠出来了。” 李元昊:“朕和余庆这么多年了,也算朝夕相处,都没见余庆你这么贴心过,对此,朕很是痛心啊,想到这里,朕只能化悲痛为食欲,多吃一点糕点了,哎,其实朕也不喜欢吃花生的,可惜没人给抠,只能靠自己,可怜哦。” ...... 车厢外,柳青咬了咬后槽牙:“你们能不能成熟一点?” 坐下吃饭,两张大饼,一碗米汤,草原才俊吃得点滴不剩,然后又刷完碗筷,将一切收拾妥当,望了一眼另一个车厢,回到自己的车厢躺下,慕容恪和几具尸魔端坐一旁,一动不动。 柳青枕着双臂,像是在对慕容恪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麻烦了,小爷开始堕落了,有点喜欢北魏天子了,这是极不好的一种现象,需要马上纠正,马上纠正。” 随手扯下身下草垫子上的一根干草叼在嘴里,他看了一眼慕容恪:“哥们儿,你到底是死是活啊,能不能给小爷一个暗示,哦,对了,昨晚你说话了,两个字,美好。卧槽,这就麻烦了,小爷不知道怎么解读,下次能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 慕容恪静默不动,发丝飘摇,一切都很轻。 离着大江越近,萱儿越能发现皇帝陛下的改变,相貌还是以前的相貌,说话也是以前的方式,随和和善,不急不躁,但是陛下身上的气势开始不断改变,至于是怎样的改变,她又说不太清楚,偶尔端着一盘子水果递给陛下,手中的盘子会无缘无故发出嘎嘣一声裂开的声响。 小太监听闻此事儿,再也不敢让萱儿去送水果,都是他亲自送去。 李元昊也已经不再临摹咒符,更很少下车,只是双膝盘坐,闭目养神,经常一日一夜不下车。小太监告诉小宫女,不用怕,陛下在蓄势。 又行了几日,四人已经能够听到大江江水滔滔之声,李元昊睁开眼睛,双目如星,眉如利剑,缓缓跳下车,周身形成两股小型龙卷风。 “麻蛋,好强的杀气,充盈得已经不受控制,开始流溢出来了吗?”柳青开口说道。 第五十九章 魔障 冬去春来,起始于唐古拉山的大江上游开始解冻,隔开北魏和南梁的这一条大江进入汛期,江涛拍案,乱石穿空,卷起无尽浪涛。 每年汛期,隔江相望的北魏和南梁便开始防洪,谁都知道两国会在大江之上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大会战,但是在那场大会战之前,为了两国百姓,防汛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而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北魏天子李元昊和书院大供奉邀战在大江之上,为了防止两位巅峰高手殃及鱼池,两岸不但加固了堤坝,而且建起了一座浮桥,先用铁锁横江,凿入两岸堤坝根部,又用防潮的油木铺设,江水漫灌,将浮桥遮掩淹没,偶有疾风吹过,两岸士兵隐约可见左右摇摆的浮桥铁链。 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立在中军大营之前,身旁一侧站着镇南军副将张牧之,这位面容俊朗的副将在诛杀澹台国藩的那场惊天之战中,手刃当时的镇南军左将军、对澹台国藩忠心耿耿的童贯,顺利掌控镇南军,并且在两军交战之中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有效阻止了南梁船城北渡大江。韩先霸接任镇南军大将军之后,张牧之顺理成章成了镇南军副将。 韩先霸有能力,也有魄力成为镇南军大将军,早年还未练枪之前,韩先霸立志书墨社稷,自打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屠杀了他一家之后,枪术本就不错的他愤恨交加,醉心钻研枪术,传闻之中,韩先霸用枪有十八式,全都为了克制赵玄极的太玄刀。除了指定大方向的战略方针需要韩先霸出面,镇南军实权尽归张牧之。 李元昊入书院,调遣镇南军去一山谷阻截詹天佑和三千红鲜军,韩先霸单人单马托枪而去,那时的镇南军便由张牧之统领做主。在镇南军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事情,大将军可以得罪,张副将不可得罪。 张牧之在江风中眯了眯眼睛,盯着北方驿道,已有消息传来,皇帝陛下会在今日赶到镇南军,一大早大将军便等候在大帐之前,张牧之面色无异,但是心里却觉得大将军有点过了,一个为了私仇将江山社稷抛之脑后的天子,即便你将孔道佛挫骨扬灰又如何,青史之上荒唐两字的评价是少不了了。 “来了!”闭目养神的韩先霸突然睁开眼睛,单膝跪地。 张牧之后知后觉,慢了半步,也赶忙跪下,镇南军大将军和副将已经跪身,其后的都尉、先锋也纷纷跪下。 两辆马车出现在拐角处,前面驾车的柳青不住眺望这一条举世闻名的大江,看到镇南军,又被黑压压跪下的一群人吓了一大跳,定睛再看镇南军整齐划一的军容和冷冽杀伐的气态,心里忍不住嘀咕,以前觉得草原健儿攻破长城,踏平中原,扫荡南梁,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的幼稚。 自打两辆马车出现之后,张牧之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切,柳青虽然穴道被风,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修行习武之人才有的气质,两辆马车停在军营之前,柳青先跳下车,牵马让出一条道,露出后面另一辆马车。 “御猫?!”恍然之间,张牧之将驾车的余庆看成了赵督领,无论神态还是动作,余庆和赵督领太像了,但是御猫已经战死在长城以北,不可能出现在镇南军,张牧之忍不住闭眼摇头,再睁开眼睛,心里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原来不是御猫。 当年分配三大边军的军队战力,中堂大人吴昌赫召集三大将军,在慈宁宫议事,老祖宗也在场,说哀家是妇道人家,不懂国家大事儿,全由诸位做主。而立在老祖宗身旁一侧的便是白发白眉的御猫赵督领。分配军队战力说白了就是划分势力和利益,当时的大魏山头林立,手握军队的将军门都想多分一杯羹,自然不会客气。中堂大人将兵力部署说出来,引起不少人不满,当场吵闹,大声呵斥,不见赵督领如何动作,几个聒噪的实权将军,瞬间被银线穿头,当场肢解,变成一滩血肉。当时正想说话的张牧之硬生生将想要说的话憋了回去,庆幸自己及时忍住。自那之后,赵督领便在张牧之心头留下了的烙印,尤甚于天下第一澹台国藩给他的威压。 柳青将自己的马车拴好,屁颠颠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双膝跪地,双手撑地,成了一个人梯,狗腿子气态十足。 小宫女萱儿先踩着草原才俊的后背下车,然后掀开帘子,一手扶着李元昊下车。 皇帝陛下的靴子落在柳青的背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靴子前部有个拧转的动作,柳青疼得龇牙咧嘴,差点趴在地上。 这个浮夸的开场白是小宫女萱儿想出来的,说是要烘托出皇帝陛下的威严和贵气,还用自家方言问皇帝陛下中不中?皇帝陛下想了想,点点头,回道,中!“中你个大头鬼,李元昊你不是一个肤浅的人,你要自重,要自爱,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柳青当然不同意,嚷嚷道。余庆一手提起柳青进了小树林,不一会儿柳青捂着半张脸走出来,竖起大母手指头:“萱儿姑娘的法子好,萱儿姑娘的法子妙,萱儿姑娘的法子呱呱叫!” 李元昊向着中军大帐走去,柳青从地上爬起来,扯住余庆:“你给我看看后背出血了没?你们家的皇帝陛下不是好人啊。”余庆一巴掌拍在柳青的后背上,草原才俊直接一个狗啃屎,也就筋骨强劲的柳青能够承受一路上小太监的摧残,换作其他任何人早就死了八回了。 “韩将军起来吧。”李元昊立在韩先霸面前,开口说道。 “谢陛下!”韩先霸起身,沉声道。 “一别五年,韩将军风采更胜往昔。”李元昊开口说道,望向张牧之:“这位就是张将军吧?” 张牧之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不合时宜的用手握住刀柄,一刹那,他的头皮发炸,慌忙跪下身子:“微臣莽撞,还望陛下赎罪!” 不是镇南军副将莽撞,而是多年军旅生活让他对危险极其敏感,刚刚皇帝陛下虽然在笑,但是身上流溢出的杀气,如同搭在满月弓弦上的箭羽,似乎下一刻便会激射杀人。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皇帝陛下此时的气质,蓄势而待发,换一句话说,杀气已经蓄满,只等一个时机发泄。 “张将军起身吧。”李元昊笑着开口说道,独自走进中军大帐,坐在正位之上。 韩先霸低一个身段,命人端上新鲜的水果:“陛下请慢用。” “韩将军体贴周到,倒是弄得朕有些不好意思。”李元昊开口道,摘下一颗新鲜葡萄放到嘴边。 还未入嘴下肚,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大帐之外,大江横跨眼前,浪涛声声入耳,旌旗猎猎,一瞬间,似乎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了,浪涛声响消弭,猎猎风声逐渐消失,士兵操练的喊声也逐渐远了,天地之间一片安静,只有湍流不息的碧绿色大江向东奔流,突然,一声声如同击鼓的声响炸起,嗒,嗒,嗒......声音逐渐提高,如闷雷裂空,震耳欲聋。 韩先霸嘴角一翘,轻轻伸手,那柄悬挂在大帐内的银枪一声轻鸣,砰地一声入手,身材魁梧的他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射出中军大帐。 镇南军击鼓警示,有敌情!三百弓弩在二十息之间架起,直指敌人来的方向,一千镇南军抽刀列阵,如临大敌。 镇南军大将军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惊慌,他单手横枪,枪尖点了点地面,然后直刺苍穹,力拔山兮。 在闷雷响起的方向,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有人,独闯军营!!! ----------------------------------------------------------------------------------------- 大江以南的一座山林,有四骑缓缓向着南梁军营走去。 前面两人分别是圣人书院大供奉孔道佛和二院长孔钧瓷,后面两人分别是书院四剑中孔林和孔风。 书院四剑一脉相承,分别传承院长孔末、二院长孔钧瓷、三院长孔希堂和大供奉孔道佛,其中孔林拜师孔钧瓷,而且性子很像,平日里淡淡轻轻,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整日耷拉着眼皮。 孔风虽是女子,但是和严厉的孔道佛很像,整个书院上下都有些惧怕这位辈分高、武功强的师姐,又以孔青鱼更甚,见了孔风要绕道走,实在躲不过去了,笑脸相迎,阿谀奉承。 前面两骑未曾说话,后面的孔风却是闲不住嘴巴,重重冷哼一声:“北魏天子趁着大供奉身上有伤下战书,心思真是歹毒。” “你想多了,北魏天子不知道大供奉身上有伤,下战书之时应是激愤异常,只想着杀人泄愤。”孔林没精打采的说道。 孔风看了一眼孔林:“北魏天子真是狡诈,竟然想到劫走孔青鱼的法子来打击院长,院长身子本就不好,如今雪上加霜,已经卧床多日。” “你又想多了,或许劫走孔青鱼没有经过北魏天子的授意,这种形事风格,更像是楚人凤的手段,况且以北魏天子的性格,不太像是让别人冒险自己躲在背后的人。” “孔林!”孔风勃然大怒:“你怎么处处向着北魏那个绣花枕头说话!” 孔林被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差点从马匹上掉下来,他忙着抱住马脖子,:“不是向着北魏天子说话,而是实事求是,况且......”望了望北魏方向:“我们看着小青鱼长大,如今事态复杂,只希望他知道事情真相之时,别记恨院长大人,院长大人是有苦衷的,那毕竟是上天的旨意。” 在圣人书院,孔青鱼和孔末关系最好,其次是三院长孔希堂,然后就是孔林和孔河,孔林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 前方,一路沉默不语的孔钧瓷突然开了口:“道佛,还未曾问过你,为何答应了北魏天子的挑战?你身上的伤并不轻。” 孔道佛轻轻一笑,他在圣人书院以严厉著称,看不惯懒洋洋的孔钧瓷和太过洒脱的孔希堂,偶尔还会呵斥院长孔末,平日里他和孔钧瓷交流并不多,此次前来,孔钧瓷竟然也跟着来了,有些让他意外:“不为什么,若是能够一举拿下北魏天子,我大梁北上必定又顺堂一些,打仗越少,天下苍生受得苦难也就越少。” 孔钧瓷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一个回答,原来这位书院大供奉心里还藏着另一种天地情怀。 伸手入怀,取出一株天山雪莲,孔钧瓷递了上去:“慕容恪来圣人书院之时,曾带来一株雪莲,对你应该有所裨益。” 孔道佛没有去接:“实不相瞒,我受伤比想象中重得多。天山雪莲这种东西于我无意,你还是收起来好。”伸手拍了拍马背上的布囊,布囊内传来一声龙啸声音:“假借于外物的话,还是圣公借来的这把龙骨更顺手一些。” 李元昊和孔道佛之战,不借外力,不可调动两国龙脉,但是可用兵器,孔道佛手中的“龙骨”是一把刀,来自南梁剑宗,剑宗,剑宗,以剑为宗,但是外人却不知剑宗除了剑山之外的重器是一把刀,一把用传说中神龙的骨头儿做成得一把刀,长不过五寸,以粗糙鹿皮包裹,又被称为割鹿刀。 “对了,钧瓷你是如何和毒剑仙认识的?”圣人书院少有和西域的联系,若说有什么桥梁纽带,便是孔钧瓷和慕容峰之间的关系,西域盛产高徒大马,三千红鲜军的坐骑便是从西域之主那里得来的。 孔钧瓷笑了笑:“当年有过一面之缘,棋盘上,我胜他一招,剑道上,他胜我一招。” 两人继续无语,话语点到为止,性格不同之人,很难交谈很久,孔钧瓷跟随前来,只是为了保证这一场战斗公平,杜绝北魏援手。 孔道佛伸手摸了摸脸颊,上面有五道伤痕,那是少年丁一留下的,更重的伤势在胸口和腹部,拿下北魏天子的确是为了大梁一统天下,但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丁一不但重伤与他,而且挥拳砸在他身上千次,让他古井不波的心境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便是修行之人嘴中的魔障,横跨在前进路上,高丛入云,不可攀越,他若想跨过这道魔障,必定要在丁一的身上讨回来,既然丁一已死,那么只能从丁一所珍视的北魏天子下手。 “北魏天子的头颅,我孔道佛收定了!” 狠夹马夫,书院大供奉一起绝尘。 第六十章 仰头无声大笑 韩先霸枪尖点了点地面,看似轻描淡写,却和骑马奔踏而出的惊雷声,不谋而和。 来人先发夺人,双手按在马背之上,一步踏出,身下的马匹似乎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刹那强行止住马蹄,扭头奔跑到大江边上,喝大江水,啃中原肥嫩的鲜草,这在它来的地方可不多见,它来的地方遍地黄沙,天冷气寒,连一匹水灵灵的母马都见不到,苦啊。 来人腾空而起,悬停空中,右手握拳,身体如满月,大喝一声,酣畅淋漓的一拳轰出,如同一声惊雷炸响韩先霸的脑袋。 韩先霸一声冷哼,单手持枪,直上直下,刺向来人的拳头。 轰隆一声巨响,两股无可匹敌的气劲迎头相撞。 韩先霸杀奔而去,声势浩大,来人也不含糊,落地之后,丝毫不曾停顿,一脚轻跺,撞向镇南军大将军。 “那人是谁?竟能和韩大将军平分秋色。”萱儿跟着众人出了大帐,抬头便看到快若流光的两人战作一团,她不懂得其中的门门道道,但是她听说过韩先霸天下用枪第一人的名号,一个人能被称为“第一”,那肯定是很厉害的,不过,突然闯入镇南军的那人似乎也很厉害。 余庆和柳青的眼睛未曾离开过交战的两人,都想从这来之不易的一战汲取营养。 听到萱儿的问话,余庆开口说道:“来人是大魏拳神洪熙官。” 萱儿双眼神采奕奕,哇,那就是镇西军副将洪熙官,马上她又皱了皱眉头:“都是咱们大魏的人,怎么还打起来了?” 柳青冷哼一声,眼睛却一动不动:“你懂什么,此刻韩先霸和洪熙官相互交手,其实是在向你们的天子陛下展示如何与孔道佛交战。两人看似打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实际根本没有动用全力,不然以两人的境界,速度要比现在快上很多。” 萱儿望向余庆,小太监开口解释道:“韩将军和洪将军故意放慢气息流转的速度,目的是让陛下能够看清。此刻,洪将军在模拟孔道佛,韩将军在模仿陛下,孔道佛佛道双修,走了大开大合一脉,与人交战,常常能一举击溃对方体脉,而陛下走了快疾一脉,更加讲究速度,大开大合和快疾并无高低之分,更看重修为境界,而陛下无论是修为,还是境界都不如孔道佛,所以陛下和孔道佛之战,更讲究策略,而韩将军和洪将军为陛下提供的策略是耗,利用身法和速度来消耗孔道佛。” 经过解释,萱儿再看场间,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洪熙官出拳迅猛急速,而韩先霸用枪灵巧,一柄银枪好似灵蛇出洞,简单的一个勾、挑、崩、刺便能脱身而去,变化多端,旁人看在眼里,有种人随枪走的感觉。萱儿看过皇帝陛下寥寥几次出手,韩将军出手的感觉的确和陛下有几分相似。 韩先霸一枪递出,没有气吞山河的无上霸气,而是灵巧生动,枪尖幻化出点点虚影,刺向洪熙官的胸口。镇西军副将一手握拳,重重砸在空中,枪尖虚影瞬间消失,拳头撞在枪尖之上,一力降十会。绷直如同通天巨峰的银枪顿时弯曲,不过枪劲并没有泄去,反而弹出一个弧度,撞向洪熙官的胸口。 一直出拳的洪熙官突然变拳为爪,死死抓住枪柄,一股气劲贯穿银枪,以韩先霸的实力,有能力消耗掉这股气劲,但是为了给李元昊演示,他选择弃枪,枪柄如同天雷乍落,气劲炸裂,发出嗡嗡声响,弃枪却不丢枪,一脚踹在枪头之上。 一道璀璨的火花在枪身和洪熙官的手中绽放,北魏拳神大喝一声,骤然发力,整支银枪被砸入地下,再抬头,身形如风的韩先霸已经从新握枪,轻轻向下一压,直接掀起了一大块地皮,铺天盖地砸了过去。 “不得了,怪不得古凉州之战,洪熙官能够破开郝连大将军的金刚三十二品,不是没有道理的。”柳青一手搭在眉前,观看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本以为洪熙官和时未寒联手才战败郝连大将军,看样子是我错了。未曾见过时未寒,仅从洪熙官的手段看来,就是单人力拼大将军也不见得输,和时未寒两人联手或许还不能发挥全力。” 萱儿不解:“两个人联手不是更厉害吗?” 柳青一声嗤笑,他挺喜欢这个小宫女的,给她讲修行习武的道理,很有成就感:“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莽夫打架或许人数越多越好,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都是这种道理,但是到了九品之上天上人,两人对战,交手的空间就那么大,同一时间汲取的气息也是固定有限,若是两人联手,如果不是知根知底,配合默契,有限的空间和气息,很难发挥全部实力,若是一不小心,流转的气息相互影响,还未伤敌先伤了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看了一眼身前的李元昊,草原才俊没由来得一阵叹息感慨,平常人家子弟修行学武都是逐步攀爬,平日里师兄弟之间相互较量切磋,若是师傅亲身喂几招已是天大的幸事儿,眼前这位天子陛下更进一步,守着金山银山,一开始便看到了人间巅峰风景,黄淳风、魏墨城、刘百通,都是当世巅峰,站在这群人面前不动,光凭着潜移默化和耳濡目染也能混个天上人玩玩,而且能请得动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和北魏拳神洪熙官相互试招,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元昊了吧,最可气的是,从侧面看过去,这位皇帝陛下没有聚精会神的观看,反而有些微微出神的望向大江对面,暴殄天物啊。 李元昊不珍惜,我柳青可不能浪费,从新抬头望向交战的两人,韩先霸气息流转不漏峥嵘,反而有些平淡无奇,但是身法快速,一枪的尽头再生风流,倒是暗合了李元昊身法快、气息浅的特点,洪熙官拳劲崩紧,一拳重过一拳,拳拳如惊雷。不过在外人看来,洪熙官的拳头明显有点力有未逮、无处发泄的感觉,拳拳挥出,拳拳打在空气之上。韩先霸总是快上半分,或者躲过,或者拆解洪熙官的拳头。 柳青心有感慨,这一战过后,还要多多思量,慢慢琢磨,方才能完全消化,即便气息被封,日后重获自由,也必定大有裨益。 韩先霸和洪熙官两人交手不过百招,却是将如何应对孔道佛的法子倾囊相授。 最后一枪和一拳不期而遇,两人突然收手,相距十丈站定,洪熙官拱手:“韩将军!” 韩先霸也拱手:“洪将军!” 简单客套之后,洪熙官走到李元昊面前,微微行礼,像是大哥和小弟谈话:“陛下,刚刚都看清楚了吗?” 李元昊点点头,如同乖巧的弟弟:“嗯,都看清楚了。” 柳青翻了翻白眼,北魏天子在说谎,刚刚他什么都没看,怎么可能看清楚。 李元昊突然凑到洪熙官面前,用肩膀碰了碰北魏拳神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洪大哥,洪伯父应该很生气吧?”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洪熙官开口问道。 李元昊嘿嘿一笑:“想听好话。” 洪熙官愣了愣,摇摇头:“微臣还是说实话吧,洪大将军听闻陛下挑战孔道佛,并没在意,因为洪大将军知道,有中堂大人、索大学士在,能压住陛下的一时兴起,却不曾想中堂大人和索大学士竟然让陛下出京了。听闻此事,大将军生气了,把中堂大人和索大学士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末了,大将军又担心陛下安全,所以让微臣来镇南军一趟,看看能否有所帮助。” 李元昊拍了拍洪熙官宽阔的肩膀,哈哈一笑:“还是洪伯父对朕好。” 洪熙官微微一笑:“大将军对陛下的确很好,陛下也应该多为大将军着想,最近几年战事频繁,他......老得很快。” 李元昊歪了歪脑袋,好奇问道:“洪大哥,你上一次叫洪伯父爹是什么时候?” 洪熙官皱眉想了想,诚实回答道:“有些记不得了。” 洪龙甲是洪熙官的父亲,亲生的,但是自打有记忆之后,李元昊从未见过洪熙官叫洪龙甲一声爹,洪熙官对洪龙甲的称呼永远都是大将军,洪龙甲对洪熙官的称呼更加简单,只有一个字——你,若是两人不同时在场,李元昊觉得两人都是十分有趣的人,洪龙甲和善可亲,言谈风趣,一笑起来,嘴巴能裂到后脑勺,早年洪龙甲最喜欢将李元昊抗在肩头玩耍,而洪熙官是个豪爽健谈的汉子,偶尔还会露出点呆萌可爱,一笑起来,忍不住用手挠后脑勺。但是如果两人同时在场,瞬间成了闷葫芦,一句话都不说,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偶尔交谈两句,基本逃不过以下几句:“你,去将马匹牵来。”“是,大将军。”“你,传令下去。”“是,大将军。”“你,去休息吧。”“是,大将军。” 父子之间常因为某事儿而心存打不开的死结,但是洪龙甲和洪熙官之间交谈都很少,哪里会心存芥蒂,真是一对奇葩怪异的父子! 李元昊一手摸着下巴,想入非非,若是哪一天洪大哥叫洪伯父一声爹,那场面肯定很壮观,两个七尺大汉泪如雨下,抱头痛哭,想想都让人激动。 洪熙官伸手揉了揉李元昊的脑袋,揉乱了皇帝陛下头发:“陛下,别瞎想了,这么多年,您爱出神的毛病一直没改。” 柳青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在太安城,他见过李元昊和楚人凤之间的君臣关系,以为那就是随意的巅峰,见到北魏拳神揉乱北魏天子的头发之后,他才发现北魏君臣之间的关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既然君不像君,臣不像臣,那么北魏这群人到底在为何而战? 洪熙官负背着双手,望了一眼大江以南,军帐林立,偶尔能够听到南梁军队的号角声:“陛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您应该抓住这两个月的时间,境界和战力,孔道佛皆是占优,您的胜算便在这两个月内。” 李元昊脸色严肃得点点头。 洪熙官突然展颜一笑:“不过陛下也无需太过担忧,桥到船头自然直,等您杀了孔道佛,微臣便带您去镇西军,那里虽然荒凉,但是结出的水果又大又甜,陛下肯定爱吃。” 李元昊揉了揉微红的眼睛,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李元昊要叫一声舅爷爷,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李元昊应该尊称洪伯父,李元昊小时候便如此叫了,她身边有很多亲人,但是唯独洪龙甲和洪熙官让她打心眼里亲近,是能够对着撒娇的人。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洪熙官也住在镇南军,当天下午,韩先霸命张牧之将镇南军布防图说于洪熙官,洪熙官面容严肃,静静聆听,时不时提出几个疑问。 李元昊是大魏天子,但是大魏天子不懂的事情比懂的多,听了半天听不懂,顿觉百无聊赖,她独自一人走出大帐,沿着大江边行走。 大浪淘沙,江涛轰鸣,李元昊遥望大江波涛。 突然,大江对面也出现一道身影。 四目相对。 李元昊仰头无声大笑,再低头,脸上尽是狰狞恐怖的狞笑,脸庞柔美的弧度消失殆尽,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变形。 下一刻,她低头伸手在脖子前一划,冲着那道人影做了一个割首的动作。 对面那道身影,脸色阴沉,浑身气息暴涨。 “孔道佛!!!”李元昊咬牙切齿,开始沿江下行,两条银钱如同毒蛇一般攀爬在手臂之上。 对面的孔道佛也开始沿江而行,腰间龙骨左右摇摆。 两人极有默契得走向浮桥。 初始之时,两人步伐一致,慢慢的开始加速,身影越来越快,直到快若奔雷,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孔道佛横冲直撞,将沿途巨石一并撞碎。 李元昊崎岖而行,如同灵蛇出洞,绕过所有岩石。 两人同时到达浮桥,未作丝毫停顿,就开始直冲。 两人还未撞上,气息已经牵扯着大江浪涛,改变了江水方向,形成两道相互对撞的大潮,横跨天地之间。 “丁一,大姐现在就为你报仇,将孔道佛碎尸万段!” 第六十一章 激战,引炸,挥拳(1) 两人还未撞上,但是气息牵扯着大江浪涛,直接改变了江水流向,形成两道相互对撞的大潮,横跨天地之间。 浪涛遮天,泛着银白色,凶猛无畏,李元昊双手紧握,两条银线攀附在手臂之上,形成一道铠甲,孔道佛气息飙升至巅峰。 先是两道大潮迎头相撞,掀起百丈滔天巨浪,整个大江被搅动翻滚,浑浊的泥沙从江底翻涌。 而在巨浪中央,李元昊和孔道佛终于撞上,两人各自简简单单的一圈挥舞而出,在浮桥中央相遇,轰隆一声巨响,以两人为中心,浮桥上的油木片片龟裂,跌落在江中,露出下面的并排铺设的横江铁链。 李元昊面色红润,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虽是简单的一次试探性交手,书院大供奉无论是在境界,还是在战力上,都远胜于李元昊。 孔道佛一声冷笑,力叠三分,李元昊如同雷击,倒飞出去,但是她还不忘强行踹出一脚,狠狠踹在了孔道佛的喉咙处。 书院大供奉并非鲁莽之辈,知道进退,这在和丁一的交手中就展现的淋漓尽致,少年燃尽体内三朵紫金莲,直入九品之上的天人境,重创孔道佛,弥留之际少年用言语挑拨孔道佛,孔道佛丝毫不为所动,扭头转身就逃,修为没了可以从来,境界没了可以从塑,死灰可以复燃,覆水难可以收回,但是命只有一条,没了,那就是真得没了。 和丁一一战,孔道佛的败了吗?败了,但是性命保住了。很浅显易懂的道理,这世上偏偏有不知死活的蠢货不明白,少年丁一如此,一国之君的李元昊也是如此,既然如此,老夫孔道佛不在意取了北魏天子的项上人头。 为了泄掉李元昊的一踹之力,孔道佛身子向后滑动,水面之上形成一道水波涟漪,缓缓滑向大江另一岸。 李元昊就要凄惨一些,身子在空中画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双脚砸在对岸,一道道裂缝在身边绽放开来,而她处在中央。 孔道佛的脸色依旧阴沉,北魏天子的境界和战力比他想象中高那么一点,但是高出来的一点,还不足以弥补两者之间巨大的鸿沟,丁一赴死之前,燃尽体内气息紫金莲,境界攀升,诛杀澹台国藩之时,李元昊也曾经有相同手段,前车之鉴,孔道佛早就计算在内,若是北魏天子也选择炸开气息,他会毫不犹豫抽出腰间龙骨,争取在第一时间斩杀北魏天子,杜绝后患。 李元昊呼出一口浊气,刚刚硬拼一计,此刻她的体内翻江倒海,强行压住气海,她突然平静下来,没有选择激射而去,而是缓缓前行,李元昊踏上大坝,走上铁链,迎风慢行,一身白衣飘飘,藏锋而峥嵘,卓尔不群,望向对面那道魁梧身形。 孔道佛负背着双手,走到大坝之上,峥嵘崔嵬,气势雄浑如天上仙人,眼神凌厉:“李元昊,你可知你今日要命丧于此?!” 气浪滚滚,声如炸雷,炸响在大江之上,大江之上碧波荡漾,统统向着李元昊荡漾而去。 李元昊脸色平静,语气更加平静:“孔道佛,洗净脖子,写好遗言,朕来送你归西!” 孔道佛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张凌厉的嘴巴,老夫带天收了你!” 碧绿色小剑滑入手中,第一次,李元昊手持飞剑,两条银线张牙舞爪,缠住身旁两侧的铁链,向后崩出一个如同满月的弧度,骤然发力,李元昊如同被弹弓弹出一般,整个人砸向书院大供奉。 于此同时,两条汲水龙卷风拔地而起,黑云压城,统统压向对面的那道身影。 孔道佛淡然望向气势汹汹的李元昊,脚下猛跺,双手举天,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既然你李元昊向利用流转气息制造汲水龙卷,为何我书院大供奉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简单的开手式,大江之下,江水翻,一个倒立漏斗般的龙卷风骤然形成,上从天庭,下达地幽,呼啸撞向李元昊的两条汲水龙卷风。 三条龙卷相撞在一起,漫天江水翻腾,如同被煮沸了一般,最终淅淅沥沥从天而降,仿若下起了一场暴雨。 孔道佛冷哼一声,似乎不过瘾,书院大供奉再起手,第二条龙卷风拔地而起,卷向北魏天子。 李元昊脚尖一点,身如长虹,一头扎入龙卷风中。 “来得好!”孔道佛大喝一声,双手凌空虚抓,大江上的龙卷风好似被掐住喉咙一般,瞬间收紧,他要利用浑厚气息将李元昊捏爆。 突然,一道身影从龙卷风最高处的一跃而出,自上而下俯冲下来,北去匈奴,李元昊曾经在草原大漠见过一条白毛龙卷风,就是在那一条白毛龙卷风,她跨过了九品,出现在天人境之上。此刻,她依葫芦画瓢,让孔道佛一抓落空,来到孔道佛身前,一拳轰出。 孔道佛脸色平静,冷笑一声,不去管李元昊的拳头,也是简简单单的挥拳而出,直接砸向北魏天子的眉心。李元昊身形一转,躲过对方拳头的同时,变拳为掌,握住孔道佛的手腕,一条银线从水中探出,刺向孔道佛的胸口,另一条银线从孔道佛身后探出,静等书院大供奉自己撞上去。 虽未看身后,但是孔道佛似乎已经知道身后的陷阱,纹丝不动,以左脚为轴,身子一转,抡出一个大圆,将李元昊丢了出去。 李元昊人在空中,借力打力,袖中飞剑射出。 孔道佛微微眯眼,大喝一声,看似无坚不摧的飞剑如同撞在一栋墙壁之上,剑身嗡嗡作响:“上不去台面的雕虫小技,黄淳风、刘百通、赵督领、时未寒、魏墨城、韩先霸、洪熙官、楚人凤,身旁如此多的高手,他们就没有教你一点有用的东西,还是你资质太差,人太蠢,没有学会?三个月的时间,本来你还可以多活两个月,啧啧,你不珍惜,老夫也就无需怜悯于你了。” 缓缓走到悬空飞剑之前,书院大供奉一拳砸在剑身之上,飞剑如同霜打的茄子,掉在碧绿色的江水中,慢慢没入江底。 李元昊落在江面铁链之上,由于孔道佛那一丢,气劲连绵,铁链下沉,直接在江面上勾勒出一道的沟壑,李元昊站在沟壑底部,如同被掩埋了一般,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这一勾勒是真真正正将江面切割开来。 从新升到江面,李元昊漠视望着孔道佛,续气沉肩,下一刻,北魏天子再度飞奔杀去。 两人之战因为相互对视一眼,提前两个月开始,这让驻守在大江南北的两国军队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两个月的时间对双方都十分宝贵,对于孔道佛而言,养伤重回巅峰,为这一战增加胜算,是当务之急。对于北魏天子而言,更是弥足珍贵,争分夺秒弥补境界和战力之间的差距,在死地中夺取生存的渺茫机会,可是事情没有按照预想中进行。 大江以南,孔钧瓷身影飘飘,飘落在百丈之外,其后孔风和孔林赶到,站在圣人书院副院长身旁两侧,三人都没有观战大江之上交战的两人,而是望向大江北岸,两道魁梧雄奇的身形砸在大江北岸,韩先霸和洪熙官也已经赶到了,小太监余庆其后,人已经站定,断袖却是飘摇。洪熙官伸手挡在余庆的胸前:“别插手,不然事态更加复杂,对面那位二院长,不好对付。” 余庆脸色愤恨,第一次对皇帝陛下有了怨言:“陛下,太鲁莽了!” 洪熙官看了一眼小太监:“若是不鲁莽,那还是咱们大魏的皇帝陛下吗?” 余庆脸色转好:“可是这一次的鲁莽,搞不好可就......”没命了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陛下不迷信,更不信命,但是不喜欢别人口吐不吉利的言语,每次小太监说了不吉利的话,李元昊总会急得直打余庆的嘴巴,让他将说出的话吞回去。 随着大江南北最高战力赶来,两国的军队也纷纷赶到,南梁大江一线的大将军陈法格率领三千精兵,急急忙忙赶来,北魏镇南军副将张牧之一马当前,两千骑兵策马奔腾而来,双方隔江相望,手中的弓弩已经上弦搭箭,指向对面。 在场九品之上的天上人还不觉得,普通士兵越是临近交战场,越是能够感受到窒息的压迫感,江风凌冽激荡,耳边阵阵惊雷,如同万马奔腾。比起南梁军队的脸色如常,北魏军队却是震惊不已,其中张牧之最为震惊,第一次相见,他感受到了北魏天子身上的杀气,他以为那是常年身居高位养育威严,此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家的皇帝陛下绝非传闻之中的绣花枕头。 大江对面,陈法格下马走到孔钧瓷面前,开口问道:“钧瓷先生,三月之约还有两个月,这是?” 孔钧瓷苦笑一声:“应该是忍不住,提前决战了。” 陈法格叹了一口气,遥望大江之上不断闪现的两道身影:“此事越发鲁莽,越发不讲究了。” 孔唯亭未曾单身入书院之前,圣人书院的高手分散在南梁各地,大供奉孔道佛在建康城,保护大太子陈建业,三院长孔希堂在南梁剑宗,教授剑宗弟子诗书,二院长孔钧瓷在大江一线,陈法格和孔钧瓷相熟。陈法格出身卑微,本是陈阀一个杂役,被陈景琰看中,教授兵法,赐姓陈,陈阀内乱,人才凋零,陈景琰坐拥陈阀之后,重用陈法格,后建立军功,逐步做到了镇国大将军。陈法格兵法出众,但是出身卑微,一直将陈景琰当主子看待,平日话语不多,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和孔钧瓷也聊得来,平日说话无所顾忌。若说陈法格看不惯谁,那就是南梁白衣剑仙张胜谷了,这个龟孙子人模狗样,其实心里坏得很。 孔钧瓷摇摇头:“双方利弊各有,不过对于道佛而言,利大于弊,对于北魏天子而言,弊大于利,若是北魏天子没有后手,此次焦急决战,也只能是鲁莽行事儿,不过以我看来,北魏天子并非.......” 话音未落,交战的两人突然分开,孔道佛身材依旧魁梧,气息外泄,如同入海的潮水,从天降落的雨水在周身三尺处弹开。 李元昊的样子就要狼狈很多了,任凭江水将一身打湿,有鲜血从七窍中渗出。 显然,李元昊吃了大亏,洪熙官和韩先霸演示的耗字诀,北魏天子直接抛在了爪哇国,选择了下下策,和孔道佛硬碰硬,结果自然是狼狈异常。 “滋味如何?”孔道佛占尽上风,言语中有说不出的嘲讽,他相信李元昊还有后手,小心使得万年船,先用言语讽刺激怒对方,让其尽快黔驴技穷,再慢慢斩杀,是孔道佛的计策,既然自己境界和战力占优,那么未曾让丁一败后再死,就从北魏天子身上讨回来,这很有意义,孔道佛觉得只有按照自己曾经的意愿让北魏天子死去,丁一在他心境之上留下的缝隙才能完全填补,而这条裂缝是书院大供奉的耻辱,至今他未曾对任何人说过。 “不妨实话告诉你,那名少年临死之间爆发全部实力,可惜那远远不够,老夫依旧有能力杀了他,啧啧,他临死之前跪在地上,乞求不要老夫杀他,但是老夫杀得人太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所以也就举手送他上黄泉了......” 简单的言语刺激,孔道佛要得就是李元昊自乱阵脚。 李元昊脸上寒霜,阴沉如同墨云,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平身,周身大江江面突然安静异常,如同一面镜子一般,下一刻,李元昊站立的水面,炸起一团水雾,如同瞬间移动,北魏天子突然出现在孔道佛身体一侧,一击膝撞,撞向孔道佛的胸口。 书院大供奉双手按住李元昊的膝盖,身子向后一滑,泄去李元昊五分力道,突然一停,再后退,连续三次后滑,将李元昊的劲道完全泄去,轻轻向下一压,李元昊身子前倾,李元昊架起手肘,砸向对方的脑门。 第六十二章 激战,引炸,挥拳(2) 李元昊架起手肘,砸向孔道佛的脑门,书院大供奉眯眼,抬手准备泄去北魏天子的雷霆一击,手至中途,心头一动,突然转变了方向,任由李元昊的手肘落在脑门之上,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而改变方向的手,以相同的角度,砸向李元昊的眉心,此次决战虽然鲁莽,但是的以北魏天子谨小慎微的性情,必定会躲,孔道佛却没有想到,李元昊竟然也选择了硬接。 李元昊的拳头在孔道佛眉心前五寸处停住,书院大供奉的拳头更进一步,已经来到李元昊眉心之前,只有一线之隔,虽是一线之隔,凶猛的拳风呼啸而过,打散了李元昊的发髻,带动整个身子向后弯折,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将孔道佛的气劲完全泄掉,身体沿着铁锁再度退回岸边。 孔道佛望着自己的拳头:“可惜了,若是知道你选择硬接,老夫的全力一拳,此战就能结束了。” 李元昊摸了摸有些红肿的眉心,突然笑了笑:“料定你缩手缩尾,不敢全力一战。孔道佛,世人说你筋骨体魄天下无敌,在朕看来,你出拳有所保留,不敢死战,心虚得很,天下人都说朕与你一战,必败无疑,而你也如此认为,一心想取下朕的脑袋,那么,现在你又在害怕什么?怕死?朕是一国之君都不怕,你怕什么!” “哈哈哈。”孔道佛仰头大笑:“老夫何惧之有,只不过老夫想要你败后再死,北魏天子之死应是老夫前行路上的敲门砖、垫脚石,如此才不枉一国之君的尊贵性命!” “败后再死?”李元昊眯了眯眼睛:“你可知朕想让你怎么死?” 话音刚落,李元昊浑身气势一顿,汹涌下流的江水为之一顿,耳边烈烈风声无故一停,百丈深的大江之上行成一个水旋儿,李元昊毫无顾忌释放气息,搅动周天气息疯狂翻滚,这更像是孔道佛的手段,利用浑厚的气息先声夺人,此刻却是李元昊的使用,大江两岸众人忍不住叹息,北魏天子太鲁莽。 大江南岸的孔道佛傲然而立,静默不动,李元昊四射的气息涌到他身前,好像被一堵无形墙壁阻挡,难进分毫。面对李元昊,孔道佛突然皱了眉头,一切都在预料之外,三月时间李元昊没有充分利用,反而急于交战,令人不解,北魏天子也没有选择耗字诀,而是强硬的硬碰硬,难道北魏天子真是不管不顾、急于求死的愣头青? 西行入南梁大营的路上,孔道佛不仅一次思索李元昊的对策,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元昊竟然选择下下策,不对,一定有阴谋,就好像在引诱自己一般,而自己一定不能中计。打定主意,书院大供奉更加小心谨慎。 李元昊嘴角一翘,眼神瞬间刚毅起来,双手如钩,死死抓住两条横江铁锁,两条铁链瞬间绷直,大喝一声,铁链从中间崩断,如同两条争夺束缚的黑色蛟龙,凌空飞舞缠绕。李元昊手扯两条铁链,双手手腕猛抖,两条铁链在空中碰撞,如同摆尾的毒蛇,狠狠砸向孔道佛。 书院大供奉拔地而起,面无表情,一手从左向右一划,两条看似无坚不摧的铁链如同听话的孩童一般,被他一手攥住,轻轻抖动,两条铁链如同水**进,蕴含着书院大供奉的八分力道,袭向对面的北魏天子,而他曾经站立的脚下炸起惊天巨浪。 李元昊有心硬接,但是没有相应的实力,孔道佛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抖,却是让她痛苦万分,那股沿着铁链的气劲直接贯穿她的身体,波及五脏六腑,但是她还是死死抓住铁链,使劲儿回扯。 “既然想要,那都给你好了!”孔道佛一声大喝,一手轻抛,两条铁链瞬间转换了方向,如同两根毒蛇一般,点向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脸色始终,眼看两条铁链调头而来,双手挥舞,连续不断抖动双臂,想要泄去铁链之上的无穷气劲,但是书院大供奉的全力一抛,威力巨大,李元昊坚持不住,被两条铁链带动,身形飘摇。 孔道佛瞧准时机,脚下猛然一跺,蓦然之间,以书院大供奉为中心,大江之上绽放出一朵峥嵘恢宏的巨大水花,波浪滚滚四散,波及到李元昊脚下,本就身形飘摇的她随波颠簸。 上有两条铁链,下有水花波浪,北魏天子完全没有立足之地。 突然之间,李元昊身子下坠,如同一颗石子落大江,噗通一声,没入水下,而且她的气息完全填补在雪山气海,将下降速度提升最快。江河之下,一片黝黑深邃,周身皆是碧绿色江水,孔道佛踩踏出来的水花波浪没了威力,两条铁链倒是扎入水中,不过最终在李元昊头顶之上停下。 “想要躲在水下?这个法子拯救不了你今天的愚蠢,既然想看老夫全力一击,那就让你见识一下,也好让你死得瞑目!”孔道佛双脚踩在水面上,低头望向湖底,突然腾空而起,到达江面三十丈之上,书院大供奉强行调转身子,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握拳,轰然砸向江面。 拳劲纵横,初始整个江面一切正常,等到拳劲完全释放,突然在孔道佛砸下的地方水面剧烈下降,两岸水面抬高,漫过岸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碗,而孔道佛站在水碗中心,拳头不断挥舞而出,砸向水碗两壁,北魏天子肯定藏在其中,他要一拳砸死李元昊,即便砸不死,也要将北魏天子逼出。 韩先霸和洪熙官跃上大江北岸,各自双手怀抱,每当有江涛跃出堤坝,两人便挥舞出一拳,将大江浪涛死死压在大江之内。 大江南岸,孔钧瓷踏上大坝,左右双手各有一枚棋子,悬空而停,一道屏障骤然形成,阻挡江水漫灌而出。 不断挥舞不下百拳,孔道佛突然收拳站定,静等得江面恢复,从新东去,冷笑一声:“看你还不出来!” 李元昊缓缓出现在江面之上,双手之中依旧扯着两条铁链头部,铁链其他部分没入水中,嘴角血迹更加明显,浑身江水浸湿,顺着发丝衣服流淌下来。 “哈哈哈,好一只天子落汤鸡!江底之下风光如何?想必一定极为旖旎吧。”孔道佛冷嘲热讽。 李元昊不言不语,手托两条铁链,沿着大江奔跑,围着孔道佛画出一个大圆,停止站定,北魏天子猛扯铁链,哗啦啦,两条铁链将孔道佛死死绑住,未作丝毫停歇,李元昊前冲奔跑,挥拳砸去。 一声嗤笑,孔道佛面对李元昊,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心头默念,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三十丈,十丈......就是此时!心头暗喝,孔道佛双臂猛抖,捆绑在身上的铁链寸寸龟裂,变成齑粉,区区两条铁链也想困住书院大供奉,简直痴人说梦。 崩断铁链之后,孔道佛身子微蹲,一脚后扯,一脚前伸,一拳放在腰间,相隔十丈,隔空一拳轰出。 轰隆一声巨响,拳罡炸开空气,如同艳阳天下起惊雷。 李元昊疯狂汇集气息,迎头对撞,毫无意外,北魏天子敌不过书院大供奉,直接倒飞出去,无论是两条银线如何拉扯铁链,开阻挡颓势,她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后倒而去。 砰地一声,李元昊身子止住,不过却是撞在岸边岩石之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凹槽,生死不明。 孔道佛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煞有兴趣望着北魏天子狼狈样儿,像是在欣赏一幅亲手绘画的壮丽画卷,一想到李元昊的天子身份,书院大供奉越发觉得这一卷画卷波澜壮阔,心胸为之一震,眼界一瞬间开阔几许,久违的破镜时节! 孔道佛佛道双修,走得是筋骨一脉,身如金石,似佛如仙,攀升等级也是九品三境界,早年他就进入了九品之上,在宿天境磨砺多年,战力逐步提升,又是熬练多年,水到渠成,到了齐天境,成为人间战力巅峰的那一小撮人,圣人书院教书育人,不喜杀戮,但总需要有人做那些脏活累活,比若孔末屠杀孔家三百余口,其实更多是孔道佛下手,也许就是这份以战养战的杀戮嗜血,让孔道佛对天地感悟,因果循环,少了那么一丝灵犀一动,孔钧瓷踏入了神天境,孔希堂借由书院大阵,也稳稳走出了那一步,唯独书院大供奉原地踏步,虽然战力不逊前面两人,但是神天境的风光,他却看不到,在外人面前,孔道佛没有提及过,但是从来都不想屈居人之后的孔道佛心有芥蒂,不曾想今日以李元昊为引子,隐隐破镜。 “不好!原来北魏天子的计谋在此!”孔钧瓷一声感慨,不住摇头。 孔风不解:“二先生,李元昊到底想要做什么?” 孔钧瓷向前踏了一步:“破镜,破镜,顾名思义,就是在破除原有境界,更进一步,看更高更远的风光,乍一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神天境的确对天地感悟更深,但是更高更远得风光,意味着陌生迷茫,意味着不习惯。道佛走得是一条筋骨打磨的道路,境界提升会带来战力短暂下降,这不可避免。因果因果,少年丁一之死是因,北魏天子挑战是因,道佛手刃过很多人,但是这些人中哪个身份能够和北魏天子的性命等量齐观?北魏天子在引诱道佛破镜!” 李元昊将身体从两岸中拔出来,擦了擦嘴角鲜血,遥望一身金色气息不断流溢、越发庄严肃穆的孔道佛:“老匹夫,你一直想问朕要做什么?现在清楚了?” 孔道佛双目喷火,李元昊铤而走险,火中取栗,引得孔道佛破镜,由齐天境进入神天境,她要抓住的便是孔道佛战力有所跌落的时间段,北去匈奴,她在盛京城杀戮不断,由宿天境踏入齐天境,战力就有所折损,被铁浮屠和王楚东追在屁股后面跑,这种感觉她很清楚,明明对气息流转,出招节奏,有了更深理解,可是挥拳一刹那,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忍不住心浮气躁,当时的李元昊内心杀戮欲望骤起,那是因为身子气息增长赶不上境界提升,需要寻找另一条突破口。 岸边的洪熙官双眼神采奕奕,果然陛下看得更高更远,早就有所准备:“陛下和孔道佛交战,平常人会很自然的想到熬字诀,那么孔道佛也能够想到,必定早就做出了对策,不会让陛下轻易得逞,所以陛下反其道而行之,选择提前两个月交战,打乱孔道佛的计划和节奏,” “出其不意,很实用,但是也很危险,若是孔道佛能够短时间内稳固境界,陛下胜算更少一些。”韩先霸无不担心的说道。 “所以,要看这短短的时间内,陛下能否速战速决。”洪熙官从新望向大江之上。 两条银线缠绕住李元昊的双臂,猛吸一口气,突然加速前冲,离着孔道佛还有十丈距离,双拳挥出。孔道佛眼中,李元昊的拳头绵软无力,而且速度很慢,心意一动,他的气息便来到李元昊的拳头之前,分明已经挡住,北魏天子还是破气而出,一拳砸在了孔道佛的胸口上。 一声沉闷声响在耳边响起,孔道佛身子在水面之上滑动倒飞,砸在岸边堤坝之上,那一瞬间仿若意识和身体隔离开来,身子赶不上意识,抬头望向北魏天子,那一瞬间,他神情恍惚,如同见到那名燃尽气息的白头少年在向自己走来一般。 李元昊缓缓前行,踩在水面之上,如同仙人飞渡,一圈圈如同莲花一般的波纹在脚下一圈圈弹开:“你想让朕先败再死?朕想得是,用你孔道佛的法子战败于你,然后再让你死。老匹夫,你不是想境界战力齐头并进,成为当世第一人吗?朕终会让你知道,那都是黄粱美梦,一件你也求不得!” 第六十三章激战,引炸,挥拳(3) 李元昊曾经问过黄淳风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酒剑仙一一作答,而且是深入浅出,三言两语便解析透彻,唯独有一个问题,黄淳风没有正面回答,是谁定了九品三境界,听闻这个问题,黄淳风面露异色,问李元昊为何会有此问?李元昊嘻嘻哈哈掀了过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境界修为的提升,这个问题又从新冒入李元昊的脑海,世间一切应该有本有源,归纳在三界因果之内方才正常,永远都不会存在绝对独立。 既然如此,九品三境界的划分也应该有源头,即便是时间长河打磨遗留下来的修行等级,也应该有初始的雏形,李元昊不太相信,新纪元开始之后,九品三境界就已经形成,必定有一个人或者是有思维的生命体划分了修行等级。李元昊不知道这个人或者四位生命体是谁,但是她从切身实际出发,破境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阶梯式提升,而是一个渐近的过程,破镜也并非单纯战力提升,相反,会有战力下降的阶段,至于其中的道理,她就不得而知了。 望着渐渐逼近的李元昊,孔道佛脸色狰狞,原来北魏天子的谋划在此处,这份玲珑近乎于歹毒的缜密,让书院大供奉觉得今日之战,必定会一波三折,悍然跃起,孔道佛强行压住境界提升带来的诸多玄妙感觉,双手握拳,整个人如同神魔附体,满头黑发凌乱飞舞,眼眸泛起一丝血红,大喝一声,一拳向着李元昊轰去。 微微一笑,李元昊心头顿时明净如蓝天,压制境界提升,果然让书院大供奉的拳头逊色几分,声势虽然依旧浩大,但是威力却与刚刚不可同日而语,脚下轻踩,直接无视孔道佛的拳罡,一路上天山,瞬间来到孔道佛的身前,大风骤然而起,云卷云舒,李元昊一脚踏下,如同仙人从天而降,镇压世间妖魔。 “你,竟然还隐藏了实力!!!”孔道佛脸色巨变,双拳轰天,拳头快入奔雷,同时脚下不停,快速后撤退。刚刚还在巅峰时期,孔道佛以试探手段,窥看过李元昊的修为境界,得出的结论是,北魏天子比想象中的厉害,不过这厉害出来的一点还不足弥补两人之间的境界和修为差距,此刻李元昊全部实力的重重一踏,让孔道佛即惊又惧。 退出百步,躲过李元昊的一踏,再抬头看北魏天子,竟然不见了踪影,心头免不了一阵惊慌,该死的破镜,竟然将他的感觉也削弱了三分。 “再退!”南岸边上,孔钧瓷一声提醒,如同一道清泉流过孔道佛的心头,书院大供奉瞬间清醒,再向后退去,刚刚离开的地方,李元昊和两条银线同时出现,撤出三步之后,孔道佛心头再次一惊,后背一痛,一道血珠飞溅。 被书院大供奉砸入江底的碧绿色小剑不知何时和李元昊从新联系起来,在北魏天子的牵引下,悬停在孔道佛背后。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供奉,孔道佛第一时间内横向一滚,卷起一阵水花,躲过李元昊的阴毒杀机,两条银线又凌空而来。孔道佛顿时脸色狰狞,本是一场名扬天下、志在必得的决战,竟然被北魏天子追得如此狼狈。一狠心,孔道佛迎头而上,一拳砸在一条银线之上,击退李元昊势在必得的一击,同时脑袋后仰,另一条银线擦着脸颊而过,一手握住银线,猛地一抖,银线恰巧不巧抖落掉碧绿色小剑。 李元昊心意一动,两条银线缩回大袖。 后背疼痛异常,偏偏还摸不到,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孔道佛感受到钻心的疼痛,桀桀笑道:“痛快至极!李元昊,你还有何本事?一并使出来!” “孔道佛,若不是孔钧瓷提醒,你应该知道,刚刚的一击你躲不过的。”李元昊面带微笑,缓缓向着孔道佛走去:“朕知道,孔钧瓷来此地,是为了保证此战的公平,千算万算你们没想到,破坏公平的是你们吧。” 对面的孔钧瓷面色无常,孔林忍不住摇摇头,孔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闭上嘴巴。 “你以为朕会生气,会愤恨,错,对此,朕心如止水。你们读书人,特别是你们圣人书院的道理太多了,太爱占理儿了,一件事情无论好坏对错,由你们去做就是道理,其他人去做就是错误,这可真是他妈的没有道理!”李元昊开口说道:“孔末残害孔家三百余口,是天意,是天道。我家先生死在圣人书院,讲述当年真相,是污蔑。丁一年少,死在你的手中,你未曾有一点自责愧疚,还会认为他该死,因为他阻挡了你前进的步伐,这就很没有道理了。我李元昊分不清很多事情,分不清对错,也分不清是非,但是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我该做什么,而这无关于身份,无关于地位。” 缓缓前行的李元昊闲庭信步,似乎并不在意孔道佛不断吸纳巩固气息境界,两人相距五丈,李元昊突然单膝跪地,一手似乎握刀,轻点江面,江面之上无数水滴形成,时未寒的“月水”,无数把细小的飞剑如同飞蝗扑向孔道佛,外人开来书院大供奉不过是被一波水扑过,但是身处其中的孔道佛知晓,每一滴水滴都是一把细小的刀,快速切割着他的肉体。 “体魄筋骨当世最强?屁啊!”李元昊的声音突然在孔道佛的耳边响起,师承老顽童刘百通的无理拳一拳砸在孔道佛的双臂上,孔道佛腾空而起,李元昊破开相互交错的双臂,一掌拍在孔道佛的胸口处,脚下不停,顺势抓住孔道佛的腿弯,扭身摔下,孔道佛如同落水的石头一般,砸在江面之上,没入江底。李元昊随即一脚踏下,一道气息射入江底,撞在孔道佛的胸口处。 李元昊所踩的江面上,泛起一阵殷红。 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刚刚李元昊被打入江底,此刻孔道佛又被李元昊踏入江底,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眼前河东河西的转变太过迅速。 大江以北,柳青和萱儿也急急忙忙赶来,小宫女眺望江面之上,只有陛下一人站在江面之上,衣袖飘飘,如同人间仙人一般,令小宫女心神往之,为曾经见那个孔道佛的身影,这说明陛下胜了? 柳青也有些诧异,余庆未扭头,只说了两个字:“破镜!”柳青眼睛一亮,狠狠拍了一下大腿:“牛逼,这种法子都能想到,神仙啊!”萱儿一头雾水,这都是说得什么啊。 “够了!”一声大喝突然从江底响起,一道通天水柱拔地而起,孔道佛的身影从中显现,低头蔑视李元昊:“老夫不得不赞扬你的计谋,但是,到此结束!” 一手握拳,书院大供奉毫不犹豫砸向自己的胸口,轰隆一声,用尽十成气力,孔道佛的胸口向后塌陷,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出,仿若形成了一道血雾。 此举不但让孔钧瓷、洪熙官、韩先霸大惊失色,而且将柳青的下巴直接惊了出来:“倒行逆施,自毁根基,自行跌境,太疯狂了,这是不要命了啊!” 萱儿又听不懂了:“余庆,柳青在说什么?” “我是在说,孔道佛破镜之后,对世界的感悟会提升,战力会有所下降,孔道佛自毁根基,以疼痛压制领悟,强行将那种感悟抹除,让气息和战力相互吻合,此举不但危险,很有可能将已经在体内建造的万丈高楼破坏,成为空中楼阁。你们家的皇帝陛下会算到这一步吗?”柳青自问,然后自己摇摇头:“你们家陛下算不到吧。” 空中的孔道佛面色痛苦而疯狂,一手握住龙骨,浑身上下气穴大开,如同吞吐金莲,一条青龙炸出刀鞘,自上而下挥舞而出,气息减弱,境界跌落,但是这一刀挥舞而出,形神兼备,百丈青龙刀罡,酣畅淋漓劈下。 李元昊眯眼,一手握住藏在后背腰间的断剑,抬手硬接,轰隆一声,一道隔开大江的沟壑跃然眼前,这一道沟壑横跨大江,斩断江水,能够看到江底的黑色淤泥,李元昊便从这道沟壑跌落下去。 低头望向依稀可见踪影的北魏天子,孔道佛突然平静下来,手中龙骨果真是神兵利器,轻轻挥舞已然有如此浩大之气,嗤笑一声,沟壑底部李元昊一跃而起,在江水填满沟壑之前,跃出水面,一剑刺向孔道佛的面门。 孔道佛挑开李元昊的断剑,刀身一个回旋,贴着北魏天子的手臂向胸口游去,李元昊丝毫不乱,飞剑银钱赶忙截住龙骨。 “你似乎忘了老夫什么最强!”孔道佛什么最强,孔道佛的拳头最强,一道拳罡挥舞而下,李元昊急速下掠,躲开孔道佛的拳头。 但是书院大供奉的拳头如影随形,如同跗骨之蛆,每当李元昊停脚之时,拳罡便到,大江之上出现一幕怪诞的场景,李元昊 “果然,即便自毁根基,孔道佛还是要胜过陛下。而且书院大供奉自毁根基,恰到好处,气息比陛下多一口,境界比陛下高一分,实在是难对付。”洪熙官开口说道,语气中却丝毫不担心。 “洪将军准备出手营救?”韩先霸开口说道。 洪熙官摇摇头:“以洪某对陛下的了解,即便这次救了,暂解危机,保不齐陛下伤好之后,会独自去圣人书院再度挑战孔道佛,那样反而更加棘手。而且......洪某觉得陛下应该有对策。” “哦,洪将军如此相信陛下?”韩先霸开口问道 “习惯相信了,而陛下也总会给人惊喜。” 江面之上,李元昊逃窜的身影突然停住,气息已经到了尽头,孔道佛微微一笑,早就料到如此,利用多出的那一口气息,来到李元昊身前,毫不犹豫挥拳砸向北魏天子的额头,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拳头落下,北魏天子整个脑袋有一个向后震荡的弧度,随着天子头颅向后飞荡的还有满江春水,可见孔道佛这最后一口气的威力。 突然,李元昊强行止住后仰的趋势,双指竖起放在嘴边,轻念一声:“炸!” 一个“炸”字,如同鞭炮的引子,孔道佛脸色巨变,体内气海雪山深处,一道凌冽的气息飞窜,直达丹田,轰然炸开,一道血雾在书院大供奉的胸口处炸开,啪的一声,孔道佛仰面跌倒在水面上。 李元昊也支撑不住,瘫倒在江面上。 “什么时候?你是什么时候在老夫体内植了一股剑气?!”孔道佛愤怒的开口道。 李元昊擅长在别人体内藏匿剑气,但是随着境界提升,她发现植剑术成了一种好看不实用的手段,九品之上天上人,对气息的运用,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想要在对手体内留下一抹剑气,难如登天,即便成功植入剑气,引爆之时,凭借天上人的手段,也能在第一时间内将那抹剑气抹杀干净,今日事情极巧,孔道佛为了平衡境界和气息,强行跌境,用尽最后一口气息,再无气息去绞杀那一抹剑气。 “哈哈哈,蠢货,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明白,不是朕,是丁一在你体内留下了剑气!”李元昊快意的说道,丁小子,你留给大姐的东西,大姐收到了。 “小杂碎!”孔道佛咬牙切齿,原来那小子临死之前,已经料定了如今局面,挥拳千次,留下一抹引子,李元昊和丁一最擅长什么,最擅长藏匿气息,所以在孔道佛体内留下那抹书院大供奉都不曾察觉的气息,不意外。 岸边的柳青咽了一口口水:“原来你们家皇帝陛下一直在赌,赌孔道佛会破镜,又在赌孔道佛会自毁根基,还在赌丁一在孔道佛体内留下了一抹剑气,你们家陛下不但要用孔道佛的法子战败他,而且要用死去丁一的手段了结他,原来李元昊不但要杀死孔道佛,而且要杀人诛心,好深,好恐怖的心思!” 第六十四章 激战、引炸、挥拳(4) 一团血雾在孔道佛胸前炸开,破境、跌境、引炸,孔道佛已经千疮百孔,本是胜券在握的战斗,因为北魏天子的手段叠出,似乎出现了转机,胜利渐渐向着李元昊倾斜。书院大供奉愤恨不已,从江面之上站起,直勾勾盯着李元昊,眼神中愤恨和惊惧并重。 当然,对面的北魏天子也不好受,若想将孔道佛引入自己的布局之中,必须实打实硬挨孔道佛几拳,而这简简单单的几拳足够李元昊慢慢消化的了,不过总体来说,书院大供奉损耗更大,如今两人战力持平,胜负五五分。 “滋味如何?”李元昊笑眯眯望向已经伤及根本的孔道佛,收回两条银线,左手断剑,右手飞剑。 孔道佛低头看了看胸口,伸手沾了沾鲜血,放在嘴边,轻轻一舔:“你或许以为自己胜了,但是还差得太远。” 话音刚落,胸口处那个恐怖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不断冒出的新肉芽攀附在血骨之上,缓慢生长,如此奇景,让李元昊不得不慎重,她的确将孔道佛引入了自己设的局中,但是她也知道,和当今天下筋骨体魄最强的书院大供奉交战,一定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既然自己可以藏匿杀招,为何对面的孔道佛不可以?腐骨生肉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神通,平日里说于人听,只会让人当作天方夜谭,但是对面的孔道佛亲手示范,不得不让人信服。 血窟窿被堵住之后,孔道佛脸颊两侧突然生出无数细小的皱纹,看样子腐骨生肉也给这位书院大供奉带来了不小的损伤,抬头眯眼,手中龙骨刀尖没入水中,刀柄被擎在手中,一波三折,让他突然卸去了心头的胜负,看淡了眼前一切,气势节节攀升,无与伦比:“小瞧了那个小杂碎,也小瞧了你,既然你能将老夫扯入五五分的局面之中,那么老夫就和你战个痛快。” 龙骨出水,倾斜上掠,划出一个弧度,平淡无奇,李元昊却是快速后掠,在她刚刚站立的水面,一道青龙骤然而起,炸开一股通天巨柱,酣畅淋漓。 李元昊躲过水中蛟龙,未作丝毫停顿,一步长掠,手中断剑变成倒提之势,第二步奔踏,两条银线捷足先登,第三步飞奔,碧绿色小剑凌空飞舞,第四步跨出,北魏天子已经来到书院大供奉身前,断剑当头劈下。 孔道佛轻轻抬手,已然不惧李元昊的一剑,一团璀璨光华在手中绽放,直接炸偏断剑,同时龙骨上刺,想要一刀绞烂北魏天子的心脏。 龙骨,龙骨,顾名思义,是龙的骨头,节节相连,不锋利,但威力巨大,仿若活物,所以孔道佛这一刀隐隐有虎啸龙吟。 李元昊不惊不惧,两条银线回旋盘绕,依附在自己身体之上,形成一副铠甲,硬抗孔道佛的一刀,那柄碧绿色小剑神出鬼没,在两人交战的战场内,不断画圈,发出一声声刺耳的破空声,突然,在李元昊的气息牵引下,飞剑速度更胜三分,从孔道佛视觉忙点,扎向书院大供奉的后背。 孔道佛未回头,仅凭敏锐的直觉便知晓身后飞剑,不退反进,两人眨眼擦肩而过,隔开十丈距离。 同时泄气,同时吸气,调转身形,再度对撞而来。 孔道佛刀拳如暴雨,连续不断,而且招招毙命,拳罡刚过,刀罡也如同陆地卷龙一般呼啸碾来,李元昊浑然不惧,任由刀罡拳罡落在身上,同时飞剑和断剑的剑气也见缝扎针,此次炸响孔道佛的胸口,她在尝试,尝试再一次炸开书院大供奉的胸口,他是否还有神通再次腐骨生肉。 一开始,无论是天下,还是孔道佛,都认为李元昊毫无胜算,这场决战到此,孔道佛心境有了微妙的转变,开始和李元昊斤斤计较起来,硬抗李元昊的剑气之后,自己挥舞而出的刀罡是否够本,这些都成了书院大供奉的谋划。 银线、断剑都是神兵利器,李元昊用来得心应手,但是威力却不如赵督领和黄淳风,总有穷人守着满屋子金银财宝,却不知如何花费的窘迫。第二次擦肩而过,李元昊感觉胸口一阵火辣辣的疼,每一次泄气吸气都是一次煎熬,但是孔道佛没有换气,而是山重水尽之处强行压榨气息,双脚猛地一蹬,身向后炸出,用后背撞向李元昊。 浊气一出,新气未满,李元昊挨受重重一撞,仓促之间将新气灌满,瞬间横移两步,任凭孔道佛掠过,脚下轻点,追了上去,剑罡蓬勃而出,抹向孔道佛的脖子,她要在孔道佛换气之前,割开对方的脖子。 孔道佛气已见底,依旧强行加速,躲开李元昊的割首一剑,同时龙骨挥舞而出,李元昊脚下一拧,身形一转,不但躲过了孔道佛的龙骨,而且离着书院大供奉更近了一步,一直飞旋空中、伺机而动的飞剑不知何时已被李元昊召回手中,一剑刺向对方的胸口。 孔道佛便拳为掌,一把抓住飞剑,虎口有丝丝血迹滴落,但是飞剑也在胸口三寸处停止,再也难进分毫。 换气!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孔道佛丹田气海刹那蓄满气息,然后一脚踹出,李元昊舍弃飞剑,高高跃起,孔道佛连手中飞剑都没有时间丢弃,一拳挥出,这一拳威力倍增,空气被炸出一声巨响,可见书院大供奉有意保留实力,目的就是为了毫无保留挥出一拳,直接断绝了李元昊生还的可能性。 李元昊横剑身前,并不意外孔道佛有意保留势力,但是她没有想到,连番折腾的书院大供奉轻描淡写挥舞出的一拳,竟然还有如此威力,拳罡撞在断剑之上,硬生生将断剑向后砸出一个弧度,然后撞在银线组成的铠甲上,气劲贯穿铠甲,落在胸口处。 扑哧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李元昊的身子也被向后撞出三十丈的距离,后背离着大江岸边不过一线之隔。 缓缓起身,遥望对面的孔道佛,刚刚连续不断的拼杀,大江水面纵横交错,浪涛不断,此时两人相对,江面恢复平静,若是两人在陆地之上战斗,可以想象地面会被摧残成何等样子。 这一战开始之时,孔道佛闲庭信步,几乎重创李元昊,中途突生变数,隐隐破境,李元昊占据上风,其后书院大供奉恰到好处的强行跌境,修为境界只比北魏天子强上一分,李元昊引炸丁一留在孔道佛体内的剑气,孔道佛腐骨生新牙,再到如今的势均力敌,在一口气上睚眦必较。这对于女子而言的李元昊没什么,但是对于一向大开大合的书院大供奉而言,不够痛快,不够爽利。 “老夫烦腻了,一气定生死,若是你能挡下这一刀,老夫死,若是挡不下,麻烦入了阴曹地府之后,告诉那个该死的小崽子,是孔道佛送你这位北魏天子去的黄泉!”孔道佛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猛然吸气,大江之上一阵风波飘摇,碧绿色江水以孔道佛为中心,开始向着书院大供奉汇聚而来,最终众星捧月,将孔道佛衬托得超凡脱俗。 孔道佛、郝连勃勃都是当今天下气息浑厚之人,体内雪山气海蔚蓝如同大海,若说有人强过两人,只能是已经被割下头颅的澹台国藩,而孔道佛的气息或许会比郝连勃勃弱上一分,但是筋骨体魄已经是当世最强。所以当孔道佛全力吸气之时,无异于蛇吞象,鲸汲水,更显衣衫飘飘的李元昊渺小。 “坏了!孔道佛要毕其功于一役,一招分胜负生死!”柳青站在堤坝之上,躲在余庆身后,遥望大江之上。如今柳青穴道被封,大江之上浪大风急,搞不好,一阵风一个浪头,就能卷走这位草原才俊,那样死得也太憋屈了,所以他不得不躲在余庆身后。旁边还有韩先霸和洪熙官两道更宏伟的身影,但是他不敢,小太监虽然凶,对他非打即骂,但是旁边那两位,指不定看他不顺眼,一巴掌就送他去见长生天了。 “一招定胜负?对陛下不好?”萱儿开口问道,战局已经五五分,即便一招定胜负,也会是五五分。 “我的傻姑奶奶,如今局面再如何五五分,孔道佛都是占优的,对修行感悟不同,往往定胜负之时,感悟深的胜算更大,这就是廋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孔道佛成名已旧,身经百战,巅峰时期,境界和战力都是惊世骇俗的存在,你家陛下那些感悟,都是偷师而来,追根溯本,若是李元昊有一两招越境杀人保命的绝招,说不定还能有胜算。” 萱儿皱了皱眉头,心头十分不悦:“谁说陛下没有绝招?陛下肯定有绝招!” 柳青苦笑摇摇头:“我也希望他有,但是他没有,性情原因,你家陛下习惯了拾人牙慧,这方面李元昊的确算得上惊才艳艳,光是王楚东的掌心雷一学就会,但是这还远远不够,特别是对付孔道佛这种顶尖高手。今日能够打到如此程度,已经令人颇感意外了。” 望了一眼双眼喷火,满是不服的萱儿,柳青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服,那就说一下,你家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有什么绝招?” 萱儿伸手在空中指指点点,咿咿呀呀半晌:“陛下画了一路的咒符,那就是陛下的绝招!” 柳青微微一愣,李元昊虽然贵为天子陛下,但是经过多日接触,北魏天子除了对吃之外,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更像是一个世俗的功利导向主义者,会在微不足道的细微处斤斤计较,常常会在局部之上给人以意料之外的举动,从太安城到大江,一个月时间的走走停停,李元昊一直醉心于画符,但是李元昊会怎么做呢?将金木水火土五种咒符都烂熟于心的柳青都不知道。 盯着江面之上如同无根服浮萍的李元昊,柳青不明觉厉,刹那之间,草原才俊突然睁大了嘴巴,伸手颤颤巍巍指着李元昊:“他,他,他怎敢如此?!” 李元昊一根手指放入嘴中,轻轻一咬,一道鲜血溢出,北魏天子手指微动,不断在空中轻画,血滴在空中凝聚,扭曲变幻,形成一幅抽象异常的画卷,身子轻掠,李元昊毫不犹豫撞向这一幅在空中悬停的画,那些玄妙的血丝像是一件铠甲一般披挂在北魏天子的身上,特别是一道古怪花纹,从眉心对称向着两边蔓延盘旋,经过俊俏异常的脸颊,最终在脖颈后方相聚。 猛然睁开眼睛,李元昊眼神之中隐隐有流光闪耀,浑身气息一变,妖冶之中有些凌厉,仿若变了一个人一般,举手投足之间,给人阴寒之气,轻轻挥手,脚下江水凸起,慢慢升高,直到和孔道佛平齐,而李元昊的气质一变,黑发挥舞飘摇,带来了无穷霸道的气息,血煞之气暴涨,与节节攀升的孔道佛起头并进,一争长短。 萱儿被眼前的吓得后退一步,死死抓住余庆的衣袖:“余庆,陛下这是怎么了?” 余庆恶狠狠盯住柳青:“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拿你开刀。” 柳青没有在意余庆的话语:“谁能想到他会如此利用南疆咒符,这还不如自杀来得爽利!”不等萱儿提问,柳青便解释道:“江湖武林,别管这个门派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都会起一个响当当的名称,比如什么鱼龙门、莲花派、华山派,谁也不会将尸鬼宗、日月魔教、阴阳宗这些一听便是邪魔外道的字眼作为帮派名称,听起来便不雅,更与名门正派背道而驰,多半存活不了几天,便被人灭了。但是神极阁五具尸魔,却用了‘魔’字,尸魔,尸魔,为何叫尸魔,因为逆天而行,为大道所不齿。人死归于天地,是循环因果的大道理,亘古不变,炼制尸魔要掏空五脏六腑,灌注铁水,不能让死者瞑目,便是大逆之事。死者已死,气息不能纳入体内,即便纳入体内,也不能循环,尸魔身上的咒符便是吸纳天地气息,循环流转之用,所幸人已死,不用感受那种气息灌入体内的疼痛之感,醍醐灌顶是好事儿,前提是你要有能够承受的顶。” 指了指气质大变的李元昊,柳青似苦笑似感慨:“他做的事情太匪夷所思,将自己当作已死之人,强行吸纳天地气息,这不是走得歪门邪道又是什么?求死,不过如此!” 第六十五章 激战、引炸、挥拳(5) 书院大供奉以蛇吞鲸之势吸纳天地气息,周身波浪滔天,气焰彪悍,一把龙骨吸满气息,仿若有一条神龙在周身游动,更加衬托得孔道佛如仙似佛,无论破境,还是跌境,亦或是将体内万丈根基摧毁,孔道佛的筋骨体魄依旧当世最强,有足够的能力海纳百川,东流到海。 像是以战力为根基的当世高手都有越境杀敌的能力,远了不说,站在大江北岸的洪熙官和韩先霸皆是如此,洪熙官在古凉州前破尽郝连勃勃的金刚三十二品,韩先霸在一山谷前一枪阻挡入了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都是这个道理。古语曾有云,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指的就是武夫体内的万千大气象,而孔道佛拔得头筹,当世最强。 而站在孔道佛对面的李元昊脸庞妖媚至极,身上的血迹咒符熠熠生辉,散发出邪魅之气,北魏天子强行扩充雪山气海,只吸取不吐纳,有些空中楼阁的意思,体内阴阳双鱼升腾炸放,青色世界极限绽开,已到了李元昊承受的极限,充盈满溢,想要从浑身上下的穴道中冲出,又被周身的咒符束缚,没有一丝外泄。 气息不得外泄,体内却是横冲直撞,如同刀割火烤,致使李元昊七窍流血,平添一股凄凉和恐怖。 平常高手交战,更注重切磋,谁都不想辛辛苦苦得来的一身修为平白无故付之东流,即便以命相搏,也会速战速决,绝对不会出现,让对方蓄势圆满,还有闲情逸致大喊一声招式名称的蠢事发生,基本上都是抢先机,切断对方气息流转和招式传递,一招毙命。所以江湖武林中曾有戏言,真正的高手交手,眨眼之间已分胜负生死,让你觉得两人差距巨大,演戏小说中的高手相战,光是互报姓名,呐喊招式,就足足几天几夜。 但是今日李元昊和空岛之战,又有些不一样,李元昊始终都是那个弱势一方,靠着一步又一步的计算,将孔道佛拖入五五分的占据,孔道佛有心一招分生死,所以需要将气息拔升到最高,而李元昊想要将一路所画咒符发挥最大威力,也需要蓄气圆满,最终造就了两人疯狂吸纳气息场景。 终于,两人的气息同时到达顶点。 风乍起,吹皱一江春水,也将两人衣衫吹得烈烈作响。 胜负成败,在此一战,洪熙官和韩先霸站在大坝之上,同时向前迈了一步,洪熙官冲着对面的孔钧瓷摇摇头,意思是若在多嘴,先杀你!孔钧瓷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黑白两颗棋子浮在脚下,将他轻拖到半空中,身后的孔林矮了半个身子,孔风因为紧张,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间木剑。 “李元昊,可有遗言?!”孔道佛声如洪钟,响彻天地之间,彰显着书院大供奉的信心。 李元昊歪着脑袋想了想:“遗言?的确有一句遗言。”顿了一顿,李元昊狡猾的展颜一笑:“麻烦前辈告诉圣人书院大供奉一句话,孔道佛是乌龟王八蛋!” “油嘴滑舌!”孔道佛登时大怒,大喝一声,荡胸生层云,一手轻捏,身后大江如同一道匹练一般,被他攥在手中,脚下如生浮云,奔踏前行,一拳轰出,满江青水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向李元昊。 李元昊眯眼,双手十指不断勾画,浑身饱满无处发泄的气息好像找到了缺口一般,从双手之间疯狂涌出,又被李元昊强行揉捏凝聚,在双手之间形成一个明灿的巨大掌心雷,表面之上电闪雷鸣,耀眼不可之时,对着孔道佛的拳头,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轰隆一声,大江震颤,江水炸飞升空,遮天蔽日,两人相撞的那一处,爆发出璀璨的光团,瞬间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两岸高手齐齐出手,护住江河大坝,不然两人交手发出的爆炸余波,肯定能够将两岸堤坝冲毁。 半晌,江水回归,继续东奔,大江之上恢复风平浪静,众人目不转睛望向江面,孔道佛单膝跪地,一手捂住嘴巴,鲜血顺着手指缝流出,满头头发飞散,眉头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淙淙流着鲜血。 “陛下呢?陛下在哪?”萱儿抓住余庆的手臂焦急问道。 “没事儿,陛下肯定没事。”余庆紧攥的双手已经有斑斑血迹。 咕噜一声,江面之上翻起一个巨大的水花,先是冒出一阵殷红,然后李元昊的身体从水中漂浮上来,随波逐流,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像是丁一临死之前。 孔道佛忍不住哈哈大笑,自此修行一途坦荡,已可望见举世无双。 “你笑得很开心?”李元昊的声音突然响起。 孔道佛的声音戛然而止:“你,还没死?!” 李元昊从水面上爬起来,浑身浴血,狼狈异常:“你还没死,朕怎么可能先死!” 话音刚落,李元昊手持断剑如风一般冲了上来,孔道佛脸色阴狠,握住手中龙骨,也冲了上去。 两人到极限,再无心思和力气计较一招一式的得失,所以两人都没有躲,龙骨刺入了李元昊的肩膀,断剑也挑开了孔道佛的一根肋骨,两人同时掉入水中,随着江水下流。初始之时,两人举手抬足之间能够截断大江,改变大江流向,现在两人只能随波逐流。 两岸北魏和南梁的军队顺着两人的踪迹向着下游奔去,在浪涛翻滚的间隙,偶尔还能看到两人刀剑相向的场景。 柳青跟在队伍后面,他身上穴位被封,不能多走,稍有片刻便会气喘吁吁,更有甚者,会有血迹从体内八十一颗铁钉缝隙处渗出,他抬头望着江面上交战的两人,李元昊的身影若隐若现,前一刻还跃出水面砍向孔道佛一剑,下一刻便被浪涛卷走,不见了踪影。 “真他娘的仗义!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少年如此拼命,李元昊,你还真是让人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柳青忍不住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若是小太监和小宫女看到嘲笑他流眼泪,他也想好了借口,大江风大浪急,沙尘也大。 余庆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已经有血迹从天灵盖冒出的柳青,开口道:“你可以回去!” 柳青用袖子擦擦眼睛:“不行,若是李元昊败了,总忒有人给他收尸!” 第六十六章 想不明白(1) 吴昌赫走在前面,唐宗飞提着一壶酒走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似乎预示着北魏朝廷的某些传承。 刚刚从储秀宫内出来的汪嗣英远远看到如此场景,眼神中的艳羡和嘲弄并重,只一瞬间,他便压下嘲弄,只留下艳羡,最后眼眸之中只有平静,低头弯腰,向着远处的两人行礼示意,无论对方是否看到,该有的礼节都要做到,因为唐宗飞的官衔如今比他汪嗣英高,两人相见,汪嗣英是那个下官,唐宗飞才是上官。 唐宗飞冲着汪嗣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吴昌赫也看到了,但是当作没有看见,汪嗣英有能力、有野心、也有魄力,不过需要有一个人压着,他中堂大人不合适,苏尚书和索大学士也不合适,陛下和楚人凤倒是很合适,有这两位在汪嗣英心头那抹悸动即便蠢蠢欲动,也不敢太过造次,可惜如今楚人凤已经离京,那个重情重义的皇帝陛下也做了甩手掌柜,去大江之上给人决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虽然吴昌赫已经同意李元昊去镇南军,用江湖莽夫的手段与孔道佛决一生死,但是私下每每想起此事儿,吴昌赫还是心烦恼火,像是吃了一颗苍蝇一般,洪龙甲已经来了书信,问候了中堂大人祖宗十八代,外加生了重孙子没**。吴昌赫勃然大怒,洪龙甲洪小子,你这就很过分了,祸不及后代,出嘴留口德,起码的嘴下留情,同僚之情,还应该讲究一下吧,别忘了当年是谁保得你成为大将军,先帝都要叫老臣一声中堂大人,你倒是翅膀长硬了,敢如此和老夫说话了。 外面的事情还没处理好,朝堂之上又出了问题,大病一场的索大学士病愈之后,已经不去军机处,改去翰林院做了一个和汪嗣英同等级的编修,没了索大学士的户部和工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中堂大人再有能力,也没有。最是顾全大局的索大学士为何如此做?还不是因为皇帝陛下的任性,中堂大人的纵容,碰触了大学士的底线根基,可是皇帝陛下又是一个认准死理儿,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狠主,既然如此,我索碧隆也就任性一回吧! 这不,中堂大人提酒去翰林院请大学士再度出山,好好整顿一下户部和工部,如果实在不行,让我吴昌赫下跪磕头都行,这怕啥,又不会少一块肉,少一分钱。 “中堂大人,大学士平日不饮酒,您提酒过去,似乎不太妥。”唐宗飞颠了颠手中的酒壶,酒是好酒,就怕热脸贴了冷屁股,大学士根本不喝。 “宗飞,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学士属于人狠话不多的主儿,平日里不饮酒,那是因为公务缠身,和苏尚书两个极端,苏尚书每次都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能喝,真喝起来,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大学士平日里不说话,也不说自己是否能喝,但是喝起来是来者不拒。当年先帝......健在,老夫、大学士、苏尚书、温珪、宋君毅,六人喝酒,五人酩酊大醉,唯独大学士面色无异,起身抖袖正衫,独自一人驾车回宫。”回想起当年诸事儿,吴昌赫忍不住笑了笑。物是人非。 唐宗飞摸了摸鼻子:“其他事情不知,宋老将军的酒量很好,但是酒品,就不怎么样了。” 吴昌赫哈哈大笑:“怎么,在镇北军,宋君毅喝酒之后又唱歌跳舞了?” 唐宗飞微微一笑:“中堂大人,宗飞什么都没说,都是您猜测的。” “怕心眼小的镇北军大将军知道了报复你?”吴昌赫再次忍不住大笑,他最了解自己这位老友,停下脚步,拍了拍唐宗飞的肩膀:“老夫一直埋怨宋君毅没能打垮草原匈奴,只是据敌长城以北,实际上有些为难他,三大边军送去他那的粮草最少,对付重骑兵甲天下的草原铁骑,镇北军连个势均力敌的骑兵都筹划不起来,就是有通天本事儿也拿不下草原。他也从来都没怨言,结果培养了你这么一个人才,还给我送到了太安城,为难他了。” 唐宗飞会心一笑:“老将军在镇北军可是没少说中堂大人的不易。” 吴昌赫继续前行:“他知道就好,宗飞,老夫问你,宋君毅还是以吴大脑袋称呼老夫?” 唐宗飞顿了顿,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又来了兴趣:“中堂大人,您和老将军到底有什么恩怨,” 吴昌赫捋须微笑:“也没什么,只是当年我长得比较帅,才学、胆识、魄力都强于他,宋君毅心仪的姑娘嫁给了我,成了我吴昌赫的夫人,他有心结,走不过来。” 唐宗飞哑然失笑,吴昌赫看到兵部侍郎想要又憋着的的脸色:“你不信?” “不是宗飞不信,而是不知道该相信谁。”唐宗飞开口道:“老将军的原话是,老将军当年长得比较帅,才学、胆识、魄力都强于中堂大人,是姑娘一时鬼迷心窍,嫁给了中堂大人,老将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怕中堂大人误了人家。” “本末倒置,颠倒黑白,宋猴子越来越会混淆是非,信口开河了。”吴昌赫愤愤不平,嘴巴一快,将当年给宋君毅起的外号说了出来。 唐宗飞摇摇头,又是一桩永远都不知道事实的悬案,不过自打中堂夫人去世之后,中堂大人一直未娶,在吴府中堂植了一株梨树,倒是事实。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了翰林院,还未进去,中堂大人突然扯了扯一丝不苟的头发,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挤出两滴眼泪,又把衣衫揉乱,整个人即颓废又狼狈,嗓子猛然一调,惊飞屋檐上的麻雀:“大学士哦大学士,快来救宁毅的命啊!” 吴昌赫,名昌赫,字宁毅。 中堂大人这一嗓子直上云霄,穿透力极强,将唐宗飞吓了一跳,也将翰林院内正磨墨的胡汉斌吓了一跳。 (宁毅,宁毅,嘿嘿,嘿嘿。) 第六十七章 想不明白(2) 吴昌赫以手抚胸,作悲天悯人之相,凄凄惨惨切切走进翰林院,眼神先在大殿内扫了一遍,瞧准索碧隆的位置,踉踉跄跄走了过去,噗通一声趴在大学士的书桌前:“大学士,救宁毅的命啊!” 索碧隆不为所动,稳坐钓鱼台,依旧持笔书写校验,眼神都没在中堂大人身上停留片刻,看样子,就是中堂大人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索大学士也不准备搭理中堂大人了。 中堂大人哭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扶自己,再哭下去,实在太傻了,自顾自站起身来,一把抢过索大学士的毛笔:“大学士,您能不能和吴某人说一句话!?” “陛下已经下旨,朝政全权由中堂大人定夺,索碧隆一介书生,不想越权,省得某人龙颜大怒,下旨诛九族!”索碧隆依旧保持着持笔动作,眼神平淡:“索碧隆脑袋不多,只有一颗,挨不住几次砍。” 吴昌赫嘿嘿一笑:“大学士别说气话嘛,老夫也是被陛下带了节奏,大学士知道的,老夫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热血老年人,陛下三言两语就把老夫带到沟里去了,当时脑袋不好用,稀里糊涂就让陛下去了大江,现在毁得肠子都青了。” 说完,还做了一个掏肠子的动作,眼神示意一下唐宗飞,机灵如唐公子马上会意,取出酒来,放上酒杯,倒上杯中酒,酒水清浅,仿若雨天屋檐下接水的大瓷碗。 唐宗飞扯了扯胡汉斌的衣袖:“走!”胡汉斌皱了皱眉头:“公干时间,不得饮酒。”唐宗飞在镇北军待过,手上有两把子力气,缠住胡汉斌的胳膊,直接将这位翰林院编修架出了翰林院:“你耿直得都傻了吧,怪不得这么多人想揍你,活该啊。”出了翰林院,胡汉斌一把甩开唐宗飞的手臂,正衣扶冠。 吴昌赫端起一杯酒,双手递到索碧隆面前:“来,大学士,尝尝这天一楼的酒纯不纯,别看魏浩坤平日里曲意逢迎,他儿子魏子峰却是十分难得,从这不掺水的酒就能看出一二,保管你喝一次,还想喝第二次。” 索碧隆接过酒杯,未饮,而是放在身前桌几上,继续端坐方正。 “大学士,我吴昌赫做点方针策略还行,调和关系也凑合,但是若是说到细致入微,事必躬亲,将三省六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十个吴昌赫都比不过一个索碧隆啊。”吴昌赫感慨道,讨好一般将酒杯向索碧隆的方向挪了挪。 索碧隆闭上眼睛,不去看:“中堂大人过谦了,大唐覆灭,若不是中堂大人几次一锤定音的决断,大魏是否能够建立,还是未知数。索碧隆不过是一个管家,做些小修小补的事情,不能和中堂大人相比。” “嘿嘿,听人夸赞,还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吴昌赫自顾自喝了一杯酒:“不过,这一个月没了大学士的小修小补,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吴昌赫求求大学士了,赶快出山吧,陛下不懂事儿,您还不懂事吗?大魏离不开您!” 索碧隆没有说话,翰林院一片安静,半晌。 “中堂大人,陛下能胜吗?”索碧隆依旧闭着眼睛,但是语气中有了波澜。 “不知道啊,修行武夫的事情,我吴昌赫一点都不懂。只是最近越来越看不懂这世道了,自古枭雄多无情,成大事儿者,不拘泥人间情感,但是陛下似乎在一条条打破这些道理。澹台国藩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即便谋划十年,陛下胜算依旧不大,可是最后,天下第一就是死在了陛下手中,被硬生生割下了头颅,说死得憋屈也不过分。两年江湖游历,一朝独身去圣人书院,此去盛京几多远,艰难险阻,九死一生,陛下不但全身而退,而且将小王爷救出,安然回京。草原江湖集体入京,陛下独抗郝连勃勃。她是一国之君,本可以坐享荣华富贵,这个孩子怎么又突然去了大江,和孔道佛决斗去了?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吴昌赫饮透杯中酒,摇着头,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之前,俯瞰半个皇宫,酒不醉人人自醉:“大学士,你我应该庆幸也该遗憾能扶持这样的陛下,或许,这些都和陛下的女......” 索碧隆突然睁开眼睛,猛然起身,呵住吴昌赫的话语:“中堂大人,不可再多言!!!” 吴昌赫虚打嘴巴两下:“是吴昌赫嘴贱了,是吴昌赫糊涂了。”幽幽叹了一口气:“太皇太后还在之时常言,李家大魏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索家丫头,世间所有人说苦,哀家都不信,索丫头说苦,哀家不敢反驳,世间所有人说忠于大魏,哀家都不信,唯独索家说忠心,哀家信。” 索碧隆举酒杯到嘴边,猛地仰头,一口喝干,以袖掩面,擦了擦泪水:“中堂大人,走,去军机处!” “好咯!”吴昌赫喜笑颜开,扶住索碧隆的胳膊:“走,去军机处!” 两位朝廷肱骨相互搀扶,从相识相知,从意气风发到如今的两鬓斑白,已经整整三十余年。 一道身影从远处奔来,楚人凤离京之后,薛相松和汪嗣英同时掌管皇城司,汪嗣英刚在储秀宫出来,薛相松就来到翰林院,过一会儿还需要去一趟储秀宫,告诉小王爷一件重要的事情。 薛相松穿过在翰林院外候着的唐宗飞和胡汉斌,径自来到两位辅政大臣的身前,附身跪下:“中堂大人,大学士,大江那边来消息了!” 吴昌赫浑身一颤,索碧隆心脏一紧:“不是离着决战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怎么提前了?” 薛相松开口道:“没有等到约定时间,陛下已和孔老匹夫打起来了。” 吴昌赫苦笑一声:“是咱们陛下的风格,胜负如何?”语气平静,但是一旁的索碧隆听出了一身汗。 “还未分胜负!” “未分胜负?打了多长时间了?” 薛相松顿了顿,蠕动一下喉咙:“已经整整三日......” ...... 第六十八章 想不明白(3) “三日?!”李秀策猛地站起身来,双手紧攥,青筋暴露,眼中血丝密布,想要杀人一般。 薛相松不敢多言,下意识伏低了身子:“王爷赎罪,王爷赎罪!” 李秀策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颓然无力挥挥手:“你下去吧,此事儿别外传,特别是苏索两位贵妃那里,一定要保密。” “是。”薛相松低头弯腰出了储秀宫。 李秀策摒退众人,瘸着腿,走到床前,直愣愣倒在床上,已经胖成一团毛球的白绒绒睁开眼睛,晃晃悠悠走过来,伸出小爪子,搭在李秀策的肩膀上,像是安慰北魏小王爷似的。 李秀策不言不语,心里堵得难受,轻轻起身,他抬头看了看硕大的储秀宫,阳光明媚却倍显凄凉,拉门出了宫殿,他径自上了马车,吩咐一声马夫,马车如同离弦的箭冲出皇宫。 掀开帘子,李秀策望向熙熙攘攘的太安城,外面嘈杂声此起彼伏,但是却钻不进李秀策的耳朵,马车几经波折,围着太安城不知转了几个圈儿,终于在一处偏僻幽静的宅子处停了下来。 李秀策下了马车,轻轻敲门,不多时,一名身着淡绿色裙子的姑娘打开院门,掩饰不住语气中的惊喜:“公子,您来了?!” 盯着眼前的姑娘许久,李秀策脸上既有欣慰也有纠结,更多是痛苦,还有一丝丝莫名的愤怒。 传闻之中,北魏小王爷金屋藏娇,在太安城某处宅子里养了一只金丝雀,李元昊也听闻了此事儿,拿着肩膀贼兮兮碰李秀策的肩膀,询问此事儿是否是真的,李秀策笑着回答:“道听途说,大姐可不要乱妄听信胡言乱语。”李元昊最爱打听别人私事儿,自然不信,摸着小王爷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道:“嘿嘿,秀策长大了,那天带来,让大姐瞧瞧,给你把把关。”李秀策不说话,只是笑。 若是李元昊和这名姑娘面对面,必定会目瞪口呆,不能言语,因为两人神态有五六分相似。 如果说李元昊出宫游历两年时间内,那名男子假皇帝是相貌上相似,眼前这名女子就是神似,特别是侧面,两人将女子柔美展现的淋漓尽致,极近神似,唯一不同的是,眼前女子眼神中有怯懦和躲闪,不如身为皇帝陛下的李元昊自信。 女子看不懂李秀策的眼神,引着李秀策进了宅子,李秀策站在屋檐下,随手拨动一下挂在屋檐房梁下的风铃:“绿绸,记住下面一句话,假到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女子绿绸默念两句,低声回答道:“绿绸记住了。” 进了大厅,李秀策打量上下,一幅李元昊的画像挂在最上方,女子绿绸每日没有其他事情,只是模仿画像上女子的神态,偶尔李公子会来,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个宅子只有她一人,她不知道李公子的身份,也不知道画像中女子是谁,她只知道李公子让她做的事情她就会去做。 “绿绸,去熬一碗麦粥来。”李秀策吩咐道。 绿绸点头退下,这又是她不明白的地方,李公子曾把一袋小麦放入宅子内,让她天好的时候,拿出来晒晒,别发霉,长虫。李公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不知怎么对这一袋小麦,如此上心。 麦粥熬好了,端上来,绿绸坐在李秀策身边。 李秀策喝了一口麦粥:“这小麦是我家大姐种的,一共三袋,其中一袋给了我,此刻她正在和人拼命,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最无用的就是我。” 第一次,绿绸第一次听到李公子讲述关于自己的事情。 “绿绸,我是被人抱养的,我家大姐并非我亲大姐,但是我家大姐比亲大姐做得都好,我没见过母亲,很长时间内,我都以为母亲就是大姐,大姐就是母亲。对了,由于各种原因,我家大姐在外人面前都是以男儿身示人,可是辛苦得不得了。”李秀策低头盯着麦粥,开口说着:“最近,我命人去查亲生父母的下落,结果是没有线索,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不过想想也释然,以我奶奶的手段和做事习惯,留下线索,就是怪事儿了,所以这辈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大姐和人决斗去了,打了三天三夜,还没有分出胜负,若是大姐再有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此刻他不是李秀策,不是北魏小王爷,只是一个弟弟,一个少年。 女子绿绸突然不合时宜抱住了李秀策,如同大姐抱小弟。 那一年,他十五,她十八。 ………… 苏克沙望着狼吞虎咽的苏倩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苏贵妃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宫里人都在推测,应该是个男孩,因为苏贵妃的肚子尖尖的,仿佛突出的一个山峰。 除了一开始的恶心反胃,苏贵妃的饭量日益增大,一天五顿饭,平日里不爱吃的东西,成了最爱,整个人胖了一圈,皮肤也更水灵了。 有人来到苏克沙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苏克沙脸色大变,最终被强行压了下来,起身负背着双手:“倩儿,爷爷最疼爱于你,可能有时候太过娇惯你了,让你养成了胡作非为的毛病,这是爷爷的错。” 苏倩儿停下手中吃食,低着头,不言不语,眼神中却有光闪烁。 纵横官场多年的苏克沙摇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倩儿你便开始不和爷爷交心了,这很好也很不好,一个女子身处皇宫,该有些城府,但是爷爷还是喜欢以前的你。陛下知晓你有身孕之后,曾告诉老臣,会善待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其他任何一位帝王,这话爷爷不敢信,但是陛下说出来,爷爷信。爷爷为了你,已经做过错事儿,日后,爷爷不想再错下去,你耍得那些小心思,陛下一眼便能看穿,不揭穿你,已是对你最大的恩惠,陛下会妥善处理你的,这点爷爷很放心,此刻陛下正在大江之上,与人决战,别人或许认为陛下会输,爷爷却知道,陛下一定不会输。无论你知道多少,爷爷都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说完,苏克沙踏步离去,未曾回头。 苏倩儿摸了摸隆起的肚子,眼中满是泪花。 第六十九章 九千里 大江东去百余里,湍急的河流突然平缓,一江春水不再波浪滔天,转而变得柔美了许多,从上游唐古拉山带来的泥沙凝聚沉淀,汇聚成了这一块沙洲,沙洲不大,方圆六七里的样子,被南来春风吹拂,能够看到点点绿意。 天下纵横八万里,有二十四条龙脉,而大江横跨其中,将南北的隔开,如同棋盘之上的楚河汉界,南方龙脉多险峻崎岖,北方龙脉多雄奇峻伟,这个不大不小的沙洲如同画龙点睛一般,镶嵌其中,沙洲还有个神奇的名称——龙洲。 大江两岸大坝固若金汤,在北岸大魏国境内,有两个逃学的男童爬上堤坝,一个孩童手持一条柳枝,脸色黝黑,另一孩童脚下踢着石子,身体瘦弱,显得弱不禁风,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似的。 脸色黝黑的孩童喜笑颜开,做什么都比上学来得轻松自在,瘦弱孩童却是愁眉苦脸,他没能经受黝黑孩童的诱惑,生平第一次逃课了,大江之上的风景的确绚丽,但是回到私塾,先生的藤条也会更加烂漫一些。 黝黑的孩童突然指了指大江中央的沙洲,开口问道:“方正,你说龙洲之上,有没有住着神仙?” 望了一眼翠绿匆匆的沙洲,名字叫方正的孩童摇摇头:“不知道,先生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君子持礼当方正,星杰,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先生的藤条......” “又来?好好的心情都被你弄坏了。”名字叫星杰的孩童解开裤子,冲着大江之上一阵水挂银河落九天:“嘿嘿,让大江下游的人,尝尝小爷的童子尿,保证甘甜可口,滋味无穷。” 方正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这位玩伴儿,一张小脸满是忧愁,眉头紧皱,活像一个小大人。 “别愁眉苦脸了,也就你这个书呆子喜欢读书,将来我可不要读书,我要成为飞天遁地的高手,遇到不平事儿,一剑了却,不问身后事,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要多风流就有多风流......”星杰边说边挥舞着手中的柳条,嘴里嗖嗖叫着,好不得意快活。 方正突然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动作:“星杰,你听,有什么声响?” 星杰竖起了两个耳朵,听了半天:“你听错了吧,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啊。” “不对,肯定有声音,还是从上游传下来的,可能大江决堤了,我们还是快走吧。”方正紧张兮兮的说道,抓住了星杰的手臂,心头有一抹难言的危险感觉。 “胆小鬼,这堤坝坚固得不得了,即使有惊天巨浪,也不会决堤的,先生说过了,这堤坝......”星杰突然不言不语,嘴巴张大,能够塞进一颗鸡蛋,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远处,结结巴巴:“神......神......神仙啊!” 读书读多了、眼睛不太好的方正眯起眼睛,努力向着星杰指的地方望去,眼前依旧朦胧一片,但是他隐隐约约感受到,忽明忽暗的远处,江涛翻滚,大浪淘沙,有两道人影在浪涛之间撕扯,前一刻一道通天水柱拔地而起,扑向另一人,后一刻就有人破水而出,刀罡劈下,眨眼之间,又是电闪雷鸣,波浪顷拍。 随着那两人身影越来越近,耳畔响起轰鸣雷炸声,整个大江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泥浆黄汤从大江底部翻滚上来,突兀一阵大风刮来,两个孩童摇摇欲坠,死死趴在堤坝边上,不让风浪卷入大江之内。 突然,一道遮天蔽日的大浪头铺天盖地卷来,要将两个孩童扯走,星杰连哭得欲望都有没了,只恨没听方正话,早点离开就好了。 一道人影突兀而至,在浪涛卷走两个孩童的前一刻,衣袖一卷,卷住方正,另一只手夹住星杰,身影再一闪,已经出现在堤坝之下。 余庆摸了摸两个孩童的脑袋,微微一笑,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太安城新御猫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开口出声也是沙哑异常:“走吧,赶快离开。” 两个孩童齐刷刷点点头,却是没有一个人挪动步子,都在等着风暴中撕扯的两人来到。 “既然不想走,那也要做好殃及鱼池的准备,此刻还有闲心管你们俩,等风雨俱来,可没人在乎你们俩的死活。嗯,记住,承受不住之时,捂住耳朵,趴在地上,万万不可因为害怕起身奔跑,如果那样子,简单的气息余波就能让你们俩身首异处。”余庆话音犹在耳边,身影已经从新出现在堤坝之上。 星杰脸色纠结,最后选择扭身离走,方正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继续努力望向远处,那一团风暴还未到,大江两岸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北岸两个身材魁梧的将军如万仞巨山站在堤坝之上,南岸有一衣衫飘飘如同神仙的书生缓缓下落,双方不约而同守护着堤坝。 此时若是有人能够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可以发现,从镇南军和南梁军队对峙的大营开始,直至龙洲一段,连绵百余里的大江两岸支离破碎,岸边纵深百丈的初春绿色直接被外泄气息摧残,成了遍地狼藉,两岸零零星星分布着两国军队,不懈余力加固堤坝。 若不是洪熙官、韩先霸和孔钧瓷在每一次冲击之时,不约而同阻挡气浪,这一段大江不知道已经决堤了多少次了。 大江浪涛,三日激战,至此百余里! 那一团风暴近了,牵扯着天空中的云团云卷云舒,如同大江之内的浪涛,滚滚而来,荡荡而去。 三日激战,两人同时经历了由胜到衰的过程,强行撑过体力极限之后,两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从新焕发出别样的战力,刀罡、剑气、拳头、飞剑,在激荡而起、遮盖天幕的水幕中,纵横击突,令人胆寒。 风暴中央,孔道佛双手成爪,撕开李元昊的剑气,另一手龙骨划出一个半圆弧度,想要将北魏天子直接拦腰截断。李元昊高高跃起,躲过刀罡,银线探出,刺向孔道佛的双眼,同时双指在断剑之上一抹,一道鲜血缠绕断剑,剑气更胜三分,轻挥动剑身,剑气抹向书院大供奉脖子。 以鲜血孕育提升剑意,一路行来,李元昊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孔道佛嗤笑一声,看你还有多少斤血可用,提刀硬接,李元昊的剑气临身,如同江河奔流遇到水中顽石,四散飞泄。孔道佛持刀再进,李元昊不以为意,一手负在身后,渐渐蓄气,一枚掌心雷形成,悬停在孔道佛冲来的道路上,如同雷池陷阱。 孔道佛身形一顿,然后毫不犹豫冲了过去,任凭掌心雷在身旁爆炸,刹那来到李元昊身前,一手掐住李元昊的脖子,对付北魏天子就应以近战消耗对方,缓缓将他耗死。 被掐住脖子的李元昊一口鲜血喷出,银线和飞剑毫无凝滞,刺向孔道佛的前后心窝,同时断剑划向书院大供奉的手腕。孔道佛以龙骨磕开断剑,解了燃眉之急,却也不得不抽身斜掠,躲开银线和飞剑。 想要躲开?李元昊不管门户是否大开,凝聚全身力气,一指头戳在孔道佛眉心,戳出一个流血的窟窿。 终于,两人同时到达沙洲,双脚踩在湿软地面上,同时呼吸,同时吸气,再同时前冲。 单论境界和战力,孔道佛都稳稳压住李元昊一头,不过李元昊手段迭出,而且速度快,长长能一气撑三四个回合,一路行来,每当孔道佛自认为可以杀死李元昊的时候,北魏天子总能柳暗花明,让孔道佛见识另一种手段。 一拳换一拳,两人再次站定,如今身处陆地,孔道佛已不想在作纠缠,就是拼得一身境界修为不要,也要了结这一段恩怨,再看对面的北魏天子,似乎也有此意。 别看两人如今依旧能够打得声势浩大,痛快淋漓,只要一方倒下死去,另一方也支撑不了多久,两人全凭一口气吊着。 孔道佛收刀归鞘,于鹿皮刀鞘中孕育刀罡,李元昊双手持剑,缓缓闭上眼睛。 大江两岸屏声静气,静等龙虎相争、你死我活的最后一击。 龙骨炸出刀鞘,如同大雪滚落,声势浩大,李元昊睁眼持剑,逆流而上,快若惊鸿的断剑瞬间来到孔道佛的胸口前,孔道佛握刀双手变单手,另一手突然下砸,砸在断剑之上,断剑向下一滑,偏离轨道,没能一剑透心,只刺进书院大供奉的腹部。 但是书院大供奉刀罡依旧向前无余,在李元昊的肩头撕开一道口子。李元昊只是脸色一寒,丝毫不气馁,驾驭飞剑,刺向孔道佛的眉心。 “来得好!”孔道佛大喝一声,一脚猛跺,以硬碰硬,直接轰向飞剑,忍着剧痛,让飞剑贯穿手臂,一拳砸在李元昊的胸口,这还没完,拳头尽头再生峥嵘,又是一拳砸在北魏天子的眉心,一条手臂换北魏天子的一条命,值了。 两拳叠加,将李元昊砸飞出去,落入水中,水花还未泛起,就被浪涛淹没,没了踪影。 孔道佛瘫坐在沙洲上,大口呼吸,半截身子陷入泥泞之中,鲜血淋漓,像是被人活生生拔了一层皮,身上骨头断了三十余根,胸前肋骨系数折断,眉心有血,脑袋左侧的头骨也被李元昊的断剑敲出一个血窟窿,北魏天子和那个名叫丁一的小杂碎一般,也一拳洞穿了他的腹部,打透了书院大供奉的雪山气海,而此刻,那柄黄淳风遗留下来的断剑还在腹中,黝黑深邃的剑柄留在外面。 孔道佛没有丝毫大意,盯着李元昊落水的江面许久,静等一切板上钉钉,不会出现任何纰漏,直到确定北魏天子不会再次反杀,孔道佛终于如释重负,牵强一笑,血水便顺着嘴角流出来:“好生可惜,只让你李元昊死了,却不能亲手将北魏天子碎尸万段,不美,不美啊!” 说着不美,言语之中却尽是得意酣畅之感,艰难爬起身来,孔道佛双手握住断剑剑柄,想要将这柄绝世神兵抽出身体。 嗡一声轻响,孔道佛紧皱眉头,腹部剧痛无比,双手握住的断剑一阵轻鸣,嗖的一声,断剑不受控制从腹部飞出,带出一道血花,淋漓飘洒,断剑围绕龙洲一圈,如同蛟龙抬头,落向一处。 李元昊破水而出! 招手握住断剑! 世间什么最悲凉? 白发人送黑发人,年长送年少,大姐送小弟。 李元昊一介女子,哪里知道青史留名、帝王气度,哪里知道江山社稷、百姓黎民,哪里知道轻重取舍、天下大义! 人在空中,手持断剑,李元昊死死盯着孔道佛不放,眼中泪花点点。 悲恨,愤怒,怨憎,不甘,积郁,凄凉,一一都有。 剑身悲鸣,似祷告,似怀念,似痛哭。 剑还未出,但这一剑气象万千,百感交集。 危危乎如天地泰山,浩浩然如纵横江河。 江边柳青忍不住双手互拍,大喊一声:“妙,形神兼备,意气风发,毅然决绝,此剑一出,夺去天下剑道八斗风流!!!” 孔道佛看到如此场景,极近疯魔:“你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啊!” 大喝一声,书院大供奉浑身气息暴涨,从身上流下的鲜血恐怖得逆流而上,飞舞空中,衬托着孔道佛疯癫异常,拳头间不容发,连续不断轰向李元昊,一拳重过一拳,一拳强过一拳。 李元昊凝神静气,轻描淡写,缓缓而来,毫无道理的提剑直刺孔道佛,这一剑躲无可躲,只攻击,不防守,似从九天银河之上披挂而来,一览无余。 那一刻,风停了,江停了,耳边响起北去草原马匹脖颈处响起的驼铃声,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从北防五镇到盛京城,从盛京城到狼居胥山下的小镇,然后一路南下,跨过长城,整整九千余里,期间无论多么坚辛,几次命悬一线,都有一名少年伴随在她身前左右,一声声叫她大姐。 李元昊无视孔道佛的拳罡,刺透层层屏障,和孔道佛擦肩而过,鲜血横飞,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从书院大供奉的腹部直到肩头。 噗通一声,孔道佛趴到在地,几番挣扎,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圣人书院大供奉,筋骨体魄当世第一人,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李元昊弃剑不用,奔踏到孔道佛身前,一手成掌,结结实实砸在孔道佛的天灵盖上,脑浆夹杂着鲜血四处飞溅。 书院大供奉缓缓闭上眼睛,身体瘫软,气息全无,却依旧立而不倒。 南岸边上的书院二院长察觉到李元昊的心思,悍然出声:“人已死,仇已定论,当有慈悲心,行善事,留全尸!” 李元昊望了一眼孔钧瓷,脸有温色犹豫和一抹慈悲。 孔钧瓷长呼一口气,下一刻瞪大眼睛,大喝一声:“不可!” 北魏天子嘲弄冷哼,又是狰狞一笑,一手抓住孔道佛的发髻,另一只拳头毫不犹豫砸在书院大供奉的胸口处,拳劲递进,层层叠加,轰隆一声,孔道佛下半截身子被炸飞,成了一滩血肉。 双指成勾,戳入孔道佛的眼眸,掏出两颗眼珠。听闻人死之后,双目被挖,就寻不到黄泉路,走不到奈何桥,永坠阿鼻地狱,不得投胎转世。 朕说过,要将你孔道佛碎尸万段,五马分尸,朕,帝王一言,言出必行! 冲着南岸众人提了提孔道佛的头颅,纵是身经百战的陈法格也忍不住一阵心颤。 二院长孔钧瓷脸有怒色,还未动,韩先霸和洪熙官已经轻身飞掠,两人双脚在沙洲之上一点,来到南岸,一人一拳轰出,结结实实砸在了孔钧瓷黑白两颗棋子之上,二院长身体暴退,没入沿途树林之中。 李元昊双臂低垂,其中一条手臂早已被孔道佛砸断,她不过一直坚持而已。 手提孔道佛的头颅,北魏天子扭头望向大江北岸,展颜一笑,此刻她浑身鲜血,微风吹起发丝,如雾中妖冶绽放的一朵花儿。 小宫女萱儿涕不成声,柳青目瞪口呆,不断蠕动着喉咙,张牧之愣神半晌,大喝一声“架弩!”所有镇南军齐齐架弩,指向大江以南,有那么一瞬间,张副将觉得此时此刻便是越过大江,踏平南梁的最好时机。 小太监余庆擦了擦泪水,轻身掠向皇帝陛下,上一次陛下割下的头颅,是天下第一澹台国藩,你孔道佛,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七十章 一道黑影 大魏元丰十年初,为了诱杀澹台国藩入京,李元昊、太皇太后、孔唯亭、赵督领、楚人凤曾经合力演了一出苦肉计,于朝堂之上,孔唯亭被凌迟假死,李元昊被赵督领打成重伤,那时候,萱儿还在乾清宫站岗当差,惊慌失措抬头,看到了被人架回乾清宫的皇帝陛下,鲜血淋漓,一根白骨刺破皮肤露出体外。 其后,她经历了扑朔迷离、令人胆战心惊的几日,具体情况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日天空蔚蓝如匹练,好像被水洗过一般。 此时此刻,余庆扶着重伤昏迷的皇帝陛下轻掠到北岸,南岸传来一声声惊雷声,那是洪熙官、韩先霸联手对付孔钧瓷、孔林、孔风的爆炸声,张牧之挥刀下令,对岸的陈法格大喝一声,两国军队同时弓弩扫射。 不过,这些声音渐渐密不可闻,连大江波涛和猎猎风声都逐渐消失,萱儿只能看到余庆不断开合的嘴巴,和小太监的叮嘱声:“萱儿,记住了,过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当作不曾看到、听到,只管给陛下疗伤,以后也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曾经看到的事情,听到了吗?!” 萱儿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蔚蓝如被洗过一般,她木讷的点点头,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随军而行的军医按照先前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架起了帐篷,燃起篝火,烧好热水,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统统出了帐篷。 余庆扶着李元昊进了帐篷,躺在榻上,伸手探了探皇帝陛下的鼻息,细若游丝,一颗紫红色丹药滑入李元昊的嘴中,小太监不合规矩的一指点在北魏天子的喉咙处,那一颗丹药落入腹中,余庆一手放在李元昊的腹部,轻轻向下一按,一丝热气带着丹药化开。 几个简单的动作好像用尽了小太监全部力气,眉头上渗出汗水,起身扭头,脸色格外严肃的说道:“萱儿,记住刚刚我说过的话,现在给陛下包扎伤口。” 说完,小太监出了帐篷,小宫女望了一眼病榻之上的李元昊,双手覆面,使劲儿揉了揉,拿起纱布针线,攥攥拳头,给自己打气:“林萱儿,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三个时辰之后,萱儿双手鲜血走出帐篷,此时她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帐篷四周有重兵把守,篝火在夜色中不断跳跃,那两名逃课孩童被余庆安排帐篷门外站岗,叮嘱两人不准让任何人进入,两个孩童目睹了那一场惨烈的江中互杀,早就将李元昊看作了神仙,腰杆挺直,站在帐篷外,像是过年贴在门上的两尊门神。 韩先霸和洪熙官各自负手而立,预防南梁有人突袭,韩先霸脸色无常,依旧冷峻非凡,洪熙官眉宇之间却有一丝莫名杀气,柳青蹲在地上,看到小宫女出来,霍的一声站起身来,似乎是当场最紧张得那人。 萱儿恶心反胃,光是简单的擦拭缝针,就整整花去三个时辰,更何况,在陛下衣衫下,被白绫包裹的微微隆起的胸部,分明在向小宫女诉说着一个能吓死世人的惊天大秘密。此时再被江风一吹,萱儿头昏眼花,几欲昏厥。 余庆扶住萱儿:“陛下无妨吧?” 萱儿摇摇头:“陛下已经安然无恙,不过体力到了极限,想要醒来还需要几日时间。” 洪熙官明显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指掀开帐篷门,没有走进去,趁着帐篷内微弱灯光,能够看出李元昊微微起伏的胸脯。 萱儿眼看没人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小声在余庆耳边说道:“陛下,她......” 余庆忙着捂住萱儿的嘴巴,眼睛中有光闪过,轻轻摇头:“万万不能对他人说起,万万不能!” 萱儿猛地点点头:“知道了,你也知道这个秘密,我就放心了,不然心里有这个秘密,我能被憋死。” 是夜,韩先霸紧急调遣五千军队,和留下的三千精兵汇聚一处,保护皇帝陛下,而他带着张牧之回归镇南军大营,准备谋划一次突袭南梁的计划,这次突袭多半会被对面的南梁军队料到,不过镇南军大将军还是决定借着皇帝陛下斩杀孔道佛的事情,振奋军心,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突袭战,上一次大魏主动攻击南梁,还是元丰九年冬,大江冰封,韩先霸带人越过大江直插圣人书院,距今已经整整六年有余。 有着洪熙官和余庆坐镇,加上八千军队依附四周,结阵防御,想刺杀北魏天子,只比登天简单一分。 由于李元昊女儿身的原因,全军上下只有萱儿最为合适照顾皇帝陛下,两个孩童也被留在了大营,余庆命人告于两个孩子的父母先生,赠予一些银钱,事情也就定下来了。两个孩子年龄还小,对于男女之别十分懵懂,相对安全一些。 有两个孩童伺候左右,给萱儿当下手,萱儿不至于太过辛苦。贫苦孩童,手脚还算麻利,不至于闯祸。 闲来无事,两个孩子手托着下巴,望着躺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李元昊,忍不住竖起了大母手指头,星杰赞叹道:“神仙就是神仙,打起架来,地动山摇,山河倒流,睡起觉来也这么厉害,一觉已经睡了三天三夜,还不见醒的迹象,我睡多了脑袋就疼,光想着出去玩。” 方正不愧是读书种子,开口说道:“神仙都有大神通,能够大梦春秋,一觉百余载,世间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这才睡了三天,差得远呢!” 星杰大惊失色:“一觉沧海桑田,那样你我岂不是要在这个地方守上一辈子?!” 萱儿被两个孩童的话语逗得哭笑不得,敲了敲两个孩童的脑门,还大梦春秋,一觉沧海桑田,陛下这是体力透支的重伤,能够保住性命,就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先去睡会儿,陛下有动静,赶快叫醒我。” 两个孩童捂着被敲的脑门:“知道了,萱儿姐。”萱儿姐什么都好,没架子,和善可亲,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爱敲人脑门。 萱儿不知道两个孩子心中所想,收拾一下药罐,给皇帝陛下换上药,擦拭一下李元昊的脸颊,越看皇帝陛下的脸庞眼眉,越觉得像个女子,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轻轻摇头,萱儿端起木盆,出了帐篷,将余庆准备好的绳索系在腰间,慢慢滑到大江边,盛了半盆江水。 春色渐浓,虽然仅仅隔着一条江,但是大江南岸的春色明显更快一步,不但绿色更深,而且在夜色中可以闻到对面阵阵花香。 小宫女没有闲情逸致继续欣赏,爬回到岸边,刚刚冒出头,她就看到一道身影趴在皇帝陛下帐篷前左顾右盼。 第七十一章 两个目的 大魏元丰十年初,为了诱杀澹台国藩入京,李元昊、太皇太后、孔唯亭、赵督领、楚人凤曾经合力演了一出苦肉计,于朝堂之上,孔唯亭被凌迟假死,李元昊被赵督领打成重伤,那时候,萱儿还在乾清宫站岗当差,惊慌失措抬头,看到了被人架回乾清宫的皇帝陛下,鲜血淋漓,一根白骨刺破皮肤露出体外。 其后,她经历了扑朔迷离、令人胆战心惊的几日,具体情况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日天空蔚蓝如匹练,好像被水洗过一般。 此时此刻,余庆扶着重伤昏迷的皇帝陛下轻掠到北岸,南岸传来一声声惊雷声,那是洪熙官、韩先霸联手对付孔钧瓷、孔林、孔风的爆炸声,张牧之挥刀下令,对岸的陈法格大喝一声,两国军队同时弓弩扫射。 不过,这些声音渐渐密不可闻,连大江波涛和猎猎风声都逐渐消失,萱儿只能看到余庆不断开合的嘴巴,和小太监的叮嘱声:“萱儿,记住了,过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当作不曾看到、听到,只管给陛下疗伤,以后也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曾经看到的事情,听到了吗?!” 萱儿下意识看了一眼天空,蔚蓝如被洗过一般,她木讷的点点头,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随军而行的军医按照先前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架起了帐篷,燃起篝火,烧好热水,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统统出了帐篷。 余庆扶着李元昊进了帐篷,躺在榻上,伸手探了探皇帝陛下的鼻息,细若游丝,一颗紫红色丹药滑入李元昊的嘴中,小太监不合规矩的一指点在北魏天子的喉咙处,那一颗丹药落入腹中,余庆一手放在李元昊的腹部,轻轻向下一按,一丝热气带着丹药化开。 几个简单的动作好像用尽了小太监全部力气,眉头上渗出汗水,起身扭头,脸色格外严肃的说道:“萱儿,记住刚刚我说过的话,现在给陛下包扎伤口。” 说完,小太监出了帐篷,小宫女望了一眼病榻之上的李元昊,双手覆面,使劲儿揉了揉,拿起纱布针线,攥攥拳头,给自己打气:“林萱儿,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三个时辰之后,萱儿双手鲜血走出帐篷,此时她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帐篷四周有重兵把守,篝火在夜色中不断跳跃,那两名逃课孩童被余庆安排帐篷门外站岗,叮嘱两人不准让任何人进入,两个孩童目睹了那一场惨烈的江中互杀,早就将李元昊看作了神仙,腰杆挺直,站在帐篷外,像是过年贴在门上的两尊门神。 韩先霸和洪熙官各自负手而立,预防南梁有人突袭,韩先霸脸色无常,依旧冷峻非凡,洪熙官眉宇之间却有一丝莫名杀气,柳青蹲在地上,看到小宫女出来,霍的一声站起身来,似乎是当场最紧张得那人。 萱儿恶心反胃,光是简单的擦拭缝针,就整整花去三个时辰,更何况,在陛下衣衫下,被白绫包裹的微微隆起的胸部,分明在向小宫女诉说着一个能吓死世人的惊天大秘密。此时再被江风一吹,萱儿头昏眼花,几欲昏厥。 余庆扶住萱儿:“陛下无妨吧?” 萱儿摇摇头:“陛下已经安然无恙,不过体力到了极限,想要醒来还需要几日时间。” 洪熙官明显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指掀开帐篷门,没有走进去,趁着帐篷内微弱灯光,能够看出李元昊微微起伏的胸脯。 萱儿眼看没人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小声在余庆耳边说道:“陛下,她......” 余庆忙着捂住萱儿的嘴巴,眼睛中有光闪过,轻轻摇头:“万万不能对他人说起,万万不能!” 萱儿猛地点点头:“知道了,你也知道这个秘密,我就放心了,不然心里有这个秘密,我能被憋死。” 是夜,韩先霸紧急调遣五千军队,和留下的三千精兵汇聚一处,保护皇帝陛下,而他带着张牧之回归镇南军大营,准备谋划一次突袭南梁的计划,这次突袭多半会被对面的南梁军队料到,不过镇南军大将军还是决定借着皇帝陛下斩杀孔道佛的事情,振奋军心,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突袭战,上一次大魏主动攻击南梁,还是元丰九年冬,大江冰封,韩先霸带人越过大江直插圣人书院,距今已经整整六年有余。 有着洪熙官和余庆坐镇,加上八千军队依附四周,结阵防御,想刺杀北魏天子,只比登天简单一分。 由于李元昊女儿身的原因,全军上下只有萱儿最为合适照顾皇帝陛下,两个孩童也被留在了大营,余庆命人告于两个孩子的父母先生,赠予一些银钱,事情也就定下来了。两个孩子年龄还小,对于男女之别十分懵懂,相对安全一些。 有两个孩童伺候左右,给萱儿当下手,萱儿不至于太过辛苦。贫苦孩童,手脚还算麻利,不至于闯祸。 闲来无事,两个孩子手托着下巴,望着躺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的李元昊,忍不住竖起了大母手指头,星杰赞叹道:“神仙就是神仙,打起架来,地动山摇,山河倒流,睡起觉来也这么厉害,一觉已经睡了三天三夜,还不见醒的迹象,我睡多了脑袋就疼,光想着出去玩。” 方正不愧是读书种子,开口说道:“神仙都有大神通,能够大梦春秋,一觉百余载,世间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这才睡了三天,差得远呢!” 星杰大惊失色:“一觉沧海桑田,那样你我岂不是要在这个地方守上一辈子?!” 萱儿被两个孩童的话语逗得哭笑不得,敲了敲两个孩童的脑门,还大梦春秋,一觉沧海桑田,陛下这是体力透支的重伤,能够保住性命,就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先去睡会儿,陛下有动静,赶快叫醒我。” 两个孩童捂着被敲的脑门:“知道了,萱儿姐。”萱儿姐什么都好,没架子,和善可亲,就是有时候脾气不太好,爱敲人脑门。 萱儿不知道两个孩子心中所想,收拾一下药罐,给皇帝陛下换上药,擦拭一下李元昊的脸颊,越看皇帝陛下的脸庞眼眉,越觉得像个女子,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轻轻摇头,萱儿端起木盆,出了帐篷,将余庆准备好的绳索系在腰间,慢慢滑到大江边,盛了半盆江水。 春色渐浓,虽然仅仅隔着一条江,但是大江南岸的春色明显更快一步,不但绿色更深,而且在夜色中可以闻到对面阵阵花香。 小宫女没有闲情逸致继续欣赏,爬回到岸边,刚刚冒出头,她就看到一道身影趴在皇帝陛下帐篷前左顾右盼。 第七十二章 人有三急 洪熙官和余庆心头大惊,以两人修为和境界,竟然没发现不远处有人藏匿。 那道身影发现踪迹泄露,从地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向着树林深处逃窜。洪熙官人还没动,拳头已经炸出,拳罡之后,跟着凌空飞渡的小太监。 黑影就势滚地翻腾,躲过拳罡,呸呸两声,吐掉嘴中的泥土,再起身,余庆的脚已经落在他的胸前心头。 新御猫的全力一踹,黑影倒飞出去,噗通一声,滚落在地,狼狈异常,黑影再抬头,小太监夹杂着血雨腥风的凌空一脚,向着他脑袋踩来,若是踩实,别说你一颗嘎嘣脆的脑袋,就是一块千年顽石,也会碎成齑粉。 “别,别,别,是我,是我!”黑影趴在地上,双手包头,着急忙慌呼喊救命。 余庆微微一愣,泄去脚上千斤力道,轻身落地,但是依旧一脚踢在黑影身上,黑影如同从山头滚落的石头,咕噜噜滚到洪熙官身前脚下。 萱儿大惊失色,刚刚引自己来树林的不是洪熙官,而是这道黑影:“柳青,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陛下帐篷前?” 柳青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从怀中抽出一张钢板丢在地上,钢板上面凹陷一个大槽,小太监的一踏和一踢,力道何止千斤,草原才俊幸好有钢板保护,不然胸膛都会被余庆踢碎。 “呵呵,好巧啊,大家都在,今日月黑风高,景色旖旎,诸位也出来赏月啊。”柳青揉着胸口,顾左右而言其他。 不用余庆出手,萱儿伸出一只手,要打草原才俊的大耳刮子,问你为何出现在陛下帐篷前,你别给我油嘴滑舌。 柳青双手捂着脸:“别打脸,别打脸,我就是好奇,李元昊身上有伤,治病疗伤就好了,你们一个又一个怎么这么紧张,一个帐篷,都不让人靠近,所以......你们懂的,好奇是一个人生而就有的品质,李元昊......” 草原才俊的话犹在耳边,萱儿眼前突兀刮起一阵大风,洪熙官的拳头将柳青轰飞,后背撞在一棵树上,咔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断口平齐。 洪熙官收拳站定:“不准直呼陛下名姓,用尊称。” 柳青从地上爬起来,突突吐出两颗牙齿,大声呵斥:“你们北魏人能不能讲点道理,能不能多动嘴,少动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你们凭着良心说说,这一路小爷被你们打过多少次,数都数不过来!”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像是泼妇骂街一般。 洪熙官和余庆站在一起,慢慢向着柳青走去,余庆边走边开口道:“柳青,你想要胡搅蛮缠蒙混过关,主意不错,演技憋足,说,你是怎么隐藏踪迹的。” 若是鼎盛时期,以柳青的修为境界,或许能够逃脱洪熙官和余庆的感知,但是如今浑身大穴被封,气息流通阻塞,还能蒙骗过去,就很蹊跷了。 柳青眼看蒙骗不过去,如实回答:“草原秘法,我神极阁五具尸魔是将死物为活,其实还有一种法子,是让活物如死,全身气息隐秘凝固,如同死物,这点李元......皇帝陛下最清楚,因为她习得了神极阁的咒符,道理都在其中了。” 余庆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柳青的说辞:“陛下的秘密你刚刚可听到了?” 柳青摇头又摇手,样子懵懂无辜:“秘密?什么秘密?柳青不知道余公公在说什么。” 余庆笑了笑,突然止住步伐:“洪将军,陛下留下口谕,不准杀知晓陛下秘密的人,但是眼前这人,本是匈奴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的弟子,是我大魏敌人。虽然修为平平,隐藏气息的本事却是一流,而且手段迭出,油嘴滑舌,现在看似被封住大穴,保不齐暗中已经在思索对策,呆在陛下身边总是祸害,不如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此时将隐患抹除,以防万一。” 洪熙官想了想,点了点头:“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准。” 柳青惊慌失色,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得一起玩耍了,三言两语就要取了小爷的性命,扭头就跑,余庆身形如风,挡在柳青身前,洪熙官已在凝聚拳罡,慢慢逼近。 眼看逃不出去,柳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兮兮说道:“两位大侠,现在选择阶段性失忆,还来得及吗?实不相瞒,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全家上下......” 不知何时,萱儿已经来到柳青身后,一巴掌扇在柳青的后脑勺:“闭嘴!” 对于这位草原才俊,萱儿不讨厌,但是柳青这张嘴,讨厌的很,不但贱,而且琐碎,让人有忍不住抽耳刮子的冲动,这点上她和余庆一般无二,扇柳青大耳刮子上瘾。南下路上,小宫女曾经向皇帝陛下埋怨过柳青,皇帝陛下安慰说,把柳青看作一只呱呱叫的鸭子,整天只知道扭着屁股呱呱叫,你就不烦了。萱儿掀开帘子看着絮絮叨叨生火煮饭的柳青,忍不住笑出声来。当时觉得陛下和善可亲,如今知晓陛下女儿身,顿觉陛下可爱天真。 “洪将军,余庆,现在留下他的狗命,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吧,不差这一两天。”萱儿开口说道。 柳青点头如同捣蒜,多谢萱儿姑娘救命之恩,多谢萱儿姑娘救命之恩。 洪熙官点点头,余庆也点点头,对于萱儿的提议,小太监从来就没有反驳过。 柳青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余庆和萱儿身后向着树林外走去,洪熙官却一动不动。 余庆觉得奇怪,问道:“洪将军?” 洪熙官开口道:“洪某还有事情,诸位先请。”镇西军副将隐藏在黑暗中,众人看不到他的脸色。 余庆和萱儿也没有多想,继续走向营帐,忠心耿耿的镇西军副将有点小秘密不是什么大事儿,皇帝陛下不也喜欢神出鬼没,藏点小秘密,比如乾清宫床下的小箱子,发重誓喜欢对着桂花糕发誓,还有两年时间游历天下,有没有经历过风花雪月的事情,这都是秘密。 两人没走多远,萱儿突然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余庆,怎么一股臭味儿?” 余庆嗅了嗅鼻子,也捂住了鼻子:“是啊,怎么这么臭?” 一回头,柳青双手双脚不断在树干上擦拭,一脸嫌弃,愤愤不平的说道:“知道为什么洪大将军没跟着来吗?哼,因为人有三急,憋不住,妈的,恰巧不巧被老子踩到了,真倒霉......” 第七十三章 不是难事儿 十日之后,李元昊幽幽醒来,这十日之内,大江两岸发生了巨大变化,趁着孔道佛死去的间隙,镇南军调集军队,在大江汛期,渡过浪大风急的江面,直插南梁军队中军大帐,来了一次短兵相接,镇南军以极小的代价大获全胜,韩先霸没有乘胜追击,因为渡过大江,意味着粮草供给断绝,即便能够挺进南梁腹地,再取一次胜仗,最终会被切割包围,一一攻破。 韩先霸命令军队撤退,静守镇南军大营。北魏三大边军,其中镇北军和匈奴以长城为界,镇西军和西楚以太行山、黄河上游为界,镇南军和南梁以大江为界,但是实际情况上,镇北军、镇西军的分界更像是某种象征意义上的国界,双方全犬牙交错,常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但是在镇南军,大江便是两军明确的楚河汉界,不可逾越,每一次的双方交战,前期准备时间漫长琐碎。 北魏和南梁划江而治,双方爆发的战争屈指可数。 澹台国藩与南梁诸多高手对峙大江两岸。 韩先霸趁大江冰封,突袭南梁腹地三百余里。 南梁八位顶尖高手,偷渡大江刺杀澹台国藩,系数被杀。 趁着北魏那场针对天下第一的惊天一战,南梁乘船城北度大江,双方大战,以及此次,镇南军利用李元昊手刃孔道佛,士气如虹突袭南梁。 寥寥几次战争,三言两语就能概括。 此外,镇南军退却大江以北,还有一个很是轻巧的原因,建康城内有消息传出,北魏和南梁要联姻,天下第一美女陈洛妍要嫁给天下第一美人李元昊,公主嫁给皇帝,场面就玄妙有意思很多了,如此局面下,再打仗就说不过去了。 大江南岸的南梁军队最是尴尬,这北魏天子刚刚杀了一位大梁举足轻重的人物,太子殿下便急急将妹妹嫁给北魏天子,这不是明摆着打咱们大梁衍圣公的脸吗?听闻圣公和太子有师生之谊,难道都是假的? 幸亏书院二院长孔钧瓷在军营中,解释联姻此事儿,在北魏天子和大供奉决战之前已经定下,北魏天子和大供奉之战,是私人恩怨,无关国家社稷。南梁军队听罢,恍然大悟,其中道理深刻,但是理儿是这个理儿,太子殿下此举明显有打脸嫌疑。 不过回头想想也释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是每个人都像北魏天子那般,念旧情,北魏老祖宗病逝归天之后,还会重用老臣。 想到这里,不少南梁军队向大江北岸一望,北魏天子还是个不错的人哩。 北岸的北魏军队是另一番场景,以前只觉得天高皇帝远,绣花枕头的皇帝陛下若不是有四大辅臣、三大边军扶持,早就将咱们大魏祸害干净了,经过此次整整三日的激战,镇南军士兵对皇帝陛下的感官嗖嗖向上升,暂且不提是否鲁莽,也不提是否顾全大局,单凭实打实的实力,天底下能有几个人打败孔道佛,更别说打得只剩下一颗头颅,皇帝陛下做到了,而且干净利索。 于是忍不住高声赞叹,咱们的皇帝陛下牛,咱们的皇帝陛下帅,咱们的皇帝陛下是真男人硬汉子! 知晓皇帝陛下女儿身的萱儿听到这些传闻,总是忍不住小生嘀咕一句:“你们才是汉子,你们全家都是汉子!” 再听说南梁公主要嫁入北魏,以前镇南军的老兵老油子们可能会私下唏嘘感慨:“皇帝陛下和那些小宫女的眉来眼去,每天整出各种幺蛾子,这是又要祸害天下第一美女,没人性啊。”现如今,老兵们再凑到一块:“血亏啊血亏,咱们皇帝陛下如此英明神武,玉树临风,竟然要按照帝王婚嫁的礼节,娶什么狗屁天下第一美女,哼,不带四五个如花似玉的宫女和一道之地陪嫁,咱们陛下这买卖就是亏了!”其他人纷纷附和,血亏啊血亏。 李元昊万万没想到,一次意气用事的鲁莽举动,一颗孔道佛的项上人头,竟然还改变了舆论倾向,获得了镇南军全体上下的拥护支持,意外之得,意外之得。 不过昏躺在营帐之内的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这些,睡梦很沉,仿若在混沌迷蒙之中,天地初始,周围一切似有还无,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一束光照射进来,璀璨耀眼,令人不可直视。 李元昊睁开眼睛,幽幽醒来,身体无恙,能够感受到四肢存在,而且没有口干舌燥,胸闷气短的感觉,可见自己昏迷这段时间,有人将自己照顾的很好。 四颗脑袋凑了上来,皇帝陛下先看到两个陌生孩童的稚嫩脸庞,其中瘦弱的孩童还挂着鼻涕,她蠕动一下喉咙,笑了笑:“一看这两位少年便根骨奇佳,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稍加时日,必成大器,不过,这位少侠若是能将鼻涕擦拭干净,可就更不得了了,将来羽化登仙、位列仙班,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昨夜值夜,有点不舒服的方正脸色一红,扭头用袖子擦了擦鼻涕。星杰拍了拍方正的肩膀,哈哈大笑:“羽化登仙,位列仙班咧!”方正甩开星杰的手,脸色更红了。 再扭头看向另外两颗脑袋,小太监和小宫女,李元昊开口道:“余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这么大,像一口能烙饼的大锅,能赶上萱儿两个脸,一看这面相就不得了,不得了啊不得了,凭着这一张大脸,将来羽化登仙、位列仙班,封个大脸神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两句相同的话儿,搞笑十足。 萱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望着余庆揶揄道:“羽化登仙,位列仙班咧!” 余庆瞪了瞪两个偷笑的孩子:“出去盛粥去!”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两个孩子跟着闷头闷脑走出去,萱儿姐有时脾气不好,爱敲人脑门,但是人不坏,反而可亲可爱,倒是这个一只胳膊的余庆哥哥,身上有股势,和拿着藤条的私塾先生有些相似,看一眼,便瘆得慌,让人害怕。 第七十四章 对不起啊,谢了 李元昊的伤势恢复很快,前一天还刚刚能够斜躺而坐,后一天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这可让在身边伺候的两个孩童叹为观止,感慨神仙体质果然不得了,于是,对李元昊的神仙身份,更加确信不已,心神往之。 而北魏天子也十分想在两个孩童面前展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风范,满足皇帝陛下一直想当世外高人的虚荣心,奈何萱儿做得饭菜太可口,李元昊的吃相又和世外高人扯不上半颗铜板关系,所以前一刻还装模作样盘膝而坐,对着两个孩童侃侃而谈,下一刻便现了原形,双手捏着冒着热气的葱花大饼,吸着凉气,吃得津津有味。 每每此刻,方正都会拍了下眉头,自我安慰:“这是神仙没架子,难得,很难得。”相比方正对李元昊克制而且理性的崇拜,星杰明显盲目了许多,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磕头认师傅,请神仙收了弟子吧,让弟子当牛做马、端屎端尿都可以。 李元昊对于收徒弟一事儿格外上心,在她内心最深处最深处,还是有点开宗立派的渴望,不过这份渴望和锄强扶弱、正义传承没关系,纯粹是北魏天子陛下一点点江湖梦的延伸,一个江湖高手力敌千军,只能称得上大师,想要称为宗师,还需要开枝散叶,有嫡传弟子行走江湖,报上师傅名号。 伸手摸着方正和星杰的脑袋,李元昊想入非非,哪一天这俩小子行走江湖,锄强扶弱之前,先是报上我的名号,其后亮光光宝剑出鞘,对面宵小之辈一听我的名号,直接吓得磕头认错,光是想想都给力带劲。想到这里,皇帝陛下脸上露出傻傻的痴笑表情,美啊,美啊。 方正和星杰面面相觑,这又是神仙大人另一个兴趣爱好了,发呆,常常因为某一句话、某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神游万里之外,痴痴发笑。 不过,在收方正和星杰两个徒弟的时候出了点差池,主要是皇帝陛下和小太监余庆在两个孩童的资质上出现了分歧。 李元昊认为星杰根骨更好一些,一瞧这孩子身板就壮实,浓眉大眼,手臂腿脚厚实,力气也比瘦弱的方正大上不少,当然是星杰资质更好一些,反观方正,身子瘦弱不说,眼睛似乎又不太好,夜幕降临,让他去点燃油灯,小家伙踮着脚,伸长脑袋,拿着火折子捅了半天,也没把油灯点上。 余庆却与皇帝陛下持相反道理,认为方正潜力无穷,天然开窍,更切合天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是可以开宗立派,走出一条煌煌天道,能够和上一代三绝相提并论,至于星杰,可以走筋骨气息一脉,若是勤勉,可以隐隐看到神天境已是极限,即便机缘巧合,被天大的运气撞到,能够跨入神天境,也就是修为境界的顶峰,想再进一步,难比登天。 李元昊固持己见,就是认为星杰潜力更高,要让星杰当大师兄,方正是小师弟,冷哼一声,扬扬下巴,小太监,你能把朕怎么着吧。 余庆笑了笑,摇摇头:“陛下说得对,星杰潜力更高,奴才眼拙,远不如陛下慧眼如炬。” 李元昊嘿了一声,不高兴:“余庆,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太服气?” 余庆又笑了笑,再次摇摇头:“没有,奴才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李元昊盯着余庆:“你还是不太服气,朕要让你心服口服。来人,去把洪将军叫进来,朕要让大魏拳神过过眼,看看到底谁的潜力更高!” 洪熙官走进帐篷,双手抱拳,明白了皇帝陛下召唤自己的原因,眼神在两个孩子之间扫了扫,伸手指了指瘦弱的方正:“这孩子潜力更大一些。” 一旁伺候的萱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太监双手拢在袖子里,颤抖着脚,斜眼看天,奴才可什么都没说,洪将军说的。 李元昊大怒,顿觉没了面子,白了一眼洪熙官:“来人,来人,给朕请天下用枪第一的韩将军来面圣!” 不多时,一身铠甲的韩先霸走进帐篷,明白用意之后,也是扫了扫两个孩子,李元昊略微紧张,出声提醒道:“韩将军可以仔细看清楚了,的不要妄下结论。” 韩先霸双手抱拳:“启禀陛下,这名叫方正的孩子潜力更大。” 李元昊泄气不已,像是秋天被霜打的茄子,瘫坐在软塌上,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想静静,也别问静静是谁。” 洪熙官和韩先霸低头退出帐篷,两个堂堂七尺的魁梧汉子,并排走不出帐篷狭窄的门,两人相互谦让几个来回,最终还是韩先霸先行,洪熙官其次。 走出营帐,韩先霸摇头苦笑一声,洪熙官也微笑不已:“韩将军对陛下行事儿风格不习惯?” 韩先霸取下铁盔,黑发飞扬:“不是不习惯,而是见怪不怪。” 洪熙官哈哈大笑:“韩将军是否有时候也觉得陛下的行为幼稚荒唐?” 韩先霸向前迈了一步:“幼稚荒唐是事实,不能反驳,不过,陛下所有的言行都成为了现实。十年布局杀大将军,结果真的杀了,独身入书院,全身而退,要将孔道佛碎尸万段,最终书院大供奉只剩一颗头颅,若是每次的幼稚荒唐付之于实际,真正幼稚荒唐的应是嘲笑陛下的那些人。” 洪熙官点点头,和韩先霸肩并肩:“所以韩将军相信陛下的承诺?” “信得过。实不相瞒,韩某元丰三年进京,和太皇太后、陛下、赵督领定下诱杀澹台国藩的计谋之时,太皇太后曾经许诺韩某,要给韩某一个和赵玄极公平决斗的机会,太皇太后病逝归天,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韩某曾经有过些许动摇,陛下下旨入镇南军,上面只有一句话,当年承诺依旧作数!”韩先霸拍了拍胸口,那封李元昊亲自书写的圣旨一直被他放在贴身衣物里。 洪熙官望了一眼韩先霸,西楚兵马大元帅屠杀韩先霸一家,在当年是一件极其轰动的事情,直接导致了韩家覆灭,间接促进了西楚立国,不过他对另一件事情更加介怀:“听喊韩将军言语,似乎对澹台国藩还有旧......” 韩先霸伸手制止住洪熙官:“洪将军不必在意,大将军将韩某家人行走透漏给西楚不假,韩某从不后悔布局诱杀大将军一事,不过多年接触,大将军的气魄修为、领兵能力皆远胜韩某,韩某敬重澹台大将军。” 洪熙官微微一笑:“韩将军觉得陛下如何?” 韩先霸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身为臣子,背后妄议君王,非明智之举。” 说完,踏步前去,洪熙官再次忍不住哈哈大笑。 帐篷内的君王一脑门黑线,将两个孩子叫到身边,像是扒拉大白菜一样,将两个孩童浑身看了一遍,从天灵盖看到小脚丫的脚底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这个瘦小的方正怎么就根骨奇佳了,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她让两个孩子穿上鞋袜,开口说道:“以后星杰是大师兄,方正是小师弟。还有本门第一条门规,平日勤洗鞋袜,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洗脚,你们俩刚刚的臭脚丫儿,差点让为师跌境,修为倒退五百年。” 两个孩子顿时脸红如猴屁股,扭扭捏捏,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萱儿也弄不明白,她是修行习武的外行人,分不清两个孩童根骨也就罢了,怎么陛下这么厉害,也分不清:“余庆,这是怎么回事?” 余庆开口解释道:“陛下厉害不假,但是更像是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出招运气全凭经验,意由心生,让陛下实战无妨,若是教授他人修行武功,陛下其实说不出门门道道,即使看人根骨,陛下也不会看穴道气运,只是凭借身高长相。” 萱儿听得懵懵懂懂:“陛下好奇怪啊。” 余庆笑道:“世间奇奇怪怪的人很多,陛下应该是最奇怪的那个。” 又过了些时日,李元昊已经能够下地出帐篷行走,每日中午时分,日头最高的时候,她便会拄着拐杖,走出帐篷,活动筋骨,果然如余庆所言,皇帝陛下不会教人修行习武,又碍于面子,只能回想一下先前读过演义小说,先让两个还扎马步,美其名曰,筑基建业,打磨体魄,吸收天地元气,淘洗体魄,打通任督二脉,为师教你们的武功法诀太过霸道,你们只有体魄强健了,才能承受习练这套武功。 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信以为真,每天沉腰扎马,站在大江边上,日夜操练,认真得不得了。 李元昊装模作样走过去,粗了粗嗓子,指点一二,一扭头眼睛弯弯,笑眯眯的,像是一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柳青。 柳少侠看到李元昊望了过来,赶忙整了整衣衫,双手很骚包得理了理头发,走到李元昊身前,沉吟片刻,支支吾吾的开口道:“那个,那个,对不起啊!” 一句话说完,脸色大红,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多次对一个女子动手,而且心生嫉恨,实在有违一个草原男人的行事准则。 李元昊了然,微微一笑:“每次交手,你都被朕打得落花流水,若真说起对不起来,应是朕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吧。” 柳青脸色更红,辨别道:“只有太安城祭孔大典,你靠着双龙气运赢我一次,狼居胥山小镇内的那场战斗,不分胜负。” 李元昊毫无征兆伸出拐杖戳在柳青的肋骨上,草原才俊哎呦一声,仰面躺倒,破口大骂:“李元昊你趁人之危,下黑手,真不是男人!” 皇帝陛下翻了翻白眼,废话,我本来就不是男子,这你知道的:“柳少侠,记住,除了祭孔大典那一次,这是第二次朕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柳青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胸口肋骨,李元昊虽然大病初愈,但是若想对付一个浑身大穴被封的废人,轻而易举的不要太简单。 “李元昊,你站住,我有话给你说。”柳青嚷嚷道。 李元昊止住步伐:“还要道歉?” “小爷道歉个屁!”柳青喊道,一联想到李元昊女儿身,心头又有些赧然:“那日你和孔道佛激战,最后有感而发的一剑,形神兼备,一览无余,是一招夺取天下剑道八斗风流的剑招,能够比肩黄淳风的千里一剑。” 李元昊脸色如常:“你说了这么多夸朕的话语,有何用意?” 柳青嘿嘿一笑:“你还记得当时的气息流转和招式递出吗?” 李元昊摇摇头,不记得了,意有心生,有感而发,那一剑如何刺出,刺出之后,天地气息如何流转,剑招如何递出,她统统忘了。 柳青再次嘿嘿一笑,指了指脑袋:“你不记得,我替你记着。与你交手几次,你常常有几招盘外招,毫无征兆,下意识挥舞出几拳,或者几剑,修行之人常称其为无理手,你刺出的那一剑,也有些许无理感觉,事后你记不起来,也是正常。”柳青越来越得意:“感谢我吧,我都给你记下来了,我还给这剑招起了一个名字,九千里!嘿嘿,厉害吧,霸道吧,想不想学?你求我一下,我就原封不动教授给你,如何?” 李元昊想也没想,扭头就走。 柳青在背后大声嚷嚷:“这么厉害的剑招,而且是你独创,你就不想纳为己有,成为属于自己的专门杀手锏?嘿,你别走啊,我可以答应你,教会你之后,我就把剑招忘得一干二净。” 李元昊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为了丁一杀掉孔道佛,没想着自创剑招,既然孔道佛已经死了,那套剑招对我而言也就无用了。丁一死后,我封了他异姓王,赏九锡,入皇陵,配享太庙,让慈幼局的孩子们过上好日子,南下大江杀孔道佛。报仇了,痛快了,解恨了,能为丁一做得都做了,哎,实际上这一点用处都没有,丁一还是死了,活不过来,话说回来,我不过是想问心无愧罢了,丁一料到我会报仇,所以在孔道佛体内为我植入了一抹剑气,他对我是真的好,而我,太自私了,不是个好大姐。” 柳青张了张嘴,又闭上。 李元昊举了举手中拐杖:“九千里,的确是个好名字,丁一应该喜欢,谢了。” 第七十五章 春雨,持伞、提酒、登高 柳青就不明白了,无意之间的自创招式,李元昊怎么就不愿学呢,以前北魏天子拾人牙慧,手段迭出不假,常常能出人意料的一连串手段使出,但是离着开宗立派、开枝散叶还差得很远,修行习武到了最后,并不看勤力和天赋,那些玄之又玄的机缘巧合往往决定一个人最终走到的程度,古往今来的高手莫不如此。 澹台国藩举世无双,远强于世间其他高手,根本原因是,如山如海的浑厚气息,以及一人战天下的胸襟气度。 酒剑仙黄淳风的根本来自于那一招千里飞剑取人头颅,管你是齐天境,还是神天境,亦或是天上大罗金仙,一剑过后,了却世间一切不平事儿。 诗剑仙赵敦煌的根本来自于磨遍剑山万剑,身外大风大雨,我自归然不动,与人交战,总会留下一线生机的谦让豁达。 毒剑仙慕容峰的根本来自于那份纵横西域、静等天下高手挑战的决然心态,即便你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毒剑仙的剑也敢递出。 ...... 李元昊修行天赋不高,偷师的水平极佳,但是拾人牙慧的事情做得再多,也不过是依猫画虎,成不了修行巨擘。不过,此时此刻有了转机,若是能将大江之上的九千里从新悟得,并加以巩固,以此为根本,循序渐进,开枝散叶,未必不能成为三绝那样的人间高峰。这就是李元昊修行路上的契机,是大机缘,大造化,北魏天子擦眼而过,弃之不顾,说是暴殄天物也不过。 “李元昊,你可要想清楚,此时不学,以后我可不会再教你了!”柳青大声嚷嚷,希望引起李元昊的注意。 李元昊肩膀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柳青,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第二天,天气阴沉,微风细雨,如针尖一般的雨滴落到江面之上,扎出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波纹,两个孩童将扎马步的场所由大江边上,转移到营帐内,李元昊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身旁摆放着萱儿准备的小吃食,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望了一眼两个孩童,李元昊开口道:“静心凝气,气沉丹田,静静感受天地气息的流转,达到心中无垢,脑海无碍,道心通达,心如止水的境地,如此这般,才能铸构强健根基,磨砺出筋骨体魄,为师才能将本门至高无上的功法心诀传授给你们。” 两个孩子一听至高无上的功法心诀,顿时双眼神采奕奕,各自心头暗喝较劲,今日扎马步要扎四个时辰! 其实李元昊这一句话看似高深,说得很有道理,实际上是皇帝陛下满嘴胡诌的胡说八道,对于如何教授两个孩子,她是一点法子心得都没有,私下也曾问过余庆,当年赵督领是如何教授你的,朕参考一下。小太监只回答了一个字“揍!”李元昊一甩袖子:“朕是以德服人、仁厚慈善的明君,怎么会做打徒弟的事情。”余庆又问道:“陛下是怎么修行习武的,可以借鉴一下。”李元昊歪着脑袋想了想:“稀里糊涂一夜九品境,稀里糊涂登高望远,成了宿天境,稀里糊涂以战养战,成了齐天境,稀里糊涂就到了即今天。”小太监嘬着后槽牙:“陛下,您这稀里糊涂可是羡煞很多人啊。” 萱儿在一旁织钩着一块护肩,与孔道佛一战中,陛下身上的伤口甚多,其中肩头一处最终,本来肩头处就有一处旧伤,似被利剑贯穿,如今伤上加伤,更加严重,南方淫雨霏霏,湿气重,若是不好好保养,保不齐会落下病根。小宫女曾经问过皇帝陛下,肩头上的旧伤是如何来的。李元昊说是,小时候贪玩,不小心被树枝戳的,不打紧。萱儿当然不信,分明是新伤,贯穿肩头,超不过三年时间,再说了,谁家的树枝这么厉害,能把肩头戳透,耳她去问余庆。余庆摇摇头,推测是陛下北去匈奴留下的。 萱儿数过,李元昊浑身上下总共十五处伤疤,从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和孔道佛决战,这些伤疤分布在身上各处,若是男子身上有这么多伤疤,小宫女也不觉得如何,但是陛下是女子啊,她就觉得莫名心疼,偷偷抹眼泪。 “好了!”萱儿将织好的护肩,放在桌上铺平,用手轻轻扑打两下:“陛下,来试一试吧。” 李元昊嗯了一声,任凭萱儿将护肩披在身上,前后用纽扣扣死,保暖而且贴身,丝毫不显得臃肿:“余庆有福喽!” 萱儿脸色大红,陛下说话越来越不讲究了。 帐篷外的雨越下越大,大江内水位又涨了三分,呆在帐篷内,都能听到外面江涛声,众人各做各事儿,两个孩童依旧扎马步,小太监余庆一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又一点,在打瞌睡。萱儿手中针线飞舞,不知道又忙活着什么,小宫女总能找到事情可做,每天忙忙碌碌,像一只小蜜蜂。 李元昊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水,缓缓起身,让余庆找来一壶酒,一人撑起纸伞,提起酒壶:“你们都别跟来!” 独自一人走进了雨幕中,途径柳青的营帐,草原才俊双膝对盘,帐篷帘子掀开,对着漫天雨水吐纳呼吸,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 李元昊停下脚步,冲着他笑了笑,继续前行,柳青从新闭上眼睛,心头却难再平静,一浪高过一浪的悸动萦绕心间,再也走不进那种“心平气和”的境地。 沿着大江边行走,雨水打湿了李元昊的衣角,选了一段平坦堤坝,李元昊提了提衣衫前摆,踩着泥泞上了大坝,遥望横贯东西的大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向着四周飞溅,然后滚落到江水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沈凝儿曾经说过,脚下的大地是圆的,那么这一条大江也应是一段圆弧,而不是想当然的东西横跨。 拔开酒壶酒塞,一股刺鼻酒气直冒眼鼻,李元昊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幽幽叹了一口气:“今日清明,天上的,元樱在这向你们问好了。” 李元昊举起酒壶,向着天上拜了拜:“这第一杯酒,先拜父皇母后,你们在岳麓书院的种种,元樱都见过了。父皇您当年到底要做什么,元樱还是不清楚,不过也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只是不太清楚,父皇写得那一出戏剧《两个人》,元樱至今都不知道作何解释。” 倒酒入大江:“第二杯酒,敬孔先生,圣人书院元樱去过了,您和师娘天葬过后的那一小片花圃,如今寸草不生,破败得不得了,先生您说过的很多话,元樱一一记着,元樱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就是先生那些话不太连贯,元樱懵懵懂懂,把握不住脉络。哎,孔先生,天上风光如何?天葬之后是何等光景,您能告诉元樱一声吗?” 第三杯酒倒入江中:“敬赵叔叔一杯,元樱知道你这头御猫不饮酒,今日暂且破个例,就喝一杯吧。” 两条银线探出衣袖,如同活物一般缠绕住李元昊的双臂,像是在安慰皇帝陛下一般:“对了,赵叔叔,这两条银线到底是何物?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玄秘莫测,最奇怪的是它似乎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偶尔想起此事儿,心有余悸,人对不熟悉、解释不通的事情,总会有些恐惧,保留一丝警惕,不过想起你和这两条银线朝夕相处多年,依旧安然无恙,这份担心少了很多,世间千万人都可能算计我,唯独赵叔你对我的好,是真的好。若是真有六道轮回,来世莫要投胎为人,当一个江边石头,山间小草。任凭风吹雨打,活得简简单单,平平凡凡一点也挺好。” 第四杯酒倒入江中:“奶奶,您经受的苦,比元樱多,元樱没有资格苛责您,更没有资格恨您,不过在秀策的事情上,您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算了,往事已过,元樱不提了。您病逝归天之时,天降奇景,有仙人下凡天葬,接您天葬,位列仙班,您为何最终心愿是入土为安?难道天上仙人的生活比不过成为一抔黄土吗?对于父皇当年举动,您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些什么,却对我三缄其口?” 长长叹了一口气,李元昊倒下第五杯酒:“黄老头儿,你留给我的疑问最多,你留下的那把断剑,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为何草原众人不惜倾尽举国江湖,也要抢夺它,一把断剑而已,我观看了很多次,也没看出门门道道。你举剑战天之时,让我好好观察,我人笨,你一直瞧不上,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对了,你把老顽童给我弄哪去了?你是潇潇洒洒单剑问天,轰轰烈烈没了踪影,老顽童可是心思单纯,说不定就被人贩子给卖到犄角旮旯去了,不过,这世上应该没人敢买老顽童,好吃懒做,发起疯来,什么人都敢打,还基本打得过,哈哈,有些担心买到或者收留老顽童的人。” 第六杯酒倒了一半,李元昊停止了倾倒:“小孩子不能饮酒,丁一,孔道佛死了,是大姐杀了他,大姐对不起你,若是早些知道你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大姐一定不会让你去的。在大姐心中,你和秀策是同等重要的。” 李元昊仰头喝了一口壶中酒,被辣得不断伸舌头,使劲儿将酒壶丢到大江之中,噗通一声,江水漫灌,酒壶没了踪迹,正欲离去,大江对面,一男一女也登上堤坝,衣冠博带,未打伞,衣衫被雨水淋湿打透,难掩两人读书人的风骨。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认出了对面两人,圣人书院书院四剑中的孔林和孔风,今日清明,两人登高祭拜孔道佛,也不曾想见到了北魏天子,孔风一手按在腰间木剑上,被孔林拉住了衣袖。 李元昊嘴角翘了翘,极尽嘲弄讽刺,独自一人下了堤坝,走回帐篷,只见两个孩子还在扎马步,不见小宫女和小太监的踪影。 招呼两个孩子来到身边,李元昊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你们两个,为师让你们勤洗鞋袜,每日必须洗脚,都做到了吗?” 星杰梗着脖子吼道:“都做到了!”一点不觉得难堪,反而觉得有些自傲。方正低着头,微微点头,密不做声嗯了一句。 李元昊点点头,颇为满意:“既然已经做到了本门第一条,而且扎马步的也有些时日了,为师最近准备云游四海,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为师就本门绝学传授给你们。” 本以为两个孩子会欢呼雀跃,没想到等来一阵沉默,李元昊纳闷:“怎么,不想学?为师这套功法可是了得,练好了,能飞天遁地,逍遥宇宙。” 两个孩子低着头,方正首先开口:“师傅要走了啊?” 两个孩子心思单纯,近来见到的人看来看去唯独师傅最好,萱儿姐爱弹脑门,余庆哥哥身上有股令人生畏的势,那个柳青一看就不是好人,洪将军和韩将军身上的势更强,洪将军的势是磅礴,韩将军的势是杀气,两个孩子不敢靠近。 李元昊无声大笑,捏了捏两个孩子的脸蛋:“不要伤心,今日的离别是为了明日的重逢,嗯,这句话是你们师傅的师傅,也就是为师的老师孔先生说的,孔先生说过很多话,大多数是废话,你们俩记住这一句就行。” 两个孩子点点头,虽未见过孔先生,心想师傅说孔先生的话多是废话,这样不好吧。 好像看出两个孩子心头所想,李元昊说道:“孔先生自己经常说自己说的是废话,今日为师就给你讲一讲本门的根基。”顿了顿,李元昊咳嗽两声,以示重视:“本门根基,可以用两个词四个字概括,文脉和笔势。” 孔唯亭曾经向李元昊讲授过文脉和笔势,并且在李元昊体内留下了青叶世界,只可惜,皇帝陛下没有这份天赋,孕育不出浩然之气,更走不到孔唯亭的书生无敌。李元昊擅长偷师模仿,刘百通的无理手也能时不时递出一两拳,唯独孔唯亭的文脉和笔势从未有所领悟,他将此说于方正和星杰,也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够传承孔先生衣钵,不至于就此断绝了。 第七十六章 欺君之罪 并无出奇之处的两辆马车驶出镇南军大营,北魏拳神一人一马在前面带路,余庆驾驶一辆马车在后面跟随,柳青殿后,向着镇西军方向驶去。 一路走走停停,并不迅速,从大江一线到西北荒凉之地,好像有一只手将春色从新收了回去,大江一线的郁郁葱葱又变回了新绿冒牙。 百无聊赖的皇帝陛下躺在车厢内,没有回京的原因很简单,她想去镇西军看看,登上皇位以来,除却北上匈奴,在镇北军待过一段时间,她从未去过西北苦寒之地的镇西军。当然不回京也是为了躲避四大辅臣,杀了孔道佛之后,不用回京,远在镇南军,皇帝陛下都能听到礼部上书奏章的各种赞美声。 皇帝陛下爱慕虚荣,喜欢听人夸耀自己不假,但是文武百官呈上来的奏章,太露骨,不含蓄,没有小荷才楼尖尖角的举重若轻,皇帝陛下酸得慌,所以不如去镇西军来的轻松自在,当然写给中堂大人的信件不能这么说,要从大处着笔,小处斟酌。 体察军情,鼓舞将士士气,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嘛,朕很中意! 一路行来确实无聊,李元昊对前面独自骑马的北魏拳神起了浓厚的兴趣,洪熙官骑马没有马鞍,稳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双手拢在袖子里,闭上眼睛打瞌睡,大棕马扭摆着屁股,悠哉悠哉走在前面,顺带着马背上的北魏拳神左右摇晃,几次身子倾斜,好似下一刻便跌落下马,但是就是掉不下来。 李元昊啧啧称奇,踮着脚尖,快步走到洪熙官身前,伸手在北魏拳神眼前晃了晃,的确是睡熟睡死了,这就是江湖传闻中的在马背上睡觉吧。 向前方看了看,马匹前方不远处有一湾水洼,应是前些时日下雨留下的积水,水面和地面平齐,不细心观察,很难发现。 皇帝陛下双眼神采奕奕,心想着大棕马向前走,踩到水洼中,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北魏拳神也跟着成了落汤鸡,那个场面一定很搞笑。 “踩进去,踩进去......”眼看大棕马走近了水洼,李元昊心头不断呐喊。 但是大棕马走近水洼之后,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马头和李元昊对视了一眼。 李元昊从大棕马水汪汪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和一丝毫无掩饰的嘲讽,李元昊挥舞了一下拳头,你个畜生,那是什么表情,小心朕诛你九族? 大棕马喷出一口鼻息,后腿弯曲,前腿伸直,一个马踏飞燕,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洪熙官在空中也画出一个弧度,稳稳当当落在水洼对面。 大棕马摇摇脑袋,踢踏几下马蹄,继续扭动着屁股前行,留给李元昊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 李元昊目瞪口呆,竖起大母手指头:“牛,这都要成精了吧。” 马车又行驶了三天,终于来到中原和西北边陲的分界线,雪涌关。 大魏国初立,三大将军坐镇三大边军,除却镇南军独立的大江一线,镇北军和镇西军都有两条防线,第一条防线是两军对峙的先锋防线,第二条便是两大边军守护的底线。 镇北军第一条防线是延绵千里的长城一线,第二条防线是北防五镇,镇北军可以适当舍弃第一道防线,但是第二道防线一定要死守,若是第二道防线被草原蛮子攻破,铺陈在草原铁骑面前的就是沃野千里的中原大地和一条直通承德、开封的平坦大道,再向南便是北魏国都太安城。 而在镇西军,第一条防线是以军马镇为中心的黄河、太行山,镇西军中军大营便建立在军马镇以东五十里,依附着这一座军事重镇,第二条防线以雪涌关为中心。 西楚军队若是攻破雪涌关,不至于像草原攻破北防五镇那般一览向前攻到太安城,但是西楚会极其轻松的将水丰草美的河套平原纳入西楚,为西楚昂头西北、偏安一隅的龙脉提供腾飞之地,那对北魏的打击更大。 雪涌关是天然形成,不过,镇西军多年以来一直在不断改造巩固雪涌关易守难攻的地形,如今雪涌关呈现一个巨大圆弧状的凹字形,形成了一座可攻可守,可进可退的天险,边塞诗人赞美雪涌关为“河西重关、边陲锁钥”。 不同与其他的雄关铁栅,雪涌关并没有建立任何城镇关楼,而是在其后五十里之处建立了一座城池,名为雪涌城,寓意着“雪涌蓝关马不前”。 马车到达雪涌关正好赶上天气蔚蓝的好时节,天空像是一块无瑕的翡翠,纯粹明艳,高远明亮,雪涌关还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所以雄关漫道的它还没有沾染斑斑血泪和铁骨厮杀,显现出一种铅华洗尽的自然美。 它像是窝在那里的雄狮,等着属于它的那一场大战,被铁甲鲜血沾染,被弓箭霹雳声惊醒,然后以众多冤魂为依托,成为历史的注脚,但是此刻它还是一处美丽的风景,身处其间只会让人感到自然的美。 车队转了一个弯儿,调头东行五十里,来到雪涌城,洪熙官说要带皇帝陛下吃点西北风味,皇帝陛下哪里受得了此等诱惑,也就跟着洪熙官来了雪涌城。 洪熙官在前面带路进了雪涌城,李元昊掀开帘子,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西北边陲的天空高远蔚蓝,江南的天空氤氲朦胧,各有千秋,也各有韵味,大街小巷路上行人都围着围巾,预防风沙灌入嘴中。 雪涌城守将名为司马奕,在镇西军内仅次于洪龙甲、洪熙官和四大将军,由于为人谨慎,做事稳重,被洪龙甲派遣到雪涌城。 今日司马奕早早在将军府候着,洪副将已经来信,说今日有贵客来,要好生招待,但是也不要太过张扬。司马奕前后思索,隐约想到了某种可能,赶忙让夫人将府衙上下打扫一遍,迎接贵客,司马夫人从未见夫君如此激动紧张,和下人一同出入打扫,司马奕似乎觉得不合心意,亲自挽起袖子上阵,这让司马夫人惊讶异常,赶忙上心了三分。 一匹马和两辆马车停在府前,司马奕正了正衣衫,忙着向前迎接:“末将司马奕拜见洪将军!” 洪熙官翻身下马,大棕马很是自觉,不用别人招呼,自顾自走到了一处低头吃草:“司马将军,此事不用太过声张,从府衙后门进入就可。” 司马奕连连称是,引着马车从司马府后门进入府内,司马夫人已经准备好水果糕点,司马奕摒退众人,心头一寻思,拉着自家夫人也出去了。 司马夫人并非胡搅蛮缠的泼妇,相反极其知书达理,但是忙前忙后多日,今日贵客到了,连见一面都不可以。 司马夫人忍不住冷哼一声,玉葱般的手中竖起,摸了摸头上发髻:“哼,好大的架子!!” 司马奕忙捂住夫人的嘴巴:“夫人,小点音儿,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将军,您怕什么?那人难道还有洪老将军厉害,洪老将军来咱司马府都夸我做得饭好吃。顶天了,来人不过是太安城的权贵公子,想要看看边塞风光,洪副将给面子才亲自护送。” 司马奕叹了一口气:“夫人,你说对了,来人真比洪老将军还厉害。”他伸手指了指天:“明白了?” 司马夫人捂住自己的嘴巴:“是陛下?!”半晌回过神来:“若是这般,如此低调入城,陛下还真是没有架子。” 抬头望了一眼小楼,李元昊正好推开小楼的窗户,瞭望一下远方,和司马夫人四目相对,李元昊点点头,微微一笑,扭身退了回去。 司马夫人愣了半晌,脸色极其精彩:“陛下真俊俏啊!” 司马奕赶忙拉着夫人离开:“别花痴了,赶快走,陛下要得是清静,惊扰了圣驾可就麻烦了。” 早就听闻皇帝陛下在太安城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狠主,万一看上自家宝贝媳妇怎么办? 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摒退左右,进屋关门。 四下无人,司马夫人左右双手分别扯住司马奕的脸颊,上下翻看,不住唏嘘感慨:“同样都是男人,你和陛下相比,相貌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当年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哎呦呦,不能再看了,再看,我的心都碎了。” 司马奕嘿嘿一笑,拦腰抱住夫人,走向床笫:“现在后悔?晚喽!” 听着房内的动静,门外的小丫鬟也不住唏嘘感慨,夫人能够嫁给将军,可真是天下的福气。 小楼内,李元昊先将桌子上的瓜果糕点扫了一遍:“洪大哥,这些瓜果糕点好吃是好吃,但是还到不了人间极致,若是这是你说的美味,我可不答应。” 洪熙官笑了笑:“陛下,雪涌城有世间美味,这点不假,微臣去去就来。” 李元昊望着洪熙官离去的身影,心里想到,无论洪大哥带来何等美味,自己一口咬定不好吃,看你怎么办,想到这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萱儿私下定义的皇帝陛下专属奸诈笑容。 不一会儿,洪熙官走进小楼,手里擎着一大把糖人:“陛下,这就是人间极致美味。” 李元昊眼睛一亮,洪熙官手里的糖人形状各异,造型独特,像是晶莹剔透的玛瑙,栩栩如生,有蹲着的小兔子,撅着屁股的小猴子,低头吃草的小山羊,还有翘着尾巴的小鸭子......形态各异,李元昊越看越是欢喜,越看越是高兴,忍不住用手摸一摸,拿过一根,先用舌头舔舔,又用嘴巴嗦嗦,甜而不腻,香而不浓,的确是人间美味。 李元昊一双眼睛弯弯,如同挂在柳梢头儿的弯月,招呼萱儿和余庆:“你们俩也尝尝,果然好吃!” 萱儿没好意思,余庆却大大方方取了一根过来,强行塞到小宫女的手中,萱儿低着头,红着脸,一点一点轻舔,小太监乐呵得像个傻子似的。 李元昊咧着嘴,翻着白眼,敢在皇帝陛下的眼皮之下秀恩爱,你们俩也算古往今来第一对了:“萱儿,吃糖人,要使劲嘬,大口咬,才有滋味!” 小宫女嗯了一声,依旧慢条斯理。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轻轻抬头,隔着小楼的窗台,她看到一辆古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司马府,马车制式并非西北之地的常见样式,倒像是中原太安城的马车制式。 扭头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北魏拳神,李元昊将糖人放下:“洪熙官,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欺君之罪是杀头的大罪吗?” 洪熙官装作不明觉厉的样子:“陛下,您在说什么啊,微臣听不懂。” 李元昊伸手点了点洪熙官:“洪大哥,洪大哥,本以为你是憨厚老实的忠贞之士,朕可以依仗信赖的良将忠臣,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连朕都瞒着算计着。”起身整了整衣衫,李元昊乖巧地走到房门前,左右双手交错,放在身前,样子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不多时,房外响起了脚步声,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萱儿仔细听了听,大概有四个人,两人沉稳,一个轻柔,最后一个轻一下,重一下。 等脚步声来到门前,皇帝陛下马上换了一个灿烂笑容,吱扭一声拉开房门,惊讶中带着喜气,喜气中带着兴奋,大声喊道:“呀,中堂大人,大学士,朕想死你们了!” 吴昌赫和索碧隆眼皮都没抬一下,各自拱手,有气无力的说道:“微臣叩见陛下。” 完全没有臣子对皇帝陛下的恭敬和尊重,敷衍了事。 吴昌赫和索碧隆身后的李秀策和索柔一个挑着眉毛看好戏,一个抿嘴偷笑。 皇帝陛下丝毫不恼火,北魏两位肱骨之臣却是恼火不已,已然放纵你去镇南军,顺了你的意,用江湖武夫的法子了结私人的恩怨情仇,而你解决了孔道佛之后,没有立刻回归太安城,反而去了镇西军,如此不负责任的君王举动,实在让人恼火。 今日必须好好惩治你一番,方才能泄下心头之恨,臣子为难皇帝不妥?但是眼前的皇帝陛下也是我吴昌赫、索碧隆看着长大的孩子! 第七十七章 孙子有何贵干? 李元昊笑嘻嘻乐呵呵引着两位入座,像是狗腿子一般倒水端茶:“来来来,中堂大人,大学士,尝尝西北的茶,别有一番风味。” 两位辅政大臣老神在在,一个比一个岿然不动,耷拉眼睛的耷拉眼睛,低头薅衣衫线头的薅线头,仿若没有看到皇帝陛下一般。 李元昊干笑了半晌,脸都发麻抽搐了,伸着糖人到两位老臣嘴巴边,两位肱骨之臣嘴巴都懒得张,一个求救眼神递给索柔,索贵妃刚想起身为皇帝陛下说几句好话,北魏小王爷一手拉住索贵妃的衣袖,摇摇头,如此好戏,不能破坏了不是。 李元昊狠狠瞪了一眼李秀策,心头说不出的恼火,不帮着就算了,竟然还想看我出丑,回头忒好好收拾你。 皇帝陛下没法,都说帝王一怒,血流千里,当前此刻,即便自己勃然大怒,把房顶掀翻,在座的各位都不一定会有所动容,以中堂大人的性情,保不齐还会站起来,望望没了房顶的小楼,感慨一声:“好蓝的天啊!” 忙前忙后,好生伺候着两位,皇帝陛下勤劳得像是一只小蜜蜂:“中堂大人,大学士,千错万错都是元昊的错,两位大人不计先小人过,就别和元昊一般见识了。去镇南军的路上,元昊前思后想,也觉得鲁莽,他孔道佛一介武夫,朕可是金贵的真龙天子,若是一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倒是让天下人嘲笑了,但是战书已经下了,回头已不可能,为了大魏国威,为了大魏尊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眼尖嘴勤的皇帝陛下看到大学士有所动容,赶忙走到大学士身边,谦卑的拱手弯腰:“大学士,元昊错了,元昊真得知道错了。” 索碧隆以袖作帕,擦了擦泛红的眼睛,正要起身,却突然被吴昌赫按住了肩膀:“大学士,小心中了缓兵之计!” 李元昊不着痕迹望了一眼中堂大人,老狐狸,真讨厌! 皇帝陛下认错快速而且诚恳,丝毫没有心理负担,更是不顾帝王面子。面子?面子能当糖人吃?。 索碧隆微微一愣,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坐回去。 既然缓兵之计被识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帝陛下一计上心头,看样子只能用上山崩地裂水倒流的声泪俱下了,用帝王眼泪来感动吴昌赫和索碧隆,此招威力巨大,感天动地,风云变色,有开天辟地之威,到时候不好收场,嘿嘿,朕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气沉丹田,嘴角下拉,还未出声,眼圈已红,眼睛深处泛起层层晶莹剔透,突然,李元昊脸色正了正,气质大变,冷峻森然,透过窗户向着小楼外望去。 李秀策和索柔同时一阵眼花缭乱,陛下此去大江归来,似乎变了很多,至于什么地方变了,两人又说不太清楚。 洪熙官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小楼窗台之上,如同大鹏展翅,几个轻踩,已经来到雪涌城的主街之上。 与此同时,在雪涌城外,有个青衫中年人缓缓而行,腰间一把平常宝剑,西北之地不是中原太安城,虽然也有管制刀具的律法,但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身配宝剑也不是什么重罪。青衫中年人即无彪悍的气息,也无魁梧的身材,平常人的模样,所以人们猜测他腰间宝剑也平常,值不了几个钱,可能因为常年不保养,已经锈烂在剑鞘之中。 青衫中年人走得很轻,脚步很慢,还有闲情逸致观望沿途风景,似乎对周围诸事充满了好奇心。 洪熙官在长街一头,目光如炬,越过熙熙攘攘的行人,盯住长街另一头的青衫中年人,甩了甩手腕,面带微笑,自言自语:“果然,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不是那般好对付的。” 天下剑道,除却黄淳风一人一条通天大道之外,西楚剑阁和南梁剑宗是另外两条煌煌剑道,西域慕容峰手段驳杂,单纯以剑道来论,只能算是半条。江湖武林将一阁一宗视为人间圣地有两个原因,一是西楚剑阁和南梁剑宗分别与西楚、南梁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特别是西楚剑阁,西楚顶尖武力无不出自剑阁,苏明川、樊小快、西楚九剑皆是剑阁之人。二是因为剑阁和剑宗木秀于林,鹤立鸡群,太过高高在上,即便出现一个散修能够登堂入室,成了九品之上天上人,在剑阁和剑宗面前依旧拿不上台面。 剑道一途,可分为剑意、剑气和剑术,黄淳风一人占尽天下剑意,独自风流,南梁剑宗以剑术闻名天下,宗主赵敦煌阅尽天下剑术,登峰造极,而西楚剑阁以剑气为根本,当年西楚九剑独抗匈奴铁骑,凭借的便是九人结阵孕育如同滚滚大江的剑气,一浪又一浪滚杀,放在阻挡了匈奴骑兵西进。不过凡事儿都有个例外,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和樊小快偏偏不走剑气一道,而走剑术一脉。 阁主诸葛唯我是否修行习武,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苏明川成了剑阁武力的代表,苏明川的厉害只存在传闻之中,少有人知晓,不过战死在长城以北的赵督领知晓一二,因为两人当年有过一次浮光掠影的短暂交手,结果不知,唯一知道的是,多年之后,老御猫教导新御猫,说见到五人不能战,只能逃,苏明川赫然在列。 洪熙官出了司马府,落在长街之上的时候,雪涌城的守城护卫已经开始行动,城内简易的望楼系统在第一时间内,向着四面八方传递消息,两队守城的披甲骑兵从长街两头开始驱赶百姓向着城外走去,长街之上两位高手皆是人间顶峰高手,即便简单的切磋,也会山崩地裂,殃及鱼池。那些躲在家里的百姓妄想荆躲过一劫,实乃痴人说梦,不身首异处,就算谢天谢地了。 几息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作鸟兽散,一袭简单青衫的苏明川越发显得惹眼,望向北魏拳神的眼神清淡:“洪将军此举,扰了苏某观看风光的兴致,不好。” 苏明川衣衫熨帖,浑身没有一丝气息倾泻,静默如顽石,洪熙官的衣衫已经烈烈作响,如大风吹鼓:“苏副阁主怎么又闲情逸致来我大魏国土游玩?西楚呆不下去了吗?” 苏明川淡淡一笑,走到街头一侧,伸手在地摊上拿起一张面具,敷在脸面之上,只露一双眼睛:“西楚呆得下去,苏某来雪涌城,是因为阁主做了一个梦。” “诸葛唯我的一个梦?” “不错,是一个梦。”苏明川将面具丢下,从新面对洪熙官:“阁主做了一个梦,梦见有帝王紫气从东方而来,文曲星、启明星过中天,越银河,星辉落在此间,帝王星光黯淡,有陨落之迹,所以阁主推测,北魏天子已来雪涌城,而且吴昌赫、索碧隆此刻皆在城中。阁主特命苏某前来,看看能不能取了北魏最尊贵三人的性命,以助天道。” 洪熙官皱了皱眉头,陛下去大江和孔道佛决斗之事,闹得天下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是陛下来镇西军的事情,却少有人知道,中堂大人、索大学士离京之时,更是隐蔽,诸葛唯我为何会知晓?那些所谓的夜观星象,推测命理的事情,镇西军副将是不相信的。两队在西北之地对峙多年,诸葛唯我未卜先知的事情数不胜数,即便洪熙官已经做了消息泄露的准备,苏明川出现在雪涌城之时,他还是微微有些惊讶。 “洪将军拳法通神,有力敌千军之勇,若是两军对战,黄沙万里的战场之上,洪将军可以纵横捭阖,苏某败多胜少,但是在这狭窄的雪涌城内,洪将军拳脚不得伸展,苏某的胜算似乎更大一些。”苏明川缓缓抽出腰间的剑,动作很轻也很慢,一如他入城之时,远远望去,反而有些笨拙生疏之感。 剑出剑鞘,苏明川剑尖指向洪熙官,从左到右,轻轻画出一道弧线,一切看似无异。 洪熙官眯眼瞪眼,烈烈作响的衣衫达到顶峰,如同大风刮锦旗,一拳挥出,轰向那一道弧线剑罡,这一抹剑罡如同湖中波纹遇到顽石,一分为二,向着两侧波动,两道剑罡分别没入洪熙官身体两侧,将一旁的瓜果铺子和一座二层酒楼切割开来,剑罡去势不减,直冲西北高蓝的天空,方才慢慢消散。 只是简简单单的开手试探,已然达到如此威力,这让在司马府小楼上观看的李元昊暗生敬佩,苏明川一剑挥出,简单直接,若是换作自己去应对,两条银线、袖中飞剑、月水一剑都可以化解,并且忙中偷闲递出隐蔽一招,不一定能伤到苏明川,但是很是符合皇帝陛下的性情。当然了,皇帝陛下也没有能力气魄像是洪熙官这般应对得轻描淡写、霸气无双。 一剑过后,苏明川突然抬头望向李元昊的方向:“敢问北魏天子,可在楼上?” 声震云霄,响彻雪涌城。 已经在司马府整顿军队、准备出府绞杀西楚剑阁副阁主的司马奕听到苏明川问话小楼之上,忍不住望向小楼,正巧看到李元昊倚着窗台舔糖人。 皇帝陛下听到苏明川的问话,突然后退了一下身子,好似害怕躲了起来,扭头问向满屋众人:“若是此时,不回答他,是不是显得朕很窝囊没骨气?”得到满屋人肯定的回答后,她从新走到窗前,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喊道:“你爷爷在此,孙子有何贵干?!” 索大学士幽幽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眉头,污言秽语,粗俗不堪,北魏天子不窝囊也有了骨气,但是丢人啊。 府内的司马奕却是神采奕奕,倍感解气,大声吼道:“兄弟们,都听到吗?咱们大魏国的皇帝陛下来咱们雪涌城了,还骂什么狗屁苏明川是孙子,兄弟们,好好表现,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咱们镇西军要让西楚那群人知道,大魏没有孬种!” 说完,他首先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出了司马府,既然西楚敢来雪涌城,必定不会只派苏明川一人,一定还有其他人隐藏在暗处。 听到李元昊的回话,苏明川丝毫不恼怒,依旧是风淡云轻、古井不波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翘:“阁主说北魏天子是个有意思的人,如今看来阁主所言非虚。”他从新面向李元昊:“苏明川听闻陛下境界极高,造诣极好,而且有能力割下澹台国藩的头颅,亲手手刃孔道佛,苏某有心讨教一二,不知如何?” 李元昊指了指洪熙官:“姓苏的,你不是想向朕挑战吗?先和洪将军对战之后,再谈向朕讨教,别说讨教一二,就是三四五六,朕也奉陪到底。不妨实话告诉你,洪将军都不是朕的对手,是不是洪将军?” 被人拿来当挡箭牌,洪熙官也不在意再抬高皇帝陛下:“是!” 苏明川摇摇头,不再和李元昊搭腔,而是对着洪熙官说道:“北魏天子心思太重,想用言语交谈来拖延时间,观察我西楚的布局,够缜密,但是太肤浅,一眼就能看穿。想来洪将军也清楚,苏某这一处没有胜负定数,其后的布局也不会展开。” 洪熙官没有废话,口说一声请,腾空而起,浩浩荡荡一拳轰出。苏明川左手双指,轻点剑身,平常的宝剑一声轻鸣,离手十丈,如同流星一般,斜着刺向洪熙官。 拳头和剑尖在长街上相撞,一声轰鸣声响起,气息四射,洪熙官突然变招,一手如钩,抓住剑身,整个宝剑突然颤抖不止,哀鸣不断,满城可闻。不知何时,苏明川已经来到洪熙官身前,纤细修长的五指抓住剑柄,剑身颤抖戛然而止。 “去!”苏明川嘴中轻吐一字,手中剑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山重水尽之处再见柳暗花明,本来剑势已尽,突生变故,直愣愣向前再刺三寸,洪熙官的手掌和剑身之间摩擦出一阵灿烂火花,离着胸口肩头只有一件衣衫之隔。 洪熙官面无惧色,握住剑身的手掌一卷,苏明川那把平常的宝剑瞬间成了麻花,同时一拳轰向对方的脑袋。 第七十八章 两代江湖的意气之争 洪熙官的拳头直来直去,没有丝毫取巧花哨,拳风逆流,瞬间生成拳罡,如同彗星扫尾,声势浩大,内含开山裂石之力。 苏明川心头微禀,第一时间内弃剑不顾,脚下轻点,向后掠去十丈,刚落地,再后掠,如是三次,拉开和洪熙官之间的距离,在他和洪熙官两人之间,青石板街道寸寸龟裂,仿若被从天而降的中重锤狠狠砸过一般。 “大道至简,洪将军走得便是人间大道,苏某佩服。”苏明川淡淡说道。 “苏副阁主客气了,既然苏副阁主已经说过,你我之间不分个清楚明白,西楚后续手段不会付出水面。洪某认为,拉屎放屁图得是个痛快,你我之间还是不要在试探了吧!”洪熙官微微侧身,一手身前,一手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话糙理不糙,洪将军是个真人。”苏明川微微点头,手中已无剑,西楚剑阁副阁主随手拿起街头孩童玩耍丢落的竹签风车,遥遥指向洪熙官。 风起长街,刮过沿街小巷,卷起一阵小型龙卷风,苏明川手中的风车慢慢悠悠旋转起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长街不远处,另一条直通雪涌城外面的官道上,司马奕一马当先,率先冲向城外,西楚若是有其他后续手段,必定是从城外布局。他司马奕守城十年,将雪涌城打造成西北要塞,对于城池内部,他十分有信心,没有一个西楚谍子,没有一个杀手。 马蹄落在地上,整齐划一,发出如同闷雷一般的声响。闷雷声渐远,长街之上的风却越来越急,不知谁家丢弃的破烂草席,顺着这一阵风在长街之上不断翻滚。苏明川手中的风车越转越快,越转越急。 突然,风定声静。 洪熙官开始前冲,一手拉向身后,勾出一个圆满的弧度,身形在空中拉出一道道虚影,每一道虚影都展现不同的握拳姿势,煞是神奇。 对面剑阁副阁主的起手式可就简单了许多,一双素青色布鞋如同趟水过河一把,踉踉跄跄,却又有别样韵律,手中风车作剑,直刺镇西军副将,一代宗师手持风车与人对战,想想都觉得滑稽可笑。 但是这滑稽可笑的场景就出现在雪涌城内,真实的有些荒诞。 拳头和风车刹那相撞,洪熙官残留在身后的虚影同时归一,层峦叠嶂的气劲不断叠加,拳头酣畅淋漓轰在风车之上,正在飞速旋转的风车突然停止,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镇西军副将凶猛的拳罡灌入风车,纸质风车炸裂成碎屑,只留一根纤细的竹签在苏明川手中。 拳头不停,力尽之处无端生峥嵘,继续轰向竹签,想象中竹签碎裂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弯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弯而不断,带着洪熙官的拳头轰向地面,轰隆一声,拳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与此同时,苏明川双脚一拧,四两拨千斤泄去洪熙官的拳风余波,手中竹签如同利剑一般,变刺为撩,引着洪熙官拳头轰向别处。 眼看洪熙官拳头去势已尽,苏明川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准备由守专攻的竹签转了方向,虚敲在身前左侧,这一敲如撞暮钟,沉闷至极,却未曾泄去那霸道无双的拳风。 西楚剑阁副阁主择身而退,同时间不容发敲向一处,眨眼之间敲出八十一剑,方才泄去洪熙官无处不在的拳罡,同时曲指布雷池,一剑连接一剑,一团团剑气悬浮空中,剑气之间用细弱毫发的剑气配合上玄妙莫测的剑招,形成一座雷池牢笼。 苏明川以剑术成为西楚剑阁的战力代表,但是并不是苏副阁主的剑气不行,相反,苏副阁主善于计算,对于剑气的运用登峰造极,达到一种睚眦必较的程度,每一缕剑气的吸纳和释放都有严格控制,面对北魏拳神,苏明川丝毫不吝啬剑气,足以说明对镇西军副将的重视。 洪熙官径自前行,每向前一步便有一丝剑气牵动雷池,炸裂一团剑气,洪熙官懒得抽丝剥茧,气息蓬勃而出,如同无上天威,轰压在雷池之上,刚刚炸裂如同惊天霹雳的雷池,转而变成沉闷声响,就这样,洪熙官一路穿过雷池。 终于,剑气雷池土崩瓦解,更加衬托洪熙官的神姿勃发,令人心折。 苏明川丝毫不惧,青衫熨帖,黑发后仰,手中竹签举天,好似挑起天山抛入空中,一道长虹从天空中炸落,有剑自天外飞仙而来。 不知是北魏拳神自信,还是自负,一脚重重跺下,整个雪涌城一阵震颤,已经满目疮痍的长街再被摧残,那些青石板碎裂的石块倒飞升空,激射向空中的一剑长虹。 苏明川的天外一剑幻化成万剑,剑落如雨落,而洪熙官气息牵引的石块逆流而上,两者在空中相遇,一阵噼里啪啦响声回荡在长街之上,最终连接成线,像是除夕点燃的鞭炮一般,剑气消弭,石块击碎,煞是震撼人心。 洪熙官的拳法走大开大合一脉,与人交战,从不拖泥带水,平常人交战,气息体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衰弱,洪熙官恰恰相反,气息和体力是一个不断昂头的上升过程,洪副将体内仿若有一座无穷尽的金山,越是发掘越是骇人听闻,令人惊叹不已。 世间超一流高手里面,洪熙官年龄最小,其后才是南梁建康城的白衣剑仙张胜谷。若是给江湖论资排辈,澹台国藩、三绝、刘百通、魏墨城、纳兰托娅、苏明川等人算是第一代,独树一帜的拓跋龙野,一前一后的洪熙官和张胜谷等人构建了第二代江湖,其后才是李元昊、赵星途、慕容恪、樊小快、柳青、拓跋龙山等人的第三代江湖,第三代江湖还都处在稚嫩生长的过程中,除了当年赵星途和赵无锋联手问剑黄淳风,李元昊手刃孔道佛之外,还未曾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但是对于第二代江湖而言,已经不输于第一代江湖 而今日洪熙官和苏明川一战,世间拳法第一人对西楚战力第一人,更是验证了此种说法。 洪熙官拳法通神,若是在广袤战场之上,出拳如龙虎,威力倍增,今日却在狭窄的长街之上,颇有些伸不开腿脚的感觉,苏明川占据了地利,而雪涌城地处北魏,镇西军副将占据地利,两人平分秋色。 “苏副阁主,堂堂西楚剑阁就这点道行本事儿?洪某有些失望啊。”洪熙官开口道,稳稳向前走了一步,离着苏明川不过五六丈距离。 苏明川微微一笑,手持竹签,脚下踉跄前行,如同醉酒的大汉一般,找不到回家的落,竹签似刺还掠,似劈还划。 洪熙官眯了眯眼睛:“西楚洛阳城有紫竹大阵,苏副阁主的步伐看似毫无章法,颠颠倒倒,实则是按照大阵而行吧。若是洪某猜得不错,苏副阁主接下来的一剑,可就有大造化了!” 苏明川没有答话,手中绵软竹签却露出峥嵘,一剑轻飘飘横切而过,身子左侧酒楼被拦腰切开,二层楼房腾空而起,又有无数剑意挥洒而过,还在空中的楼房被绞烂切碎,烟尘飞扬,尘嚣四散。 对面的敌人气势汹汹,洪熙官却将眼神望向天空,神天境高手对天地至理有着独特感应,说是自造天地,独创规矩也无不可。当初祭孔大典,柳青依靠尸魔大阵自造天地,那是齐天境窥看神天境的初露端倪,而苏明川可是实打实的神天境高手,已经有传闻苏副阁主已经跨过神天境,出现在神仙不可测的境界。 所以,苏明川看似人间一剑,真正的杀机来自天上,果不其然,长街之上的天空随着苏明川距离洪熙官越来越近,开始不断下垂,好似有一双手在苍穹之上下压那一处的天空,眨眼过后,那一处的天空气息已经来到长街之上,周围木质建筑的房梁发出被压断压折的声响。 不是剑气压榨,不是剑意欺压,而是天道镇压! 山无棱,天地和,此时此刻,就是实实在在的天地相合! 洪熙官拱背挺腰,浑身骨骼哔哩啪啦作响,双脚扎根地下,双拳同时放在腰间,明显是霸王扛鼎、力抗天道的架势。北魏拳神还未出拳,周身四周隐隐有雷电环绕,那是气息外泄击穿空气造成的,初始之时,雷电细若游丝,肉眼隐约可见,渐渐的粗壮如同手指,耀眼不可直视,最终维持在一个顶峰处。 与此同时,那道天空已经下坠到洪熙官的头顶,天地一线之间! 针尖对麦芒,一触即发。 长街之上两人蓄势,好不热闹,另一厢,只露了一颗脑袋的李元昊悠哉悠哉,嘴里碎碎念不止:“厉害啊,厉害,都是神仙!比不了,比不了,都是高手啊!” 吴昌赫和索碧隆比李元昊还要气定神闲一些,喝茶吃水果,好不得意,中堂大人吐出一颗枣核儿,走到李元昊身前:“陛下,老臣非修行中人,看不出所以然来,陛下可看出什么了?” 李元昊扭头微笑:“一直都以为中堂大人无所不知,没想到今日也有不懂的时候。” 吴昌赫哈哈大笑:“老臣不懂的东西很多,比如一辈子都没弄懂何为家国天下,何为江山社稷。” “弄懂得都羽化登天做神仙去了。”李元昊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句,伸手指了指长街上的两人:“洪大哥以己身为鼎炉,内塑天地,气息倾泻但不流逝,在小周天内循环,对面的苏明川明显境界要高一些,利用对天地道理的感悟,取一分大天地为己所用,以无上天威镇压。两人很有默契,只在小范围倾泻气息,不然,两人全力相战,苏明川的天降一剑可以让雪涌城的百姓死一遍绰绰有余,洪大哥如火如荼的拳罡足以让全城百姓再死一次。” 吴昌赫叹了一口气:“这种可以改天换地的本事儿,对于平凡人而言,是最大的不公。” “中堂大人这话和沈凝儿的观点有些类似,沈凝儿也曾说过这个世界有点怪,正常的世界应该存在一个上限,一个人厉害,可以跳得高一点,力气大一点,但是不应该超越这个上限,超越这个上限意味着这个世界不公平,是应该应该崩坏的世界......” 话说了一半,李元昊微微惊讶,忍不住抬头望向远方。 雪涌城为了防御西楚,城池正门向西,而司马奕的人马已经在城西弓箭上弩,弯刀出鞘,蓄势待发。司马奕端坐马背之上,胸前贴着护心钢板,遥望眼前的一马平川。雪涌城在雪涌关以东五十里,这五十里之内本来是一座浓密森林,在短短几年时间之内被砍伐殆尽,铸造了雪涌城,雪涌关没有镇西军把守,大部分兵力囤积在雪涌城,今日雪涌城兵力全部出动,司马奕有信心将一切来犯之敌一网打尽。 等了半晌,城内风雷大作,打得热火朝天,城外风平浪静,司马奕皱了皱眉头,眼前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太安静了,静得有些可怕,从怀中取出望镜,对准远处的地平面望去,一切平常,没有丝毫异样。 突然,司马奕胯下坐骑躁动不安,不断踢踏着前蹄,高高抬起,重重落下,飞溅起无数尘土。司马奕摸了摸马颈,安抚一下马匹,心头疑惑更浓,大魏虽然没有高头大马,但是大凡收编进军队的马匹都经过严格筛选,见过大场面,不至于如此躁动。 “将军,快看!”身侧一旁的副将开口提醒道。 司马奕顺着副将的手指望去,猛然睁大了眼睛,天地交接之处,一道铺天盖地的彩色乌云如疾风一般刮来,眨眼之间已经占满了大半个天空。 彩色乌云的速度极快,已经超过平常云彩的移动速度,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乌云呈现彩色。 司马奕脸色肃穆,大喝一声:“兄弟们,今日死战!” 他突然明白来人是谁,来人是西楚的最负盛名的剑阁九剑。 第七十九章 两场战(1) 司马奕望着由远及近的彩色云霞,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来人可是西楚九剑啊,当年楚匈大战之中,九人连接成剑阵,斩杀匈奴一万人,天下何止震惊,简直目瞪口呆,西楚九剑单个出来,并不如何出彩,但是九人联袂登场,不仅仅是声势浩大那般简单了,而是骇人听闻。 远了不说,那些滚滚而来的云霞不是其他,那是浩然宏达的剑气,这场仗怎么打?没法打啊。 最终,七色云霞在雪涌城前百丈距离停下,悬浮空中,美丽的不可方物。 西楚九剑,整整九人,一字排开,给人一种气势恢宏的压迫感,莫问剑、游龙剑、青干剑、舍神剑、天瀑剑、日月剑、竞心剑,以及两把杀伐之剑——鲨齿剑和渊虹剑。 九人为首的甲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手中游龙剑一声游龙剑吟,雪涌关守城官兵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司马奕冷哼一声,扭头恶狠狠看了一眼众人:“都是一群他娘的废物!” 不是守城官兵胆子小,而是来人名声太盛,气势太过凌厉。 甲轻轻一笑,微微摇头,不去管司马奕,而是面向雪涌城:“西楚九剑前来拜访,有请北魏天子出城相见!”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自言自语道:“这么生硬的邀请,太没诚意了,不去,不去。” 小太监余庆悄悄退出门去,一个眨眼呼吸之间,人已经向着城外奔去。 司马奕脸色一狠,对方竟然没将自己这位雪涌城守将放在眼中,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杀伐之气,沉声大喝一声,狠狠一夹马腹,马匹如同离弦的箭飞射出去,离着甲还有三丈距离,雪涌城守将腾空而起,手中厚重的北魏弯刀重重劈了下去,重刀破空,带着呼呼风声。 面对如此厉害的一刀,甲只是轻轻举起游龙剑,以剑鞘迎上厚刀,一声龙啸虎吟的轻鸣声,直接截断了利器相撞的金属声响。 司马奕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双脚重重落地之后,蹬蹬蹬三声,向后退了三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大坑! 止住身子,司马奕丝毫不停,急速前冲,双手一正一反,横握重刀,一个大刀阔斧的横切,想要将对面之人拦腰截断。 甲单手持剑,剑鞘插在地上,立在身前一侧,硬生生阻挡住司马奕的厚刀。司马奕咬牙发力,游龙剑只是偏移了一寸距离,然后再也难进分毫,游龙剑又是一声轻鸣,像是在嘲笑司马奕蚍蜉撼大树的不自量力。 雪涌关守将低身扎马,全力力道拧在腰间骤然发力,不止是手中厚刀,就连司马奕自己也被甩出一个弧度,厚刀一个秒到巅峰的回旋,从相反的方向砍向甲的脑袋。 西楚九剑之首微微惊讶,没想到这位离着九品之上天上人还有一段距离的莽夫将军,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换剑阻挡已经没有时间,只能竖起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伸出两指头夹住刀锋。 厚刀带起一阵大风,将甲的衣衫带动翻飞,发丝凌乱。 “撒手!”甲一声大喝,微微发力,一股剑气通过厚刀,带动刀身颤抖不止,气劲游曳,贯透司马奕的身体,将浑身铠甲衣衫震烂炸飞。 这位悍不畏死的雪涌城守将顿时如遭雷击,口鼻之中溢出血迹,但是始终不曾放弃手中厚刀,用尽浑身力气抽出双指之间的厚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足以见到露出的森森白骨。 司马奕满脸狠色,吐出一口血水,痛得哈哈大笑,扯下衣衫布条,用嘴将双手和厚刀死死捆绑在一起,再次毫不犹豫冲了上去。 见到此情此景,雪涌城守城官兵热血沸腾,西楚九剑找上门来,虽然皇帝陛下躲在城中没出声,当起了缩头乌龟,但是司马将军不惜福惜命,如此悍不畏死,激起了众人血性杀意,集体骑马前冲,如同滚滚怒浪,喊杀声震天。 面对前冲的雪涌城守将,西楚九剑齐齐出剑,游龙剑如龙飞凤舞,人未到剑气先到,莫问剑剑身缥缈,变幻莫测,青干剑如同烈日,剑锋璀璨,竞星剑如下山猛虎,凶猛无畏,日月剑如同阴阳八卦,环环相扣,天瀑剑转易颠倒,意到随成,舍神剑决然爆裂,粗狂野性,鲨齿剑蕴含杀气,锋芒毕露,渊虹剑如渊如虹,煞气满溢。 西楚九剑,九剑合璧,宏达的剑气相互配合,也是形成一道滚滚奔腾的浪涛。 人潮和剑浪在一望无际的雪涌城前相撞,一开始人潮压住剑浪,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剑浪一浪高过一浪,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在力抗第十道气浪之后,雪涌城人仰马翻。 望着满地狼藉,甲微微一笑,踏步前行,衣衫如浪,首先入了城池,其余八人相视一笑,阁主太过小心谨慎了,对付北魏拳神或许需要苏副阁主出马,但是对付北魏天子,还不足以让西楚九剑全部出马,即便北魏天子身旁有个虎视眈眈的新御猫,难道还能和老御猫相提并论?差得太远。北魏天子手刃了体魄筋骨最强的孔道佛?那不过是一头病虎,和巅峰相差太远。至于阁主所言,北魏皇帝是天选之子的说法,太过匪夷所思,并不能全信,今日西楚九剑就以北魏天子的性命来为九剑再增威名。 突然,八人脸色齐齐大变,已经入城的甲突然暴退出来,好似被人一脚踹出城来,身子撞碎雪涌城的城门。 甲手中剑插入地下,划出一个沟壑,游龙剑剑气萦绕,护住周身经脉,对方简简单单的一踹,不仅威力大,而且有借力打力的嫌疑,遇强则强,最主要的是对方刚刚出手偷袭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令人防不胜防。 城池内,余庆缓缓走来,新御猫身材消瘦,一截断袖,袖中飞刀叮当作响:“九剑?能有多贱?要不要小爷教教你们怎么用剑?” 和皇帝陛下呆得时间久了,小太监都学会了耍嘴皮子。 “放肆!”“大胆!”“狂妄!” 西楚九剑齐齐骂道,一张铺天盖地的剑气天网凌空而来。 第八十章 两场战(2) 长街之上,苏明川的天地一线对上洪熙官的力拔山兮,最强对上最强,拳头对上天道,所有的气息流泻和招式对轰都在方寸空间内摩擦炸裂。 苏明川的一线天地完全压在洪熙官的身上,如同流水的磨盘,挤压研磨,看似四平八稳,实则杀机必现,刺耳声响如铁锯拉木头,压抑的人难以呼吸。 洪熙官的拳罡便轰在头顶三丈之处的那一片天空中,周围四周除了脚下站立的地方,其他土地如同被铁犁翻耕过一般,剑气无处不在,剑意随影随行。 两人相互僵持,切割空间,光线照射进去,产生弯折,两个人的身影淹没其中,从外面看去,两人仿若处在一面破碎的镜子中,支离破碎,其中剑气蜿蜒纵横,拳罡森然沛然。 而从那一处传出的轰鸣声响,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震撼,时而曲折,连声音都被碾压,足以见其中爆裂。 整整一刻钟时间之后,洪熙官的拳头越来越重,拳罡越来越盛,最后浓郁的如同实质,终于一道通天拳罡开天辟地一般,硬生生撕开了那一片天空,有无限光明照射其中。 苏明川突然弃剑不用,抑制住翻腾气息,双手同时下压,眼看即将破碎的天地一线突然更加霸道凌冽三分,重重砸在洪熙官的头顶。北魏拳神一擦嘴角鲜血,双拳同时轰天,轰隆一声,双膝没地,双袖尽碎。 满目疮痍的长街迎来最为激烈的惊天一击,气浪翻滚,两道身影从中倒飞出去。 一身青衫的苏明川轰然坠地,一手点在胸口大穴,轻身前掠,没入烟尘之中,再次显身之时,身子如同饱满的一道弓箭,气势恢宏至极,一手后拉,饱满圆润。 以剑术闻名天下的剑阁副阁主竟然选择了以拳法来对北魏拳神,而且出拳之势分明便是洪熙官的拳路。 洪熙官一瞬间恍惚,大战之中最忌讳心神摇曳,不能全力而出,特别是顶峰高手之间的对战更是容不得半天差池,可是就在刚刚白驹过隙的一瞬间,洪熙官看到苏明川弃剑不用改用拳法,不由得愣神了。 只是眨眼之间,苏明川已经抢了先机,便处处占了先手,多了几分胜算,这就如同顶尖棋手对弈,占了先手便占据了主动,一口气下至收官,到了那时,唯一需要计较的是赢了几目的问题。宿命心知肚明,即便如此这般,想要取北魏拳神的性命依旧很难很难,但是得如果稍阻北魏拳神的气势和脚步,他苏明川有信息在三息之内,取走北魏天子的性命。 “坏了,洪大哥有危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元昊一手砸在窗台之上,正准备冲出去。 “晚了。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碍手碍脚,洪熙官必败无疑,不过以北魏拳神的心性,不会在意一次的胜败,说不定已经站在人间顶峰的北魏拳神还十分渴望这一败,审视自我,从中汲取养分。但是洪熙官败了之后,你北魏天子的性命可就令人担忧了。对付天下任何人,你的身法都不算慢,唯独对上苏明川,你的速度毫无优势。”不知何时,柳青也走到楼上,不用人客气,他自故自拿起一根糖人舔了舔:“帮我拔出身上的铁钉,你我联手或许有一战苏明川的可能性,凭你一个人......” 啪的一声,李元昊一巴掌扇在柳青的嘴巴上,将草原才俊扇了一个腾空翻转,重重跌落在地上。 “谁给你的胆子拿糖人?”李元昊脸色不悦的说道。 柳青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你打我,你又打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你打我,你能不能给我一点面子,从小到大,我柳青就没被人如此侮辱过。”伸手指着窗外:“我是为你好,当前的情况还不明了吗,城外有九剑,城内有苏明川,小太监敌不过九剑,洪熙官一招踏错,其后步步错,也是必败无疑,你有几条命可以......” 窗外一声刺耳声响起,柳青突然止住声响,瞪大眼睛:“洪熙官......竟然会九千里?” 大江之上,李元昊斩杀孔道佛的最后一剑形神兼备,事后李元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柳青却记了下来,起名九千里,但是他不知道以拳法著称的洪熙官也很喜欢,默默记了下来,只是不善剑道的他一直想着如何将九千里融入到拳法之中。 苏明川的拳头已经来到洪熙官眼前,微微愣神的洪熙官突然灵光一闪,心境透明清澈,双指并拢作剑,洋洋洒洒,酣畅淋漓的点出,突然苏明川的拳头慢了下来,洪熙官的一剑后发而先至,轻轻点在苏明川的眉心之处。 “就是现在!”李元昊睁大眼睛,一手扳住窗台边沿,从小楼上飞跃下去,轻轻落地,沿着雪涌城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跳转腾挪,慢慢摸向苏明川的背后,若是能助洪大哥拿下苏明川,洪大哥、余庆以及李元昊她自己便能城外对敌,不能全部留下西楚九剑,也要让他们扒一层皮。 李元昊是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人,有时候显得格外贪婪,你们西楚剑阁想要朕的脑袋,朕也想取了你们的性命,既然有胆子来我大魏国土刺杀朕,也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 苏明川的拳头五分力落在洪熙官的胸口,北魏拳神身子向后拱出一个弧度,同时并指成剑落在苏明川的眉心,苏明川审时度势,率先退却,而且一退百丈,双脚刚刚落地。 两条银线突然破土而出,刺向苏明川的双眼,剑阁副阁主脚下再动,向着一旁掠去,一柄碧绿色飞剑正悬浮在苏明川掠动的路线上,苏明川气息铺展,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身子骤然一停,歹毒如同张口毒蛇的飞剑离着身体六尺距离。 李元昊意念一动,飞剑激射,苏明川双指从容一夹,夹住了飞剑,神情微微一愣,身后五丈处,李元昊手持断剑,插入地下,口吐两个字:“月水!” 第八十一章 雷声大,雨点小 “月水!” 随着李元昊吐出两个字,刹那有无数细小飞剑凌空飞舞,密密麻麻如同针丝春雨,全部刺向苏明川。 已经抵挡北魏天子连番攻击的剑阁副阁主面露异色,有些惊奇于李元昊不断送出的手段,轻轻一跺脚,地面之上形成一道地皮波浪,带动周天气息,一道屏障拔地而起,阻挡住细如毫发的无数剑气:“毕竟并非己创,形似而无神韵,时未寒的月水,糟蹋了!” 李元昊不为所动,轻轻一笑,断剑横于身前,三十六剑观自在,依旧是拾人牙慧的招式,依猫画虎,北魏天子铁了心要将毕生偷师的招式一一用在苏明川身上,一道如同泼墨大雨一般的剑气铺天盖地而来。 苏明川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三番五次的小儿嬉闹,一次次无休止的手段试探,剑阁副阁主没了耐心,一手挥袖,直接将剑气裹住,任凭剑气在袖中激荡鼓炸。 李元昊双手回旋,一个玄妙而简单的太极开手式,两颗阴阳双雷悬浮在手心,砸向对面。又是挥袖之间,压住李元昊的攻势,再抬头,李元昊一手无理的拳头,夹杂着拳罡砸下。 苏明川曲指轻弹,弹在李元昊的拳头之上,一声金属敲击石板的清脆声音响起,一道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在两人之间荡漾开来。 连番纠缠之下,苏明川一气到头,需再生一气,而李元昊体内气息早已经到了山重水尽之处,强行在空中扭转身子,一脚踹在苏明川的胸口处,然后借力打力,如同一道青虹掠向城外。 苏明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鲜明的脚印,不由得微微出神,连番出手,最后就为了踹上这么一脚?似乎有些儿戏啊。 洪熙官一笑,两人如今已无再战之力,洪熙官心有灵犀的一剑,压住苏明川半招,但是他的受得伤也不轻,想取对方性命难比登天,苏明川想走轻而易举。 北魏拳神看着剑阁副阁主微微出神的样子,没有进行毫无意义的乘胜追击,而是轻轻一笑:“苏副阁主,陛下很可爱吧?” 苏明川幡然而醒,不知如何回答洪熙官的问题,最终点点头,简简单单吐出两个字:“确实。” 洪熙官哈哈大笑,转而脸色一凝:“既然如此,苏副阁主是否可以将此次前来的真是目的说出来?” 苏明川微微一笑:“并无特别目的,只是阁主的一次试探,试一试天选之子到底如何。” “天选之子?你们口中所说的天选之子,是指陛下?”洪熙官脸色凝重,自从孔唯亭身死圣人书院,天葬从现人间至今,一共又出现了两次天葬,每一次似乎都和陛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第一次在草原之上,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有天人从天而降解围,第二次老祖宗病逝归天,二十四仙人的联袂登场,黄淳风以毕生剑意战天。 苏明川沉默不语,算是默认,轻轻抬头,望向城外波动厉害的天空,北魏天子已经赶到城外和九剑交手。 “阁主曾经说过很多话,浮光掠影提及过天选之子,阁主说,世间本无所谓的天选之子,十几年前,南梁皇帝陈景琰是天选之子,十几年后,北魏天子是天选之子,其实陈景琰依旧受到上天眷顾,只不过和北魏天子比起来稍逊一筹,所以两人之中,北魏天子离着天道更近,若是天道在两人之间进行选择,阁主可以肯定,天道会选取北魏天子。”苏明川开口说道,突然话锋一转:“洪将军,离着天道近了,会更好吗?不见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北魏天子是个变数,天道让天选之子蒙骗世人,毁灭世人,那北魏天子该如何去做?十几年前,阁主曾经开天眼,近距离观察过北魏天子,认为其性格怯懦,天生柔弱,成不了气候,所以并未放在心头。多年之后,你们的皇帝陛下长大成人,阁主再用大神通观察北魏天子,发现其外柔内刚,性情坚韧,当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北魏天子的相貌已经泄露天机,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埋下了大祸害。洪将军,纵观天下众人,和阁主同道中人,细细数起来,唯独酒剑仙黄淳风一人而已,逆天战天,捣烂盖在头顶上的所谓天道,只不过黄淳风选择了直面天道,阁主选择了另一种法子,以天选之子为突破口,寻求的是大自由。阁主常言一句话,令人敬佩。” “什么话?” 苏明川开口道:“我爱世人,所以......北魏天子不能活。” 洪熙官眯眼皱眉,第一时间有了杀心:“苏副阁主为何要对洪某说这席话?” 苏明川无视洪熙官的杀意:“这些话都是阁主让苏某转述给洪将军的,洪将军并未将苏某的话当作无稽之谈,反而起了杀心,果然阁主所言不假,洪将军修为之高,已经触及了那一层禁锢,是知道些许真相的。” 城外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七彩剑气组成的天罗地网从天而降,罩在雪涌城外,片刻安静之后,一道浩瀚无可匹敌的剑气冲破剑气罗网,直达云霄,一柄断剑凌空飞舞,死死压住九剑的剑气。小太监余庆断袖中的飞刀相互碰撞,爆发出灿烂刀光,如同击鼓钟声。 “时间到了,苏某先行告辞!”收回视线,苏明川一声轻啸,身子掠出城去。 九剑齐齐收剑,携带滚滚如浪的彩色云彩潇洒退去。 李元昊轻身落地,银线和飞剑同时缩回袖子:“他们就这样走了?” 小太监也有些不确定,望着渐行渐远的西楚九剑:“大概是走了吧。” 李元昊挠了挠后脑勺:“雷声大,雨点小,世事无常必有妖,需要堤防,需要小心啊。” 发完感慨,两人转身进了城池,看到洪熙官依旧站在原地,举头望天,面有忧愁。 李元昊走上前去,拍了拍洪熙官的肩膀:“洪大哥,瞧你这样子,像是被人煮了?” 洪熙官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陛下可曾见过诸葛唯我?” 第八十二章 也不错呢 “运筹帷幄,不出厅堂,便知天下事儿的西楚国师?”李元昊语气中透漏着恍然明了,下一刻,一口大喘气,摇摇头:“没有见过。” “没见过?”那为何苏明川说诸葛唯我曾经观察过陛下,莫非那项大神通是千里眼,能在千里之外观察人,洪熙官摇摇头,换了一个问题:“陛下,又有什么人评论过您的样貌吗?” 李元昊呵呵一笑,摸了摸鼻子:“洪大哥,你这个问题问得尴尬,不是自夸,也不是炫耀,事实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算不算评价?” 皇帝陛下一句自认为风趣幽默的话没有换来洪熙官的笑声,自觉没趣极了,自顾自向着司马府走去,突然,她停住脚步,扭头转身,一手托着下巴:“若说起来,倒是有一个人说过很奇怪的话,不是评价朕的相貌如何如何,而是说曾经见过朕,如今的相见是重逢而已。” 洪熙官双眼神采奕奕,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谁?” 李元昊满脸嫌弃的说出一个名字:“陈洛妍。” “南梁公主?”洪熙官眉头更皱,他知晓陛下出宫游历,两年时间在岳麓书院求学,和南梁公主朝夕相处,但是此事儿牵扯出陈洛妍,又预示着什么,曾经认识天选之子的南梁公主,又是怎样的存在,一切又走向了朦胧迷雾之中。 李元昊不知道苏明川对洪熙官说过的话,也不知道洪熙官为何如此沉重,认为洪熙官对刚刚和苏明川一战耿耿于怀,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劝解道:“洪大哥不要太在意,一次胜负而已,日后让他苏明川加倍讨回来。” 说着,一手揽住洪熙官的脖子:“走,洪大哥,陪中堂大人和大学士喝酒去!” 洪熙官摇头苦笑,一扫心头阴霾:“陛下会喝酒吗?” “不会喝,可以看着你们喝嘛!” 雪涌城战败的军队以最快的速度进城,见识了西楚九剑的霸道,不过咱们的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差,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仰之情,其中司马奕最为激动,能和陛下并肩作战,是可以以后和儿子吹牛皮的事情,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儿子。司马夫人给司马将军包扎伤口,一双鲜血淋漓的手被绷带缠绕,司马夫人说不出的心疼。 司马奕毫不在乎,包扎完毕之后,起身必要出府。司马夫人赶忙问,你干什么去。司马奕开口道,加强守卫,修复长街。司马夫人埋怨了两句,也就随了他的意。已经走了一会儿的司马奕突然又露出头来,千叮咛万嘱咐夫人,万万不可打扰陛下休息。司马夫人连说知道了,知道了。司马奕方才出了府。 雪涌城作为雪涌关以东第一座城池,有着重要的战略位置,自我修复能力和战略物质储备极其丰富,白天被摧残的长街城门,到了晚上已经修复一新,两侧断壁残垣被整理干净。 司马奕早就有意整顿长街两侧店铺的想法,将雪涌城最主要的干道增宽,以便战时提供更加便利的粮草运输和军队调遣,但是周围商铺林立,利益相互纠缠,并不好下手。如今水到渠成,两位超一流高手几招过后,一切麻烦都省去了,从库银取些银两,每个商户三十两纹银,爱要不要。 而在司马府内,李元昊的确邀上了吴昌赫、索碧隆和洪熙官一同饮酒,下酒小菜是萱儿炒的,末了,小宫女还不忘用大碗给草原才俊盛了一碗,五花肉和糖醋排骨打底,各种爆炒青菜盖上,满满一大碗,配上两个雪白大馒头,吃吧。 柳青乐呵得像个傻子似的,端着大碗,蹲在马车旁,斜靠着车轮子:“还是萱儿姑娘对我好,日后必定涌泉相报!”萱儿一瞪眼:“吃你的饭,话真多,谁稀罕你的涌泉相报。”柳青不恼不怒:“别介,保不齐哪天就需要了。” 二楼上,李元昊坐在正座中间,果然不曾饮酒,中堂大人和大学士一人一杯,索柔伸手挡住,摇摇头,示意两位不要饮酒。 索碧隆推开索柔的手:“今日高兴,暂且喝上一两杯,无妨的。” 索柔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阻拦,起身道了一句万福,轻轻退了下去。 “柔儿,身子不舒服?”李元昊问道。 索柔摇摇头:“陛下,臣妾没事儿,突然响起一件事儿,暂且退下了。” 李秀策赶忙吃了两口,一手抓起一个鸡腿儿,跟着索柔下了楼。 “秀策,你也不吃了?” “不吃了,和嫂子有点事儿。” “神神秘秘,不懂你们在搞什么。”李元昊并没在意,夹了一块牛肉放入中堂大人的碗中:“来,中堂大人,您最喜欢的牛肉!” 吴昌赫用筷子夹起牛肉,放入嘴中,细嚼慢咽,满脸陶醉,好像许久不曾吃过一般。 李元昊微微一笑,扒了一口米饭,真香:“余庆、萱儿,你们俩也别傻站着了,一块坐下吃吧!”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柳青将一大碗荤素相间的饭菜吃了一个顶朝天,叼着草叶仰躺在马车厢内,盯着一处发呆。 小楼上推杯换盏,烛火摇曳,余庆和萱儿收拾碗筷,前者捧着碟碗,后者握着筷子,一前一后出了门。 北魏拳神拳法无双,酒品很好,但是酒量不咋地,萁坐在地上,抱着凳子呼呼大睡,嘴角还流出了哈喇子。口水和哈喇子有本质区别,口水是津液,清澈引人食欲。哈喇子是浊物,不雅。 洪熙官的动作不雅至极。 大学士是读书人,酒量好,酒品也好,即便醉酒昏睡,也是腰板挺直,双手交错,以眉头贴手臂。 中堂大人酒量和酒品都很差,偏偏还喝得最猛,早就不省人事,嘴里还胡言乱语。 李元昊颇为失望,还以为能趁着三位醉酒,套出某些埋藏心底的秘密,比如中堂大人当年和夫人是怎么相遇的,大学士到底有没有背后骂过太皇太后,北魏拳神心底有没有住着一位姑娘。 可惜,三人睡得太死,唯独中堂大人梦呓,还听不清楚。李元昊叹了一口气,准备把三位扶回房间,刚伸手。 中堂大人突然反抓住了李元昊的手,似清醒,似梦语:“陛下,若是……您当老臣的孙媳妇……也是不错的呢……” 第八十三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中堂大人反抓住了李元昊的手,似清醒,似梦语:“陛下,若是……您当老臣的孙媳妇……也是不错的呢……” 李元昊笑了笑,反握住吴昌赫的双手,轻轻拍了拍,扶起一身酒气的中堂大人,顿了顿,开口喊道:“上床睡吧,爷爷。” 吴昌赫浑身一颤,不再掩饰,伸手擦了擦脸面,将泪水擦净:“当年是太皇太后和老臣错了啊。” 李元昊又笑了笑:“奶奶和中堂大人都是为了朕好。” 吴昌赫叹了一口气,一步错步步错:“是太皇太后和老臣太自私了,自以为是为陛下好,实则是对陛下最大的不公。” “都过去了。”李元昊蠕动了一下喉咙:“有些话,不说比说了好,即便错了,错的离谱也不能说,打烂牙齿向肚子里咽也不能说。这是中堂大人曾经教过朕的,如今自己怎么倒是忘了。” 吴昌赫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李元昊,好像要看清楚、记牢靠眼前女扮男装的北魏皇帝一般,然后缓缓闭上眼睛:“陛下说得对,老臣喝多了,胡言乱语。” 一老一少,少的搀扶老的,入了里屋休息,李元昊帮吴昌赫脱下鞋袜,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抬头望向窗外,月夜繁星,点点滴滴。李元昊起身来到外屋,又扶起大学士,进了另一间屋休息,大学士是真的醉了,不省人事,只不过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醉梦中遇到了好事儿。 终于,皇帝陛下走到洪熙官面前蹲下身子,伸手拍了拍洪熙官的脸颊:“拳神大人,还能走不?” 北魏拳神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屁股,把怀里的凳子抱得更紧了。 李元昊一看还有点直觉,一颗八卦内心熊熊燃烧,一屁股坐在地上,轻了轻嗓子:“洪大哥,听说当年你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但是天公不作美,阴差阳错,没能成了连理,此事可是真?” 洪熙官皱了皱眉头,脸有怒色,无意间气息迸射,一道如刀气息炸开,李元昊脸色大变,袖中飞剑刹那出袖,挡在身前,北魏拳神的气息一分为二,掠下皇帝陛下一捋发丝,沿着皇帝陛下身体两侧没入房内朱红色柱子内,深可见骨,入木三分。 心有余悸的皇帝陛下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被削下去的发丝:“我靠,这样都行?!” 取了一件柔软棉被盖在洪熙官身上,不敢再靠近半分,若是扶着洪熙官入屋,万一北魏拳神发起疯来,皇帝陛下可没有信心近距离下可以挨住对方一拳。 独自一人走下楼去,李元昊嗅了嗅鼻子,有人煎药,顺着药苦味道,来到小楼一侧,索柔和李秀策正蹲在那里煎药,一人一罐,两团火苗:“好啊,怪不得不吃饭,原来是在这里偷偷煎药喝。” 李秀策微微一笑:“哥,谁家偷吃东西吃药啊?” 李元昊蹲了下来,挨着李秀策,正好隔开索柔:“柔儿,你身子不舒服?” 索柔的脸庞被篝火映衬得红扑扑,摇摇头:“没有,是中堂大人身子不太好。” 李元昊点点头,中堂大人早年身子就有脾热胃寒的毛病,不能常吃最喜爱的牛肉,近年来又有加重迹象:“但是为何煎了两锅药?” 李秀策开口道:“大学士身子也不太爽利。” 李元昊微微一愣,伸手重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责道:“早知如此,今晚就不该饮酒的,是我糊涂了!” “难得两位今日如此高兴,少喝一点也是无妨的。”索柔用小扇子扇着风,一团火苗不断跳跃,像是翩翩起舞的小精灵。 索大学士积劳成疾,四大辅臣之中,唯独大学士日理万机,事无巨细,加上李元昊执意南下大江和孔道佛决战,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终于垮了,近来一直用滋补汤药温补身子,而且大学士执意来雪涌城见皇帝陛下,没有人能拦住,也没人敢说话,只能依着大学士的性子,索柔不放心,便跟着来了,一路照顾。 “哎,都是我的错,不该意气用事。”李元昊依旧自责。 索柔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陛下不用自责,您能为了丁一不惜己身,若是哪一日柔儿身处险境,陛下也会全力营救的,爷爷对此很欣慰,很开心。” 李元昊挠了挠脑袋:“都是应该做的。” 索柔摇摇头:“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该做的,下定决心去做敢做的人少之又少,能像陛下如此这般奋不顾身去做并且做成的,实属不易。” 李元昊呵呵一笑:“柔儿,你这话有点绕,我都听糊涂了,大概能听出是在夸我。” 李秀策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拂面,乐得偷笑。 李元昊伸手敲了敲李秀策的后脑勺:“笑什么笑,小心笑掉大牙。” 李秀策忍住笑声,取起一块木柴,使劲掰了掰,没有掰断,被匈奴掳走,铁锁琵琶骨,手筋脚筋尽断,如今的北魏小王爷手脚无力,一路上熬药是他和索柔两人,但是劈柴都是索柔一人在做。 很自然取过木柴,索柔也试了试,没有掰断,用膝盖顶住木柴,微微用力,还是没有断。李元昊伸手越过李秀策的头顶:“我来试试。”轻轻发力,一节木柴一分为二,丢到小灶炉下,瞬间被火苗舔红引燃。 “陛下好大的力气!”索柔赞叹一声,两只手放在小灶炉上,烤手取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陛下,您武功这么高,能不能用内力让小灶炉烧得旺旺的?” 李元昊拍了拍胸脯:“当然可以,小事儿一幢。”说着,站起身来,双手放在腰间,沉腰扎马,气聚丹田,口中咿咿呀呀,振振有词。 索柔和李秀策同时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小火苗, “哈!”李元昊大喝一声,双手冲着小灶炉推出:“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半晌,小灶炉还是以前的小灶炉,小火苗还是以前的小火苗,索柔和李秀策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明觉厉。 李元昊哈哈大笑:“都是骗你们的,用内力让火苗烧得旺旺的纯属无稽之谈,被世面上的演义小说骗了吧,哈哈。” 第八十四章 都收入皇宫 李元昊自顾自笑了半天,肚子都笑疼了,扶着李秀策的肩膀坐下,擦擦笑出的眼泪:“哎呦,笑死我了,你们俩真该看看刚刚你们俩的表情,太好笑了,哈哈。” 李秀策突然一扯肩膀,皇帝陛下没有着力处,哎呦一声,仰面栽倒,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好不狼狈。 索柔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暗暗骂了一句:“活该!” 李秀策多激灵,知道自己大姐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出了大丑,必然恼火不已,他赶忙起身,撒腿就跑,还留下一句解释:“突感尿急,已到火烧眉毛,不能忍!” 李元昊从地上爬起来,冲着李秀策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拳头,做了一个凶狠表情:“早晚有一天收拾你!” 两团篝火前,只剩下李元昊和索柔,一时间场面沉默,两人似乎都没有话说,只有木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首先开口说话的是索柔:“南梁公主进宫的事情,臣妾准了。” 李元昊微微一愣,尴尬一笑,低头向小灶炉下又添了一根木柴。 索柔看着皇帝陛下窘迫的样子,觉得有意思,莫名开心:“苏倩儿一切都好,苏尚书已经命人入宫照顾她,如今的她又胖了两圈,像个大水桶。”索柔说到这,不由得幸灾乐祸得偷笑。 李元昊也笑了,宫里两位贵妃无所不争,这体重也是一项,不过苏倩儿体质有点特殊,无论怎么吃都不胖,大鱼大肉、糕点汤羹,每一顿饭量是索柔的两倍不止,只要苏倩儿想吃,就能敞开怀抱、酣畅淋漓的吃。索柔却不能,只能控制饭量来,每次看到苏倩儿大快朵颐,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如今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苏倩儿喝口凉水都能胖三斤,如此幸事儿,怎能不笑出声来抒发一下内心的喜悦之情。额 “不过陛下也不用担心,有得有失,苏倩儿的皮肤更好了三分,嫩得能捏出水来。肚子里孩子也平安无恙,陛下不用挂怀。”索柔掀开药罐看了看,还要再熬上一段时间:“南梁公主嫁入皇宫,于国于家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柔儿不能阻,阻了便是不顾大局,不知轻重。以臣妾看来,大魏和南梁相互对峙的局面能否有所改善,完全在此一举。虽然平日里和苏倩儿争斗,但是臣妾知道她也是顾全大局的人,也会同意南梁公主入宫一事儿,若是她真的执拗,不听人劝,陛下不用烦恼,臣妾会让她乖乖就范的。” 李元昊不知如何回答,现在在索柔面前,她越来越不知道该以何等身份、何等语气说话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谢谢!” 索柔又笑了,向着李元昊的方向挪了挪,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斜着脑袋依靠着李元昊,李元昊想动,最终选择了没动,只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索柔缓缓闭上眼睛:“陛下,吴清源已经阴差阳错,成了昨日故事,不能挽回,但是有些事情还来得及,臣妾可以让南梁公主进宫来,也可以让林云枫进宫,臣妾不是妒妇。” 李元昊浑身一僵硬,随即又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关林云枫什么事情。 索柔嘴角翘了翘,蹭了蹭李元昊的肩膀,看样子陛下还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林云枫可以入宫,温志谦也可以。” 李元昊一边的眉毛上挑,另一边的眉毛向下耷拉,怎么又和温志谦扯上关系了,我为什么要让他们进宫? 索柔睁开眼睛,觉得李元昊的样子很是好玩,伸手指了指柳青的马车:“陛下,这个柳青也可以入宫,只要陛下喜欢,统统养在皇宫里都可以,臣妾调教他们!” 看了一眼柳青休息的车厢,李元昊一脑门黑线,都什么跟什么啊:“柔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听不懂就听不懂,陛下全当臣妾胡言乱语好了。”索柔起身,端起一个药罐:“陛下端着另一个,楼上两位脾气不好,陛下在一旁压着,他们就不敢趁着醉意放肆。” 果不其然,两位朝廷肱骨、辅政大臣都不喜欢喝苦药,李元昊咳嗽一声,醉梦中的两人乖乖让索柔喂药,喂药比熬药还要费时费力,等索柔收拾妥当已经到了深夜。 李元昊送索柔进了房间,看到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子双手抵着门框,眼中有流波异彩:“陛下还记得臣妾和陛下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吗?”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李元昊开口道,微微一笑。 大魏国初建,经过三年最动荡时光,李元昊十三岁,按照皇亲国族的习惯,应该选妃入宫,伺候在陛下左右,等到陛下身板张成长全之后,再行同房之事儿。索柔就是在那个时候由爷爷索碧隆领着进了皇宫,在宫外一直被爷爷亲手教育,所以她虽然是第一次进宫,各种规矩早已了如执掌,不会做出一点出格举动。进宫之后先是觐见太皇太后,老祖宗夸她可心,是天上仙女下凡,配皇帝亏了。还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亲手给她戴上,她便带着那一根簪子,穿过层层宫殿楼榭,流水亭廊,直到一颗蹴鞠滚到她的脚下,再然后便是一声清脆的招呼声:“唉,你把蹴鞠踢过来,朕玩得正高兴!”她抬头看了那个男孩一眼,不由得红了脸颊,低头弯腰将蹴鞠捧在手中,笨手笨脚向前抛出。那个男孩嘿了一声,用胸口停球,脚下盘带,越跑越快。那一天,她双手捧着下巴,看着那个男孩子踢了一天的蹴鞠,原来真的有事情比琴棋书画还有意思。 索柔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她和李元昊之间,坚定的说道:“陛下记得就好,臣妾比陛下大三岁,太皇太后说女大三,抱金砖,臣妾不信,但是那个时候,就在那一刻,臣妾知道了自己这辈子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完,她轻轻关上门。 李元昊望着紧闭的房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屋内,索柔斜倚着门框,一手捂住嘴巴,缓缓滑倒在地,无声大哭。 (写得略急,明日改改错别字,晚安。) 第八十五章 秀煞老臣,催我心肝 第二日,吴昌赫、索碧隆和洪熙官同时一手捂着眉头在小楼门前相遇,昨夜饮酒,无论是假装醉酒,还是真得宿醉,今日头昏脑涨是免不了的。 洪熙官拱手:“中堂大人,大学士!” 索碧隆微微低头:“中堂大人,洪将军!” 吴昌赫揉着眉头:“大学士,洪将军!” 三人相视一眼,摇头苦笑。 李元昊一手捏着油条,一手端着豆浆,笑眯眯倚着门框:“三位早啊!” 三人同时扭身,微微欠身:“陛下!” 李元昊嘿嘿一笑:“三位都别站着了,进屋吃早餐吧,豆浆油条小咸菜,柔儿特意给你们做的,味道极好的呢,嘿嘿。” 皇帝陛下的笑声未用腹腔发力,而是从喉咙中挤出来,所以显得极其阴险狡诈,像是知道了天大秘密、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索碧隆一手拉住吴昌赫:“中堂大人,昨夜醉酒之后,老夫未曾失态说些不该说的话吧?” 吴昌赫皱了皱眉头,被陛下扶回房间之后,外屋发生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大概、或许、可能没有胡言乱语吧。” 索碧隆脸色如常,一旁的洪熙官脸色都绿了,大学士酒量和酒品都是顶尖,都不确定是否胡言乱语,自己岂不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 三人各怀心事儿进了大厅坐下,索碧隆向着索柔使眼色,洪熙官挑眉询问李秀策,索柔和李秀策摇摇头,昨夜两人在楼下熬药,并不知道楼上发生的事情。 李元昊将一切尽收眼底,笑呵呵得拍了拍索碧隆的手背,又拍了拍洪熙官的肩膀,然后仰头哈哈大笑,嘴中不断招呼:“吃,吃,诸位快吃!” 索碧隆心头一突,洪熙官脸色一紧,坏了,昨夜肯定失态了。 油条放在嘴边,索碧隆又放了下来,挪动一下屁股,幽幽叹了一口气:“陛下,昨夜老臣若是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李元昊一脸高深莫测:“昨夜大学士可不仅仅是失礼哦。” 索碧隆咳嗽一声,略显局促:“陛下,微臣说过很过分的话?” 李元昊夹了一根油条放入大学士身前的碟子内,语气从低向高挑,最后一个意味深长的转折:“大学士,您说呢?” 索碧隆脸色阴晴不定:“陛下,老臣得罪了?”大学士起身,沉吟片刻,附在李元昊耳边低声私语两句,最后开口问道:“陛下,老臣昨夜所说可是此事儿?” 终于套出来了!原来大学士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这么狂野的举动,看不出来啊,每个正经人心中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李元昊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摇摇头:“大学士昨夜说得不是此事。” 索碧隆脸色暗沉了三分,黑里还透着一股子青绿色,又附耳在李元昊耳边窃窃私语:“陛下可是此事儿?” 第二件隐秘没有第一件劲爆,但是透露着一股子八卦韵味,李元昊心满意足,装模作样的说道:“嗯,大学士昨夜的不当言论就是此事儿,既然大学士已经承认,朕不怪罪。” 索碧隆呼出一口气,以后切忌饮酒,切忌饮酒,祸从口出啊。 李元昊趁着索碧隆的两个隐秘喝下一口鲜美的豆浆,眼神落在把一张脸卧在碗里的洪熙官:“洪大哥,该你了,昨夜你醉酒最深,酒后的真言可是不少,按照大魏律足够砍十次脑袋了。” 这么严重,洪熙官心里一咯噔,站起身来走到李元昊身前:“陛下,得罪了!” 北魏拳神也要学大学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秀策按耐不住心头好奇,竖着耳朵贴了过去,李元昊一手按住李秀策的脸面,将他推开:“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偷听。” 洪熙官巴一动又一动,说完退回位子上,低头红脸,样子扭捏做作,看样子北魏拳神坦诚了自己的内心。 哎呦,没想到啊没想到,北魏拳神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传出去,没人相信啊,原来镇西军副将的处子之身是那么没的,离奇得都成传奇了。李元昊滋滋溜溜将碗里的豆浆喝完:“好酒啊好酒!” 皇帝陛下很满足大家的秘密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感觉,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很有分量,是一个值得托付私密的人,比她北魏天子的尊贵身份带来的感觉还要更令人满足。 吴昌赫老神在在,多亏亏老夫保留一手,并未真得醉酒,不然麻烦大了,私下那点小秘密都要被陛下知道了,日后朝堂相见,除了身份,在气势上也要矮上三分,那就不妙了。哪一日若是和陛下起了争执,陛下气火攻心,将小秘密公布于众,让大家一起保密,岂不是亏大发了。咱们北魏国皇帝陛下疯起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中堂大人,传闻您年轻的时候很孟浪风流啊。”李元昊突然开口说道。 “哈哈,陛下说笑了,昨夜老臣并未醉酒,也未曾胡言乱语,陛下所说纯属无稽之谈。风流两字,老臣认了,孟浪两字,老臣不知陛下为何会有如此评价。”吴昌赫胸有成竹,安然自在得喝豆浆,吃油条,的确好喝好吃。 “风流者,处处留情,多情而不滥情,中堂大人值得这两字评价,但是......”李元昊微微一笑,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肩膀:“在肩膀处肤札刺青爱字,算不算孟浪?” 众人齐齐一声咦,同时望向,肤札刺青是用银针在皮肤上刺出留下图案文字,终生不得消除,流氓恶少常做此事儿,令人不齿。 吴昌赫脸色大变,下意识摸了摸肩膀,脸红如火炭:“陛下如何知晓?” 李元昊如同大获全胜的将军:“昨夜中堂大人上床睡觉,鞋袜衣衫都是朕脱去的,除了肩膀,还有......” 吴昌赫霍的一声起身,以袖掩面,急匆匆出了大厅,落荒而逃:“羞煞老臣,催我心肝啊!” 望着吴昌赫的背影,李元昊哈哈大笑,也准备起身离去,突然袖口被扯住,一低头,是大学士。 “陛下,那个,中堂大人还有其他肤札刺青?” 李元昊得意洋洋,摇头晃脑了一句:“你们猜?”随后出了大厅。 第八十六章 将来不简单 以后几天内,李元昊像个耀武扬威的将军,在司马府后院内,跺着四方步,悠哉悠哉。 吴昌赫、索碧隆和洪熙官三人见到李元昊,慌忙扭身绕道走,偶尔三人碰面,会不断重复一句话、五个字:“伴君如伴虎!” 李元昊有心让三人难堪,逮住一个机会,将三人堵在一处死胡同内,北魏拳神一跺脚,身如长虹,直通天际,跃过高高的砖墙,一人逃之夭夭去了。中堂大人和大学士面面相觑,望了望高耸的砖墙,一个劲儿懊恼当初为何没有修行习武。 李元昊笑眯眯走进胡同:“两位大人,好巧啊!” “好巧,好巧......” 又被皇帝陛下无情嘲笑戏弄了一番,两位大人灰头土脸回到司马府,要找北魏拳神算账,从官衔品阶上来讲,两位老大人是辅政大臣,比你镇西军副将职位高,从辈分来讲,你爹洪龙甲都要矮上一辈,你个小小的洪熙官,在危险之时,竟然仗着武功傍身,率先逃了,岂有此理。 洪熙官早就料到两位大人的恼火,候在司马府的凉亭内,等候两位大人到来:“中堂大人,大学士,坐!” 吴昌赫和索碧隆各自坐下,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洪熙官却莫名严肃:“中堂大人、大学士,您们骗了熙官。” 吴昌赫和索碧隆也没了兴师问罪的样子。 “中堂大人、大学士,两位来信说,想在雪涌城见陛下一面,并不阻拦陛下去镇西军,其实两位来雪涌城是想阻止陛下西去,要在此地将陛下接回太安城,熙官此话可是事实?”洪熙官开口道。 索碧隆站起身来,身板挺直:“是事实。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应该呆在太安城,南下大江决战孔道佛之事,已经荒唐鲁莽了,若是依着性子让陛下西去,不知还会有其他意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几年陛下多次以身犯险,对于朝廷而言,每一次都是不可承受的大风险。” 洪熙官点点头,又摇摇头:“两位大人,陛下并非懵懂无知之君,两位良苦用心也了然于胸,陛下何尝不知道两位大人此次西行的目的,只是陛下执意西去,这几天陛下不提西去之事,一直用两位大人的隐秘之事刁难,并非玩乐,而是想拖延时间,离开太安成时间越久,朝廷堆积的事情也就越多,陛下可以等,两位大人心系朝廷之事,呆不了多久。” 索碧隆微微一笑:“此事儿中堂大人和老臣早已有了准备,唐宗飞、黄汉庭、胡汉斌历练得差不多了,也该撑起朝堂了,更何况还有苏尚书和孙侍郎在,太安城一年半载出不了差池,中堂大人和老臣可以在这和陛下耗。实不相瞒,薛相松和汪嗣英率领的粘杆处和皇城司也已经悄悄遍布整个雪涌城,陛下想离开,并不容易。” 洪熙官也是一笑:“以两位大人的经验阅历,陛下这种小小的伎俩,果然还是嫩了些,不过以陛下的聪明,过不了多久也能知晓,到了那时,陛下若是想要离去,熙官不会拦着。”顿了一顿:“两位大人不会忘了当年先帝逃出太安城的事情吧。” 吴昌赫和索碧隆脸色同时一紧。 洪熙官继续开口道:“两位大人,此次陛下西去,是大将军的意思,有些事情,大将军准备亲自告诉陛下,这一方天地隐藏着一个大秘密,世间不少人都知道,也都有属于自己的感悟,但是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无人参透,大将军亲身经历过当年诸多事情,是时候告诉陛下了。” 吴昌赫的脸色从未如此严肃:“洪将军所言不差,大学士,此次不能阻拦陛下西去。” 索碧隆权衡利弊,也是点点头,陛下有权力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洪熙官展颜一笑:“既然两位大人已经答应,熙官就先告退了!” 一跺脚,又是一道青虹,眨眼没了踪影。 索碧隆皱了皱眉头:“中堂大人,他是不是走得有点太快了?” “有点,就像在逃避一般。” “两位大人,好巧啊!”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站在两人身后,洪熙官逃避的就是皇帝陛下。 吴昌赫和索碧隆同时扭身,面对一脸坏笑的皇帝陛下。 “陛下不用再拿老臣和大学士的秘事刁难了。”吴昌赫开口道:“最后一次,老臣和大学士再纵容陛下最后一次,此次之后,陛下要乖乖呆在太安城,做一个合格的一国之君,可好?” 李元昊收敛脸上笑容,双手作揖到地:“元昊谢过两位大人,元昊让两位大人担心了。” 吴昌赫摇摇头,倒背着手离去,索碧隆回礼,也离开了。 三日之后,三辆马车出了司马府,一辆东去,两辆西去。 现身的汪嗣英驾驶东去马车,里面坐着吴昌赫、索碧隆和索柔,楚人凤离开太安城不知去向,此次粘杆处和皇城司集体出京来到雪涌城,目的是围困皇帝陛下,薛相松知晓皇帝陛下和中堂大人、大学士的关系,若是陛下震怒,不会惩罚两位大人,必定要牵连皇城司、粘杆处,所以他躲在幕后,让汪嗣英做出头鸟儿。 另外两辆马车西去,洪熙官依旧是一匹马前面带路,余庆驾着第一辆,里面坐着皇帝陛下、李秀策和萱儿,李秀策也想去镇西军,李元昊没有阻拦。大学士本想让索柔也一同跟着去,索柔拒绝了,中堂大人和大学士在路上需要人好生照顾,所以索柔选择东归。 一个细心体贴的女子,常在不经意间为夫君着想。 柳青驾着最后一辆马车,车厢内是那几具尸魔和坐化龟息的慕容恪,最近慕容恪又说了两个字——舒服,柳青百思不得其解,一开始是“完美”两字,后来又成了“舒服”,思来想去,柳青恍然大悟,不是“舒服”,而是“叔父”,慕容恪的叔父,西域之主、岚驼山庄庄主、三绝毒剑仙慕容峰。 挥舞一下马鞭,让驾车的马匹快点,跟上前面的步伐,柳青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身旁汪嗣英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汪嗣英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观察自己,抬头望去,恰巧四目相对,汪嗣英微笑点点头。 “就凭这和中行书中先生有几分相似的气质,这人将来必定不简单。”柳青喃喃自语。 第八十七章 便是最后一眼,便是永远 三辆马车同时出城,在城门前分别,等到了城门,好家伙儿,黑压压一片人,司马奕带着司马夫人和亲信在城门前送别,四周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比肩接踵。 自从皇帝陛下在雪涌城前对抗九剑之后,全城官兵对李元昊的敬仰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又听问中堂大人和大学士齐齐入城,更是群情激昂。 大魏国最尊贵的三人齐聚雪涌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情,边缘小镇,山高皇帝远,陛下微服出巡,不去富庶的江浙一带,反而来雪涌城,无论目的为何,这份胆魄也足以震慑宵小。 今日出城离别,司马夫人提议在城门之前欢送皇帝陛下。司马奕左右为难:“陛下神仙一般的人物,力抗匈奴郝连勃勃,亲手宰了书院大供奉,可能不喜太过热闹。”司马夫人伸手戳了戳司马奕的脑门:“虽然浮光掠影只见过寥寥几面,但是妾身能从陛下眼眸之中看出,陛下是个喜欢热闹,并且爱凑热闹的人。”司马奕不确定:“是这样吗?”司马夫人拍拍胸脯:“必定错不了。” 不得不说女子眼光毒辣,一眼便看穿皇帝陛下的本质,李元昊喜欢热闹,咧着一张笑不拢嘴的嘴巴,不断伸手示意,特别是她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低调中透露着华贵,一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最能激发咱们皇帝陛下的表现欲望。 “秀策,此刻朕是不是应该说一两句话,来展现朕的爱民亲善?”李元昊开口问道,同时不忘向城外官兵百姓点头摇手。 李秀策笑着说:“应该说一两句。” 李元昊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说什么呢?” 李秀策开口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姐是皇帝嘛。” 李元昊走出车厢,站在马车上,吩咐余庆驾车慢点,朕要好好表现一下,微微伸手示意,配上一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庞,的确有超凡脱俗、不惹尘埃的风流倜傥:“边关苦寒,诸位驻守此地,劳苦功高......” 苦寒的边关为了配合皇帝陛下的话语,无端刮起一阵邪风,卷着一团黄沙尘土袭来,皇帝陛下不但吃了一口土,还迷了眼睛,站在马车上揉着眼睛,呸呸两口,引得周围众人哄堂大笑。 车厢内的李秀策一手摸了摸眉头,得了,还不如不说。 李元昊当众没了面子,勃然大怒,使劲儿踢了一脚余庆,都怪你。 三辆马车来到司马奕一行人之前,李元昊首先跳下马车,吴昌赫和索碧隆站在左右两侧。 司马奕率先跪下:“末将司马奕叩见陛下!”司马夫人和满城官兵其后,最后是雪涌城百姓,口呼万岁,声震云霄。 “都起身吧。”李元昊淡淡说道。 司马奕被人夫人搀扶起来,和西楚九剑对抗,硬接游龙剑两记剑气,司马将军身上有伤,双手缠着绷带,样子滑稽可笑。 李元昊指着司马奕的双手:“司马将军,这熊掌怎么卖?” 司马奕尴尬异常,低头就要再跪,恳请陛下赎罪,司马夫人对李元昊的性格知道一二,陛下所言只是调侃,并未又深意,夫君若是跪了反而会引起陛下反感。 司马夫人强行拉住司马奕:“陛下,这熊掌不卖!” 李元昊哈哈大笑:“司马夫人有趣,司马将军有大福!朕也不给你说虚的,雪涌城是西北防线的重中之重,苏明川和西楚九剑是人间修行者的巅峰,除了太安城、盛京城、建康城,还没有这几人去不了的地方,能入雪涌城也是人之常情,司马将军不必自责。朝廷户部会播发十万两纹银来雪涌城,朕希望司马将军能将雪涌城打造成经得起大规模骑兵冲撞围困的城池,至于九品之上天上人,司马将军不必担心,自然有人对付。” 司马奕神采奕奕,陛下句句实在,没有虚头巴脑、冠冕堂皇的大空话,司马奕心中有一幅完全的城郭布防图,足以媲美盛京城陪都古凉州,可是一直不能贯彻实施,究其根本原因是什么?缺钱,没钱,若是有十万两纹银流入雪涌城,三年时间内,他有信心让整个雪涌城焕然一新。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谢主隆恩!”司马夫人有时候真想敲开夫君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司马奕后知后觉,忙着要下跪谢恩。 “不用跪了,要谢就谢大学士,朕只是动动嘴皮子,这个钱还需要大学士从口袋里出。”李元昊开口道,皇帝陛下微微扭头,大学士一脸自然,捋须平静,李元昊心头咦了一声,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她虽然不知道户部具体有多少银子,但是她知道不多,许多要做的事情都卡在银子上面,一提到银子,大学士就恼火跳脚,在大学士口袋里拿出一分钱来奢侈享乐一下,比登天都难,如今一口气拿出十万两银子,国库极有可能捉襟见肘,她压低声音问道:“大学士,没有问题?” “陛下,放心,没有问题。”索碧隆笑眯眯说道,胸有成竹。 李元昊疑惑:“朝廷又增加了税收?” 索碧隆开口回道:“陛下多虑了,钱会从陛下口袋里拿出来了,老臣一点都不心疼。” 李元昊更加疑惑:“朕一个穷光蛋,哪里有钱啊。莫非......”皇帝陛下双眼放光:“钱是从内库里取的?” 索碧隆微笑点头:“老祖宗眼光准,沈凝儿那丫头天生做生意的料儿,这还没几年时间,内库已经锅满盆满,富得流油。沈凝儿从不不赚穷人的银子,只赚富人的银子,而且次次大赚。”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不赚穷人的银子,只赚富人的银子,沈凝儿这点侠义心肠,令人敬佩。” 索碧隆哈哈大笑:“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沈凝儿的说法,穷人家砸锅卖铁也就那点银子,还不如富人一根腿毛值钱,本姑娘要争大钱,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钱斤斤计较,算什么本事儿。” 李元昊摇头苦笑一声:“话糙理不糙,是沈凝儿的能说出的话,不过十万两银子,也够沈凝儿心疼一段时间了。” 索碧隆再次摇头:“陛下又错了,区区十万两银子,对于沈凝儿而言,还不足以伤筋动骨,沈丫头思路天马行空,最近一直致力于手工小作坊的联合,说是要搞什么市场经济,激活手工制造业,老臣不懂,不过似乎不是一件坏事儿,也未曾阻拦,当然也未曾相助。沈凝儿赚钱厉害,花钱也着实令人叹为观止,经常豪掷捐赠万两银子铺桥修路,只要求一件事情,用最好的料,修最宽的路,如今太安城四通八达的道路多是沈凝儿出资建造,从承德到太安城的驿道已经足足五丈宽,沈丫头还觉得窄,命人一再拓宽,老臣离京之时,那条驿道已有十丈有余。内库已经富到如此程度,沈凝儿天天喊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钱。为此宫里有句玩笑话,世间最矫情的事情是什么,说自己丑的皇帝陛下,喊自己没钱的沈姑娘。” 李元昊摸了摸鼻子,沈凝儿果然有趣。 “实不相瞒,偶尔老臣都要弯腰屈膝去找这丫头借钱,朝廷管家做到这份儿上,老臣汗颜不已。”索碧隆开口道。 “这么厉害!怪不得沈凝儿能够在太安城混的风生水起,大学士都要去借钱,有钱真得可以为所欲为啊。”李元昊说道,一手拖着下巴,突然想起内库是自己的,忍不住嘿嘿偷笑:“朕真有钱啊。” 一老一少聊完,李元昊正准备上车离开。 “陛下,请慢等!”司马夫人突然开口道,身后两旁走出两个小丫鬟,一人手里端着一壶酒,另一人手中擎着一个大碗:“陛下,城内百姓准备了自酿的西北农酒聊表心意,请陛下、中堂大人、大学士,饮过酒再走吧!” 李元昊退下身子,中堂大人和大学士跃跃欲试,早就听说西北农酒清而烈,但是索贵妃一直在一旁盯着,那夜醉酒喝得也是江南来的清酒,滋味不足,不足以让两位大人感慨无憾。今日机会难得,再不饮此西北酒,此行有遗憾,两人同时伸手去取酒碗。 啪啪两声,皇帝陛下突然打掉两位大人伸出的手:“身子什么情况,自己还不清楚,嘴馋到如此程度,也是服了你们俩了。今日的酒,朕替你们喝了!” 中堂大人和大学士眼中有些许委屈。 一手接过酒碗,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碗中酒水清澈见底,但是在李元昊眼中无异于一头洪水猛兽,张牙舞爪,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钻入鼻子中,不会饮酒,也不是我的错啊。皇帝陛下揉了揉鼻子,若是喝下此酒,死了咋办?一瞬间,心头涌起一股想说遗言的冲动。 举碗到嘴边,再放下,如是三次,李元昊计上心头,感慨道:“这酒代表了诸位心意,朕喝一点就少一点,哎,都有些舍不得喝了!余庆,给朕装好,朕要慢慢品尝,细细咂摸!” 司马奕感动异常,眼中有晶莹剔透的泪花,不顾手上伤势,一把抓过酒坛,给皇帝陛下倒了一个满溢:“陛下,您尽管喝,不用舍不得,只要您想喝,微臣一定给您准备好,送去太安城!” 李元昊低头看了一眼酒碗中的酒水,又抬头看了一眼司马奕,咬着后槽牙说道:“司马将军,忠臣啊!” 司马奕擦擦眼泪:“陛下谬赞了,微臣当不起忠臣两字,都是微臣应该做的,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李元昊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是为了皇帝尊严,只能勉为其难仰头喝干,酒入嘴巴,如火辛辣,顺着喉咙直通脾肺,一股热浪腾空而起,皇帝陛下双颊之上玄起两朵绯红,脚步也有些虚浮,眼泪都快被辣出来了。西北农酒猛烈,酒劲强劲,刚一入口,已经上头,像是李元昊这般本不会饮酒的愣头青,一碗酒下肚,没有醉卧当场,足以证明皇帝陛下是新一代修行习武里面的翘楚。 出城之前的早餐,李元昊先后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一碗小米粥,一个鸡蛋,两块糯米糕,两碗豆浆,四根油条,还有一小碟腌制的酱黄瓜,萱儿手脚慢了些,烙出来的葱油大饼慢了一刻,皇帝陛下已经吃饱吃好,嗅了嗅鼻子,扶桌而起,跳了跳,把吃下去的食儿向下颠一颠,又啃了一张葱油大饼,再加上此时此刻一碗酒下肚,滋味非凡。 “好,陛下海量,司马奕佩服!”一时间忘了君臣之分的司马奕又满满倒上一碗:“陛下,这第二碗是为中堂大人送行的。” 李元昊哦了一声,脑袋一团浆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一个酒嗝,仰头再喝干,此刻在皇帝陛下眼中,整个世界色彩斑斓,五颜六色,天旋地转,眼前一切慢慢升腾漂浮,如在云端。 扭身看一眼余庆,李元昊哈哈大笑:“哟,余庆,你怎么三只眼睛了?来,朕给你抠下来一个!” 众人知道皇帝陛下已经醉了,不敢再耽误行程,拉扶着李元昊向马车走去。 李元昊挣脱众人,向前一伸酒碗,一根手指头指天:“司马将军,再给朕来一碗,一大碗!” 司马奕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去做,李元昊夺过酒坛子,晃晃悠悠给自己倒上,仰头再喝:“这一碗是给大学士送行的,朕不能不喝,朕必须喝!朕还要替柔儿再喝一碗,不,朕要替柔儿喝三碗!柔儿,人生太长,时光太久,日子太难熬,朕对不起你,朕害了你啊!” 场间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不知为何,李元昊心头升起一股怒火,狠狠将手中碗摔在地上,碗没烂,她又补上了两脚:“连你也欺负朕,连你也欺负朕,朕踩烂你,踩烂你!” 不远处的汪嗣英攥了攥手中的马鞭,静默清浅。 索柔躬身以示歉意,微笑着扶李元昊上了马车,将皇帝陛下安顿妥当,叮嘱李秀策和萱儿两句,主要是皇帝陛下的起居习惯,萱儿一一记住,她以为自己对陛下已经足够了解,但是和索贵妃比起来,差得很远。 而索柔自己走上另一辆马车:“中堂大人、爷爷,我们走吧。” 一辆马车东去,两辆马车西去。 索柔不悲不喜,掀开帘子,望着西去的马车,索碧隆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儿,你有一个好夫君。” “柔儿知道。”索柔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陛下,臣妾在太安城等你回来。” 她不知道,这一等便是一辈子。 那忍不住的一眼,便是最后一眼,便是永远。 第八十八章 大苦无声 马车行驶了一个时辰,已经来到雪涌城和雪涌关之间的茫茫荒漠。 向后看,雪涌城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向前看,隐隐能够看到雪涌关。 洪熙官骑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中,回望了一眼吵吵闹闹的车厢,幽幽叹了一口气。 醉酒之后的李元昊耍起酒疯,极不老实,躺在车厢内胡言乱语,吱吱呀呀叫个不停,都是一些含糊其辞,毫无逻辑的话语。 李秀策和萱儿几次安慰,皇帝陛下说什么,两人便附和着她说什么,萱儿沏上醒酒茶,好言相劝,细心体贴服侍李元昊喝了一口。 一口浓茶入口下肚,李元昊呸呸呸三声,潸然泪下,委屈说道:“好苦,我要加糖,我要喝甜茶!” “好,好,喝甜茶,喝甜茶!”萱儿爬到车厢后,从备用箱子中取出蜂蜜倒入茶杯中。 李元昊美美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一口气喝干:“好喝,好喝,还要喝!” 又是一杯蜂蜜水下肚,李秀策扶着李元昊躺下,盖上被子,和萱儿相视一笑:“我哥有时候像个孩子。” 萱儿沉默片刻,开口道:“小王爷,奴婢已经知道陛下的女儿身。” 李秀策眼睛眯了眯:“你这样子很容易引起本王的杀心!” 萱儿没有说话,也给李秀策倒了一杯蜂蜜水,李秀策将茶杯捧在手心里,低头看着茶杯内倒印的影子,痴痴发呆。 车厢内安静异常,驾车的余庆挑开帘子望了一眼,冲着萱儿一笑,似在安慰她。 西北酒太烈,醉意还没有过去,反而有加重的倾向,躺下没有半刻钟,李元昊腾地一声爬起来,双手叉腰,鼓起嘴巴,噗嗤噗嗤向外吐口水:“我是鱼,我是鱼,我是一只会吐泡泡的鱼!” “大姐,你喝醉了,躺下来休息吧。”李秀策想要抓住自家大姐,李元昊嘿嘿笑着躲避。 两人在狭小的车厢内你追我赶,李元昊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总在李秀策要抓住她的时候滑出去,出现在另一侧。 冲着李秀策扭扭屁股,李元昊双手小手指放入嘴巴,向外扯,食指压住眉角,伸出舌头,对着李秀策噗噗做鬼脸。 “大姐,你能不能安生一点?!”眉头已经冒出汗水的李秀策有了怒气,一声大吼,整个车厢都颤了颤。 醉醺醺的李元昊吓了一跳,委屈得躲在角落里,用袖子挡住脸,肩膀一动又一动,像是在哭泣:“你凶我,你凶我!” 李秀策愣了愣,叹了一口气,走到李元昊身侧,蹲下身子:“大姐,你不要委屈,秀策没有凶你,秀策只是......” “哈!骗你的!”李元昊突然扯开袖子,一张灿烂的笑脸:“我是鱼,鱼生活在水中,怎么会哭呢,哈,你真笨,你真笨!” 李秀策无奈一笑,蹲坐在地上:“真是服了你了。” 轰隆一声,李元昊如同一道雷电从车厢内射出,瞬间炸出百丈距离,轰然一声坠地,踩踏出一个大坑,李元昊站在大坑的底部。 洪熙官停了下来,两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柳青从车上跳下来:“她又发什么疯?” 李元昊从坑底向上爬,脑袋露出来,看了看远处的众人,嘿嘿一声傻笑,然后缩进去,又露出来,如是三次。 众人疑惑不解,柳青开口道:“她不是在和我们玩躲猫猫吧?” 众人恍然大悟,李元昊玩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索然无味,从大坑爬上来,她独自一人站在荒漠夕阳下,西北的风吹拂她的衣衫发梢,恍若一只飞向冬天的蝴蝶,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株孤零零的合欢站立在那里。 “我是鱼,游啊,游啊游......我是鱼,我想去哪就去哪,谁都拦不住我.......” 众目睽睽之下,李元昊双手平身,上下轻摆,缓缓闭上眼睛,恰似一只从河里游到大海的鱼。 柳青撇了撇嘴巴:“孔道佛死在这个傻子手里,有点亏。” 余庆回头瞪了一眼柳青,草原才俊乖乖闭嘴。 李秀策和萱儿想要上前制止住李元昊,洪熙官伸手挡在两人身前:“压抑太久,发泄一下并非坏事儿。” 李元昊独自一人在大漠上又蹦又跳,嗷嗷叫个不停,好像下一刻便能够飞起来一般。 众人没有说话,都盯着李元昊,洪熙官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氛围:“陛下醉酒之后有如此举动,并不意外,先帝当年喝醉之后,也是仪态全无,又蹦又跳,急了还咬人,事后却从不承认,自认为酒品举世无双,醉了之后只会呼呼大睡,绝不会做出格举动。哈哈,镇北军大将军宋老将军是陛下的舅爷爷,平日爱饮酒,醉酒之后也是又蹦又跳,老祖宗从未醉酒过,不知是何等场景。咱们大魏国皇室似乎酒品都不怎么样。” 李秀策忍不住攥了攥袖子中的双手,指甲陷入皮肉里,有鲜血渗出,他醉酒之后,从不蹦跳,因为他非李家之人。 北魏拳神打开了话匣子,意犹未尽的说道:“醉酒之后的酒品不好,偏偏性格中还都都有一点执拗,听不进人劝,行事霸道。” 余庆和萱儿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洪将军用执拗两字用轻了,皇室李家不仅仅是执拗,可以说是小气记仇,心里有一个小账本,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罗列得详细至极。 老祖宗不用说了,出了名的霸道,老祖宗说一,其他人绝对没胆子说二,有胆子说了二,老祖宗心情好的时候,驳了你,还要打你的屁股,老祖宗心情不好的时候,砍头都是轻的。 宋老将军的性情,从镇北军离开的唐宗飞最有发言权,虽有发言权,但是唐宗飞也不敢说实话,喝醉了也不敢,旁人问起,他向来都是一套说辞:“老将军忠肝义胆,老而弥坚,用兵如神,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人间最俊杰!”镇北军全军上下都惧怕得罪老将军,老将军平日不言不语,暗地里却下套子,给人穿小鞋。长城以北的匈奴曾经写儿歌讽刺镇北军,老将军听闻,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附身大帐之中,不眠不休,写了一首打油诗骂了回去。管窥蠡测,老将军的性格可见一斑。 皇帝陛下更进一步,不但小气记仇,而且爱慕虚荣,喜欢低调的炫耀,处处钻营着如何表现自己,余庆没少因为做事不合皇帝陛下的心意而受到无端刁难,有时候,余庆觉得自己能活到今天,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突然,李元昊停下了又蹦又跳的步伐,歪着脑袋观察众人,好像在苦苦思考,一刹那,她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疯狂得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洪熙官,脸庞贴在北魏拳神宽阔的肩膀上,眼泪一颗又一颗向下落。 李元昊好像进了港湾的小船:“先生,元樱好想你。” 她把洪熙官看成了孔唯亭。 洪熙官浑身一僵,沉默片刻,将手放在李元昊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李元昊闭上眼睛,哭得更凶:“先生你说过,若是有缘,还能再相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您也没给和准信儿。您让我背上古二十四朝代歌,说让我看清这个世界的根本,这个世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您告诉我啊。您知道的,我这人笨,没有灵性,远远不如秀策,您出得谜语太深太难了,元樱解不出来。您说分不清对错是非的时候,要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我一直记着,但是您说走就走,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这样做很不负责任的。” 洪熙官安慰道:“陛下,不必伤心,一切安好!” 松开洪熙官,李元昊走到萱儿面前,挠着脑袋看了半天,最后又把萱儿抱住:“织染,我也好想你。我让孔飞鲤来太安城,还给了他报仇的希望,是不是害了你,害了小鱼啊。我离开的时候,小鱼还那么小。”伸手比划了一下孔小鱼的大小:“现在小鱼应该会跑会跳了吧,他有没有问你,他爹去哪了?你怎么回答的,说实话,还是骗他。小钗姐和大牛哥又怎么样了?小钗姐是不是还想着走出小镇出来看看?大牛哥有没有向小钗姐表白?两个人再不成婚就都老了,你们过得还好吗?” 萱儿听不懂,她不认识织染、小钗姐和大牛哥,但是她哭得比李元昊都凶。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安慰道:“织染不哭,织染不哭,我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在意,来,笑一个,不然小鱼看到会不高兴的。” 萱儿止住哭声,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来到余庆面前,李元昊嘴角一裂,哭出声来,她猛地抓住余庆的手,来回摇晃,像是在长辈面前撒娇的孩子:“赵叔,赵叔,你好狠心,你怎么就先死了呢?你不是御猫吗?猫不是都有九条命吗?我想报仇,但是我打不过拓跋龙野,我该怎么办啊?” 余庆扭过头去,一手擦了擦眼角。 “哈!”李元昊捏住李秀策的脸蛋,使劲儿向两边扯:“丁一,小丁一,姐给你一个一字并肩王,让你成为大魏国首屈一指的异姓王,以后你就不用出去了,有享不完得荣华富贵。等你长大,大姐给你说媒,让你娶个媳妇儿。大姐说媒可厉害了,黄汉庭和周家小姐,就是姐撮合的。大姐还要让你的王位世袭罔替,传承下去,你就安安稳稳呆在大姐身边,谁敢有一点异议,朕就砍他的脑袋,好不好?好不好?” 李秀策扶住遥遥欲坠的李元昊,轻轻点点头:“好!” “好个屁!”李元昊一脸愁苦愤恨:“你都死了,大姐给你金银财宝、荣华富贵,给你异姓王,有个屁用!大姐给你报仇了,把孔道佛碎尸万段,可是那又有什么用,一点屁用都没有!” “有用,大姐,有用的。”李秀策说道。 李元昊又走到柳青面前,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中朦胧一片,仿若弥漫了一层雾气,有些迷幻和迷离。 柳青联想到李元昊的女儿身,以及她刚刚的行为,脸色一红,双手护胸,有点忐忑小怕和兴奋紧张:“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你再看我,我可喊救命了啊!” 啪一声,李元昊一巴掌将柳青扇飞出去,恨恨得说道:“陈洛妍,你再犯贱,看我不打死你!” 柳青在空中转了两圈,重重摔在地上:“大姐,我不是陈洛妍,你认错人了,我冤枉啊!” “冤枉?哼,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李元昊指着柳青骂道,然后直勾勾仰躺下去。 洪熙官一手扶住李元昊,将她安置在车厢内。 夜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辆马车和一匹大马围成一个圆弧,燃起篝火,萱儿煮了黏黏的小米粥,给皇帝陛下喝下,自己下了马车,冲着众人点点头,意思是皇帝陛下已经安顿好,大家不要担心。 余庆向篝火内添加了两块木柴,火苗一阵活跃,腾空而起,飞舞起点点星火,众人沉默不语,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一旁,李元昊躺在车厢内,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大苦,无声。 一株静立的合欢树,一团跳跃的篝火,两辆马车,一匹高头大马,四个人,加上漫天繁星,阵阵微风,从远处望去,像是一幅定格的画卷。 诸葛唯我将这一幅画卷尽收眼底,袖口一卷,那一面小巧的镜子收入袖中,西楚国师不出洛阳城,便知天下事儿,是因为诸葛唯我有一块玄秘莫测的小镜子,透过小镜子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打开房门,一身白衣的慕容峰倒背着双手,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见到诸葛唯我出来,出声道:“诸葛兄。” “慕容贤弟,九剑已将北魏天子的修行境界和习惯手法告于贤弟了?”诸葛唯我开口问道。 慕容峰点点头:“多谢诸葛兄鼎力相助,为了套出北魏天子的套路,不惜让苏副阁主和九剑齐入雪涌城,慕容感激不尽。但是以北魏天子的修为境界,能杀孔道佛已是天大的幸运,慕容去去就可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诸葛唯我摇摇头:“贤弟,那北魏天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北魏天子天选之子的身份,当北魏天子性命有恙之时......” 西楚国师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冷笑一声:“上面会有人坐不住的。” 话音一转:“不过,有诸葛贤弟出马,北魏天子九死无生,天下人应谢慕容贤弟。” 慕容峰淡淡一笑,扭身离去。 “慕容贤弟,诸葛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望着慕容峰的背影,诸葛唯我突然开口道。 慕容峰未停脚步:“兄长,尽管说。” “留全尸。” 第八十九章 磨剑声,声声入耳 慕容峰离开不久,诸葛唯我那一间竹林小屋前已经围满了人,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在,西楚双璧寇中原和段西风站在他的身后,苏明川和西楚九剑也在。 樊小快蹲在一旁,用手里的一柄铁剑在地上写写画画,众人毫不在意他的鬼画符,唯独苏明川忍不住盯着地上的笔走龙蛇,微微出神。 微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诸葛唯我站在一棵紫竹之下,透过竹叶缝隙,遥望漫天繁星,半晌他回过神来,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陛下没有来?” 段西风开口道:“启禀庄主,陛下身子有恙,说所有事情全都由庄主定夺即可。” “抽身之外,不心烦,乐得自在,陛下是有大心胸之人,将来坐拥天下者,非陛下莫属。”诸葛唯我淡淡开口道,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会让人觉得荒渺可笑,唯独西楚国师说出来,让人信服。 诸葛唯我坐回竹椅:“既然陛下不在,无需注意礼节,诸位随意一些无妨。” 除了樊小快由蹲变成了坐在地上,众人皆是没动,樊小快无语,翻了翻白眼,得了,你们都是读书人,唯独我樊小快是个不识字的乡巴佬。 “此次围杀北魏天子,直接关系到天下走势,是我西楚立国之后又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慕容峰会是那把杀人的刀,西楚要做得是拖住转移镇西军的注意力,将洪熙官和镇西军内的军伍高手牢牢牵制在正面战场上,不给他们抽身的机会。”诸葛唯我言简意赅的说明布局。 众人微微点头,诸葛先生如此上心一个人的生死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人名叫澹台国藩,天下第一,举世无双。如今先生不但在意北魏天子的性命,而且还要亲自布局诛杀北魏天子。 “大元帅,现在马上召集西楚全部兵马,三日之后从正面战场以突袭姿态出现在镇西军之前,做出大决战的假象,西楚九剑、樊小快跟随大元帅一起出征,若是洪熙官有退出战场之意,不惜全力务必拖住他,若是万不得已,也可大兵团直接作战,以西楚全部兵力为诱饵,拖住镇西军,为慕容峰争取时间。”诸葛唯我说完,眼神扫视众人,最终定格在苏明川身上:“明川,你留在洛阳城,若是太安城双龙大阵携气运西进,到时你自可启动紫竹大阵,若是迫不得已,西楚气运也可全部取用。” 苏明川微微点头,沉默片刻:“阁主,北魏天子,必须死吗?” 诸葛唯我微微一笑:“必须死,无关于天下大义、人间走势,更和私人恩怨无关,李元昊的生死,是我与上天的一场博弈,胜了,那所谓的苍天对人间便会多出三分敬畏,人间也会自在许多。” 又是玄之又玄的机锋话语,在场众人听不懂,但是对诸葛唯我的信任却是深埋在血液中,西楚国师想做的事情,似乎从来都未曾失败过。 众人轻身退下,各自准备去了,唯独樊小快留在原地,未曾离去。 “小快,你已经见过黄淳风战天之时的无双剑意,上一次让你见识了慕容峰如何用剑,慕容峰也将他剑道的精髓传授与你,今日,你想看谁用剑?”诸葛唯我开口问道。 樊小快稍微沉思:“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 “好,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天下剑道最稳之人的剑了。”诸葛唯我手腕一翻,那一面小镜子从新出现在手中。 不见诸葛唯我如何动作,小镜子一亮,发出柔和的光芒,一团明灭可见的光华从小镜子中缓缓升起,如同悬浮在空中的一团雾气,渐渐的那一团雾气开始慢慢勾画出外表形状,一座黝黑高山豁然眼前,一柄柄神兵利器如同泼墨山水画中的墨汁一般慢慢渲染,插满高山,除却几棵天下四处皆可见的合欢树,整座高山被利剑环绕,剑气森然。 诸葛唯我轻轻挥袖,剑山更加明晰,栩栩如生,恍若在眼前一般:“这便是南梁剑宗的剑山,上有名剑千万把,孕育出宏达剑意,是世间第一等宝地,若是南梁剑宗出一位君王将相,以其雄厚的底蕴,未必没有可能孕育出一条龙脉,到了那时,这一座剑山便是龙脉龙眼。” 樊小快点点头,目光始终盯着幻化出来的剑山,逐渐的,一道身影在剑山之上显现,那人一身简单衣衫,裤腿儿挽起,一手握住剑柄,另一手双指按住剑身,正在磨剑。 “这人便是诗剑仙赵敦煌,剑道最正之人。”诸葛唯我淡淡说道。 “锵锵——咣咣——咚咚” 一声声磨剑声响彻剑山,在樊小快的眼中,整个剑山的剑气在一声声的磨剑声中不断扯动,如同一个正在呼吸的人,前一刻剑声如同巍峨高山、无尽深渊、滔天巨浪,杀气腾腾,下一刻峰回路转,如同风过树林、流水清泉、牧童笛声,清明悠扬。 随着磨剑声声声入耳,樊小快闭上了眼睛,那一声声的声响震慑人心,响如炸雷,宝光迸溅,整个剑山起起伏伏,有万剑匍匐在那人身前,俯首称臣,赵敦煌的磨剑声从未出现过丝毫停滞,带动出别样的韵律,韵律之间相互重叠,无穷无尽。 半晌,缓缓睁开眼睛,樊小快轻吐一口浊气,一道剑气迸射而出。 诸葛唯我赞许的点点头,正欲收起那一面小镜子,忍不住微微一愣,他被剑山上的一道小小的身影吸引了目光,在那团幻化出的雾气之中,一个俊俏的孩童突然出现,仰头目视远方,似乎在和诸葛唯我对视。 孩童挠了挠脑袋,小小的眉头皱起,脸上有诸多的疑惑和不解,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观察他,但是是谁呢,他不知道。 一丝笑意爬上诸葛唯我的脸上,悠哉悠哉仰躺在竹椅上,微微眯眼:“天理大道,因果循环,十几年前是陈景琰,如今是李元昊,若是李元昊死了,天选之子是不是就是这个孩子?哼,好如意的一盘棋。总有一天,越来越多的人将会知晓这个世界的秘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还天地一片清明。人间人管人间事儿,天上人管天上事儿,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正途。你们,管的太多了......” 第九十章 你开心吗 慕容峰从洛阳城离开,一身白衣,不惹一丝尘埃,他没有直线东去,而是选择折身向东南方向走去。 按照先前部署,他会迂回一个弧度,穿过西楚东南方向的一座茂密森林,然后折身转向东北方向,直插雪涌关,从背后截杀李元昊。 这部署是诸葛唯我亲自制定,略微有些复杂,慕容峰不甚在意,但是最终他还是采纳了,并不是他谨慎重视北魏天子,而是习惯使然。 为何硕大西域,毒剑仙可以仅凭一人一剑建立的岚驼山庄,是因为耐性和手段,敢战天下人的胸襟气度。北魏天子斩断了慕容恪的气息,也断绝了慕容峰死在自己手中的念想,慕容恪是慕容峰从伟大走向永恒的桥梁。 创造另一个自己,并死在自己手中,那是毒剑仙为数不多的兴趣和爱好,但是慕容恪却死在李元昊手中,那么向来讲道理的西域之主只能取了北魏天子的项上人头来填补那一份遗憾了。 踏出西域之时,慕容峰已经遣散岚驼山庄,一座硕大的城池顿时树倒猢狲散,瞬间破败,那些被慕容峰掳来助长境界修为的女子鼎炉,一个个哭哭啼啼,恳请庄主将她们带走,或者......杀死她们。 毒剑仙一声嗤笑,一手扼住一名女子的白皙脖颈,缓缓抽出腰间软剑,出剑,殷红,死亡,别样的绚烂,别样的美,简直美不胜收,死去的女子尸体横七竖八,每人的脸上都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慕容峰从不打女人,但是那些女子不是人,只是玩物,是鼎炉,是一件件可以舍弃的物件。 一人出城,没了站在西域最顶端的主人,岚驼城内那些压抑多年的黑暗和肮脏瞬间爆发,抢掠和杀戮随处可见,通天大火烈烈燃烧,但是那与他慕容峰无关。 此次踏入中原,毒剑仙就没想着再回西域,多年之前,他一人一马杀穿西域,随后想要东去草原,再将匈奴杀穿,中途被纳兰托娅阻拦,只能折身返回,如今又有千载难逢的机会踏入中原,那么割下北魏天子的头颅之后,就向着太安城杀去吧,听闻那里人杰地灵,英雄辈出,有粘杆处、皇城司诸多杀人的好手,有洪熙官、时未寒这等顶尖高手,还有活了两甲子的魏墨城。 杀到哪就死在哪,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独自一人行了三天三夜,一身白衣的慕容峰依旧白衣如雪,不惹一丝尘埃,脸上丝毫没有疲态,有得只是平静和从容。 在晨露沾衣,旭日东升的时候,一座小镇跃然在他眼前,小镇后面便是那座黝黑的森林,穿过森林便能插到北魏天子的背后,进行雷霆一击。 这是一座很平常的小镇,三百余户,千余人,小镇如同身处世外桃源,不知魏梁,无论西楚,远离繁华,偏安一角,依附着这座广袤无垠的森林,流传着关于这座森林各种神奇的志怪故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唯一的谈资。 缓缓走进初醒的小镇,不少农家炊烟袅袅,慕容峰一身白衣格外显眼,引起许多人的侧目:“不曾想在这偏远之地,竟有如此一处不染尘埃之地,也算缘分。” 行走在贯穿小镇的大路上,两侧不少商铺开始开门营业,慕容峰走进一家小店,无须吩咐,店主已经端着简单吃食上桌,说一句“客官,您慢用!”便轻身退了下去,躲在干草织成的屏风后面偷瞧神仙之姿的毒剑仙,自家婆娘也悄悄露头想要一睹外面客官的风采,却被自家汉子一手按了回去。 慕容峰伸手取起一个馒头,撕下一角儿,放入嘴中,微微皱眉,然后将馒头一口咽下,忍不住哈哈大笑,仿若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狗杂种,你别跑!” 突然,一声责骂声响起,一个浑身破烂露着半个屁股的少年没命一般从一家农户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七尺大汉,手持木棍在后面追赶,一边跑,一边骂:“小杂碎,以前来我家偷馒头果子,今天又来我家偷鸡,老子今天一定要扒了你的皮!” 少年怀抱着一只老母鸡,脚上的草鞋已经跑没了,依旧向前狂奔,还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大汉,平坦的大路上不知谁丢来一块石头,少年一不留神,一脚踩在圆鼓鼓的石头上,重重摔在地上。 身后的大汉追赶上来,举起手中的木棍,重重打在少年身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我平日待你如何,你偷我家馒头果子,我也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没想到你不知感恩,竟然还惦记起我家唯一下蛋的老母鸡,打死你这个狗杂种,打死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杂碎!” 大汉打着骂着,不多时,少年身上已经鲜血淋漓,鼻青脸肿,但是他死死咬着牙关,抱紧手中的老母鸡,不放手。 没听到少年开口求饶声,大汉似乎觉得不过瘾,不够痛快,手中木棍落下得更频更快,长街两侧的众人指指点点,不住摇头,有人还出声劝慰“一个孩子而已”,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嗡得一声,一声剑鸣声响起,一柄飞剑从大汉后脑勺射入,从眉心处射出,溅起一道血花。 大汉如同被抽空一般,手中木棍掉在地上,噗通一声,跌倒在地,砸在少年身上,没了生气。 满脸是血的少年又被溅了一脸血,惊恐不已,慌忙推开大汉的尸体,怀里死抱着大母鸡,双腿向后蹬爬,大汉的血溢流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慕容峰喝完碗里的粥,将筷子平放在碗沿儿上,看了一眼正在偷瞧的店主,缓缓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他死了,你开心吗?” 少年一脸惊恐,喉咙发干发涩,张口又闭口,发不出声来。 “当家的!”一声哭嚎声响起,一名妇人领着一个女娃从大汉家中冲出来,向大汉的尸体奔来。 嗡得又是一声剑鸣声响起,那名妇人应声而倒,女娃迷茫愣神了一瞬间,然后跪在地上,使劲儿推了推自己的娘亲,没有往常娘亲的回应,她嚎啕大哭,却无声,因为女娃是个哑巴。 “如今,她也死了,你开心吗?”慕容峰淡淡的问道。 第九十一章 传承继承(1) 弹指之间,大汉和妇人双双毙命,慕容峰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你开心吗?” 瘦弱的少年瑟瑟发抖,眼中的慕容峰气质冷冽,目光如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大壮哥和大壮嫂子是好人,他们常常接济我和我娘,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未曾正面回答,可见你心里是有些许开心的,人之劣根,显露无疑。”慕容峰冷笑一声,袖中飞剑瞬间射出。 少年大惊,以为白衣中年人要下杀手,双脚插入地下,猛地发力,烟尘飞扬,他想要迷了对方的眼睛,趁机逃跑。 慕容峰轻挥衣袖,不但压下了烟尘,少年也如同没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遍体鳞伤的身体再添新伤,怀里的老母鸡扑闪着翅膀,趁机逃跑,少年死死扯住老母鸡,一口咬在脖子上,一道鲜血飞溅,老母鸡挣扎几下,死得不能再死了。 慕容峰踏步前行:“本以为这是一处净洁无垢的世外桃源,也不过是另一处肮脏的污秽之地,没了也就没了,不可惜!” 话音刚落,飞剑一闪而过,然后一闪而现,飞剑上悬挂着两颗头颅,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两颗头颅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峰吃早点小店的店主和老板娘。小镇之上,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刚刚还悠哉悠哉看热闹的人纷纷躲进家中,透过门缝和窗台缝隙偷瞧,热闹非凡的小镇长街突然变得冷清,只有慕容峰和少年两人。 慕容峰低头看了一眼少年,嘴角微翘,似在笑:“看样子你也知道这是一间黑店。” 刚入小店,一口馒头入口,世间用毒第一人的慕容峰已经察觉到馒头有毒,偏僻的小镇,粗俗的用毒伎俩,慕容峰没有心情揭穿,刚刚心意一动,飞剑取头颅,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们并不怜悯你,也不关怀你,你的生死与他们无关,他们之所以让你活着,只有一个原因,他们需要你比他们惨。在这偏远的小镇内,看到一个比他们更惨的人,会让他们心头有所安慰,所以你不能死,只能惨。”慕容峰说着,抬头望向小镇外黝黑的森林:“平日里偷馒头果子,他们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但是若是触及了他们利益底线,比如偷了他们能下蛋的母鸡,他们便不能容你。” 少年脸上阴晴不定。 “你很聪明,这些道理你都明白,知道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底线,你就能活,但是今天你为什么要偷鸡?因为嘴馋?控制不住欲望?”慕容峰问道,自己又摇摇头:“还是因为你的娘亲病入膏肓,想要喝鸡汤?” 少年望了望小镇外,那一间最残破的茅草屋,眼泪涌了出来,混杂着血水,从脏兮兮的小脸上流下来。 慕容峰心头了然,指了指趴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女娃:“知道为什么没有杀她吗?一时心软?不杀幼童?不,因为她比你还弱,比你更惨,所以以后你不用再受欺侮了,所有的欺侮都会落在她的身上。这点你也应该想到了,想到的那一刻是不是心头有些暗喜?” 少年不敢去看慕容峰的眼睛,低着头,死死攥住已经死透的老母鸡。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会走入这座森林,你可以选择留下,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也可以选择跟来,每隔一个时辰,我会丢下一样东西给你,想得到多少,全在你能跟多久。” 慕容峰一身白衣走进黝黑的森林。 少年忍住浑身的疼痛,望了望不远处破败的茅草屋,又从女娃、两具尸体和两颗头颅之上扫过,狠狠心,咬咬牙,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身上的鲜血,跟着那一袭白衣进了森林。 这座森林有很多传说,娘亲身子还利索的时候,给他讲了很多关于这座森林的故事,森林里面有三只眼睛的乌鸦,有能够直立行走的老虎,还有专门吃小孩子眼珠的鬼怪......一幅幅图画在少年心头埋下了深深的烙印,未知神秘的森林成了少年抹不去的童年记忆。 双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有人在磨牙,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的树木,张牙舞爪,像是一只只随时可以扑过来的洪水猛兽,少年心头恐惧,身前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告诉他,还有人在。 慕容峰的步伐并不快,但是也绝对不慢,始终保持着恒定速度,少年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烂不堪,露出脏兮兮的脚丫儿,隐藏在树叶下的锋利树枝可没有怜悯心,将少年双脚扎得血肉模糊。 少年饥寒交迫,精疲力尽,正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件物事儿从慕容峰的身上掉落,少年心潮澎湃,跑上前去,那物件是一本书,平平常常的一本书。 少年不识字,将书塞到怀中,又跟了上去,小镇上大多数人不识字,唯独那个驼背的私塾先生能背下三字经,回去可以问他。 日头西降,夜幕降临,透过层层树叶,天空中繁星点点,已经走了整整一天的少年扶住身旁的大树,喘着粗气,怀中的物件有多了几个,一颗夜明珠,一锭金子,一个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小盒子...... 昼夜不停,慕容峰从未停下休息,少年眼前影影重重,已经出现了幻觉,意识也开始模糊,他低头咬了一口母鸡的生肉,艰难咀嚼两下,一扬脖子吞咽下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前行。 天空不作美,第三天,森林之上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昏暗潮湿的森林更加恐怖,浑身雨水的少年觉得脚步足足有千斤重,双臂好像绑上了铅块儿。 终于,少年坚持不住,倒在厚厚的树叶泥浆中,双手撑地,挣扎向前爬了一段距离,力气到了极限,趴在泥水中,任凭风雨吹打。 一直平稳前行的慕容峰停下脚步,眨眼便来到少年身前:“你叫什么名字?” “狗杂种。”少年虚弱的吐出三个字。 慕容峰难得露出笑容:“很接地气的一个名字,不过不好听,以后,你复姓慕容,名延钊。” 第九十二章 传承继承(2) 心意一动,慕容峰袖中飞剑凌空飞悬,在少年胸口刺上“慕容延钊”四个字,被雨水一冲刷,清晰可见,倒不像新伤,而是旧伤疤。 慕容峰轻轻解下腰间玉带,丢在少年身上:“这是我的佩剑,现在赠与你,我的传承也都在那几本书中,你可以自行解读,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你有个师兄叫慕容恪,死在北魏天子手中,此次中原一行,我就是去取他的脑袋。还有个人,名字叫樊小快,你可以叫他半个师兄,日后若有难事儿,可以去西楚找他。记住,不要和诸葛唯我有丝毫牵连,那样你活得时间还能久一些。” 慕容恪,樊小快,诸葛唯我,少年默默记住这三个名字。 “樊小快悟性极高,灵性十足,是难得一见的练剑奇才,犹在慕容恪之上。慕容恪死后,我的传承本想让樊小快继承,可惜他的性情不对,少了一丝毒辣和果敢,而他似乎也不太稀罕我的传承,执意走属于自己的剑道。而你和他不一样,或许根骨欠点,但是胜在聪明,年纪虽小,性情已圆满,心思阴稳,也足够戾郁。” 少年蠕动一下喉咙,静静听着慕容峰的话语,如同学生聆听先生的教诲。 慕容峰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擦了擦少年的脸庞,污泥混着血水流淌下来,隐隐可以看到少年脸上棱角分明的刚毅:“你的娘亲已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人在病痛中从生走向死,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你可以选择让她慢慢走向死亡,品尽人间痛苦,也可以让她少受痛苦,亲手......杀了她!” 轰隆一声,一道横跨天际的闪电划过天空,森林深处,闪电劈落的地方,燃起大火,少年心头一颤,映衬着闪电,可以看到慕容峰淡淡的笑容,透露出嗜血的疯狂。 “有时候,仁慈狠厉,一线之隔,佛魔之间,一念之别,欲成佛,先入魔。” “记住,世间一切皆可杀,人间一切皆可断!” 扭身走进森林深处,慕容峰若隐若现,腰间未缠玉腰带的毒剑仙,一袭白衣,熨帖直通,像是一名进京赶考的书生。 冰冷刺骨的暴风雨中,少年喊了一句“师傅”,渐渐没了意识,只能听到满耳的风雨落地声音,如同击鼓雷鸣,山呼海啸,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满脑海的银白和无限温暖。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朦朦胧胧有了意识,缓缓睁开眼睛,阳光刺眼,他感受一下身子,浑身疼痛,摸了摸身体,那些物件还都在,突然,他浑身绷直,脸色大变,眼睛余光的不远处,正围着一圈龇牙咧嘴的豺狼。 少年下意识握住玉腰带,这是一柄软剑,软如毒蛇无骨,少年心头恐惧,顾不得身上疼痛,站起身来,一群豺狼围成一圈,眼中露出无限饥渴,却没有一头敢上前。 对峙了半晌,少年取出身上的玉质盒子,向前试探了一下,群狼纷纷后退,少年终于知道这群豺狼不敢向前的原因,越发觉得这个玉盒子神奇。 沿着来时的路,少年返回小镇,一路上,豺狼吊在后面,若是少年有稍微松懈或者松开玉盒,它们就会一哄而上,将少年啃食干净。 又是一场看不见的交锋,少年丝毫没有露怯,也没有松开玉盒,远远看到小镇的炊烟,狼群知晓,是时候离开了。 少年眯眼望着远去的狼群,心头想起白衣男人的话语,世间一切皆可杀,人间一切皆可断,小小的身体里涌起一股杀意,这股杀意将对生死的恐惧抛之脑后,手提软剑,双手双脚着地,他义无反顾冲了上去,一剑刺入一匹狼的脖颈,鲜血四射。 那一刻,他凶残恶毒,比狼更像狼! 背着一头比他个头还大的狼从森林里步履蹒跚走出来,少年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煞阎罗,杀气腾腾,戾气十足,小镇的人看怪物一般看着这个少年,想要出声骂一两句“狗杂种”,被少年恶狠狠一望,顿时闭上了嘴巴,偷偷摸摸躲回家去。 果然和白衣男人说得一样,那名女娃成了小镇最弱的人,她以前的家已洗劫一空,就连房屋木板都被拆得七零八落,女娃一个人蹲坐在小镇的角落里,怀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已经到了头顶的太阳也驱赶不了女娃遍体寒冷。 少年知道,这个小镇的人不会让女娃死去,那样单调枯燥的小镇生活将会少了很多乐趣,他们的仁慈无处接济,他们的狠毒无处发泄,这个女娃便是承接所有仁慈和怨毒的载体。 所谓恶魔,不过如此。 少年看着女娃,像是在看以前的自己,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独自走进自家破败的茅草屋,看到已经几天没吃东西的娘亲睁大眼睛,病入膏肓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通过眼神询问。他了解娘亲,淡淡了说了一句:“娘亲,您不用担心,我从来没有如此好过,现在我去做饭。” 那匹被宰杀的豺狼成了锅中的美餐,服侍娘亲吃完许久不曾吃过的荤腥,他自己将家里的烂铁锅舔了一个底朝天,以往吃饱晚饭之后,他倒头便睡,今天他觉得应该考虑一下人生。 抬头望见小镇角落里的女娃,少年走过去将她抱起,放入屋中,丢下几根啃剩下的骨头,女娃如同饿虎扑食一般贪婪啃食着骨头。 少年一瞬间有了人上人的感觉:“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你就是我的奴婢,我的名字叫......慕容延钊,以后会成为站在天下顶峰的男人!” 女娃痴痴望着少年,觉得他将来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自己会成为见证这一切的人。 多年之后,有一名名叫慕容延钊的青年,带着一名女仆,独自杀穿西域,成了新的西域之主、一方霸主。 人们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来,只有一个传闻,他来自一个边陲小镇,出镇之时,他杀光了小镇所有人,包括他的娘亲,一把大火将故土家乡烧了一个精光。 老一辈的西域江湖都知道,这名新的西域之主和当年的毒剑仙何其相似,仿若同一人。 而慕容延钊和李元昊第一次相见,是在那个史书上都未曾有丝毫记载的明媚秋天。 第九十三章 沆瀣一气啥意思? 两辆马车驶入镇西军大营,李元昊好奇得掀开帘子,眼前军伍整齐,操练声声震云霄,锦旗在风声中烈烈作响。 北魏三大边军,各有特色,若说军容整齐,训练有素,当属镇西军莫属。 镇北军战时军队,闲时农耕,大将军宋君毅大事之上严苛认真,小事上面不甚上心,所以镇北军内部相对松散,外加老将军性情中那股子小气执拗的劲头儿,镇北军常常弥漫着一股风声鹤唳的怪异气氛,中军大帐稍有风吹草动,或者老将军笑眯眯看着你的时候,校委以上中层将领心里发憷,赶忙自省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将军,宋君毅笑得越灿烂,语气越和善,事态越严重。镇北军不少将军的座右铭出奇统一——吾日三省吾身,大将军心情沉闷乎?大将军语气和善乎?大将军笑容灿烂乎?。 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孤傲冷漠,不怒自威,全部军务由副将张牧之打理,自打澹台国藩开始,整个镇南军上下等级森严,多高的职位享受相应的待遇,从马匹武器分配,到月禄分发,严苛到严厉,军功是衡量一个人的基础,镇南军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军功高,职位高,便可以适当违反相关军律。北魏户部一年税收十之有四流入镇南军,所以镇南军比之剩余两大边军多了一丝富贵气,单以中军大营来讲,近乎于奢华。 而在镇西军,大将军宋君毅出身贫寒,早年不过是先帝“御玩所”的杂役,后被先帝赏识,一步步做到了镇西军大将军的位置,出身轨迹和南梁大都督陈法格一般无二,不同于陈法格对陈年往事的讳莫如深,洪龙甲从未掩饰过往,时至今日身居高位依旧不忘初心,性情豪爽,与平常军伍打成一片,同时操练,偶尔还会赤膊上阵,和寻常士兵摔跤对战。洪龙甲平时衣着朴素,待人和善。 镇西军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初入镇西军的新兵蛋子不识大将军洪龙甲,进了军营,正在站岗,突感腹中一阵翻滚,远远看到一名老兵弓腰插袖缓缓走来,忙将手中长矛递给老兵:“大爷,您先帮俺站会儿岗,俺去趟茅房。”老兵接过长矛,站立挺直,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新兵蛋子被百夫长提着耳朵拽了回来:“兔崽子,擅离岗位是大罪!”新兵蛋子连忙求饶:“俺让一位大爷帮忙站岗,没擅离岗位。”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老兵。百夫长一看那老兵,脸色大惊,一脚踹在新兵身上:“你大爷的,那是咱们的大将军!”洪龙甲冲着百夫长摆摆手,走到新兵蛋子身前,眼神深邃,意味深长。新兵蛋子震惊无比,眼泪都流出来了,心想月禄还没拿到,脑袋先没了。半晌,洪龙甲开口道:“先把裤子提上。”新兵蛋子低头一看,哎呀,妈呀,刚刚方便完,裤子还没提上,俯下身子,提上裤子,系紧腰带,脸红如猴屁股,好让人尴尬啊。洪龙甲拍了拍新兵蛋子的肩膀,踏步离去,留下一句如同云端传来的缥缈声音:“以后,穿条内裤儿......” 皇帝陛下入镇西军十分隐秘,洪龙甲并未广而告之,通知全军,独独四大将军知晓,但是两辆马车驶入中军大帐,还是引起了诸多士兵的注意,因为这两辆马车漂亮得不得了,镇西军的马车多是战车,架设弓弩,注重结实耐用,像是这种雕刻花纹、挂有珠帘的马车,从未见过,更何况最前面还有咱们的镇西军副将带路。 马车未停,直接来到镇西军中军大营,余庆掀开车帘,柳青跪在地上,萱儿踩着草原才俊的后背先下马车,弓腰伸手,要迎着皇帝陛下下车。 李元昊还未露面,镇西军士兵目瞪口呆看着这一连串熟练操作,不少人已经竖起了大母手指手,赞叹一声:“讲究!” 李元昊由萱儿扶着下车,快步进了大营,士兵们惊鸿一瞥,然后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刚刚那位是男的,还是女的?” 洪龙甲已经恭候多时,见到李元昊也未行礼,哈哈大笑走来:“陛下!” “洪叔!”李元昊更是高兴,飞奔上去,张开怀抱。 洪龙甲双手握住李元昊的腰肢,微微用力,皇帝陛下便被整个人架起,当着众人面前,镇西军大将军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大魏天子张开双臂,也转了一个圈儿,好像一名长辈在逗晚辈孩童玩耍。 柳青摸了摸脸面,北魏这一群妖人,君臣同乐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心里嘀咕一句:“好想戳瞎我这一双狗眼哦。” 余庆冷哼一声:“这算什么,当年陛下年少时,都是骑在大将军脖子上玩耍的,如今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柳青翻了翻白眼:“那时候是孩童,不懂事儿,能一样吗?好歹是名女......”瞬间禁言静声,草原才俊还不知当前在场众人有谁知道李元昊的女儿身。 洪龙甲引着李元昊进了大帐,指了指一旁的蒲榻:“知道陛下爱干净,特意命人又打扫了一遍,看看是否合心意,若是不合心意,再打扫一遍。” 李元昊踢掉鞋袜,爬上蒲榻,不用别人客气,自顾自捏起一块糕点吞下:“合心意,合心意,只要是洪叔做的事情,都合心意。” 镇西军大将军高兴至极,连说“合心意就好,合心意就好”,伸手摸了摸李秀策的脑袋:“秀策都长这么大了,上一次在太安城见到你,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孩子。” 李秀策躬身弯腰:“秀策还记得大将军离京之时,赏给秀策的那一脑门儿,好疼的。” 洪龙甲仰头哈哈大笑:“女孩子要富养,怎么宠都不过分,男孩要揍养,怎么打都应该。” 李元昊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洪叔金玉良言,说得尽是至理名言,秀策,你要谨听教诲。” 李秀策一拍脑门:“算是见识什么叫作沆瀣一气了。” “讨打!”李元昊伸手要拍李秀策的脑门,李秀策躲得远远的。 一旁,镇西军四大将军之一、素有火爆将军之称的熊途渭用肩膀碰了碰智囊军师杨开凤,低声问道:“老杨,沆瀣一气啥意思?” 第九十四章 让他去就好 杨开凤淡淡的开口道:“沆瀣一气的意思是英明神武,玉树临风。” 熊途渭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意思,一扭头看到左先锋陈代坤和车骑将军曾祥才偷笑,一瞪如同铜锣一般的大眼:“老陈,老曾,你们瞎笑什么,我没读过书,还不许人虚心请教了?!” “行,行,当然行,熊将军学问大得很哩,谁敢拦着熊将军学习,那是活得不耐烦了!”陈代坤笑着说道。 “哼,老陈,你真不是个东西,老熊我能听出你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敢不敢一同出去比划一下?!”熊途渭冲着陈代坤比划了一下砂锅一般大的拳头。 “不敢,我是不敢和沆瀣一气的熊大将军切磋比划。”陈代坤认熊。 熊途渭洋洋自得,今天又学一新词,沆瀣一气用在自己身上也是极其熨帖合适的,斜眼瞥了瞥坐在蒲榻上狼吞虎咽的李元昊,火爆将军摸了摸手腕:“老杨,给你求证个事情,咱们陛下长得这么俊,活脱脱一个女子相,柔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刮倒,真是陛下宰了澹台国藩和孔道佛?” 杨开凤开口道:“澹台国藩之死,陛下或许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有运气和取巧成分,事前事后推算,都有五成把握,但是诛杀孔道佛,是货真价实的硬碰硬,虽未在现场,但是从激战三日来看,大江之上的战斗,陛下凭得是真才实学。孔道佛人称筋骨体魄当世最强,不是平白无故的,时间拉得越长,对他越有利,三日时间都未曾取了陛下性命,反被陛下炸烂身体,挖去双目,有此可见,陛下很强。” 熊途渭又看了李元昊几眼,还是看不出皇帝陛下的无双修为和霸气,反而觉得陛下太娘太弱,还有点话痨。 蒲榻上,李元昊和洪龙甲旁若无人得聊天,不是军国大事,更和江山社稷无关,全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儿,紫禁城内的陈谷子烂芝麻,比如四大辅臣的丑事儿,孙侍郎又娶了几房姨太太,苏索两位贵妃的明争暗斗。 皇帝陛下对这种话题完全没有抵抗力,说得手舞足蹈,吐沫横飞,偶尔提到某些隐秘事情,她下意识压低声音,贼兮兮说道:“洪叔,黄汉庭和周飘雪还未成婚,就已经那个了,啧啧,若不是我从中撮合,周云逸周大人都要告老还乡,誓死不再踏入太安城一步了......” 洪龙甲一拍大腿:“洪叔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群年轻人了,太不自重爱惜自己的名誉了。” 李元昊喝口茶,吃口糕点,摇摇头:“谁说不是呢。” 洪龙甲叹了一口气:“这在洪叔那个年代,都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洪叔,这话说得太满了,父皇和母后......” 大唐皇帝李默存和皇后欧阳小兰在岳麓书院相识,太皇太后领兵围困岳麓书院,李默存和欧阳小兰联手给了太皇太后一个惊喜,欧阳小兰有身孕了,也是还未成婚。 洪龙甲摆摆手:“那不一样,你父皇和皇后那是情到深处、迫不得已,当年这事儿洪叔最清楚,是孔唯亭和刘百通两人从中瞎搅和,那天下着大雨,你父皇和母后在亭子里躲雨......” 镇西军大将军喜欢和皇帝陛下聊天,不是阿谀奉承,而是真得喜欢,出身杂役的他自学排兵布阵、兵法韬略,那些从街头小巷养成得习惯也一同带着,而那些小习惯让李元昊觉得很亲切。 两人天南海北一同胡聊,洪龙甲伸手刮了刮李元昊的鼻子:“其他事情,洪叔都可以迁就你,宠着你,按着你的心意让你去做,但是有一件事情,洪叔警告你,以后万万不能再做。” 李元昊摸了摸鼻尖:“洪叔,什么事情?” “和他人比武定生死的事情,以后不能再做!”洪龙甲的语气严厉起来,却也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关爱:“打打杀杀这种事情,自然是男人去做,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去做,以后想要谁的性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亲儿子,脸色严肃起来:“让他去做就好。”再扭头望向李元昊,一脸和颜悦色:“不用自己以身犯险,不值得,受了伤就不好了。” 洪熙官脸色平静,李元昊暗自咂舌,洪叔男孩揍养的理论,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经大黑,操练了一天的镇西军士兵们开始收队,一团团篝火燃起,伙头军成了最热闹地方,士兵们排成长长的队伍,嗅着鼻子闻饭香,不同队伍之间还唱起了歌曲,一声细腻的昆曲响彻军营,如同九曲十八弯的流水,另一边一曲刚劲的河北梆子炸响,顺着烟囱冒出的浓烟直通天际,硬生生截断了昆曲,昆曲不甘示弱,迎难而上,猛地提高八度,如同河水倒流,曲折蜿蜒。 昆曲和河北梆子争相比高低,慷慨激越、淋漓痛快对上婉转细腻、婉约凄美,别有一番风情。 五音不全的李元昊沉醉其中,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副好嗓子,可惜她只能做做梦。 一队队从外面巡游回来的斥候也如燕子归巢一般,陆续回到镇西军,北魏和西楚犬牙交互的国界,地形复杂,大规模战争从未爆发过,但是小范围的遭遇战时常发生,斥候主要作用是搜集情报,每日汇报军情,监视西楚军队的动向。 洪龙甲站起身来:“杨开凤、曾祥才。” “末将在!”两人抱拳。 “今日斥候的收集的军报,你们俩去听取。” “是!”杨开凤和曾祥才领命出了中军大帐, “你,也去。”洪龙甲冷冰冰对洪熙官说道。 北魏拳神低头:“是,大将军。”然后出了军营。 柳青凑到余庆身前:“这洪副将是洪大将军琴声的吧,怎么像是有仇一般?” 余庆没有回答柳青的问话,这一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在北魏顶有名,没人说得清楚,谁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第九十五章 朕,不习惯酒味儿 皇帝陛下驾到,平日里和士兵一同吃饭的洪龙甲让伙头军开了小灶,送到中军大帐,一人一根烤羊腿,配上三斤花雕酒,几颗新鲜的瓜果蔬菜,别有一番风味,在大帐内分食而坐。 李元昊自然要坐在最北面,和李秀策啃一根羊腿儿,余庆和萱儿一根,用火炭烘烤,烤羊腿儿色泽金黄,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从草原入中原的柳青看到熟悉的吃食儿,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恨不得抱住烤羊腿先亲两口再吃,从太安城到镇北军,再辗转到雪涌城,如今来到镇西军,柳青品尝过萱儿的手艺,好吃是好吃,但是少点月是故乡明的亲切感,原来这亲切感就在这根烤羊腿上。 一名伙头军提着花雕酒进了大帐,给每人斟上一碗,随手泼洒到烤羊腿上,刺啦一声,一阵烟气升腾,大帐内弥漫着淡淡的酒香,酒能去羊膻味儿,还不影响口感,比醋好用。轮到李元昊身前的烤羊腿,皇帝陛下叼着一根黄瓜头儿,赶忙制止:“停,朕,不习惯酒味儿!” 伙头军退出大帐,他平日读书不多,有些纳闷,朕是谁?忒回去问问校尉。 熊途渭微微冷哼一声,不拿正眼看皇帝陛下,低头牛饮一口酒水,抖了抖胡须上的酒珠,心里叹息道:“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不习惯酒味儿,太丢人了,哎,怎么就效忠了这么一位皇帝陛下?” 一旁的杨开凤伸出割肉的刀子在火爆将军面前挥舞一下:“别瞎寻思,小心脑袋不保!” 熊途渭瞪了瞪眼睛:“我在夸陛下沆瀣一气呢,你瞎搅和啥!”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皇帝陛下细细品味西北风味的烤羊肉,割下一小片羊肉,蘸均匀作料,一口羊肉下口,微微闭上眼睛,细嚼慢咽,让羊肉的香味完全释放,滋养味蕾,顺着食道入胃,让热气充分,如此品尝烤羊肉,才能品出其中精髓。 熊途渭看得一阵牙酸胃疼,斜眼用余光注视皇帝陛下,看看皇帝陛下还能够整出设么幺蛾子,果然皇帝陛下不负众望,开始不断调节火炭的火候,羊腿儿不烤到色泽金黄,流下油水,皇帝陛下是不会动刀割肉的,没吃一口羊肉,皇帝陛下会轻轻漱口,不影响下一口羊肉的味道,累啊,看着都累,这群金贵的人活着真他妈累。 满营帐内的大快朵颐,皇帝陛下的精致吃法成了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火爆将军实在受不了了,抱起羊腿儿一阵乱啃,正好看到对面的柳青也在抱着羊腿啃,两人相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相见恨晚”的意思,这样才像男人吃饭的样子嘛,最北面的那位像个娘们儿一样。熊途渭举起酒碗,冲着柳青扬了扬,草原才俊二话没说,在衣衫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冲着熊途渭翻了翻酒碗,意思是我干了,您随意。 如此豪爽,熊途渭越发觉得这小子顺眼至极,仰头喝干碗中酒,将啃干净的羊腿一丢,起身抱拳:“陛下,大将军,末将今夜巡查,就先退下了。” “熊途渭,陛下犹在,你怎能先行离去!”洪龙甲厉声开口道。 “大将军,今夜是我老熊......”熊途渭话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到大将军放下了碗筷,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一个他火爆将军都不能承受之重。 正欲坐下,李元昊摆摆手:“洪叔,都是自家人,熊将军自行离去就可。” 熊途渭抱拳,谢过陛下,独自出了营帐,心里嘀咕,谁和你是自家人,我老熊的自家人可没有娘炮儿。 吃完晚饭,洪龙甲送李元昊去了其他营帐休息,镇西军大将军深知李元昊的脾性,整个营帐被收拾妥当,桌面之上还有一株星点小花,李元昊甚为满意,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把余庆和萱儿摒退,她自己躺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儿,悠哉悠哉。 吃饱喝足,身体无恙,也没有头疼屁股疼的不适,皇帝陛下心头却总觉得少点什么,但是少什么呢,她又想不到,扭头看看周围,干净整洁,简单大方,正是皇帝陛下的风格。 缓缓起身,李元昊穿上鞋袜,悄悄出了营帐,身子如同游鱼一般在帐篷之间来回穿梭,最后来到刚刚用膳的中军大帐,两根手指头挑开帘子,滑了进去,还是刚刚离开的样子,杯盘狼藉,乱成一团。 而这正好触及到洁癖强迫症的内心痒处,李元昊微微一笑,吃饱喝足之后,若是还能整理一下东西,拨乱反正,把混乱变成井井有条,岂不是最美妙的事情。 将碗筷收拾妥当,皇帝陛下端着一个小板凳坐下,撸起袖子,脏兮兮油乎乎的碗筷从左手入右手出,变得整洁一新,洁白如雪,别提皇帝陛下心里多美了,顿觉自己是只勤劳勇敢的小蜜蜂,每天勤勤恳恳、忙忙碌碌。若不是五音不全,皇帝陛下都要边唱歌边刷碗了。 在李元昊的身后,有公务返回大帐的智囊军师杨开凤伸手挑开营帐帘子,看到正在忙碌的皇帝陛下,出乎意料之外,忍不住微微一愣,停顿片刻,他最终轻轻放下帘子,点着脚尖离开,来到一团篝火旁,席地而坐。 镇西军副将洪熙官、左先锋陈代坤和车骑将军曾祥才都在,这是镇西军几位高级将领每天雷打不动的例行公事,每日围坐篝火,凑在一起商谈一下镇西军的情况,并对西楚的动向进行评估。 杨开凤向着篝火中丢了一块木柴,微笑得点点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代坤侧身踢了踢杨开凤:“嘿,老杨,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说出来听听。” 杨开凤止住笑声,没有理睬陈代坤:“熙官,陛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洪熙官与四大将军相比年龄稍小,镇西军内部对官衔品级又不甚在意,所以平日都直呼洪熙官的姓名。 “怎么,杨哥,你也被陛下某些举动震惊到了?”洪熙官笑眯眯的说道。 杨开凤摇摇头:“何止震惊,简直是闻所未闻,想都想到不到。”用下巴点了点中军大帐:“陛下此时正在大帐中......刷碗儿,好像还挺......高兴。” 第九十六章 朕,记住你了 平常人家过日子,少不了锅碗碰瓢盆,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儿,每日三餐之后刷锅洗碗也是应该的例行公事,但是这事儿搁在北魏天子身上就有点不平常了,一国之君竟然痴迷于刷碗,关键是这位皇帝陛下还曾经杀了天下第一澹台国藩和筋骨体魄第一的孔道佛,曾经一人独闯匈奴的狠角色,怎么就喜欢刷碗呢。 陈代坤啧啧称奇:“有的皇帝喜欢美人,有的皇帝喜欢财富,还有的喜欢大兴土木,更奇怪的有喜欢木匠或者做生意,咱们的陛下喜欢刷碗,熙官,你不觉奇怪吗?” 洪熙官笑着说道:“若是其他人,我也会觉得奇怪,若是咱们陛下,一点都不奇怪。” 曾祥才也来了兴趣,挺直腰板:“熙官,说说陛下都有什么特殊爱好,太安城传闻,陛下每个月都要临幸一位小宫女,第二天还会将小宫女送出宫去,此事儿是真?” 八卦,深深埋藏在人的血液中,无论男女老少,人皆有颗八卦的内心。 洪熙官摇摇头:“这事儿是假的,陛下不近女色,更不会贪恋女色,不过,陛下有时候,可能会有点......小肚鸡肠,爱记仇,你们可小心点。得罪了陛下,掉脑袋不会,陛下会想法子让你难受。” 巡逻完毕的熊途渭翻身下马,将手中刀弩丢给身边的士兵,走到篝火旁一屁股坐下:“再聊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也和老熊说说。” 听完皇帝陛下在大营中刷碗,熊途渭终于压不住脾气,重重冷哼一声,痛心疾首:“什么劳什子,竟然好喜欢起刷碗来了,我大魏的脸面啊!”他最不喜欢太过小家子气的人,不爽利,不痛快,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读书读多了的坏处,脑子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做一些女人才做的事情。” 平日最爱和火爆将军斗嘴的陈代坤开口道:“老熊,你老家的弟弟不也在读书吗?叫什么来着,熊登科?既然读书这么不好,你咋坚决不让他来镇西军,反而在家中好好读书?” 熊途渭开口道:“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读书读得恰到好处,人不迂腐,明事理最好。我老熊在这说些不该说得话,大家都是兄弟,别外传啊。咱们的陛下把,有点太......娘了,我老熊不喜欢,你们瞧瞧今晚,一根烤羊腿被他吃出花样儿来,啧啧,那个精细劲头儿,我老熊都忍不住向抽两耳掴子......” 不知何时,李元昊已经走出大帐,来到熊途渭的身后,弯腰伸头,笑眯眯侧耳聆听熊途渭对自己的评价,其余几人挺直身板儿,刚想起身行礼,李元昊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动,朕倒要听听你这个镇西军赫赫有名的火爆将军如何“贬低”朕! 杨开凤眨眨眼睛,暗示熊途渭不要再说,熊途渭没有意会,唉声叹气:“老杨,你怎么变得和陛下一样,媚里媚气的,还向老熊我抛媚眼,我老熊可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孩子,不和你一样。” “抛你奶奶个腿儿,老子是被风沙眯了眼睛。”杨开凤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死是活该。 熊途渭哈哈一笑:“老杨骂起人来也挺厉害的嘛,对了,刚刚说到哪了,哦,对了,说到陛下那个柔啊,一点阳刚之气都没有,像个小娘们儿......” 李元昊的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浓郁粘稠得化不开,好像要融入夜色中一般。 洪熙官看不下去了,咳嗽两声:“老熊,陛下也是有优点的,你也可以列举一两个嘛。” 熊途渭拍了拍大腿,啪啪响:“熙官,你这不是为难老熊我嘛,我是没看出陛下的优点,要不你说一两个?” 洪熙官赶忙打圆场,起码先把陛下脸上那瘆人的笑容给消了:“陛下优点很多,第一......” “行了!”熊途渭打断洪熙官:“老熊不为难你了,回头想一想,陛下也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人长得俊,没有架子,为人和善,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陛下还一心心系江山社稷,爱民如子,从善如流,功盖千秋,是一位千古名君,什么秦皇汉武,唐祖宋宗,统统不及陛下......” 火爆将军知道了皇帝陛下在身后,反应很快,赶忙改了口风,将知道的成语说了一遍,把皇帝陛下夸成了花儿。 缓缓起身,熊途渭开口道:“陛下还有很多优点,老熊先说到这,你们继续聊,若是遇到陛下,一定要转达老熊的敬仰之情。”人一溜烟便没了踪影,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元昊笑眯眯望着早已经没影的熊途渭:“不愧是镇西军患难与共的兄弟,竟然将朕已经在场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传给了熊将军,朕都没看出手法猫腻,不错,不错!” 说完,李元昊轻身离去,脚步轻轻,心里却恨得牙痒痒,敢在背后说朕的坏话,早晚有一天让你好看,熊途渭,朕记住你了。 陈代坤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他和熊途渭有暗号,通过暗号告诉了火爆将军,陛下在你身后。 曾祥才拍了拍陈代坤的肩膀:“老陈,你危险啊,别忘了,熙官的叮嘱。” 陈代坤脸色大变,洪熙官说陛下小气记仇,若是陛下惩治老熊,询问是谁给了他暗号,以老熊那认熊的速度,会马上将自己供出来的,想到这,汗水沿着脸庞流了下来,左将军带着哭腔说道:“现在负荆请罪,陛下会不会给个宽大处理?” 砰地一声,天空突然亮起一阵耀眼的亮光,比之烟花绽放还要灿烂,众人脸色一紧,齐齐望向亮光升空的地方,在镇西军西南方,西楚军队突袭的最好方位。 洪熙官身形一掠,向着那处掠去,杨开凤、陈代坤和曾祥才落后一步,也向那个方向疾奔而去。 一道黑影后发而先至,比之三人速度更快,眨眼超过三人,和洪熙官并肩而行。 “好快!”三人齐齐喊道,看清楚那人,修为等级最高、已经跨过九品的曾祥才感慨道:“陛下修为境界货真价实,咱们四个绑起来都不是对手。” 第九十七章 羡慕,嫉妒,恨! 李元昊和洪熙官并肩急掠,十个呼吸之间已经来到镇西军西南处。 此处山石嶙峋,地形复杂,极其适合埋伏,那道璀璨亮光便在此处腾空,如同烟花一般一飞冲天,周围弥漫着一股烧焦味道,一颗秃了顶的合欢树立在一处,更添场面诡谲。 两人背靠背,洪熙官虎背龙筋,双手攥紧,拳罡凝聚不发,李元昊一手持飞剑,剑尖向下,另一手竖起,两条银线相互缠绕攀爬,神识遍布周围,最终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一处岩石后面,一道紊乱气息藏匿其后。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身形轻掠,瞬间来到岩石之处,寂静无声,身体斜倚在视觉死角之处,蓄满一口气,冲着洪熙官点点头,若是那人从山石后出现,李元昊的飞剑和银线会在第一时间内刺向对方的眼睛和喉咙。 “出来!”洪熙官一声大喝。 一道白色身影扭扭捏捏从山石后走出来,不断揉捏玩弄着衣角儿。 李元昊看清楚来人,惊讶异常,收起飞剑和银线:“萱儿,怎么是你?余庆呢?” 萱儿低头看着鞋尖儿,脸色红得像个红苹果,吞吞吐吐得说道:“余庆不在,奴婢出来散步,不小心......迷路了。” 李元昊冷笑连连:“说谎!你怕黑,怎么会一人出来散步,还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说实话,朕饶你不死。” 萱儿头更低了,眼中有一道光闪过:“人有三急,奴婢出来方便,离着军营近了,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密不可闻。 洪熙官泄去蓄势完全的拳罡,理由充分而且自洽,没有破绽,一名女子在全是男人的军营中,小心翼翼一些也是应该的,他正准备离去。 “洪大哥,等一下,事情没这么简单。”李元昊沿着萱儿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小宫女:“余庆嘴巴不牢,做事儿也不牢,但是也算心细,不会让你一个人单独出来的。深更半夜,你一个人,不见余庆的影子,只有一个解释......” 萱儿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什么解释?” “你......在和余庆……幽会!”李元昊斩钉截铁的做结论,看了看周围的怪石嶙峋:“余庆,出来吧,你可以靠着修为境界藏匿气息,不被朕和洪大哥察觉,但是萱儿不行。幽会就幽会,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让一名女子出来顶包,可不怎么磊落啊。” 一颗脑袋从石头后面露出来,余庆脸上满是尴尬的笑容:“嘿嘿,陛下,洪将军,好巧啊。” “巧你个大头鬼!”李元昊翻了翻白眼,点了点萱儿的眉头:“你啊,这么容易就让余庆得逞,小心他不珍惜,哎,你这丫头不知道世间有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自己还是丫头的皇帝陛下老气横秋的教训另一个小丫头。 “什么道理?”小宫女真心不知道有什么亘古不变的道理。 李元昊唉声叹气:“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洪熙官低声咳嗽了两声,陛下,还有个男人在场,话不要说得太满。 此时,杨开凤、陈代坤和曾祥才也赶到了,见到场间奇怪的形式,听到皇帝陛下那一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各个脸色精彩,一棒子打死一群人,陛下这话对男人是有多大的怨念,更何况,陛下您也是男儿身啊。 李元昊不知道几个男人心中所想,走到已经燃开爆炸的合欢树面前,低头观察。 合欢树是一种奇怪的植物,没有枝叶,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树干顶端顶着一个圆圆的花骨朵,不分地域时间,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生长,太安城皇宫内有,南梁建康城有,极北严寒之地也有,就连这西北苦寒之地也有。 游历江湖的两年时间,李元昊从太安城走到秦淮河畔,合欢树时不时出现,印入眼帘,岳麓书院的男院水井旁也屹立着一棵,狼居胥山下的小镇内,李元昊也曾见过不少。 合欢树生命力旺盛,传闻中,心意相通的恋人在合欢树下结成连理,合欢树感受到恋人之间的爱意,会瞬间绽放,灿烂如同朝阳,美丽如同烟花,然后眨眼间凋零枯萎,归于虚无,暗合了爱情的玄妙。 刚刚来到这一块怪石嶙峋之地,李元昊还能看到正在枯萎凋谢的树干,如今地上只留下一团黑灰。 意味深长看了看余庆和萱儿,李元昊两只手的大母手指头相互碰了碰:“你们俩刚刚是不是在......” 余庆低头脸红,新御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萱儿羞愤得直跺脚,恨死余庆这个家伙儿了,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做起坏事儿来,蔫坏蔫坏的,我一个弱小女子,哪里有反抗的力气。 李元昊了然,两个家伙肯定是做羞羞的事情了,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这点事情余庆还是知道的。 “余庆,看着朕的眼睛,你看到什么?”李元昊没头没脑得问了一句。 余庆挠了挠脑袋:“奴才看到了陛下的祝福、赞叹和喜悦” “赞叹你个头,朕眼中满满得都是羡慕、嫉妒、恨!”合欢树的传闻是流传很久的传说,皇帝陛下对此却深信不疑,相爱的人一定可以被合欢树感应到,绽放升空。 皇帝陛下深处庙堂,深谙人心世故,但是内心深处有一团童话般的粉红色色旖旎。 余庆嘀咕道:“陛下,您真小气!” 李元昊抬手就要打,却发现杨开凤附身在地,耳朵贴在地上,皱眉聆听。 在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负责战略制定和军队调遣,杨开凤在镇西军是文将,负责具体事务,有些类似于镇南军副将张牧之,此外,杨开凤还有一手听音辨位的本事,仅靠听觉就可以判定敌军大致位置和人数。 少刻,镇西军智囊军师站起身来,脸色说不出的凝重:“陛下,洪副将,合欢树绽放太过绚烂,引起了连锁反应,距离中军大帐三十里外有西楚敌军!” 洪熙官开口问道:“有多少人?” 杨开凤伸出一只手,翻了翻:“不下于......十万人。” “老杨,这种事情可不能开玩笑。”陈代坤开口道,十万人的军队是西楚举国之兵,若是十万西楚军队出现在三十里之外,无异于一次举国之战。 第九十八章 一夫当关 杨开凤摇头说道:“只比十万多,不比十万少,而且隐藏极好,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合欢树绽放,引起马匹坐骑惊慌,很难发现踪迹。” “三十里,按照正常行军,十万大军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来到此处。”洪熙官分析道:“曾祥才,镇西军整顿完全,做好战斗准备需要多长时间?” “召集军队,下达命令,整顿军队,分发武器,弓弩妥当,结阵行军,最少一个半时辰。”曾祥才开口道。 洪熙官点点头,气质一变,有了万军统帅的气势,不再是平日里和善的样子,沉声吩咐道:“余公公,现在马上护送陛下去军马镇,一切以陛下安全为准。杨开凤、陈代坤、曾祥才,半个时辰的时间,本将会为你们争取,一个半时辰之后,十里之外的山谷处,洪熙官要看到镇西军的帅旗!” “是!”杨开凤、陈代坤、曾祥才领命而去,大敌当前,时间便是一切。 洪熙官没有给李元昊开口的机会,遥望西楚军队的方向,甩了甩手臂,一股磅礴气势拔地而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和行踪,脚下猛然一跺,身子如同一颗陨石一般炸响那一处。 三十里外,身处军队正中央的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轻轻挥手,身侧两旁的传令兵调转马头,在夜色中挥舞一面明晃晃的旗子,每个二十步一位的传令兵准确无误接受命令,挥舞旗子,一柱香的时间后,停止行军的命令方才传遍十万人马。 赵玄极处在军队中央,首先勒马停下脚步,命令传递到军队两侧已经是一柱香之后,所以离着中军越远,得到了命令越晚,十万军队完全停止行军,整个阵型由一条笔直的直线变成了一道圆弧形,正好是兵法中攻守兼备的六才阵法,进可攻,退可守,既能保护中军主将,又能有效实现攻守之间的转换,这种阵法特别适合自上而下的线性指挥系统,快速而且高效。 行军速度,阵型厚度,阵型长度,全部经过赵玄极的精确计算,虽未曾大规模演练过,但是在军法如山的西楚军队内部,六才阵法已经烂熟于心。 赵玄极一马当先,寇中原和段西风随后,西楚双璧是小圣贤庄的代表,名义上是诸葛唯我的弟子,到兵法韬略实际上师承赵玄极:“西风,中原,洪熙官已经来了,他想以一人之力拖住我西楚大军的步伐。” 寇中原双手勒紧马缰绳,左手负在右手上,食指敲击手背:“当年楚匈大战,拓跋龙野已经一夫当关一次了,北魏拳神也要效仿吗?哼,难道真得以为我大楚吃了一次亏之后,不会留一招杀手锏,专门对付这种沙场万人敌?” 段西风开口道:“洪熙官当然知道,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以北魏拳神的身份地位,还能如此冒险,除了自身实力强横之外,这种气魄也足以令人敬佩。” 赵玄极叹了一口气:“北魏,似乎专门出这种疯子。” 西楚兵马大元帅话语清淡,寇中原和段西风脸色同时一禀,是谁敢单剑战二十四未天上仙人,是三绝之首赵督领,北魏的人,是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南下大江挑战孔道佛,是北魏天子李元昊。 “西风,中原,切记,此次行军目的是为了诱杀北魏天子,为慕容峰争取时间,洪熙官到了,本元帅会拖住他,你们不可轻举妄动。” “是,大元帅!”两人同时听命。 未曾骑马的樊小快走到段西风身边,正好隔开寇中原:“西风,一会儿洪熙官来了,你向后退,可能会有危险。” 段西风微微惊讶:“小快,有大元帅、你和九剑一起,还保护不了我的安全?洪熙官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 樊小快握住铁剑剑柄:“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世间修行法子千千万,会有迹可循,无论你修行至何等境界,总会在某一处跳出一个与你相生相克之人,这是天地道理,违背不了。洪熙官却是那个例外,天下九品之上的巅峰高手,没有一个能够克制洪熙官。阁主曾经让我看过天下诸多高手的手段,我也能模仿一二,独独洪熙官的拳法,模仿不来,不是模仿不了拳法招式,而是意境模仿不了,自然的,威力也差得太远。今日,虽然大元帅、我和九剑齐在,占据天时地利的洪熙官若是一心想要在万军之中取谁的首级,根本拦不住。” 段西风笑了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了,小快,你和人家姑娘说话了吗?” 樊小快苦瓜着一张脸,摇摇头:“还没有。” 寇中原骑马绕到樊小快一侧:“小快是个怂包,三番五次给他创造机会,他吓得结结巴巴,不敢说话。几年前去秦淮河畔,打定主意回来就向人家姑娘表白,结果没成,后来去太安城见识匈奴齐入太安城,信誓旦旦说回来就表白,姑娘胆敢不同意,就用强,结果见到人家姑娘的面儿,连屁都没放一个。小快,你裤裆里到底有没有胆儿,实在不行,小爷替你上得了。” 樊小快冷哼:“有时候就不爱和你聊天。”脸色突然一变,做了一个出剑的动作:“来了!” 远处爆炸声骤然响起,如同万马奔腾,比西楚十万军队还要震慑人心。 迅疾如风的洪熙官如同一道横跨天地的红色火焰,气势直通天地,每踩一步都伴随着大地震颤。 赵玄极一挥手,连绵十余里的军队齐齐架弩,千万支弓弩依次射出,如同飞蝗一般铺天盖地,弓弩在空中连接成线,线组成面,一股脑扎入黑夜之中。 洪熙官一拳挥出,脚步丝毫不停,以势如破竹之势长掠而来,拳罡所过之处,空中弩箭寸寸龟裂。 最终,洪熙官站在十万大军之前,燃起一只火把,插在身前,毫不避讳暴露行踪身份。 “谁先来战?!” 北魏拳神面对夜色中黑压压的一片,一声大喝,声震云霄。 一夫当关! 第九十九章 一袭白衣杀天子 洪熙官遥遥站在十万军队之前,续气绷劲,霸气无双,火把明灭不定,映衬着北魏拳神战意盎然。 一道军令传遍十万人马需要一柱香时间,一波弩箭攒射也是一柱香的时间,凡事事不过三,这已经是北魏拳神硬接下得第四波箭雨,洪熙官站立之处的四周大地凹陷,遍地狼藉,从中折断的弩箭堆砌如山。 整整四炷香的时间,无异于四次天地神威的大潮倾打,洪熙官一一接下,镇北军副将踏步走上箭山,神姿非凡,女子倾国倾城,讲得是绝世容颜,能让倾国倾城的女子青睐倾眉,便是此刻的北魏拳神。 赵玄极一马当先,出人意料的没有情绪波动,只是爽朗大笑:“洪将军果然有万夫不当之勇!” 洪熙官五指伸开,一柄箭头飞入手中,镇西军副将一个酣畅淋漓的马踏飞燕,手中铁箭箭头激射而出,直直扎向赵玄极。 黑夜中响起一声金属碰撞声,绽放一阵璀璨的火花,赵玄极的太玄刀将箭头一份两断:“洪将军怎么如此没有耐性,将军前来,不就是给镇西军争取时间吗?本元帅有心情和洪将军聊天,洪将军应该领情。” 洪熙官眯眼,出动十万大军突袭,却在此时此刻贻误战机,莫非西楚有更大的阴谋?但是是什么呢? 哗啦一声,洪熙官奔踏前行,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以动治静,破了你西楚的棋局,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双手交错身前,双拳同时轰出,一声炸雷轰向西楚兵马大元帅的头颅。 赵玄极轻身下马,一步踏出,并拢双指,自上到下一划,刀意纵横,和迎面而来的拳罡相撞,两人之间炸起一声轰鸣声。 洪熙官的疾风劲袖,衣衫烈烈作响,赵玄极稳坐钓鱼台,发丝未曾丝毫拂乱:“洪将军已然出招,下面该我了。” 身如长虹,西楚兵马大元帅拔地而起,太玄刀出鞘,厚重如巍峨高山,毫无凝滞劈下一刀,黑夜中一道璀璨光华如同烈日。 北魏拳神大喝一声,逆流而上,一手前握,好似遮天大手,遮盖住耀眼烈日,在千钧一发之间,按灭了太玄刀的刀罡。 “洪将军,鲁莽了。”赵玄极一声嗤笑,双手同时握刀,刀身之上再绽光芒,从洪熙官的双手指缝中射出,如同一团被纸包住的篝火。 洪熙官紧皱眉头,毫不犹豫择身而退,太玄刀刀罡连绵,洪熙官后退的道路上炸起一团团烟雾,如同天空中无端响起一连串的闷雷。 轰隆声在黑夜中一声声炸开,连绵不绝,不绝于耳,十万人马只能听音,不能视物,更添神秘和恐怖。 最终,洪熙官退回狼藉的箭山,屹立在最顶端,衣袖破败,赵玄极也退了两步,从新将太玄刀悬在腰间,翻身上马。 镇西军内,五十位传令兵在足足十余里的镇西军大营内来回穿梭,不断传达军令,虽然战事紧急,但是镇西军不愧是三大边军中最为训练有素的边军,整军待发的士兵有条不紊的穿衣整顿、领取兵器,沉默不语,没有丝毫惊慌喧嚣,整个大营内,只有传令兵急促的马蹄声。 洪龙甲披甲带刀出了军营,径自走到李元昊面前:“陛下,情况紧急,西楚此次出兵,很诡异,为了陛下安危,还请陛下退回军马镇,待击退镇西军的之后,再回来也不迟。” “洪叔,注意安全!”李元昊拍了拍洪龙甲的手背,也没有坚持,她是皇帝陛下不假,但是对行军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跟着也是累赘。 “陛下,放心。”洪龙甲翻身上马,一马当先驶出军营。 熊途渭带领镇西军五千骑兵随后,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大兵团作战,行军和调度是最难解决的事情,有些成名的将军或许在某一处战场上会有灵光一闪的绝妙战术,但是一到大兵团作战就慌了神,光是军队番号和将领名称都能成一本小册子。大兵团像是一个胖子巨人,遣兵调将如同活动腿脚,指令下达了,腿脚接收指令已经消耗了大量时间,而战场瞬息万变,所以对军队的掌控度和信息搜集成了大兵团作战的重中之重。 熊途渭的五千军马一方面是试探军情,另一方面也是为后续部队提供缓冲空间,十万人马的集结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长度和厚度的空间。 余庆驾车离去,柳青跟后,两辆马车如同离弦的箭冲向军马镇。 萱儿的脸色苍白,小手攥紧,里面蓄满了汗水,随着马车颠簸,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直冲脑门。 “萱儿,别害怕,没事儿的。”李元昊笑着开口说道,还亲自给小宫女倒了一杯茶水。 萱儿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陛下,您不怕吗?” “怕啊,祭孔大典的时候,满朝文武加上孔飞鲤带来的读书人,也就不足千人,黑压压站在天坛之前,那感觉人已经很多了,西楚出兵十万,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李元昊开口道,摸了摸身旁李秀策的脑袋:“秀策怕不怕?” 李秀策摇摇头:“有大姐在,秀策不怕。” 李元昊淡淡一笑:“嗯,这话好听,能彰显大姐的气魄,给人以安全感。” 不多时,两辆马车已经冲到了军马镇,军马镇离着镇北军不过十余里的距离,在雪涌关和镇西军大营中间,依附着黄河而建,奔流不惜的黄河到了此处,弯折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好像被人从中间折断了一般,黄河水到此由平缓变成奔腾,浪涛击打着山石,震耳欲聋。 军马镇和镇北军北防五镇中的武川镇相似,说是一座小镇,其实于一座城池一般无二,周围有重兵把守,成了一座军事要塞,不同于雪涌城军民混合,在军马镇内驻守的全都都是镇西军的士兵,俨然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军镇。 李元昊入城之前,早已有快马禀告,有人出城引着两辆马车入城,来到一处僻静清幽的宅子,李元昊下了马车,径自走进宅子,一座简单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一颗石榴树,刚刚冒出新绿,别有一番盎然春意。 众人坐在大厅内,萱儿害怕得手脚无力,余庆安慰两声,一直在张罗上下。 柳青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叼在嘴里,伸手撸起裤腿儿,蹲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框,嘀嘀咕咕:“若是小爷没被这铁钉制住,早就去两军阵前去了,全部镇西军对上十万西楚军马,洪熙官对上赵玄极,啧啧,光是想想就忍不住热血沸腾。这种大场面,可不比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太可惜。” 微微扭头:“李元昊,我柳青从不不求人,今天求求你,你和小太监合力将我体内的铁钉拔出,我去前线瞧瞧,过足眼瘾马上回来,别说九九八十一颗铁钉,就是一百八十颗铁钉都可以,我叫你一声姑奶奶行不行,大姐?” 李元昊扬了扬下巴:“余庆,揍他,我可没这么老。” 草原才俊嗖的一声从屋内跌倒了屋外,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的尘土,没说话,径自走到屋内,从新蹲在门槛上,习惯了,小爷都已经习惯了,无所谓,说多了揍得更狠,都是眼泪,只可惜了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自打熬练出五具尸魔之后,柳青的战力逐步提升,渐渐和琴师秦英并驾齐驱,但是境界却停步不前,究其原因是缺少契机,自古大战,特别是举国之战,多惨烈悲壮,最能激发人的潜力,草原才俊便想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寻求突破,但是现在身体内有一座移动牢笼,战斗力还不如小宫女萱儿,去了战场也是送死的份儿。 洪熙官站在两军阵前,洪龙甲带着五千骑兵已经赶到,面对六才阵法的十万西楚军队,五千人马以密集的收缩阵型,也排列了一个简易的六才阵法,西楚军队十万余人,镇西军五千人马,人数在二十倍以上,采用相同的阵法,可以实现局部范围上的点点针对,西楚军队若是利用人数多的优势,采取包围战术,镇西军五千人马可以利用机动灵活性,反复折叠阵型,以点破面,连续不断冲击西楚军队的阵型,寻求突围机会。若是西楚军队保持阵型前冲,镇西军也可以以葫芦画瓢,以相同的速度沿着相同的轨迹后退,为镇西军主力争取时间。 此刻,有人从空中看去,两队人马像是在广袤无垠的西北苦寒之地画了两个同心圆的半弧。 洪龙甲驱马来到洪熙官身边:“情况如何?” 洪熙官抓住肩膀上的一根箭弩,轻轻拔出,随意丢在一旁,不去管胸口渗出的血:“回禀大将军,情况很诡异,西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却按兵不动,属下推测,西楚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应该另有图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对方已经打到门前,镇西军没有不回礼的道理。”洪龙甲眼神落在赵玄极身上,语气淡淡的说道。 洪熙官沉默片刻,开口问道:“陛下,她?” 洪龙甲开口道:“此刻应该已在军马镇,没有危险。” 洪熙官微微放心。 熊途渭一夹马腹,来到洪龙甲身侧,落后半个马身:“幸好咱们的皇帝陛下知道点道理,没有仗着一身修为武功逞强,要来两军阵前凑热闹,不然老熊的刀可是要狠狠削他的。” 火爆将军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洪龙甲却不以为意,熊途渭快人快语,憋不住,即便陛下在他面前,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遮掩,更何况,熊途渭所言在理,两军对战可不是江湖武夫的好勇斗狠,一国天子出现在战场上,那就是明晃晃的靶子,西楚军队会发了疯得猛攻一点,若是能将一国之君的性命取了,十万人马死一大半又如何。 在对峙过程中,杨开凤、曾祥才、陈代坤率领镇西军主力赶到,五千骑军快速有效融入大军之中,不同于西楚军队从中间到两侧的军令传递方式,镇西军在军队两侧有斥候不断游曳,左先锋陈代坤和车骑将军曾祥才没有和中军位置的洪龙甲、洪熙官汇合,而是在两侧腰位,若是开战,镇西军可在最短时间内一分为三,形成三股各自为战的独立军队。 对面的西楚军队眼睁睁看着镇西军整顿妥当,形成犄角对立之势,与此同时,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双方能够看清楚对面的情况,多年对峙之后,镇西军第一次和西楚军队面对面之时没有拔刀对战,身着灰褐色铠甲的镇西军对上身着棕红色铠甲的西楚军队,他们蓦然发现一个事实,对面敌军和自己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 晨曦的微光毫不吝啬照射在两支大军身上,泛着新生的灿烂光芒。 洪熙官伸出一只手,阳光从指间穿过,照耀在地上,他突然睁大眼睛,喉咙蠕动:“不好,西楚的目标是陛下!” 军马镇以东的雪涌关,一袭白衣独自一人缓缓穿过山谷,正在巡逻的二百人斥候第一时间捕捉到突然出现的那人,书生打扮,踽踽而行,看似人畜无害,却有一股摧枯拉朽的肃杀气质。 斥候标长眯了眯眼睛,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扭曲变形,平添一股恐怖,他低声吩咐一声身边,有四骑脱离队伍,向着军马镇冲去,有敌军来袭! 标长缓缓抽出腰间弯刀,从怀中抽出一条绣了鸳鸯的手帕,裹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落刀杀人之时,血水飞溅,容易溅入嘴巴,而他最不喜欢血腥味道。 猛吸一口气,绣着鸳鸯的手帕被气息带动,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嘴唇,标长一声大喝,首先策马狂奔,身后二百余位斥候齐齐前冲,没有一人落后。 或许嫌弃胯下坐骑太慢,离着那一袭白衣还有十丈距离,标长已经持刀腾空,重重下劈。 那一袭白衣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二百斥候身后,砰地一声,标长拦腰而断,重重摔在地上,二百多颗头颅,滚滚而落,身下坐骑尽数一分为二,成了一滩修罗场,如同在大地上落下了一滴红色墨水。 慕容峰脚步不停,依旧不缓不急前行,那四位前去报信斥候的身影依稀可见。 白衣东来,誓杀天子! 第一百章 神通退却了 正面战场上,西楚九剑缓缓走到大军之前,气息相连,死死锁定正欲转身离去的洪熙官,赵玄极腰间的太玄刀隐隐有风雷争鸣声。 北魏拳神攥拳,咯嘣作响,十万大军的诱饵,为得是引出牵制住镇西军,将陛下逼向军马镇,一盘大棋下得惊天动地,雷厉风行,那么最后收官出现在军马镇内的那人会是谁?苏明川?还是世人看不穿的诸葛唯我? 赵玄极遥望东方,按照时辰,此刻那人应该出现在雪涌关,向着军马镇走去:“洪将军,不用想了,是毒剑仙慕容峰!” 杨开凤倒吸一口凉气,三绝之一的西域之主慕容峰,那个以阴狠毒辣、虽万人吾往矣的毒剑仙,那个以一人之力镇压西域江湖整整二十年、亲手将自己心爱之人掐死在梨花树下的岚驼山庄庄主。 杀个人而已,不足以令人心颤,但是加上心爱两字,那便是大绝情。 不只是镇西军的智囊军师倒吸凉气,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将军也惊讶不已,他在大魏初立之时,曾经见过慕容峰,当时西楚也刚刚立国,原本计划设立南北两处边军的大魏突然在西北之地多出一个对手,为了实现战略上对新国西楚的包围,当时镇南军大将军澹台国藩、副将韩先霸、还是骠骑大将军的洪龙甲、万夫长熊途渭同时入西域进入岚驼山庄。 说来也巧,西楚国师诸葛唯我和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也在,一次剑拔弩张的怪异会面出现在岚驼山庄,慕容峰五指修长,把玩着一杯雪白瓷杯,谢绝了大魏的邀请。 时至天下第一澹台国藩气势最盛之时,一人于大江之上制衡震慑南梁诸多高手,哪里容得下毒剑仙的拒绝,天下第一要试一试西域之主修为几何。苏明川对上韩先霸,相互制约,未曾动手。天下第一和西域之主对轰三百拳,搅得天地变色,云卷云舒,最终不分胜负。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熊途渭对当日情形依旧历历在目,更是钦佩于毒剑仙的气质和胆魄,偶尔回老家,熊途渭一百个愿望希望自家弟弟能有慕容峰的三分风采,为咱们老熊家争光。 洪熙官眼睛微眯,眼中精光阵阵,杀意盎然,离去救人之心更切。 “洪将军,你可想好了,你若离去,无需我西楚军队,仅凭我西楚诸多高手,斩杀万余人镇西军还不是难事儿,更何况,洪将军拦得住毒剑仙杀人吗?退一步再说,洪将军一走,镇西军再无绝顶高手坐镇,若是能拿下洪老将军的项上人头,我赵玄极死在此处又如何?” 洪龙甲伸手摸了摸脖颈:“没想到我洪龙甲的项上人头这么值钱,能和赵大元帅相提并论。” 赵玄极笑了笑:“洪老将军不必自谦,当年北魏三大边军分配主将,诸葛先生曾言,不愿和澹台国藩、宋君毅对峙,因为两人兵法韬略皆是当世最强,事后听到是洪老将军坐镇镇西军,诸葛先生做梦都被笑醒了,只是没笑多久,先生发现洪老将军的用兵之道神乎其技,几次交锋未曾占到半分便宜,这一对峙足足十年有余,每每想起此事儿,诸葛先生长吁短叹,偶尔会忍不住自扇耳光,说宁愿澹台国藩和宋君毅两人联手执掌镇西军,也不愿面对老将军。” “诸葛先生谬赞了,先生料敌于前,似有千里眼,不出洛阳门,便知天下事儿,洪龙甲自愧不如。”洪龙甲淡淡说道,话锋突然一转:“大元帅,洪龙甲有一事不明,早年间镇西军和西楚交战,十战九败,诸葛先生总能未卜先知,最近几年,情况却有了改变,两军交战常有五五分,难道是诸葛先生料敌的神通退却了?” 赵玄极脸色紧了紧,又展颜一笑:“是老将军用兵更加娴熟自如了,并非先生神通退却了。” 洪龙甲微笑不语,低声说道:“熙官,陛下加上余庆对上慕容峰有几分胜算?” 洪熙官摇摇头:“一分胜算都没有,连逃得机会都没有,什么时候交手,用什么手段,全都是慕容峰说了算。” 沉默片刻,洪龙甲开口说道:“你快快前去雪涌关,一切以陛下安慰为重。” 洪熙官叹了一口气:“慕容峰,我也拦不住,神天境巅峰高手想要杀人,特别是慕容峰这等高手,根本拦不住。不过,大将军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对陛下有信心。” 众人沉默不语,没有人戳穿镇西军副将自欺欺人的信心。 军马镇前,一位斥候骑马悍然冲入城池,马匹全力冲刺的时间有限,不会超过一柱香的时间,本有四匹马逃回军马镇,其中两匹马被慕容峰生撕,一匹马硬生生跑死,只剩下一人一骑返回军马镇,最后这一匹马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口吐白沫,那位斥候被马匹狠狠甩出,重重摔在地上,一柄细薄的弯刀从后背插入,从胸前探出,点点血迹顺着刀锋流下来,那是慕容峰留下的,恰好伤人而不杀人。 毒剑仙不在意有人向北魏天子报信,他慕容峰来取他的头颅了。 守军将领赶忙上前,附耳贴过去,斥候用尽最后力气说了一句:“西域慕容峰来袭!”吊着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泄出,他也走到了生命尽头。 “西域慕容峰?!”守军将领脸色阴霾,咬牙切齿,那二百兄弟应该是永远回不来了:“来人,快快将宅子保护起来,其余人等随我一同出城,老子倒要看看西域之主到底能杀多少人!” 整个军马镇守军快速聚集,分成两队,一队向着城外驶去,直扑城东二十里外的毒剑仙,另一队向着李元昊所在的宅子驶来,将宅子团团围住。 宅子外,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马蹄声,虽然刻意压制了声响,还是遮掩不住那股肃杀紧张的气息,好似绷紧的琴弦已经到了极致,下一刻便会崩断似的。 第一百零一章 大姐,你选得破镜时节不对啊 宅子内,萱儿低头,茶杯内的茶水震动起一圈圈涟漪,随之整个桌子都开始轻微震颤,外面马蹄声如同闷雷击鼓,小宫女脸色煞白,难道是西楚军队攻过来了? 余庆严肃异常,遥望东方天空,一股在修行者眼中无异于通天巨柱的气息直达九霄云外,耀眼不可直视。 柳青抬头,挠了挠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果然你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少不了事端。” 李元昊端坐在正座之上,拇指和食指指尖相触,搭载上一枚铜板,拇指微微发力,铜板飞起,打着旋儿,又稳稳落在指尖,在她的眼中,东方那一道拔地而起的气息,爆裂而且霸道,而在西方主战场上,洪熙官和赵玄极的气息也在相互纠缠,不断牵扯,这三道气息是最浓郁的气息,拉动天地元气流动,一呼一吸之间,整个天地仿若也随着膨胀坍塌。 突然,李元昊的瞳孔开始收缩,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幻,披上了不同的颜色,屋外那一株石榴树是绿色,脚下踩得大地是黑色,远处黄河飞溅的浪涛是绿色,露出一角的苍山是青色,自己袖子内的银线是银白色,碧绿色小剑是绿色,黄淳风留下的黝黑断剑竟然是金黄色。 一瞬间,李元昊觉得身体变轻了,轻若鸿毛,耳畔响起了那一袭白衣的脚步声,沉稳缓慢,诉说着寂静无声,又如惊雷炸响,即遥远又临近,即陌生又熟悉,而她自己仿若站在缥缈无限的奥妙虚空。那一刻,李元昊融入了天地,天地也渗透了她的身体。 李元昊可以听到远方黄河奔流的轰鸣声,清楚每一滴水滴的流向。 屋外石榴树头绿芽冒出的声响,她也能请的清楚,一切自然而然,如同早就流淌在血液里一般,体内的阴阳双鱼不再泾渭分明,逐渐融合,成了一滩碧绿色的清泉,两岸渐渐有了绿色,孔唯亭在她体内留下的那一株青色树木枝叶树干以可见的速度成长。 轻轻抬头,李元昊的眼神落在远处的苍山之上,苍山自动退避,不去遮挡她的眼神,更远处是更高更加连绵不绝的峰峦,李元昊径自向着那处走去,越过一座座山峰,终于来到最高的山峰处,不过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着蔚蓝如同匹练的天空走去,凌空而行,乘风万里。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萱儿扯了扯李元昊的衣袖,不知怎么的,正在抛铜板的陛下突然静默不动,那一枚铜板落在指尖,掉在地上,打了一个旋儿,镶嵌进砖缝里。 李秀策抓住李元昊的手:“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能吓我!” 摇晃两下,李元昊依旧一动不动,像是一座没了生气的雕塑。 柳青起身,伸手在李元昊面前晃了晃,苦笑一声:“大姐,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了,选择这个时候破镜,大敌当前,不是时候啊!” 破镜?李秀策和萱儿不明觉厉。 “你们不用担心,李元昊正准备破镜,神游天外而已。九品三境界,宿天境、齐天境、神天境,三境并无高低之分,但是对天地感悟有一个攀升过程,九品的划分可以简单用战力来区分,三境界就不好辨别了。三境界中宿天境是天地之间的逍遥散人,来去自由,有些人受制于多方面原因,修为最高便在此处,对世界感悟只能停留在此,小太监就是此等境界。”柳青抬头看了一眼余庆,若是他对‘小太监’的称呼有所恼火,草原才俊马上改称‘余公公’,眼看余庆脸色无常,他继续说道:“齐天境是战力最强的境界,与天相齐,欲与天公试比高,孔道佛体魄筋骨最强,就是此等境界,临死之前心胸大开,才有破镜的契机。神天境对天地感悟最深,也最为玄秘莫测,不同人对世界的感悟多有不同,所以神天境并无定数,如同佛家所言的顿悟,契机因缘到了,一切都水道曲成。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独特之处,像是圣人书院二院长孔钧瓷以棋道入神天,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以剑术入神天,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以诗剑入神天,西域毒剑仙慕容峰以杀戮入神天,你们家皇帝陛下恰巧不巧此刻入神天,真会选时候啊!” 萱儿歪头想了想:“这样岂不是更好,有能力对上慕容峰了。” 柳青摇摇头:“傻丫头,别忘了孔道佛破镜之时发生了什么,身体机能远远落后意念,战力不升反降。” “那怎么办?”萱儿睁大了眼睛,李秀策攥紧了双手。 柳青摊了摊手:“还能怎么办,只能拖,拖住慕容峰前进的步伐,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最起码要让你们家陛下苏醒过来,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中。” 余庆瞪了柳青一眼,独自走到门前,断袖蓄满气劲,袖布直接被崩断,成了一地碎片:“我去阻一下慕容峰,你们照顾好陛下。” 正欲轻身离去,柳青突然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余庆一抖肩膀,那只手丝毫不动,余庆皱眉,再发力想要挣脱,却发现那一只手如同太极粘手一般,粘在肩膀上,他不得脱身。 柳青龇牙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你去?你去还不如我去,慕容峰走得的路数是以战养战,以杀止杀,和你的路子是一脉,不过他的修为和境界远高于你,正好克制,而你毕竟又不是赵督领,若是赵督领来了,毒剑仙或许会忌惮惧怕三分,你去,是白白送死。” 余庆眯眼:“你?!” 柳青淡淡开口道:“你不会真得以为我会任凭八十一颗铁钉在体内,而什么都不做吧,实话告诉你,这铁钉我早就能取出了。” “那你为何不取出铁钉离去,反而留在陛下身边?”萱儿突然开口问道。 走到庭院内,柳青抬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双手握拳,身上一股股气浪翻腾:“小爷做事儿只凭喜欢,不问原因。” 萱儿神秘一笑,世间文字千千万,喜欢两字,最值得推敲。 第一百零二章 蠢啊 李元昊的神识脱离肉体,向着极高的天空中飞去,周围云霞朵朵,色彩斑斓,蓝天仿若在伸手即触的指尖,又如同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渐渐地那一轮太阳被她抛在脑后。 登高飞翔而望,李元昊惊奇的发现,原来太阳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大火球,没有任何支撑和牵引,悬挂在天空,火球边缘无数火焰跳跃翻滚,如同大地上的浪涛。 随着越飞越高,李元昊眼前的天空也在不断变幻颜色,最终由蓝色变成了黑色,由明亮走向黑暗,在无穷尽的黑暗处,一点点星光跃入眼中,银河轻挂在她的头顶,满目星河灿烂,虚无深邃而又充实浅显,每一颗星光好似都成了生命的延续和点缀,一丝莫名的关联映射在虚无和真实之间。 李元昊沉醉其中,如同驾舟行驶在汪洋大海之中,每一颗星光在黑暗中串联成线,波动起生命的波浪,耳旁呼呼风声响起,一切恍如梦境,不,那比梦境还梦幻,比虚无还缥缈。 突然,万点星辰开始缓慢移动,单一的点变成了一条明亮的线,无数条光线在硕大的天空中来回穿梭、闪耀、颤抖、绽放、泯灭,交织出绚烂多彩的五彩天地,如同奔流的光河,在驰骋交错,纵横起落。 一切如梦似幻,李元昊眼看着那些扭曲的线条延伸成独特的曲面,包裹宇宙万物,环绕成一个收尾相互联系的螺旋,而在螺旋的最深处,是一颗璀璨的星辰。 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幻扭曲,唯独那一颗星辰一动不动,随着李元昊的眼神落在那处,那颗星辰的光亮越来越强盛耀眼,略作沉思,李元昊向着那处飞去,那颗星辰似乎也感应到了她的心意,光明再盛,指引着李元昊前进。 从虚无中找到了目标,那些周身绚丽的色彩如同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变得黯淡无光,风华湮灭,陷入幽暗,最终化作一根连接在李元昊和那颗星辰之间的弦线,不断震颤抖动,勾勒出奇妙的轨迹。 李元昊成了那一颗星辰释放在天空中的风筝,如今星辰准备收线,将释放在空中的风筝召回。 李元昊离着那一颗星辰越来越近,光芒万丈却慢慢冷却下来,变成了柔和的光芒。 这里便是宇宙洪荒的边沿极限了吗? 呼呼风声在她耳边响起,李元昊以天眼的角度俯瞰而下,她首先看到了星辰的表面,那是一张一望无际的平面,偶尔有巨大的旋涡点缀,缓慢扭动。 心意一动,向着一处旋涡飞去,李元昊毫不犹豫冲了进去,她感觉有人在那里呼唤她,声音中透露着丝丝急迫。 黑暗淹没了她的身形,如果包裹糖块的纸张,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黑暗被光明打败,光线从旋涡最深处射出,李元昊冲破黑暗,身旁两侧是悠悠白云,映入眼帘的是山川大海,连绵起伏的群山成了一座座小土包,大海成了一湾蓝色的小水坑,显得可爱又呆萌。 一直在不断向上飞的李元昊突然有了下坠的感觉,就在某一瞬间,她一直以为的上方成了下方,下方成了上方,巨大的吸引力开始拉扯着她下坠。 随着下降速度的不断加快,大海终不可见,群山展现出巍峨一面,一座城池坐落其中,而自己正是向着那座城池落去。 心头蓦然一惊,李元昊诧异的发现,脚下的那座城池竟然是军马镇! 向西望去,她可以看到正在对峙的镇西军和西楚军队,二十万人马分立两侧,如同两条曲折的线,洪熙官和赵玄极气势恢宏,直通天地。 向东望去,她可以看到一袭白衣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踏入军马镇前冲的守军中,肆意收割着头颅,似有感应,慕容峰第一次停下西去的脚步,遥望高空,眼中闪过一抹别样的光。 如同一颗流星陨石一般砸在宅院内,李元昊缓缓起身,竟然没有溅起一丝尘土,抬头望去,大厅之内,自己正端坐一处,瞳孔收缩,一动不动,而众人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就连余庆和柳青都没有发现,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神魂出窍? 柳青走到庭院内,抬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双手交错身前,猛然握拳,一股股气浪翻滚,卷起无数灰尘:“小爷做事儿只凭喜欢,不问原因。” 一声大喝,柳青浑身被封的大穴渗出丝丝气息,插入体内的铁钉开始松动旋转,被渐渐逼出体外,猛地跺脚,八十一颗铁钉尽数崩出,射入墙壁之内。 柳青双手如飞,点在浑身大穴之上,抑制气息外泄,半晌,他睁开眼睛,活动一下手脚,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附身抽出墙内一颗铁钉,足足三寸长,柳青跳脚骂道:“狗日的楚人凤,这个仇老子一定讨回来。” 踏步离去,萱儿起身喊了一声“柳青”,草原才俊未回头,只摆摆手:“离别的矫情话,就不说了,小爷我先死,你们随意!” 一步从李元昊的神魄中的穿过,柳青伸手摸了摸脸面,自言自语:“妈的,怎么有一股被人侵犯的感觉?” 身影消失的柳青折身来到那辆马车前,一掌砸在车厢上,砰地一声,车厢四分五散,露出里面的四具尸魔和慕容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柳青自认为一生要为自己而活,没想到到头来竟然会为了别人性命去送命,关键是人家还不一定领情,蠢啊,蠢到家了!” 柳青咬破手指,分别点在尸魔和慕容恪眉心之处,尸魔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慕容恪却依旧一动不动。 “得了,小爷还是指使不动你慕容公子。”柳青低头弯身,绑紧裤腿儿:“慕容公子,你家叔父正在此地以东三十里,小爷要去阻他,若是打不过,小爷想让毒剑仙饶我一条狗命,提你的名号,有没有用?” 慕容恪还是一动不动。 “切,最讨厌你们这群长得帅还耍酷的人!”柳青甩了甩袖子,四具尸魔站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回望一眼小宅子,草原才俊气贯长虹,一跺脚,身子炸出军马镇,瞬间出现在城东。 轰的一声落地,柳青一咬牙,五指如钩,眼神瞬间刚毅起来,撒开双脚,一路狂奔,直撞当世最巅峰! 第一百零三章 步步长生莲 慕容峰站在平坦的大地上,身后是一滩如同抽象画一般的血肉,出城阻击毒剑仙的军马镇守军尽数死绝,而且皆是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在那一滩血肉中央,奄奄一息的军马镇守将用已经露出累累白骨的双手握住弯刀,大喝一声,向着慕容峰砍去,刚跑了三步,一颗头颅便轰然炸开,鲜血喷射,像是一眼红色的喷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尽管在对面天地交界的那一处,柳青已携带风雷而来,慕容峰继续缓缓前行,保持着以往的速度。 柳青全速奔跑,眯眼闭嘴,由于速度太快,周身空气被撞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隐隐能够看到衣衫上的点点火花,慕容峰微微昂首,轻轻伸出一只手掌,静等在柳青撞来的直线上。 “如此瞧不不起人,毒剑仙,你太托大了!”沉声大喝一声,以震声势,柳青以肩抗山,猛然撞向慕容峰。 毒剑仙面无表情,任由柳青撞来。 轰隆一声巨响,两者结结实实撞在一起,一道气息涟漪以两人为中心荡漾开来,脚下大地龟裂。 在草原才俊冲击的那一道平面上,两股巨大的气浪呼啸而过,慕容峰身旁两侧的地面如同被两道利刃切割,勾勒出两条沟壑,而毒剑仙衣衫飘飘,衣衫被劲风吹拂,烈烈作响,手臂只是轻微弯曲了一个弧度,尽数接下柳青的全力一撞,脚下未退分毫。 “力竭了?”慕容峰一声嗤笑,将手臂伸直,只是一个平常的简单动作,却有雷霆万钧之势。 柳青觉得仿若有一座高山砸来,身体不受控制倒飞出去,而在他跌落的那一道弧线上,突兀炸起一声声沉闷爆破声,如同点燃的烛火炮竹,连绵不绝,落地一刹那,双脚扎根地下,直没膝盖。 四具尸魔起齐齐冲向慕容峰,皆是简单的挥拳砸下。 “阴间鬼物,走不了煌煌大道,不过四枚跳梁小丑,也敢出来丢人现眼,实在可笑。”慕容峰任凭四具尸魔的拳头袭来,砸在白衣之上,待拳头落定落实,毒剑仙伸手按向一具尸魔的脑袋,五指之间一阵璀璨光华,一颗尸魔的头颅被炸成齑粉,顺带着身子也被炸飞一半,没了意识痛觉的尸魔继续向前奔冲,西域之主顺着尸魔前冲的方向看了一眼,一道凌冽剑气直冲而去,奔跑中只剩下一半身子的尸魔再分两瓣,跌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面对第二具尸魔,慕容峰抬起一脚踹出,出脚简单至极,平常无赖的打架姿势,威力却是大得惊人。 第二具尸魔架起双臂格挡,两声骨头碎裂声响起,脚劲继续一览无余,直接将第二具尸魔的胸口踹出一个联通前后的大窟窿,这一个大窟窿截断了尸魔身上古朴的咒符花纹,囊括在尸魔体内的气息四处流窜外泄。 柳青透过大窟窿可以看到对面举重若轻的慕容峰在冲着他笑,在轻轻的微笑。 双手十指不断挥舞,柳青不再用心意指挥尸魔,而是亲自用双手建立起两者之间的联系,剩余两具尸魔冲向慕容峰,仅仅一个照面,一具被慕容峰双手生撕,另一具被踏入地下,不等地下的尸魔破土而出,慕容峰一手食指和中指相缠绕,一个简单的轻扣,一道剑气从指间迸射,穿透尸魔的眉心,炸出一团猩红色。 弹指挥袖指间,四具尸魔灰分烟灭。 柳青站在毒剑仙五十余丈外,脸色阴晴不定,本以为能阻挡一下慕容峰,简简单单两次交手,已经完全落入下风,而岚驼山庄庄主似乎还未认真对待。 “江湖总需要点新鲜血液,你很不错,若是平日相遇,我倒是有心思指点你一二,但是今日不行。”慕容峰边走边说道,脚步轻轻,雪白的布鞋踩在黄沙之上,别有一种韵律:“既然你选择阻我,那么也应该做好死去的准备,我慕容峰的行事风格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吧。” “世间一切皆可断,人间一切皆可杀。” 慕容峰微微点头,离着柳青三十余丈站定,身体笔直如峰,一手轻抬握拳,向后拉出一个饱满弧度,隔空一拳轰出。 柳青眯眼附身,豹子一般弹起,如霹雳,如弦惊,汇集全身气息疯狂前冲,砰地一声巨响,慕容峰的拳罡势如破竹,刹那搅碎柳青的前冲之势,系数落在柳青胸口之上,又是一声巨响,柳青被一拳轰入地下,砸入一座大坑,身体镶嵌在坑底,生死不明。 慕容峰轻描淡写看了一眼,并未痛下杀手,不是心有慈悲,而是觉得麻烦,这座江湖喜新厌旧,总会不断有新的江湖风流出现,而他走过的荣光之路早在几十年前已经尘埃落地,今日一行,刺杀北魏天子,只不过是走向不朽的另一次举手之劳。 继续前行,慕容峰目不斜视,身后的大坑中传来一阵砂石滚动的声响,柳青从坑底走出,双臂鲜血淋漓,滴落在地,七窍之中有缕缕气息外泄,慕容峰的一拳不仅仅将他砸入地下,而且伤及根本。 毒剑仙对他已无兴趣。 “慕容峰,慕容恪是被李元昊所杀不假,你可知慕容恪后来如何了?” 慕容峰停下了脚步。 柳青擦了擦嘴角鲜血,嘴角微微翘起:“后来啊,他的尸首被拉运回神极阁,抽筋扒皮,浇灌铁水,被我炼制成了尸魔,对了,和你刚刚杀死的四具尸魔一般无二。” 慕容峰微微扭头,映入柳青眼眸的不是一张恼怒的脸庞,而是一张灿烂笑脸,柳青忍不住微愣。 “如此最好,恪儿用另一种法子走向不朽,我这做叔父的为他高兴,只是一点不好,不朽之人怎能被你这种人差遣,当作牵线木偶?” 慕容峰完全转过身体,第一次没有前行,选择了向后走去,每向前走一步,脚下便有一朵气息莲花绽放。 柳青咬牙:“妈的,道家仙人所言的步步长生莲,毒剑仙真他娘的深不见底。” 第一百零四章 会不会和她一样高? 上一代的江湖三绝,以酒剑仙黄淳风拔得头筹,浩然宏达的剑意独树一帜,而且酒剑仙独来独往,风流倜傥,更符合人们心中江湖游侠的身份,其后是诗剑仙赵敦煌,依附南梁剑宗,一身剑道光明正大,可以归纳为煌煌天道,最后是西域之主,素有毒剑仙之称的慕容峰。 慕容峰落后于黄淳风和赵敦煌有多方面原因,首先西域偏安一隅,不若中原富庶,毒剑仙杀穿西域不假,但是在荒凉沙漠内的那座江湖并不为中原人士承认,慕容峰独身去草原,又被纳兰托娅所阻,不少人已经看低了一眼慕容峰,更何况西域之主性情太不讨人喜,毒剑仙中的毒字,除了用毒冠绝天下之外,手段也是毒辣霸道,常有屠城之举,不分男女老少,不留一丝活口。 但是,单纯以杀力而言,不是修为,不是境界,也不是战力,是杀力,当属慕容峰最强,黄淳风曾以刘百通为例评价慕容峰,老顽童心地单纯,出手皆是无理手,世间无人能敌,若是非要选一个能杀掉老顽童,还能全身而退之人,慕容峰是不二人选。 柳青面对一步一莲花的慕容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心头满是绝望,没想到两人交手,草原才俊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 慕容峰脚下气息莲花绽放,一朵朵莲花争相开放,煞是神奇,一瞬间,方圆十里,皆成了毒剑仙的后花园,可以任意采集践踏其中的任何事物,而柳青正身处其中。 慕容峰伸手遥遥指向草原才俊,那些缓缓转动的气息莲花如同受到召唤一般,纷纷簇拥而来,围绕毒剑仙周身,最后汇聚成指尖一抹剑气,口吐一声“炸”。 柳青只觉得一道浑厚冷冽的气息灌入体内,同时体内气息也疯狂涌出,一进一出,两者于胸口处交汇炸开,体内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喷出,直接绞烂了他的气息,噗通一声,柳青单膝跪地,竟是再也没有站立的力气。 这才是慕容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手,抬指之间,尽破柳青的修为。 “体魄够强,气息够厚,只不过术业不专,林林总总,想要的太多而不精,遇到平常神天境高手,你可以一战,可惜今日遇到了我慕容峰,死得不冤枉。”毒剑仙一手虚托,柳青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息缠绕,凌空而起,腿脚不能着地:“草原有秘法,能让死人成尸魔,而你最是熟稔,为了避免你留有后手,玩一出金蝉脱壳,我决定......” 慕容峰伸出双手,两道气息射出,一道气息缠绕柳青的脖子,另一道气息抓住脚踝,竟是要将柳青生撕成两半。 柳青觉得浑身气息已经被抽干,脸色通红,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那一刻,草原才俊脑海内白驹过隙,往事画面不断闪现,神极阁前那一株常年火红的梧桐树,盛京城漆黑如墨的城墙,狼居胥山上的怪石嶙峋,茫茫草原大漠的空旷寂寥,以及头顶那一片蔚蓝如匹练的天空。 慕容峰突然皱了皱眉头:“体魄强劲程度直逼孔道佛,小瞧你了。” 毒剑仙微微发力,柳青浑身骨骼发出连绵不绝的嘎嘣声响,如同铁珠落地,身子也被硬生生拉长了三寸。 疼痛侵袭草原才俊的脑袋,那些往事画面如同一面镜子一般支离破碎,轻轻吐出一口气,柳青闭上了眼睛,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连身上的疼痛都消弭驱散,不见了踪影,终于可以想一些平日里不敢想得事情了。 从什么地方想起呢?先略过狼居胥山下小镇内的雨中互杀吧,从祭孔大典开始,李元昊为何不在祭孔大典上杀死自己?那时的她身披龙脉气运,杀死自己举手抬足之间,但是她为什么手下留情了?是因为我帅?少臭美了,因为她心中有愧,对草原之上那名叫白灵的女子心中有愧,而自己受人之托是去寻她报仇,所以她犹豫了,踟蹰了,下不去手了。 呵呵,李元昊你还真是妇人之仁,世人对你的评价不错,性情懦弱,优柔寡断,但是,你做的事情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归根结底,你骨子里不过一枚小小的小女子而已! 从太安城到大江之上,一路上这枚小女子孕育杀气,与孔道佛大江之上激战三日,最终手刃书院大供奉,其后她入镇西军,路上醉酒,仪态全无,双手叉腰吐口水,说自己是一条会吐泡泡的鱼,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谁都管不住你。 那一刻,你最美,也最让人心疼。 这样被毒剑仙生撕了,临死那时刻,会不会和她一样高啊? 平日站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个头顶,他总是下意识踮踮脚,男人都是有尊严好面子的,长那么高干什么,真气人! 柳青坦然赴死,却不知道周身起了变化,点点气息盘旋周身,如同游龙凤舞,那一处空间灰暗明亮相互交替,雨雾遮绕,气息流转刹那万里之上,隐隐能和镇北军副将时未寒比肩,一股森然剑气突兀生出,充沛至极。 “嗯?契机到了,要有新悟吗?”慕容峰淡然说道,惊艳但不惊讶。 从齐天境踏入神天境需要机缘,对世界的理解又深了一份,李元昊大敌当前,听马蹄铮铮声响,观慕容峰、洪熙官、赵玄极通天气息,于指尖抛铜板,机缘因果一到,出窍神游万里之外,入了神天,但是有些人不入神天,也能悟得神天境三四分玄妙,常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玄妙招式,此刻柳青未曾跨出那一步,却有了明悟。 猛地睁开眼睛,柳青眼中有流光溢彩,不见如何动作,已经挣脱束缚,轻身落地,脚下轻点,不断后退,拉开和毒剑仙之间的距离,猛地停住步伐,双指并拢作剑,与眉眼平齐,发丝于风中摇摆:“小爷此刻,也算玉树临风了吧。” 一语刚落,一剑刺出,初始一切平静,下一刻便是连绵不绝的闷雷炸响,剑气所过之处,卷起一条横向的陆地龙卷风,撞向毒剑仙。 “慕容峰,记住了,小爷此剑名为,九千里!” 第一百零五章 遇上妖怪了 九千里,剑气宏达浩然,似有毁天灭地的无上威力,如同千万铁骑同时奔踏冲锋,炸出的惊雷轰鸣声不断,缠绕紫色闪电。 频临死地而有顿悟,柳青此剑脱胎于李元昊大江之上的一剑,无论是剑意,还是剑气,都称得上当世巅峰一剑。 “竟然有点澹台国藩的意思了。”慕容峰眼看剑气滚滚而来,屏气凝神,一手向前伸开,用实际行动告诉对面的小子,你的惊天一剑上伤不了毒剑仙分毫。 一剑过后,柳青气息枯竭,再无余力控制此剑,那一剑脱离根源,依旧气冲斗牛,不断壮大。 鲜血顺着脸颊流入柳青的眼睛,双眼朦胧,如遮迷雾,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一袭白衣的身影。 剑气撞入手心,慕容峰冷喝一声,五指如钩,以无上仙人的身姿,猛然向下一压,那一剑如同在河边饮水的老黄牛轰然扎入地下,没了生机。 本该偃旗息鼓的一剑还未达到九千里,在穷途末路之处再生峥嵘,一股欣欣向荣的剑气从老枯的旧招中盎然抬头。 慕容峰睁大眼睛,原来开始的一剑是障眼法,突兀杀出的第二剑才是杀手锏,单以威力而言,第一剑比第二剑威力大很多,但是第二剑十分繁琐,剑气凌乱无序,如同一座牢笼,满臂剑气缠绕,实在恼人。 毒剑仙冷哼一声,单手捏握变成双手推出,满头黑发向后吹拂,双脚在地上不断后滑,如同在和数万条剑气游蛇角力。 突然,军马镇内,一道消瘦的身影飘出城外,脚下轻点,第一步跨出,足足十丈,第二步跨出,已经百余丈,第三步踏出,如同凌空飞渡,逐次递加,随之身上的冷冽气息也在疯狂暴涨。 小太监余庆右臂之上九把飞刀相互碰撞,发出一声声震慑人心的声响,左手负在身后,以手腕为轴,五指轮番画圆弧,一枚掌心雷渐渐凝聚,不同于李元昊黑白双雷,小太监的掌心雷无声无息,通体雪白,散发着诡异的白光。 李元昊闲来无事之时,曾经教给余庆掌心雷秘法,自己的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讲解了半天,把自己都绕糊涂了,小太监却点点头,说陛下,奴才明白了。说着一手伸出,一枚掌心雷已经悬浮在空中。李元昊大为惊奇,咳嗽两声,自夸道,朕真是个好老师啊。小太监附和两声,陛下英明神武,寿与天齐。李元昊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嘛。 北魏皇帝陛下是行动上的巨人,理论上的侏儒,性格上的矮子。 眨眼间,余庆来到毒剑仙身后,一枚掌心雷砸向后脑勺,眼看马上就要得手,余庆身形一闪,果断放弃偷袭之举,以慕容峰为中心跑了一个大圆,果不其然,毒剑仙后脑勺射出一股埋藏的剑气,剑气极细极快,若是余庆稍有犹豫,不但掌心雷发挥不了威力,而且以两人之间境界战力的巨大差异,小太监的另一条手臂也保不住。 后脑发射剑气,并非毒剑仙已经练就浑身皆能发射剑气,而是后脑是人脆弱的地方,以毒剑仙谨慎的性情,不会不防。 余庆来到慕容峰身前,沉腰扎马拱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利用柳青第二剑的间隙,掌心雷毫无保留砸在慕容峰的胸口:“得手了!” 掌心雷瞬间绽放,慕容峰的身影淹没其中,余庆抽身而退。 小太监身后的柳青长呼一口气:“你们都忒谢谢我,不过我大度,不在乎你们的谢不谢,让小爷我歇一会儿就行!”心神疲惫,紧绷的心弦放下,一丝诡异的感觉映入心头,柳青突然抬头,大喊一声:“不好,快退!” 光芒之中,一张大手势如破竹,悍然探出,一袭白衣的慕容峰毫发未伤,一手按在余庆的脸面之上,新御猫连躲得机会都未曾有:“你终归不是赵督领。” 轰的一声,不见慕容峰如何动作,余庆后背重重着地,砸出一个大坑。 小太监不会坐以待毙,缠绕在断臂上的飞刀刺向慕容峰的头颅,是以自己之死换慕容峰受伤的狠厉勾当。 “无趣!” 毒剑仙一手轻揽,如同捞取水中月,玄妙至极,飞刀尽数入手,轻轻一扯,本和余庆筋骨皮肉相连的飞刀被硬生生扯出,飞溅起一团血肉。 余庆闷哼一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脚蓄力踹出,想要逼退毒剑仙。 慕容峰丝毫不退,一手做刀,轻轻劈下,轰隆一声,余庆踹在毒剑仙的手刀之上,慕容峰依旧如常,余庆的后背向下再压三寸,两人僵持不下,只不过鲜血已经顺着余庆的嘴角溢出,慕容峰只有衣角在翻飞。 不知何时,柳青扯住余庆的衣衫将他从大坑中拉扯出来,脱离近战,毒剑仙肉搏近战近乎无敌,余庆用尽全力,慕容峰似乎还有保留。 “想走?”慕容峰双掌推出,重重印在两人的胸口处,然后轻轻一扯,好似有什么东西被毒剑仙拉扯出来,一丝丝如同闪电一般的游丝雷电环绕在慕容峰的双手十指之间。 在任何一代江湖都能称得上高手的柳青和余庆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柳青单手撑地,一手扶在胸口,看着慕容峰手掌之间的游丝雷电慢慢消失不见:“余公公,咱俩遇上妖怪了。” 余庆也看着慕容峰,刚刚毒剑仙的那一掌落在胸口,掌劲雄厚霸道,但是身子里面某些东西似乎被扯了出去,但是是什么呢,他并不清楚。 “对于平常人而言,那是寿元,对于龙脉而言,那是气运。余公公,不要露出不信的表情,龙脉夺取天地造化形成举国气运,人也是一样,体内也有气运,只不过和龙脉相比较微乎其微,在气运龙脉之前,人太过渺小,这也是为什么在太安城,李元昊身披龙脉气运之时会那么的无敌,以此推论,世人修行最高峰应该是太安城的魏墨城,建康城的张胜谷和洛阳城的苏明川,巅峰时候的澹台国藩都要忌惮三分,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慕容峰就是那个例外,以前不懂为何会有这传闻,只以为是毒剑仙杀力最强,身背气运之人会有所退避,原来毒剑仙何止杀力最强,还可以泯灭气运,不是妖怪是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依依东望 余庆脸色阴晴不定,伤人或者杀人都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毒剑仙双手抽丝剥茧,取人的寿元,可是最为霸道歹毒的功夫。赵督领在世之时,平日言语不多,和余庆更是动手多余动嘴,唯独一次开怀畅谈还和陛下有关,御猫从温志谦那里听闻陛下讯息,知道陛下入了岳麓书院还进了戏剧班,欣喜高兴。小太监去给阿爹请安,老御猫走出那一间破败房舍,没有动手,反而老怀在在和余庆评论起天下高手,叮嘱余庆见到五人不可对战只能逃,说到其他四位,赵督领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语气,唯独提及毒剑仙慕容峰,老太监脸上露出凝重表情,此人夺的是天地,悟的是至理,赵督领死了,可以有第二个御猫,赵敦煌败了,会有千千万万个剑士补上,独独慕容峰死了,世间很难再有一个毒剑仙。 余庆冲着柳青点点头,意思很明了,毒剑仙非一人之力可以抗衡,需要你我联手。 柳青和余庆同时冲上去,然后同时倒飞出去,两人分别砸出一个大坑,正印证了那句俚语——“一个萝卜一个坑”。 从坑底爬出,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小太监,草原才俊不合时宜得笑出声来:“一路上揍了我这么多次,这次轮到你了,哈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活该!” 太过得意忘形,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柳青伸手碰了碰乌青的眼角,语气中有些幽怨:“小太监,我这千年难遇的英俊相貌,就这样破了馅了,你们家的皇帝陛下可要负责。” 余庆瞪了一眼柳青,起身再冲,不出意外,倒飞回来,人在空中连转换身形的机会都没有。 草原才俊起身,伸开双臂:“余公公,我来接着你。” 向左边跑了一段距离,感觉不对,又向右边跑了一段距离,感觉还不对,最终站定一处,轰隆一声,太安城新御猫和草原才俊擦肩而过,重重摔在地上。 柳青扭头,无不痛惜:“余公公,您怎么就飞向那一边了呢?我这还等着接您呢。” 余庆擦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捂着肩膀起身,脸色狰狞:“柳青,御敌为先,此刻,不是胡闹的时候!” 柳青闭嘴,小太监发起恶来,还挺吓人呢,小爷都有些害怕,娘的,我柳青竟然会怕小太监,真烦人。 慕容峰一手捏碎游走在手指间的游龙细丝,也不在意对面两人趁着此等间隙恢复气息,淡淡说道:“还有遗言?” 毒剑仙常年呆在西域,作为西域之主,位高而权重,积威深重,孕育出一身唯我独尊的气质,而且毒剑仙不豢养军队,不制定律法,做事全凭心情,对错之分只在一念之间,给人一股冷冽杀伐之感。 “好,既无遗言,那就先在黄泉路上的静候李元昊吧。”慕容峰虚空一拳,柳青轻身来到余庆身前,双手浑圆,如抱太极,毒剑仙的拳罡如入旋涡,被借力打力,慢慢消弭。 慕容峰冷哼一声,踏步前行:“早就说过你林林总总,杂而不精。” 每向前一步,便有一拳挥出,看似轻描淡写,但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撞在柳青气息连绵的转折之处,缸能盛水,若是水太暴戾,只能是水漫缸碎,柳青承受不住,强行泄去浑圆抱手,硬接慕容峰一拳,直挺挺向后仰去,露出余庆:“小太监,该你了!” 余庆手中一枚凝聚了全部气息的掌心雷,脱手砸向慕容峰。 毒剑仙没了耐性,伸手抓住掌心雷,任凭雷电激射炸裂。 军马镇的宅子内,李秀策抓住李元昊的手,脸上渗出了汗水,萱儿也好不了那里去,浑身瑟瑟发抖。 李元昊的神魄就在不远处,坐在门框上,柳青经常蹲着的地方,刚刚她想神魂归位,却是不能切合,穿身而过。 军马镇以东的天空明灭相间,惊雷不断,那一处的天空没有一朵云霞,蓝得像是水洗过一般。 心头微微移动,李元昊一闪而逝,来到柳青的马车前,一袭白衣的慕容恪端坐在马车上,双眼微闭,一动不动,细细算来,慕容恪死在草原之上,至今已有半年有余,但是尸首和死时丝毫不差,皮肤弹指可破。 “李姑娘,好久不见。”一声问候从身后响起。 李元昊吓了一跳,赶忙转身,身后一道比自己更加清浅的身影站在那里:“慕容恪?” 慕容恪点点头:“恭喜李姑娘入神天境。” 李元昊提防着这位她始终看不懂的西域少庄主:“你没死?” “说是死了也可以,说是活着也不错,确切来说是卡在生死之间,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一魄在这吊着,不过李姑娘不用担心,您的情况和在下不同,三魂七魄皆在,只是还未找到回归身体的法子。”慕容恪苦笑一声:“本想以己之死破了叔父不朽的布局,出一出多年的怨气,不曾想叔父大神通,在下想死都死不透。” 李元昊不甚在意西域这对叔侄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心情在这和慕容恪谈心聊天,开门见山:“我该如何回归身体?” 慕容恪充耳不闻,指了指马车上的自己:“李姑娘,在下长得还算凑合吧,不知道配李姑娘如何?” 李元昊冷笑:“差了十万八千里。” 慕容恪微笑:“李姑娘不必如此看轻自己,的确,在下配上李姑娘有作践自己的嫌疑,不过在下不在意。” 李元昊不恼,和陈洛妍斗嘴两年,什么阵势没见过:“狗嘴!”两个字已经将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真真的是简单两字,尽显风流。 慕容恪哈哈大笑,脸色一凝,突然伸出两指,点在李元昊的眉心上,周围刹那静止,一切见微知著,秋毫必现,李元昊能够看到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浮沉,慕容恪仿若来自云端的声音响起:“李姑娘,依依东望,望一望你的初心,本心,去你最想去的地方,见一见你最想见的人,再归来,你便可以回归本我。” 第一百零七章 一剑的机会 慕容恪双指点在李元昊的眉心,清浅模糊的神魄更加朦胧,而李元昊的神魄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扯,身子不受控制倒飞出去,穿过庭院城墙,穿过慕容峰和柳青、余庆相战的战场。 慕容峰轻轻挥手,将柳青和余庆丢在地上,一双眼睛仿若能够看透一切,盯着李元昊的神魄,未张口却声如炸雷:“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军马镇片甲不留。” 柳青和余庆面面相觑,毒剑仙何故此言,这一个时辰是给谁的? 李元昊穿过山川大海,和一名身背各种宝剑的青年擦肩而过,刚刚踏入神天境、下山游历的赵星途猛然停住脚步,眼前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掠过,似乎在哪见过,但是是谁呢? 赵星途摇摇头,开始续气存力,满身宝剑也随着他的气息出鞘归鞘,这是他第二次下山,第一次下山是在秦淮河的芦苇荡内,问剑三绝之首黄淳风,败得一塌糊涂,回山闭关,几年潜心修炼,入了神天,他选择去太安城,见到了那一场草原江湖齐入太安城的大战,还认识了一位名叫樊小快的青年。 以前他自以为自己悟性最强,在天赋方面只比赵一差一线,剑道上之所以比不过老一代湖,那是因为年龄和阅历不够,直到见到樊小快之后,他才知道天然剑胚是何等模样,其后他北去匈奴,隐藏行踪,潜入那座黝黑的盛京城,见到了那位天然开窍的女子青瓷,一颗自视甚高的心备受打击。 不过回头想想宗主赵敦煌,天赋之上也是不如黄淳风和慕容峰,可是走得最稳、最平的是自家宗主。 至于那位声名鹊起的北魏天子,他在太安城的小巷内见过,除了长相,他觉得一般,资质和天赋都很一般。 一路行来,满身宝剑,甚是招摇过市,常有人上前,问宝剑多少钱一把,我十两银子买你两把,卖不卖?赵星途一时气结,难道本公子就这么没有高手风范?买剑的人点点头,若是你把挽起的裤腿儿褪下去,整理一下头发,换一身干净点的衣衫,保不齐有点高手风范了。赵星途恨啊,早知如此,就该把最有高手风范的魁梧汉子赵无锋一起带下山来的。 不过回头想想宗主,可能还不如自己,好歹自己满身宝剑,被人误认为买剑的,好歹是个体面的庄稼人,就宗主那朴实如同农家汉子的打扮装束,一不留神会被认成要饭的。 每每遇到不平事儿,心头郁闷之时,赵星途就会想想宗主,从赵敦煌身上汲取力量,坚定奋斗目标,偶尔也会在宗主身上找点自我优越感。 赵星途微微抬头,西方不远处,有三道气息纠缠在一起,其中一道气息浓郁厚重,而且冷冽杀伐,稳稳压住另外两道气息。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是资质和天赋一般般的北魏天子,都敢和孔道佛拼命,我赵星途为什么不行,遇到如此给人压迫感的气息不易,不行,我要试一试!” 赵星途一拍腰间,一把鹅黄小剑出鞘飞舞,围着他的身子旋转一周,好像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周身其他宝剑各自轻鸣,跃跃欲试。 “都听话,慢慢来!”赵星途像是教育私塾学生的先生,伸手一一拍在宝剑之上。 刹那间,五颜六色的剑气拔地而起,气冲斗牛,十几把剑环绕周身,如同众星捧月,身前两把剑名为割首和裂天,身后两把名为明媚、听曲,身侧两把名为春秋、冬雪,相互之间配合无间,俨然组成了一座剑阵,偏偏在这座剑阵之内,一把三寸长的小剑最不听话,左右摇摆。 这是赵星途下山之前,赵一在剑山上寻得的一把剑,赠于师兄,可以填补师兄剑道之中的一块短板,危机时刻,还能保命用。 赵星途下山一行,心中勾勒的剑阵已有雏形,唯独这把小剑不知如何处置,平常被他放入袖中,今日赵星途要用那一道霸道的气息试一试这套剑阵,三寸小剑也出来凑热闹,正好切合了这把小剑的名字——淘气。 叹了一口气,一手握住淘气短剑,赵星途伸手打了打短剑,一声轻喝:“走!” 人随剑走,人还未到,剑气已到,军马镇以东的天空流光溢彩,颜色各不相同的剑气拉扯出无数云尾,像是在天空中切割了无数沟壑,千万条凌冽剑气肆虐当空,心头灵犀一点通,当剑气遇上慕容峰的通天气息之后,如同泼墨大雨,倾盆而下,而且剑气下落之势并非杂乱无章、毫无规律,而是阴柔相间,刚柔并济。 慕容峰负手而立,任凭剑气泼下,皆在头顶三丈处向停止不前,然后四散下落,西域之主如同举了一把伞站在雨中,而且雨伞透明,举头而望,可以看到:“不错,中原之地人才辈出,能有如此感悟,前途无量,不过,年轻气盛,太花哨,有些华而不实的嫌疑。” 慕容峰评价柳青是杂而不精,术业不专攻,评价余庆是火候不够,离着赵督领相距甚远,评价赵星途是华而不实,太过花哨,天下任何一人评价这三人,都有倚老卖老的嫌疑,唯独毒剑仙说来,令人信服。 毒剑仙只一眼就看出这远道而来的剑气是一座剑阵,他也不在意让这座剑阵落地生根,在折断这绚丽一剑之前,让赵星途尽其所能,酣畅淋漓的发挥一次,已经说过给北魏天子一个时辰,那就是一个时辰,那么在这无聊的过程中,和南梁剑宗新一代第一人过过招,也是不错的消遣。 赵星途轻身来到场间,他一身宝剑已经落地,扎在慕容峰周围,看到对方面容,赵星途忍不住微愣:“毒剑仙?!” 慕容峰洒然一笑:“想逃,还是想战?” 赵星途眯眼,以手中淘气短剑作飞剑,落剑天元,整个剑阵光芒大盛。 毒剑仙身处其中,身形已经淹没在浓郁的剑气之中:“用你最强一剑,因为你只有一剑的机会。” 第一百零八章 点兵点将 对于毒剑仙而言,世间所有修行功法或者剑阵手段,无论是蓄势起势,还是蓬勃而出,都是老旧招式的修修补补,看着绚丽多彩,满目流光,反而不如初始之时的洪荒笨拙来得具有美感,世界是沿着螺旋方式逐步拔高不假,后人超过前人也是必然,但是当今武道走得有点偏颇,一个个所谓的武道宗师讲起大道理来侃侃而谈,而真要定胜负、分生死的时候,往往还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话太多。那名神游天外的北魏天子倒是很合毒剑仙的口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郝连勃勃败得不亏,孔道佛死得也不冤枉。 只可惜那北魏天子在西域之主走向不朽的过程中横插一杠子,断绝了他一颗重要的棋子,所以矛盾不可调和,毒剑仙取北魏天子的脑袋势在必行。 眼看周身剑阵已成,浓郁的剑气在赵星途的牵引下流光溢彩,越发的瑰丽多彩,整个战场都流溢着浩然剑气。 慕容峰让赵星途蓄势完全,迸发出最绚丽的一剑,毕竟这也许就是这位青年此生最后一剑,江湖才俊最难得,可是我慕容峰似乎没有义务惜才、爱才,这等矫情之事有黄淳风和赵敦煌在前面做,毒剑仙负责收割好了。 趁着赵星途剑气节节攀升的间隙,毒剑仙不由得微微出神,自嘲一笑,好像世人都忘了一件事情,他慕容峰在入武道之前,曾经是一位立志天下社稷的读书人,那时的慕容峰还有些懦弱害羞,喜欢与人讲道理,因为讲道理没少与人起争执,多半又被他人打得遍体鳞伤,头破血流。只是因为错误的时间认识了错误的人,做了错误的事情,才铸就了如今的慕容峰。 这样的慕容峰好吗?没什么不好!毒剑仙大喝一声,而赵星途的剑阵也已成熟,气息拔高到顶峰,身披的数十把宝剑汇聚成一剑,遥遥立在天地之间,剑气粗壮如同山峰,腾空而起。 南梁剑宗新一代第一人神采奕奕,猛然跺脚,人随剑走,直升高空,那一柄长剑挂空颠倒,剑尖向下,直指地面之上如同蝼蚁一般的慕容峰。 有剑自天上来,自上而来不复还! 慕容峰衣衫和发丝恣意飞扬,举头望天,那五彩的巨剑直插而下,毒剑仙一脚后退,一脚前弓,没有丝毫避其锋芒的意思,然后一拳轰天。 彩色巨剑撞在慕容峰的拳头上,好似大锤砸细针,可是这细针太过坚固牢靠,反而以一点破一面,彩色巨剑炸出一团璀璨光华,无数剑气四射飞散,扎入地下。 “委实可惜了些。”慕容峰冷哼一声,一拳收回,放在腰间,五指轮番松开再攥紧,轰隆一声,又是一记简单至极的出拳。 那柄百丈的彩色巨剑如同遇到日头的白雪,慢慢融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萎缩,自上而下的赵星途离着毒剑仙越来越近,等到彩色巨剑完全消失,两人的拳头已经在空中相遇。 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赵星途强行咽下,口中默念一句:“再起!” 那些消弭没入地下的剑气骤然凝聚,一柄彩色长剑破土而出,直刺毒剑仙。 柳青临死悟得的一剑和赵星途的剑阵相似也不同,相似之处是两剑在剑招和剑意上都属顶峰,但是前者是心感而发,自由自在,随意洒脱,一剑之后可以再生一剑,两剑过后便穷途末路,生不出新招,而赵星途的剑阵明显是精心布置,即便巨剑受损,剑气飞散,还能环环相扣,再生无数剑气。 慕容峰微微眯眼,腾空而起,躲过突兀杀出的地发杀机,拳头变掌,捏住赵星途的拳头,向下一扯,重重撞在膝盖处,一脚将赵星途踹出,一手做手刀状,举过头顶,本就白衣如仙的慕容峰气质更加冷冽杀伐,如同从天而降的一位斩妖除魔的仙人。 没有繁琐复杂的招式,也没有任何花哨的气息,仅仅是一个简单的下劈动作。 世间一切皆可杀,人间一切皆可断。 看似无坚不摧的巨剑一分为二,直接被劈成了两半,那些消散的剑气准备再次合二为一,慕容峰举起手刀,再下劈,那些渐渐凝聚还未成形的剑气如同风吹雨打,支离破散,再也无力凝聚。 萧然落地,慕容峰负背双手,看着不远处的赵星途,摇摇头,意思是差得太远,太远:“你这一剑分为三式,第一式是天发杀机,第二式是地发杀机,第三式是人发杀机,后式生于前式,循环而起,一式强过一式。直接将你第二式打散,不让第三式起式,并非本人忌惮,而是过于无聊,即便第三式威力巨大到能让地覆天翻,对于本人而言也就如此这般,赵敦煌对你期望还是很高的,没有将他那一套强加于你,而是让你另辟蹊径,走出另一番天地,也实属不易。” 柳青和余庆并未见过赵星途,能不惜己身阻拦慕容峰西去,那就是友非敌人,两人站在赵星途两侧,余庆开口道:“三人联手,还能拖住几时?” 一听联手两字,自视甚高的赵星途皱了皱眉头:“我只是路过的,联手一事,与我无关。” 柳青摇摇头:“兄台这就不对了,萍水相逢,江湖救急,拔刀相助,是每一个江湖儿女的义务。嗯?慕容峰在做什么?” 对面的慕容峰伸出一根手指,如同孩童玩耍,在三人身上来回指点:“点兵点将,点到谁,谁就是我的好兵好将,我的就带着他去打仗。” 最后一根手指落在赵星途身上,毒剑仙身形一山一现,已经来到赵星途身前,一指头点在对方心头。 赵星途豁然大惊,已经来不及出招,那柄淘气小剑在千钧一发之刻,嗖的一声挡在慕容峰的指头前方,一道璀璨光华绽放。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赵星途骤然身退,即便如此,依旧被慕容峰的气劲贯穿了肩头,炸出一个窟窿。 慕容峰将手指立在身前:“有点意思了。” 第一百零九章 紫竹大阵 慕容峰继续前行,一袭白衣,不惹尘埃,向着那一座城池走去。 在他身后,一个手掌形状的百丈大坑豁然眼前,大坑坑底,柳青、余庆和赵星途被砸入地下,余庆的一只脚还搁在柳青的脸上,赵星途的十几把宝剑散落在各处,其中一半以上都被折断,唯独那柄淘气短剑还时不时跳跃两下。 三人联手,在对方手上走了三招,勉强算是阻挡了毒剑仙片刻时间,最后那从天而降的一掌,明显有些不胜其烦,但还是毫无道理得将三人砸在坑底,丝毫不能移动。 半晌,坑底满脸是血的柳青咳嗽两声:“余公公,麻烦将您的脚拿开一下,搁我脸上了!” 余庆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块,九柄与骨肉相连的飞刀尽数被扯出,无异于再一次断臂,努力半天,他开口说道:“拿开了。” 柳青气结:“你他妈逗我得吧,让你把脚从脸上拿开,不是让你搁我嘴上!” 余庆的火气也上来了:“老子动不了,把你的臭脸从老子的脚上拿开!” 柳青用尽浑身力气,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一块石头砸在余庆的脑袋上:“小爷对你的惩罚!”艰难扭头望了望一旁的赵星途:“兄台,还活着吗?有口气儿的话吱两声。” 赵星途睁开眼睛,血水流入眼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朦胧的血色:“别说话,让我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两次下山,第一次问剑黄淳风,败得一塌糊涂,第二次下山,以神天境对战毒剑仙,还是败得一塌糊涂,他人下山闯荡江湖,都是声名鹊起,一名惊人,宝马香车,美女环绕,还能落个未尝一败的名号,自己倒好,至今还未尝一胜,传出去,太丢人了。 “陛下!”小太监突然哭出声来,慕容峰的霸道显而易见,西域之主的名号是毒剑仙,慕容峰一人对上三人,还未用上毒和剑,已经能全面镇压三人,此次陛下凶多吉少,比之大江之上对战孔道佛还要凶险。 柳青被小太监扰得心烦意乱:“哭,哭有什么用,赶快想办法,再阻一下慕容峰!嗯?你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余庆还是以前那个爱哭的小太监,这点从来都没变,听到柳青的话语,小太监止住哭声,细细听去,蓦然睁大了眼睛,声音颤颤巍巍:“是,是,是天葬!” 慕容峰止住了行进的步伐,抬头望天,在他和军马镇之间的天空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无限光明从中射出,像是睁开的一道眼睛,随着那一道缝隙还有滚滚响起的闷雷声,那些光太过耀眼,比之天上的日头阳光还要纯粹圣洁。 突然,一切声响都烟消云散,静默无声,一道如同流水一般雪白光柱轰然砸下,慕容峰、洪熙官和赵玄极的气息已然足够浓厚,但是这一道光柱相比还是欠缺许多。无穷尽的光从中照射下来,在千里高空之上向中间凝聚,变成一道三丈宽的光柱,如同一朵盛开在天地之间的花骨朵,砸向屹立在苍茫大地上的毒剑仙。 慕容峰冷笑一声:“果然是天选之子,性命受到威胁,连上天都坐不住了吗?” 洛阳城内,苏明川持剑站在紫竹大阵之内,周围风声袅袅,万株紫竹随风飘摇,恰如一座竹海。洛阳城两面环山,一面背靠万丈悬崖,只有面朝东面的一座城门,易守难攻,不但是一块宝地,而且是一块福地。洛阳城气运根基又在这一处名为紫竹林的竹海,紫竹林内有万株紫竹,一株不多,一株不少,而且是按照五行八卦进行种植,灵性十足。 西楚有一条一副黄河,昂头向西域的龙脉,画龙点睛的龙睛是天山主峰,而面朝中原的龙足便是这座紫竹林,竹林之内紫竹根茎直达地下几十丈,根须发达,即便紫竹被砍,依靠发达的根须,只需一年时间,紫竹便能长到原有高度,极为神奇。西楚九剑的住处便在这座紫竹林内,皆是用紫竹搭建,有着吸取日夜精华、天地造化的功效,而且冬暖夏凉,寇中原经常带着形形色色的女子来紫竹林,吹吹牛,发发誓,说点男人都爱说的谎话。 遥望那一道通天光柱,苏明川移步到竹海中央,轻声一念附,万株紫竹齐齐附身,向着苏明川所站的方向低头,如同低头称臣的士兵,天上那道光柱已经下落到百丈高空。 苏明川伸出一手,遥遥指向光柱:“起!” 一千棵紫竹凌空飞起,越过正在对峙的两国军队,如同飞蝗一般齐齐射向那道光柱,两者在空中相遇,无声无息,一千棵紫竹纷纷射向光柱,那看似无形无质的光柱微微一颤,似乎紫竹天然克制这光柱,停顿片刻,光柱淹没一千棵竹子,而它本身更加耀眼璀璨。 苏明川连续挥手,身后九千棵竹子全都凌空扎向光柱,唯独一棵阵眼紫竹孤零零残留在阵法之中,和苏明川遥遥相对。 咯嘣一声,天空中突然响起碎裂的声音,整条光柱眨眼之间支离破碎,变成无数光点消失在空中,但是与此同时,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光线从那一朵花骨朵中射出,继续凝聚砸向毒剑仙的头顶。 苏明川摇摇头,走到阵眼紫竹前,匕首滑落在手中,微微一动,手心被划出一个口子,鲜血从掌心流出。 西楚剑阁副阁主丝毫不在意疼痛,一手握住阵眼紫竹,鲜血顺着竹子流下来,渗透到根部,顷刻之间,已经被削平的紫竹林,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眨眼之间,万株紫竹拔地而起,恢复如初。 微微闭上眼睛,苏明川双手大开:“起!” 万株紫竹从中而断,悬浮空中,已经断开紫竹又从新生成,再一声起,又是万株紫竹断而升空,整整两波紫竹,整整两万柄飞剑,在苏明川的牵引下刺向那一朵在悬停在空中的花骨朵。 第一百一十章 毒剑仙,就如此入不得你们法眼? 春意盎然,阳光灿烂,这对于洛阳城而言,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 清晨,洛阳城唯一的城门洛阳门刚刚打开,已经有十几只商队在城外等候。 一看到厚重的城门打开,商队各个喜笑颜开,纷纷招呼同伴,清点货物,排队站在城门前,取出过所文牒,静等署吏登记,然后入城。 西楚虽有国名,但是地域狭小,不过几州之地,地理位置却是难得,来往贸易繁荣,特别是打通了和西域之间的那条丝绸之路之后,洛阳城更加繁荣。出身贫寒的西楚皇帝刘铸注重农耕桑植,而国师诸葛唯我对来往贸易情有独钟,无论是西域,还是北魏、匈奴,亦或是南梁的商人,只要有西楚签署的过所文牒,都可以入西楚做生意,当地官府不得歧视,皇帝陛下明面上赞同诸葛国师的治国之道,私下戚戚焉,有怨言,不过看到如今西楚的万事平和、欣欣向荣,也便不曾多言。 一位老吏拿着手中的过所文牒,以他多年经验前后对比,过所文牒真而老旧,上面还有行商多年免不了的破损,用米浆从新黏粘起来,错不了,也假不了。 老吏抬头望了一眼商队掌柜的,高鼻深目,脸庞消瘦,裤腿和袖口绑紧,行商常有的装束,一张苍白但是极其真诚的笑脸,人畜无害。 掌柜的随手塞过去一锭银子,伸手指了指身后:“官爷,小本买卖,行个方便。” 老吏颠了颠银子,不着痕迹滑入袖子中,商队一共二十个伴当、三匹母马、一匹公马,以及四十多辆由骆驼拉着的马车,马车携带着羊毛毡,露出一点杂色皮毛,底下应该私藏了违禁的盐巴。 老吏不以为意,果然是小本买卖,这样商队每日来往不下数十队,就这点羊毛衫还不够洛阳城一家青楼消化,重点是那些盐巴能换着银子。 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签字画押,老吏摆摆手,示意商队进城。 掌柜的连忙弯腰道谢,带着商队鱼贯而入。 老吏望了一眼掌柜的步伐,心里呦了一声,还是一个练家子。 进了洛阳城,四通八达的道路纵横南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绢布店、茶叶店、布粮铺一一俱有,而且房屋建筑的样式各种各样,仿若进入了一座大杂烩的城池。 “崔掌柜,哈哈,好久不见,终于等到你了!”一位身着翻领棕色连襟大褂的富态商人快步走了上来,看样子和这位掌柜的很是熟悉。 崔掌柜拱手作揖:“严老板,好久不见,您要的货物都带来了,清点一下?” 严老板,严守酌,洛阳城内有名的捐客,主做皮货生意,人脉甚广,很是吃得开,洛阳城东城的寻人租房和库存储货都找严老板,而严老板做人诚恳,从不赚取差价,所以风评甚好。 “崔掌柜做事,严某放心至极。来,快随着严某到府上一叙,刚从江南那边购得一些铁观音,今年新茶,味道好得很,崔掌柜是讲究人,快品一品是否正宗。”严守酌一手放在肚腩上,另一手放在崔掌柜后背上,亲热至极,却掩饰不住手掌的微微颤抖。 崔掌柜也未拒绝,随着严守酌进了严府,来到大厅,命人沏上龙井茶,摒退左右:“来,崔掌柜,尝尝。” 崔掌柜一手握住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严守酌起身看看左右,扭头附身,以头抢地:“粘杆处粘杆郎严守酌叩见楚大人!” “这茶是去年的老茶翻新再炒,色泽上无懈可击,味道上可就差太多了。”楚人凤抬抬手,示意严守酌起身:“这点你不如温志谦,一个在盛京城,一个在洛阳城,两人都算是身处龙潭虎穴,温志谦懂得享受,擅长苦中作乐,而你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愁苦得很。” 起身的严守酌咧嘴一笑:“楚大人说的是。” 楚人凤站起身来,走到门前,眼前一片春意,百花争艳:“春意无私,大魏小镇,江南水乡,草原牧群,都能看到一片绿意,想不到西楚之内竟然也有如此一番美景。守酌,你在洛阳城布局多年,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回禀大人,都打听清楚了。早年刘铸还未称帝之前,的确有一个女儿,称帝之后,带入洛阳城,并未公布身份,而是养在一处宅子内,不与外人言,身边只有一个名叫紫儿的小丫鬟伺候,这名小丫鬟并非习武修行之人,只是普通人一枚,而这位西楚公主殿下名叫刘开心。”严守酌恭敬开口道。 “刘开心?”楚人凤笑了笑:“刘铸起名字的本事可没有他火中取栗的能耐强,刘开心,一名女子的姓名如此,实在俗气之极。” 严守酌也随着笑了笑:“另一件事情属下也打听清楚了,说来也巧,赵玄极的妻儿正巧住在刘开心宅子的隔壁。” “哦?是真的如此之巧,还是刘铸故意使然,用天下用刀第一人来当自家闺女的保镖?” 严守酌心头蓦然一惊:“属下,属下,不清楚。” “若是巧合,那就真得太巧了,若是故意使然,这说明刘铸和赵玄极瞒着诸葛唯我做了不少事儿。”楚人凤淡淡一笑:“西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啊。” “如此这般就很头疼了,此次入西楚,目的是赵玄极的妻儿,西楚公主就在隔壁,能够一同掳走最好不过,只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那么简单。” 沉默片刻,楚人凤开口道:“走,去看一看西楚公主和赵玄极的妻儿。” 严守酌沉声说诺,引着楚人凤出了严府,在府内,严守酌奴颜婢膝,但是出了严府,两人并肩而行,严守酌还时不时伸手拍了拍楚人凤的肩膀,指点解释一下洛阳城的景色,楚人凤微微点头,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两人汇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在不远处的一个早点小摊上,一身普通衣衫的诸葛唯我向着小摊老板递了五个铜板,要了两个灌汤包,走到一旁,低头观看两个老叟正在下棋。 突然,楚人凤皱了皱眉头,脸色一禀,停下脚步,抬头望上天空,那里蔚然成观。 诸葛唯我也望向天空。 两万株紫竹,两万柄飞剑,凌空激射,遮天蔽日,引得洛阳城百姓纷纷抬头,遥望这难遇的玄奇场景,年岁稍长的西楚居民面露异色,上一次紫竹大阵万剑凌空还是十二年前楚匈大战之时,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张元率突袭洛阳城,五万草原虎狼列阵洛阳城外。 适时,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举全国之兵率军和郝连勃勃、拓跋龙野、休屠夔的联军大战,剑阁九剑齐齐出城,当时的洛阳城已是一座空城,城内人心惶惶,传闻皇帝陛下刘铸已经离开洛阳城,逃亡西域,只有国师诸葛唯我和苏明川坐镇。大敌当前,诸葛国师一人端坐在城头之上,一把古琴,一杯香茗,一支熏香,一曲琴音响起。手提马鞭的张元一手敲击另一手,抿嘴微笑,冲着城头之上高喊一声:“高山。”诸葛唯我的琴音骤变,张元再喊:“流水。”诸葛唯我抚琴而停。张元在军中高手的护送下驱马前行,用马鞭指了指诸葛唯我:“洛阳城已是一座空城,男女老少加上老弱病残,总数不会超过千人,而张某身后是整整五万大军,国师快些降了吧,张某可以给国师一个痛快的,不疼,眨眼间的事情,人头落地从来都是最优雅的死法,国师当得起如此殊荣。”诸葛唯我微微一笑,起身伸出两只手指:“张将军差矣,洛阳城有两万守军。”话音刚落,两万柄紫竹飞剑浩然凌空。张元脸色阴晴不定。其后的事情就不是外人知道的了,有人说诸葛国师和张大将军有过一次密探,无论如何,最终匈奴退兵了。 如今又看到万剑凌空,莫非匈奴人又打进来了?但是阿旁宫内有毫无讯息传出?也未曾有匈奴或者北魏大举进攻的讯息,奇了怪了。 上一次万剑凌空声势浩大,最终偃旗息鼓,此次万剑凌空,声势大,而且阵势也大,两万柄飞剑齐头并进,直刺那从天而降的光柱。 光华大盛的白色光柱如同一条雪白神龙,周身有着紫色雷电环绕,以极快的速度下砸,恰如圆月坠人间,镇压人间妖魔鬼怪,重重砸向那位白衣如雪的毒剑仙,速度之快,远远快过那连接而来的紫竹剑阵,而西域之主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 身处光柱之内的毒剑仙似乎也没有逃避得打算,屹立当场,双拳轰天,轰隆一声,拳头和光柱在空中相遇,一道圆形的气息涟漪如同刀割一般,向着四周荡漾而去,径直将远处寒山削平。 毒剑仙双脚浮在地面之上,鞋面和地面之间有着一寸间隙,即便面对白光天道,毒剑仙也不后退一步,低一下头。 两者僵持不下,本来就浩大无边的白色光柱骤然声势暴涨,毒剑仙双拳之上的威压更胜三分,嘴角有鲜血溢出,身子向下降了一寸,鞋面触碰地面,气浪滚滚,卷起无数灰尘。 与此同时,紫竹大阵的万剑已到,千钧一发之刻,毫不保留,完全扎入光柱之内,咔嚓一声,直通天地的光柱支离破碎,刹那消失。 一位浑身覆甲的天上仙人隐藏在光柱之内,附身而下,一手抓住一片慢慢消碎的光剑,一剑贯穿毒剑仙的胸口,插入之处并未血迹流出,但是慕容峰脸色煞白,一头青丝隐隐有了白发,瞬间苍老了许多。 毒剑仙擅长双手抽丝剥茧,能取人寿元,消弭龙脉气运,天上仙人更擅此道! 西域之主如同秋天里的落叶,直接被仰面钉在地上,光剑贯穿之后,并未消弭,而是如同融化了一般,浸入慕容峰的身子,渐渐凝聚,瞬间炸起一团血雾。 浑身散发着紫金光芒的天上仙人双脚轻轻落地,全身覆甲,将身形勾勒得更加挺拔威武,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冷漠望着倒地不起的慕容峰。 柳青、余庆和赵星途三人尚且不能和慕容峰相抗衡,而慕容峰在天上仙人一击之下深受重伤。柳青拼尽全力从大坑中爬上来,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天上仙人,一身铠甲和人间兵甲的覆甲完全不同,人间铠甲多是黑色或者银色,而天上仙人的铠甲是双色,红色和金色相互点缀,更具金属色泽,也更具美感,这一套铠甲四周还有发光的圆形镂空,耀眼不可直视,此外许多奇奇怪怪的管状物裸露在铠甲外面,作用不明。 匈奴神极阁可以炼制尸魔,懂得各种铠甲的制作方法,琴师秦英便是其中高手,柳青耳濡目染,也懂得些许,天上仙人的铠甲他却看不明白,某些地方设计的太不合理,太过匪夷所思,可是威力却大得出奇,实在奇怪。 “仅仅如此?”倒地半晌的毒剑仙缓缓起身,胸前一朵用鲜血渲染出来的红色大花,平添一股悲壮和妖冶,慕容峰身形一闪,突兀在人间消失。 天上仙人微微扭头,似在扫视搜索毒剑仙的身影,但是慕容峰的速度太快,连天上仙人都看不到。 砰地一声,一道雷霆之力砸在天上仙人头顶,浑身一颤,天上仙人微微惊讶,人间蝼蚁凡人竟然也敢忤逆天上人,简单伸手,手掌冲向现身的慕容峰,一团白色光华从手心射出。 慕容峰冷哼你一声,身形再一闪,一脚踹在天上仙人的胸口,天上仙人如同滚动的雪球向后滚去,百丈之外方才止住身子。 从地上爬起来,天上仙人再无神仙之姿,从露出的眼神中,能发现些许惊讶。 “解!”一声生硬的大喝,天上仙人似解开了某种限制,气势节节攀升,直达九霄云外,身影猛地一闪,一声空气炸裂得声响响起,速度已经赶上毒剑仙的速度。 慕容峰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前冲的天上仙人,缓缓伸出一只手立在身前,大袖飘摇,更显遗世独立:“蝇营狗苟,奇淫技巧,酒剑仙单剑战天,你们派下二十四位天上仙人,我慕容峰要取北魏天子的脑袋,仅仅派下一位,难道毒剑仙就如此入目的你们法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一个杀一个 全身覆甲的天上仙人前冲疾驰,离着慕容峰还有百丈距离,一手前伸,手心一团白色光华渐渐凝聚而起,另一手向空中随意一抓,手中多出一道雪白光枪,枪体四周有如同游蛇一般的闪电萦绕盘旋。 百丈之外,已经开始蓄势! 随着前冲速度的提升,手心光华更盛,耀眼不可直视,长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增长。沉默前冲,脚下步步惊雷,瞬间拉近了和毒剑仙之间的距离,相距十丈之时,天上仙人腾空而起,一枪递出,扎向毒剑仙的脑袋。 慕容峰眼神中精光阵阵,一脚后退,轻轻侧身,躲过近乎一丈长的长枪,枪身之上的雷电凝聚炸出,掠向毒剑仙的面门,慕容峰五指大张,一手按灭四散的雷电,稳稳握住长枪。 天上仙人显然没有想到人间的凡夫俗子竟然如此大胆,冷喝一声,长枪光华大盛,雷电骤起,毒剑仙手心之内血肉模糊,整个人都被那璀璨的雷电萦绕盘旋,然后淹没其中。 天地神威,当以雷刑神罚最为霸道,而天上仙人执掌雷电,运用自如,别说你一小小蝼蚁凡人,就是千军万马来了,也是死。 “蠢货!”天上仙人冷哼一声,声音仿若经过过滤,说出的话语生硬冰冷,含有杂质,毫无感情。 “已在人间,还如此放肆,当真以为高高在上就无敌?!” 慕容峰冷漠的声音在一团光华中传出,微微发力,直接掐灭了枪身璀璨。 天上仙人蓦然一惊,赶忙抽枪而退,枪身和慕容峰的手掌相互摩擦,发出一阵阵金属摩擦的瘆人声响,如骨磨铁。 慕容峰单手变双手握枪,脚下猛跺,大喝一声。 从天而降的覆甲仙人发现雪白长枪竟然被蝼蚁制住,再也难以退出分毫,天上仙人冷哼,腋下夹枪,试图以横扫千军之势想要挣脱毒剑仙的克制,但是玄奇的雪白长枪纹丝不动,如同长在慕容峰双手之间。 “蠢货!”慕容峰双手加大力道,直接将天上仙人挑在空中,双脚摆动,如同在空中漂浮的一条破麻袋。 “大胆!”天上仙人动了真怒,身重千斤,轰然坠地,那柄长枪在两人之间弯住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似乎下一刻便会断开一般。 慕容峰加重力道,稳稳向前迈了三步,砰地一声巨响,长枪应声而断。 毒剑仙手持一截长枪,继续欺身向前,砸断天上仙人手中另一截长枪,一枪戳在仙人胸口之上。 天上仙人后滚倒退,退出百丈,刚刚止住身子,毫不停歇,全力冲刺奔跑,显然是动了真怒。 双手手心同时冲向慕容峰,两团光华炸出,与此同时,一手指天,慕容峰突然感觉一道天地威压强加在身上,如背巨山,力达千斤,脚灌铅水,举步维艰,双膝微曲。 “不过如此!” 丢掉手中一截长枪,不见慕容峰如何动作,仅仅是双手平伸,吐出一口浊气:“起!” 天威之下,手托天地,直立起身。 万物刹那静止,嘎嘣一声,又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 清风起于青萍之末,悠然远行,盛怒于土囊之口,舞于松柏之下,耾耾雷声,激飓熛怒,直震天地! 毒剑仙的剑取自于此,一股无可匹敌的剑意充斥天地,如冬日奔腾的江涛。 天上仙人的两团光华砸在慕容峰身上,同时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剑气撞飞,向着高空中飞去。 毒剑仙伸手攥灭两团圣洁无垢的光华,好整以暇拍了拍双手,身体拔地而起,在空中扭动一圈,恰巧不巧出现在仙人头顶,一手握拳,重重砸下,虽是出拳,却是剑意盎然,剑气浩大。 覆甲仙人架起双臂格挡,但是还是被这一剑轰入地下,半截身子镶嵌在大地之内,身上散发的光芒也慢慢黯淡下来,气息开始消散。 慕容峰得理不饶人,一掌砸下,轰隆一声,天上仙人被完完全全砸入地下。覆盖全身的铠甲隐隐有些许裂缝。 慕容峰站在不远处,血水顺着肩膀流下来,浸透了半个身子,但是慕容峰脸色如常,抬头望天,似乎在和头顶之上的三尺神明讲话:“人间人管人间事儿,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自有其道理,你们这群看似高高在上的仙人,太过咸吃萝卜淡操心,老老实实呆在天上也就罢了,妄想插手人间。今日这名狗屁仙人的性命我慕容峰收下了,以后若再有逾越规矩之举,我慕容峰见一个杀一个。” 缓缓向着坑底走去,慕容峰轻轻伸出一只手掌,已经奄奄一息的天上仙人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天空中的那条裂缝窟窿掠去。 慕容峰冷哼嘲讽,一脚前跨一步,一脚后蹬,双手同时冲向空中那道流光:“炸!” 一条横跨天空的游龙剑气眨眼形成,和那道流光重重相撞,轰隆一声,那名逃走的仙人又被直接撞下凡间。 慕容峰轻身一掠,在天上仙人落地之时,和他擦肩而过:“断!” 覆甲仙人拦腰而断,成了两半,摔在地上,鲜血从断口处流出。 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仙人身前,也许是嫌麻烦,毒剑仙一拳砸在仙人脸上的面具之上,咔嚓一声,质地特殊的面具片片龟裂,露出一张丝毫没有瑕疵近乎于完美的脸庞,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已经要走到生命尽头的天上仙人双手握住脖子,仿若窒息般痛苦,脸上露出惊恐扭曲的表情。 “哈哈哈,可笑至极,原来你们所谓的仙人也会流血,也会恐惧,和普通人无异,若是孔末见到你们这幅尊荣,一定会后悔当年遵循狗屁天谕,大忠大义和大奸大恶,孔末选得是大忠大义,做得却是大奸大恶之事。”一拳砸下,断绝了天上仙人的生机,慕容峰遥望军马镇:“所有的后手和依仗,你李元昊都没有了,那么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继续前行,慕容峰身后是一具仙人尸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只能帮你到这了 军马镇以东的漫天惊雷突然戛然而止,再无一丝杂音声响,静得可怕。 萱儿看着李秀策慢慢起身,在房间内布置好各种机关,藏一把匕首在袖间,坐在陛下身前,脸色说不出得刚毅倔强。 萱儿此时才发现,小王爷已经不是一个少年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有着自己的想法。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萱儿吓了一跳,李秀策豁然起身,攥了攥手中的匕首,脸色阴沉:“慕容恪?” 脸色比衣衫还白的慕容恪踏步进入房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恰巧躲过了李秀策布置的所有机关,坐在李元昊对面:“刚刚回归身子,还不算爽利。” 李秀策手持匕首刺出去,他的腿便是这个喜怒不于色的慕容恪硬生生掰断,他要报仇 慕容恪伸出两根手指弹在匕首剑锋之上,李秀策双手便吃力不住,匕首脱手而去。 “别怕,我只是来看一眼李姑娘,随后便走。”慕容恪真的睁大眼睛,好好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元昊,最后起身伸手,李秀策刚要动,慕容恪已经出声:“别动,不然杀了你哦。” 他伸出手捏了捏李元昊的鼻子,然后温柔一笑,负手走出宅子。 整个军马镇戒备森严,除了守护宅子的官兵,全其余部出动阻挡在毒剑仙入城的道路上。 见到突然出现的慕容恪,有箭弩激射而出,慕容恪伸手握住箭弩,然后下意识抛出,瞬间有两个士兵人首异处。 慕容恪摸了摸鼻尖,尴尬一笑:“抱歉,杀人杀惯了,一时间做好人,还不习惯。我不是来杀人,是来帮忙的。” 军马镇的士兵面面向觎,自觉离着这位白衣青年远一点。 慕容恪脸带笑容,立在城门之下的阴影处,手中一片宅子内那棵石榴树的翠绿小叶,放在嘴边,轻轻吹起,一曲轻柔小曲夹杂着西北风沙,悠扬而去。 在天地连线的那一处,慕容峰独身而来,满城守军蜂拥而去,如同潮水一般淹没毒剑仙的身影,须臾眨眼间,猩红鲜血染满边陲苍穹,竟是连慕容峰一步也未曾阻挡。 “叔父。”慕容恪弯腰作揖,淡淡喊道,一如在岚驼山庄那般。 慕容峰微微点头,上下打量慕容恪:“恪儿,你也要阻叔父?” “侄儿有一剑,名为九千里,静候叔父。”慕容恪开口道,引剑于双指之间,脸上死灰色更浓,他要用仅存的一魂一魄使出此剑,来了却一切。 慕容峰淡淡一笑:“三十里之外,那名叫柳青的青年垂死之际有明悟,也曾使出一招九千里。” 慕容恪微愣,双指下垂,叹了一口气:“妈的,被人捷足先登了,失算,失算。” 慕容峰皱眉:“读书之人,不出污言秽语。” 慕容恪哈哈大笑,牵扯本就风雨飘摇的内里,有鲜血从鼻间流出:“叔父,恪儿有事相问,还望叔父能够如实相诉。” 慕容峰脸色如常:“恪儿你已神魄残碎,恐命不久矣,你的疑问,叔父尽数答于你。” “好,叔父若是早些时日如此坦诚,你我叔侄也不会僵持多年,恨对方入骨。”慕容恪点点头:“叔父,当年恪儿在叔父密室中所杀之人,可是叔父的兄长、恪儿的爹?” 慕容峰静默不动,如千年寒石,微微点头:“是。” “好,好,好。”慕容峰连说三个好字:“恪儿再问,西域传闻叔父和恪儿娘亲之间的事情,可是事实?” “是。” “可是叔父亲手杀了恪儿的娘亲?” “是。” “你怎么杀得她?” “亲手扼杀在梨花树下,埋在破旧寺庙。” “你为什要杀她?” “世间一切皆可杀,人间一切皆可断,我要不朽!” “所以你养着我,只是你走向不朽的踏脚石?” “是,可是你太不识好歹,非要以死断绝叔父不朽之路!” “你的不朽非要踏着累累白骨,至亲血肉吗?” “是,唯有如此,才能斩断因果,踏破轮回。” “这些年,你快乐吗?” “不快乐,暗无天日,如坠耳鼻地狱。” “我娘,她美吗?” 慕容峰张了张嘴,沉默片刻:“美,世间最美。” “你后悔过吗?” “后悔?”慕容峰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如冬日阳光,灿烂无比:“未曾丝毫后悔。” 慕容恪也开始笑,笑容也是灿烂无比,和对面的慕容峰七八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然后他开始哭泣,泪水决堤,开始是清泪,逐渐变成两行血泪:“叔父,我已经学会哭了,您呢?” 伸手指了指军马镇宅子的方向:“叔父,您能看到那里有什么吗?”不等慕容峰回答,慕容恪自问自答:“那里有美好,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独身入匈奴,为了不相关的少年,与孔道佛战于大江之上,那就是恪儿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美好。” “那不叫美好,那叫愚蠢。”慕容峰冷冷道。 “随您怎么想好了。”慕容恪挥了挥手,如同驱散了多年心结,心胸一下子打开,脸上死灰色消失殆尽,转而有一丝紫金色的流光溢彩在眉间环绕,仿若刚刚顿悟的得道高僧,看破人世,参透红尘。 前行之前,慕容恪回望了一眼军马镇,微微一笑,双脚御风而行,走在阳光下,飘飘然仙气盎然,望向慕容峰的眼神中没有怒意,没有惊诧,只有平静淡然。 我不见山,山来见我,苦苦寻找多年,那挂在心头,藏在脑海间的一剑来了,而且来的是一座剑山。 慕容恪双臂伸开,承接天地,无数庄严的罗汉菩萨、诸天神佛手持宝剑,于虚无中骤然砸下,万剑如雨,自上而下,密密麻麻指向慕容峰。 军马镇前,下起了一场剑雨。 剑山已来,慕容恪也不管剑势如何,也不在意剑意是否连绵。 双手合十,端坐在城门之前,慕容恪浑身金光闪耀,映衬着阳光,恰如佛光,满头青丝黑发如雪落人间,一瞬间俊美的西域少庄主成了一个大秃头。 慕容恪自嘲一笑,伸手摸了摸光亮的脑门:“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儿,这身皮囊,可以舍弃了。” 话音刚落,整个身子凌空,一座名王法身降落人间,和慕容恪合二为一,横亘在慕容峰和军马镇之间,阻挡毒剑仙入城。 而慕容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 李姑娘,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传人 满天剑雨,倾盆而下。 慕容峰轻描淡写撕碎雨幕,一拳轰碎诸天神佛,独身站在明王法身之前,不动如山。 “郝连勃勃有金刚三十二品,跳出九品三境界,能请出明王法身,恪儿你年纪轻轻,也能有如此造化,叔父真心为你高兴。” 慕容恪仅存的一魂一魄已经消弥于天地之间,肉身成佛,请下这一具明王法身。百丈明王法身沉默不语,低头慈悲望着毒剑仙,满目可怜。 法身一手高高举起,过头顶,手成拖印状,一方镇邪印明灭可见,金光闪闪,上有古怪花纹,如同流水般缓缓流动,一声声佛陀低语呢喃响彻天地,然后自上而下重重砸下。 慕容峰微微出神,似乎想起什么事情,脸有沉思之色,当那一方镇邪印到了头顶三尺处,方才仓促举拳轰天。 轰隆一声巨响,气浪滚滚,那一方镇邪印四分五裂,古怪花纹四散消失,佛语低唱戛然而止。 “无根浮萍而已,平常神天境见了会棘手,遇到疾风劲浪只能烟消云散。” 慕容峰身形一闪,已经来到明王法身身前,凌空而对,法身双手合十,带起呼呼风声,竟是要双手镇压。 毒剑仙冷哼一声,隔空虚抓,好似扯住了明王法身两条胳膊,猛然发力,两条巨大的胳膊被硬生生扯了下来,断口处有丝丝紫金气息流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西域之主果真是那一具更高的魔头! 明王法身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依旧一脸慈悲,巨大的身体前倾,用眉心砸向慕容峰。 毒剑仙不动不闪,一手伸出,任凭明王法身砸下,百丈名王法身砸下无异于天地神威落在身上,毒剑仙的身形被砸下,脚面离着里面还有三尺之时,看似无坚不摧、可撼日月的名王法身难进分毫。 大喝一声,一团璀璨光华在毒剑仙手心炸开,猛地一扯,明王法神整个头颅被扯下,抛在脑后,那一张慈悲脸庞开始消失,巨大身躯也随之变成无数柳絮状光斑,一片白衣衣角从天而落,落在慕容峰身前,那是慕容恪弥留之际唯一留下的物件。 慕容峰一脚踩在白衣衣角上,走入军马镇。 就这么无声无息出现了,毒剑仙就这么悄无声息出现在宅子内,望了一眼宅子内的石榴树,如风一般身形衣衫,下一刻便站在大厅之内,消瘦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所有阳光,半身鲜血,一身杀气,整个大厅瞬间暗了下来。 萱儿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小手攥紧,下意识挡在了皇帝陛下身前。 慕容峰淡淡望了她一眼,毒剑仙的一眼是杀人的一眼,一股无可匹敌的凌厉剑气掠向小宫女白皙的脖颈。 萱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目错愕,然后她只感觉身体不由自足一动,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声破空风声响起,她周身两侧的桌椅尽数拦腰而断,碎成无数碎屑,凌冽的剑气碎屑镶嵌崩入大厅内的朱红色柱子,如同被猛兽咬了一口。 慕容峰眯了眯眼睛:“魏墨城在你体内埋了一抹剑意,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对你这个小丫头十分重视。” 不知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萱儿懵懵懂懂,有些疑惑。 一眼杀人不成,那就第二眼,毒剑仙杀人无需理由,更不信魏墨城还能在小丫头体内埋下第二抹剑意,即便那位太安城守城怒有心将双龙气运埋入她的体内,以眼前小丫头的资质和根骨也无福消受,不过是体爆人死的下场。 “慕容先生,杀人何须在意这一刻?”李秀策双手撑在桌子上,缓缓起身。 慕容峰哦了一声,望向北魏小王爷,眼神意味深长。 李秀策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个时辰,慕容先生说是等候一个时辰,如今一个时辰还未到,慕容先生作为一代宗师,不能言而无信。” 慕容峰无声大笑,萱儿看得浑身发寒。 李秀策伸手提起茶壶,倒上两杯茶水,自己首先仰头喝了一杯,示意无毒,然后将另一杯轻轻推到慕容峰身前,不卑不亢道:“不如先生暂且坐下喝杯茶水,一个时辰而已,先生不会等不起吧?” 慕容峰洒然坐下,举杯抿了一口杯中茶,笑意渐浓,如同深秋初晨的浓雾,意味莫名,谁都看不到浓雾里面隐藏着什么,伸手点了点一动不动的李元昊:“北魏小王爷李秀策,你想为他拖延时间?” “能拖延一刻是一刻,最好能拖延到大哥醒来。”李秀策开口说道。 “你可知本人为何不杀你?”慕容枫饮透杯中茶水,却未曾放下茶杯。 “杀人对于慕容先生而言毫无意义,慕容先生要得是杀人诛心,等大哥醒来,先生要在大哥面前亲手杀了秀策。” 慕容峰赞许望着李秀策,像是感慨又是回忆:“本人坐镇西域,每日前来挑战之人不计其数,开始之时本人只杀挑战之人,每日还是络绎不绝,后来本人不但要杀了挑战之人,还要杀挑战之人一位至亲之人,其后耳边总算清静了许多,自那之后,本人才明白一个道理,诛心比杀人有意思。” “先生大智慧。” 慕容峰哈哈大笑:“越发喜欢你这孩子了,临死之前还有遗愿?” 李秀策摇摇头:“算不得遗愿,是一个希望,实不相瞒,早年秀策被匈奴掠去,本无活下去的希望,是大哥北去匈奴,独身入盛京城,拼得九死一生将我救回,自打那时起,秀策便有一个愿望,要活下去,和大哥一同活下去。” 慕容峰把玩着手中茶杯:“但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和你大哥只能活一个,你选择谁?” “我和大哥同根生,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所以,若是慕容先生能去死,就最好不过了。”李秀策淡淡的开口道。 慕容峰点点头:“不错,够坦诚,也够果断,但是你用什么手段让我死呢?靠着这茶水中的毒药与我玉石俱焚?” 李秀策脸色一禀,口鼻之中不断有黑血溢出,眼前慕容峰的身影不断变幻,连毒剑仙的声音也开始变得虚无缥缈,仿若来自云端天边,身子重达千斤,滑向地面,临倒下去那一刻,李秀策还把袖中的匕首扎向慕容峰,匕首飞了一半,径自掉在地上。 萱儿大惊,马上抱起李秀策,不断擦拭李秀策脸上的血水:“王爷,王爷.......” 慕容峰含笑望着渐渐没了意识的李秀策:“可惜本人的传承已经后继有人,不然你这北魏小王爷倒是一个不错的传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牵挂太多(1) 春风又绿江南岸,两岸春色蔓延开来,秦淮河畔已经步入深春,隐隐有了夏意。 陆琳琅又忙碌了整整一夜,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她收拾一下物件,拖着匹配的身子回到琳琅园。 几年前,黄淳风和李元昊将小院子折腾了一个遍,其后从新翻修,依旧碧绿清幽,只是再也没有从中住过的人了。 推开房门,陆琳琅看了看略显冷清的房间,重重叹了一口气,回身又出了房间,走向湖心小亭子,四周碧波荡漾,清光淋漓,倒映着人儿独孤得的身影。 如今忙忙碌碌,浑浑噩噩,好像一生的精彩和波澜都在李公子在得时候用尽了,现在的陆琳琅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随手抓起一把鱼饵儿,陆琳琅扑哧笑出声来,当年也是在这个亭子,李公子还曾偷偷吃过鱼食儿,那左右偷瞧的傻样子,真可爱。 轻轻将鱼食儿丢到小湖内,百条锦鲤争相啃食儿,李公子在的那段时间,最喜欢来湖心小亭喂食儿锦鲤,不过不是闲情逸致,而是想要逮上两条,回去一条红烧,一条清蒸。 那些往事镌刻在陆琳琅脑海内,偶尔想起来,便历历在目,如同刚刚发生过一般,反倒是昨天今日发生的事情,模糊朦胧,好像上辈子做过一般,这几年忙上忙下,龙虎帮逐渐壮大,渐渐能和爷爷在时相提并论了,生意越做越大,特别是北魏和南梁传出那一条联姻的讯息之后,以大江为线的贸易地带已经慢慢延伸辐射到秦淮河,龙虎帮成了受益者,蒸蒸日上的生意和陆琳琅越发冷清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琳琅,琳琅!”姜叶青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陆琳琅摸了摸眉头,片刻安静都没了,两年之前,姜叶青芳心暗许,来了一段轰轰烈烈的女追男,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名书生拗不过姜叶青的死缠烂打,终于点头答应了,当时陆琳琅也在场,那书生的脸红得能滴出水来,好一个羞涩的男子,奈何学问大得很,秦淮河畔青楼内一半的小曲都是他写的,每一首曲明码标价,只要银子不要肉偿。陆琳琅明里暗里试探过书生,觉得这书生人品没问题,人前人后表里如一,难得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唯独这性格,实在太羞涩太柔了。说一句书生不是,姜叶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咪一般,浑身炸毛,冷嘲热讽:“就你们家李公子好,俊得像个小娘们儿,哼。”陆琳琅也来了火气:“你们家那个软柿子比面团还软,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的小命。”两人吵吵闹闹也过了这么多年,或许以后也会这么过下去。 缓缓起身,把手中的鱼食儿撒到小湖内,陆琳琅提醒道:“慢点儿,小心摔倒,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小心夫君吓跑了。” 跑到小亭内,姜叶青以手撑住膝盖,顺了两口气:“琳琅,琳琅,那个,那个,李公子来了!!!” “什么!!!???李公子在哪?”陆琳琅瞪大了眼睛,慌忙理了理衣衫头发。 “在山庄外的长桥上!” 陆琳琅顾不得其他,跑了出去,远远看到长桥之上几乎透明的李元昊。 李元昊的神魄站在长桥中央,眼前一江春水,日出东方,明媚璀璨,她扭头看了一眼陆琳琅,一闪而逝。 陆琳琅失魂落魄来到李元昊站立的地方,左顾右盼,未见人影,突然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李公子!” 北魏太安城。 李元昊的神魄坐在乾清宫殿檐上,一手扶着盘旋在飞檐上的奇珍异兽,双脚随意搭在空中,前后摇摆,像个童心未泯、自娱自乐的孩童。 她在紫禁城住了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爬上乾清宫看看这座皇宫到底长什么样子,如今登高而看,俯瞰半个皇宫。 向北看去是坤宁宫,坤宁宫后面是慈宁宫,曾经奶奶住过的地方,如今空置。 向南看去,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三殿连接成线,方正肃穆。 向西看去,慈寿堂、奉先殿,尽入眼底。 向东看去,国子监、御膳房,一应俱全。 眼神在南书房处停下,就是在那里,李元昊和孔唯亭、南怀仁度过了两年读书生活,两位太傅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完全没把李元昊这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不过南怀仁离京之时,李元昊以女儿装示人,南帝师吓得屁滚尿流,口吐脏话,算是扳回一城。 至于孔太傅,李元昊从未在这个滑头中年大叔身上讨到一点便宜,而这个仇似乎也永远都报不回来了。 一道身影从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缓缓升起,魏墨城望着神游天外的李元昊微微点头。 李元昊点头,算是回礼:“前辈,原来在上面看皇宫,这么美。” “美?”魏墨城扫视一圈皇宫:“看得次数太多,已无感,倒是你入了神天境,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元昊是女子体魄,根骨不佳,所以前辈认为入不了神天境?” “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是你身为天子,位高而权重,心性又太过拖泥带水,一顾求全,与天理大道背道而驰,比如此刻,你将神魂分了三魂七魄整整十份儿,每一份去一个地方,难道心里有这么多牵挂的地方?” “才刚刚十份儿,元昊还觉得不够用呢。” “自古以来神游天外,并非只有你一人,就不怕有人故意拦你?” “那也应该比面对毒剑仙来得轻松一些吧。” “也是。” 李元昊心有感应,低头望向皇宫一处,已经身怀六甲的苏倩儿正挺着大肚子沿着御花园散步,御医说了,多散步,对孩子有益,生性懒惰疲散的苏贵妃谨遵御医的话,每日饭后都散步一个时辰。 苏倩儿摸了摸顶圆的肚子,脸上尽是幸福的笑容,随即脸色一暗:“孩子,你还能见到你爹吗?” 顿觉失落悲伤,她强颜欢笑,抬头望去,微微一愣,在乾清宫上的是陛下? 再一看,已经没了人影。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女当关,千骑莫开 又到春季,翠绿蔓延,镇北军开始从北防五镇拔寨北上,从新在长城一线部署兵力,将匈奴骑兵损坏的烽燧系统从新搭建起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一般。 不过今年有点不一样,整个镇北军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冲动,恨不得早点北上,早些时日见到匈奴蛮子,来一场你死我活的短兵相接,好好出一口恶气。 为何镇北军会有这种氛围?因为古凉州之战,虽然是惨胜,但是古凉州之战说明一个道理,匈奴骑兵并非不可战胜,什么狗屁草原狼,在镇北虎面前还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何况加上皇帝陛下孤身入草原,时副将戳瞎郝连勃一只眼睛勃两件事情,镇北军群情激昂。草原蛮子们,不和你们比文,那是欺负你们,比武?是大兵团团战,还是顶尖超一品高手之间的捉对厮杀,我从不骂脏字的大魏子民都比狗娘养的没有教化的草原杂碎厉害! 拔寨启程的军队兵分三路,分别以梯队形式向北迁徙,大军两侧有侧翼五千人马的护卫队,大军之前有斥候探路,不断打听刺探匈奴骑兵的动向。 兵法的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镇北军略有不同,是粮草未动,斥候先行,两军大战,先死斥候。 从太安城出来的温志谦便进了斥候队,一身厚实邋遢的草原装束,就连头发也成了匈奴样式,左边头发被完全剔除,右边梳起了一条条小辫子,平日搭在身后,经过几个月磨练,如今温志谦嘴唇干裂,皮肤黝黑,俨然成了一个黑铁蛋子,和刚入镇北军之时有着天壤之别。 一开始,没人看好这个俊俏的年轻人,众人都知道这个新兵蛋子和大将军交情非凡,不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呆在安逸舒适的大军内,反而来最危险的斥候队,要攒军功,为以后高登庙堂打基础?哼,明摆着是嫌命长。 与匈奴在前方交战,不是靠着咬牙坚持就能活下来的,也不是靠着头脑灵活就能坚持到最后,骨气、武力、计谋统统没用,拼到最后,往往看得是......运气?这就很操蛋了。 更气人的是温志谦这人以爷自称,太气人了。 不过日子一久,众人惊奇发现这个叫温志谦的年轻人有一项特长,那就是擅长逃跑,危险一来,溜得比兔子都快,而且每次运气好得惊人,有几回都以为这个家伙已经死在了草原铁骑的马蹄之下,回到军营,这个家伙已经在蒙头大睡了。 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传得神乎其神,比如匈奴万箭齐发,温爷张开双臂,万剑擦肩而过,竟然没有一株箭羽扎在身上。 温志谦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啧啧称奇:“牛掰了,这是哪位大侠,运气这么好?也让我见见,沾沾仙气儿。”众人齐刷刷看向温爷,满眼好奇。温志谦翻了翻白眼:“你们那什么表情,老子又没有这么好得运气,哎,老子自小命苦,向来运气不好,真羡慕那些运气好的。”噗通,倒了一大片。 众人以为温志谦运气好,温爷自己认为不是运气好,而是自己机智、聪明、勇敢、活泼、可爱,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临危不乱,你们都学着点。已经和温爷混熟的众人齐齐一脚踹在温志谦屁股上,臭不要脸的,活泼、可爱也敢向自个脑袋上扣。 此外,温爷会享受,懂得品味生活,而且耐心极好,为了享受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令一群过惯了糙日子的镇北军老爷们叹为观止。温爷刚来镇北军那会儿,趁着第一次下雪,撅着屁股趴在雪地上,用小铲子一层层铲新雪。众人指指点点,小声嘲笑。温爷浑不在意,回到大帐,自己架起铁锅煮羊汤。一群人围着温爷窃窃私语。温爷旁若无人,一锅羊汤煮好,整个大帐内香气扑鼻,众人同时向前拱了拱。 温爷一手遮住大锅:“看什么看,刚刚嘲笑我的人,温爷我都记得,你们这群乡巴佬,没见过长得帅的人褒汤啊。”瞧瞧,瞧瞧,这就叫会享受,煲汤,竟然用了煲字,这忒多大的学问啊。 几个没骨气的镇北军军伍受不了那勾人的香气,已经匍匐依附温爷面前,跪求赏口汤喝。 就这样,温爷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 除了做饭,温爷还会讲故事,从不重样磕绊,故事行云流水,配合着手势神情,声情并茂,栩栩如生。 想要落草为寇、兄弟情义有《水浒传》、想要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有《三国演义》,想要天马行空、伏妖降魔有《西游记》,温爷最擅长讲“三打白骨精”、“误入女儿国”,经过温爷那张嘴铺垫渲染,一波三折,情到深处,还有一首千长百回的小曲儿唱出,愣是整出一股香艳旖旎的别样风味,令一群大老爷们儿哈喇子流了一地。 每每此时,温爷都是一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表情:“说过你们是乡巴佬,你们还不服气,小爷若是给你们讲讲《金瓶梅》《玉蒲团》,你们还不把眼珠子瞪出来。”有人凑上前去:“温爷,那就讲讲呗。”温志谦斜眼看了一眼眼前满脸红光的战友:“滚开,你踩到小爷脚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温志谦当上了斥候校尉长,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认为温志谦是靠和大将军的关系当上得校尉长,自然也没人认为是靠本事儿,温爷靠得是讲故事、做饭、逃跑的本事儿。 众人前来道贺,温爷听闻自己升官了,愣了半晌,一挥手,自恋道:“是金子总会发光,像我这种人才走到哪里都是人才,想低调都不行,我不当校尉长,难道还是你们这群乡巴佬?”结果招来一顿好打,得了便宜卖乖,还以为升了官,兄弟们就不敢打你了。 温志谦还有一项本事儿,也是另人啧啧称奇,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依旧精神抖擞,也可以睡上三天三夜,昏天暗地,日月无光,不带动一下的,奇人必有奇怪之处。 温爷就是镇北军仅次于时副将,第二奇怪的人。 每次轮到温志谦出任务,整个营帐的战友齐齐站在营帐外,看着朝夕相处、同铺共枕的温爷,齐齐挥手:“早点回来啊!”活脱脱一群送夫出征的深闺怨妇。 今日,晴空万里,又赶上温爷带队,五十人的斥候小队,一百匹马匹,为了提升机动性,五十人身负轻甲,一柄镇北军弯刀,一日口粮,越过长城出现在长城以北。 温志谦执意多向北行驶了二十里,已经到了春天的边缘处,此处新绿冒头,草牙嫩绿,远处一处绿洲,波光粼粼。 勒马停身,温志谦翻身下马,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和一支快秃了毛的毛笔,翻开小册子,又将毛笔在舌头上沾了沾,吐出两口带着墨汁的口水,微微愣神,当年小爷也是有洁癖的干净之人,如今怎么落得如此鄙俗不堪,堕落啊堕落。 摇了摇头,温志谦举目四望,在小册子上勾画了一两笔,又将小册子收好。 有少年也翻身下马,走上前来,递上水袋:“校尉长,您每次出任务都写写画画,在写什么?” 镇北军唯一不叫温志谦温爷的新兵蛋子,名字叫赵凤,羞涩一孩子,长得俊俏,眉眼嘴角的末端细微处均有一丝细小弧度,多了女子的柔气和妖冶之气,与草原粗矿风光不符。 少年眉心一枚天然青紫色胎记,犹如长在眉心上的第三枚眼睛,少年天生臂力出众,能拉断弓弩,而且力道拿捏精确到毫发,镇北军轻型弓弩都要这少年校准。老家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受上天眷顾,天生神力,命格却是天煞孤星之命,留在身边克父母克兄弟姐妹,只有送到苦寒之地,经历生死,以杀气养育静气,慢慢磨去骨子里的戾气,方才能解此劫,要不就刮花一张脸,毁了那份上天眷顾。父母让赵凤选,少年选了三天三夜,最后来了镇北军。 少年平日里沉默不语,羞涩却不惧弱,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即便和老兵武场校武,也下死手,多亏了镇北军副将路过,一手掀翻少年,一脚踹出数十丈距离,方才保住一位老兵的性命。 自那之后,时未寒对这个孩子多了一份上心,赵凤顺理成章成了时未寒关门弟子,这是张大彪都不曾有的殊荣,众人都以为这少年要飞黄腾达的时候,时未寒就把这少年丢到斥候队伍里,说历练三年,三年时间不死,时未寒让你成俯瞰众生的天下第一。少年对天下第一无感,但是真心喜欢呆在温志谦身边,当然不是温爷身具王霸之气,天然自带主角光环,令身边人自动来投,而是温爷教少年读书写字,这对赵凤十分重要。 温志谦猛灌一口水,又浇了一头冷水,打了一个冷颤:“小凤儿,你抬头看看这草原,能看到什么?” 赵凤左右看看,摇摇头:“什么都看不到。” 温志谦敲了敲少年的脑袋:“你怎么比赵一还笨,草原大漠,荒芜万里,不似中原那般依山傍水,能够建造城郭,一座城郭便是一个坐标点,可以成为参考物,衡量距离的路标,草原游牧,居无定所,匈奴骑兵因此神出鬼没,行军路线毫无规律可言,但是只要大地还未被绿色遮挡,就有机会找到直通极北之地的坐标,我记录的就是这些坐标,偶尔也会犯错,所以要多走几次,多记录一下。” 赵凤似懂非懂,开口问道:“校尉长为何这样做?” 温志谦双手掐腰,遥望北方:“我要杀了张元那个王八蛋!” 赵凤点点头,没有问原因,突然他抬起头来,眉头一皱,眉心处的青紫色胎记被挤压,像是一只微微眯起的眼睛。 远处天地连线之处,十匹匈奴骑兵冒出头来,然后以这十骑为中心向两侧延伸,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出现,最终形成一条横跨天际的黑线。 整整一千匈奴铁骑出现在众人面前。 北魏不擅长产马,马匹吨位和脚力都不如西域和草原的高头大马,此时逃跑,没有丝毫胜算。五十骑快速围拢上来,眼神都落到校尉长身上,希冀以逃跑闻名镇北军的温爷能够死里逃生。 “他娘的,运气好得有点吓人!”温志谦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翻身上马,抽出腰间刀:“兄弟们,事到如今,只能火中取栗,铤而走险了!” 有人开口问道:“温爷,火中取栗是啥子个意思?这时候和栗子啥关系?” 温志谦一时气结,伸手摸了摸眉头,不断摇着头,被气笑了:“真是服了你们了,以后搞笑的时候能不能选一下时机,不要如此出其不意,令人防不胜防。” 赵凤伸出一根手指头,如同私塾先生:“出其不意出自《后汉书》,意思攻击别人不在意的地方,防不胜防出自《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意思是完全不可防护的意思。” 温志谦刚教的,拿出来显摆一下。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叹赵凤学问深厚,是当大学士的料。 赵凤羞涩,红脸低头:“说什么胡话呢,我虽然学问深,但是想当大学士,还忒再读两年书。” 众人起哄,和温爷呆得时间久了,连脸皮都不要了,说起大话来都不眨眼睛。 一番吵闹缓解了尴尬气氛,一个老兵站出来:“温爷,自打来镇北军当上着斥候,家眷已经安排妥当,早就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不过区区千人匈奴蛮子,杀他几个七进七出还不成问题。” 温志谦哈哈大笑,用麻布将弯刀绑死在手心内,驱马前行,刀背一拍马屁股,直接拍出一道血痕,马匹吃痛不住,撒开四蹄狂奔前冲,其后四十九人,百余骑也跟着前冲。 对面一千骑兵也开始列队,典型的匈奴骑兵阵法,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实则是狼群发起攻击的阵势。 两道洪流迎头相撞,就在相距五十丈的时候,温志谦心头微微遗憾,还是没见最后一面啊。 突然,一道青虹横跨天地,从南方极高之处而来,如同一道流星炸落此间。 前冲的匈奴骑兵如同撞在一道铁墙上,最前方来不及停下的马匹直接被撞碎。 温志谦勒紧缰绳,停下马匹,睁大眼睛。 衣衫飘飘的李元昊微微扭头,留给温爷一个侧脸:“快走!” 温志谦二话不说,调转马头,策马狂奔。 李元昊扭头,吐出一口紫金色的气息。 一女当关,千骑莫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北上的目的 一千匈奴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分成十阵,每百人一阵,分批不间断连续冲锋,形成一道道人墙马潮,浩浩荡荡蜂拥而至,势必在最短时间内撞烂那到看不见的铁墙,将逃去的五十镇北军斥候屠杀殆尽。 而这些和战功无关,关乎于长生天下最英勇战士的尊严! 李元昊轻轻吐出一口紫金色的气息,双手如同游鱼一般在周身滑动,以她为中心一拳拳气息波动而成的涟漪层层荡漾,神游万里之外,从高空俯瞰山川大地,观日月星辰,以往那些悬而不决、艰难晦涩的感悟突然如同拨开云雾,茅塞顿开,那些简单的线条变成了玄秘莫测的面,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其中感悟最深的是黄淳风的《渊远亭洗剑录》,这篇千字秘籍,李元昊已经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可是即便踏入九品之上,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上人,李元昊还是懵懂无知,只认为那是黄老头故作高深的言语,如今看来整整千字的《远远亭洗剑录》字字珠玑,毫不拖泥带水,就连这名字也透露着玄机。 三绝之首黄淳风为何能独占天下风流,坐稳三绝之首?那是因为酒剑仙洗剑最风流,诗剑仙磨剑之法太过笨拙,显然落了下乘,毒剑仙一柄毒剑,怎么能和前面两位争风流,即便你杀力最强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世人排在了最后? 最前面的百人骑兵快马加鞭撞在气墙之上,大地为之一颤,马上调转马头,每五十人为一队,向着两侧奔腾而去,从新汇聚成队,进行下一次冲锋,这样做一方面可以为后续骑兵留出冲撞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可以缓冲马匹脚力。 如此作战方法是重骑兵对付修行武道高手最常用的方法。的确,九品以上天上人,有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神通,但是终归是人,只要是人就会累,就需要换气,而那稍纵即逝的间隙就是破开天上人防御,一具将对方踏成肉泥的绝佳机会。 骑兵撞向北魏天子,开始之时,李元昊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泄去匈奴骑兵的几次攻势,随后气息走到尽头,再也没有余力气息来精确控制力道,只能硬抗两次冲撞,压住胸口气血,脚下猛然一跺,双手向前一推,荒诞得推着百人骑兵向前行了三步,伸手一搅,两匹高头大马飞起撞在一起,然后跌落在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这样蛮横的坚持了一刻钟,十里之外,五十人镇北军脱离危险,遥看北方风起云涌的天空,一声声沉闷的冲撞声不断传来,令人心颤不已。 赵凤勒紧缰绳,走到温志谦面前,落后半个马身,恰巧看不到他的脸色:“校尉长,镇北军相传,您运气很好,是因为有神仙庇护,原来是真的。” 温志谦没有说话,耸动一下肩膀,泣不成声,一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日你娘的赵凤,你懂个屁!” 李元昊散尽体内浊气,身如长虹,向北掠去,天空下,大地沟壑纵横,一片狼藉,一千匈奴骑兵丢盔卸甲,伤亡大半,有些迷惘望着远去的长虹。 一道朦胧的身影如同一阵清风一般穿过盛京城的城门,突兀出现在盛京城之内,沿着盛京城主干道向着皇宫走去,城门笔吏眼前一花,只当是年龄大了不中用,并没有在意。 大街小巷都能看到这道身泛青光的年轻人,有着中原人才有的精致五官,玉树临风。城内四通八达的望楼将这个奇怪的事情以最快速度传递给皇宫内。 青瓷推着中行书走出大殿,站在皇宫最高处,看着那一道身影缓缓飘进皇宫,站在盛京城太和殿的飞檐上。 郝连流水轻身而来,衣袖飘摇,眯眼望向飞檐上胆大包天的北魏天子,恨得牙痒痒。 轰隆一声,身材魁梧的匈奴战神落在中行书身前,气息外泄,气浪滚滚,抬头望向神游天外的李元昊,一伸手,一柄血红色长枪砰然入手,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之时留下的长枪,如今是拓跋龙野的兵器。 这柄血煞气极重的长枪如同冥顽不灵的顽徒,能吸食人的神元气息,韩先霸和赵督领曾经使用,两人靠着雄浑气息一面喂哺一面压制,勉强能发挥出血色长枪几分威力。 这柄神兵利器被拓跋龙野所得之后,匈奴战神依靠得天独厚的玄黄之血喂食,一人一枪相得益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说以前的拓跋龙野离着澹台国藩还有一线之隔,如今取了北魏御猫这位超一品高手性命,并且得到长枪相助的匈奴战神已经仅仅落后巅峰时刻澹台国藩一个肩头。 李元昊看到血红色长枪,再看看拓跋龙野,眼神一冷,满目杀气。 匈奴战神浑不在意,未回头:“中先生,北魏天子入神天境,一魂来到盛京城,可以一拦。” 中兴书摆摆手,拓跋龙野让开一个身位,示意青瓷将轮椅向前推一推,以便能够更近得看清楚李元昊,等他看清楚李元昊的长相,展颜一笑,口水便流了出来,青瓷赶忙擦了擦,还不着痕迹望了望飞檐上北魏天子的表情。 中行书浑身瘫痪,头抬不了多久便低了下来,平视前方:“好不容易入了神天,不求活路专挑死路,来我盛京城作甚?” 李元昊冷笑:“朕来看看你这老王八什么时候死!” 中行书笑了笑:“老朽熬死了你的奶奶,再熬死血气方刚的你也并非难事儿,比起耐心来,老朽认天下第二,还没人敢认第一,你以为十年布局诱杀澹台国藩就是耐性,差得太远了,若不是老妇人和吴昌赫扶着你,你能取下天下第一的头颅?白日做梦!退一步再讲,天下有不下十人看出了北魏朝廷的计谋,他们不说,只不过也是想澹台国藩死罢了,与其说是你们北魏诛杀了澹台国藩,不如说是天下人配合你们北魏布下了一个杀局。如今老妇人已经死了,你身为北魏天子又太过意气用事、独断专行,吴昌赫、索碧隆、苏克沙也已迟暮老矣,几年之后,没人压着你,扶着你,硕大个北魏迟早毁在你的手中。李元昊,你回头瞧瞧身后,是不是死得人越来越多?孔唯亭、赵督领、黄淳风、老妇人,对了还有那个名叫丁一的少年,都死了。记住,为你而死、离你远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那时江山和亲人,你一个也没有,名副其实的独家寡人!” 李元昊轻蔑一笑:“奶奶说你这头老王八最擅长言语讥讽,蛊惑人心,果然不假。中行书,你可还记得你汉中老家中家,嘿嘿,满门皆死,九族皆戮!” 中行书脸色一紧,目露精光,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李元昊望向一脸怒容的郝连流水,突然展颜一笑:“大婶,别苦着一张大饼脸,不然会更丑。”话音愣时一转,一字一顿,雷如炸声:“你可还曾记得你的弟子柳青!” 郝连流水心神一颤,草原江湖齐入太安城,柳青被北魏天子强行留在太安城,回归草原之后,众人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营救之事,因为得不偿失,郝连流水沉默不语,也就是默认了。 李元昊指了指大殿前的众人:“朕非纯善的好人,你们似乎还不如朕,朕知道兄弟情谊,敢舍得身家性命,朕活到此时此刻,问心无愧。你们啊,终归还是太爱惜自我,骂你们是未开化的草原蛮子,并非没有道理。” 说完,身形一闪,继续北进。 中行书稳了稳心神,苦笑一声:“北魏天子才是那个蛊惑人心之人啊。” 拓跋龙野将长枪竖在身后:“中先生,此时是拿下李元昊最好时机,为何?” 中行书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拿下又如何,无非是拿下北魏天子一魂,于大局无关,还不如让李元昊酣畅淋漓神游万里,了却心头未了却之事,得一个完完全全的神天境,痛痛快快和慕容峰一战。以老朽对毒剑仙的了结,即便李元昊完全神天境,也不是毒剑仙的对手。西楚将西域视作后花园,重要的战略缓冲地,若是北魏天子能够重创毒剑仙,毁了他的根基修为,令西域大乱,草原和西楚的第三次大战就可以进行了。哎,归根结底,西楚有两大麻烦,一是诸葛唯我,二是天下用刀第一人啊。” 拓跋龙野洒然一笑:“他赵玄极虽强,但不是麻烦。” “也是,有拓跋将军在,所谓的天下第一并非麻烦。”中行书淡淡一笑,望向面有愧色的郝连流水:“可敦,柳青之事......” 郝连流水摆摆手:“流水贵为草原可敦,知道轻重,一切以大汗的千秋基业为重。” 中行书叹了一口气,心头一惑,问向身旁的青瓷:“北魏天子并非无的放矢之人,难得神游天外,不去了却心头之事,为何执意来草原,一路北去?” 青瓷想了想:“北魏天子救下李秀策曾经北去狼居胥山下的小镇,莫非李元昊在那小镇有未了心愿?” 李元昊踏入神极阁下的小镇,眨眼闪入小院,如风一般进了厨房,一眼便望向米缸,果然,忘了盖盖子! 早些时日匆忙离开小镇,一路南下之后,强迫症加洁癖的皇帝陛下时常回想起米缸忘了盖盖子的事情,白爪挠心,抓耳挠腮,心里像是吊着一块石头一般,有一次晚深夜做梦,还曾经梦到自己下旨对匈奴全面开战,目的就是为了踏平匈奴,盖上小院内的米缸盖子。醒来之后,李元昊恍然若失,也有了一丝感悟,把小太监余庆拉上,铺开地图,勾画进攻匈奴的方案。小太监以为皇帝陛下在开玩笑,还夸说陛下幽默,一抬头看到皇帝陛下严肃认真的脸才知道,陛下没开玩笑,后来那张地图被中堂大人没收了,不能由着陛下胡闹。 李元昊隔空御物,盖上米缸盖子,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别提多么舒爽了,看外面的天空都蔚蓝了许多,那一份神天境的玄妙竟然因为盖上了盖子,圆满了些许。 这份神天境的感悟也算天底下独一份了吧。 ------------------------------------------------------------------------------------------------------------- 岳麓书院,天一阁屋顶上。 周梦伸开双臂,闭上眼睛,学着鸟张开翅膀飞翔的样子,神情自然,姿势舒展,好像下一刻真会飞起来一般。 楼下莘莘学子忙忙碌碌,走进天一阁,玄辩清谈的周梦师兄这个疯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见怪不怪。 “周梦师兄,飞累了,咱们落地歇会儿吧。”一道声音从周梦身后的响起。 周梦吓了一大跳,赶忙转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多亏周梦没有读书人的繁文缛节,平日不注重形象,双手抱住屋檐,贴在屋顶上:“吓死我了,这么高摔下去,可是性命不保!” 李元昊无奈一笑:“周梦师兄,您是鸟儿,还怕摔?” 周梦起身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露出一个看傻瓜一般的表情:“我是人,不是鸟儿!” 李元昊惊奇了:“周梦师兄,您什么时候发现这么重大的秘密的?” 周梦认认真真想了想:“昨天辰时吧。”盯着李元昊看了半天,周梦皱了皱眉头:“敢问兄台贵姓?我们认识?” 李元昊一摸眉头,得,这不记人的老毛病没改过来,即便说出李庆元三个字,周梦师兄也应该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吧,想了想在岳麓书院的两年时光,似乎自己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突然灵光一闪,周梦师兄肯定记着这事儿:“师兄,天地初始始于静还是始于动?曾经有人回答,即始于动,又始于静,动和静并非定量,而是意识决定?” 周梦恍然大悟,一张脸满是了然,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点李元昊,张口欲言。 李元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周梦欲说还休了半天,吐出一句“记不得了”。 周梦师兄真给力,想了半天:“我想起你来了,我认得你!” 李元昊得意:“对,对,师兄,我就是那个如此回答的人。” 周梦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哈哈,你是陈洛妍陈师妹嘛!”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座牢笼 李元昊双手捂脸,两年时间唯一灵感爆发的一段高光经历,还被周梦师兄认成了陈洛妍那个贱货,北魏天子觉得自己很失败,做人做事儿都很失败:“周梦师兄,您觉得我是女子?” 周梦上下打量李元昊,一身男子打扮,开口抱歉道:“不好意思,只看样貌了,忘了辨别衣衫。” 嗯,周梦师兄看人是从衣衫分辨的,李元昊颇为无奈:“师兄,您怎么能把我记成陈洛妍呢,很伤人的。” 周梦沉默半晌,开口道:“觉得你和陈洛妍陈师妹很有夫妻相。” 李元昊无语,心想是时候刮花自己的脸了。 楼下不断有学生走过,遥遥看了楼顶上的周梦,得,以前学鸟儿飞,现在都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疯劲儿更严重了。 李元昊望了一眼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微微陷入沉思,当年她曾经和陈洛妍一同去过后山,见到了一片湖和一座巍峨高山,由于大雪,两人并未登山,如今魂魄来到此处,她想上去看看。 神天境独特感受,李元昊的神识延伸到雪山前,一个骑着白牛的小牧童放下嘴边的笛子,向着岳麓书院望来。 四目相对,李元昊微微皱眉,小牧童却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冲着李元昊摇摇头,这更加引起了李元昊的兴趣,身形轻掠,腾空三丈,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扯了回来,从新站在天一阁屋顶。 微微皱眉,李元昊疑惑问道:“周梦师兄,您这是?” 周梦袖口卷起一个弧度,那股吸引力就是从袖中而来,袖中藏有天地乾坤:“你不能去后山。” “为什么?” 周梦向前走了一步,负背双手:“因为那是一座牢笼,专门困住天外人的天牢!” 李元昊更加不解,天外人难道指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对,若是天外人做此解,首先应该困住的是沈凝儿这个异数,但是如今沈凝儿在大千世界活得好好的得,难道:“九品三境界,九品之上天上人,这天外人是指跨过三境界的室外高人?” 周梦回头,笑容高深莫测:“那是凡夫俗子的认为。”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天空:“想来你已经知道天上还有仙人,俯瞰世人,天外人指的是知道那群仙人秘密的人,不一定修为精深,也不一定境界高妙,他们的眼光更长远一些,看到的更多一些。” 李元昊陷入沉思,沈凝儿以另一个世界的感知推论,这个世界有点怪,而且这种怪异就在身边,是显而易见的,沈凝儿的师傅和师公为了寻求这种怪异的根源坐船出海,说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会找到答案。 周梦伸出脖子观察愣神的李元昊,不由得微微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在李元昊的眉心。 刹那之间,李元昊如同梦中惊醒一般,感觉脚下的屋顶腾地一声向着地下更深处坠去,头顶的天空向着更高处飘去,而她自己身上长出了两只翅膀,翱翔在天地之间,耳边呼呼风声,远处云彩云卷云舒,五彩斑斓,煞是美丽,身后无数只长着彩色翅膀的鸟儿结伴而飞,星河跃然眼前,波澜壮阔。李元昊欢快的叫了一声,收起翅膀,附身而下,穿过层层云霞,如同一枚炮弹一般扎入大海中,一瞬间,李元昊又变成了一条鱼儿,头顶上是色彩斑斓的亮光,脚下是颜色各异的珊瑚,她一边吐着泡泡,一边翻滚着身子,好不快活自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李元昊幡然醒悟,发现自己脸上带着傻笑,张开翅膀,正学着鸟儿飞的样子。 心头惊讶异常,李元昊开口问道:“周梦师兄,您平日里处在那种状态?” 周梦点点头,伸开双臂:“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人生大自由大自在都在其中了。” 情不自禁之处,擅长玄辩清谈的周梦师兄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 李元昊想要开口出声提醒一句,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周梦师兄一脚踏空,直挺挺掉了下去,哎呦一声,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响起。 善良的皇帝陛下都不忍心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雪山,身形如同一道流光一般向着山下掠去。 拿着小铲、撅着屁股挖土的孔小鱼突然停下手里的小铲子,向着小镇外面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一个如同神仙一般浑身冒光的人站在那里,正笑嘻嘻望着自己,周围的人群好像都没有看到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人,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有人还直接穿了过去。 孔小鱼用袖子擦了擦鼻涕,一点都不害怕,指着李元昊,奶声奶气的说道:“娘亲,小镇外有个人冒着光,好像神仙一样。” 织染站起身身来,摸到孔小鱼身边,摸了摸孔小鱼的脑袋,好像能够看到他的模样一般:“又看到了神仙了啊?” “娘亲,这次不一样,是真的有神仙!”孔小鱼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真的,是真的。”织染说着:“走,回家吃饭去!” 孔小鱼挣脱织染的手,跑进牛家小摊,不一会拉着牛福贵走了出来。 牛福贵一脸红润尴尬,不知道刚刚在屋里在干什么:“小鱼,你慢点,小心摔倒了。” 孔小鱼指了指李元昊:“大牛伯伯,你看那是不是有个神仙?” 牛福贵顺着孔小鱼的手指望去,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配合着开口道:“哇,真的有神仙啊!” 孔小鱼人小但是心眼儿多:“哼,我要让小钗干娘看看是否真的有神仙。”跑进胭脂铺,喊了半天,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人影,走出胭脂铺,哇得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牛家小摊内,凤小钗一边整理着衣衫头发,一边跑了出来,抱起孔小鱼,不断安慰。 李元昊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牛福贵挠着后脑勺憨憨一笑,对着织染解释道:“织染,你懂的.....” 织染浅浅一笑:“织染,懂!”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活该 南梁建康城。 刚刚一身男装回宫的陈洛妍将扇子丢在桌子上,扯了扯脖子里的纽扣,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出宫微服出访,有和人打了一架,起因很简单,一个孟浪读书人在说北魏天子的坏话,将李元昊贬低得一文不名。 一开始陈洛妍面带微笑煞有兴趣听着,但是当那人说到李元昊的作风问题时,腾地一声南梁公主火气上来了,抄起屁股下的板凳抡了上去,痛快是痛快了,打完之后,他惊奇而又惊喜的发现,站起了两桌子对方帮手,呼啦啦将他团团围住。 陈洛妍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一拍脑门,出宫之前忘了多带几个帮手,唯一的甄婆婆还被自己甩丢了,摸了摸身上,颇具震慑力的腰牌也被自己嫌弃硌得慌丢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此刻,若是表明南梁公主的身份,被打得更惨,伟大美丽的公主殿下怎么会是男儿身。陈洛妍伸手一指窗外:“快看,有人在飞!”两桌子帮手机警异常,没上陈洛妍的当,几十只眼睛齐刷刷钉在陈洛妍身上。陈洛妍呵呵一笑,捂住自己的脸:“诸位好汉,能不打脸吗?”那位被揍得读书人顶着一张乌青色的脸,摸着嘴角儿:“给我打,往死里打,专门打脸!”南梁公主殿下虽然没有修行习武的天赋,但是也是耳濡目染过的,两把子力气还是有的,见缝插针掀翻四个人,一溜烟逃回了皇宫。 喝了一杯茶水,陈洛妍活动活动肩膀,突然浑身一僵,身后的阳光被遮挡了大半,一道身影已经透射进来。陈洛妍未曾回头,仅从影子中那一头的晃动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南梁不是国母胜似国母的詹氏。 詹氏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进了寝宫,陈洛妍起身,微微一个欠身万福:“洛妍给大娘请安了。” 詹氏嗯了一声,早已有人端上茶水,轻轻饮了一口,詹氏抬头上下打量着陈洛妍:“又是一身男儿装出去胡混去了,你马上就要嫁入北魏了,要有一国公主的仪态,以后不能再如此荒唐。” “大娘教训得是,洛妍知道错了。”陈洛妍开口道。 詹氏眯了眯眼睛,又闭上眼睛,半晌睁开,长长叹了一口气:“本宫一直不喜欢你,至今依旧不喜欢,而你亦然。建业气质和陛下相似,陈石秀长相和陛下相似,唯独你无论气质、长相和陛下都不同,很长时间,本宫都怀疑你不是陛下的孩子,是你娘亲和别人私通生下的孽种!” 陈洛妍猛地抬头,眼神阴沉阴霾,有阵阵凶光:“詹氏,你这是找死!” “大胆,放肆!”詹氏还未说话,早有小宫女跳了出来。 詹氏毫不在意,缓缓起身:“你这个样子本宫曾经在陛下身上见过一次,那是陛下回宫知道你娘亲和你住在柴房的时候,也曾这样看过本宫,吓人,令人背后发寒,就那一眼,本宫至今难忘,赶得上千万般打骂。今日,本宫不是来和你逞口舌之争,只想提醒你一句,你虽然嫁入北魏,但是始终是大梁的人,代表的是建业,你和北魏天子的联姻是为了大江两岸的黎民百姓。本宫向来知道轻重,你嫁入北魏,本宫不会为难,更不会苛刻,规格皆是公主规格,嫁妆本宫会亲自准备,还可以告诉你一句,和陛下的夫妻情分是因为你的娘亲早已名存实亡,但是本宫从来都未曾后悔过对你娘和你做过的事情,本宫不恨天不恨地,只恨你娘亲。” 陈洛妍冷笑:“你活该,若不是你下三滥的手段,父皇会念你的好,娘亲弥留之际,说过,世间可怜人千千万,你最可怜!” “本宫可怜?本宫怎么可怜?本宫要得可不是陛下念的好,本宫要得是陛下!”詹氏满头簪子左右摇摆,明晃耀眼。 “就是你要的太多,所以你什么都得不到。”陈洛妍针锋相对。 詹氏凤目怒瞪,高高伸高一只手掌。 轰隆一声巨响,寝宫外一声晴天霹雳,整个皇宫顿时乱做一团,皇宫守卫齐齐出动,向着惊雷炸响的方向追去,两道快若流光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皇宫伸出掠去。 一道身影气息雄浑,如同蓬勃燃烧的火山,爆裂连绵,另一道身影缥缈,几乎透明,身形灵活,不断躲避对面的拳头,由于两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天空中出现无数道身影,雄浑气息双手拖山,砸向对面,对面便一手扯江,将那座大山击碎。 赶来的守卫看到其中一道身影,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有詹家第一高手在,对面就是天上神仙也活不了。 陈洛妍却瞪大眼睛,看着另一道缥缈的身影,嘴里喃喃自语:“傻瓜,傻瓜啊!” 李元昊双手结结实实按在詹天佑胸口,力叠九重,一浪高过一浪,詹天佑只是微微一下,浑不在意,任凭李元昊拳劲头贯穿身子,等到北魏天子力到尽头,突然一拳轰出,李元昊赶忙躲闪,依旧被拳罡扫到,身子不受控制在空中翻滚三圈,堪堪止住身子。 詹天佑已经来到李元昊身后,冷笑一声:“刚入神天,仅凭一魄便有胆子入建康城,北魏天子实在不聪明!”说完,简简单单一拳砸出,李元昊的魂魄躲闪不及,如同流星一般砸入地下,溅起无数石块,一招手,飞溅的石块如同利剑一般齐刷刷刺向詹天佑。 “不自量力!”詹天佑大喝一声,十分用力,拳劲炸裂,一瞬间所有的石块都变成了齑粉,拳罡一览无余,无需再次挥拳,继续砸向。 李元昊双手放在胸前,压箱底的绝学正准备使出。 一道剑光从皇宫中央射出,千钧一发之间挡在了詹天佑的拳罡之前,一柄利剑立在地上,剑气纵横。 一道白衣随之而到轻轻落在场间,站在李元昊身前,白衣胜雪。 “张胜谷,你此举何意?”詹天佑轻身落地,冷冷说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击九千里 张胜谷一伸手,插在地上的宝剑一声轻啸龙吟,自动归鞘:“没意义,只是张某喜欢。” 白衣剑仙向来孤傲,在建康城这座大染缸内独树一帜,别说你詹家第一高手,就是南梁皇帝陈景琰,剑仙先生闹起脾气来,也是不给面子,经常怼得雄才大略的陈景琰无语愤恨,偏偏还没有一点办法。 “你!”詹天佑脸色阴冷,握拳双手已然气息鼓动:“早就想讨教一下南梁剑宗大供奉的虎啸龙吟,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先生想要护着北魏天子,詹某就得罪了。” “冠冕堂皇,最不喜和你们这群伪君子聊天,詹天佑,剑宗大供奉一职,我张胜谷不稀罕,既然你想切磋一二,张某奉陪到底。”张胜谷衣衫飘飘,脚下剑气纵生。 “别打,别打!”不远处一身明黄的陈建业气喘吁吁跑来,身后跟着一溜烟的太监宫女。 顺运一口气,陈建业呼出一口气,先是给詹氏行礼,然后开口对詹天佑和张胜谷开口道:“大伯、张先生,怎么自家人打起来了?张先生,若是建业猜测不错,您出手应该是父皇授意的吧,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您说出来,大伯也不会言语相逼,非要大打出手。大伯,您也消消气,李元昊神游万里,哪里不去,偏偏以身涉险来建康城,绝对没有恶意,此乃梁魏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的关键点,不能因小失大,大伯慎重啊。” 詹天佑冷哼一声:“他北魏天子哪里不去,来我建康城,莫非是小觑我南梁无人?” 陈建业摆摆手:“伯父多虑了,李元昊来此地,应该是为了看看小妹,两人关系好着呢。” 陈洛妍众目睽睽之下,肉麻道:“大哥,别说的那么直接,人家会害羞的。” 李元昊浑身一震恶寒,自己来错了,但是三魂七魄之中,其余魂魄皆能控制,唯独那欢喜魂魄不受控制向着建康城掠来,她也不想的,真的。 白衣胜雪的张剑仙一道长虹而去,太他娘的贱了。 陈建业走到李元昊身前:“你胆子的确不小,万万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建康城。” 李元昊微微扬起下巴,或许以后数十年间,眼前这位温和的男子会是她主要对手:“你去得了太安城,为何朕来不得建康城?” 陈建业摆摆手:“那不一样,我去太安城,前有张胜谷张先生保驾护航,后有杨莲亭杨叔的出谋划策,实不相瞒,我去太安城之前,佘余佘先生已对你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评测,挑选的时机是你北魏天子不会玉石俱焚的最佳时机,若是祭孔大典之前去,北魏遭逢劫难,你心有悲怨,保不齐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若是挑在少年丁一战死南梁之际,你杀气最盛,去了太安城,铁定回不来。” “佘余?”李元昊脸色一沉,她对这位年少老成的南梁第一谋士印象不佳。 陈建业哈哈大笑:“果然佘先生猜测不错,所以听闻你来了建康城,佘先生压住心头好奇心,未曾出现,还说了一句好奇害死猫的话语。” 李元昊扫视建康城皇宫,她可以肯定佘余就在某一处悄悄观察自己,心头萌生一股杀意:“佘余擅长拿捏人的心思,小心他背后捅你一刀,让你这位南梁准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陈建业摇摇头:“你会怀疑孔唯亭和赵督领吗?不会,佘先生对于我而言,是友亦是师。好了,洛妍你也已经看到了,可以走了,我可不能保证大伯能压住性子,你和洛妍日后夫妻相对,日子还长久,不过你若是欺侮洛妍,我大梁可是不答应。” 李元昊望了一眼陈洛妍,陈洛妍比划一个心形,送了一个飞吻,詹氏眉头紧皱,大为不悦。 冷哼一声,冲着陈洛妍挥舞了一下拳头,李元昊拔地而起,向西而去。 詹天佑重重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突然,一道身影重新坠回皇宫,去而复返的李元昊落在詹氏身前,詹氏满脸惊恐,李元昊狡黠一笑,伸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啪啪两声,詹氏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两个清晰手掌印豁然显现。 詹天佑双目怒瞪,猛然回头:“李元昊,你找死!” 咱们的皇帝陛下见好就收,脚下猛然一跺,已经腾空而去。詹天佑力如霹雳弦惊,双拳轰天,一道无可匹敌的气息炸上天,结果又被皇宫中央激射而出的一道剑光挡下,詹家第一高手双脚踏入地下,怒吼道:“张胜谷,此举也是陛下授意?” “不是,是张某喜欢。”一声懒洋洋的声响响起,白衣剑仙斜躺在皇宫屋檐上。 “李元昊辱我南梁国母,你如此行径,是成心要和我詹家过意不去了?!”詹天佑眼神阴霾,杀意盎然。 “当年迫害公主殿下之时,怎么不提?”张胜谷掏了掏耳朵:“你詹家面子是面子,他人性命就可以任意舍弃?天底下的道理不是全都归你们詹家的!” “既然谈不拢,那就拳头之下出真章,张胜谷敢不敢三日之后一战?” “不敢,三日时间太久了,张某没耐心等,要不就此时吧,也让张某见识一下詹家第一高手的无双风采。”张胜谷话音刚落,数十柄飞剑携带无双剑气长掠而来,专攻詹天佑下三路。 刹那之间,南梁建康城皇宫之上,大风骤起,云卷云舒,有神仙在天上相战。 陈洛妍望着詹氏惊魂失魄的狼狈样,强忍着笑意,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建业狠狠瞪了陈洛妍一眼,心头微苦,怎么没有一个省心的! 与此同时,在南海之上的一座孤岛上,李元昊站在悬崖之上,眼前脚下是一柄剑鞘,那是黄淳风两年时间布局留下的剑鞘,鞘中剑已经没了踪迹,但是剑鞘依旧在,丝丝剑气如同流溢的雾气一般从剑鞘中流淌出来。 突然,海面上一道惊天巨浪卷起,一条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的庞然大物,破出水面,遮天蔽日。 李元昊心有明悟,脚尖轻点,已经来到那庞然大物之上,会当凌绝顶,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千里。 第一百二十章 教你一剑 站在庞然大物之上,李元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江河湖海,山川河流,万物皆在脚下,定睛望去,她可以看到大地之上有九条流光以极快的速度向西飞掠,神游万里,逍遥天地,想见的人一一见了,未曾了却的事情也了却了,那些死去的人已经远去,深埋心间,有愧疚但是没有遗憾,一个时辰已过,神魂归位,军马镇还有秀策和萱儿,需要她去营救。 纵身一跃,李元昊张开双臂,从高空中飞下,像是一只翱翔天地的鸟儿,发丝轻舞飞扬,九道流光以奔雷一般的速度向着一处汇聚,终于在一处小山头,三魂七魄恰巧不巧融合在一起,浑身光华大盛,李元昊浑身流光溢彩,双手伸开攥紧,攥紧伸开,玄妙莫测的感悟如同洪水一般涌入脑海意识,怪不得齐天境战力最强,修行者还是不懈余力向着神天境攀升,原来那份感悟之后,天地如此光彩夺目,天涯海角和近在咫尺不过一线之隔,此刻的自己能够和毒剑仙一战了吧。 来不及多想深思,李元昊深吸一口气,向着西方掠去,她的眼神看到哪里,魂魄便出现在那里,感觉妙不可言。 微微扭头,李元昊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百里之外,一道身影也以极快的速度向西而去,努力看去,李元昊大为惊讶,以她如今远圆满境界的神天境,可以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心头所想便能识物看清,此时却看不清那道身影的面容,这只能说明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比自己更高。 那一道身影似乎也看到了李元昊,前冲的身形折了一个大弯儿,向着李元昊的方向奔来。 李元昊心头不解,此刻难辨敌友,她不能冒险让对方毫无阻挠的奔来,脚下不停,继续向着军马镇掠去,李元昊轻挥衣袖,沿途遇到的树木,无论是参天大树,还是刚刚长成的小树苗,全都拔地而起,齐刷刷指向那道身影,刹那之间,不下千柄飞剑在李元昊气息牵引下,齐齐刺出。 那道身影抬头而望,毫无惧色,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相貌,但是李元昊能够感觉到对方微翘的嘴角。 “走!”李元昊心头轻喝,千剑速度骤然加快,全方位无死角刺向那人,若是能够扎实,对方瞬间就会变成一个刺猬。 那道身影浑然不惧,在千剑临身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不见,千柄利剑扎了一个空,下一刻,那道身影突然出现,已经脱离了利剑刺下的范围。 李元昊微微一愣,意识一动,继续以树木为剑,御剑凌空。 那道身影未曾回头,伸手向着虚空一抓,李元昊和千柄利剑之间的关系顿时被切断了,再看那些树木利剑寸寸龟裂,跌落在地。骤然加速,那道身影拦在李元昊身前。 李元昊眯眼,双指并拢成剑,刺向对方面门,对面一手伸出,五指张开,挡在面门之上。 剑气在双指之间射出,刺在对方掌心之内,如同奔流的河水遇到了水中顽石,难进分毫。 抽身而退,李元昊小心翼翼看着对方,并非本体,也是魂魄神游天外,但是魂魄宛若实质:“你是谁?” “南梁剑宗赵敦煌。” 李元昊浑身剑气迸发,如临大敌,三绝之中的诗剑仙,能独身拦住意气正风发的黄淳风,剑道最正最稳之人,不过眼前的赵敦煌和李元昊心中的诗剑仙有些出路,在她潜意识里,诗剑仙应该豪爽儒雅,不拘小节,有宗师气度,但是眼前的诗剑仙一副农人打扮,虽然觉得可亲,但是也绝对没有读书人的风流倜傥。 似乎是看出了李元昊的疑惑:“年轻的时候做过几首难等大雅之堂的诗词,被人抓住不放,落得一个诗剑仙的名号,沽名钓誉,名不副实。” “万里西行急,乘风御太空。海酿千钟酒,山裁万仞葱。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可劈柴剥蒜,生火做饭,喝粥吃菜,回望三万六千日,无非求口热汤,寻份安宁,只不许,嗝气放屁,扰我清静。”李元昊开口诵道一首不伦不类、非诗非词的诗词:“天下未敢有人如此做诗,宗主不必妄自菲薄。” 赵敦煌哈哈大笑:“剑道之上我悟性天赋不如黄淳风和慕容峰,只能四平八稳向前走,所以诗词上随意一些,我也不曾想还有人记得赵敦煌的诗词,这诗词没少被一一批评,说写得俗气,屁都有了。”似乎是怕李元昊不明白,赵敦煌解释道:“一一名为赵一,是我的关门弟子。” “宗主的关门弟子,想来资质应该绝佳。”李元昊开口道,话锋一转,眼神微冷:“不知诗剑仙来此为何?” 赵敦煌淡然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来此地是为了救人,我那弟子赵星途非要横插一杠子,也去拦慕容峰了。哎,一代江湖有一代江湖的风气,我们那一代是黄淳风,第二代是拓跋龙野,而你们这一代江湖风气似乎是你带起来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两年江湖游历,入书院,去匈奴,战郝连勃勃,南下大江杀孔道佛,每一次你都出乎人的意料,星途大概是不想落后于你,没头没脑去了,不知死活。 李元昊无语,怎么什么事情都向我头上扣?我很无辜的。 “你觉得此刻你的圆满神天境可以和慕容峰一战?”赵敦煌上下打量李元昊,淡淡问道。 “或许还有差距,但是救人应该没问题。”李元昊自信得说道。 赵敦煌摇摇头:“自信是一种极好的品质,特别是初入江湖,就应该无敌天下的胸襟气度,但是过度自信就是无知了,慕容峰身前,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救人之后全身而退。” 李元昊脸色肃穆:“宗主也不行?” 赵敦煌摇摇头:“巅峰时候的澹台国藩也不行。” “毒剑仙这么强?” “比你想象中还要强一点,此刻我也是神游天外,去了也于事无补,慕容峰手上不过再多一场胜绩,现在只能靠你火中取栗,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胜算了。你神魂回归之后,多半战力会有所下降,现在我教你一剑,在死地中求生。”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过啊 严守酌在前面带路,楚人凤双手拢在袖子里跟在后面,不断有熟人和严守酌招手示意,说一两句客套寒暄的家常话,严守酌也都一一笑着点头,两人左拐右拐,从热闹街道走进清幽小巷,最后在一座宅子前停下。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四四方方,青砖红瓦,两棵大槐树的枝叶从墙内探出脑袋来,将整个院子掩盖在一片翠绿之内。 严守酌向前轻敲两下宅门,不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小脑袋,望了望严守酌:“严老板?让您捎带的香料到了?” 严守酌恭敬一笑,双手搓了搓:“紫儿姑娘,香料到了,这不我还把专门制作香料的老板,楚老板给您带来了。” 楚人凤对着紫儿点点头,这个小丫鬟就是刘开心身边的贴身侍女,气息清浅,内里紊乱,对于普通人而言还算健康,但是也可断定这小丫鬟未曾修行习武。 紫儿皱了皱眉头:“严老板,您是应该知道规矩的,我家小姐不见陌生人。”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严某嘴笨人拙,对香料研究有限,怕是误了刘小姐,迫不得已将楚老板带来了。”严守酌开口说道,脸上堆满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楚老板带来的可是降神云香,百里挑一的好东西,若是刘小姐不方便,严某马上离去。” 说完,扭头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紫儿脸色阴晴不定,左右为难,最后一咬牙:“严老板,您慢点,若真的是顶好的香料,我家小姐是不在意见一见的。” 严守酌转身,不断点头保证:“严某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是顶好的香料,紫儿姑娘尽管放心就好。” “那好,先让那楚老板拿些香料过来,小姐过目之后,再决定是否让你们进去。” 紫儿伸出一只小手,楚人凤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包,多有不舍递到紫儿手中,不断叮嘱道:“姑娘,这可是顶好的香料,价格不菲。” 一把夺过香包,紫儿冷哼一声,扭头关上门:“还能多贵?哼,多贵,我家小姐都买得起,过不了我家小姐的火眼金睛,就是王母娘娘用的香料都不行。” 不一会儿,紫儿的小脑袋又从新露出来,脸色不悦:“严老板,你和楚老板一同进来吧,我家小姐准备见见两位。” “多谢紫儿姑娘,多谢紫儿姑娘!”严守酌呵呵笑着,走进宅子,楚人凤随后,在踏进宅子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步伐,左右看看清幽僻静的小巷,微微一笑,也进了宅子。 这座小宅在外面看很普通,在里面看也很普通,四四方方的普通四合院,院子中央有一口大水缸,缸里有几尾游鱼,一座秋千荡漾,院子一侧被人开垦出来,成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子,有点点翠绿点缀其中,至于种得是什么,西楚初春时节,还看不出所以然来,等到盛夏秋初必定是另一番光景。 紫儿一步跨进大厅,似乎有些不高兴自己小姐如此轻易让人进来,嘟着嘴巴,语气也不太好:“小姐,人给你带来了,我去做饭了。” 一身素布打扮的刘开心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平日里小丫头就如此快人快语,喜怒哀乐也不藏着掖着,说话和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经常让人无话可说,有时候生气了,她这个做小姐的还要低三下四、做鬼脸讲笑话哄她高兴。 梆梆梆,不一会儿厨房内响起了菜刀剁菜的声响,小丫头还不高兴着呢。 “严老板,楚老板,请坐!”刘开心引着两人坐下,亲自斟茶倒水,刚刚楚人凤拿出香料就放在刘开心的手边。 楚人凤望着刘开心的煮茶手法,娴熟自然,如同行云流水,和索柔索贵妃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两位请。”刘开心伸出纤纤玉手。 楚人凤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还不忘用袖子擦擦嘴巴:“茶杯太小,不解渴,劳烦刘小姐再来一杯!” 刘开心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如此饮茶的样子,真真是牛噍牡丹,大煞风景,伸手提起茶壶再倒上一杯:“楚老板慢些喝,才能品出滋味。就像这香料,需要慢慢体会才能知晓好坏,楚老板拿来的香料比市面上的香料好上不少,但是好而不妙,若是猜测不错,楚老板应该还有更好的香料吧。” 楚人凤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嘿嘿一笑:“刘小姐果真识货,楚某手头确实还有更妙的香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小瓶,小心翼翼递了上去。 刘开心取开瓶塞,一股醉人香气萦绕大厅,眼前影影重重,卧倒在桌子上,没了知觉。 楚人凤自顾自斟上茶水,握杯先闻后抿,最后吸茶入肚,裹一股温柔在心扉间:“守酌,你也喝。” 大厅内突然安静下来,楚人凤百无聊赖,微微闭上眼睛,静坐冥思,严守酌突然觉得有些燥热,扯了扯领口:“楚大人......” 咣当一声,碗筷摔在地上,紫儿惊恐愤怒地望着大厅内的场景:“小姐!” 还没跑出两步,一颗石子击打在紫儿身上,她觉得浑身力气被抽一空,软软地瘫在地上,没了知觉。 楚人凤睁开眼睛:“若是将刘开心掳走,西楚皇帝会有多着急?” 严守酌开口道:“至亲之人被掳,必定心急如焚。” 楚人凤摇摇头:“刘铸出身草莽乡野,几次因缘际会成了西楚皇帝,这种人最是懂得取舍,能屈能伸,常能忍他人不能忍,不过生性也凉薄,极易记仇,用人之时可以共患难,功成以后多半很难同富贵,刘开心不过是一枚女儿而已,刘铸若是想要,可以再生一窝,伤心两天之后,他刘铸还是西楚皇帝。” 严守酌脸色一狠,起身走到楚人凤面前,伸手轻轻一划:“楚大人,赵玄极的妻儿就在隔壁,不如将那一对母子......” 楚人凤笑着点点头:“天下用刀第一人不一样,是重情重义之人,妻儿被掳,必定心急如焚,有西楚兵马大元帅的一双妻儿在手,可以为我大魏减少一大隐患。不过啊,守拙,你能不能先将藏在袖子中要加害于我的匕首拿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如同一座坟冢 严守酌脸色一僵:“楚大人,卑职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守拙,到了此时此刻,明人不说暗话,你和诸葛唯我一同布局,不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吗?如今目的达到了,无需再遮遮掩掩。”楚人凤继续喝茶:“刚刚我已经给过你机会讲出一切,可惜你没有,所以现在的你已非我大魏子民,更非我粘杆处同僚。” 严守酌阴晴不定,犹豫不决,双膝一曲,正准备跪下。 楚人凤微笑道:“你大可不必跪下,守拙,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的性情我很了解,你想用下跪来争取机会刺杀于我,以便向诸葛唯我邀功,这种鬼蜮伎俩实在无趣的很。” “楚人凤!”严守酌大喝一声,突然跳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滑入手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楚人凤哈哈大笑:“如此这般撕破脸皮才最好,省得楚某还念旧情了。既然你已经选择西楚,那么也早已做好舍弃太安城妻儿的准备了,楚某会给他们一顿丰盛的断头酒,这点你无须担心。” 严守酌举起匕首,遥遥指向人屠:“楚人凤,大丈夫欲成大事儿,应不拘小节,今日我就用你楚人凤血为我的妻儿送行!” “大丈夫?你我心知肚明,大丈夫三个字用在你身上实在不合适。早年你就眼界狭窄,到了此时还是如此愚蠢,无需我楚人凤动手,诸葛唯我早晚会杀了你。”楚人凤眼睛一眯,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严守酌一条手臂腾空而起。 疼痛侵袭大脑,严守酌反应很快,没有盲目痛嚎,只是闷哼一声,一手捂住血流涌柱的臂膀落荒而逃,前脚刚刚走到宅门前,宅门突然被推开,严守酌仰面摔倒,顾不得疼痛,定睛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诸葛先生,救我!” 诸葛唯我的眼神未在严守酌身上停留片刻,径自走到大厅内,羽扇飘摇,风流不羁,与楚人凤相对而坐。 “诸葛先生,救我,救我!”严守酌大吼大叫,门外西楚士兵列队快速走进宅子,将宅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人一脚踹在严守酌的嘴巴上,顿时血如泉涌,牙齿不知道掉了多少颗。 “楚大人,诸葛有一事不明,还请楚大人不吝赐教。”诸葛唯我未曾客套,开门见山,直接开口说道。 楚人凤倒上一杯茶水,推到诸葛唯我面前:“边喝边聊。” 诸葛唯我淡淡一笑,并未怀疑茶水,轻抿一口:“好茶,不知此时诸葛是否可以提出心头疑问?” 楚人凤开口道:“以诸葛先生能掐会算的大神通,还有不解之事?” “有,自然是有,诸葛一介凡人,又非神仙,怎么会没有疑问。哎,实不相瞒,天下千万人,诸葛都能猜透一二,独独有三人看了小半生也未曾看清,匈奴中行书,南梁杨莲亭,还有楚大人,诸葛都看不懂,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对待,三人之中又以楚大人最为难解。诸葛演算,楚大人出太安城一路北上应去草原,可是为何偏偏出现在西楚?诸葛是真的不懂。”诸葛唯我手中扇子轻摇,掀起阵阵清风。 楚人凤眼神落在严守酌身上,这位卧底西楚十余年的捕蝉郎鲜血横流,呼吸沉重,眼神开始慢慢涣散:“诸葛先生推算的不错,楚人凤的确北上草原,可是那是疑惑先生的障眼法,可以告诉先生,那个楚人凤是真,先生面前的楚人凤也是真,难道只允许先生能有千里眼的神通,就不许楚人凤可以有分身术。” “楚大人当然可以有分身术,但是诸葛的千里眼却是名不副实,这很不公平。”诸葛唯我开口道。 楚人凤淡然一笑,又给诸葛唯我倒上一杯茶水:“诸葛先生作为这世间最大的不公平,埋怨他人不公平,才是最大的不公平,西楚不过弹丸之地,先生敢扶持刘铸立国,那是大魄力,立国而不覆灭,经营多年蒸蒸日上,那是大手段,两次楚匈大战,先生又大获全胜,以一地战一国,可谓以弱胜强,那是大智慧,就是一百个楚人凤也做不到先生如此程度。” 诸葛唯我摆摆手:“愧不敢当,楚大人谬赞了。今日楚大人入洛阳城,既然已经识破了诸葛计谋,想必也有后手,诸葛猜不透,所以不如赌一局,赢了的可以取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何?” 楚人凤洒然一笑:“诸葛先生局面占优,为何要退而求其次,与楚人凤对赌?” 诸葛唯我笑着说道:“因为诸葛平日里胸有成竹惯了,这次却猜不到楚大人的打算,未知最令人心生畏惧,诸葛心头难免有些忐忑,以楚大人的手段,诸葛即便赢了,也应该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或许那代价是诸葛承受不起的。” “赌什么?” “赌北魏天子能否活下来。” 楚人凤浑身一僵,盯着诸葛唯我的眼睛,半晌开口道:“好!” 军马镇内,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直接穿过屋顶,落在李元昊的体内,一股凌厉气息滚滚,以李元昊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周两侧荡漾,身前的桌子四分五裂,炸成齑粉。 萱儿失声痛哭:“王爷,您快看,陛下回来了!” 瞳孔缩小的李元昊眼神一动,神魄归位,冷眼望向慕容峰。 毒剑仙嘴角微翘,轻轻一笑,如同春风扶柳。 李元昊眼神一禀,黄淳风的断剑在心意牵动下,炸出一团粗壮剑气,平日里李元昊模仿黄淳风,多半形似而神异,唯独此次有感而发,形不似,却有了几分神似,精神意气,皆有举世无敌的神韵。 断剑猛然撞向毒剑仙,如同一道奔雷,快若惊鸿,轰隆一声,毒剑仙的身子瞬间暴退,撞碎墙壁,继续退去。 军马镇不过方圆十里的小城,慕容峰不知道撞碎了多少墙壁,还是止不住身体,直到后背撞在苍山峭壁之上,砸出一个人形大坑,无数砂石滚滚而落,将西域之主掩埋。 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坟冢。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怜 李元昊气息游溢,眼神坚毅,附身握住李秀策的双手:“秀策,秀策!” 李秀策缓缓睁开眼睛,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牵扯一下嘴角,喊出一声:“姐!” 李元昊长长呼出一口气,心头一颗大石落地:“秀策,有大姐在,一切无妨的,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儿。” 李秀策用脸颊蹭了蹭李元昊的手背:“大姐,能再见一面,秀策无憾了,毒剑仙太厉害,快逃吧,不要管我们。” 李元昊淡淡一笑:“逃跑这种事情,大姐做不来,若是这次逃了,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以后算是没脸在江湖上混了,你知道的,大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问鼎江湖,成为一代宗师,那些坏蛋宵小之辈听到我的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不是的,大姐的梦想是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家长里短、飞短流长的日子。” 李元昊哈哈一笑,捏了捏李秀策的脸蛋:“那是以前,此一时彼一时,愿望和理想要认清现实,随之改变,才算是接地气的愿望和理想,不然都是空想臆想,而空想臆想都是要不得的。嗯,大姐这一句话好有道理,你要牢记,我都开始忍不住佩服自己了。秀策,大姐去去就来。” “大姐,不要去!”李秀策死死抓住李元昊的衣袖,不断摇着头:“大姐,你不能去,我死也不要去你......” 李元昊耐心听李秀策说完,安慰道:“相信大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李元昊掰开李秀策的手指,缓缓起身,气质为之一变,杀伐冷冽,目有凶光,初入圆满神天境,透过慕容峰撞出的巨大窟窿,她可以一眼望到尽头,毒剑仙的身子镶嵌在悬崖峭壁内,被砂石掩埋,但是雄浑霸道的气息丝毫未曾衰减,反而节节攀升,越发爆裂起来。 李元昊眼神越发刚毅,一手横剑在身前,另一手小母手指头在眉心轻轻一划,一滴紫红色血滴从眉心处缓缓渗出。 眉间有血,凝而不坠! 扭头望了一眼萱儿,李元昊柔声道:“照顾好秀策,我去去就来。” 话音刚落,军马镇内炸出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一道身影如同奔雷一般掠出城池。 萱儿张了张嘴巴,有一句话她想说还未来得及说:“王爷身上的毒是毒剑仙解的。” 出城之时,李元昊就开始蓄势,一手举天猛攥,天空为之低垂,一手拉扯身侧,黄河之水凌空幻化,无数道水剑凝聚而成,人还未到,水剑已经间不容发刺向将慕容峰掩埋的峭壁悬崖,水滴水穿需要多年时间,凝聚了李元昊气息的水剑如同切豆腐一般,尽数扎入石壁之内,眨眼之间,石壁已是千疮百孔。 来到石壁之前,李元昊屈膝微蹲,双手握拳,轰然砸向石壁,一拳接着一拳,拳拳迅猛如炸雷,硬生生将那一处墙壁砸下去三尺。 不做丝毫停顿,时未寒的月水激射而出,切割着悬崖峭壁,如今李元昊已经神天境大圆满,月水一出威力不可同日而语,刀罡纵横交错,凌乱无序,而又霸道异常。 岳麓书院内,李元昊曾经习得击鼓和叠雷,此刻使出,阵阵擂鼓声响,闷如层层叠雷。 北去草原,迎风入龙卷,李元昊步步登高,入了天上人,那一刻玄妙莫测,剑由心生,此刻再次施展,威力何止百倍。 林云枫三十二剑观自在延伸出六十四剑,李元昊心有感悟,将六十四剑再扩,如今一剑而出,已有一百二十八剑的风姿,一剑快过一剑,一剑重过一剑。 盛京城内,李元昊习得掌心雷,以往还需要蓄势,如今心意一到,阴阳黑白双雷悬浮手心,重重砸在石壁之上。 孔唯亭在李元昊体内留下了一棵青树,如今已经遮天蔽日,蔚然成观,一抹绿色如同雨伞一般散射而下,那就是属于李元昊的世界,方圆规矩由她而定,向着虚空攥去,那里时间静止,空间扭曲,一分两半。 伸手在空中不断轻点勾画,和匈奴神极阁五具尸魔身体上镌刻的花纹一般无二,一座大阵眨眼形成,李元昊灌注气息于内,无异于一座雷池,雷池绽放,光芒万丈,威力更是巨大,石壁以埋葬慕容峰的地点为中心,向着四周龟裂。 黄淳风的剑意,刘百通的拳头,李元昊依猫画虎,拳法不像拳法,剑法不像剑法的一招,经由北魏天子一脚踹出,那一处的石壁被直接踹进去二十余丈,俨然成了一条洞穴,幽黑深邃,仿若张开的大口。 李元昊双手虚空猛扯,山石崩塌,纷纷滚落,如大雪山崩,其中一块长条形的山石被李元昊引气作剑,扎入黝黑的洞穴之内,其余落石滚滚而下,将那二十余丈的洞穴塞满填平。 一瞬间,天地一片清明,寂静无声,远处黄河奔流的声音从新传入此间,原来那些奔流声响是如此微弱渺小,完全不能比拟刚刚的惊雷炸响。 站在石壁之前,李元昊吐尽浊气,马上蓄满新气,毒剑仙的恐怖可不是一顿猛打就能抹除的,特别是诗剑仙向李元昊讲了西域之主的霸道,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掩埋毒剑仙的山石微微颤抖,不断有裂缝盘旋出现,一道道耀眼光华从中绽放,渗出石壁,然后有碎小的石块滚滚而落,进而一座大山摇摇欲坠,最后一座万吨巨石突然腾空而起。 毒剑仙手托巨石,凌空而行! 天上阳光被完全遮挡,巨石的影子投入地面,如同人间末日,而李元昊正处在巨石之下。 失了先手,被李元昊一顿穷追猛打,并未让毒剑仙风采有损,反而因此激发了慕容峰高昂的战意,许久都未曾有过的蓬勃战意,生命受到威胁的冷然惊惧让毒剑仙生出无限渴望,此刻慕容峰神姿尤甚于一拳砸死天上仙人之时的无双风姿,无敌于世已然太久,有些寂寞,今日终于可以稍微过瘾一下。 低头俯瞰,毒剑仙身上衣衫静止不动,冷笑嘲讽。 轻轻抬头,李元昊身前衣摆烈烈作响,脸色冷漠。 第一眼,对视!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可怜!”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何为毒剑仙 毒剑仙说北魏天子可怜,那是因为李元昊初入神天境,神游天外达到大圆满的至高境界,回归本体后满脸疲惫神色,为了抵消因为破镜而带来的战力消损,李元昊不得不压制那份感悟,全力吸纳提升气息,将体内精血凝聚悬挂在眉心。 而这一切只为了提升战力,以求能和毒剑仙匹敌,至于后果如何,是否伤及根本,北魏天子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去思索。 一国天子,本该高高在上,坐享其成,高枕无忧,此时此刻却沦落到此,怎不可怜? 李元昊评价慕容峰可怜,那是因为西域之主一路西进,连番大战,已然一身鲜血,略显狼狈,对于李元昊而言,毒剑仙穷其一生,爱上不该爱的人,又亲手扼杀爱人于梨花树下,当了半辈子的当时巅峰,如今依旧孑然一身,杀力再强又如何,孤家寡人一个,世间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怜之人。 手托万斤巨石,慕容峰还能凌空而行,可怜两字脱口,那巨石便被毒剑仙简简单单抛出,砸向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手中断剑飞舞,浩大的气息如同水漫稻田一般,将剑气挤入巨石,巨石之上裂开一道道细纹,继而炸裂,在头顶三丈处,巨石被剑气绞烂成无数碎石,纷纷而落。 慕容峰冷哼一声,双手十指伸开,猛然一攥,无数碎石受到气息牵扯,即将片片龟裂的巨石重新凝聚在一起,碎石之间有细弱毫发的气息牵扯,继续砸向北魏天子。 若是托起万斤巨石是气息浑厚的表现,那么这一手凝石一体的本事儿可就是神天境最精髓之处——天地万物,于我股掌之间。 巨石砸下,无异于天塌地裂,李元昊感到迎面一股大风吹拂而来,不过她并未惊慌,就是毒剑仙真得让天塌下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双手合十,重重一拍,一股翻江倒海的气势拔地而起,直通云霄。神游天外,在南海观沧海,有感而悟,她化身为剑,冲天而起,直撞头顶上的巨石。 蛮横无理所以威力巨大,被毒剑仙从新凝聚的巨石四分五裂,李元昊手持断剑迎头而上,简简单单的两道剑气呼啸而出,斩向慕容峰,但是那看似浩大的剑气还未临身,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没了踪影,而那些裂开的石块并未落地,而是像是被细线牵引一般,悬浮空中,那是一座......剑阵! “军马镇以东,曾经遇见一名南梁剑宗弟子,悟得一座剑阵,还算有些意思,慕容峰借花献佛,让你北魏天子也品鉴一下!” 悬浮在空中的石块纷纷抬头,如同千万把利剑一般激射向李元昊,恰如龙象奔腾,毒剑仙杀力最强,有资本傲视群雄,但是实际上西域之主从未小觑天下任何人,赵星途的剑阵有三式,天发杀机,星辰隐伏。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有万剑从地上激射,碎石如剑,便是其中地发杀机,不给李元昊应对时间,慕容峰一手如钩,俯冲而下,上下夹击,便是赵星途剑阵延伸出来的第四式,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李元昊不管身后石块万剑,依旧迎向慕容峰,断剑抵在慕容峰手心之内,两条银线从袖子中探出,如同两只灵巧的双手不断刺向石块万剑。 天空中爆炸声不断,漫天石屑飞舞,烟尘激扬,瞬间淹没了两人的身影,偶尔有气息碰撞的余波从那一团烟尘中激荡而出,割入石壁之内。 整整一刻钟之后,两人的身影从烟尘中激射而出,慕容峰步步前进,逼迫着李元昊不断后退,疲于应付。 眼看后背就要撞向石壁,还有一线之隔之时,李元昊脚下后掠,身子悬立,双脚站在悬崖峭壁上,贴着石壁奔走。 慕容峰微微一笑,如影随形,一掌推出,压在断剑之上,李元昊暴退,慕容峰轻轻一踩,石壁以他为中心下陷,李元昊立脚未稳,毒剑仙又掠到身边,一拳砸下。 李元昊一咬牙,双手一拧,泄去对面的拳罡,两条银线匍匐蜿蜒而行,突然杀出,疯狂扎向慕容峰的后背。 毒剑仙冷冷看了一眼银线,一手大张,在千钧一发之间捏住两条银线,平日无往不利的银线第一次被人抓住,李元昊一时间走神,马上想出对策,快速沿着慕容峰跑出一个大圆,将毒剑仙顺势捆绑,猛地发力收紧,本该勒紧陷入血肉之内的银线未动分毫。 慕容峰微微抖肩,两人之间的银线抖动出一个弧度,一股气劲透过银线,直入李元昊的体内,那股气劲如同入江蛟龙,在她体内掀起惊涛骇浪,强行稳住心神,一指点在胸口,将那一股气息绞杀在体内。 李元昊擅长隐藏气息,所以一直对在他人体内埋入剑气的植剑术情有独钟,今日慕容峰抖肩将气息灌入李元昊体内,也是相同的道理,只不过毒剑仙太过霸道,无需藏匿,直接引炸。 收线回袖,李元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稳住心神,两条银线挥舞盘旋,游走在手臂之上,形成两道护甲,一直引而不发的碧绿色小剑,悬停身前,嗡嗡作响。 慕容峰突然一笑,笑容意味深长:“毒剑仙,毒剑仙,何为毒剑仙?” 一手立在身前,两条猩红色小蛇盘旋在手臂上,吐着猩红色的信子,这两条小蛇便是毒剑仙中的“毒”字之意,是世间最毒之物,也是世间少有的宝物,李秀策身上的剧毒便是这两条红色小蛇所解,两条小蛇还有其他更为神奇的神通,非三言两句能够解释。 此时此刻两条小蛇乖巧的盘旋在慕容峰的手臂之上,蛇尾相互勾挂,蛇身缠住手臂,竟然也形成的两道护甲。 李元昊微微惊讶,下一刻让她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一柄通体血红的飞剑不知从毒剑仙身上何处射出,与李元昊的碧绿色小剑一样,悬停身前,嗡嗡作响。 银线对小蛇,飞剑对飞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入水成蛟龙 毒剑仙,毒剑双绝,但是一路西行,连番大战,无论是和柳青、余庆、赵星途交手,还是对抗轰杀天上人,慕容峰尽数让对方施展全力,而他自己自始至终都有所保留,未曾尽全力。 此刻,两条红色小蛇盘旋手臂,飞剑凌空,西域之主的看家本领总算显露出来。黄淳风说过,老顽童天下无敌,若是找出一个能杀掉老顽童,还全身而退的人,慕容峰首屈一指。柳青说过,毒剑仙以战养战,以杀止杀,正好克制余庆,现在看来,毒剑仙更是克制北魏天子李元昊。 李元昊的银线和飞剑,是她对敌之时最大的屏障,两者只需要心意牵引,便能出其不意,但是对面的毒剑仙更擅长此道。 两道飞剑在空中来回相撞,响起一连串碰撞声响,眨眼之间已经有不下千次碰撞,俨然成了另一处战场。 “你的招式和习惯,西楚九剑已经告诉于我,所以神游天外之前的招式不要用,那是你的死地,神游之时,你应该有所明悟,就用那些新悟,或许还有拼死我的可能。”毒剑仙直言不讳,在他的眼中,此时的李元昊并无胜算。 李元昊沉默不语,开始急速前冲,腾空而起,一击侧踢炸向对方的头颅。慕容峰手腕一抖,尽数格挡住李元昊的奋力一踢,一拳轰出,李元昊双手画圆,四两拨千斤,泄去大部分拳罡,但是依旧不能完全抵消,身体后仰,倒滑出十丈,后背撞在岩石之上,看似纹丝不动、完好如初的岩石内里已经烂透,手指一碰便会变成齑粉。 刚刚毒剑仙一拳,和轰炸天上仙人一拳一般无二,在慕容峰的认知中,北魏天子站不起来,可是李元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很不错,但是也就如此。本人早就说过了,用你最强一招,不然毫无意义,慕容峰也会觉得不够过瘾,手头只不过多一具尸体而已。”慕容峰淡淡说道,尽显无敌姿态。 李元昊依旧不言不语,如同愣头青一般前冲急掠,每一步踏下,在他行进的道路上就有一块石子飞起,眨眼之间,九九八十一颗石子悬空而停,上下翻浮。 慕容峰感觉言语已尽,道理已说,以北魏天子的行事风格应该会使出压箱底的绝学,但是对方依旧不管不顾前冲,既然如此,他毒剑仙没有必要继续有所保留,大可以酣畅淋漓斩杀北魏天子。 于是,西域之主大步前行,轰然撞去。 李元昊前冲看似简单,实则玄妙,快速而不鲁莽,那悬浮在空中的石子便是她的剑,八十一颗石子便是八十一道剑气,随着她前冲步伐的增大,剑气也越来越浓郁,最后一步足足十丈有余,那八十一道剑气也足足十丈,气冲斗牛。 对面的慕容峰就没有太多钻营讲究,似乎八十一道剑气只是华而不实的点缀,大风大浪一吹便没了,简简单单前冲,简简单单的出拳轰出,大道至简,就如此简简单单。 两人未曾撞上,剑气和拳罡已经超前一步相撞,八十一道剑气如同风吹雨打去的落叶,一道拳罡如同遇到烈日的白雪,一声轰隆炸响还未来得及传播开来,一声更加刺耳的轰鸣声已然压过前声,两人轰然相撞,李元昊用肩头撞在慕容峰的胸口,慕容峰的一掌也按在了李元昊的眉头。 一直不动如山的慕容峰被撞去百丈距离,肩头衣衫尽碎,李元昊更惨,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按,实则后劲澎湃,打散了北魏天子的发髻,身子后仰,倒飞出去,双脚落地之后,在那股掌劲之下,双脚陷入岩石之内。 刚刚停下步伐,慕容峰冷笑一声,李元昊脸色严肃,不约而同再次开始对撞,这一次两者互换了招式,慕容峰以肩抗山,撞在李元昊的胸口,李元昊一掌砸在慕容峰的眉心。 这一次,慕容峰丝毫未退,硬接一掌,眉心乌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淡,李元昊再次倒飞出去,双脚凌空,如同乘风而行,警惕望着不远处的毒剑仙。 慕容峰伸出双指按了按眉心,不由得微微一笑,自从杀穿西域,入了神天境之后,他的境界和战力如同偷取了天机一般,快速稳步上升,他所走的道路已无人可参考,除了当年和澹台国藩三百余招的对轰之外,他已经许久未曾有今日痛快之感。西域曾经有一段秘闻,毒剑仙曾经自废修为境界,自毁雪山气海,重塑体魄气息,不知真假,其实秘闻是真,毒剑仙为得就是破而后立,抽丝剥茧,打磨出更加牢靠根基。两年游历江湖,黄淳风曾经说过,李元昊体内雪山气海崩坏,又耐不住性子,学不来煌煌大道,倒是可以借鉴一下毒剑仙的法子。 时光荏苒,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多年之后,李元昊要面对的就是毒剑仙呢。以李元昊如今修为,也算得上是当世顶尖高手,但是于慕容峰交手,她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无力之感。大江之上和孔道佛邀战,书院大供奉也是气息浑厚,霸道异常,不过在招式和气息上总会有些许起伏波动,李元昊便可以以此找寻生机,毒剑仙完全不是如此,一拳轰出,整个拳劲自始至终平稳异常,不曾有丝毫停顿凝滞,仿若纺织一道毫无缝隙的大大网,让人无处下手。 “来了!”李元昊猛地睁大眼睛。 慕容峰一手抓入虚空,毫无缝隙的石壁上,一道石剑而出,然后一跃而起,猛然下坠,自上而下刺向李元昊。 李元昊双手在身前勾画,青叶世界骤然形成,然后两条银线刺出。 依旧是硬碰硬的狠厉招式,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慕容峰的石剑在李元昊头顶一丈处被银线绞烂割碎,变成无数碎石烟消云散,没了石剑,慕容峰依旧毫不停顿,俯冲而下,一拳轰出。 李元昊毫不犹豫,也是一拳轰出,先前三招,李元昊看似以硬碰硬,实则在避重就轻,都给自己留下了后退之路,而毒剑仙似乎也发现了北魏天子的鬼蜮伎俩,所以从空中俯冲而下,用大地截断李元昊的退路。世人以为大地厚德,力由地生,此刻扎根大地的双脚成了李元昊的拦路石。 两人的拳头剧烈相撞,带动一阵大风,将两人衣衫吹拂的震荡不止,李元昊的口鼻之中隐隐有了血迹,双脚陷入地面。 慕容峰一声嗤笑,收拳一半,趁着李元昊气息紊乱,立足未稳之时,又是一拳砸下。 北魏天子仓促举拳,忍不住微微一愣,慕容峰的拳劲小了?疑惑还未消弭,周身石块盎然抬头,四条由石头组成的黝黑蛟龙长牙舞爪,扑杀撕咬向李元昊。 看样子,毒剑仙不但要在战力和境界上压倒李元昊,也要在招式和气息上碾压北魏天子。 李元昊心意所动,两条银线绞杀两条石龙,一手握拳继续对抗空中的慕容峰,空闲出来的一手握住第三条石龙的脖子,猛然一抖,剑气灌入石龙,当场绞杀,石屑纷纷落地。第四条石龙趁虚而入,蛮横撞在李元昊的后背上。 一口鲜血喷出,李元昊借势打力,身子前掠,拉开和毒剑仙之间的距离。 如此机会,慕容峰得理不饶人,更不会让李元昊全身而退,如影随形,步步紧逼,一拳接着一拳轰出,拳劲刚猛,次次都打在李元昊双脚凌空,未曾落地的玄妙时刻,偶尔气息牵扯还会有石龙拔地而起,撞向李元昊。 李元昊神魂归位,抢了先机,对毒剑仙就是一顿穷追猛打,此时形势颠倒,慕容峰得了先手,也是连绵不断的重击。 一人攻,一人退,两人的战场延绵了数十里,来到了军马镇不远处的黄河渡口,从这里,黄河弯折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好像被人硬生生掰断一般,水面波光粼粼,回望两人所过之地,满目荒凉残破,被摧残的没了样子,更显西北之地的荒芜。 整整一柱香时间的轰撞,李元昊那圆满的神天境竟然有了破碎的征兆,毒剑仙的拳头轰击北魏天子的魂魄,而且也在一遍又一遍轰炸着李元昊的境界,神天境多得是对天地的感悟,并非简单战力衡量,可是三绝之一的毒剑仙慕容峰就是有此等神通,可以撕烂气运,取人寿元,砸破人的意识,将那份对天地的感悟抹杀消除。 李元昊脸上露出了急迫和迷茫的神色,慕容峰冷笑一手,抬起一手,是简简单单的起手式,身体以一脚为中心,重重拧动,一道拳罡炸出,直接轰向李元昊的脑袋,出拳之时,不只是慕容峰有意还是无意,拳头有一个向上的弧度。 北魏天子眯眼,准备硬接,双手伸出之时,才发现躲无可躲,拳罡系数炸在身上,李元昊腾空而起,直上云层高空,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慕容峰负手而立,抬头望向高空,脸上的笑容更浓,一拳之下,不至于要了北魏天子的性命,但是那份来之不易的神天境也应该没了,死也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如此,今日事儿此刻了,便可以向东而行,去看一看中原风光了。、 耳旁是不断响起的呼呼风声,白云在身边飞过,李元昊感觉大地越来越远,山川变成了小土包,河流变成了一条条西线,神游天外,她也曾经俯瞰大地,但是那毕竟是神魄,还未有更深感触,此刻被人一拳轰入云端,她感受到了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冷峻。 腾空之时,她已经感觉某些玄妙的感触从心中慢慢流逝,即遥远又亲近的感觉像是流水,抓不住,留不住,只能任其消散,此刻再次腾空俯瞰大地,竟然暗合了另一次的神游天外,那份流逝的感悟从新溢满心间,失而复得。 这是毒剑仙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 微微闭上眼睛,放松身心,李元昊猛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在身前,而她的身子也到了最高点,无限阳光照射下来,将他镀上了一层金黄,由升入坠,李元昊如同一颗彗星一般急速下坠,眼前从新出现雄伟瑰丽的山川大河。 一掌伸出,轻轻下压,慕容峰站立的四周一个清晰可见的巨大手掌印清晰可见,而毒剑仙站立其中,虽是简简单单的平常一掌,却有毁天灭地的威力。 “哦?因祸得福,悟得新招?” 慕容峰分脚收拳,一拳轰出,拳头和掌心相撞,一道如刀一般的气息涟漪形成,向四周荡漾而去,整个大河江面上掀起无数浪涛,拍打着两岸。 李元昊另一只手按在手背之上,慕容峰的身子陷下去三尺,只没腰部,然后再也难以下陷分毫。 身体翻折后退,李元昊遥遥站在大河岸边,召回一旁的碧绿色小剑,犹如神仙一般。 慕容峰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是否有宗师气度,将自己的腿脚从地下拔出来,伸手扑打一下衣衫灰尘:“不错,十分不错,运气和势力俱佳,是我小瞧你了,本以为一国之君,应该怕死,却不曾想竟然如此悍不畏死,本人开始欣赏你了。” 李元昊冷笑一声,趁着间隙不断调理气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她第一次主动开口:“毒剑仙慕容峰,大魏有粘杆处,擅长搜寻天下秘闻,你早年那些事情,朕一清二楚。”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为何还有人不断提及,西域不断有人说起,我就杀那些长舌头之人,一直杀了几十年,方才平息的耳边纷乱,得到一片安宁,今日你北魏天子谈起,是想扰乱本人的心神?李元昊,你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你很成功!” 慕容峰手臂上的两条猩红色小蛇盘旋而下,沿着大河边游走,然后一头扎入的波涛之内,没了踪影。 突然,江湖翻滚,一大片殷红在江中搅动,两头庞然大物破水而出,昂头挺立,目露凶光!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来 巨蛇成蟒,巨蟒成蚺,巨蚺成蛟,巨蛟成龙,如此循序渐进,步步高攀。 天下二十四条龙脉,依山傍水,攀附山势和水脉凝聚而成,西域地处边陲,荒凉无寂,又有西楚昂头龙脉,所谓一山不藏二虎,所以西域孕育不出龙脉,也就不会成就帝王大业,但是总会有气运凝聚的天材地宝之处,岚驼山庄便坐落此间。 慕容峰擅长抽丝剥茧,吸纳气运,坐拥西域的他不会让西域的气运白白流失,于是他将自己的身子当作一座鼎炉,以通天之能豢养猩红小蛇,吸纳西域气运,终成蟒蛟。 无论是魏墨城、苏明川,还是张胜谷、郝连流水,都有依附龙脉、窃取天道的嫌疑,唯独慕容峰亲手塑造了两条活蛟,其后毒剑仙又用霸道异常的手段亲手镇压,两条猩红小蛇遇水成蛟,却不能成龙,龙乃天地至尊,非人力可以控制,毒剑仙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若是毒剑仙摘下北魏天子的脑袋,一路东去到了太安城,凭借两条活蛟,再加上一身神通,即便魏墨城坐拥天下独一份的双龙大阵,有着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称号,但是和毒剑仙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两条活蛟,张牙舞爪,目露凶光,两颗獠牙外露,低头俯瞰水边的李元昊,竟然有了拟人化的眼神,而望向慕容峰却是惊惧异常,俯首称臣的卑微姿态。 慕容峰轻轻挥手,两条活蛟从大河水中爬上岸边,盘旋在慕容峰身后。整整数十丈蛟身,遍体红色磷光,映衬着阳光,更显冷冽。 “神游天外,去了太安城,魏墨城不会让你这位北魏天子坐以待毙,双龙大阵的气运或多或少都会分你一些,虽然不能和本尊相提并论,但也应该不至于太过寒酸。如果那是你压箱底的手段,那就尽快施展出来,不然死得就太遗憾了。” 站在两条十丈活蛟身前,慕容峰修长的身影略显渺小,但是在李元昊眼中,慕容峰的身形比两条红蛟还要巍峨,恍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毒剑仙的手段和心思已非人力可以揣度,不但战力出众,杀力更是无可匹敌。 眼看李元昊静默不动,慕容峰一声嗤笑:“怎么,还想用肉身对抗一下?那好,本人成全你!” 两条红蛟昂首挺胸,如同直立在天地的两条通天柱子,同时缓缓张开血盆大口,一股猩红色气息溢出,浓郁如同血雾,仅是缓缓吸纳气息,大地便不断颤抖,江面之上河水翻滚,黄沙四散滚动,两团气息凝聚而成,气团表面有雷电环绕,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传闻之中,神龙出海,携风带雨,喷电吐雾,眼前两条红蛟不是神龙,胜似神龙。 李元昊始终死死盯住那两团气息,魏墨城的确在她体内留下了双龙大阵的部分气运,但是此时绝对不能够操之过急,只能缓缓消耗对面已然无敌的毒剑仙,以求一招定胜负,需求那一份生机,这不仅是魏墨城的意思,也是赵敦煌说于她的对策,慕容峰太强,强得离谱,而且永远比你所想像的强一点。 在她的眼中,那两团红光终于到了巅峰,然后被两条红蛟一喷而出,一刹那,李元昊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超乎想象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团红光未曾向她激射而来,而是相互对撞,轰隆一声,一道红色雷电骤然形成,自当空劈下。 李元昊脸色肃穆,双手握住断剑,全身气息蓬勃而出,剑身指天。 红色雷电劈下,李元昊一飞冲天,直接迎上。 连续不断的破空爆炸声响起,看似无坚不摧红色雷电被当空劈开,化作两条红流,而李元昊化身成一道白光逆流而上。 慕容峰好整以暇遥望当空,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场景,北魏天子身子拔高,初始之时势如破竹,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悬停不前,渐渐显露出疲态,两条红蛟喷吐的雷电更像是没有尽头的雷流。 终于,那道白光被红光湮灭,一道身影从天而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红色雷电依旧如同洪水泛滥一般倾泻而下。 雷电中央,李元昊一手持剑,单膝跪地,浑身浴血,鲜血横流,缓缓站起伸来,抬头冷冷看了一眼毒剑仙。 毒剑仙伸手,五指大开,遥遥握向北魏天子:“死得不冤枉!” 猛然攥拳,轻轻一握,那铁甲洪流一般的雷电骤然一停,然后毫无保留的全部劈下,威力何止增强了百倍。 顿时红光漫天,紫雷环绕,以李元昊为中心二十丈距离之内满目洪流,任意切割着那一处的空间,即便是她所立足的大地,也被雷电绞扯,不断下陷,不多时那二十丈长宽的大地下陷数十丈,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慕容峰闭上眼睛:“哦?还有气息?既然想待价而沽,那就永远都不要使出压箱底的绝学吧。” 一手虚空猛扯,身旁一侧的大河被他整个扯起,无数水剑凌空,一声冷喝,这些水剑全部射向大坑底部,间不容发,密密麻麻,天空竟然因为这些水剑形成了一道横跨天地的彩虹。 慕容峰睁开眼睛,眼前水洼波光粼粼,水面之下寂静无声,一点气息都没有。 “可以东去了。”毒剑仙缓缓折身,去杀一杀那座富庶中原的威风。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眯眼扭头,那座方圆二十丈的水洼中央有一圈涟漪荡漾开来,涟漪扩展,遇到水洼边缘,再荡漾而回,与此同时,中心处又有一圈涟漪形成,两者相撞,再生峥嵘,涟漪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如同沸腾了一般,不断翻滚,砰地一声,一团水雾炸起,有人破水而出。 一条身处水坑的青色艮龙傲然昂头,一条金色乾龙蜿蜒盘旋,两者交相呼应,须发皆张,威严不可侵犯。 浑身湿透的李元昊站在龙头之上,低头看着慕容峰,淡淡开口说道:“再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龙蛟之战 这终将是一场怪异荒诞的战斗,注定无人观看欣赏点评,只能在以后的江湖武林偶尔被人谈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两人之战改变方圆十里的地貌,直接将军马镇前被掰弯的黄河捋直,一江春水终于顺堂无阻。 此时在黄河岸边,红蛟对神龙,相互对视嘶吼! 宏达的气息相互纠缠,牵动天空上的云朵不断凝聚,白云成了乌云,有天雷滚滚其间。 依附在黄河边上,有水环绕,那条太安城气运凝聚而成的艮龙明显声势更大一些,五行属金的乾龙稍欠火候,但是在两条红蛟面前依旧威严十足,李元昊曾经在太安城身披气运,不过那时候身旁毕竟有魏墨城帮她消除国脉气运带来的气息冲撞,此刻她只能独自承受其中的痛楚,就像一个贫穷之人骤然得了富贵,并不一定有能力消化,反而会手足无措,保不齐会死在这份泼天富贵之上。 慕容峰缓缓点头,一脚踏在红蛟头上,慢慢升入高空,最终和李元昊升到同等高度,遥遥对峙:“终于有点样子了。” 李元昊抬头伸剑,两条神龙有所感应,龙须张扬,鳞片翻张,对着对面就是一声嘶吼咆哮,然后横冲直撞,神龙摆尾重重砸向对面红蛟,两条红蛟根本就躲开的打算,昂头咬向两条神龙,乾龙尾巴被一口咬住,不得挣脱,艮龙尾巴横扫,狠狠撞在一条红蛟身上,直接将一条红蛟撞飞出去。 一招得手,李元昊也不管乾龙如何,飞扑向翻飞出去的红蛟,红蛟巨大的身躯在地上翻滚,将沿途中的石丘压榨碾平,艮龙载着李元昊呼啸而到,飞扑张口,死死咬住红蛟的脖子,不让其挣脱逃走。李元昊蜻蜓点水,两三个轻点,已然来到红蛟头颅之上,透过那一双漆黑如夜的黑色眼睛,北魏天子能够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 猩红小蛇遇水成蛟,已然是神物,有了神智,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不断挣扎着身子,试图挣脱艮龙的撕咬。江涛声声如闷雷,大浪淘尽黄沙,太安城东北灵雾山、怀柔山、盘山组成绵柔的的艮龙,又以筒子河内的河水为双龙中的艮龙画龙点睛,如今在黄河边上,艮龙如虎添翼,不断汲取黄河水气,整个躯干又增加了三分,缠绕盘旋住红蛟。 李元昊觉得时机成熟,双手握住断剑,在红蛟惊恐的眼神中,一剑插入红蛟的头颅之中,剑气顺着断剑迸发,炸起一团猩红。大喝一声,李元昊猛然发力,整个红蛟被她钉杀在大地之上,临死之前,红蛟怨毒地望了李元昊一眼,拼尽最后的力气竖起尾巴拍下,要将那罪魁祸首一尾巴拍死。 艮龙毫不犹豫一扯,红蛟从七寸之处应声而断,李元昊转动断剑,捣烂一颗大好头颅。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了生机的红蛟如同蛇蜕皮一般,前半身骤然缩小,俨然又成了猩红小蛇的样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黄河逃窜,若是被它逃脱,再遇水,又是一番麻烦事情。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两条银线同时探出,将猩红小蛇当场钉杀,快若流光的飞剑切下一颗蛇头,李元昊轻轻一脚,将蛇头踢入大河,一道浪涛扑打,瞬间没了踪影。 另一边,慕容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着另一条红蛟咬住乾龙的瞬间,两者舍其一,毅然而然舍弃了那条和,而他自己凌空飞渡,双手如钩一般,狠狠插入乾龙身上,入骨三分。疼痛异常的乾龙低头俯瞰,眼中怒意十足。 慕容峰冷哼一声,重重向下一扯,金黄色神龙的龙甲鳞片纷纷剥落,如同下起了一场金黄色的雨。乾龙厉吼连连,张口附身而下就要吞掉这不知死活的凡人。 慕容峰毫无惧色,高高跃起,与龙头平齐,双手凌空虚握,长开大口的乾龙如同撞在一座墙壁之上,轰隆一声巨响,龙头离着慕容峰三丈之处便再也难进分毫,然后恐怖震撼的场景发生了,空中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分别扳住了龙头上下两颚,令乾龙不能闭口。 毒剑仙双手潇洒上下一开,那一条乾龙的龙头便被硬生生掰开,进而继续发力,一条具有天地气运的神龙便被从中间撕扯开来,无数金色流光四散飘落,红蛟贪婪地舔舐那些如同柳絮状的流光,身躯不断变大。 而慕容峰毫不在意这得天独厚的气运柳絮,任凭气运被红蛟吸纳,而他一伸手爪向一片普普通通的流光,前一刻还普普通通的流光,下一刻便光芒万丈,一颗明亮耀眼的珠子被他攥在手中。 龙脉本就难得,虽然眼前的乾龙只是太安城双龙的一部分,但那毕竟是货真价实的气运神龙,做不得一点假,而在传闻之中,神龙必有龙元,又被称为龙珠,藏在颌下,如今被慕容峰攥在手中。 龙珠璀璨,如同皓月当空。 慕容峰的身体突然产生了奇异的变化,宽松的衣衫全都紧贴在身上,仿若成了一个无底洞,疯狂吸食着龙珠的气息,眨眼之间,那颗璀璨耀眼的龙珠变成了一颗灰色珠子,然后变成了无数齑粉,散落在地。 李元昊以断剑钉杀红蛟,飞剑断头颅,慕容峰更进一步,仅凭一双手就将气运神龙抽筋扒皮,吸纳龙元。 艮龙吸食着大江水汽,已然达到了百丈长度,对面的红蛟舔舐着乾龙留下的气息,气势也在节节攀升,头上无端长出了两条龙角,红蛟化龙,谁说西域偏远之地养不出神龙,眼前就是证据。那条红蛟最后形成一条红色的神龙,身躯庞大已然能够媲美艮龙,成了名副其实的天龙。 虽然因祸得福,慕容峰并没有丝毫高兴,似乎是觉得无聊烦闷了,也没了心情交谈,一招手,天空呼啸而过。 李元昊猛吸一口气,指挥艮龙迎头而上。 (谢谢‘想做做的事’投得月票,谢谢,开心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龙对上艮龙,百丈身躯相互缠绕,已经占据了多半个天空,龙啸嘶吼,天地为之一震。 两条神龙相互冲撞,天龙神龙摆尾,重重拍打在艮龙身上,激射起无数火花,青色艮龙浑身一阵颤抖,激起了怒意,扭头一口咬住天龙的脖子,撕下一片红色鳞甲,天龙不甘示弱,张口以吞天之势将艮龙吞下,身躯骤然变大,而且越来越大。 砰地一声,天龙的身子被撑破,变成片片光絮,如同化蝶重生一般的艮龙昂头而立,仰天长啸,低头喷吐一口爆裂的气息,射向慕容峰。 毒剑仙一动不动,天龙飘落的光絮骤然挡在主人面前,尽数挡住艮龙的龙息,然后以那一团光絮为中心,飘落漫天的光絮慢慢凝聚,再次形成一条百丈天龙,龙须飞舞,目有威光,与艮龙遥遥相对。 李元昊站在艮龙之上,每一次的冲撞都有不少气劲反噬到她的身上,体内雪山气海摇摇欲坠,几乎崩塌碎裂,这一条脱胎于太安城双龙大阵的艮龙远走他乡,落根于李元昊的灵海,算是落子生根,两者息息相关,休戚与共,艮龙对上天龙,李元昊滋味绝对不好受。 对面的毒剑仙倒是闲庭信步,红蛟骤然富贵,成为天龙,慕容峰以身为鼎炉,别说一条天龙,就是再来也一条,以西域之主雄浑气息也能容纳。 两条势均力敌的神龙,连续冲撞数百次,谁都没有把握完全碾压消灭对方,即便形灭,只要神在,就能返璞归真,但是今日遇到同样是天地造化的神物,百丈身躯不断缩减。 终于,在最后一次迎头相撞过程中,青色艮龙烟消云散,化作缕缕气息消弭于天地之间,红色天龙缩身成猩红色小蛇,奄奄一息爬到慕容峰面前,蔫头耷耳,毫无生机。 慕容峰一脚踩在猩红小蛇身上,微微发力,一道黑红色血光射出,刚被打落凡间的小蛇就去了阴曹地府:“李元昊,如今所谓的天理命数、气运龙脉皆无,天道之事已经了却,就剩下你我人间之事了。” 李元昊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冷冷望着慕容峰,的确,气运之争已经尘埃落定,双龙对上两条红蛟,那份天道命数相互抵消,现在只剩下她和慕容峰了。思索至此,李元昊手持断剑,两条银线开路,前冲奔跑。 慕容峰淡淡一笑,他本就没将北魏天子放在心头,李元昊还不如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威胁大,激射而来的两条银线行踪诡异,眼花缭乱,李元昊心意所到之处,银线便到。慕容峰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轻点,无论两条银线如何激刺,始终不能近身。 几番试探,银线都是无功而返,李元昊依旧不急不缓,耐心寻找毒剑仙的破绽。 毒剑仙没有时间和北魏天子玩耍,心意微动,一脚踏下,大地震颤,一道地皮波浪向着四周翻滚,李元昊站立不稳,身体跟着震颤。 慕容峰双指捻动,两条银线被他握在手中,轻轻拉扯,李元昊如同风筝一般飞了过来。 “赵督领的东西,就应该赵督领来用,你用,差得太远。” 李元昊不为所动,心意一动,绿色小剑自上而下刺向毒剑仙的头顶。慕容峰脸色无常,袖中红色小剑迎头而上,在他天灵盖一寸之处,两柄飞剑相撞。不去管飞剑如何,慕容峰大步向前踏去,直接迎向李元昊。 咬牙续气,李元昊以断剑做刀,一招月水倾泻而出,慕容峰一挥衣袖,如同囊括乾坤,直接压灭了无数飞刀,然后继续前行,单手握住断剑,强行抓烂了李元昊依附在断剑之上的浓烈气息,另一手五指成钩,在断剑上一划,能将气运神龙抽筋扒皮的手段,竟然没在断剑之上留下丝毫痕迹。 “黄淳风的佩剑果然不凡,落在你手上,暴殄天物罢了。” 李元昊有许多宝贝,黄淳风的断剑,赵督领的银线,还有那柄碧绿色飞剑,只可惜北魏天子功夫平常,手段一般,未能发挥其应有的实力。 慕容峰一手抓住断剑,气劲贯穿断剑,灌透李元昊的身体,李元昊看似无恙,体内气海翻腾,如同煮沸的油锅。 “还不松手?”毒剑仙懒得换招,以手背震在李元昊的腹部,北魏天子双脚离地,身躯向后弯折出一个弧度。 毒剑仙抓住断剑的手一拉一推,断剑剑柄撞在李元昊的胸口,李元昊如同无根浮萍倒飞出去。 慕容峰行云流水一般将手中断剑掷出,直刺李元昊的心口,这一剑看似随意,实则快得惊人,若是扎实,必定是透胸身死的下场。 李元昊强行在空中扭转身躯,在岳麓书院天一阁楼顶上,她曾经化身为鸟,又入海为鱼,一脚踩在另一脚的脚背,无力之处生一气,身躯翻转,断剑贴着她的发梢扎入地下,顺势抓起断剑,正欲再冲。 毒剑仙微微一笑,断剑之内藏匿一股气息,炸裂而出。 李元昊脸色大红,双眸充血,被那股气浪灌注,经脉逆行,山海颠倒,身子斜斜坠地,双脚在地上踩出两个大坑,双手握住剑柄,重重插在地上,以抵消那股气浪,即便如此,李元昊脚下的大地依旧被撕裂成一道沟壑。 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李元昊强行回咽,伸手摸了摸从鼻孔中渗出的乌黑鲜血,一手放于胸口身前,做手指拈花状,默念两个字:“雷池!” 刹那之间,风起云涌,十几枚光华大盛的掌心雷,破土而出! 耀眼璀璨的掌心雷相互连接,组成一座雷池,齐齐扑向毒剑仙。 “哦?还有心思布局?”慕容峰的声音淹没在雷瀑之中。 李元昊眯眼,死死盯住那一团中央。 “你的雷池太慢了。”突然,慕容峰的声响在北魏天子身后响起,如同一声炸雷。 李元昊猛地转身,可是速度还是慢了三分,被慕容峰重重砸在后背上,身体前扑。得势不饶人的毒剑仙步步紧逼,连续不断砸向李元昊,瞬间出拳百次,将北魏天子堵在石壁之前,五指光华大胜,剑气凌然。 “你心头,有温情。” 命悬一线之间,李元昊突然冒出一句话,声音黏软,如同吴侬软语,本是平常一句话,毫无玄妙,更无新奇,却在杀人无数的毒剑仙心头掀起了无数惊涛骇浪,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怖,势如破竹的一掌骤然一顿,一口鲜血喷出,竟是心智不稳。 毒剑仙一招不成,被李元昊抓住时机,一拳重重砸在慕容峰心头上,同时快步后退,手指弯曲成剑,流水曲觞,剑气如同青绿色的流水,连绵不绝,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剑间不容发的袭向慕容峰的胸口,继承于赵督领的两条银线一条环绕李元昊的身子,铸构成一副盔甲,另一条扎入水底,游蛇逶迤。 慕容峰双脚猛然跺地,大袖飘摇,衣衫鼓动,牵扯着天地气息,疯狂涌入体内,大喝一声,一拳拳间不容发轰出,和李元昊的剑气猛然相撞。 大风起兮,风起云涌,大河之上,浪涛盖天,水汽翻腾之间,剑气和拳罡纵横交错,撕咬在一起。 半个钟时间,风平浪静,李元昊站在不远处,擦了擦嘴角鲜血,强硬压住翻涌的气息,说了一句话六个字之后,语调突然阴冷起来:“呸,叔嫂通-奸的杂碎,污了天下人的眼睛,幸好,她死得早,不然活着,也要受尽天下人的白眼唾弃,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活着也是遭罪,不如死了痛快。” “你闭嘴!” 李元昊的话如同刀锋割在慕容峰的心头,那固守多年的本心,因为李元昊两句话而崩溃,他的脸色冷峻,杀心浓郁,随之气息刹那停滞。 李元昊猛然瞪大眼睛,就是现在,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天上云端,一道金光乍现,快若流光,慕容峰一拳将她轰上天空之时,她藏了一把剑在云端。 地下一道银光飞起,如同毒蛇吐信,沿着曲线袭向慕容峰,她藏了一条线在水间。 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抓住了慕容峰气息错乱的一瞬间,最简单的言语刺激,却有最大的效果,李元昊恰巧把握住了这一点。 噗嗤噗嗤两声,云端剑贯穿慕容峰的左胸膛,水中线攀缠着对方的身子扎入右胸膛。 鲜血四射,慕容峰却毫不在乎,一手扯掉插入胸膛的银线,双手握住贯体而出的利剑,硬生生从胸前抽出,鲜血喷涌而出,灿烂如夏花,他双眼充血,如同恶魔,身体急速如风,双拳开山劈石,轰炸向李元昊。 惊雷于耳畔炸响,李元昊望着失去理智、闷头向前冲的慕容峰,手指剑气不断,一剑剑点在对方胸口,同时脚下连踩莲花步,步步后退。 慕容峰不管不顾,奋力前冲,脚下一步一惊雷:“小杂碎,你都没见过她笑,也没听见过她哭,你凭什么评价她!” 百步距离,刹那便到,李元昊一百三十二道剑气全部落在慕容峰的胸口,慕容峰拼死一搏,一拳砸在了李元昊的眉心处。 李元昊身子如同从山峰上滚落的石头,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刚入神天境的李元昊面入土灰,强行支撑的身子无力起身,银线组成的铠甲摇摇欲坠,似乎片刻之后便要碎裂。 未等片刻停歇,慕容峰的身形已到,此时的他睚眦必裂,浑身浴血,一双眼睛煞气和杀气并重,残存的一丝理智支撑着身子,李元昊的话语触及到了他不能被人提及的痛楚,遗憾、愧疚、愤怒、懊恼和羞愧涌上心头,他恨自己当年的动情,又恨自己当初的懦弱,一朝错,处处错,一步退,步步退,所以那位女子为了救他,自愿服毒,浑身腐烂,枯瘦如鬼,狼群都不愿食其肉,而她忍受着巨大痛苦,只为见他最后一面,故事的最后,她被他亲手掐死,惨死道观,葬在梨花树下。 那名女子,有一个暖暖的名字,名叫温清。 “你该死!”一把握住李元昊的脖颈,骤然一提,李元昊双脚凌空,不断蹬踹。 入手滑腻,没有喉结,慕容峰微微皱眉:“女子?!” 李元昊目光冷漠,双手攥紧,嘴角张了张,似乎在说:“哪又如何?” 一伸手,云端无端响起一声剑鸣,剑未至,剑气先到,剑意脱胎于黄淳风的收官,剑招来源于赵敦煌教授她的一剑,剑气汲取于天上云霞、九州四海,一剑瞬间便到,直接扎透慕容峰的心脏,剑势未消,那柄剑透体之后,顺着李元昊的手指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再次刺透了慕容峰的心脏。 她,藏了两把剑在云端。 慕容峰如同被抽干了一般,手掌一松,李元昊挣脱束缚,跌落在地,但是她丝毫不敢停顿,身体微蹲,以指作剑,食指剑气迸发,重重点在慕容峰的喉咙处,嘎嘣一声,喉骨尽碎,而她也被慕容峰一掌砸在肩头,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慕容峰浑身浴血,不去管喉咙处的血窟窿,低头望向李元昊那张冷静的脸,满心的厌恶和反感:“去死!” 两个字吐出,声音沙哑,掺和着血沫,如同骨头磨砂。 用尽最后的气力,慕容峰畅快淋漓的大声一笑,气息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身上鲜血滋滋作响,冒着热气,恰似铁水,最后他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同归于尽——自爆。 千钧一发之际,李元昊睁大眼睛,不退反进,猛然咬牙,一步踏出,用已经没了知觉的左手倒提藏于云间的那把剑,身形和慕容峰擦肩而过,云中剑沿着西域之主的脖颈一闪而过。 一道血槽在慕容峰的脖颈间割开,鲜血喷涌而出,那些汇聚的气息突然有了发泄口,不断外泄,最后的玉石俱焚瞬间熄火。 猛然转身,慕容峰一手如钩,另一手捂住脖颈,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但是滚烫的鲜红还是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他的脚下踉踉跄跄,眼前模糊朦胧,一步一步逼向李元昊。 李元昊快速后退,脚下不稳,重重跌倒在地,她不敢停顿,手脚并用,继续向后退去。 “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最终,噗通一声,慕容峰的身子轰然倒塌,鲜血在他身下浸染,绣出一朵红花。 一人镇压了西域数十年的毒剑仙,第一次无能为力,倒地不起。 而他的仇人,离他不过三丈。 李元昊大口呼吸,缓解疼痛和恐惧。 慕容峰用尽浑身力气,艰难翻转身子,腿脚不受控制的抽搐,眼神弥散。 一滴雨水从天而降,浸入眼睛,他从雨滴中看到了她。 那年月儿正圆,风儿正柔,她在西域盛开的梨花树下翩翩起舞,美得不可方物。 恪儿,你刺死的那人不是你爹,因为我慕容峰才是你的爹! 恪儿,你娘世间最美,全天下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及她分毫! 恪儿,爹,好恨,好悔! 轰隆一声,天空一声惊雷,一道闪电划过,憋了许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阴狠 大雨倾盆而下,黄河波浪滔天,两人之战改变了这段河道的地貌,一座奇雄险峻的高山被连根拔起,碎成无数石块,散落在地,形成一座石林,滔滔江水漫上两岸,如同一名擅长钻营的官场老手,不断寻找终南捷径,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李元昊怀抱着肩膀,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雨水顺着脸颊流淌,慕容峰的身体躺在不远处,面朝天空,任凭雨水冲刷,卷走满地鲜血。 望了一眼气绝的慕容峰,李元昊呼出一口气,胸腹如刀割一般疼痛,突然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嗡的一声,一道红光从慕容峰的袖口内射出,直刺李元昊的眉心,隐而不发的红色飞剑突然杀出,完全超出李元昊预料。 毒剑仙即便死了,也有杀招! 若是平时,北魏天子有一百种法子对付这柄飞剑,但是此时,气息枯竭,内里紊乱,已没有镇压这柄飞剑的余力,李元昊只能艰难侧过脑袋。 红色小剑斜掠着她的发丝激射而过,虽然没有毙命,凌冽的剑气还是在她的眉间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止不住向下流。 猩红色小剑一剑不成,并未偃旗息鼓,剑身在空中一个垂直转身,继续刺向李元昊的后背。 慕容峰能将两条猩红色小蛇豢养成两条活蛟,他死之后,这柄红色小剑能连发杀招,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李元昊并未在意背后,而是欺身向前,手持断剑插入慕容峰的心脏中,左右一搅,将毒剑仙的心脏炸烂,已经触碰到李元昊后背的飞剑骤然跌落,如同跳出水面的鱼儿,在地上挣扎翻滚。李元昊毫不犹豫,重重一脚踏在小剑剑身,碧绿色小剑在指头一抹,一滴鲜血滴入红色飞剑。 远在匈奴草原,李元昊曾经误打误撞让绿色飞剑滴血认主,今日如法炮制,希冀能够抹消红色飞剑中的戾气。 猩红色小剑一阵挣扎,终于没了生气。 李元昊瘫坐在地上,泥水四溅,大口呼吸,浑身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不知何时,小宫女萱儿搀扶着李秀策来到此处,看到李元昊不断颤抖的背影,满脸泪水,出声喊道:“陛下!” 李元昊头脑发炸,草木皆兵,听到有人喊话,并未听清话语,只以为毒剑仙还有后招,突然暴起,目露凶光,两条银线斜斜刺向背后,两柄飞剑也同时射出,李元昊本能的高高跃起,手持断剑重重向着身后刺去。 突兀刮起的剑气掀翻了小宫女擎着的雨伞,头发衣衫尽数向后,小宫女脸上满是惊慌,陛下全身是血,脸色狰狞的吓人。 看清楚来人的北魏天子强行撤去银线和飞剑,气沉丹田,双脚垂直落地,没有发泄出去的剑气倒灌逆行,冲撞着她的奇经八脉、雪山气海,鲜血便从七窍中流出,凄惨异常。 “姐!”李秀策大喊一声,瘸着一根腿跑上前去,一把抱住李元昊瘫软的身子,李元昊因为惊惧,浑身僵硬,一手五指死死攥住断剑,不能伸展:“姐,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镇西军和西楚军队对峙的正面战场上,虽然离着军马镇足足有八十里的距离,但是数十万人都能够看到军马镇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偶尔有惊雷声炸响,紫雷坠落,好似那一处的天空都被拉低了。 爆炸声传播了八十余里来到此间,依旧震耳发馈,为了防止爆炸声惊扰马匹坐骑,两军皆进行了简单的防护。 一个时辰的诡谲天气之后,那团乌云已经低到极限,仿若一下就可以碰触到地面,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粗壮如同山峰一般的雷电重重劈下,军马镇下起了瓢泼大雨。 洪熙官明显能够感受到慕容峰的气息已经烟消云散,而陛下的气息渐渐虚弱下去,胜负已分,生死已定,太安城诱杀澹台国藩,大江虐杀孔道佛之后,又一条世间超一品高手的性命被陛下取走了。换作赵督领看待此事儿,会忍不住长吁短叹,女孩子家家的,总是打打杀杀,不好。但是洪熙官却觉得酣畅淋漓,只恨没能亲眼见证。 对面的赵玄极幽幽叹了一口气,诸葛国师亲自布局,西楚举全国兵力牵制镇西军,苏副阁主不惜动用紫竹大阵,毒剑仙东去刺杀,计划极近完美,都未曾取了北魏天子的性命,只能说是命里定数,不可强求。 突然,西楚军队的后方一骑快速奔来,来到赵玄极身前,滚落下马,气喘吁吁说道:“大元帅,不好了,大元帅的妻儿被楚人凤掳走了!” “什么?!”赵玄极脸色一惊,心头巨颤,那名传令兵目露凶光,一把匕首滑入手中,直刺了赵玄极的面门,匕首还未临身,那人便被一股天地威压压在身上,成了一滩肉泥。 赵玄极动了真怒! 段西风驱马向前:“大元帅,此人应是北魏的谍子,只是不知他刚刚所言是真是假。” 寇中原脸色肃穆:“无论是真是假,大元帅都应该回洛阳城探听虚实,西风,你随大元帅一同回洛阳城,此地有我,以洪龙甲的性格,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开战的。” 赵玄极心急如焚,调转马头离去。 一向以豪爽磊落著称的镇西军副将冷笑一声,心头没由来升起一股阴狠,眯了眯眼睛,眼中精光阵阵,一跃而起,一拳轰出。 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要阻止赵玄极西去。 西楚九剑九声大喝,九剑齐出,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迎向洪熙官的拳头。 樊小快眼看一拳撞入剑网,剑网完全将拳罡罩住,心头微微一颤,提剑而上,大喊一声:“不好,这一拳不能硬接!” 拳头撞入剑网,直接破开剑网,一飞冲天,小觑了北魏拳神的九剑齐齐倒飞出去,洪熙官欺身向前,一拳拳砸下,拳罡纵横交错,竟然也组成了一座拳网,将九剑全部罩住。 樊小快大喝一声,冲入拳网之内,酣畅淋漓自上而下一剑劈出。 洪熙官不管战果如何,如同下山猛虎,展翅雄鹰,一头扎入西楚军队之内,横冲直撞,足足半里地的防线,眨眼被撞开一个豁口,北魏拳神掠过的地面上,西楚骑兵皆是人马翻飞。 第一百三十章 算计 北魏拳神硬生生在西楚军队的防线上撞开一个豁口,瞬间出现在赵玄极身前。 “洪熙官,你要阻我?!”赵玄极一手按在腰间的太玄刀上,刀鞘之内隐隐有风雷声响。 “废话,我洪熙官当然要阻你!”洪熙官双脚微分,已然是蓄势姿态。 “两军交战,不祸及妻儿,洪熙官,你愧对光明磊落四个评价!”赵玄极厉声说道。 洪熙官一声嗤笑,满是不屑:“赵玄极,你们西楚布局要杀我大魏陛下之时,怎么不提光明磊落,当年你屠杀韩先霸一家之时,怎么不提妻儿至亲,今日倒是人模狗样讲起大道理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有,我洪熙官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身躯炸了出去,赵玄极悍然出刀,毫无花哨的一刀劈下,刀身在空中幻化出一道道虚影,已经快到极致。 洪熙官毫无惧色,双手互拍,在千钧一发之间夹住了西楚兵马大元帅的太玄刀。 大喝一声,赵玄极单手持刀变成双手握刀,猛然发力,推着洪熙官不断后退,两人身形后倒百丈,不知道撞断了多少棵树木。 洪熙官骤然发力,一脚猛跺,堪堪止住身躯,一手握住刀身,向外一翻,赵玄极双手握刀之力,何止千斤,但是在北魏拳神全力一翻之下,刀身崩出一个外翻的弧度,刀锋划破手掌,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洪熙官一声冷哼,不去管中门是否大开,另一只手全力轰向赵玄极的面门。 西楚布局刺杀李元昊,让北魏拳神怒火中烧,杀心如同秋意,渐浓。 面对洪熙官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全力一击,天下用刀第一人也不敢硬接,抽刀而退,后退的道路上,不断有拳罡如同陆地蛟龙一般,飞扑绞杀,卷起两侧地皮重重砸出。 赵玄极一退再退,一直退出百丈距离,方才泄去那无可匹敌的拳罡,脚步刚刚止住,猛然抬头。 洪熙官自上而下一拳挥下,他也要让西楚兵马大元帅尝一尝被人拖住、心急如焚的感觉。 赵玄极以刀身为格挡,一道气息屏障如同伞面一般散射下来,将他保护在内,按照境界和战力,赵玄极不比洪熙官差,而且因为手中有重器太玄刀,天下用刀第一人的赢面还要大一些,但是此时此刻,赵玄极心急如焚,洪熙官又摆明了死战的态度,隐隐之中占据上风,压制住赵玄极,让西楚兵马大元帅疲于应付。 拳罡和刀罡撕咬成一团,百丈方圆之内,轰鸣声伴随着两人的身影,眼花缭乱,一道道沟壑裂缝逐渐扩大。 突然,一道快若流光的剑光突然杀入两人的战团,这道剑光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唯一的特点就是快,快到能在北魏拳神和西楚兵马大元帅的战局中见缝插针,强行挑开拳罡,逼退洪熙官。 樊小快以一个半蹲的古怪姿势握剑,己身气息并入如何浓厚,但是手中剑的剑气气冲斗牛:“大元帅,洪熙官我可以拖住!” 赵玄极也不废话,此时妻儿安危最为重要,翻身上马,策马狂奔离去。 洪熙官飞身去拦,中途被樊小快持剑挡在身前,依旧保持着奇怪的握剑姿势:“洪将军,我樊小快来做你的对手。” 洪熙官冷笑一声,奔踏炸出,双拳重轰,拳罡如同连绵不绝的江水,铺天盖地而来。 樊小快持剑逆流而上,无论江水如何疯狂,一人一剑,恰如在大风大浪中扬帆起航的孤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彼岸,樊小快的剑也来到了洪熙官身前。 北魏拳神微微惊讶,以樊小快如今的境界本无可能将剑侵入他身体三尺之内,可是眼前青年的剑确确实实已经来到他的胸前,伸出一只手握住剑锋,剑身之上一阵耀眼的璀璨光华炸出。 洪熙官咦了一声,抓住得竟然是虚影,樊小快真正的剑已经来到喉咙处,而且足足有三十六道剑气射向浑身三十六处大穴。 洪熙官弹开喉咙处的实质剑身,头朝下,脚朝上,身体如同旋转陀螺一般,越转越快,三十六道剑气尽数被弹开,没入地下。 “这样都行?!”樊小快微微惊讶,退身持剑站定。 洪熙官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拦不住赵玄极之后,他也没了你死我破的打算:“樊小快,不错的名字,你的剑的确够快也够诡谲,除了西楚剑阁的剑气之外,南梁剑宗的剑术,神极阁的剑招,黄淳风黄老前辈的浩然剑意,赵敦煌的煌煌剑道,毒剑仙慕容峰的杀伐之剑,还有些老顽童刘百通的无理手,都在你的剑中。你也算融入百家之长,细细看来,倒是和陛下走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相同路子,苏明川和赵玄极之后,西楚你应是最强,只可惜还未开宗立派,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你的剑威力大,但不足以杀人。” 樊小快将剑插入地下,双手按在剑柄之上:“能被拳神如此夸赞,樊小快荣幸之极。” 与此同时,两匹急速狂奔的骏马冲入洛阳城,洛阳百姓纷纷避让,因为坐骑之上坐着的是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随后跟着西楚双璧之一的段西风。 翻身下马,赵玄极走向宅子,正欲推开大门,双手忍不住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宅子的大门。 小院内尸体遍地,破败狼藉,鲜血流了整整一院子,元帅夫人精心养植的几盆鲜花也碎了一地,被四溅的鲜血浸泡,没了样子,国师诸葛唯我坐在大厅前的台阶上,衣袖尽碎。 “国师,杜鹃和无忌?”赵玄极声音有些颤抖。 杜鹃是西楚兵马大元帅的夫人,赵无忌是赵玄极的独子。 诸葛唯我微微抬头,面有愧色:“大元帅,楚人凤带着夫人和无忌向东去了。” 赵玄极身如炸雷长虹,直接向东掠去。 段西风未曾离去,扶起诸葛唯我:“老师,楚人凤他......” 诸葛唯我苦笑一声:“我蠢啊,小觑了天下人,算计李元昊,却不曾想也被北魏和南梁合伙算计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奸细 段西风紧皱着眉头,在他读书人的潜意识中,天下四国之中修行高手并不恐怖,总会有相制约克制之人出现,比如天下四座气运大阵相互之间制约,魏墨城、郝连流水、张胜谷、苏明川各自坐镇,胜负难说。单纯最高战力而言,匈奴有拓跋龙野,北魏洪熙官,南梁有詹天佑,我大楚有赵玄极赵元帅,真正令人防不胜防的是那几位运筹帷幄的谋士,匈奴中行书,南梁杨莲亭,北魏楚人凤,皆是谋划天下之人,往往有伏脉千里的惊人之举:“老师,此次楚人凤入洛阳城,还有南梁的身影?楚人凤为何会和杨莲亭联手?两人争斗多年,怎么会?” 诸葛唯我将破烂衣袖扯掉,遥望东方:“这两人才是通透豁达之人,眼前无恩怨,只有利益,若是时机成熟,条件有利,楚人凤敢和中行书做买卖,而且毫无隔阂芥蒂,一切只为了利益。”摇头苦笑一声:“这事儿若是换作李元昊主持,以这位年轻天子的性情,宁愿打烂牙齿向肚子里咽,也要争那一口气,求那份痛快,断然不会和什么南梁、匈奴合作,那样倒是好办了一些。以前啊,总觉这位北魏天子专行独断,刚愎自用,怯懦胆小,多了些烟火气,少了些帝王相,很难服众,手下四大辅臣、御猫、人屠,常有规矩之外的擅自之举,三大边军臃肿负累,日子久了会成为拖累,北魏最终会毁于内乱,而不是外患,现在看来,我太过乐观了。或许正是这一份各自为战的擅自之举,让北魏看起来铁板一块,不好下手。” 段西风点点头,但是他还是有疑问:“老师,您有大神通,楚人凤和杨莲亭联手,您怎么会不知道?” “大神通?”诸葛唯我自嘲一笑:“什么大神通,都是一些骗人的障眼法,归根结底,还是我太自负,北魏和南梁在洛阳安插了诸多眼线,我本以为都在我的预料之内,到了今日方才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是我不知道,也预料不到的。比如今日,我和楚人凤打赌,就赌北魏天子的生死,世间换作任何一人对上毒剑仙都是有死无生,偏偏楚人凤却认为北魏天子必胜,赌局结果自然是楚人凤胜了,揣度人心方面,我不如楚人凤远矣。以楚人凤和杨莲亭的手段,一心想要做点事儿,瞒住我还是十分简单的。多年以来,杨莲亭未曾出建康城,楚人凤也未曾出太安城,两人联手如此机密之事,断然不会以简单的书信来往敲定。唯一一次两人相见是在陈建业去北魏接陈洛妍之时,大概便是那个时候两人联手了吧。” 段西风脸色严肃,有些担忧:“老师,北魏和南梁联姻近在咫尺,毕竟还未成形,楚人凤的粘杆处和杨莲亭的蛛网已经联手,日后对我大楚不是一件好事儿,老师不得不防。” 诸葛唯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段西风一眼:“北魏内里团结,而南梁看似蒸蒸日上,实则还有变数,一个惊天变数。” 段西风眉毛忍不住挑了挑,下意识脱口而问:“什么变数?!” “一个能改变天下走势的变数,西风,你尽管隔岸观火就好,南梁的大波澜不远了,要怨就怨陈景琰看得太远,明白得太多。”诸葛唯我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在这个事情上浪费口舌:“西风,大元帅回归洛阳城,是情理之中,你回归洛阳城,可是中原让你回来的?” 段西风不知道自家老师为何会有如此一问,点点头:“是中原让我回来的。” 诸葛唯我淡淡一笑:“西风,我与楚人凤在此品茶聊天,楚人凤向我透露了一点消息,南梁蛛网锦袍郎一共有三位,第一位名叫郑峰慎,被李元昊在秦淮河一剑头胸而死,第二位是甄婆婆,一直在贴身保护南梁公主陈洛妍,第三位身份神秘,多年不曾露面,也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此次楚人凤明言,第三位在我大楚,他能够平安入我大梁进洛阳城,全都是这位锦袍郎打点,虽未点名,但是言语透露这位锦袍狼的身份。西风,为师相信于你,有些话语也都说于你听,中原性格活泼,擅长与人交际,八面玲珑,军法领兵之上擅长奇袭,而你方正严谨,十万之上的大兵团作战,非你莫属,此次中原让你回归洛阳城,而他在前线指挥我大楚十万将士,此事儿有点意思了。” 段西风口舌发干,猜测料定不准自家老师的心思,喉咙忍不住蠕动:“楚人凤所言,是蛊惑人心、扰我大楚团结的虚妄之言,中原平日里或许吊儿郎当了一些,但是对我大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西风可以性命为中原担保!” 诸葛唯我再次微微一笑,倒是看得很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已经如此重视北魏天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慕容贤弟,你好生让为兄失望啊。哎,西域要乱了,经营多年的战略缓冲地带,没咯!如果细细算来,这件功劳还真要落到北魏天子的头上,澹台国藩、洪龙甲没做成的事情,这位年轻天子误打误撞做成喽,不得不要赞叹她一声。” 诸葛唯我走出宅子,留下段西风一人站在那里。 已经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开始清扫遍地狼藉的小院,赵玄极的小宅子和隔壁刘开心的宅子,两座宅子不多时已经恢复一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也消失不见,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西楚皇帝跳下马车,正好和诸葛唯我迎面相对,刘铸脸色微禀,眼中有光一闪而过,然后是满脸的焦急:“先生,开心她?” “陛下,公主殿下一切无妨。” 刘铸长长呼出一口气:“先生,元帅夫人和公子?” 诸葛唯我面有悲伤,心有戚戚焉:“被楚人凤劫走了。” 刘铸微微一愣,然后勃然大怒:“周将军,快些带上朕的亲军,去援助大元帅,无比要将元帅夫人和公子解救出来。朕当年落难之时,夫人一碗热汤饭,至今记忆犹新,大楚即便举全国之力也要向北魏讨个说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情郎 西楚皇帝刘铸身边有一支亲军,人数不多,不过区区千余人,但是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战力不俗,和南梁红鲜军、匈奴铁浮屠、北魏玄甲军一样,直接由一国之君统领,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北魏天子李元昊实在没有领兵打仗的能力,更不会鼓舞士气,安抚军心,以身作则,所以三千玄甲军由楚人凤执掌,楚人凤离京之后,三千玄甲军由薛相松和汪嗣英执掌,汪嗣英初来乍到,位卑言轻,玄甲军实际一手掌握在薛相松手中。 亲军亲军,所谓亲军便是指亲身保护皇帝陛下的军队,刘铸能够为了赵玄极出动一千亲兵,足以见得刘铸对赵玄极的重视。 诸葛唯我微微弯腰:“陛下能为大元帅有如此决心,实在令人感动,西楚百姓能有陛下,是百姓之福。” “先生此话言重了,刘铸生于草莽荒野之间,是先生和大元帅扶持刘铸登上帝位,刘铸诚惶诚恐,这点小事情不值一提。”刘铸开口说道,抬脚上了马车,准备离去。 诸葛唯我开口道:“陛下不去见见开心公主?” 刘铸坐进马车,摆摆手:“不去了,开心自小独立,会照顾自己,国事更重要一些,军中大事儿由先生和大元帅一手操办,朕放心,朝中细支末尾的政事儿,朕来做就好。” 西楚一地之国,以军伍立国,朝堂之上的军政大事儿,军事儿在政事儿之前,一向如此。这点和匈奴类似,同等级别的武将文臣,武将总是要高于文臣一头,而在北魏和南梁内,文臣会优于同等官衔的武将,南梁尤为严重一些。 诸葛唯我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自言自语道:“陛下这份性情,仿似上古汉高祖刘邦和明高祖朱元璋,怎么看都比李元昊和陈景琰更有可能一统天下,坐拥帝王之位。” 小院内,紫儿摸着微痛的眉头幽幽醒来,心头蓦然一惊:“小姐!” 她赶忙爬起身来,跑入大厅,摇醒自家小姐,刘开心缓缓醒透,身上没有任何不是,刚刚闻了那楚老板递上来的香料,一股睡意袭向心头,不自觉伏在桌子上睡着了,此刻醒来,除了桌子上的香料,严掌柜和楚老板已经没了人影,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紫儿,严掌柜和楚老板呢?” 紫儿摇摇头:“不知道呀,小姐,这个时候不是关心其他的时候,您快检查一下身子,有没有什么不爽利的地方,可别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个世道不太平,坏人多着呢。” 说着,小丫鬟伸手捏了捏自家小姐浑身上下,就连胸部都不放过,刘开心一张俏脸红得能递出水来,这个豪爽至极的小丫鬟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羞愧。 她打掉紫儿上下游走的双手:“紫儿,我没事儿,快些准备些吃的,我饿了。对了,还有这香料的钱,别忘了找个时间给严掌柜和楚老板送去,这个便宜咱们不能占。” “哦。”紫儿看着自家小姐,一步三回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来了菜刀剁菜的声响。 这个小丫鬟胆子大着哩,杀鸡宰鱼,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偶尔逛街,见到看不下去的事情,她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冲上去,做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举动,每次她痛快了,都是做小姐的刘开心给她处理后续麻烦。 不一会儿,紫儿端着三菜一汤进了大厅:“小姐,快来吃饭吧。” 刘开心哦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隔壁:“紫儿,奇怪了,平日这个时间点,杜鹃嫂子也应生火做饭了,今日怎么没见到烟囱中冒青烟?” 紫儿专心致志对付着盘子中的黄花鱼,她爱吃鱼,但是格外讨厌鱼刺,小时候被鱼刺卡住过喉咙,落下了阴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每一次吃鱼都是一场大战:“或许是大元帅回来了,一家三口出去吃了,人家可是兵马大元帅哩,有钱。” 时至今日,小丫鬟都不太相信隔壁小院内住着咱们大楚的兵马大元帅,五年前隔壁本来住着一户人家,突然有一天那户人家搬走了,住进了三口之家,一开始紫儿觉得隔壁家的男主人不怒自威,天然给人一股威压,必定不是凡人,每次见到对方,紫儿怕得绕道走,这也激发了小丫鬟的好奇心,询问来询问去,隔壁住着的竟然是兵马大元帅赵玄极,乖乖,紫儿的小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后来俩家住得近,也有几次来往,串门吃饭,从始至终,大元帅都寒着一张脸,倒是元帅夫人杜鹃嫂子和善可亲,聊的话题有意思,紫儿可爱和杜鹃嫂子聊天了,两人一个针线盒,在宅子门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聊天刺绣,一上午的时光过得很快,但是元帅家的小公子赵无忌招人厌,淘得狠,紫儿好几次都想打这个少年的屁股。 刘开心微微点头:“但愿像你所说,紫儿,我这心里总有点忐忑,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我还不知道。” “小姐,您就是太多愁善感了,这里是洛阳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安全的很,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紫儿安慰道,擦了擦嘴巴,一条黄花鱼吃完,意犹未尽:“小姐,没事儿的话,多想想您的小情郎,什么忐忑都没有了。” “紫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刘开心恼羞成怒。 紫儿嘿嘿笑着,起身收拾碗筷:“是,是,是,是紫儿胡说八道,那个樊小快也够熊的,这都几年了,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亏得小姐有心给他创造机会,真是浪费了一片苦心。” “紫儿,你闭嘴,若是再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刘开心脸色红得像是天边的云霞。 紫儿翻着白眼,端着碗筷去了厨房,这群人啊,就是婆婆妈妈不爽利,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多简单的事情啊,偏偏弄成这么复杂,若是哪一天我紫儿姑娘喜欢一个人,肯定大大方方表白,痛痛快快婚嫁,人生在世就这么些年,不能浪费在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上,不然活得不高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意洋洋 一辆马车驶出西楚,走走停停,忽东忽西,毫无规律可言,期间遇到过几次西楚截兵,皆被这辆行踪诡谲的马车甩在身后,即便有两次短兵相接,这辆马车也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包围圈,继续东去。 这一日,日头高升,马车冲出层层浓雾,来到一座森林之前,黝黑的森林如同一张展开的画卷,预示着未知,在森林之前有一座小镇,小镇内升起几缕炊烟,舔舐着蔚蓝色的天空。 楚人凤勒紧缰绳,停下马车,伸手沾了沾肩头上的血迹,这是第三次伤口撕裂,一直未曾打理。西楚第一时间内知晓了他的行踪,并且设置了层层阻截,只能说明大江以南的那位具有鹰狼环顾之相的盟友并没想简简单单地让他楚人凤将赵玄极的妻儿劫回大魏,中途下了绊子,不过杀人无数的人屠也不是好惹的,半真半假告诉了诸葛唯我许多南梁的布局,比如那位身份神秘的南梁蛛网锦袍郎,便是楚人凤故意泄露给西楚国师的。 微微出神,楚人凤突然想起了少年丁一,少年丁一是去南梁劫走孔青鱼,不幸死在和孔道佛交手过程中,自己入西楚,劫走赵玄极的妻儿,会不会和丁一一样的下场,真是那样的话,陛下不得不又要和赵玄极邀战了。 不由得自嘲一笑,楚人凤扫视一眼小镇,破旧斑驳的院墙,残破不堪的门窗,这座与世隔绝的边陲小镇处处显露着荒凉,唯独一座崭新的小院子鹤立鸡群,坐落在小镇之外,与整个小镇格格不入,如同一幅格调并不出众的画卷上突然出现一朵栩栩如生的娇艳花朵。 楚人凤驱马来到院子前面,掀开帘子:“赵夫人,赵公子,在这歇歇脚吧,稍作休整再启程。” 赵玄极的夫人名叫杜鹃,是个婉约如水、内柔外刚的女子,楚人凤肩头上的伤并非西楚军队所留,而是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元帅妇人拿剑刺出来的,若不是怀中瑟瑟发抖的赵无忌,元帅夫人会毫不犹豫咬舌自尽,不让自家夫君以身涉险,左右为难。 赵无忌浑身瑟瑟发抖,惊惧异常,楚人凤在他眼中无异于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一日他在院中玩耍,一道身影从隔壁开心姐姐家越过院墙出现在自家小院,然后是国师诸葛唯我带着众人出现,虽然人多势众,但是都被脸色苍白的楚人凤一剑刺喉而死,其后这位不请自来的人屠抓住了自己和母亲一路东去,一路上这位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并未做过一点出格举动,但是在赵无忌的眼中,楚人凤无异于洪水猛兽。 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打开院门,一颗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望着眼前来人,脆生生问道:“你们是谁?” 楚人凤看了看左右,腰间软剑出鞘,轻轻一抖,软剑在女童脖子中缠绕两周:“路过的,讨些饭食吃。” 女童出奇镇定,没有大喊大叫,只是怔怔望着楚人凤,歪着脑袋想了想:“我需要问问我家少爷。” 楚人凤眯了眯眼睛,难道在这穷乡僻壤之处,还有世外高人? “桑桑,外面是谁啊?”一声慵懒的声音在院子内传了出来,虽然刻意压低了嗓子,但是掩饰不住语调中的稚嫩。 楚人凤从微开的门缝中可以看到一名躺在摇椅上的少年,正懒洋洋眯眼打盹。 名叫桑桑的女童回头喊道:“是路过的行人,要进来讨些饭食。” “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少有人来,就是出现路过的行人,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桑桑打发了,吵到少爷我睡觉,可不轻饶你!”少年说道,正欲准备翻身,找个舒服的姿势,浑身突然一僵,如同豹子一般弹开,就地打了两个驴打滚。 他刚刚躺过的摇椅顷刻间一分两半,如果不是少年机警,一分两段的便是这少年了,少年摸了摸脸上的冷汗,一手放在腰间,作搏命状。 楚人凤走进院子,回身关上院门,一切自然而然,好像他不是路过的行人,而是这座院子的主人:“能在这穷乡僻壤见到这么一棵好苗子,实属难得,你叫什么名字?” 好似少了一根筋的女童昂着脑袋,颇为自豪的说道:“我家少爷名叫慕容延钊。” 少年瞪了女童一眼,若是哪天少爷我死了,多半是死在你这张嘴上:“大侠,那是小子的大名,假大空,听着好听而已,您可以叫小子狗杂种。” 桑桑被瞪了一眼,心里有些委屈,少爷说话不算数,前不久刚说了,谁若是敢再叫他狗杂种,他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了对方的狗命,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他怎么就忘了。 “狗杂种?”楚人凤笑了笑:“这个名字不错,很接地气,我们只是路过,需要些饭食,你无需太过小心翼翼。” 慕容延钊笑脸灿烂,低头哈腰:“大侠别说是一顿饭食,就是要在小子这里住下都可以,今日小子亲自下厨,给大侠炒菜做饭,保准让大侠不枉此行。”扭头厉声对女童说道:“桑桑,快些给大侠沏茶,把咱家最好的茶叶拿出来,沏不好,仔细少爷我打断你的腿!” “知道了,少爷。”桑桑乖巧说道,引着楚人凤进了大厅,今天少爷笑得真灿烂啊。 即便慕容延钊已经吩咐让小丫头拿出最好的茶叶沏上,财迷的小丫头也是一阵心疼,耍了一个小心眼儿,将好茶和旧茶掺在一起沏上,味道差不多,应该喝不出来。 赵夫人和赵无忌落座之后,楚人凤方才落座,端起茶水一抿,微微一笑。 桑桑眼睛弯弯,哈哈,我就说喝不出好坏吧。 一旁的赵无忌一颗心悬着,怯怯懦懦,不敢去看楚人凤,大凡真正的恶人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赵无忌如是认为,眼前的楚人凤和国师诸葛唯我有某些地方相似,他就十分惧怕洛阳城中那位比陛下权力更大的国师,虽然每次相见,诸葛唯我总是笑语相迎,摸摸他的脑袋。 似乎看出了赵无忌的害怕,杜鹃抓住赵无忌冰冷的小手:“无忌,没事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世界好小 赵无忌点点头,低头看着鞋面,父亲可一定要快些赶到啊。 楚人凤脸色无常,喝着桑桑沏的茶水,望着厨房烟囱中冒出的青烟:“赵夫人、赵公子不必多虑,楚某并无恶意,接两位去太安城,也并不是为了威胁赵元帅,而是希望赵元帅能够写下一份保证,十年之内不领兵进攻大魏。” “楚大人,您口口声声说不威胁玄极,这其实是最大的威胁。”杜鹃不卑不亢开口道。 楚人凤仰头大笑:“的确,天下任何一人做出承诺保证,我楚人凤都不相信,独独赵元帅做出一份承诺,我楚人凤相信,而且是深信无疑。夫人,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西楚偏居一偶,五州之地,虽对我大魏构不成伤及根本的威胁,但是如鲠在喉,令人十分不舒畅,十年时间,西楚可以固国强兵,大魏也可继续休养生息,两国不动刀枪,是两国百姓的福气。” 杜鹃冷哼一声:“楚大人的如意算盘可是真响,以小女子的浅薄见识,楚大人是想趁着十年时间来酝酿北魏和南梁之间的联姻,让北魏天子和南梁公主的姻缘开花结果,大江一线便可精兵简政。至于北方匈奴草原,有古凉州之战的胜果在前,西楚按兵不动,镇北军和镇西军便可高枕无忧的联合作战,以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的老练持诚,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的用兵神妙,要对付内部四分五裂的匈奴四大将军,并不是一件难事儿。说到底,北魏无需攻克占领草原,只需打下那座盛京城,便能够将草原打垮,到了那个时候,毒剑仙慕容峰死在北魏天子李元昊手中,西域大乱,我大楚战略缓冲地带全无,北魏军队调转马头攻击我大楚,轻而易举的事情。” “厉害,元帅夫人眼界开阔,心思缜密,楚某佩服。”楚人凤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女子,眼中有些许佩服。 杜鹃不为所动:“楚大人,小女子斗胆猜测一下,十年时间布局,这种大手笔大手段,应该出自北魏中堂大人吴昌赫之手吧。” 楚人凤点点头:“夫人能有如此见识,楚某佩服之至,以前只以为西楚诸葛唯我能有此等见识,夫人之谋略,不比那诸葛老匹夫差。”幽幽叹了一口气,北魏人屠唏嘘感慨:“若是陛下能有夫人此等心思,那该多好啊!” 杜鹃微微一怔,不知楚人凤为何会有如此感慨,她不过是一介女子,远在洛阳城一座宅子内过平平凡凡的日子,并无特殊之处,楚人凤身为臣子,将自己效忠的皇帝和一名女子相比较,多有不妥。 突然,赵无忌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一手捂着肚子,脸上冷汗直冒,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娘亲说道:“娘,我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 杜鹃抬头望向楚人凤,此处一切事由是这位北魏人屠说了算。 楚人凤开口道:“赵公子自管去就好,不过要掂量一下时间,赵夫人为了赵公子委曲求全,口中藏在舌苔下的毒药一直未曾咬下,赵公子也要多替自己的娘亲考虑一下。” 杜鹃微愣,赵无忌也微微一愣,眼圈一红,权衡一二,还是捂着肚子向茅房走去。 楚人凤望着赵无忌的背影,淡淡开口道:“夫人应该欣慰,赵公子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赵无忌走进茅房,脸色一变,眼神坚毅,再无一点胆小怯懦之色,他将上身大褂取下,鞋袜脱下,放在茅房门口,恰巧能够让外面的人看到一角,同时身子贴在墙壁之上,如同壁虎一般沿着墙壁爬了出去,轻轻跃下,落地无声,他猫着腰快速沿着院子一周,将周围地形完全记在心中,又在一株树上刻下记号,正欲翻身回去,猛地抬头,透出小院厨房的窗子,一双眼睛正在俯瞰而下,眼角带笑。 “慕容延钊?!”赵无忌心头一惊,忍不住小声喊道。 慕容延钊一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开口说道:“赵公子这个茅房上的有些夸张了。” 赵无忌冷着一张脸:“你想干什么?” 慕容延钊微微一笑,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赵公子这话不讲究,怎么是我想干什么,应该是你想干什么吧!” 赵无忌心思急转,吃不准眼前少年所想,沉默片刻,开口道:“我爹是西楚兵马大元帅,里面那人是坏人,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脱离危险,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慕容延钊摇了摇头:“赵公子,这个小镇虽然偏僻,但是我过得很滋润,里面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一看就是高手,我不能冒这个险。” 赵无忌攥了攥拳头,又松开:“那你能不要声张吗?” 慕容延钊想了想:“这需要看心情,师傅说过,仁慈狠厉,一线之隔,佛魔之间,一念之别,世间一切皆可断,人间一切皆可灭,我没有师傅那种气度,做不来斩断一切,不过为了利益,我认为一切皆可变通。” 少年的意思是,赵无忌若想让他乖乖闭嘴,需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来。 赵无忌面有惊讶,上下打量着慕容延钊:“你和西域慕容峰是什么关系?” 这次轮到慕容延钊惊讶:“看样子我师父在外面世界中名声很大,你和我师父认识?” 赵无忌摇摇头:“不认识,不过从樊小快樊大哥嘴里经常能听到他夸耀毒剑仙,樊大哥可不经常夸人。” 西楚兵马大元帅之子赵无忌心中最敬佩之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那位不识字的铁剑青年樊小快,樊小快其他本事没有,弹弓打鸟,下河捉鱼可是一绝,赵无忌崇拜得不得了。 “你认识樊小快?” “那是自然,我赵无忌可是樊大哥亲认的小弟!” 慕容延钊突然觉得世界好小,那位并未谋面的师兄还未见到,先先到了师兄的小弟,他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好,这个忙我帮你,这趟浑水我和你一起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何意 赵无忌身如游鱼,沿着墙壁滑入宅子,穿上衣衫,套上鞋袜,扭捏走出茅房,从新坐在大厅内,半个屁股沾在椅子上,低着头,双脚缩到凳子腿之后,不敢去看楚人凤。 人屠上下打量了一遍赵无忌,笑容意味深长,开口问道:“赵公子舒服了?” 赵无忌一手攥着衣角,微微点点头,声如蚊呐:“嗯。” 楚人凤淡淡一笑:“舒服了就好,吃完饭食,即刻启程,夫人和公子尽管放心,楚某会保护两位的安全。” “来喽!”慕容延钊手托一个大瓷盆进了大厅,将一盘香气扑鼻的土豆炖牛肉放在桌子上,手指在围裙上不断擦拭:“大侠,小子最擅长的一道菜,味道好得很,您先品尝一下,若是不合口味,小子再去做。” 楚人凤修长的手指捏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伸到桑桑面前:“来,你先吃!” 慕容延钊脸色一禀,双手微微一僵。 桑桑抬起小脸,询问道:“少爷,合适吗?” 楚人凤伸手止住慕容延钊,双眼微眯,狭长有精光:“合适,当然合适。” 桑桑张开嘴巴,美滋滋将牛肉吃到嘴里,吞咽下去,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真好吃,少爷的手艺真好。” 楚人凤静静看着小丫头,半晌并无异样,微微点头,伸筷入瓷盆,吃了一口牛肉:“的确不错。” “大侠,这土豆炖牛肉当然不错,因为里面......有足足一斤的蒙汗药嘛!” 慕容延钊笑嘻嘻说道,楚人凤身子一颤,手中筷子跌落在地,砰地一声,卧倒在桌子上。 桑桑有些迷惑,望着突然晕过去的楚人凤不明觉厉,分明吃的是同一锅土豆炖牛肉,为何这位大叔晕了,我却一点事情都没有?慕容延钊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翘了翘嘴角,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师傅留给他很多东西,其中一颗珠子最为神奇,无需吞服,只需放在身上便能避毒,如今这颗神奇的珠子便挂在小丫头的脖子里。 慕容延钊料定楚人凤会让人先尝一下饭菜,在场之人谁最合适,人越单纯越合适,小丫头桑桑最合适不过,而这恰巧不巧中了慕容延钊的阴谋。 “赵公子,别忘了你我的约定,答应给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慕容延钊盯着赵无忌,一字一句说道,他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给人拼命,可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放心,答应你的东西一件都会少的。”赵无忌开口道,他有些讨厌这个斤斤计较的少年,一手放入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望着已经晕过去的楚人凤,缓缓向前:“娘,现在我就把楚人凤杀了,我们回西楚。” 杜鹃静看着一切,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赵无忌:“无忌,你小瞧楚大人了。” “赵公子,你娘说的对,你小瞧楚某了。”楚人凤缓缓坐直身子,脸上含笑。 “你!”赵无忌惊讶异常,楚人凤分明吃了牛肉,为何没有晕倒,只能说明饭菜里没有蒙汗药?他心头灵犀一闪,望向慕容延钊。 “抱歉,赵公子,所谓审时度势,待价而沽,我要选择更牢靠的靠山,西楚兵马大元帅的确算是一株苍天大树,足够庇护我一生一世,可惜此时不在现场,即便大元帅有通天之能,也是鞭长莫及,所以赵公子别怨我选择了楚大人。”慕容延钊笑嘻嘻说道,眉眼之间都是狡黠。 赵无忌双目喷火,恨不得一剑刺死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楚人凤旁若无人,用筷子挑拣着瓷盆内的牛肉:“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儿子,怎么会是一个懦弱之人,赵公子一路上虚与委蛇,表现出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私下有计划的留下暗号,这份心思机警,楚某人佩服至极。不过,那些暗号,楚某人都一一消除了,若是猜测不错,赵元帅应该按着楚某留下的错误记号向南去了。” 赵无忌突然觉得燥热难耐,浑身力气被一瞬间抽空,颓然坐下。 慕容延钊微微一笑:“赵公子不必太过失望,既然选择了楚大人,我也会舍了这座宅子,和楚大人一同去大魏,一路之上,我们有的是时间切磋交流感情,把咱俩的友谊好好升华一下。” “你这个卑鄙小人,呸!”赵无忌冲着慕容延钊啐了一口。 慕容延钊毫不在意,小丫头桑桑扭头便走,既然要去北魏,那总要收拾一下行礼包袱,厨房里的两捆面条和床底下的十个鸡蛋都要拿着,吃了不心疼,放坏丢弃了心疼,北魏太安城那么大,我去了能干什么呢,要不给人缝补衣衫吧,我的手可巧了,但是,听人家说,太安城繁花似锦,心灵手巧的小丫头片子多了去了,自己可能排不上号,若是少爷身边有更加听话懂事的小丫头,不要自己了怎么办?我桑桑虽然有时候笨了些,可是对少爷是真心实意的好,其他人都比不了。 小丫头有着自己的苦恼和憧憬。 慕容延钊气结无语,被桑桑的胡思乱想气到了,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桑桑,能不能大气一点,咱们去大魏是享福去了,还要那些破烂东西干什么。” 说着弯腰冲着楚人凤一脸谄媚:“楚大人,您可一定要将小子带走啊,不然赵玄极秋后算账,小子可没有多余的脑袋让天下用刀第一人来摘。” “好。”楚人凤说道,手中的筷子在指尖旋转一周,曲指轻弹,竹筷如同一把飞剑刺向慕容延钊的眉心。 少年神情一愣,赶忙侧过脑袋,躲过突如其来的筷子,恰如飞剑的筷子沿着少年眉头射入房梁之内,入木三分。慕容延钊面对突放杀招的人屠抽身后退,但是楚人凤出脚更快,一脚踹在少年的肚子上。 慕容延钊身子如同弯曲的虾米,以肚子为中心,向后弯折一个弧度,然后重重跪趴在地上。 少年双手捂住肚子,艰难抬头,疼痛让他脸色通红,眉头上青筋暴露:“楚大人,您这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战人屠(1) “何意?”楚人凤站起身来,伸手在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缓缓向慕容延钊走去:“你和赵无忌心知简简单单一包蒙汗药起不了作用,即便起了作用,也逃不了多远,终会功亏于溃,所以退却一步,你们料定楚某不会杀赵无忌,于是合力演了一处戏,让楚某信任于你,带上你和小丫头一同东去,再慢慢计划逃跑。这一出戏很是精妙,完美无瑕。啧啧,世人都说楚人凤诡计多端,擅长计谋,偶尔想起来,楚某人会有些汗颜,像你和赵无忌如此这般,年纪轻轻就能想的如此深远,日后长大了那还得了。人不可貌相,人也不可欺年幼啊。” “楚大人,您多虑了,我狗杂种是真心实意想要跟随您,这个小镇我呆腻了,想要去见一下外面的大世界,真的!”慕容延钊一手放在肚子上,以一个奇怪的旋律敲击腹部,人屠的一脚看似简简单单,实则蕴含了开山裂石之力,威力巨大,气劲尽透体内灵海。 “好吧,就算楚某多虑了,杀了你之后,好像除了更加安全保险一点之外,并无损失。”楚人凤一剑刺出,软剑如同吐信子的毒蛇一般,撩向少年的喉咙。 慕容延钊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就势一滚,躲开人屠的软剑,同时一手在腰间一抹,千钧一发之间卷住了楚人凤的软剑。 楚人凤咦了一声,显然没想到少年还有后手,两条软剑如同两条毒蛇一般相互纠缠,在大厅内掀起一阵眼花缭乱的刀光剑影。 慕容延钊调动全身气息,以最快的速度破解着楚人凤的剑招,慕容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短短几天时间内改变了慕容延钊的命运轨迹,少年偶尔会思考是否真得有个人曾经出现在这座小镇,是否真得有一袭白衣给他留下了许多东西,伸手入怀,那几本秘籍还在怀中,他微微放心,铺展在他脚下走向光明的道路还在,即便这条路崎岖坎坷,百般险阻,总归是一条道路,不至于老死在这座荒凉的小镇。 自打那一袭白衣之后,慕容延钊不再是小镇最弱的那个人,他靠着拳头和狠劲,建造了这座宅子,小镇上的镇民没人再敢叫他狗杂种,他品尝到了人上人的滋味,他将慕容峰留下的几本秘籍记熟背烂,字里行间表达着一个浅显而又真实的道理。 世间一切皆可断,人间一切皆可杀! 大喝一声,慕容延钊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楚人凤的剑光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气懒腰斩断,楚人凤出神一瞬间,慕容延钊已经出现在楚人凤身前,以半蹲之势上撩软剑,同时脚下不停,踹向人屠的脚踝。 楚人凤冷哼一声,软剑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卷住少年的雷霆一剑,剑尖轻点,点在少年的手腕上,一道血雾炸起,少年闷哼一声,软剑落地。 慕容延钊的双脚还未落实,楚人凤如同捞月一般,一手握住少年的脖颈,轻轻向上一提,少年双脚凌空,被人屠提在空中。 楚人凤身形急掠,向着后面掠去,轰隆一声,少年的后背撞在墙壁之上,厚重的墙壁直接被撞出一张蜘蛛网一般的裂缝,少年整个身体镶嵌在墙壁内,气劲再进,炸透了少年的身体,此时若是有人从墙外面望去,可以看到墙壁之上突起的一个大包。 不给少年喘息的机会,楚人凤将少年从墙壁中提出,重重向着另一侧的墙壁撞去,这次人屠手段更加狠毒,按住少年的脑袋,直接砸入墙体之内,顿时烟尘飞扬,淹没两人身影,等尘埃落定,少年满脸是血,意识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向下瘫软。 “初生牛犊已有食虎之气,但是总归是年纪太小。”楚人凤松开手掌,任凭少年倒在地上,拍打一下衣衫上的灰尘,指了指赵无忌:“赵公子,楚某耐心有限,只此一次,迁就你耍心眼,若是再有下次,这小子的下场就是你赵公子的下场。” 小丫头桑桑惊恐愤怒,满脸泪水,脖颈内那一枚珠子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情,突然熠熠生辉,小姑娘嘴中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低吼,然后如同一颗炸弹一般撞向人屠,身躯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发出一声破空风声。 “有点意思。”楚人凤低声一句,身体跃起,跃过小姑娘的头顶,小姑娘没头没脑向前撞,一头顶在柱子上,轰隆一声,小姑娘翻倒在地,嘴角溢出紫色血液,而被她撞倒的那一棵顶梁柱也应声而倒,桑桑扭过头,再向那个坏人撞去。 楚人凤后退两步,被小丫头嘴角的紫色血液吸引:“传闻匈奴战神拓跋龙野,怀有异相,身具龙血,血呈玄黄色,生而九品之上天上人,这小丫头血液呈现紫色,莫非是传闻中的凤血?有涅槃重生的异能?看样子,这小丫头比你这少爷潜力更大。” 的确如楚人凤所言,小丫头桑桑体内有大风光,慕容延钊对此心知肚明,慕容峰留下的那颗珠子是宝物,以慕容延钊的性情,会对小丫头好,但是也不会在自己身无分文的时候,将如此宝贝送给小姑娘,委实是有难言之隐,他慕容延钊根本就驾驭不了这可珠子,戴在身上常有异常反应,轻则头昏脑涨,夜做噩梦,重则杀心渐浓,戾气渐升,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反倒是在小丫头身上,这颗珠子安静异常,这令慕容延钊颇有挫败感。其实也释然,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和小丫头桑桑血液特殊,有夺天地的造化,那柄血红色长枪在匈奴战神身边能威力倍增,慕容峰留下的珠子在小丫头身上,也是如鱼得水。 小姑娘没头没脑继续撞来,威力是有,但是不知变通,楚人凤一个转身,小姑娘直愣愣撞去,又是撞断一根房梁。 “着实可惜了,若是能带回太安城,好好培养,保不齐又是一位将来的江湖巨擘,女子无敌手。”楚人凤摇摇头,这个江湖总会根骨奇佳的好苗子,但是往往都是运气不佳,早早夭折,北魏人屠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感慨之时,眼中凶光一闪,有了杀人的意图。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人屠(2) 既然有了杀人的心,那就要做杀人的事,哪怕眼前只是一个小丫头,而且是个根骨举世无双、灵气十足的小丫头,所以当这名名叫桑桑的小丫头再次前冲撞来之时,人屠毫无犹豫,一步向前,曲指轻弹,弹在小丫头的眉心,看似冲劲十足的小姑娘如遭雷击,仰躺倒飞跌落在地,楚人凤一脚向前,踏向小丫头的腹部。 突然一只带血的手扯住桑桑的衣领,一脚踹在墙壁之上,抱着小姑娘向后滑动了三丈距离,后背衣衫在地上摩擦,瞬间破败,露出血肉,鲜血淋漓。 楚人凤一脚落空,踩踏在石板之上,石板尽裂:“哦?还没死透?” 慕容延钊双手撑地,艰难立起身子,看着被楚人凤踩裂的青石板,眼中多是愤恨,这满大厅的青石板是他精心挑选,用拳头胁迫小镇东头的王石匠一下一下打磨出来的,还在落魄的时候,他就幻想着能住进一间大房子,大厅内地板一定要用上好的大理石,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如今被人屠一脚踏碎,他望向楚人凤眼神中有狼的狠毒。 可惜这狠毒的眼神在太安城人屠面前太没有杀伤力,反而有些令人怀念,楚人凤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各种愤恨不甘的眼神,不过那些人最终都死在了他的手中,等到人屠之名传遍天下九州之后,楚人凤已经很久未曾见到这种眼神了。 “刚刚若是你继续装死,楚某也不在意饶你一条小命,可是你为了救这个小姑娘的性命,不惜以身犯险,那么楚某也是无奈,没有留你一命的理由了。”楚人凤踏步前行,前一刻身影还在众人眼中,下一刻人屠就已经消失不见。 慕容延钊头皮发炸,他完全感受不到楚人凤的气息,下意识双臂架起,保护住头颅脑袋和身下的小姑娘。 一记鞭腿突兀踢在慕容延钊双臂之上,咔嚓一声,少年的双臂断裂,那一记鞭腿威力太大,气劲层层叠加,慕容延钊身体如雷击,重重撞在柱子上,轰隆一声,大厅内第三棵顶梁柱应声二断,少年被断开的柱子砸在下面。 大厅内一共四棵柱子,如今已经断了三棵,整个大厅摇摇欲坠,屋顶之上的瓦片纷纷跌落,这座倾注了慕容延钊无数心血的厅堂就要塌了。 一株横梁落下,砸向那一对母子,楚人凤身形一闪,一掌击碎横梁,赵无忌抓住机会,拉着自己的娘亲出了大厅。 楚人凤身形轻掠,在出大厅的一瞬间,他看到小丫头桑桑奋不顾身冲了上去,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鸟儿,张开双臂护住自家少爷,然后横梁瓦砾跌落,将两人的身影淹没。 站在院子里,楚人凤身形不动,双手下垂,挺拔如松,静静看着满目狼藉,直到一切落定。 他身后的赵无忌突然有些想看一看此刻人屠的表情了。 半晌,面无表情的楚人凤缓缓转身:“现在可以启程了。” 话音刚落,楚人凤又扭过头去,狼藉的瓦砾中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沙尘碎屑不断抖动,浑身是血的慕容延钊抱着桑桑的身子从废墟中破土而出。 小丫头已经没了知觉,晕死过去,眉头紧皱,脸色煞白,本就瘦小的身子在慕容延钊的怀中显得更加瘦小,慕容延钊浑身是血,但是嘴角有一抹紫色血迹,就连一双眼眸中也有紫色光辉流动,小丫头为了救他,不但以身涉险,割破手腕,以凤血喂食慕容延钊。 “天地大造化的血液果然不同凡响,竟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令人赞叹。”楚人凤面带笑意说道:“还是那一个疑问,若是你老老实实呆在废墟之下,等到我离开,还能活命,为何又要出现?” “因为我要杀了你!”少年抖动一下脑袋,头上的砂石跌落在地,他将桑桑放在一块平坦的石板上,伸手擦拭干净小丫头脸上的污泥:“你走了,会成为我最大的心魔,于我修行无益,只有今天亲手宰了你,才能一路畅通无阻。” 楚人凤点点头:“还未跨入天上人,就想到了天上人的心境问题,不得不说,你已经看得比其他人远了。但是,狗杂种,你看得再远又如何?就因为这份眼界,楚某人就要高看你一眼吗?若是这般,天底下能让楚某高看一眼的人,没有千万,也该有百万了吧。” 慕容延钊擦了擦脸上的污血,露出一张杀气十足的脸:“楚人凤,你的话突然变得有点多。” 楚人凤自嘲一笑:“的确,能见到一个合胃口的孩子不容易,一时间有了恻隐之心,这样十分不好。” 慕容延钊开始续气:“的确十分不好。”眼神越过楚人凤的肩膀,落在赵无忌的身上,厉声道:“赵无忌,你是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儿子,赵元帅不会不给你留下一两招保命的绝学,你擅长藏拙,懂得隐忍,不过也绝非纯善之人,你我先前有同盟,我如今受伤,你没有出手,是不是你心中早已权衡利弊,认为我和桑桑贱命两条,比不过你们这群金贵之人的命值钱,因为你觉得没有胜算,所以准备不出手,以保存实力,日后再想逃走之法?呸,你们每天高高在上,将忠义廉孝挂在嘴边,到头来还不是认为自己的命比别人贵重,宁肯看着别人死,也不会让自己涉险,哼,都是孬种!” 赵无忌脸色阴晴不定,心头左右为难,最后抬起头来,直视慕容延钊,一柄匕首滑入手中,以捯持之势面向楚人凤:“慕容延钊,你闭嘴,今天我就向你证明,我赵无忌不是孬种!” 慕容延钊咧嘴一笑,首先冲了上去,赵无忌随后也冲了上去,两人速度奇快,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都想着和人屠首先交手。 楚人凤摇摇头,如今的小子都太不识好歹了。 刹那之间,小院内风起云涌,不断有爆炸声传遍小镇。 与此同时,小镇以西十里外,双眼满是血丝的赵玄极策马前奔,如同奔雷一般向着小镇炸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袭红衣 赵无忌的确藏拙了,等到他和慕容延钊一同出手攻向楚人凤之时,人屠都不得不佩服赵玄极和赵无忌这一对父子,世间刀法千千万,或厚重光明,或奇绝诡异,但是总会有高低之分,有些是强身健体、门槛很低的简单刀法,只要是个人就能耍得虎虎生风,有模有样,但是有些刀法门槛很高,并非人人可学,而且此种刀法会有各种奇怪的限制,偶尔会让人觉得荒诞至极。 时未寒的月水就是如此,镇北军副将的不记名弟子张大彪就学不来,但是单论悟性和天赋,张大彪不比李元昊差,不然在秦淮河畔,黄淳风和刘百通也不会亲自出手打磨这位凤凰二当家的刀法。时未寒不收张大彪为弟子,不是因为看不上张大彪,而是路数不对,一味强求,反而对张大彪不好,而那名力大无穷的少年赵凤就很对时副将的胃口,认为这孩子是可以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外行人将这种现象称为缘分,内行人会嗤笑一声,学刀要看适合不适合,并非一味埋头苦学。赵玄极刀路走了光明雄浑一脉,但是赵无忌的刀路有些不同,走得是一条“正快圆润”之路,每次出刀之后,后招连绵不绝,常常能一气挥舞三刀,给人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不过,两名少年都太过年少,纵使以后能在修行习武一途之上走至巅峰,此时此刻即便两人合作默契,在人屠面前似乎有些不够看,一柄软剑挑开慕容延钊的软剑,舔断少年一根肋骨,一脚将他踹飞,同时一手抓住赵无忌的手腕,轻轻一拧,赵无忌脸色一寒,手中短剑应声落地,楚人凤一拉一推,以肩撞肩,赵无忌的肩膀脱臼,而他整个身子重重落地,一手抱住肩膀,冷汗直冒。 楚人凤身形一掠,来到杜鹃面前,软剑缠绕住对方的脖子:“夫人,楚某人看错了,原来您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人。” 杜鹃面无惧色,只是有些微微遗憾,若是再有几息时间,夫君便能赶到此地,以夫君的太玄刀法,绝对可以在楚人凤面前将自己和无忌救走,只可惜太安城人屠太过机警,察觉到了异常。 “夫人,自打两位孩子合力演戏以来,您的话语一直不多,即便看到贵公子受伤,也未曾有丝毫动容,实在有违常理,世事无常必有妖,虽然不知道元帅和夫人之间有何秘法可以传递信息,但是元帅能够及时赶来,应该是夫人传递的信息。”楚人凤淡淡开口道:“若是楚某猜测不错,一路行来,赵公子于沿途留下记号也是夫人授意的障眼法吧?目的是给夫人留下记号打掩护。” 杜鹃叹息一声:“楚大人明察秋毫,一切都如楚大人所言,不过在这小女子奉劝楚大人一句,夫君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楚大人虽强,但在夫君手下,百招之内必败无疑。” “百招?夫人太看得起楚某人了,五十招之内,楚某都不一定能接住,不过,楚某也可以告诉夫人一句话,楚某人杀人向来不用剑。”楚人凤淡淡一笑,伸手抓向赵无忌,手心之内仿若有引力一般,赵无忌不受控制飞向楚人凤手中:“两条至亲之人的性命,赵元帅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微微扭头,楚人凤如蛇一般的狭长双眼眯了眯,如蟒似蛇:“狗杂种,楚某人一再饶过你的性命,一会儿发生的事情不是你这种杂鱼可以插手,若是赵元帅来了,你胆敢再耍心机,楚某人有一千种法子让你和那名小丫头生不如死,若是不信,你大可一试!” 楚人凤的语气很柔也很慢,但是很有威慑力,北魏人屠的话语向来很有威慑力,慕容延钊权衡利弊,冲着赵无忌说了一句抱歉,抱起桑桑的身子,向着宅子外走去。 赵玄极一人一骑风驰电掣一般冲入小镇,高头大马重重落地本来落地有声,但是在西楚兵马大元帅的催动下,四蹄落地无声,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已经遍地狼藉的小院。 楚人凤仰头大声说道:“赵元帅,楚某已知大元帅大驾光临,无需再隐藏行踪!” 赵玄极也就不再遮掩,马蹄落地,声震云霄,小镇东方的黑色森林鸟雀齐飞,整个小镇却人人闭户不出门,安静异常,一股爆裂气劲撞向小院大门,轰隆一声巨响,院门尽碎。 赵玄极的身影突兀而至,小院内刮起一阵大风:“楚人凤,把我的妻儿交出来,我赵玄极饶你不死!” 楚人凤好整以暇,缓缓坐在院子内的石凳上,:“大元帅,何必如此动怒,大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赵玄极的眼神在自己夫人和儿子身上扫过,杜鹃冲着自家夫君点点头,示意一切无妨,赵无忌紧咬牙关,心头大定,有父亲在此,楚人凤就是有十条命也逃不走,自小虽然惧怕父亲,但是有父亲在身边的日子,他格外安心。 “楚人凤,你应该清楚此时的局势,你绝无逃走的可能,除非我赵玄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才有活命的机会。”赵玄极坐在楚人凤的对面,为了以时诚意,他两指卸下腰间太玄刀,丢在楚人凤身前脚下。 楚人凤淡淡一笑:“大元帅所言真诚,不过楚人凤还是想问一件事情,还希望大元帅能够如实相告诉。” “你尽管问。” “当年大元帅屠杀韩先霸韩将军一家可有隐情?” 赵玄极神情一禀,看了楚人凤一眼,声音严肃:“一人做事儿一人当,此事儿是我赵玄极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此事当然是赵元帅所作,楚某问得是当年澹台国藩送去西楚的密信,可经由诸葛唯我之手?” 赵玄极眼睛微眯:“楚人凤,你管得太多了!” 突然,地上的太玄刀无端自鸣,两道百丈刀罡平地起惊雷,楚人凤心头一惊,软剑吐信扎向元帅夫人的脖颈,手指一攥,准备捏断赵无忌的脖子,心意刚动,却发现软剑凝滞不前,手掌被刀罡凝固:“不愧是用刀第一人,救人比杀人的本事还厉害一些!” 既然软剑刺不动,楚人凤扯力一卷,元帅夫人飞向赵玄极,人屠捏着赵无忌的脖颈后退。 赵玄极身形一掠,拦腰抱住杜鹃,心头微微一放松。 突然,一袭大红衣衫如鬼一般落在天下用刀第一人身后,一柄断剑刺透了赵玄极的肩膀,有血渗出。 第一百三十九章 等人 这一剑实在刁钻,时机把握精确,恰到好处,浑身是刀的天下用刀第一人气息一刹那松懈,悬停在心头的那一柄心刀不再蓄势待发,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抓住此等时机,轻身落在赵玄极身后,一剑刺向心头,天下用刀第一人即便身心松懈,也下意识感觉到危险临近,身子微微一动,本该透心的一剑,刺入肩膀胸膛。 “果然,赵玄极不是那么好杀的。”段红袖一招不成,也不恋战,轻身而退,大红衣衫轻轻飘动,如同张开翅膀的血色蝙蝠。 段红袖简单一招,实际上两招,第一招刺入,有缕缕剑气如同跗骨之蛆潜伏满藏,抽出那一剑又有千条游丝留在赵玄极体内,剑身完全抽出一刻,那些剑气游丝突然炸裂,赵玄极浑身一颤,以绝对的气息强行碾压剑气。 “玄极!”杜鹃一手捂住粽粽流血的伤口,脸上满是焦虑,相识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夫君如此狼狈。 “无妨。”赵玄极缓缓起身,太玄刀砰地一声入手,刀罡如游龙,环绕周身:“北魏和南梁联手,倒是出乎赵玄极的意料。” 段红袖左脸男相,脸上有伤疤,呈凄苦状,右脸女相,画浓妆,是欢喜相,格外瘆人:“我只是路过,赵元帅和楚大人的恩怨,段红袖可不想掺和。” 楚人凤脸色如常,段红袖的出现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杨莲亭入太安城,明面上是接陈洛妍回归南梁,实际上也是和楚人凤密谋渗入西楚之事,两人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三言两语已经订好计划,蛛网不惜动用隐藏在西楚多年的锦袍郎,为楚人凤渗入西楚提供便利,楚人凤的确也按照计划进入洛阳城,但是在蛛网内一言九鼎的杨莲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杀招频出,每一招都是稳赚不赔的妙招。 对此,楚人凤心如止水,这种鬼蜮伎俩本就谈不上光明正大,世间好处也不都围绕一个人,总会有得有失:“段红袖,杨莲亭没有给你其他任务?” “呀,不愧是楚大人,杨大人的确还给了另一个任务,段红袖也不藏着掖着,杨大人说让我拖住赵元帅,等一个人到来,保不齐赵元帅刀会断,项上人头也会随之没了,没了赵元帅的西楚,不足为虑。”段红袖用大红袖子遮掩住嘴唇,眼睛眯起,似在笑:“至于要等的这个人,段红袖想了一路,也未曾想到。” 楚人凤皱了皱眉头,等一个人到来?这人会是谁?谁有能力留下天下用刀第一人?南梁有这等神仙人物?孔道佛死后,张胜谷、詹天佑、赵敦煌、孔钧瓷、孔希堂,是南梁最高战力,但是这五人对上天下用刀第一人,谁都没有把握说能留下赵玄极,更别说取了西楚兵马大元帅的项上人头。若说有人可以稳稳胜过赵玄极一筹,纵观新纪元以来,只有澹台国藩一人可以,但是澹台国藩已死,那些与澹台国藩总有一线之隔的巅峰强者,与赵玄极相比,胜负五五。 赵玄极冷哼一声,对段红袖所言嗤之以鼻:“南梁第一杀手,既然口出狂言,那就让你见识一下赵玄极的刀,天下是否真得有人可以掰断太玄刀!” 话音刚落,赵玄极一步踏出,将自家夫人护在身后,刀未出鞘,只是轻轻一拍刀鞘,刀鞘之内刀罡如同大雪崩塌,纷纷刺向一袭红衣。 段红袖大袖飘摇,食指和中指并拢做剑,对着滚滚而来的刀罡轻轻向前一刺,杀手杀人,贵在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以最小的损耗取得最大的战果,段红袖擅长以点破面,他刺出去的一剑是点,赵玄极的刀罡是面,点对上线,那些刀罡尽数碎裂,如同白雪遇到烈日,融化殆尽,刀罡剑气吹拂着南梁第一杀手的头发向后飞去,令一张诡异的脸更加诡异。 赵玄极的刀罡被破,只是轻笑一声,瞬间拔地而起,单手握刀,以横刀立马之势,酣畅淋漓劈下。 段红袖抽身欲退,却发现身后三尺之处,已有刀罡如同悬雷恭候多时,正等着他一脚踏入那雷池之内,所以赵玄极这看似简单的一刀,杀机四伏,而且不能躲,只能接。一直衣袖飘摇的段红袖浑身衣衫突然静止不动,脚下悬空向前,双手合十猛砸,在千钧一发之间,夹住了太玄刀的刀身。 “找死的无知小辈!”赵玄极单手握刀,变成双手压刀,太玄刀刀身突然消失不见,再出现之时,已经离着段红袖的眉头不过三尺。 南梁第一杀手微微皱眉,然后马上释然,合十的双手松开再合,太玄刀刀身缥缈,再次消失不见,段红袖松手再合,如此反复,两人之间响起一声声手掌和刀身碰撞的爆炸声,而小镇之内在春天时节响起了一声声的冬雷。 一刀过后,赵玄极并不恋战,持刀而退,再次站在杜鹃身前。 段红袖抽丝剥茧,终于泄去天下用刀第一人绝大多数的刀罡,双手大袖挥舞,将最后一抹刀罡罩住,大红衣袖鼓荡如大江浪涛,袖内阵阵惊雷,砰地一声,衣袖尽碎,露出一条两个胳膊,一条满是伤痕,一条白璧如玉。 而在段红袖身后,九条六寸长三丈宽的沟壑豁然眼前,这些沟壑都是太玄刀四散刀罡致使而成。 “八成力,太玄刀只用了八成力。”赵玄极淡淡开口道,西楚兵马大元帅看似鲁莽得要和段红袖分胜负,实际上是另一种震慑,赵无忌还在楚人凤手中,若是赵玄极全力营救,就无暇估计身后的夫人,若是全力对付段红袖,总会费些时间,以楚人凤的心计,稍有机会便能绝地逢生,整出一出病树前后万木春的柳暗花明,他不能冒这个险。 所以赵玄极选择保存实力,以八分力伤段红袖,威慑南梁第一杀手,然后专心对付楚人凤,至于段红袖所言会有取他项上人头之人赶来,天下用刀第一人微微一笑,全当一个笑话。 段红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头望向黝黑森林的深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笑:“来了。” 赵玄极和楚人凤也同时抬头,望向小镇背着的黑色森林,在外人看来或许一切正常,并无异样,但是在此间三人眼中,森林深处一道无可匹敌的红色光柱冲天而起,气势惊人。 此时,若是有人能够从天空中俯瞰而下,可以看到一道快若流光的红色身影横冲直撞,那道身影气势恢宏,如同下山猛虎,入水蛟龙,笔直走直线,向着小镇方向撞来,沿途遇到的树木皆被撞断,山石皆被撞碎,本是黝黑一片的森林,被人硬生生从中间撞出一道伤疤。 在如此浩大的声势中,森林中的野兽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躲开。 终于,那道惊人的气息带来了平常人也能感受的恐怖,空中响起了连绵不绝一连串的惊雷声,初始之时,如同点燃的炮仗,还有丝丝间隙,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惊雷声连接成串,变成了一阵阵尖锐的破空风声,这说明来人加速了。 躲在森林边缘的慕容延钊脸色煞白,还未见到来人,那股爆裂的气息已经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带动他心头一阵杀气抬头,雪山气海内气息翻滚升腾,少年双眼微红,下意识喃喃了三个字:“杀,杀,杀!” 昏死过去的小丫头桑桑在惊雷声中缓缓醒了过来,看到慕容延钊满脸杀气,赶忙抓住少年的双手,慕容延钊心神一动,眼神凝聚,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内心微微轻松,那股杀气也渐渐消失。 “少爷,有些事情急不来的。”桑桑开口道。 慕容峰走后,慕容延钊对着毒剑仙留下的宝物有些疯魔,恨不得尽快将毒剑仙绝学学会,来填补心头那份贪婪和恐惧,所谓欲速则不达,平日里他可以很好控制心气,今天被森林中的那道爆裂霸道气息牵引,心头杀气骤起。 慕容延钊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桑桑说得对,有些事情急不来,少爷以后会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走到天下无敌,举世无双。” 嘴上如此说着,少年隐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经掐入手掌内,有死死血迹流出,他抬头望向场间,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微微摇头的楚人凤。 来人气势虽盛,但是楚人凤还是觉得不够,若说来人可以和赵玄极匹敌,他会同意,若说能够取走赵玄极的项上人头,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来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与赵玄极同归于尽。 近了,更近了,赵玄极伸手拍了拍杜鹃的小手:“有我在,你和无忌受不了伤,来人就是天上神仙,我赵玄极也一并斩了。” 站在来人冲撞的线路上,赵玄极双手持刀,举过头顶,一条刀罡激荡而出,从上到下。 而在黝黑森林内,九九八十一棵怀抱大树,一字排开,凌空飞舞,在来人气息牵扯下,如同一道滚滚大潮铺天盖地而来。 赵玄极手中太玄刀下劈一半,斩断那条大潮,继续一览无余劈下。 那人终于出现,豁然眼前,撞向赵玄极。 楚人凤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纵然已经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北魏人屠,还是一脸怒容:“杨莲亭,你误我大魏啊!” 被杨莲亭多次算计,身处险地,几乎是绝境,楚人凤一直都风淡云轻,勾心斗角之事,本就有输有赢,斤斤计较之人多半都做不来此事儿,若是真要计较输赢,无非是活着和死了的区别,但是看到来人,楚人凤真得怒了,杨莲亭这一手令楚人凤忍不住拍案叫绝,也令他咬牙切齿。 因为来人是大魏镇南军大将军,天下用枪第一人!与赵玄极有着灭门之仇的韩!先!霸! 怪不得杨莲亭有信心,说来人可以摘下赵玄极的头颅,因为来人是韩先霸,韩先霸会以死相搏。楚人凤此行目的是掳走赵玄极的妻儿,为大魏和西楚两国谋取十年平和,如今韩先霸对上赵玄极,若是前者胜了,赵玄极死了还罢,若是不死逃回西楚,以韩先霸做事风格,场间这一对母子命不久矣,大魏和西楚之间的死结算是结上了,别说十年和平,大战一触即发发。若是赵玄极胜了,大魏大江南线的镇南军便没了大将军,南梁军队若是再想挥师北上,难度会大大减小,最起码在最高战力的较量中,大魏已经败下阵来。 身处幕后,不费一兵一卒子已经大获全胜的杨莲亭果然是老奸巨猾,韩先霸不会不知道其中的阴谋,但是在灭门大仇之前,一切都可抛之脑后。 天下用刀第一人对上天下用枪第一人! 丝毫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皆是拼命招式,韩先霸出了森林,一枪直来直去,只攻不守,一枪扎入赵玄极的肩头,直接贯穿而过,枪尖尽透。 赵玄极下劈的太玄刀势如破竹,劈开韩先霸身上的铠甲,一道鲜血飞溅,刀锋在胸前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 “赵玄极,还我爹娘小妹的命来!”韩先霸双眼通红,如同地狱恶魔一般,双手握枪,枪头旋转,在赵玄极的身上凿出一个血窟窿,枪身已经贯穿五分之一。 此刻是存亡危机时刻,若是自己死了,一家三口皆死,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死。赵玄极忍着疼痛,一手握住枪身,强行止住长枪旋转之势,不去管握枪之手是否血肉模糊,赵玄极挥刀上撩,韩先霸一手抓住刀身,另一手以枪术之中的开蜀式将赵玄极凌空架起,向着后方撞去。 太玄刀刀身光华大盛,倾注着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全力一击,韩先霸一手五指尽数被炸烂,鲜血横飞,五指飞入空中,其后纷纷掉落在地。 而赵玄极的身子也撞在小镇外的一座小山之上,轰隆一声,整个小山承受不住浩大的气息,先是一道裂缝蔓延,然后碎成无数石块,炸飞向天,石块还在空中未曾落地,又被两人撕咬在一起的气息摧残,完全炸成齑粉。 第一百四十章 分身术 韩先霸未到之前,赵玄极、段红袖和楚人凤也是当世巅峰高手,但是三人之间各有顾忌,更多的是相互制衡和威慑,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镇南军大将军与西楚兵马大元帅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韩先霸来到此地强行打破这种平衡,场面已然失控。 天下用枪第一人死拼天下用刀第一人,莫说是小镇一侧的一座小山,就是天下龙脉发源地的昆仑山,也会被两人拆了。 楚人凤静静观察着场间形势,身形突然一飘,扯住元帅夫人的衣领,将杜鹃和赵无忌一同丢在马车上,策马扬鞭,驱车驶入广袤无垠的黝黑森林。 赵无忌勃然大怒,拳脚并用,打向人屠,楚人凤软剑一点,点在少年胸口,软剑伤内不伤外,赵无忌砰地一声后仰砸在车厢上:“小子,若是想活,就乖乖闭嘴!” 赵无忌挣扎起身,又被杜鹃拉住的衣衫,冲着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冲动。 赵玄极和韩先霸之战,不是切磋试探,是当世巅峰的死战,无论谁生谁死,另一方都会身受重伤,若是韩先霸胜了,杜鹃和赵无忌两人必定会死,楚人凤拦不住天下用枪第一人杀人,若是赵玄极胜了,也已无力保护母子两人,而在一旁还站着虎视眈眈的南梁第一杀手,唯独楚人凤劫持这一对母子,并非是要取了两人的性命,而是要胁迫西楚,两国休战十年。 赵无忌急得直哭,胸膛起伏不定:“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和楚人凤走,他是坏人!” “无忌,楚大人说得对,若是想活命,就乖乖跟着楚大人。”元帅夫人开口道:“无忌,您想一想场间的形势,谁是想杀人的人?” 赵无忌微微动容,沉默不语,显然是认同了娘亲说的话:“娘,你说爹会胜吗?” 杜鹃紧紧握住赵无忌的手:“无忌,只要娘和你不在一旁扰了你爹的心,天下没人是你爹的对手。” 赵无忌点点头,脸上依旧满是忧愁。 楚人凤微微一笑,赵无忌、慕容延钊、小丫头桑桑都是有慧根之人,慕容延钊身上有一股狠劲,若是运气足够好,不早早夭折,将来能成一方枭雄,小丫头桑桑天生凤血,根骨无敌,如今呆呆傻傻,那是还未开窍,有朝一日若能开窍,必定不凡,但是这两人和赵无忌比起来,以后走的路必定更加艰难一些,因为赵无忌得力于西楚兵马大元帅之子的益处,更能了解揣摩人心,懂得从更高的角度去看待事物,虽然偶尔会意气用事,不过只要有人在旁边一点,他马上能够分清理顺其中的道理。 马车疾驰而去,而在马车后面,一袭大红衣衫,如同索命的无常,远远吊在后面。 --------------------------------------------------------------------------------------------------------- 南梁建康城,杨莲亭弓着腰弯着背从秀王府里走出来,轻身上了一辆牛车,招呼一声车夫,牛车晃晃悠悠向着杨府驶去。 南梁之内,以高头大马拉锦车为荣,只要不逾越规矩,马匹越健硕,车厢越大,越是尊贵,杨莲亭偏偏不喜欢高头大马,更喜欢平稳的牛车,若是在建康城内见到一辆不起眼的牛车驶过,别管你是当朝大学士,还是南梁开枝散叶的皇亲国戚,都要乖乖让开一条道来。 南梁大康十三年,两位皇子的争斗到了顶峰,一切终在二皇子陈石秀的三百死士入宫,被詹家第一高手截杀在皇宫外而尘埃落定,其后陈石秀的生母林氏一头撞死在詹氏面前,陈石秀服毒未遂失声,整个争斗过程中,杨莲亭袖手旁观,一直未曾出面,等到大局已定,诸事尘埃落定,杨莲亭未曾和胜利的陈建业多有交流,反而常常去陈石秀的秀王府,派人严守秀王府,保护秀王的安全。 朝中诸多人惧怕于蛛网,明面上对于杨莲亭的举动没有异议,私下里无数封奏章已经飞入陈建业的书桌上,陈建业将不下二十封奏章看了一遍,非但不怒,反而脸含笑意,微微点头:“杨先生,大智慧也。” 杨莲亭低头看了一眼秀王妃准备的糕点,轻轻点头,果然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姑娘,能有这么一位姑娘伺候在秀王身边,杨莲亭十分欣慰,自古兄弟争皇位,最好的局面就是一人死去,一了百了,最怕妇人之仁,临门一脚念及亲情下手不狠,留有余地,不巧的是,南梁太子陈建业就是这么一位仁善帝王。杨莲亭不得不亲自出手,脏活累活,容易留人口舌的事情他来做,派兵保护陈石秀不假,同时何尝不是另一种监视,一方面可以保护陈石秀不受他人非难,另一方面也是让陈建业安心。 陈建业仁善聪慧,只一眼就明白杨莲亭的用意,两人心照不宣,因为陈建业明了,杨莲亭忠于的是南梁,太强求不好。 伸手掀开车帘,杨莲亭遥望一眼大街上踢毽子的蓬头稚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世间万般事儿,都在三言两语之间,西楚的局是死局,越是身处其中,越是难以抽身,因为死结太多,无论是慕容峰对上李元昊,还是韩先霸对上赵玄极,不死人很难解决矛盾,无论谁死,对于大梁而言都是好事儿。 已经多年未曾出手,南梁杨先生稍微一出手,就已经惊天动地。 牛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杨莲亭身子一动,一道身影已经入了车厢,盘腿坐在杨莲亭对面,一手随意搭在窗棱上:“杨大人,好久不见。” 杨莲亭眼神不好,只感觉眼前有人,却看不清面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伸长脖子,看清楚来人,退回身子,坐在原位:“楚大人,杨某糊涂了,您不是应该在西楚吗?” 手指修长的楚人凤伸手取过杨莲亭怀中的糕点盒,捏起一块糕点塞入嘴中:“楚某的确在西楚,但是为何不能来南梁?” 杨莲亭幽幽叹了一口气:“一个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一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楚大人的出现不合理,诸葛唯我有千里眼,不出西楚就知天下事儿,莫非楚大人有分身术?若是这般,杨某羡慕得不得了。” 楚人凤仰头一笑,双手互拍,抖掉手上的残渣:“杨大人,西楚布局精妙的很,楚某佩服,用韩先霸来搅局,南梁不动一兵一卒,却是赚得盆满钵满。” 杨莲亭摇摇头:“楚大人也不逞多让,杨某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方才在西楚安插一名眼线,楚大人更胜一筹,连杨某的车夫都是您的人。” (春节快乐,今天就这2000字了,打麻将玩得太嗨,忘了时间,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为天下,为了陛下 微风吹起牛车的帘子,驾车的木讷中年人不为所动,依旧平稳驾驶着牛车,至于车厢内的对话,他能听到。 杨莲亭挪动一下身子,并不在意牛车驶向何处:“楚大人安排一人在杨某身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日不惜暴露如此重要的一颗棋子,是想要了杨某的命?” 楚人凤淡淡一笑,透过牛车的帘子,遥望建康城的亭台楼榭:“杨大人多虑了,楚某今日入建康城,并未要招惹事端,若是真有此心,魏墨城、时未寒、洪熙官,楚某是一定要带着的,不然哪有能力对抗詹天佑、张胜谷,以及隐藏在暗处的诸多高手。楚某此次前来,无非是向杨大人展示一下粘杆处的实力,并告诫杨大人一声,西楚的局我楚人凤钻了,但是大魏和南梁的联姻势在必行,若是杨大人横插一杠子,再有阻拦,楚人凤可不答应!” 杨莲亭上身挺直,眯了眯眼睛,眼中有阵阵精光,气势惊人:“楚大人这是在威胁杨某?” 楚人凤摆了摆手:“杨大人自管如何想好了,大魏祥丰元年,南梁、匈奴、西楚的谍子齐齐刺杀陛下,尽数被我粘杆处、皇城司连根拔除,这几年休养生息,蛛网在太安城还未成规模吧,但是粘杆处在建康城可是一直都有眼线,若是鱼死网破,楚某有信心能杀那么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杨莲亭缓缓坐下,又成了那位弱不禁风之人:“两国联姻是大好事儿,杨某愿意袖手旁观,成全这一对姻缘,只是有一点杨某不懂,楚大人所作为何?为了大江两岸数十万驻守士兵和两国千万黎明百姓,面受战乱之苦?” 楚人凤一声嗤笑:“他们死不死与楚某人何干?杨大人实在太高看楚某了,那种家国天下、社稷黎民的事情在楚某心中,屁都不是。” 杨莲亭难得大笑,笑声爽朗,都笑出了眼泪,半晌方才止住笑声,开口问道:“那又是为何?杨某十分好奇,在这想听楚大人一句真话,再考虑是否将公主嫁入北魏。” 楚人凤弹了弹身前衣衫,微微一笑,笑容中多有温柔:“既然杨大人想听,楚某也不在意矫情一次,至于杨大人信不信,就全看杨大人自己了。” “杨某洗耳恭听,只要楚大人说的,杨某就信。” “为了陛下。”楚人凤淡淡开口道,抬头看了一眼杨莲亭:“杨大人,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楚某一直在思索,我大魏何人对陛下最好,想来想去,竟然是那位战死在长城以北的御猫,赵督领对陛下的好是真的好。只要陛下开心,什么江山社稷、荣华富贵都可以舍弃,以前楚某觉得御猫太天真幼稚,赵督领却为了这个目标一直在努力,直到死在拓跋龙野的手中,这一点连老祖宗都不如,所以楚某想做一点让陛下高兴的事情。” 顿了一顿,楚人凤继续说道:“南梁的公主殿下,性情方面......”人屠叹了一口气,不予评价:“楚某看得出,陛下对公主殿下的感情不一般,当初的吴清源可以让陛下开心,也可以让陛下伤心,不过这都不如公主殿下,殿下可以让陛下生气,能让一个人生气是一种极致,开心、伤心的事情也不在话下。在殿下面前,陛下是鲜活的,这点吴清源、林云枫都不如,所以楚某真心希望公主殿下可以嫁入北魏。” 杨莲亭微微点头:“楚大人所言的确有够矫情,不过也胜在真情实意。公主殿下自小异于常人,常有怪诞言语,是生而知之的妙人,自打认识了北魏天子之后,这份怪诞更重,杨某思索多年不得其法,或许北魏天子便是公主殿下的念缘,所有缘由的归宿。也是够巧,一个女扮男装,一个男扮女装,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谁都改变不了。杨某答应楚大人,公主殿下嫁入北魏之事必定畅通无阻。” 楚人凤缓缓起身,掀开帘子,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由你为信息来源的这一条线,自今日起断了,我会将与你接头的人统统带回大魏,你的妻儿也会安全送入南梁,以杨大人的念旧,你性命衣食无忧。” 说完,楚人凤跳下马车,身影消失在建康城的茫茫人海中。 车夫下车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杨莲亭下了牛车,双手拢在袖中,低头看了一眼车夫:“人都走了,就别跪了,丢人现眼。” 车夫起身,低着头:“杨大人,奴才对不住了。” 杨莲亭冷哼一声:“无所谓对不住,像你这种棋子,贵在隐蔽,平常消息也不会向北魏传递,一辈子谍子生涯,应该也就传递一次事态紧急的信息,楚人凤将你暴露,并留在杨某身边,是对你好,若是有这么一位熟悉我衣食起居的人在北魏,我晚上必定睡不好觉,就是搭半个蛛网进去,也要除了你。若是以往时分,你的性命我取也就取了,今日和楚人凤一席话,倒是令我对这位北魏人屠刮目相看,所以你的性命,我杨某人可不敢动,万一楚人凤鱼死网破,后果我杨某人承受不起。啊,一想到你这么多年在我身边潜伏,我这心啊,不怎么爽利,亏我杨某人还有鹰眼狼顾之相的美誉,竟没看出身边还有一个狼子野心之人,作为惩罚,你三个月的俸禄没了,妻儿到了建康城,我不会为难,但是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再踏过长江,回归北魏了。” 车夫噗通一声再次跪在地上:“谢大人!” “谢个屁!”杨莲亭冷哼一声,一脚踩着车夫的后背上了牛车:“走,走,走,越想越气。” 车夫从地上爬起来,驾车离去,不一会儿,杨莲亭的声音传出来:“对了,马四,你真名叫什么,说实话,可别告诉本大人说,就叫马四啊。” 车夫一阵沉默,杨莲亭一脚踹在车夫的屁股上,恼火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大人,奴才真名......就叫......马四。” 半晌,车厢内传来一声长长的无奈叹息声。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下大势 楚人凤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普通,他随手买了建康城随处可见的一顶毡帽,扣在脑袋上,沿着建康城的街道缓缓走着。 北魏太安城八门八井,规矩方圆,街道宽阔,约束众多,但是南梁建康城是一座十分随意的都城,熙熙攘攘,人群攒动,小商小贩处处可见,虽然略显混乱,当也热闹至极。 来到一座气派的府宅之前,楚人凤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大大的“沈府”匾额,缓缓踏上台阶,轻轻敲了敲正在的打瞌睡门仆身前的书桌。 被人扰了清梦的门仆有些不厌其烦,伸着懒腰,打着哈气:“谁啊,要干什么?” 楚人凤开口道:“登门求见沈老板,有大买卖商讨,麻烦通报一下。” “有拜访的门贴没?”门仆居高临下的说道。 楚人凤摇摇头:“没有门贴。” 门仆伸出一只手,大母手指头在食指、中指来回搓了搓,意思是想要通报也行,要看有没有银子。 楚人凤微微一笑:“银子也没有,你就告诉有个老板,姓第二,来找他谈生意。” 门仆腾地一声跳了起来,满脸敬畏神情,弯腰低头,弓着身子,虚打着自己的嘴巴,样子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先生,先生,小得有眼不识泰山,小得该死,老爷说了若是第二老板拜访,不用通报,直接进府。” “那就有劳小哥儿在前面带路了。”楚人凤开口道。 那门仆仿若娶了媳妇一般高兴,屁颠颠在前面带路,三年前老爷买下这一座宅子,出手那是阔绰,不但将这座沈府买下,而且将宅子四周的院子系数买下,命人打通了四周院墙,实际的沈府要比看上去大得多。沈老板待人极好,从不打骂下人,唯独有一个小小的习惯,沈老板三番五次叮嘱门仆,若是来访之人有人自称第二老板,无须通报,马上带入后堂,而且此事儿万万不能对外人提及。众位没有读过几天书的门仆只觉得这个姓氏新奇,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有位先生自称第五老板登门拜访,门仆没有拿到赏钱,冷哼一声,不通报也不让进。此事儿传到沈老板那里,一直和颜悦色的沈老板勃然大怒,亲自动手硬生生打断了那名门卫的双腿,掌嘴打掉了满口牙齿,事后虽然知道是个误会,沈老板还是将这位门仆逐出沈府。自那之后,门仆们就小心翼翼起来,百家姓虽然背不过,但是都知道百家姓里面,有两个独特的姓氏,第二和第五,第二老板是第二老板,第五老板是第五老板,不能混淆,更不能得罪。 行走在沈府之内,楚人凤不由得微微一笑,典型的江南风光,停水楼台,小桥流水,一步一景,兼具着苏州园林的特色,往往能在细微之处见真章,与其说是一座府邸,倒不如说是用银子堆砌起来的一座金山。 前面带路的门仆小心翼翼低头斜瞄身后的楚人凤,这个第二老板神态不俗,但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第二老板头上的那顶大街上面随处可见的普通毡帽怎么解释。 带着楚人凤进了后堂,自顾自坐下,门仆说了一声“去告知老爷”,便退下身子。 不一会儿,后堂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呼喘息声,人还没进来,肚子先印入楚人凤的眼中,噗通一声,胖如肥猪的沈老板被门槛绊了一跤,半真半假跪倒在地:“参见第二老板,参见第二老板。” “沈老板,起来吧,若是被下人看到了,会折损您的威严。”楚人凤开口道,沈府的下人已经远远看到这一幕,各个捂住了嘴巴,显得不可思议,老爷富甲一方,在这建康城中也是一号人物,八大家族的人见到了也要客客气气,怎么对这第二老板如此敬畏,见面第一件事不是寒暄客套,而是俯首跪拜。 沈老板双手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楚人凤,又赶忙低下头,当年就是这一张脸让他胆战心惊到今日。 “沈老板如今风光无限,对于大魏可还忠心?”楚人凤开口问道,语气清淡。 “忠心,忠心,第二老板请放心,小的一直忠于大魏!”沈老板赶忙开口表忠心。 楚人凤点点头:“沈老板,可还有想要问的?” 沈老板张口颤颤巍巍:“第二老板,凝儿她还好吧?” 楚人凤眯眼微笑:“果然都让老祖宗言中了,你沈万千的软肋是沈凝儿,即便到了南梁还是惦记着沈凝儿。” 沈万千笑了笑,双手不断在衣衫上擦拭,和平日运筹帷幄的沈大老板有着天壤之别。 当年澹台国藩身死太安城,苏浙第一商贾沈万千以为能够靠着漕运威胁朝廷,却不想被李元昊利用借刀杀人之计,将整个沈家连根拔除,亲自执行的是御猫赵督领,但是逮人和审问的是人屠楚人凤,赵督领手段已然足够毒辣,不过是楚人凤是沈家上下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其后沈凝儿鲁莽入宫救人,被北魏拳神几拳搞定,老祖宗插手其中,以沈凝儿性命为威胁,让沈万千演一出戏,带着那群擅长做生意的沈家掌柜,集体叛逃南梁,实则是老祖宗深远的布局。 “沈老板尽管放心,沈凝儿一切安好,如今她已是内库掌门人,。”楚人凤开口道。 “那就好,那就好。”沈万千不断说着,倍感欣慰,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第二老板放心,当年老祖宗让沈万千做的事情,沈万千一直铭记在心,私下一直在秘密行动,如今已经有了起色,过不了多久,建康城......” 楚人凤摆摆手,打断了沈万千:“事情有变,老祖宗让你做的事情,暂且搁置,一切为南梁公主殿下嫁入大魏做准备,若是南梁出不起这份银子,你沈万千要出。” 沈万千点头称是,丝毫不敢有所质疑。 两个时辰之后,楚人凤走出沈府,修长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突然,人屠止住脚步,抬头望天:“老祖宗,人凤擅自决定,若是您在天有灵,莫要怪罪。让南梁公主入大魏,是为陛下好,也是定下天下大势,中堂大人同意了的。陈洛妍入大魏,与南梁交好,可休养十年,劫持赵玄极妻儿入大魏,可与西楚休战十年,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北方匈奴了,若是举国之力专心致志对付草原,十年时间,盛京城可以被完全攻克,到了那时,人凤亲自提着中行书的项上人头,去皇陵给您报喜......” 人屠不知道,以后的天下未曾按照他的规划执行,而是因为那一场风雨惊雷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颗心,乱成了饺子馅 西楚举全国兵力逼近镇西军,慕容峰西进战死在军马镇外,楚人凤劫持赵玄极妻儿消失在森林之中,洪熙官硬生生掰断西楚九剑中的两剑,将樊小快打成重伤,赵玄极和韩先霸以死相搏...... 以上种种十日之后,李元昊第一次踏出镇西军军帐,伸手遮住耀眼的阳光,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呼出一口浊气。 在军帐中呆了整整十日,筋骨都快生锈了,抬头看到镇西军军队整齐的军容,听到震撼云霄的军号声,大漠黄沙,天朗气轻,北魏天子明显感到心胸为之一震,口齿生津,顿时升起一股吃东西的欲望。 隔壁的军帐中,萱儿扶着余庆也走了出来,小太监腿脚虚浮,脸色煞白,身形更显消瘦,慕容峰以杀养杀,克制余庆,两人交手过程中,毒剑仙扯下了小太监与骨肉相连的九柄飞刀,还抽丝剥茧扯走了余庆的寿元,所以小太监受伤很重,所幸性命保住了。 整整十日之内,萱儿最为劳累,不但要照顾陛下和余庆,而且还要照顾躺着的柳青和赵星途,小宫女爆发了洪荒之力,没日没夜连番熬药,还没过几天,眼圈便乌黑一片,皮肤也不如以往紧凑白皙了,自打知晓李元昊的女儿身之后,小宫女越发羡慕起北魏天子的皮肤,白皙光华,不涂粉黛,就如同羊脂玉一般,怎么能不让人羡慕。 照顾陛下、余庆和柳青,萱儿心甘情愿,但是照顾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赵星途,她心里疙疙瘩瘩,不如何爽快,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此人讨厌,至于原因,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小宫女萱儿听闻毒剑仙取走了小太监的寿元,哭成了泪人,已经想到若是余庆走了,她可怎么办的事情了。平日里小太监笨手笨脚,嘴笨手拙,但是在萱儿面前,常常能展现霸气和温柔的一面,往往一句话就把人感动的稀里哗啦:“萱儿,没事儿,我余庆就是死了,也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陪你过完下半生。”没见过世面的小宫女哭得更凶了。 李元昊踱着方步走到余庆和萱儿面前:“都别行礼了,余庆这被人煮过的样子,跪下去就爬不起来吧。” 沿着小太监转了两遭,李元昊心里莫名得意,瞧瞧这就是神天境的不同,朕是名副其实的神天境,受伤好得就是快,你这小小的宿天境,在朕面前根本就不够看,越想越得意,李元昊倒背着手,摇头晃脑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陛下这又是胡思乱想什么呢? 李元昊走在军营内,瞧瞧这,摸摸那,突然被不远处的骚动吸引了眼球,她凑了上去,原来是镇西军兵伍正在校武,百人士兵围成一个圈,两人在其中摔跤校武,圈中央尘土飞扬,两人正赤膊冲撞,好不热闹。 砰地一声,一人将另一人压倒在地,李元昊定睛看去,都是熟人,熊途渭和柳青,两人打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单凭修行战力,熊途渭比柳青差一筹,但是摔跤一事儿更看重技巧,镇西军的火爆将军深谙此道,将柳青压在地上,死死锁住草原才俊的胳膊。 柳青几番挣扎,都没有扭转劣势,突然看到李元昊正在一旁着眉头。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扭腰续气,一手外翻,抓住熊途渭的腰带,以脚撑地,强行起身,不等火爆将军有所动作,双手抱住对方的腰,狠狠将熊途渭摔在地上。 周围爆发起一阵阵的欢呼声,齐刷刷为柳青喝彩,熊途渭并非输不起的人,伸手拍了拍地面,表示认输,柳青站起身来,举起双臂接收大家的欢呼,他突然觉得这场胜利,尤甚于独身去拦毒剑仙所展现出来的气魄,看到李元昊扭身离去,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兴趣寥寥。 熊途渭从地上爬起来,抱住柳青的脖子,他十分喜欢这个青年人,直爽坦率,不矫揉造作,虽然是匈奴草原那边的人,但是谁说那一片水土养不出妙人,眼前这位柳青小兄弟就很好嘛,只恨自己没个妹妹嫁给他,可惜了。 “柳青兄弟,咋苦着一张脸,好像有人偷看了你洗澡似的。”熊途渭揉了揉柳青的头发:“来,接着来。” 柳青将手上的白带缠下来,刚刚她为什么皱眉了?是因为厌恶,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她是大魏天子,是不是自己这位草原人在镇西军如鱼得水,让她有所不满?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把那八十一颗铁钉从新插回身体里,这样她会不会高兴一点? 一颗心,乱得如同饺子馅一般。 想到这,柳青心中猛然一惊,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心里嘀咕道:“柳青啊柳青,你怎能贱到如此程度?忘了纵横天下、唯我独尊的梦想了?” 熊途渭嘿了一声:“柳青兄弟,你这咋还扇起自己耳光来了?”顺着柳青的眼神望去,正好能够看到李元昊快要消失的身影。 火爆将军顿时啧啧称奇,不住感慨:“陛下真是沆瀣一气啊!” 以前最让熊途渭心折的人是毒剑仙慕容峰,如今毒剑仙已死,死在了李元昊手中,慕容峰的尸体被雨水倾打,像是一条落汤死狗,熊途渭用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眼前的事实,进而对杀死毒剑仙的皇帝陛下敬畏有加,隐隐超过了对洪龙甲的尊敬,李元昊俨然成了火爆将军心中的天下第一人,就连以前对李元昊看不惯的小缺点,熊途渭都觉得是自己这双眼睛太瞎,不视金镶玉。 柳青叹了一口气,从人群中挤出去,看看那八十一颗铁钉还能找回多少颗。 草原才俊的苦恼,李元昊不知道更不清楚,但是柳青的确是想得太多了,李元昊皱眉有两方面原因,第一是因为洁癖强迫症,两个大男人摔在地上,尘土飞扬,脏兮兮的,她不甚喜欢,另一方面原因是李元昊觉得自己是神天境高手,伤势好得已经很快了,不过和柳青伤势的恢复速度比起来,似乎差一点,这让李元昊稍微有点挫败感,还想着靠着境界炫耀一把,现在可好,还不如一个齐天境,找谁炫耀去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呸,不要脸 赵星途以割首剑做拐杖,从军帐中走出来透透气,军马镇以东的那一战,他那十几把从剑山上带来的宝剑尽数被折断,只剩下三把,一把割首,一把听曲,还有一把赵一给他选的短剑淘气,千钧一发之间,还真是那把不听话的淘气小剑救了他一命,回到剑宗要好好谢谢小一一。 与毒剑仙一战,赵星途惨败,不过这位南梁剑宗的翘楚并未气馁,先败黄淳风,再败慕容峰,自家宗主赵敦煌,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我赵星途所挑战之人皆是当世巅峰强者,败了不丢人。 唯一让赵星途迈步过去那道坎是李元昊,这位身份尊贵、长相俊俏的天子皇帝挑战的似乎也都是当世巅峰高手,而且似乎未尝一败,澹台国藩、孔道佛、慕容峰,死在李元昊手中的那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对了,还忘了一位,那位命大没死,是匈奴四大将军之一的郝连勃勃,上次赵星途去盛京城,在街巷之间听说,郝连勃勃的府邸之内,至今还能闻到药香。 赵星途不想屈居人之后,却还是要落后李元昊一个身位,每每想起来,赵星途一阵心烦气躁,以前未曾下山,接触周围师兄弟,自己天赋最高,举目四望,也就圣人书院内的书院四剑能和自己比肩,不过总归要差自己一线,所以他傲气十足,关键是他倨傲有倨傲的本钱,自小在南梁剑宗熏陶,张胜谷亲自教授剑法,赵敦煌在一旁扶正,丹药任意服用,秘籍随便翻阅,而且赵星途体质特殊,被宗内老供奉、大客卿称为“万剑共主的天然剑胚,能融天下剑道为一体的不二人选。” 下山之后,如今看来,屁啊,竟然还不如天赋远远不如自己的北魏天子,宗主说过,北魏天子是距离天道最近之人,是天选之子。赵星途回想秦淮河的芦苇荡和太安城祭孔大典之时见到的北魏天子,手段是有,但是资质却是一般,这天选之子太普通了一点吧。宗主赵敦煌没有说话,赵一却站了出来:“或许是天道闭着眼瞎选的。”赵星途哈哈大笑,觉得小一一说得在理。 走出营帐,营帐四周围满了看守的士兵,赵星途了然,自己是南梁剑宗的人,镇西军严加看管也是应该,若是不严加看守,任由他走动,那就要小心一点了,保不齐这就是一招欲擒故纵的杀人计。 拄着割首一剑,赵星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眉宇之间有些焦急,这又是另一件糟心事儿了,那个照看她的小宫女蔫坏蔫坏的,早上给他送来的饭菜太咸,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盐巴。赵星途笑着恭维道:“萱儿姑娘,太咸了,换一份儿清淡的饭菜呗?”萱儿冷哼一声,将碗筷摔得叮当作响,准备把饭菜取走:“爱吃不吃,你一外人,还挑挑拣拣的,不要脸!”赵星途赶忙抱住饭菜:“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嘛。”一口咸菜,一口馒头,不多时一壶茶水被他喝了一个顶朝天,还是未曾缓解那股渴意,喊了半天,也没人进营帐知应一声,不得已,只能自己出来找水喝。 突然,赵星途停住了脚步,拄着割首剑的右手握住了剑柄,李元昊正迎面走来,衣衫飘飘,高手风范十足。 赵星途眯了眯眼睛,左右看看,并没有其他人,果然,北魏天子是来找自己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赵星途的气息已经提到顶峰,隐而不发,缓缓向着李元昊走去。 不能输在气势上,剑宗翘楚如是想到。 李元昊盯着赵星途,脸上淡然,居高临下,眼神中有轻蔑。 赵星途缓缓迎了上去,李元昊身为北魏皇帝,平日里必定是前呼后拥,不少人磕头跪拜,若是此时此刻李元昊让自己跪下怎么办?哼,那是自然不跪,大梁子民,只跪大梁陛下,嗯,就这么回答,不卑不亢,有气势! 若是北魏天子恼羞成怒,拔剑相向,那我赵星途就陪你为天子帝王切磋切磋,看看到底谁才是新一代江湖第一人。 在李元昊身前一丈处停下,赵星途双手抵在剑柄上,周身一股风沙乍起,然后被这位剑宗翘楚外泄的气息压下。 李元昊也停下脚步,冷哼一声,冲着赵星途翻了一个蔑视嫌弃的白眼,开口骂道:“呸,不要脸!”然后,抬脚继续前行,和赵星途擦肩而过,不带走一片云彩。 在对待赵星途的问题上,李元昊和萱儿的态度出奇一致,下意识觉得这人讨厌,至于什么地方讨厌,两人还都说不出来,见到了一定要骂上一两句方才能发泄心头不爽。 赵星途愣在当场,万万没想到北魏天子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想要捋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全是浆糊,唯一出现的就是李元昊那略带妩媚的白眼。 赵星途张了张嘴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发现李元昊早已不见了身影,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我怎么就不要脸了?!你们这群北魏人很奇怪啊,张口闭口就开口骂别人不要脸,能不能讲点道理?一国天子能不能有点胸襟气度?” 李元昊听不到赵星途的埋怨叨唠,径自去了中军大帐,正巧看到军医端着一盆清水进帐,看到李元昊,那位军医正要出声行礼,李元昊摆摆手,接过清水进了大帐,大帐内,洪龙甲微微闭着眼睛,坦露上身,后背上有一条伤疤从上到下,纵横整个后背。 李元昊鼻子一酸,眼圈便红了,十五年前,天上人齐齐入京,在风雪之中,李元昊躲在床下,逃过一劫,心力憔悴的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洪龙甲将她抱出来,一位未曾死透的宿天境高突然暴起,洪龙甲为了救她,用后背硬接了宿天境高手的雷霆一剑,那剑上有剧毒,多亏了洪熙官及时赶到,将宿天境高手当场轰杀。 李元昊当时惊惧异常,失魂落魄,抓着洪龙甲的手不让洪叔离去,洪龙甲便忍着伤势,陪在李元昊身旁,错过了最佳疗伤时机,留下这一处暗伤,根除不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清洗消毒,免得溃烂蔓延。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谋略角力 李元昊端着清水进了军中大帐,脚步轻轻,洪龙甲微微睁开眼睛,第一时间内便感觉到了异常,军医是男子,虽然心思缜密,但是脚步较重,与陛下的女子脚步有着天壤之别,看到李元昊弯腰兑水,镇西军大将军微微一笑,坦然受之。 李元昊挽起衣袖,用手腕处的皮肤试了试水温,感觉刚刚温热,又将毛巾浸入水中,起身小心翼翼擦拭着洪龙甲的伤口,血水混着浓水流淌下来。 不多时洪龙甲的眉头已经渗出了汗珠,多年的老顽疾,每一次擦拭痛如针扎,万剑割心。 “洪叔,对不住,若不是当年元樱执拗,您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么多年了,元樱......”李元昊不由得红了眼。 洪龙甲微微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人的话,洪叔此生能有陛下服侍一次,巴不得再受一次伤。” 李元昊张了张嘴巴,想要调笑一下镇西军大将军,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倍感心酸,细心将浓水擦拭干净,敷上药膏,绑上纱布,套上一件宽松点的的大褂。 洪龙甲缓缓起身,活动一下肩膀:“陛下手儿很巧,陈洛妍嫁入北魏,那是他享福了。” “那是自然!”李元昊很是自豪的说道,然后乖乖闭嘴,脸色微红,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同意两国联姻了。 洪龙甲哈哈大笑,走到大帐中央的沙盘前,大魏和西楚之间有一条并不确定的国界线,镇西军在私下一直都有确定了一条防线,这条防线是西楚军队不能逾越的底线,此次两国大兵团对峙,虽然没有大规模对战,两国巅峰高手却有交锋,李元昊拼死慕容峰,洪熙官对上樊小快和西楚九剑,韩先霸死战赵玄极。 以结果来看,慕容峰身死道消,九剑断了两剑,樊小快重伤,韩先霸一手五指被太玄刀斩落,赵玄极胸口被炸出一个永不愈合的窟窿,两国巅峰战力的对抗是北魏赢了,所以镇西军将防线向西推动了三十里,一个个小旗子插在沙盘之上,组成一条蜿蜒崎岖的新防线,镇西军先头部队缓缓西进十五余里,斥候可探查的范围扩展四十余里。 洪龙甲看着整个沙盘上错综复杂的地形:“陛下,此次西楚东进,不惜以举国兵力为慕容峰东进打掩护,可谓是大手笔,诸葛唯我的如意算盘叮当作响,若是慕容峰行刺成功,下一步应该便是不惜举国之力也要和镇西军开战了,以诸葛唯我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这一战最少要攻克军马镇,将雪涌城收入西楚版图,河套平原即便侵占不了,也要将大部分河西走廊拿下,若是那般,大魏中原被其侵占十之二三,距离太安城也不过山西陕西河北三地,六百余里的距离,幸而慕容峰死在军马镇,不然诸葛老匹夫的计谋就要成功了。” “有机会倒想见一下这个西楚国师到底是何方神圣。”李元昊开口道,在南书房读书两年时间,南怀仁和孔唯亭没少赞扬这位火中取栗的西楚国师,有着通天之能,是将天下玩弄鼓掌之内的神人。 “陛下也不用太过在意诸葛唯我,诸葛唯我自傲了一辈子,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楚人凤钻了空子,劫走了赵玄极的妻儿。陛下,洪叔多一嘴,这件事情经过中堂大人同意,楚人凤并不是一意孤行。” “哼,你们都知道,唯独朕不知道这件事情,哎,朕这个皇帝陛下做得很失败啊。”李元昊佯装怒意的说道,其实心里一点都不在意,这种谋划天下的事情,她不感兴趣,也没有那个脑子和心计,太费心了。 突然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开口问道:“楚人凤现在在那?” 如今大魏和西楚是战还是和,全在那一对母子身上,诸葛唯我和赵玄极是西楚立国的两根顶梁柱,刘铸谨小慎微,胸有宏愿却无宏志,舍不得到身的荣华富贵,若是能和大魏交好,他这做皇帝的巴不得永不交战,如果那一对母子有个三长两短,大魏和西楚之间便是死结,只能战场之上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洪龙甲摇摇头:“自从驾车驶入西楚东南的万年森林以后,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李元昊点点头:“既要躲着赵玄极的追赶,又要躲着韩先霸的追杀,还要对付南梁第一杀手,若是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三人也应该知道了。一手调教出皇城司、粘杆处的人屠有法子人间蒸发,并不让人意外,保不齐什么时候他就出现了。” 洪龙甲呵呵一笑,起身倒上两杯热水,递给李元昊一杯:“明面上是两国之战,实际上是巅峰战力的对抗,向深了思索,其实是楚人凤、诸葛唯我、杨莲亭的谋略角力,一环套着一环,现在还看不出输赢,一切定局只能等楚人凤从新出现了。” 李元昊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热水,吐出一口热气:“就差匈奴中行书了,若是此人再掺和进来,局面会更加复杂,不过也释然,匈奴不举国江湖齐入太安城,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反而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思来想去也就剩下一个匈奴战神的战力还未折损,草原距离此地又路途遥远,草原骑兵不擅长在复杂地形作战,中行书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也是合理,只恨这个老王八不死!” 诅咒完中行书,李元昊自己愣了愣:“也或许西楚事态一开始就没有按照中行书所想进行,他的后招也就未曾使出,哼,老王八不能顺心如意,朕就开心。” 李元昊将杯中水喝了一个顶朝天,心里得意,天下生灵千千万,北魏天子恨很多人,其中最恨中行书这头乌龟王八蛋,十五年前的雪夜,双龙大阵不能启动,这个墨家巨子就是罪魁祸首,另外,李秀策被匈奴掳走,受尽凌辱,也都是这头老王八布的局,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也是中行书命令拓跋龙野南下。 朕和这头老王八的死结,只能用死来解。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觉得他有错 洪龙甲望着小女子姿态十足的李元昊,不由得摇摇头,元樱和中行书之间还有一段不为外人道也的缘分,当年大唐鼎盛之时,先帝李默存曾经为李元樱找过老师,那时南怀仁未曾入京,孔唯亭懒散惯了,李默存有点怕他将自家宝贝闺女教坏了,另外挑选了两人,一人是那名经历波澜壮阔的女子钦差,也就是沈凝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师,另一人便是墨家巨子中行书,也不知先帝哪根筋搭错了,一直觉得公主殿下李元樱学习一门能够活口的手艺不是一件坏事儿。 世事难料,物是人非,这份缘分算是有缘无分,行至今日,人间诸多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更何况头顶之上还有以万物为刍狗的苍天。 镇西军大将军起身走到大帐之前,负背着双手,转移了话题:“陛下,中堂大人来信了,信中提及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当今天下大势,大魏、南梁、西楚和匈奴四国如今分庭抗礼,朝中国外各有优劣,相互对抗防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时候改变一下了,陛下和南梁公主的联姻是转折点,重中之重,会有人反对,也会有更多的人促成此事,或许暗地里也有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孕育。” 李元昊不置可否,奶奶在世之时,内患一直是大魏的重中之重,澹台国藩是最大的隐患,十年布局一直都是为了除掉天下第一,其后便是安定大魏朝堂和边军,奶奶性子烈,做事霸道,宁肯自伤八百,也断然不会和南梁、匈奴、西楚的任何一方休战,如今事情或许可以改变一下了,休战,开通码头,国与国之间互通有无,进行贸易,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当然矛盾和摩擦还会有,但是发生大规模国战的可能性也随之降低。 “洪叔,中堂大人的信中说有两件事情,第二件事情是什么?”李元昊开口问道。 洪龙甲转过身来:“第二件事情就和陛下有关了,韩先霸擅离职守,弃镇南军于不顾,独身入西楚,和赵玄极死战,虽然韩先霸已经料理好后事,军中大权处理妥当,但是对于一国重臣,镇南军大将军而言,韩先霸的举动,近乎于儿戏,幸好韩先霸伤而未死,赵玄极也被苏明川救回洛阳城,不然两国之间这一战在所难免,即便避免了两国之战,陛下也应该下旨责罚韩先霸,以正朝纲。” 李元昊努了努嘴巴,没有答话。 洪龙甲笑着问道:“怎么,陛下不想下这封圣旨?” 李元昊点点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不变的道理,何况是灭门之仇,此事儿韩先霸没错,朕不要下旨责罚。” “果然,又被中堂大人料定了。”洪龙甲长长叹了一口气,即无奈又有点恼火,伸手揉了揉李元昊的头发:“你啊,当真是性情中人,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啊,洪叔恨不得把你吊起来打。瞧瞧你做得这几件事情,两年江湖游历,擅自闯圣人书院,独身入匈奴,南下大江挑战孔道佛,这几件事情哪一件事情是一国之君该做得事情,哎,你啊,把整个大魏的朝堂风气都带坏了,怪不得索大学士一直不懈余力升胡汉斌的官职,总要有个人在你身边匡正你的行为,不能任你胡为。得了,这封责罚韩先霸的圣旨,我来代笔写,送往镇北军,经由宋老将军签字,再送往太安城经四大辅臣同意,最后送往镇南军,算是对韩先霸的惩罚。” 大魏初立,诸事儿百废待兴,经由太皇太后同意,为了制约皇帝权力,同时也是为了做些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三大边关大将和四大辅臣集体同意的事情,可不经由皇帝直接草拟圣旨,与皇帝颁发圣旨效力一样。多年以来,只是用过寥寥数次,此次韩先霸擅自离开大江一线,按照大魏律法是死罪,皇帝不想下圣旨,只能劳累他们这一群老骨头。 李元昊理正眉前的头发,弯着眼睛笑,像是阴谋得逞的小狐狸。 “好了,元樱,国事儿已经谈完,洪叔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告诉你。”洪龙甲突然正了正颜色。 李元昊也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此次来镇西军,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洪龙甲会告诉李元昊许多关于当年的事情,至于说什么谈什么,洪熙官在西来的路上并未明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微一凝,西北的风儿吹着黄沙进入营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缥缈,镇西军军队操练的口号声传到军中大帐,莫名嘹亮。 洪龙甲走到李元昊对面,缓缓坐下:“元樱,有些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当年洪叔和赵督领呆在先帝身边时间最久,先帝平日里有话对洪叔说得最多,偶尔也对赵督领谈及一二,只是这个小太监不放在心上,常常惹得先帝恼火生气,所以久而久之,洪叔成了先帝为数不多的倾诉之人。” 李元昊淡淡一笑,父皇和赵督领之间的关系,有点像自己和余庆的关系,这个蠢笨的奴才常常让人苦笑不得,偏偏自己还离不开他,就像炒菜没放香菜,嗯,这是一个极妙的比喻。 “先帝和孔尚任孔圣人谈天,从不避讳洪叔,但是洪叔慧根也有限,先帝的某些话语也听不太明白,只能转述给你听。” 李元昊下意识攥了攥双手,贴在身前:“洪叔,您说吧。” “是否存在天涯海角,是否存在海枯石烂,天地是否有边界,天地若有边界,该如何寻找?向东,向西,向南,向北,还是向上,向下?” 李元昊蓦然一惊,沈凝儿的师傅曾经说过,只要沿着一个方向走下去,总能找到这个世界奇怪玄妙的地方,沈凝儿的师傅选择了向东,这是为何? 沈凝儿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有点怪,而所有的怪异都应该有一个坚实的落脚点,而且这个落脚点就在我们身边,触手可及,却又难以发现。 沈凝儿作为穿越过来的人,她所讲的怪异应该是两个世界对比,某种沈凝儿认为理所应当的特质,在这个世界中并不存在。 第一百四十七章 升官增俸禄 “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什么?时间是否有初始?若是存在那个初始点,世界的初始状态又是什么?” 李元昊陷入沉思,他听过许多人对她讲过很多话,涉及到时间的话语,自己的老师孔先生曾经含含糊糊提及过,让她牢记二十四朝代歌,说里面隐藏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他不曾提及,只让她遇到分不清对错是非的时候,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凡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而合理的东西总归会消亡。” 如果存在即合理,那么最不应该存在、最不合理的人是......陈洛妍?李元昊曾经思考过陈洛妍存在的意义,这位男扮女装的南梁公主脑海中经常会出现某些莫名其妙的信息片段,而且在见到自己后,这些信息片段开始连接成一整个故事情节,逐渐有了声色。 在岳麓书院之时,李元昊曾经“偷了”陈洛妍制造的睫毛钳,沈凝儿见过那个睫毛钳,而且在第一时间内认出了睫毛钳,这说明陈洛妍的记忆来源和沈凝儿所穿越来的世界殊途同归,但是为什么沈凝儿穿越过来能够有完整的意识和独立的思想,陈洛妍的记忆却并不完整,如同喷泉一般不断冒涌?这又是为何? 陈洛妍说过,见到自己不是相识,而是重逢。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见到陈洛妍,也有一股久别重逢的感觉,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自己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根源来自何处?为何陈洛妍不断有新的记忆涌出,而自己只有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天道轮回保留的上世记忆?不,这种说法太过缥缈,没有足够坚实的逻辑立足点。 世间生灵千千万,李元昊不认为自己和陈洛妍是最特殊的那两个人,千万人中只有他们两人保留了上一世的感觉,这种说辞本身就是一种推脱,起码说服不了自己。 “人间之上是天上,天上和人间是什么关系?人间存在的意义为何?人间俊杰死后的天葬对于天上的意义何在?” 李元昊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在军帐内来回踱步,军营外的日头开始西去,将她的身影拉长,仿若一幅抽象变形的山水画。 天葬的存在证明了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天上和人间,孔先生身死天葬,她知晓但是并未深究,北去草原,她曾经看到有天上人从天而降,奶奶归天,黄老头战天,又有天上人联袂而下,慕容峰西进也曾亲手轰杀一名天上人,所以说天上仙人是存在的,这点毋庸置疑。 存在即合理,作为高高在上的天上人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天葬对于他们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但是这个意义是什么?难道真的是让人间俊杰死后位列仙班。李元昊对此是很难苟同,一个人生在人间,死后生命流逝,但是那份羁绊和牵挂还在人间,并不会因为死亡而六根清净,心底通透,所以他们应该更喜人间,一心念念不忘的应该是回归人间才对。 但是为何死后天葬之人从未返回人间?奶奶弥留之际,为何想要入土为安,而不是登天成仙?李元昊可以肯定,奶奶并未参透世间本质,但是奶奶一定知道未知的天葬并非一件好事儿。 “功名利禄都抛除之后,人存在的意义为何?作为人,他的一举一动是独立自主的可控行为,还是被冥冥之中的天意所控制,若是真有天意,它是如何控制和禁锢人的?” 不知为何,李元昊突然想起了在岳麓书院读过的父皇的那一出戏剧《两个人》,一个人自由自在,享受荣华富贵,另一个人被囚禁在狭窄的空间内不能伸展腿脚,这两个人本就是两个生活在不同际遇中人,还是一个人的两面?莫非父皇的《两个人》,自在指得是肉体,囚禁指得是思想,不对,若真是如此,父皇不会用这种借喻的表现形式,或许自在是假象,禁锢才是本质。 “所谓天道并不虚无,而是某种特定的意识,有着自己的目的。天道也并非某些规则规律的集合,它先有形,再有意识,因为它也会......犯错,向人间投放的天谕会有自相矛盾之处,所以天道存在感性的一面,更像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 李元昊揉了揉眉心,父皇的话越发让人听不懂了,一个并非意识规律集合的天道,反而成了一群感性的人,那么这天道又来自何处? 陈景琰自认为是天之子,接受天道而建立南梁,孔末接受天谕而屠戮孔家上下三百余口,有太多人都曾接受上天的暗示,这些天谕的目的各不相同,但是确实如洪叔所言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 闯入圣人书院之时,詹天佑接受天谕去圣人书院阻止李元昊,北去匈奴对战郝连流水,慕容峰东进,又有天上人下凡保护李元昊,这种前后不一的矛盾又暗示着什么? 抬头望向西方,落日余晖,万丈红霞,把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一株合欢树立在天地连线的交界处,翘着脑袋上的花骨朵儿,不言不语。 李元昊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一切都没有头绪,一切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又相互之间矛盾,沈凝儿所说的一切都应该有一个简单合理的解释,这个解释到底是什么? 洪龙甲说完,默然无语,他曾经问过先帝,这些问题和猜测是否都有明确的答案,先帝笑而不语,只说头顶有一片天,并不是一件坏事儿,让人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头上这一片天有些事情做的太绝,让人不喜,甚至有些让人厌恶。 李元昊摸了摸有些发干的喉咙:“洪叔,你们总说父皇和孔圣人要逆天,父皇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逆天的?他可是不会修行武功的,而且据我所知孔圣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也从未修行习武。” 洪龙甲摇摇头:“元樱,洪叔给不了你答案,除了先帝和孔圣人,并非没有其他人怀疑过这份天地,不同人用不同的方法、从不同的角度都进行解读,但是他们似乎都不如先帝看得远。元樱,洪叔需要向你阐明一个事实,这件事情也是洪叔最难理解的,首先你父皇并非是一个具有开拓精神的帝王,单以胸襟气度和胸怀大略,尤不如陈景琰,他最喜欢的生活是小富即安,平平淡淡,在他心中,你母后、你们三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先帝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大自由而以身涉险,所以先帝逆天之事,越发显得诡异。一个安于现状之人要行逆天之事,必定是因为受不了某些事情。” “父皇会受不了的事情?”李元昊紧皱着眉头,印象中父皇的确如洪叔所说,是个温和之人,所以一个温和之人逆天,更加不可思议。 叹了一口气,李元昊想不明白,父皇那一代有属于他们的精彩,但是结局不甚美好,摇了摇头,她转移话题,开口问道:“洪叔,他们为何都说我是天选之子?” 虽然是大魏天子,而且修为不俗,也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但是李元昊从来不认为自己比别人特殊,更不会认为世间众人必须围着她转,坏人都要处处针对她,道理都站在她这一边,她和平常人一般无二,一颗脑袋两只手,并不是三头六臂。 洪龙甲苦笑一声:“这个问题洪叔更没法回答于你,元樱,关于天选之子,其他人说出来,我洪龙甲都不会相信,但是若是此话是诸葛唯我说出来的,我信,而且深信不疑。元樱,洪叔有一个大胆的推测,诸葛唯我找到了天道窥看人间的方式,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也用相同的法子窥看人间,看到得比别人多一些。” 李元昊赞同洪龙甲的说法,想和诸葛唯我见一面的欲望更加强烈。 “元樱,洪叔奉劝你一句,不要想着去见诸葛唯我,西楚国师这次在楚人凤和杨莲亭手中栽了跟头,但是如果论及心智,洪叔还是更看好诸葛唯我,若是他想见你,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不想见你,你想也没用。”洪龙甲开口说道:“洪叔能告诉你的也就上面那些,至于你能体会多少,全在于你。” 说完,镇西军大将军走出营帐,留在独自沉思的李元昊,半晌,洪龙甲从新回到营帐内,脸色纠结。 “洪叔,您这是怎么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似乎做了艰难的心理挣扎。洪龙甲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元樱,洪叔给不了你终极答案,但是你若是真想了解世界的本质和真相,可以再去一趟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洪叔,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两年时间,从未发现任何异常......”李元昊突然止住了话语,虽在岳麓书院呆了两年时间,自己对这座千年庭院知之甚少,比如此次初入神天境,神游万里,她去过岳麓书院,而且想去书院后面的雪山一看,被周梦师兄拦住,说那里是一座天牢。 洪龙甲看着李元昊沉思的样子,这丫头自小就是如此,怯懦中有着坚持,柔软处有着刚毅,偶尔脾气上来,天不怕地不怕,一根筋到底:“元樱,洪叔无大志,不过镇西军大将军而已,答应过先帝和老祖宗会守护好大魏的西北防线,以后无论你要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洪叔都会支持你。” 李元昊以帝王之身附身作揖:“元樱谢过洪叔!” 洪龙甲摆摆手,转身离去:“还是那句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李元昊笑了笑,独自一人坐在军中大帐中,思索着两人刚刚的谈话,直到夜色朦胧,仿若给天地裹上了一层薄纱。李元昊攥了攥拳头,起身望了一眼太安城的方向,走出大帐,正巧碰见打拳归来的洪熙官。 北魏拳神有一个小习惯,每日早晨和傍晚独自一人离开军营练拳,雷打不动,而且每次都是简单的出拳、挥拳,并无特殊之处,偶尔军中垒砌堡垒需要石块,北魏拳神还会以拳开山,提供一些原料。 此时的洪熙官大汗淋漓,坦露着胸背,左肩上缠着绷带,一条大褂随意搭在肩膀上,若是不看北魏拳神棱角分明的脸庞,也不知道洪熙官的身份,还以为是哪家汉子耕种归来。 “洪大哥,你这肩头上的伤势?”李元昊开口问道。 洪熙官低头看了一眼肩头:“不碍事的,西楚九剑和樊小快也不是吃素的,受点伤也是必然。陛下,大将军将事情都告诉您了?” 李元昊点点头:“洪叔说了一些,我决定再去一趟岳麓书院,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把该了结的事情一并了结了,日后回到太安城再想出来,中堂大人、索大学士和苏尚书肯定要以死相逼了。洪大哥,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座山、一座森林、一弯湖水,和岳麓书院后山处的风景一模一样,梦境和现实出奇一致,两者之间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也好,洪熙官一介武夫,此次去岳麓书院,为了陛下的安全,洪熙官愿意跟随。”洪熙官开口道。 李元昊拍了拍洪熙官的肩膀,笑着说道:“洪大哥就不必去了,去岳麓书院算是旧地重游,山长顾远长、副山长朱太峰都是元樱的老师先生,不会太为难的,况且朕只是去雪山一看,又不是什么禁地。镇西军和西楚军队刚刚对峙,西北边防还不稳固,需要洪大哥坐镇于此,归根结底,朕去岳麓书院是私事儿,传到中堂大人和索大学士那里,又免不了一顿臭骂,想想索大学士那张严肃脸,朕就后怕。哈哈,还是洪叔和洪大哥对朕好,只要朕想做,洪叔和洪大哥从不反驳,真希望能永远呆在镇西军,那里都不去。” 洪熙官哈哈一笑:“若是陛下喜欢镇西军,从岳麓书院回来,还可以再来镇西军。” “嗯,的确要再回来一次,只是那个熊将军有点讨厌,老是用斜眼看我,好像朕欠他钱似的。”李元昊恨恨说道。 洪熙官开口道:“那是以前,自打慕容峰死在陛下手中以后,熊将军整日夸陛下,还要和陛下多多接触,沾一下陛下身上的仙气。” “真的?!”李元昊突然得意洋洋,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凑到洪熙官身前:“洪大哥,若是此时下旨给熊将军升官增俸禄,会不会有些唐突啊?” 洪熙官再次哈哈大笑:“不会,一点都不会。” (看过不少网络小说,概念放出去了,故作高深了一整本,最后收不回来,整一句“天道茫茫,非人力可窥看”完事齐活儿,太不负责任了,看看《女天子》能不能扭转一下,来一个风云际会、慷锵有力的大结局!)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这丫有病吧 熊途渭官职没涨,俸禄涨了,一封圣旨下来,每月俸禄整整涨了二十两纹银,比之镇西军副将洪熙官的每月俸禄还要高上三两纹银,成了镇西军仅次于大将军洪龙甲的存在。 小小的恩惠让李元昊在火爆将军心中的位置更上一层楼,以前皇帝陛下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能拼死毒剑仙的无双存在,现在的皇帝陛下是体察民情、爱民如子的仁善陛下,令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当得上堪比尧舜的明君。 火爆将军以往见到洪熙官,都是以“熙官”称呼,现在遇到北魏拳神,张口闭口的一句话:“洪副将,老熊最近涨俸禄了,您现在每月拿多少钱?”听完洪熙官的回答,熊途渭略带夸张的哇了一声:“真不好意思,老熊比您多三两,哈哈。”言下之意是你长得帅怎么样?修行武功高怎么样?官职高又如何?还不是比俺老熊拿得少。 这多出来的三两纹银愣是让熊途渭生出了一股富可敌国的豪气感。 李元昊万万都没有想到,区区二十两纹银竟然会让西北边陲的火爆将军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以前的火爆将军见到她这位皇帝陛下,虽然有意克制,但是眼中不屑还是时常流露出来,现在远远看到,熊将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五体投地大礼,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尴尬啊,李元昊呵呵干笑两声,以袖掩面,狼狈逃跑,偶尔想想大魏巅峰这群人,李元昊会有一丝苦恼,这一群人身上都有一身市侩的烟尘气,和世外高人挨不上边,哎,好希望他们有点世外高人的豪气啊。 哼,也不瞧瞧自己这个皇帝陛下的熊样子,有脸怪罪其他人没有高人风范?! 如今,李元昊在镇西军做得最多的事情是在操练场上来回踱步,不断思索着洪龙甲告诉她的那些话,设定一个假设,一步步推演,其后被自己推翻,摇摇头,继续思索,每每想到头疼之时,她便会想起沈凝儿、唐宗飞和黄汉庭三人,若是把当前掌握的信息给这三人,应该能够有一个粗糙的解释,为自己指明方向和道路。 沈凝儿天然具有穿越优势,她来的世界是一个对比标杆,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唐宗飞眼界高远,严谨细致,特别能站在更高处看待事物,至于黄汉庭,李元昊总觉得他和沈凝儿的师公有些相似,外表看似木讷呆板,实则思想天马行空,想象力丰富大胆而又不失依据。 可惜这三人都不在身边,只能靠自己这颗中规中矩的脑袋思索关于世界本质的艰深问题,太过强人所难,北魏天子实在没有这个智力,想着想着便想到了萱儿烙的葱油大饼,岳麓书院下牛家小摊的豆腐脑,太安城城东的冰糖葫芦,雪涌城内的糖人,嗯,都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够。 想到这里,李元昊摸了摸肚子,舔舔嘴唇,向着营帐走去,萱儿在镇西军借了锅灶,每天给皇帝陛下和李秀策开小灶,做些可口的饭食,镇西军的伙食不错,但是不够精致,肥肉骨头青菜一锅炖,萱儿不喜欢,更不喜欢陛下和一群大男人吃一锅饭菜。 操练场的另一边,吃饭的号角还未吹响,正在操练的士兵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开始排队吃饭,经过多日观察总结,咱们大魏的皇帝陛下平日近人,虽然有时候脑子爱忘事儿,但是提到吃饭,保准比任何人都积极准时。 回到营帐,还没掀开帘子,李元昊便闻到了诱人的香气,直向鼻子里面的钻,草草洗净手,李元昊一屁股坐下:“萱儿,萱儿,快开饭,朕饿死了。” “陛下,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今天喝牛骨汤,炖得时间越长,味道越好。” 说是一个营帐,实则是两个大营帐,中间有一张帆布隔开,另一边是做饭的厨房,帆布可以阻挡油烟,但是挡不住四溢的香气。 李元昊使劲儿嗅了嗅,香气扑鼻:“牛骨汤?嗯,不是给朕喝的,是你给余庆补身子用得吧。” 萱儿没有答话,但是可以想象小宫女红如苹果的脸蛋。 李元昊等得百无聊赖,低头看看桌子,在桌子一旁有不少铁钉,她伸手取起一个:“萱儿,怎么这么多铁钉?” 萱儿双手在抹布上不断擦拭,走了进来:“哦,差点忘了,陛下,这是柳青拿来的,楚大人曾经插在他体内的铁钉。” 李元昊赶忙将铁钉丢在一旁,再次洗手:“干嘛还要再把这脏兮兮的铁钉取回来,这丫儿神经病吧?!” 萱儿低头剥蒜,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柳青这个人吧。” 小宫女抬头瞄了一眼大帐外,没有外人听,她压低声音,凑近李元昊,指了指脑袋:“有时候脑袋不太好用。一大把破铜烂铁,他非要去军马镇找回来,他一个草原匈奴的异域人怎么可能进得了军马镇,还求洪副将给弄了一张通行证。八十一颗铁钉,他找回来八十颗,还说什么一份缘分修成正果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他差得就是那一难,所以只能是有缘无分,强求不来。陛下,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嗯,就是有病,甭管他,我们吃我们的。”李元昊拿着一根毛笔,将桌子一角的铁钉全都挑到地上,抄起抹布将桌子擦拭了两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萱儿抱着捣蒜罐,把一颗颗如同白玉一般的捣蒜滑进去,抓一把盐巴进去,用力捶搅:“对了,陛下,柳青临走时还说让您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情与您相商,让您千万别忘了。” “嗯,知道了,吃了饭再去。”李元昊把一切整顿妥当,坐在桌子前,翘首以盼,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雀。 不一会儿,萱儿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骨汤上来,李元昊一口气喝了三大碗,啃了两大根牛骨头,最后心满意足舔了舔手指:“萱儿,怎么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做,反而忘了,你还记得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怪我咯 萱儿整理着饭盒,余庆在隔壁营帐,她先伺候李元昊用膳,然后再去隔壁营帐,照应着余庆吃饭。听到李元昊的问话,萱儿停下手里的活计,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奴婢也忘了,这件事情好像还是奴婢告诉您的。” “对,就是你告诉朕的。”李元昊皱眉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算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去照顾余庆吧,他应该也等急了,别把朕可爱的贴心小太监饿坏了。” 萱儿红着脸出了出了营帐,外面天色已经大黑,镇西军内按照规定点燃了固定数量的火把,将整个镇西军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一首首山歌、昆曲在军营中响起,传播很远。 李元昊百无聊赖,躺在床榻之上,扯过棉被盖在身上,望着营帐上面古朴的花纹,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忘了?算了,先睡一觉,醒来再想。” 一扭身,像是吹灭的蜡烛一般,李元昊瞬间进入了梦乡,梦中的她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手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拖着下巴,还在苦苦思索,到底是忘记什么事情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起身擦口水。 “陛下,把您吵醒了?”萱儿的声音响起,她住在李元昊一旁,照顾皇帝陛下的起居。 李元昊揉了揉眼睛:“萱儿你回来的正好,把灯点上吧,朕有点渴了。” 萱儿点上烛灯,大帐内顿时亮堂起来,倒上一杯茶水:“陛下,加了蜂蜜,不苦。” 西北酒烈,茶也糙劣,味道苦贫,但每次喝水之前还要加一些茶叶,因为西北边陲的水腥咸,需要茶叶的苦味压一下,李元昊怕苦,苦不堪言,每次喝水解渴之前,萱儿都会加一勺蜂蜜。 “嗯。”李元昊喝了一口掺了蜂蜜的甜茶,低头看着小宫女红扑扑的脸色:“萱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萱儿赶忙用双手捂住脸庞,低头解释道:“陛下,外面已到深春了,天气热。” “有吗?”李元昊捧着茶杯,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以朕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天气热,是余庆又欺负你了吧,嘿嘿,此欺负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欺负,你也很希望余庆欺负你吧。” “陛下,您再说,萱儿可不理您了。”小宫女急得直跺脚。 李元昊哈哈大笑:“不说了,朕不说了。” 萱儿把营帐内的一切都收拾妥当,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休息了:“对了,陛下,您想起忘了什么事情了吗?” 李元昊摇摇头:“没想起来,哎,就是一件在嘴边脑海里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就能脱口而出,偏偏还想不起来。” 忽的一声,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大帐外,由于来人速度太快,营帐内刮起了一道罡风,吹刮着烛火一阵摇曳,柳青背着双手站在那里,一张脸铁青,像是用得时间太久生了铜绿的香炉。 李元昊和萱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想起来了!” 北魏天子别提多么舒爽了,那一件忘却的事情想起来了,心头一颗石头落地,今天晚上睡觉肯定舒爽通透。 萱儿也是喜笑颜开,对着柳青说道:“来得正好,还有牛骨汤,给你盛一碗去。” 小宫女对柳青的态度和对赵星途完全不同,虽然对柳青非打即骂,而且喜欢扇草原才俊的耳光,但是萱儿并不讨厌柳青,反而觉得这个身板硬朗、皮肤黝黑的草原青年是个不错的人。 看到两人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柳青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苦苦等了一下午,愣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感情眼前两人并未将自己的话语放在心上,难道我柳青就这么一名不文吗,顿时间,草原才俊心头升起一股委屈和愤怒,腾地一声坐在李元昊对面,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有话要说。”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影响了朕休息。”李元昊揉着肩膀,淡淡开口说道。 柳青龇牙咧嘴,心头不悦:“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不要开口就把屁尿放在嘴边,也不嫌脏!?”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柳青气结,腾地一声站起身来。 “走好,不送。” “李元昊,你不要逼人太甚,我也是有尊严的!”柳青心头愤怒。 李元昊带着疑问的语气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草原才俊:“有时候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弄丢的,你柳青的尊严在祭孔大典上丢了一小半儿,南下大江的路上又丢了一小半儿,来镇西军的路上算是遗失殆尽了。” 祭孔大典之时,纳兰托娅香消玉损,柳青被李元昊打得半死,若不是体魄根骨强劲,多半没命活下来,南下大江的路上,草原才俊就是李元昊和萱儿下车的人梯,一点尊严都没有,即便后来柳青独自逼出体内八十一颗铁钉,恢复了以往修为战力,而且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趋势,他却悲哀的发现,李元昊和萱儿对他的态度一点都没变,和以往一毛一样,这可真气人啊! 柳青勃然大怒,一脚啪一声踏在椅子上,伸手指指点点,却无处反驳李元昊,只能梗着脖子嚷嚷道:“牛骨汤呢?牛骨汤呢?牛骨汤怎么得还没来?” “来了,来了。”萱儿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骨汤走进来:“大声嚷嚷什么,老家人都说,大声嚷嚷的人死后都不能再投人胎,只能投牲口道,来世为猪啊,牛啊。” 嘿,我这活得好好的,怎么还扯到了下辈子的事情,柳青化悲痛为食欲,猛喝一口牛骨汤。 萱儿赶忙阻止,“小心烫”三个字刚刚脱口而出,柳青的那口牛骨汤已经落肚。 草原才俊登时被烫得脸色通红,原地蹦跳,伸出舌头,双手扇风,含含糊糊怒吼道:“你怎么不早说?!” 萱儿翻了翻白眼:“我这还没说,你就喝上了。” 李元昊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双手捂住肚子,恨不得躺在床榻上打滚笑。 柳青看着李元昊:“笑,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李元昊双手摊了摊,做了一个“怪我咯”的表情:“不笑,难道我还哭吗?” 第一百五十章 一把钥匙 柳青猛灌了两口凉水,嘴巴中含着萱儿递上来的一块蔗糖,那股火辣辣的滚烫感被压下,萱儿想要牛骨汤取走,柳青双手按着碗沿儿:“别,虽然刚刚被烫了一下,但是这牛骨汤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德行,能不能有点出息。”萱儿骂了一句,转而对李元昊说道:“陛下,要不给您也盛一碗吧。” “嗯,对了,早上烙得葱油大饼应该还有一张,也一并拿来吧。”李元昊开口道,睡了一觉,不知不觉有点饿了。 “陛下,奴婢给您从新烙一张吧,隔天的大饼不酥脆。” 说着,萱儿便去了隔壁厨房,不一会儿,厨房内传来菜刀剁葱花的声音。 柳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嘴巴内疼痛感不像刚刚那么强烈了,低头喝了一口牛骨汤,这汤煲得确实不错,油而不腻,浓香灌满口腔,沁人心脾。 李元昊起身,走到悬空挂着的油灯前,捏起竹签,挑了挑灯芯,烛火摇曳,然后灯火大明,将李元昊的身影透射在大帐内,将她的女子身段勾勒得一览无余,随着烛火一同摇曳。 与烛火灯光一同摇曳的还有柳青的眼神和一颗心,在这西北深春时节,草原才俊莫名感到了一股燥热,伸手扯开脖颈中的纽扣,虚打自己两下嘴巴,柳青大口喝了一口汤,压住体内的蠢蠢欲动。 李元昊从新坐在柳青的对面:“听萱儿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朕?” “嗯。”柳青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我准备离去了。” 说出这一句话,他时刻观察着李元昊的脸色,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草原才俊心里微微失落,碗中的牛骨汤也不如刚刚那般鲜美了。 “你的确该离开了,神游万里之时,朕去过盛京城,郝连流水虽然未曾去营救你,但是对于你这名弟子还是有所牵挂的,这点朕不能否认。天下争夺,千秋功明,总要需要选择一个,朕心胸狭窄,做得是儿女情长之事,不能成为评判别人的标杆。” “不,我不准备回草原,而是准备西去,进入西域。” 李元昊眯了眯眼睛,精光阵阵,有了丝丝杀气:“你准备趁着西域大乱,一人踏平西域,为匈奴草原提供一个可缓冲的战略地带,做第二个慕容峰?若是这般,朕不会让你离去,只能将你的命留在此地了。” 袖中有剑鸣声乍响,仿若虎啸龙吟,整个营帐内突兀刮起一股大风。 隔壁响起铁盆儿落地的声响,萱儿嘀咕声也传了进来:“嗯?外面刮风了吗?真讨厌。” 柳青咧嘴笑了笑,仰头将牛骨汤喝干净:“这样才是一代帝王应该有的态势,总需要为了防范于未然而提前做些杀人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柳青也可以答应你,我去西域是磨砺境界,并没有其他想法,再说以我的实力,能不能在西域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数,更不要说一统西域了。慕容峰一人锋芒太盛,死死压制了西域数十年,现在毒剑仙已死,那些潜伏隐藏在西域多年的能人异士也该纷纷冒头了,北魏、南梁、匈奴和西楚都是朝廷势大,所谓的江湖不过是庙堂豢养的看门狗,以我看来,真正的江湖在西域。” 李元昊收回外放的气息,萱儿也烙好大饼走出来:“陛下,趁热吃,这次烙得最好了。”将葱油大饼放在桌子上,萱儿擦了擦手,觉得陛下和柳青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但是什么地方奇怪,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低头吃着葱油大饼,李元昊声音很轻也很硬:“柳青,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对于草原。”柳青望了一眼东北方向:“我已无念想。”将眼神从新落在吃饼的李元昊身上:“世事无常,有些奇怪的事情就活生生发生在身边,偶尔想起来,不由得让人苦笑不得。以你的性情,若是没有身份和立场不同,纳兰阁主和郝连阁主不好说,你、青瓷姑娘、白灵姑娘,还战神夫人,一定能够成为好姐妹好闺蜜,一同逛逛街挑选一下胭脂水粉,吃吃饭,聊聊家常,背后说说讨厌人的坏话,必定是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可惜......” “朕有自己的好姐妹和闺蜜,不用你瞎操心。”小钗姐、织染、沈凝儿、萱儿都是朕的好姐妹,李元昊伸手敲了敲桌面:“柳青,你说有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些细致末尾的事情吧?” 柳青端正了一下身子:“都被你和萱儿带偏了,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黄淳风那把断剑的秘密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李元昊不由得脸色肃穆,黄老头儿的佩剑必定有非凡之处,不然草原也不会倾举国江湖之力也要取回黄老头的佩剑,但是李元昊翻来覆去查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为此她特意去过九龙阁查阅相关书籍,什么上古十大名剑,新纪元百剑记,统统查阅了一遍,未曾有只言片语是记录这把断剑的,好像有人故意抹杀这把剑的存在。 眼看吸引了李元昊的兴趣和注意,柳青摆谱一般将茶杯推到北魏天子的身前,意思是想要知道答案,先给小爷倒茶。 李元昊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起身倒上茶水:“柳少侠,一切拜托了。” 北魏天子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反而是一个功利导向的目的主义者,只要能达到目的,倒杯水怎么了。 柳青端着茶水,多看了一眼李元昊,一路上被这位天子皇帝不当人看,此刻终于有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了:“草原南下,争夺这把断剑,是因为这把剑......”柳青顿了顿,卖了一个关子,喝一口茶水。 李元昊未曾催促,而是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洪叔已经告诉她太多事情,如今她也不差黄老头这一个疑问,一把断剑再如何神奇,不过是一把剑而已,难道还有抽象的寓意,或者具象的借代?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把钥匙(2) 柳青放下茶杯,伸手在杯中沾了沾茶水,双指在桌面上游走。 李元昊看出柳青所画就是黄老头儿的佩剑,但是随着柳青的勾勒,李元昊不禁皱了皱眉头,一伸手将断剑取出,放在桌面上。 断剑和柳青所画后半部分十分吻合,但是到了前半部分断剑出现一个豁口,柳青画的佩剑却是完整的,佩剑整体笔直,剑柄之处古朴自然,但是剑尖却是一个粗糙的弧形,无锋,不但不给人锋利感,反而有些钝笨。 “这就是黄老头儿佩剑的全貌?”李元昊开口问道,这把佩剑是黄淳风从纳兰托娅手中夺来的,佩剑本是神极阁圣物,柳青知道佩剑的全部样子也在情理之中。 柳青点点头:“是不是这把佩剑有点奇怪?其实不是这把剑长得奇怪,而是世人误会了一件事情,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一把剑。” “不是一把剑?!”李元昊咽了一口口水,显然未曾想到这一点,她知道黄淳风的佩剑质地特殊,和赵督领留下的银线、那把血红色长枪一样,绝非钢铁金属,而是另一种材质,至于这种材质是什么,李元昊不知道,穿越过来的沈凝儿也不清楚。 李元昊抚摸着断剑,心头起伏不定,毒剑仙慕容峰全力一抓,都未曾在断剑之上留下丝毫:“那这到底是什么?” 柳青眉头挑了挑,似乎疑惑比知道的更多:“李元昊,下面的话我柳青也不敢保证正确与否,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神极阁有一座不为外人说的藏书楼,楼中古籍讲述神极阁的来历,也记叙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其中有一篇正好讲得就是这把怪样子的佩剑,书中说,这不是一把佩剑,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李元昊伸手拿起断剑,自上到下打量着断剑,心头惊讶异常,然后北魏天子的心思一转,思路跑偏了,自己多次拿着这把断剑对敌,闹了半天,竟然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大钥匙。扑哧一声,李元昊笑出声来,原来自己一直挥舞着一把大钥匙与人对战,有够搞笑,传出去也有些尴尬。 柳青微愣,抓不住李元昊的笑点在何处,只以为是自己怎么了,伸手摸了摸脸面,低头一看,没有脏啊,低声咳嗽两声:“李元昊,你过分了,能不能严肃一点,说正事儿呢,还嬉皮笑脸的。” 李元昊强行止住笑声,揉了揉脸面:“抱歉,你继续说,你继续说。”说着,还伸手给柳青倒了一杯茶水。 柳青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嗯,刚刚我说到哪了?” “钥匙,你刚刚说到了钥匙。” “嗯,刚刚说到了钥匙,这把佩剑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你先笑吧,等你笑完了,我再说。”柳青有些恼火,甩了甩袖子。 李元昊捂着肚子乐呵,半晌喘了一口粗气,将断剑收好,见不到,那股笑意就没那么强烈了:“好了,我笑好了,你继续说吧。” “其实这是一把钥匙,你们大魏、西楚和南梁是大唐分裂之后的产物,草原却是一脉相承,从未间断,纳兰阁主传承神极阁各代阁主的记忆,所以知道得最为清楚,大唐皇帝,也就是你的父皇,和孔尚任孔圣人知道了这一方天地的大秘密,并且行了逆天之事,所以引来天谕下落人间,九品之上的天上人齐齐入太安城,而黄淳风黄老前辈并未参透世界的秘密,但是凭借一身修为单人战天,自行探索这个世界的秘密,只可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在即将成功之时,被天上仙人扳断了佩剑,也就是这把钥匙,一身修为也如同风吹雨打去,只能自囚太安城十年,休养生息,其后的事情你也都清楚了,我不再赘言。”柳青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中行书中先生曾经进入过神极阁的藏书楼,正是他推演出所有一切,虽然他接近了真相,却也未曾捅破最后那一层窗户纸,只让大汗命人南下取回断剑,要说真情实意,唯有纳兰阁主是真心想见黄老前辈最后一面。” 草原才俊如今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越来越悲怀伤秋。 李元昊抬头望了一眼营帐外的星光夜色,黄老头儿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未曾告诉我,两年游历时间,李元昊得到最多的帮助是来自黄淳风,这位好似无所不知的上一代江湖的顶梁标杆,你把断剑留给我,是不是有更深的寓意? 柳青看着深思中的李元昊,心头不由得一颤,美得不可方物也就如此了吧,心头苦笑一声,是时候离开了,再不走就真得走不了了。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得你自行体会。明日我就离开,你不用送,我柳青不喜欢太过矫情的送别,没劲!”柳青站起身来,向着营帐外走去,若是你说一句留下,我就不走了。 “柳青!”李元昊突然开口喊道。 哈哈,那就不走了,柳青转过身来,抑制住心头激动,却发现李元昊正摸着鼻子,看似有些难言之隐,半晌,北魏天子开口道:“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给你提个醒儿,你不要多想,更不要和什么尊严扯到一块,那才是真正的矫情,你这个人吧,有点小题大做,什么事都向尊严上扯。” “大姐,临别了,麻烦说点好话,留个念想,好不好?”哎,原来不是让我留下,柳青神色黯然:“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柳青肯定铭记在心。” 李元昊咳嗽两声:“那个,你裤子上有个洞。” 柳青低头看了看裤子,中原样式的裤子,肥大异常,以前他曾经多次嘲笑,中原裤子像是一条布袋,如今穿习惯了,反而觉得舒服异常,但是他没有看到李元昊所说的破洞啊。 “在屁股上。”李元昊看似风淡云轻地说道,眼神中都是笑意。 柳青一摸屁股,确实有一个大洞,顿时脸红如猴屁股,一手捂着屁股风一般逃走了。 李元昊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是时候考虑一下起身去岳麓书院了。 第二天,天色还未亮,柳青已经早早起身,把自己收拾妥当,特意摸了摸屁股,确保没有洞,掀开帘子,整个镇西军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抬头望了望四周,心头微酸:“我随便说说,你们真的一个人都来送啊,也太实诚了些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每一步都是修行 柳青趁着晨曦的微光,向前后左右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心头越发觉得委屈和悲伤起来,背起自己的小包袱,骂骂咧咧,越骂越气愤,越是心酸,他以为通过和毒剑仙一战,能够和你们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没想到你们这群中原人心性竟然如此凉薄,呸,我柳青顶天立地男子汉...... “哎呦!”柳青一声痛呼,突然冒出的黑影将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手抵在后背脊柱之上,顺势猛地发力,草原常用的摔跤把式,重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柳青腾空而起,正想腰部发力,扭身翻转,对方也是练家子,早就料到柳青的招式,重重将草原才俊摔了出去。 柳青冷笑一声,怎么会让对方得逞,一手拍地,强行起身,双脚还未落地,那人已经奔踏而至,沉腰扎马,拦腰抱住柳青,锁住他的双臂,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将柳青抱起,然后摔下去。 轰隆一声,两人同时倒地,顿时尘土飞扬。 “哈哈哈,柳青老弟,今日出发也不早些说一声,不声不响离开,可没把老熊当兄弟看啊。”熊途渭从地上爬起来,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哈哈大笑。 柳青躺在地上,吐出两口黄沙,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摸了摸屁股,得了,昨晚忙活到半夜缝补好的裤子,又扯开了。 熊途渭伸手欲要拉起柳青,草原才俊将火爆将军的手打开:“熊大哥,你让我静一静,感受一下生活,品味一下人生好不好?” “兄弟,听熊哥一句话,你就是一头小马驹,别整读书人那一套,吟诗作赋,悲怀伤秋的事情太酸,你整出来更酸。”熊途渭拍了拍手,活动一下肩膀筋骨。 “说话含蓄是一种美德,有时候特别不爱和你聊天。”柳青伸开腿脚仰躺在大地上,遥望半透明色的天空。 突然,四颗脑袋俯瞰而下,将柳青团团围住,柳青眼睛一亮,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陛下,听说修行习武之人都有各自神通,能够汲取日月精华,柳青这姿势是在练功吧。”萱儿开口问道。 李元昊点点头,附和小宫女:“何止是汲取日月精华,柳少侠这等姿势乃是金锣天仙的大自在睡姿,本身就是日月。” 余庆不住点头,就是,就是。 柳青腾地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呵呵,还以为你们都不来了呢。” 萱儿将准备好包袱塞到柳青的怀中:“诺,这是昨夜刚刚烙出来的大饼,给你路上吃,免得在路上饿死。” 柳青兴冲冲打开包袱,扯住一张大饼,狠狠咬了一口:“还是萱儿姑娘烙得大饼好吃!” “这不是废话嘛。”李元昊开口道, 柳青难得没和李元昊针锋相对:“对,是废话,是废话。” 萱儿又从怀中取出一包琐碎银子:“这是昨夜凑出来的一点银子,你路上拿着慢慢用,不多,省着花,就饿不死人。行走江湖,不太平,遇到恶霸横行的事情,别一股脑傻愣愣地见义勇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小心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见到漂亮的姑娘也别太上心,保不齐就是贪图你的钱财,这种坏女人多得是......” 萱儿絮絮叨叨,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柳青这个人吧,虽然缺点很多,但是也是有优点的,比如......比如......现在想不起来,但是柳青肯定是有优点的,这点毋庸置疑,老家的老人常说,养一只小猫小狗还都有感情,何况柳青还是个人,比小狗小猫强多了,接触久了,感情还是有的,其他不说,以后想扇人耳光了,身边没个趁手的活靶子不是?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萱儿身上,李元昊啧啧称奇:“萱儿,你这些警示良言都从什么地方学的?” 萱儿抽泣说道:“街头小巷的画册中都这么说的。” 柳青抱着包袱和钱袋子:“要不我就不走了吧,免得萱儿姑娘伤心。” “那怎么行?!好男儿志在四方,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男子和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萱儿脸色严肃,伸出一只小拳头使劲儿攥了攥,给柳青加油打气,另一手伸出重重拍了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柳青的肩膀:“柳青,记住,你不是咸鱼,你是好男儿,我萱儿看好你!” 柳青欲哭无泪,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教育了,其实做一条咸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走吧,柳青,去西域闯一闯!”萱儿重重点头,还伸手推了推柳青的肩膀。 “好吧!”柳青一脸无奈,双手抱拳:“诸位,柳青在这与诸位别过,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柳青的地方,柳青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元昊笑了笑:“记住了你的美意,放心,大魏和匈奴的事情不会让你插手,若是你在西域遇到危险,千万千万别江湖救急,大魏可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救你。” 柳青哈哈大笑,眼神落在北魏天子身上,李元昊似乎有所察觉,眼神没有焦距,飘忽不定,和柳青对视,但是没有眼神交流。 扭身离去,草原才俊的身影消失在天地连线之处,萱儿挥舞着手臂直到看不见柳青的身影,脑袋斜倚在余庆的肩膀上,边哭边问道:“余庆,柳青他怎么不骑马离开?” 余庆开口道:“此去西行,柳青想要磨砺自己的境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一份修行磨砺。” 萱儿点点头:“这样挺好的,但是柳青他知不知道,去西域的途中有一片沙漠地带,没人没水,徒步行走最少需要走十天十夜,柳青修为这么高,十天十夜不喝水,也应该没事儿吧?” 余庆愣了愣:“大概,也许,可能,没事吧。” 七日之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柳青双嘴唇干裂,眼圈发黑,萱儿烙得大饼被他编成了一顶草帽戴在头上。 噗通一声,草原才俊跪在地上,将白花花的银子举过头顶,冲向天空中的烈日:“长生天啊,我有银子,给口水喝好不好,我柳青不想成为一条晒干的咸鱼干啊!萱儿姑娘啊,为啥不给准备点水?!”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两封信回太安城 李元昊决定动身前往岳麓书院,至于太安城内中堂大人、索大学士寄来的信件,北魏天子选择了无视,一手捏着未开封的信封丢入火盆之中,呼啦一声,厚厚的信件顷刻间烧成了粉末,还用略带夸张的口气惋惜道:“哎呀,朕这双臭手,不小心滑了。” 洪龙甲、洪熙官、镇西军四大将军眼睁睁看着皇帝陛下焚烧信件,洪龙甲和洪熙官不置可否,杨开凤得幽幽叹了一口气,陈代坤和曾祥才面无表情,熊途渭暗暗竖起一根大母手指头,赞叹一声:“霸气!” 李元昊倒背着双手,迈着方步出了中军大帐,今儿天气不错啊,和秀策聊聊天去,径自来到李秀策的营帐,她露出一个欢笑的笑脸,直接掀开了帘子:“秀策!姐......” 扫视了一圈营帐,未曾见到李秀策的身影,李元昊皱了皱眉头,扭头出了营帐,找到萱儿询问秀策的去向。 萱儿开口说道:“小王爷,最近总是骑马出去,至于去干什么,奴婢未曾问过,小王爷也不曾说。” 李元昊疑惑更重:“秀策平日都去那个方向?” 萱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小王爷经常去军马镇的方向。” 李元昊点点头,寻得一匹马匹,翻身上马,重重一拍马屁股,向着军马镇的方向驶去,她未曾去军马镇,而是去了和慕容峰决战的黄河渡口,直觉告诉她,秀策会在那里。 军马镇守军被慕容峰单枪匹马屠戮一空,如今的军马镇守军是雪涌城守军和镇西军部分军队抽调出来的军队从新组成,由于李元昊和慕容峰的战斗改变了黄河渡口的地形面貌,一座巨山被连根拔起,碎成无数碎石形成一座石林,滚滚黄河水直接改道滚滚东去,所以那一处的黄河渡口被赋予了新的名字——石水渡。军马镇整体防御部署随着河道改变也进行了相应改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字形防线,益处是可攻可守,弊端是不得不增加部署的兵力。 李元昊远远便看到李秀策独自坐在悬崖峭壁上,两根腿凌空,低头望着石水渡下的滚滚波涛。 翻身下马,李元昊牵着马匹踱步来到李秀策一旁,挨着他坐下。 李秀策扭头,牵动嘴角笑了笑:“姐,你来了。” 李元昊用肩膀碰了碰李秀策的肩膀:“嘿,少年,想啥呢?不是想娶媳妇的事情吧?” 李秀策伸手摸了摸眉头,有些无奈:“没想,秀策想和大姐好好聊聊天,大姐就不要再故意逗乐秀策了。” 李元昊收起故作轻松的笑脸,捡起一颗石子投入脚下的波涛中,凶猛的河水将石子卷入江底,瞬间不见了踪影:“秀策长大了,姐不能像小孩子那样对待秀策了。” “姐,是人都会长大的。”李秀策开口淡淡说道。 “是啊,是人都会长大。” 李秀策扭过头,看着李元昊的侧脸:“姐,和慕容峰对决之时,你害怕吗?想逃吗?” “怎么不怕,姐心里怕得要死,那可是和黄老头齐名的毒剑仙唉,镇压了西域整整数十年,姐算啥,和慕容峰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没有胜算,但是只要一想到秀策你还在军马镇,需要人保护,姐就一点都不怕了,而且姐坚信自己能胜。”李元昊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秀策,匈奴的事情之后,姐突然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你,怕你心里有芥蒂,会认为姐可怜你,把你当成什么人的替代品。” 扭头和李秀策对视,李元昊郑重其事地摇摇头:“不是的,秀策你就是秀策,当年奶奶把你抱给姐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伸手比划了一下大小,李元昊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时候的你,小手都是青色的,紧紧攥着,哭声震天响,像一只小老鼠,怎么哄都不行,只知道哭,可把姐愁怀了,后来熟练了之后。姐仅凭你的哭声就知道你想要什么。秀策,不是姐救了你,而是你......救了姐,让姐不那么怨恨了,有了牵挂。” 李元昊性子弱,三言两语,先把自己说哭了,伸手擦了擦眼泪。 李秀策笑了笑,递上一条手帕:“姐,秀策想问一句,世间什么对你最重要?” “亲情和快乐最重要。” “亲情和快乐?”李秀策重复了一遍,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拉起李元昊:“秀策知道了,姐,秀策没事儿的,只是慕容峰的事情之后,心里有点乱,您不用担心,咱们回镇西军吧。” “嗯。”李元昊起身,扶着李秀策上马。 两个人,两匹马,缓缓向着镇西军驶去。 三日后,李元昊骑着一头毛驴离开了镇西军,一同离开的还有一辆马车,这次是萱儿驾车,车厢内坐着李秀策和余庆,只不过李元昊是去岳麓书院,马车是返回太安城。 临别之时,李元昊一手放在李秀策的后脑门上,眉头对着眉头:“秀策,你先回太安城,姐处理完事情就回太安城。” “嗯。”李秀策点点头:“秀策等着大姐回来。” 李元昊看着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希望那两封信能平安送到太安城。 一个月后,马车回到太安城,萱儿手持两封信去了沈凝儿的住处,重重将信件放在内库掌门人面前:“这是陛下给你的信件,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没了结!” 说完,扭头离开。 沈凝儿冷冷看着萱儿的背影,拆开两封信。 第一封一句话:大地是圆的,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朕三魂七魄神游万里之时,皆未回到原点,但是向着天空中飞去,却回到了原点。 第二封也是一句话:天空中的太阳是个大火球,这是正确的,但是这个大火球远没有大地大。 沈凝儿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拿起身旁的一颗苹果,向着空中抛去,然后眼睁睁看着苹果落地。 沈凝儿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满是疲惫和痛苦:“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可笑,可怜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柄簪子(1) 天色还未大黑,牛福贵摒退两个伙计,早早关了小摊,脑袋伸出门外,左右看看,确保没人偷瞧,竖起门板,回到后院,先在灶台底下取出一个铁盒,从铁盒中取出两大锭银子,然后搬着梯子,进了堂屋,爬上横梁,从犄角旮旯中取出一个包裹,扑打一下包裹上的灰尘,从中取出两张银票,走进卧房,趴在地上从床底拽出一个首饰盒,从中拿出一柄簪子和一个手镯。 簪子还不错,看样子是老山玉,做工也够精细,不是凡品,不像是能在这座小镇出现的物件,但是事实就是它出现了,而且出现在牛福贵手中。那一个手镯品色可就差了很多,杂质多,质感粗糙,看着不讨喜。 不过牛福贵的老爹牛喜庆却珍视的不得了,说是牛家祖传之物,你娘最喜欢的首饰,富贵啊,以后娶老婆,可忒让你媳妇珍视,不能随意弄丢了,你爹我和你娘当年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始于此。牛福贵咧咧嘴角,老爹又开始吹牛了,吹了一辈子牛皮,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牛福贵抬头望向隔壁的胭脂铺,那里有万种风情,千般风景,以后要把那柄簪子送给小钗,让她永远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 牛福贵将小铺上下的家财收拾妥当,又把房产地契张罗出来,一股脑塞入怀中,贼头贼脑从后门出了小院,见到人下意识摸一摸怀中物件,好像生怕有人抢夺一般,脚步匆匆,在小镇内左拐右拐。 牛家小摊离着织染的缝织小铺很近,牛福贵为了遮人耳目,愣是转了几个弯儿之后,摸进了织染的小院。 孔小鱼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当马骑,手中挥舞着一根竹竿,嘴里咿咿呀呀,像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威武将军,见到牛福贵,眼睛不由得一亮,正要出声喊一声“大牛伯伯”,只觉嘴中一甜。 牛福贵向孔小鱼的嘴巴中塞了一颗糖果,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动作:“小鱼,小点声,你娘呢?” 孔小鱼咂摸两口糖果,也压低声音:“娘在厨房做饭,大牛伯伯,你这么小心,是不是又惹小钗干娘生气了,小钗干娘要找你算账,来这里躲躲风头儿?” “胡说八道,你家大牛伯伯玉树临风,你小钗干娘心疼喜爱还来不及,怎么会找我算账。”牛福贵信誓旦旦的说道。 老牛家一脉相承,吹起牛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孔小鱼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手指在脸上点点:“羞羞不知羞,大牛伯伯不知羞!” 牛福贵伸手摸了摸孔小鱼的脑袋,取出十几颗糖果塞到孔小鱼胸前的大口袋中:“孔小鱼听令,现在给你大牛伯伯站岗把风,闲杂人等一缕不得入内!” “得令!”孔小鱼脆生生说道,骑着小板凳向着前堂走去,小板凳四根腿敲在地上哒哒响,像是一手别样旋律的歌儿。 牛福贵微微一笑,小鱼这宽大得不像话的眉头和他爹真像啊,正欲转身去厨房,织染正巧从厨房中走出来,仅凭脚步声,织染便知晓来人是谁:“大牛哥?” “织染,我找你有点事儿。”牛福贵开口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去弄堂。” “好。”织染洗了洗手,随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不用引导也不用搀扶,径自走进了弄堂,她对这个小家太熟了,熟到如同自己的手脚。 牛福贵将怀里的银子首饰一股脑掏出来,铺满了弄堂内的小桌子,一锭银子打着滚儿掉在地上,又被他拿了上来。 织染伸手摸了摸,微微惊讶:“大牛哥,你这是得了绝症?要托付身后事儿?” 牛福贵微微一愣:“织染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牛福贵身子骨硬朗得很。”说着还使劲儿拍了拍胸脯。 “大牛哥,既然你身子没事儿,那你这是?”织染不解地问道。 牛福贵叹了一口气:“大牛哥我最近遇到了点难事儿,不知道如何解决,想听听你的意见。” 织染笑了笑,她了解牛福贵,外表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敏感,自尊心很强,能把小事儿寻思成大事儿,能把大事儿寻思成天大的事儿,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小钗姐喜欢,世间诸多难解的事情,都抵不过喜欢两字儿。 “大牛哥,您尽管说吧。”织染开口道。 牛福贵双手相互搓了搓,将一桌子的银子向中间拢了拢,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中还带着点得意:“织染,你知道的,小钗她已经是......已经是......我的人了,嘿嘿,但是婚事儿老是拖着也不是办法儿,我想着尽快把婚事儿办了,让小钗也能名正言顺入牛家大门。” “这是好事儿啊,牛大哥为何不知道如何解决?” 牛福贵叹了一口气:“事情就出在这,我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在咱们这个小镇上建一座两层的小楼,然后风风光光把小钗娶回家,排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要请山长大人征婚,为了这个梦想我拼命攒钱,直到今天,寻思着钱也够了。不过,织染你也知道,小钗最大的梦想是想出去逛逛,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想着出门总需要钱财,要不攒了这么多年的钱就用在这吧。” “所以,大牛哥不知道怎么抉择?” 牛福贵嗯了一声点点头,扭头看了看外面,依稀能够看到孔小鱼骑着小凳子来回穿梭的身影。 “牛大哥,织染能问问这些年您一共攒了多少钱吗?”织染开口问道。 牛福贵缓缓起身,压低声音报了一个数。 织染面露惊讶之色:“这么多?!大牛哥可算是真得有钱了。” 牛福贵得意地嘿嘿直笑:“还凑合,还凑合......” 织染脸上惊讶,心里却是另一番感慨,大牛哥和小钗姐自打出生以来便生活在这座小镇,不知道外面的天大地大,眼前的银子看似很多,但是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有些微不足道,他们没去过太安城,也未曾去过建康城,大牛哥攒了这些年的银子不一定能够换回两座雄城的一顿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柄簪子(2) “大牛哥,织染觉得吧,小钗姐虽然有心出去看看,但是心里更希望能够安安稳稳生活,日子会有波澜壮阔,也会有风平浪静,归根结底还是风平浪静的好......”织染说着,突然止住话语,手指微微一顿,指尖碰触在一柄簪子之上,不由得抓起了簪子:“大牛哥,这个簪子?” “哦,这个簪子啊,我爹说是天下最尊贵之人留给他的答谢信物,一般般的东西,看着也不金光闪闪,不怎么值钱。”牛福贵漫不经心说道:“织染你不用在意,我爹这个人吧,有时候最爱吹牛,还天下最尊贵之人,能有多金贵,难不成还有皇帝陛下尊贵?” 织染苦笑一声,保不齐真比皇帝尊贵,大牛哥不认识此物也在情理之中,有了这一柄簪子,别说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是看完再回来把整个小镇买下来也绰绰有余:“大牛哥,织染觉得吧,平平淡淡的生活固然重要,但是偶尔出去见识一下波澜壮阔的世界也很重要,更何况是小钗姐的梦想。” “织染,你先停一下,你说得和刚刚有点不一样啊?”牛福贵抓不住织染话语的重点。 “一样不一样不要紧,重要的是看有没有道理。”织染开口说道:“你想想,你和小钗姐漫步在夕阳下,小钗姐头上插着这一柄簪子,去看东海的日出,黄山上的不老松,草原的一望无际,多美啊......” 牛福贵憧憬着织染勾画出来的画面,心里美极了。 孔小鱼骑着小凳子,向弄堂里面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小脑袋,哎,大牛伯伯又露出这股痴痴傻傻的表情了,和看小钗干娘一个样子。 不知何时,一道人影已经站在了孔小鱼身边,低头观察注释着他。 孔小鱼似乎也发现了来人,扭头看了看,老气横秋叹了一口气,前段时间他看到小镇外有一个仙人,浑身金光闪闪的,可是除了他,没人能看见,日子久了,他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今天又看到了,还离着自己这么近,虽然这次仙人没有金光闪闪,还吃着棉花糖,但是相貌错不了,为了避免像上一次那般的误会,他决定不理睬自己身边牵着毛驴的人,继续骑着小凳子,来回撒欢儿。 李元昊嘿了一声,小东西竟然选择视而不见:“孔小鱼,见了干娘还不叫干娘?!” 孔小鱼翻了翻白眼,这次竟然还能听到对方说话,对方还让我孔小鱼叫她干娘,简直不要脸:“我孔小鱼的干娘只有小钗干娘,你是哪根葱?!” “哎呀,竟然敢这么和我说话,看我不拧你的耳朵!”李元昊伸手扯住孔小鱼的耳朵,转了一遭儿:“叫不叫干娘,叫不叫干娘?!” 孔小鱼咬着牙齿,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儿,宁死不屈,誓死捍卫小钗干娘的权利。 “算了,干娘不和你一般见识。”李元昊松开手,从小驴子背上的布囊中取出一布袋玩具,一股脑塞到孔小鱼的怀中,风筝、风车、竹蜻蜓、糖果、糕点、毽子、空竹、蹴鞠,一应具有,瞬间将孔小鱼淹没在玩具的海洋中,孔小鱼喜不自禁,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也是蛮不错的。 李元昊捏了捏孔小鱼的脸蛋,如风一般掠向小铺里面。 牛福贵眼前一花,感觉身边有一道风一闪而过,正在疑惑中,低头向桌子上望去,一桌子的银票和银子不翼而飞, 织染也觉得手头一松,那柄簪子也不见了。 牛福贵大惊失色,白日见鬼了,他慌忙起身,没想着去寻银子和银票,而是第一时间护在了织染身前,脸色严肃望向刚刚那一阵风刮来的方向。 织染毕竟有武功傍身,感觉也比牛福贵敏锐一些,伸手扯了扯牛福贵的衣袖:“大牛哥,敌人在我们身后。” “在身后?”牛福贵疑惑地扭头。 李元昊站在小院内,负背着双手,微微抬头,高人风范尽显,未回头,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我又回来了!” 织染霍的一声起身:“庆元?!” 李元昊在岳麓书院两年,一直用李庆元的化名,众人也习惯以这个名字称呼她。 “嘿嘿,是我,织染,我回来了!”李元昊走进弄堂,将牛福贵的银子和银票丢给他:“大牛哥,财不外露,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在桌子上,小心有人来抢。” “哼,只要你不抢,没人会来抢。”牛福贵遇到危险,首先想着保护织染,此时才反应过来,刚刚好险,多年努力差点没了,心头不免有些后怕,忙着将钱财塞到怀中,一伸手:“那柄簪子,我知道在你那,快点拿出来,不然晚上可没有免费的酸辣粉。” 李元昊将手里的簪子递过去,心头感慨异常,这柄簪子她见过,是属于奶奶的,大魏国太皇太后的簪子。和这一柄簪子在一起的还有另一柄簪子,两者属于阴阳簪子,和兵器中子母刀一样,成双成对,互为阴阳,另一柄簪子在苏贵妃入宫之时,太皇太后插在了苏贵妃头上,这一柄簪子在岳麓书院下的小镇内。 若是猜测不错,当年父皇偷偷出宫来岳麓书院求学,奶奶知道真相后大怒,带着三千禁军将岳麓书院团团围住,黄淳风、魏墨城联手站在山下,若是岳麓书院不交出那时还是太子的父皇,奶奶就要放火烧山,让千年书院付之一炬,只存在史书之上,而在山上,时未寒、赵督领、刘百通、孔唯亭也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正是剑拔弩张时刻,是牛福贵那位吹了一辈子牛皮的老爹上山将父皇和母后像抓小鸡仔一般抓下山来。奶奶应该是为了报答牛喜庆的恩惠,才把簪子赠送给他,如今传到牛福贵手中。 因果轮回,因缘际会,如今物是人非,到头来,见证一切的竟然是一柄簪子,那么再过上数十年,这一柄簪子又会落入谁的手中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绝世高手 “庆元,庆元!”凤小钗牵着孔小鱼的小手,急急忙忙走进小铺子,看到李元昊第一眼,便红了眼眶,说得第一句话,便让李元昊感动了许久:“庆元,你瘦了!” 李元昊一把抱住凤小钗,微微闭上眼睛,李元昊比凤小钗高上一头多,倒像是抱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孩童:“小钗姐,好久不见,你和大牛哥啥时候成亲啊?” “谁说要嫁给他啊!”凤小钗脸色微红,拍了拍李元昊的后背,擦了擦眼泪,嘴里说着不嫁,使唤起牛福贵来却轻车熟路:“大牛,快点去做饭,酸辣粉、豆腐脑都要做,还要炒几个小菜,弄一壶酒,今天晚上就要把庆元吃胖了。” 牛福贵乐呵呵屁颠颠走了,嫁不嫁的事情由不得她,不嫁也要嫁。 三个女人坐在弄堂小桌前,叽叽喳喳多了很多,基本上都是李元昊和凤小钗在说, 李元昊说了这两年的经历,当然略过了打打杀杀的事情,重点在她如何力挽狂澜撮合了三对新人,第一对是黄汉庭和周飘雪,第二对是魏子峰和沈凝儿,第三对是余庆和萱儿,虽然魏子峰和沈凝儿还云遮雾里,余庆和萱儿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李元昊的身影,她也把功劳揽到自己怀中,自夸道两年时间成就了三件功德无量的大善事,把自己刻画成《西厢记》里面勇敢活泼的红娘。 凤小钗说了这两年时间内小镇的点点滴滴,家长里短,一件隔壁王麻子家的淘气孩子打碎了邻里张三家水缸的小事情,她都能讲出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的历史沧桑感,当然凤小钗也略去了她和牛福贵那点私密事情,把自己刻画成一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好姑娘。 两个“虚伪”的人! 织染静静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两人有说有笑,期间还给两人沏了茶水,上了瓜子和水果,把孔小鱼拉到身边,喝了两次水。 孔小鱼咕咚咕咚仰头喝完水,看着李元昊和凤小钗口若悬河的滔滔不绝,不由得摇摇头,女人啊,就是麻烦。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太阳被两人吵得心烦,马不停蹄落到山的那一边去,牛福贵的声音传了过来:“吃饭了,吃饭了,小鱼快来吃饭了,有你最爱吃的豆沙包。” 孔小鱼抱着专属的碗筷,风一般跑去对面的牛家小摊,等李元昊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孔小鱼双手捧着豆沙包,啃得不亦乐乎,满脸豆沙。 李元昊哈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小吃货!” 孔小鱼脸色微红,他觉得吃货这两个字不是好词,吃豆沙包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然后小小的孩子目瞪口呆,看着李元昊风卷残云一般狼吞虎咽,将满桌子饭菜清扫一空,撑得哎呦哎呦叫唤,还要吃一个豆沙包。 孔小鱼冷哼一声,报仇的时机来了:“没想到你也是一个吃货!”相同的语气,相同的神情,完美反击北魏天子。 李元昊脸不红心不跳,毫不在意,露出一个“我是吃货我自豪”的表情,夺过孔小鱼手中的鸡腿,毫不在意是否被啃过,一口下去咬掉半个,又把剩下的鸡腿塞回孔小鱼的手中,得意洋洋。 孔小鱼低头看了一眼鸡腿,欲哭无泪。 吃完饭,李元昊招呼孔小鱼:“来,快点过来把干娘扶起来,咱们回家睡觉。” 孔小鱼抬头望向织染,小声问道:“娘,她要在咱们家住下?” 织染不置可否,正在洗刷碗筷的牛福贵嚷嚷道:“别去织染家,她家床小,挤不开,你去和小钗一块住。” 李元昊坚决反对:“不,我就要和织染、小鱼一块睡。” 牛福贵还要说话,凤小钗捂住了牛福贵的嘴巴,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话,牛福贵微愣,织染和小鱼已经够辛苦的了,庆元还去添乱,平日里小钗都是十分细心周到的,怎么今天,嘿,牛福贵突然心里一高兴,莫非今天晚上小钗给自己留了门? 李元昊扶着椅子站起来,吃得太多,起身有点难,一手放在孔小鱼的脑袋上,李元昊把孔小鱼当作拐杖:“嗯,多好的一根拐杖啊,高度刚刚好。” 孔小鱼甩了甩脑袋,想要挣脱李元昊的手,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有逃脱这个大魔头的魔爪,那一只手仿若粘在脑袋上一般。 行走在小镇的微风里,李元昊下意识望了望那座高耸入云、仿若近在眼前的雪山,雪山顶上皑皑白雪,将一切真相都隐藏在朦胧之中。 “到了,你能不能把手拿开,这样子会长不高的。”孔小鱼脆脆的声音将李元昊拉回现实。 李元昊随手揉了揉孔小鱼的头发,发现这个孩子脸上有点为难:“怎么还不开门?干娘已经累得不行了,想要快点睡觉觉。” 孔小鱼思索了半天,开口说道:“你先把身转过去。” “转过身?”李元昊心里疑惑,马上恍然大悟,指着门前的石头:“你家的钥匙在这块大石头下面吧!” 孔小鱼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哼。”李元昊得意洋洋:“你们家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得多,小屁孩,快点开门吧。” 孔小鱼撅着屁股趴在石头边掏出了房门的钥匙打开门,三人进了小院,穿过弄堂,稍作洗刷,李元昊坐在夜色里,双脚深入滚烫的热水中,忍不住呻-吟一声:“舒服!”孔小鱼的两只小脚丫在水盆里来回搓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趁着间隙,织染从新换了床被,将孔小鱼抱到床上,褪去衣服。李元昊看了一眼孔小鱼:“哟,没想到你还挺白。” 孔小鱼脸色大红,忙钻进被窝,扎进娘亲怀中。躺在床上,织染和孔小鱼在床上一头儿,李元昊躺在另一头,趁机捂住孔小鱼的两只小脚丫,把这个孩子冰冷的小脚捂热乎,这孩子和她娘一样,手脚害冷。 孔小鱼又挣扎了几次,没有挣脱,只能任凭李元昊胡作非为。 织染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拍着孔小鱼的屁股,嘴里哼唱着柔柔的儿歌。月色从窗台挤进房间,在地上铺上了一层明亮的月纱,渐渐地,孔小鱼抱着娘亲的双手慢慢软了下来,织染的哼唱声也弱了下来,肩膀一起一伏,呼吸平稳,李元昊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织染缓缓起身,月色照在她的身上,揉过长长的睫毛,她那一双不能视物的眼睛仿若能射出光来。 对面的李元昊也坐起身子:“嗯,还以为你不会问了,白白枉费小钗姐一片苦心。” 织染张了张嘴巴,嘴唇有点颤抖:“公子,公子他怎么样了?” “孔飞鲤见到了他的弟弟孔青鱼,不过他还不知道小鱼的存在。” 沉默了半晌,织染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想哭别憋着,会憋坏了的,对身子不好,小鱼还需要你。” ...... 第二天,孔小鱼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他梦见自己被鬼压身,身上死沉死沉的,睁开眼睛之后,以为挣脱了那个梦境,没想到胸口依旧沉闷,还是喘不过气来,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有些难过,还想见娘亲最后一面,艰难起身,望向自己的身子,那个大魔头一只腿正搭在自己胸前,睡得香甜。 孔小鱼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儿,等我爹回来,看我不让我爹打你,嫌弃地将那根腿掀开,孔小鱼从床上趴下来,自己穿衣套鞋,围上那个胸前有一个大口袋的布兜兜,推门出去。 这个布兜兜是小钗干娘特意给他缝织的,大口袋用来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耐脏,这样娘亲就不用每天都洗衣服了。 出了门便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娘亲,孔小鱼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抱着织染的腿蹭了蹭,撒娇喊了一句:“娘。” 织染弯下身子,蹲在孔小鱼身前,摸了摸孔小鱼的脸蛋:“醒了?” “嗯。”孔小鱼捧着织染的脸颊亲了亲,小眉头不禁一皱:“娘,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昨晚没有睡好。” 孔小鱼信以为真:“床本来就小,多一个人当然睡不好。”他心里有些埋怨李元昊。 “快点洗洗脸,一会儿等庆元干娘醒了,咱们就去大牛伯伯家吃饭。”织染开口说道。 “知道了。”孔小鱼捧了一把清水铺撒在脸上,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用凉水洗脸也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娘,这个庆元干娘既然是女的,干嘛每天都要穿一身男装啊,好奇怪。” “那是因为你干娘我是绝世高手,能飞天遁地,千里御剑,穿男装打坏人方便,手脚活动起来利索,懂了吧。”李元昊伸着懒腰从房内走出来。 孔小鱼露出了一个不信的表情,心里嘀咕,没敢说出来:“就你绝世高手,还真敢说,你若是绝世高手,我就是天上的大罗神仙!” 李元昊一眼便了然小家伙的心思,夺过织染手中的扫帚,将整个小院打扫干净:“孔小鱼,你还别不不信,干娘我的确是高手中的高手,一个打一百个的绝顶高手。” “吹牛!”孔小鱼插着小腰,鼓着嘴巴。 李元昊哈哈一笑:“小屁孩,你还别不信,来,干娘来给你展示一下绝世高手的风姿。”说着,她挥舞起扫帚,要以扫帚作剑将庭院里的大石磨挑起来,再来一个泰山压顶,在小屁孩头顶三寸处停住,看你不对干娘我五体投地,大呼佩服。 “慢着!”孔小鱼伸出一只手,止住李元昊的表演欲望:“你自己展示肯定是拿最拿手的,那不是真本事,我来出题目,你敢不敢接?” “请把你的疑问放回肚子里,干娘就怕你出得题目太简单,没有挑战性。”李元昊把扫帚立在地上,摇头晃脑说道:“你一个小屁孩,能整出什么题目,以干娘的博学多识,根本就没有难题。” “哼,小屁孩一会儿让你哭。”孔小鱼将手伸入胸前的大口袋中,摸了半天,双手伸出攥紧:“诺,你猜一猜我手中有什么?” 李元昊嘴巴张开,能吞下一个鸡蛋:“不是,我是说我是绝世高手,不是杂耍的。” 孔小鱼翻了翻白眼:“绝顶高手都能看透东西,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猜不出,你嘴中的绝世高手也太不值钱了吧。” 说着,孔小鱼伸开双手,一枚糖果豁然眼前,将糖果塞入嘴巴中,小家伙咂摸两口,倒背着双手,像是一个小大人一般,摇头晃脑去隔壁大牛伯伯家吃饭去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张口闭口自己是绝世高手,就不能脚踏实地一点? “孔小鱼,你给我站住,咱们再猜一次。”李元昊追了上去。 在牛家小摊,李元昊端着大碗要求孔小鱼再猜一次,孔小鱼不胜其烦,抱起大碗走到门口前,坐在门框上吃饭,娘亲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饭不能剩。 李元昊跟了上来,挨着孔小鱼坐下,嘴里嘟嘟囔囔:“再猜一次,这一次干娘肯定不会猜错。” 孔小鱼扭过身子,不搭理李元昊,李元昊死皮赖脸贴上去,恳求再给一次机会。 “好吧!”孔小鱼放下碗筷,双手又伸入大口袋中,摸索了半天,伸出双手:“你再猜,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李元昊趴在胖胖的小拳头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希望能从指缝中看出所以然来,小家伙贼得很,双手捂得死死的,北魏天子伸出鼻子嗅了嗅,正不得其解之时,孔小鱼和她同时抬头望向山脚的拐角处,有人若是想上山,首先要经过此处。 山路尽头没有人影,但是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听到了声响,像是流水冲洗顽石的声音,也像风铃碰撞的声音,还像风儿吹过树枝丫的声响。 虽然还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必定是个高手,李元昊屏住呼吸,起身站在孔小鱼身前,双手下垂,衣袖平整熨帖,烈烈作响,一头青丝黑发和衣衫向一个方向吹拂,一把断剑滑入手中。 不动如山,稳如磐石! 孔小鱼眼前恍惚,突然觉得李元昊有“绝世高手”的风范了。 (今日一章4000字,最近行文有点素,明天就不素了,风雨欲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下来人 山下有人款款上山,灰衣体长,青色布鞋落在地上,如同柳叶点头,轻拂水面,圈圈涟漪层层荡漾,水波还未远去,脚步再落,又是另一番无限风景,而那一声声清脆响声就从此人腰间响起,有无限风情,叮咚作响。 上山的那一条路如同一抹铺展在脚下的彩虹,曲折蜿蜒,延伸到李元昊的身前脚下。 李元昊伸手扣指,敲击在断剑之上,另一种铿锵之声和那声音针锋现对,如同一把利剑从云端直坠人间,瞬间压过了那玄妙的叮咚声响,然后如同没入江河湖海的蛟龙,渐渐归于平静。李元昊再敲断剑,铿锵之声转而变得悠扬,环绕小镇,飘忽不定。 “天有多高?!”山下倏然传来来人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是余音袅袅,穿透力极强,整个小镇都清晰可闻。 “不过头顶三尺高!”李元昊快速抢答道,来人声音还未消弭,李元昊最后喊出的“高”字强行压下来人的“高”字。 她并不擅长这种机锋话语,之所以回答是为了压制对方的气势,一逞快意。 两道声浪在空中相遇,孔小鱼瞪大眼睛,声浪相撞之处,明显可以看到空中激射的灰尘气息,如同两道横跨天地的浪潮相撞,从天而降的一片树叶在两道气息的摧残下碎成了齑粉。 一招占了上风,但是李元昊万万没想到,来人一句话问完,另一句凸起再问,前后两问互成犄角,前后夹击,而且后一句更加震撼,犹如宝剑出鞘,惊雷初炸:“海有多深?!” 李元昊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被对方抢了先机,泄气再续,朗声回道:“不过身前三尺深!” 声音中再无锋芒毕露,转而百转千回,柔弱无骨,好似惊涛骇浪之中突然出现一弯吹不翻、打不烂的小舟,策帆起航,怡然自得。来人那句掷地有声的询问瞬间陷入沼泽泥池的一片柔软之中,难进分毫。 来人轻轻一笑,笑声清冷,毫无杀机,但是在余音末端,突兀一震,恰如琴弦绷紧,噌的一声,掀起新的风暴,上山小道之上,每一株树木,每一棵新生的小草,每一朵开放的花朵,都在这笑声中齐齐低头,倒向李元昊的方向。 天地万物,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在针对北魏天子。 此时的李元昊再也无处可躲,双手伸开,轻轻跺脚,大地微微一动,气劲鼓动如布袋盈满大风,与那些山川花草正面交击。 依旧是悄无声息,毫无波澜,两股气息在空中相撞,空气中响起一声爆破声响,声音不大,在孔小鱼眼中有一个五彩斑斓的彩色泡泡碎裂。 李元昊脚下石块尽碎,碎成无数砂石,显然北魏天子吃了大亏,即便如此,也未曾阻挡对方前进的步伐,依旧脚步轻轻,张弛有度。 终于,那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孤傲笔直,令人望而生畏。 孔小鱼下意识向李元昊背后躲了躲,因为那人身上的势太凌冽,他有些害怕,但是李元昊露出了笑脸。 因为来人她认识,而且很熟,镇北军副将时未寒! 李元昊偷师过许多人,学过很多招式,唯独时未寒的月水和她的气质心性最为相符,当年的一招月水,李元昊一夜已经有七八分相似。 手持断剑横于身前,李元昊继续敲击剑身,时未寒未曾停下脚步,不过这一次的前行没有对抗,只有琴瑟相和,相得益彰。 在相同的旋律中,远处雪山好似活了过来一般,皑皑白雪的山顶如同跃出水面的巨鲸,甩尾冲向苍穹。 因为相和,空中再无杀气,那些山石流水畅通无阻,如同一首仙乐。 牛福贵和凤小钗从房内走出来,远远望见时未寒,忍不住长大了嘴巴,特别是牛福贵,眼睛就没离开过镇北军副将腰间那把刀。 已经埋在地下的老爹说过,他有一个兄弟,刀法出神,常常让人忘记他本人,只注意他的刀,以前牛福贵只认为那是老爹牛喜庆醉酒之后的吹牛,看到时未寒和那把刀,他才明白,原来老爹说得是真话。 时未寒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一遍李元昊,微微点头:“万万没想到,丫头你能入神天境。” 李元昊展颜一笑:“时叔叔说的话,和魏老前辈一模一样,难道我入神天境就这么奇怪吗?” “不奇怪,很难得,所以显得尤为珍贵。”时未寒开口道,眼神从整个小镇扫过,最后落在牛家小摊前,已经离开多年,有些东西改变了,有些东西未有丝毫改变。 “时叔叔,我问一句,您来岳麓书院是从洪叔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是中堂大人?” “都有,洪将军言辞婉转一些,中堂大人的信件可就不那么和善了。”时未寒开口道,顿了一顿:“老中堂得了重病,如今卧病在床,不能上朝,希望你能回去。” “那么时叔叔是来阻我登山的?” 时未寒轻轻一笑:“即便这一次阻止了你,保不齐你又会逃出皇宫,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我是来助你上山的。” 李元昊皱眉道:“难道这雪山就如此难登?” “比你想象中难登百倍。”时未寒说完,望向牛福贵:“牛大哥葬在何处?我去祭拜一下。” 牛福贵指了指后山。 “准备好酸辣粉,多放辣椒,不放香菜,我去去就回。” 话音还未消弭,时未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牛福贵突然抽泣起来,眼泪稀里哗啦向下落。 李元昊好奇,孔小鱼错愕,就连凤小钗也有些不明觉厉:“大牛,你这是怎么了?” 牛福贵一边哭一边说:“小钗,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我一定要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光,一定!” 凤小钗哑然失笑,递上一块手帕:“这里的世界就很好啊,能见到得我都见到了,不能见到的我也听别人说了。” “不,我一定要带你出去看看。” 李元昊把脑袋凑过来:“来太安城吧,我给你们开一间小店,保准稳装不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下高手,俱到此地 时未寒走得很快,回来得也很快。 牛福贵刚刚将两碗酸辣粉端上来,撒上一层辣椒油,时未寒的身影已经将小店门堵得严严实实,镇北军副将身材消瘦挺拔,但是站在门前连屋外的阳光也要退避三舍。 “大侠,酸辣粉刚刚好,您进来尝尝。”牛福贵双手在围裙上来回搓着,显得有些举足无措。 时未寒点点头,和李元昊相对而坐,两人一人一碗酸辣粉:“富贵,你以后可以叫我时叔叔,不用以大侠称呼。” 听到时未寒提及他的名字,牛福贵幸福地快要晕过去了,又听到对方让自己以时叔叔相称呼,眼前一阵窒息的眩晕,嘴唇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喊了一句千肠百回的:“时叔叔!” 李元昊怀抱着肩膀,浑身一阵恶寒,太他娘的肉麻了,赶紧喝口辣椒汤去去寒。 拿着筷子的时未寒手指微微一顿,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牛福贵一眼,语气幽幽地说道:“还是以大侠称呼吧。” 牛福贵脆生生回答道:“好的,时叔叔!”然后,很是哈皮地出了小店。 李元昊和时未寒相对而坐,低头吃粉,谁都没有说话,好像在等候某人到来,终于,要等的那人从山腰处出现,白发白眉的岳麓书院山长顾远长带着周梦缓缓而来,两人径自走入牛家小摊,周梦在门前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骑着板凳的孔小鱼发愣,半晌自言自语道:“他是我的师弟,名字叫......孔飞鲤!” 顾院长回头猛敲周梦的后脑勺:“你这脑子越来越不中用了!”踏步进了房屋,留下周梦继续津津有味地观察孔小鱼。 李元昊和时未寒同时起身,微微弯腰:“山长!” 顾远长端坐一处,掖了掖衣袖:“非要上山不可?” “非要上山不可!”李元昊和时未寒同时答道。 顾远长幽幽叹了一口气:“以我来看,时机还不成熟,总需要再等等,这句话十几年前我就说,今天还想说,但是总归是拦不住你们。未寒,你我相识已久,你看得也够透彻,不过离着真相还有一纸之隔,若是知道真相之后,不是你想要的真相,你该如何自处?” 时未寒面色无常,淡然道:“当年大魏南梁屯兵大江两岸,山长大人先入南梁军营,再入江北大帐,也要阻止两国之战,可曾想若是不能成功,又该如何处理?” “迫在眉睫,不得不做,哪里还管生前身后事。”顾远长开口道。 “时未寒也是如此了,已经十几年了,当年先帝不曾将真相告诉众人,执意孤行,时未寒想了多年不得其法,如今想要问个水落石出,还请山长大人成全。” “哎,说服不了你。”顾远长转头望向李元昊:“你和陈洛妍来岳麓书院读书,陈洛妍说过很多奇怪的话,具体而形象,并非凭空捏造,我也想象不出来他所刻画的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子,不过这些话中有一句话,令我思索很久,他说,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这句话本身并无稀奇之处,奇怪的地方是,这句话我曾经从一本书上读过。” 说着,顾远长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装订精致,历史悠久,却又崭新异常,上面写着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圣经》,轻轻翻开第一页,顾远长将扉页展示在两人面前,第一句赫然就是那句话——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李元昊疑惑不解:“山长大人,这能说明什么?” “这本书并非来自这个世界,我也是机缘巧合所得,陈洛妍能说出上面的第一句话,无论是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陈洛妍都非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陈洛妍的某一部分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你所要查询的真相,对于天下人来说并非坏事儿,但是对陈洛妍而言并非是好事儿。”顾远长开口说道:“你要好好思量。” 李元昊沉默不语。 “登山一事儿,我一人来就好。”时未寒开口道,眼睛望向雪山。 李元昊坚决摇摇头:“不,我去!” “不知道是该感慨失望,还是欣慰欣喜,既然已经确定,我也不再阻拦。”顾远长将那本《圣经》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书页:“这本书我留下,你们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登山,或许这本书就是这个世界的起源故事,但是它又和上古时代如此南辕北辙,矛盾重重,或许这个世界应该按照这本书的构思前进,只是这个世界跑偏了。” 顾远长倒背着双手,走出门去,又狠狠敲了敲周梦的后脑勺:“时刻准备跨出那一步,听明白了吗?” 周梦将眼神从孔小鱼身上收回,微微点头,跟在顾远长身后登山而去。 以后几天内,李元昊都捧着那本《圣经》在读,时未寒每日夜晚来临之时,一人一刀走出小镇,第二日清晨缓缓而来,谁都不知道他晚上去哪了,做了什么,神神秘秘,在镇北军内时副将也是最奇怪的那人,离群索居,不与人交谈,唯独一次是前几日离开镇北军之时,他将少年赵凤叫到身边,彻夜长谈,然后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一人南下,来到岳麓书院见到了李元昊。 李元昊仰躺在躺椅上,将最后一页《圣经》合上,微微揉了揉眼睛,阳光铺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昏昏欲睡。 突然,一道阴影挡住了阳光,时未寒的声音传来:“书看完了?” “看完了,完全没弄懂,也多亏了山长大人有耐性。”李元昊睁开眼睛:“时叔叔,都说大战之前有风雷涌动,怎么我这马上要探索世界的真相了,一点风雨欲来的征兆都没有,一切都那么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你父皇当年做那件事情之前也是风平浪静,突然之间一切大变,谁都没想到大唐会顷刻间崩塌,或许人间风平浪静,天上已经波涛云涌了吧。” 李元昊苦笑摇头,突然脸色肃穆,缓缓起身:“时叔叔,你说对了,天上已经坐不住了。” 小镇依附岳麓山,一条长街贯穿南北。 长街以北,有两人骑马而来。 前面一人是坐拥匈奴战力第一人已经十年之久的草原战神拓跋龙野,长枪傍身,他身后是那位琴师秦英,今日他负背两把古琴。 长街南头,有两人缓缓走来。 前面一人是书院战力第一人、传闻已经跨过神天境的二院长孔钧瓷,一黑一白棋子环绕周身,身后跟着手托棋盘的弟子孔林。 岳麓书院的山道上,也有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前面一人是西楚剑阁副院长苏明川,腰间一把木剑左右摇摆,身后跟着西楚九剑之首甲,周身挂满宝剑。 天下高手,俱到此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杀机四伏 大唐皇帝李默存要做逆天之事,引得天谕频繁降临人间,九品之上天上人齐入太安城,方才有了其后的大唐覆灭,天下四分,至于大唐皇帝要以何等方式逆天,除却当时的衍圣公孔尚任没有人知晓,所以事情显得神秘而且诡谲,众人纷纷猜测多年,不同人从不同角度给了解读,但是始终不得其法,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突然间风雨俱来,翻天覆地,当得上是惊天霹雳。 如今李元昊准备登山,这本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时未寒能够知晓李元昊的行踪,那是洪龙甲和吴昌赫一同写书信入镇北军,那么拓跋龙野、孔钧瓷和苏明川能够知晓李元昊的行踪,只能有一种情况,头顶上的那一片天又开始下天谕了。 不同于当年天上人齐齐入京的波澜壮阔,杀气腾腾,此次在岳麓书院小镇内的相遇简单异常,不过杀机四伏。 拓跋龙野匈奴战力第一人,实打实的沙场万人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战力之强直逼巅峰澹台国藩,除却楚匈大战的举世无双之外,北魏御猫赵督领也是死在拓跋龙野之手,用一条超一品高手的性命来填补最后一块短板。郝连勃勃是草原虎,他拓跋龙野便是草原龙,只要有拓跋龙野坐镇,匈奴草原便有一条卧天巨龙,无论是北魏,还是西楚,亦或是南梁,不拿出八万以上的精锐之师来消磨填平拓跋龙野,或者举国最高战力拼死匈奴战神,想要踏入草原无异于痴人说梦。 孔钧瓷是书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即便圣人书院人才辈出,前有孔希堂,后有孔道佛,孔钧瓷无疑都是最强的那一人,而且此人境界之高已经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当年李元昊入圣人书院,与三绝之首黄淳风凌空相持的便是此人,年轻时候的孔钧瓷还曾和轰杀天上仙人的慕容峰有过一战,棋盘之上,小胜一目,剑道之上,败了半招,如今时光荏苒,书院二院长百尺竿头,天下已无人再能猜测他的深浅。 苏明川,西楚剑阁副阁主,除了不知深浅的诸葛唯我,实际上的西楚最强战力,也是诸葛唯我最为信任之人,坐镇紫竹大阵,多年之内寥寥出手三次,第一次是以紫竹大阵吓退张元五万大军,第二次是一人一木剑出现在雪涌城,和洪熙官进行了一次两代江湖的意气之争,第三次是对抗天光,为慕容峰轰杀天上仙人提供契机。没人怀疑西楚剑阁副阁主的实力,即便樊小快和九剑常年呆在苏明川身边,也从来未见副阁主尽过全力。 三人再加上秦英、孔林和甲,此六人当得上当世最强,看似随意的组合,无不彰显着了那份天道的精心布局。 李元昊死死盯着匈奴战神,眼神阴霾,两条银线在袖中蠢蠢欲动,杀心浓郁,赵督领之死,李元昊一直耿耿于怀,神游万里之时,她北去盛京城,看到拓跋龙野之时也是目露凶光。 拓跋龙野不以为意,淡然一笑:“若是心有芥蒂,大可出手一战,我拓跋龙野应战不退。” 时未寒冷然出声:“陛下,此时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话音未落,李元昊大袖飘摇,已经冲向拓跋龙野。 还是那个从不顾全大局的北魏天子! 时未寒幽幽叹了一口气,并未继续阻拦李元昊,而是拍了拍腰间刀,面向孔钧瓷和苏明川。 李元昊的速度奇快,前进途中出现一道道虚影,好似一下子出现了诸多北魏天子,分不清虚实真假。 秦英翻身抽出身后一把古琴,一手五指大张,大母手指抹,食指拢,中指点,无名指捻,小拇指钩,五道音色各不相同的琴声炸出琴面,组成一张浩浩荡荡的大网,尽数切割李元昊的虚影,还天地一片清明。 琴音一过,秦英微微皱眉,李元昊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秦英根骨体魄并不强劲,与人对敌,常常需要拉开距离,以玄妙的琴音来先发制敌,按照道理来讲,北魏天子可以躲过他的琴音,但是不应该消失才对,心头猛然一惊,琴师仓皇举起古琴,一张手掌结结实实按在琴身之上,砰地一声,一声惊雷炸响,秦英身体瞬间暴退,后背撞断三棵怀抱大树,口吐鲜血,单膝跪地。 苦笑一声,秦英颇感无奈,当初远在狼居胥山下的小镇内,两人在雨中曾经有过一战,不胜不负,若不是林云枫和柳青插手,秦英有信心在百招之内拿下李元昊,此时此刻两人差距已然拉大,面对李元昊,秦英如同面对给他喂招的郝连可敦,浓浓的无力感。 李元昊一掌击退秦英,并未乘胜追击,两条银线和一红一绿飞剑分别从四个方向刺向端坐马背之上的拓跋龙野,特别是慕容峰的那一柄红色飞剑,速度惊人,牵扯着李元昊的气息,竟然让李元昊有点心神不稳。 拓跋龙野脸色无常,只是瞥了瞥两条银线和两柄飞剑,似乎是嫌麻烦,不躲不闪,任凭两条银线和两柄飞剑扎在身上,发出四声金属碰撞的璀璨声响,两条银线被弹开,两柄飞剑落在地上,颤抖不止。 自打两条银线归俯李元昊,并且无师自通懂得御飞剑之后,她与人对战多次,其中最强者当属慕容峰、郝连勃勃和孔道佛,三人皆是筋骨体魄的强者,但是三人面对银线和飞剑皆不如拓跋龙野如此轻描淡写,直接无视,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人能够匹敌拓跋龙野,只能是太和殿前风雷惊雷中的澹台国藩了。 稳定心神,再御飞剑,李元昊蓦然发现,颤抖不止的两柄飞剑竟然已经和自己断了联系,两条银线曲折蜿蜒,如同小手一般钩挂起两柄飞剑分别扎向匈奴战神。 拓跋龙野一手伸出,掌心向外,护住双眼,又是两声清脆声响,手掌轻轻一攥,匈奴战神如同握住两柄飞剑的脖颈,掐灭了剑身上的红绿光芒,向身旁一丢,再抬头。 李元昊已经来到身前,单脚脚尖点在草原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断剑毫不犹豫砸下。看到断剑,拓跋龙野脸色微微严肃,不再托大,长枪在空中舞出一个枪花儿,逆流而上,和断剑不期而遇。 轰隆一声巨响,以两人为中心,整个地面下陷三尺,拓跋龙野所乘马匹四肢断裂,砰地一声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哀嚎,就被两人针锋相对的气息搅成了一摊肉泥。 第一百六十章 快意恩仇 小镇一旁,打得热火朝天,另一处却安静异常。 时未寒负背双手,立在当场,恰巧站住孔钧瓷和苏明川的连线之上:“孔二院长,你来此地为何?” 孔钧瓷将两枚棋子收回手中,轻轻放在孔林拖着的棋盘之上:“受圣公所托,遵循天谕而来。”顿了顿,孔钧瓷继续说道:“一月之前,圣城天降异象,有祥云于天空凝聚,最终汇聚成岳麓书院四个大字。圣公便命我前来,以证天谕。” 时未寒眯了眯眼睛:“以证天谕?时到如今,孔末依旧遵循天谕,哼,自欺欺人罢了,或者是不想承认当年所作之事是大逆不道之事,还在逞强一意孤行下去吗?孔末,孔末,恐怕你们完璧无瑕的圣人才是最愚钝之人,时某不否认孔末初衷,不过他不怕哪天天道降临,首先要诛杀的就是他这种人吗?” “那是圣公考虑的事情,孔钧瓷不敢妄自揣度。”孔钧瓷淡淡说道,望了一眼远处皑皑白雪的雪山,他似乎能看到山巅之上发生的事情:“时将军,当年大唐皇帝李默存的举动匪夷所思,即便到了今天也未曾有人猜出他要做什么,如今我大梁陛下也沉迷于黄老学说,莫非成就帝王之人都会走向同一条道路?” “此等事情,若是孔二院长都想不通,时某人就更想不通了。”时未寒扭头望向另一旁的苏明川:“苏副阁主,您来岳麓书院也是受天谕而来?” 苏明川摇摇头,否定道:“苏某是受诸葛先生所托,并非天谕。时将军,诸葛先生从不遵天谕,认为天谕不过是贻误世人的障眼法,全当一个笑话听听即可,十几年前先生的观点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诸葛唯我放了一辈子的狗屁,躲在西楚做缩头乌龟,这句话倒是熨帖实在。”时未寒冷笑道。 远在洛阳城的诸葛唯我坐在石凳上,眼前平放着那一面玄奇的小镜子,听到时未寒的评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天下用刀第二人开始暴露年轻时候的暴脾气了,不是一个好兆头。哎,有些事情总不能称心如意,按照十几年前的布局,明川镇守紫竹大阵,西楚剑阁阁主之位是我诸葛唯我专门为你时未寒准备的。西楚军内有赵玄极,洛阳城有苏明川,西域坐着慕容峰,西楚的江湖就由你天下用刀第二人的月水来镇压,可惜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不能为我所用,又杀不掉,如今局面玄妙啊。” 时未寒向前踏了一步,气势蓬勃,凌厉至极:“两位既然来了,时某人十分想领教一下两位的无双修为!” 月水如同一道流光一般荡出刀鞘,环绕周身,时而迅猛如雷,时而缓慢如同飘絮,镇北军副将气息流转万里之上,带动身旁的月水没了实质,翩翩飞舞,如同蝴蝶。 孔林微微惊讶,如此玄奇的神通,已然便是人刀合一的境界,当今天下巅峰高手,皆有各自神通,但是若说谁手中的兵器最为趁手,当属时未寒。 黄淳风的佩剑、赵督领的银线,慕容峰的血红飞剑、赵玄极的太玄刀、拓跋龙野的长枪、孔钧瓷的棋子、张胜谷背负的长剑,皆是有名的兵器,不过在契合度上离着时未寒和月水差上三分,按照牛喜庆的说法是:偶尔有时候那把刀会让人忘却了时未寒的存在。 “哪位先来?还是一起?”时未寒冷冷说道,眼神从孔钧瓷和苏明川两人身上掠过。 西楚九剑的剑首甲冷哼一声,准备试一下时未寒的月水,苏明川一手平伸,挡在甲身前:“不可鲁莽,坏了大事儿。” 时未寒轻蔑冷笑,望向圣人书院的两人:“孔二院长?” 孔钧瓷摆摆手:“时将军的月水是天下重器,孔钧瓷万万比不了。” “孔二院长自谦了,跨过神天境之人,怎么会没有压箱底的绝学,可否让时未寒一睹为快?!”时未寒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戾气,尤甚于天上人齐入太安城之时,那一次他杀了很多人,依旧无能为力,改变不了天下大势所趋,如今时日依旧有人阻拦,镇北军副将杀人的心渐浓,再看样与拓跋龙野战作一团的李元昊,行事鲁莽任性,但何尝又不是一种快意恩仇,酣畅淋漓。 “时将军,孔钧瓷不想和时将军交手,的确如时将军所言,孔钧瓷留有一招,时将军何尝不是也保留一招,多年以来,时将军将境界压在齐天境,保持最强战力,想来那最后一招也是惊天地泣鬼神,孔钧瓷必死无疑,所以还是不要交手的好。”孔钧瓷淡淡说道。 “无聊。”时未寒开口说道,也不在乎是否手段光明,脚尖轻点,炸向一旁的拓跋龙野。 孔钧瓷和苏明川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李元昊断剑砸在拓跋龙野的长枪之上,长枪崩出一个弯弧,匈奴战神双手微微一拧,长枪绷紧,气劲迸发,李元昊翻身而退,此时时未寒和李元昊擦肩而过,瞬间来到拓跋龙野身前,一手虚空一抓,月水刀显出实体,划出一个璀璨的圆弧,重重劈在长枪之上,骤然之间,刀身缥缈,已无实体,时未寒再握刀之时,刀尖离着拓跋龙野的喉咙不过三寸。 匈奴战神并不惊慌,手腕一翻,千钧一发之间,以肉掌握住刀身,看似柔弱的月水刀突然爆裂起来,无数细小的刀罡在拓跋龙野的手心内绽放,时未寒抽刀而出,以手肘为锤砸向长枪枪身,血色长枪一声悲鸣,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此时李元昊蓄势完全,也已经赶来,左右双手掌心雷光华大盛,重重砸在拓跋龙野的胸口。一招过后,李元昊似有意也是无心,简简单单凌空一抓,时未寒的月水已到北魏天子手中,猛然坠下,单膝跪地,刀尖冲地,口中一声:“月水!” 拓跋龙野身影便淹没在漫天刀罡之内,一只大手突然伸出,匈奴战神悍然攥灭李元昊的刀罡。 李元昊抽身而退,时未寒再次跟进,也是一招月水,潇潇洒洒,酣畅淋漓,本是强弩之末的刀罡再生峥嵘,已经显露身影的拓跋龙野再次被淹没其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多跨出了几步 草原战神的身影淹没在无穷尽的刀罡之内,刀罡切割肉体,发出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李元昊和时未寒配合默契,一把月水似乎成了两人共同的兵器,李元昊心意一到,月水已然在手中,当头重重劈入那一团光华之中,抽身而退,和时未寒并肩而立。 李元昊心知如此一轮轰炸,对于草原战神而言无异于酒席之前的开胃菜,难入拓跋龙野的法眼。 半晌,刀罡消弭,一切平静。 拓跋龙野傲立当场,伸手扑灭胸前点点燃烧的火星,长枪所指,一览无余。 李元昊正欲欺身再战,时未寒伸手拦住北魏天子,声音严肃,不容置喙:“已经容你胡闹一次了,现在马上登山,事不宜迟,若再在此地拖沓,得不偿失!” 北魏天子难得听尽别人劝说,微微点头,又轻轻摇头:“时叔叔,我们一同上山吧。” 拓跋龙野、孔钧瓷和苏明川都是当世巅峰,齐聚此地,居心叵测,除了诛杀澹台国藩的太和殿惊变,世间已很少能将如此巅峰高手聚集在一起了,一同上山还能有个帮手,自己一人登山,留下时叔叔一人太危险。 时未寒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放心,我不会有危险,此话不是赵督领那般推脱之语,眼前几人虽强,但是他们是真没有本事杀死我,时未寒的最后一刀,他们联手都顶不住。” “可是......”李元昊还是有些担心。 “没有可是。”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岳麓山上传来,声音不大,但是响彻天地,穿透力极强,周梦站在山腰处的一块翘石之上,遥望山下:“山长大人问,书读完了吗,若是读完了,尽快上山了结诸多争端,然后马上滚蛋,岳麓书院是读书育人的地方,不是你们勾心斗角的名利场。” 周梦师兄不知变通,山长大人的话语原封不动照搬过来,连语气都惟妙惟肖,丝毫不差。 躲在周梦师兄身后不远处的山长大人急得直跺脚:“你这个蠢货,变通一下,山下那群人都顶厉害,山长我年轻时候当然不怕,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惹毛了他们,小心小命不保。” 周梦眼睛不太好,耳朵偶尔也听不清楚,只看到山长大人在翘石下张嘴巴,他抱着石头小心翼翼趴在石头上,好像生怕掉下去摔死似的,扯着嗓子喊道:“山长大人,您说什么?周梦没听清楚!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小命不保?” 声音从山上传到山下,传遍整个小镇。 白发白眉的顾远长一手拍脑门:“笨蛋啊,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若是你有我当年一半聪慧,我顾远长会轻松很多啊。记住,拖住其他人,只允许李元昊......不对,是李元樱登山。” 周梦点点头,又开口问道:“山长大人,周梦明白,也了解,但是有一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 “问,敢快问!” “那个,谁是......李元樱?” 顾远长无语泪空流,指了指山下的李元昊:“看到没,就是她,只允许她一人上山,其他人一定要阻止。” 周梦望了一眼李元昊,缓缓站起身来,张开双手,学着鸟儿飞翔的姿势,一脚踏出翘石,想象中的展翅高飞、一步登天没有,岳麓书院大师兄直挺挺掉下山石,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大坑,从那一声巨响声中,可以听出一个字——疼! 但是孔钧瓷和苏明川却一个比一个脸色严肃,就连匈奴战神和时未寒也微微一禀,李元昊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周梦从落地之处攀爬着一株大树爬到树顶之上,再次张开翅膀,俯冲而下,这次他没有跌落下去,一步跨出一丈,双脚落地,脚尖一点,配合着煽动的翅膀,再次飞跃而起,第二次一步跨出三丈,如同羚羊飞渡,以此类推,一步快过一步,到了最后无异于凌空飞翔。 在平常人眼中,那是一只巨大的鸟儿在蹒跚学飞,在山下几人眼中,周梦每一次跨出一步,都是境界的攀升,一品境、二品境、三品境...... 整整九步,周梦直上云霄,跨入天上人。 宿天境,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课上九千里! 齐天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欲与天空试比高! 神天境,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西域毒剑仙一人杀穿西域,修为境界节节攀升,李元昊破而后立,曾经一夜九品境,两人已经惊世骇俗,但是和周梦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三言两语,几个腾挪之间,周梦已经跨入神天境,在众人注释下,周梦来到山下,向着李元昊和时未寒掠来。 “师兄,您真是个天才......”李元昊由衷赞叹道:“简直是开挂的主角附体......” 还未赞叹完,周梦张牙舞爪,双脚在地上蹬踏,想要止住身子,但是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滑去,口中大呼:“赶快让开,我停不住啊!” 李元昊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周梦师兄总是能给人意外之惊,微微侧身,给刚入神天境的绝世高手让出一条道来,周梦又向前滑了三丈距离,双脚是止住了,身体却没有止住,惯性前冲,向前踉跄了两步。 正是这两步,空气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周梦所处空间变得朦胧,仿若不在此方天地之内,周身隐隐有几丝火花炸裂。 李元昊心神一颤,仰头看了看周遭天地,无数元气如同东流到海一般,疯狂涌入周梦的体内,那一处空间折叠扭曲,和那一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踉跄了两步,周梦还是噗通一声趴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从地上爬起来,周梦揉了揉生疼的膝盖,抹了抹脸上的灰尘,歉意道:“刚刚多走了两步,辱了读书人的风姿,抱歉,抱歉......” 孔钧瓷苦笑一声:“周小先生,这多跨出的几步可是直接破了神天境,跨到了神仙缥缈的不可测之地,令我等汗颜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股气息 神天境之上,神仙不可测的至高境界,经由圣人书院二院长说出来,令人信服,因为孔钧瓷就是那位跨过神天境天壑之人,那一方棋盘就是另一番天地。 周梦来到李元昊面前,弯腰作揖:“多亏了师弟当年的动静之辨,周梦方才能有新悟,知晓了远近的奥秘,让一江流水东归到海,跨出那一步。” 李元昊面对面观察周梦,神天境之上已经超脱九品三境界,而且毫无只言片语留存下来,只能靠着修行之人自悟,黄老头曾经提及过三言片语,李元昊未曾深究,黄老头儿也未曾多说。 眼前的周梦明明就在眼前,但是以李元昊的神天境竟然觉得周梦师兄远在天边,近和远,动和静,只在一念之间,而且这种念想是自己发出,根植在意识中,并非幻象,也不是错觉。 若是两人交手,自己的意念告诉你,对手在你身前一尺处,实际对手远在百丈外,光是想想就让人生出一股无力感。 看着周梦,李元昊突然想起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的惊变,风雨惊雷,十年布局,步步为营,毕其功于一役,斩杀天下第一。 几年以来,她曾经反复回想推演那一战,认为澹台国藩必死无疑,今日周梦踏出那一步,李元昊方才顿悟,当时的自己是何等幸运,澹台国藩力抗大魏全部高手,还能屹立不倒,境界和战力两方面也已经远超如今的周梦和孔钧瓷,除了人间高手合力围剿,天下第一的死或许也有天道从中作祟,那从天而降被李元昊插入澹台国藩胸口内的紫雷应该另有蹊跷。 “有周梦小先生在,你可以安心登山了吧。”时未寒打断李元昊的沉思,开口说道。 李元昊点点头,无理之人最难对付,周梦师兄从山上掠到山下便站在人间巅峰,保不齐一个转身就天下无敌了。 北魏天子弯腰作揖到地:“谢过两位了。” 时未寒和周梦姗姗回礼。 李元昊看了一眼远处的雪山,猛然吸了一口气,身子如同流光一般向着岳麓书院掠去,眼神偶尔在山林流水中稍作停顿,身形速度丝毫不减,眨眼间已经来到岳麓书院正门之前,往事如同流水一般从脑海中流过,李元昊高高跃过千年庭院的正门,向着后山掠去。 “高岭埂上打呼咒,细妹屋家吃晏昼,细妹听到呼咒响,筷子一扔碗一丢......”高亢的山歌从后山的田间响起,正在劳作的学生们都被歌声吸引,李元昊曾经在这里重过小麦,种过菊花,曾在这里幻想过美好,洒下过汗水,留下过记忆。 李元昊不由得停下脚步,学生们纷纷向着此处望来,满山翠绿中,有人站在其中。 正在挥舞鞭子的刘阿伯掀起脑袋上的草帽,一眼认出了李元昊,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冲着李元昊挥舞着手臂,口中山歌再响,多了几分喜悦。 李元昊淡淡一笑,身影再次加速,穿过后山破败的院墙,蓦然出现在那梦中曾经出现的地方,眼前是一座一座直通天际的雪山,自上而下呈现四种颜色,先是幽深的绿色,向上是清脆的绿色得,然后是粗糙的灰白,山顶之上是皑皑白雪,灰白和白色之间多出来一圈若隐若现的奇怪颜色,不认真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在李元昊的左侧是波光粼粼的一湾湖水,右侧是黝黑森然的森林。寒水,远山,森林,全都尽收眼底。湖水深处白花花的芦获,层层散去,与无数出没其间的鸟翅一起摇曳。一阵阵凉风卷来,吹皱右侧的茂密古松,猎猎声响,如同有人在窃窃私语。 一条通天大道直通雪山脚下,而在不远处,顾远长、朱太峰、杨钧泽皆在,望着独身一人的北魏天子。 李元昊突然有点害怕,她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会遇到什么,因为那都是未知,而未知会带来巨大的恐惧,特别是这份未知关乎于世界的本质。 “怎么,事到临头,有些怕了?”顾远长开口问道,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李元昊诚实的点点头,顾远长摸了摸雪白的胡须:“无需害怕,以往时候,我也曾经怕过,不敢多想,只能在人间做些人间事儿,经营这一家书院,守护好这座雪山,后来年龄大了,想开了,最差不过身死道消,当然也有可能为这份天地带来另一份风光。” “山长大人,您是不是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和源头?”李元昊开口问道。 “做过很多推测,但是不得其法,不能自圆其说,一一被自己反驳。你的父皇知道答案,不过他从来未对任何人提起。”顾远长开口说道:“以往我觉得应该是聪慧之人悟得世界真谛,比如佛家所说的有慧根之人,后来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不需要聪慧之人,它需要的是对的人。” 李元昊苦笑一声:“山长大人怎么这么肯定我就是那个对的人?” “不能肯定,我更看好陈洛妍,既然他不在,可以先拿你试验一下。”顾远长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一旁的朱太峰和杨钧泽都觉得汗颜。 “山长大人,您这份坦率和真诚令我防不胜防,感动得都想揍您一顿。” 顾远长哈哈大笑:“我也说了是更看好陈洛妍,不过你似乎是打开激发陈洛妍的钥匙,所以对于天地而言,你应该更重要一些。你天选之子的身份,是西楚诸葛唯我所说,这位诸葛先生不简单,他的话可信。” 李元昊摇摇头:“偶尔会搞不懂你们这群老人家再想什么,算了,一切谜题在等上雪山之后应该自有答案。” 说着,她马不停蹄掠向雪山山顶,她曾经和陈洛妍来过此地,大雪封山,两人知难而退,并未登山,那一次来的时候,她并未入九品之上,所以感知远远不如此时,此刻神识遍布延伸,她能明显感到雪山之上藏着两股雄浑的气息,稳如泰山,重如昆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合欢林 登山! 李元昊抬脚向着雪山顶上走去,将那一湾湖水和森林抛到身后,此时正值深春,已经隐隐有了夏意,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周围绿树怀抱,道路狭陡,多年累积的枯枝烂叶覆盖山道,双脚踩踏上去,顿觉脚下绵软。 李元昊的身影在山林小道上时隐时现,其时,空山寂寥,鸟虫噤声,偶尔有风吹过,吹起阵阵树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李元昊无心欣赏周围的景色,脚步不停,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它,猛地回头,背后只有低语的树林和一望无际的山道,哪里有什么人影。 自从入了神天境之后,李元昊的意念和感触大大提高,周身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有所感触,特别是有心去观察听闻之时,常常能见微知著,明察秋毫,此时此刻,她却有了幻听幻觉。 随着登山脚步越快,周围的景色开始有了变化,山脚处浓郁的黑绿色变成了浅薄的清绿,树木之间的间隔有所增加,从树翘末端还能看到点点嫩芽,举头望去,李元昊惊奇的发现,头顶上那一片天空有了新的变化,由蔚蓝色变成了深蓝色,仿若成了一条横跨天际的河流,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淌,配合着雪山顶上的耀眼雪白,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漫步在稀疏的树林中,李元昊停下了脚步,猛地将断剑横在身前,两条银线凌空飞舞,一红一绿两柄飞剑悬停空中,直指前方。 在她身前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骑着白牛的牧童,嘴边横放牧笛,低头注视着登山的北魏天子,眼中意味莫名。 李元昊也时刻观察着那位牧童,上山之前她曾经感受到两股雄浑的气息,其中一道和眼前的牧童相仿,另一道还在雪山更高处,两股气息李元昊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牧童将嘴边牧笛拿开,虽未吹奏,依旧有时缓时急的山风穿过竹笛,奏出一曲玄妙悠扬的竹笛歌声。 眼前的牧童年岁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但是眼神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成熟,李元昊见过许多早熟的少年,李秀策、丁一、拓跋玉树、孔青鱼、星杰、方正都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不过他们的眼神都清澈见底,如同一湾清泉,牧童比他们年龄小,却如同饱经风霜一般的老人一般,好似保留了上一世的记忆,一出生便尝遍了人间的喜怒哀乐。 小牧童挑了挑眉头,略作沉思,又把牧笛放在嘴边,笛声由悠扬变成了呜咽,大白牛低声哞哞叫了一声,驮着牧童消失在山林之中。 李元昊看着小牧童消失的方向,心头疑惑更胜,她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牧童,一定。 再望向山顶,李元昊收起断剑,揉了揉脸面,继续登山。 终于,那一片翠绿也被她抛在了身后,进入一片灰白地带,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李元昊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周围已经没了丁点翠绿,头顶上的天空慢慢暗了下来,如同傍晚黄昏半透明色的天空一般,越发神奇玄妙了,地下窸窸窣窣声响不断,不断有小动物跳出来,和李元昊对视一眼,扭头又逃跑了。 李元昊不由得增加了登山的速度,因为眼中那一片神秘地带越来越近了,整个雪山自下到上分了四层,李元昊已经走过了三层,但是在第三层和第四层之间,有一小圈儿莫名地带,清浅模糊,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此时,李元昊正向着这一道地带奔去。 临近之时,蓦然一惊,李元昊停住了脚步,眼前那一道奇怪的地带竟然满满的都是......合欢树?整整三十丈宽度的合欢树,比肩接踵,密密麻麻,好似有人故意栽种一般。 一半的合欢树面朝雪白山顶,一半合欢树顶着头顶上的花骨朵冲着山下,环绕整个雪山一周,这种全天下都能生长的奇怪植物,在此地不下万株,如同排列整齐的士兵,看守着雪山,而且眼前万株合欢树比平常合欢树高大很多,足足赶得上山下的怀抱大树。 李元昊曾经对合欢树抱有巨大的美好幻想,此时看到如此多的合欢树,黝黑如同张开大口的大嘴,森然冷冽,那份心头的幻想烟消云散。 她沿着合欢树树林的边沿行走,细细观察这一道令人窒息的奇景,心头疑云更浓,周梦师兄曾经说过,这座雪山是一座牢笼,困住天外之人的牢笼,那么这些合欢树又有什么作用呢?万株合欢树以整齐的姿势排列在此地,相互之间距离平均,不似自然生长。 合欢树一生只绽放一次,李元昊曾经在镇西军看到过一次绽放,灿烂升空如同烟花,然后枯萎凋零变成齑粉,伸手摸了摸合欢树,入手一阵冰冷,不似平常植物的外表那般,合欢树的树皮给人金属质感,李元昊皱着眉头,稍加思索,一股气劲透入合欢树,足以开山裂石的掌劲只让合欢树微微颤抖。 心头疑惑更重,上一次听到有关合欢树的事情还是在岳麓山下和陈景琰交谈之时,年轻时候的陈景琰受到迫害,流落詹家,与詹氏在詹家禁地相识,百株合欢树齐齐绽放,詹家老太爷将其视为天谕,不但将詹氏许配给陈景琰,而且命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贴身保护陈景琰,方才有了其后陈景琰领兵自立,建立南梁的后话。而眼前合欢树不下万棵,与当年陈景琰经历的事情又有什么相同和区别? “不能多想了,登到山顶即便不能知晓全部秘密,也可以解释心头部分疑惑,李元樱,你行的!”李元昊给自己加油打气,她并非有开拓精神的勇敢之人,虽然偶尔也会起好奇心,但是这份好奇心更多是对家长里短、男欢女爱的好奇,比如谁和谁私定终身了,谁和谁喜结连理了,她都感兴趣,尤甚于对世界本源的探索。 不过,今日走到了此地,她感受到了有人在山上召唤,至于是谁,只能登山之后才知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青灯古寺 打定主意,李元昊走进了合欢林,踏入的那一瞬间,合欢树脑袋上的花骨朵好像一双双眼睛一般,死死盯着北魏天子。 驱散心头那抹不适,李元昊加快了脚步,三十丈距离,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合欢林边缘之处,李元昊呼出一口气,踏出合欢林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天空异象横生,前一刻的天空还如同黄昏傍晚的天空,下一刻天色便大黑下来,满目星光自头顶垂落,一条银河披挂纵贯,脚下皑皑白雪更加雪白,亮堂至极。 李元昊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断剑,轻轻向后退了一步,又退进了合欢林,踏回合欢林那一刻一切正常,李元昊感到脚下明显一滞,但是最终她还是退回了合欢林,天色又从新恢复成半透明的颜色,既看不到星光,也看不到银河。 雪山,攀登越高越奇怪,越来越不能以常理度之。 从新踏出合欢林,李元昊举目四望,一切无常,既没有危险征兆,也没有玄奇景象,只是更加清冷了一些,身体四周皆是雪白一片,一望无际,银装素裹。 轻轻呼出一口白气,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将神识散出,头顶银河灿烂,脚下皑皑白雪,茫茫雪白之中,她独身一人。 半晌,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眯眼望向一处,那里微微有灯光射出,说明那里有人,再次踏步前行,雪道上留下李元昊两条浅浅的脚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一处的灯光越来越明亮,比之头顶之上的灿烂星光还要明亮。 牧童的浑厚气息还在山腰处,另一道浑厚气息就在灯光处。 李元昊的心脏砰砰直跳,口舌有些发干,离着真相越近,她觉得越燥热,伸手捧起白雪,塞入嘴巴中,冰冷的雪水顺着喉咙流入肚中,带来了一股刺心的凉意,与此同时,灯光处的那一道雄浑气息也突然逍遥云散,仿佛知晓了李元昊的到来,故意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之间。 来到烛火灯光处,李元昊发现眼前是一座破败斑驳的古庙,古庙被白雪覆盖,但是从露出的斑驳院墙上还是能看出古寺历史的沧桑悠久。 寺庙正门的两扇门其中一扇已经跌落,被人立在一旁,透过正门,可以一眼望见古庙里面,院子里有一个大水缸,不断有氤氲水汽从水缸中冒出来,蔓延到地面之上,向着四周扩散,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微微抬头便可以看到寺庙的大殿,那一缕微弱的烛火灯光便从中散射出来,散发着明亮的光,李元昊轻轻敲了敲门,寺庙安静异常,没有人回答,她稍作思索,踏入寺庙之内,走近水缸,她忍不住向里面看了看,水缸内满是清水,如此隆冬之地却并未结冰,水中有十几尾鲤鱼摇头摆尾,悠闲地吐着泡泡。 走进大殿,一盏煤油灯挂在墙上,大殿正北方一座泥塑菩萨,低头慈悲,望着北魏天子。 李元昊双手合十,冲着菩萨娘娘拜了拜,四下打量这一间破庙,大殿深处有一座木床,木床上有一套被褥,被面常年不洗,已经脏得发亮,在木床一旁,有着锅碗瓢盆,和床铺一样的德性,脏得不得了,碗筷上还挂着吃剩下的面条。 李元昊强行止住洗刷打扫的冲动,沿着大殿走了一周,并未发现其他异常,缓缓退出大殿,遥望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在这份死寂一般的宁静中,头顶的天空灿烂异常,大片星光余晖将整个雪山山巅映衬得异常雪白。 “没有人?”李元昊皱着眉头,刚刚明明感觉到一股气息,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了。 就在李元昊沉思过程中,一只手如同藤蔓一般,攀岩上升,出现在李元昊的身后,渐渐逼近李元昊的脖颈,而神天境的李元昊丝毫没有察觉,那一只手突然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然后快速缩了回去。 李元昊顿时头皮发炸,气息蓬勃而出,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一丝气息波动都没有,李元昊眯眼低头,此处尽是白雪,若是身后有人,应该会留下脚印,但是身后只有自己的脚印,并无其他。 正在疑惑,那一只手又从背后伸出,轻轻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再次消失不见,李元昊再次转身,依旧空无一物。 李元昊心头有点恼火,抽出身后断剑,气息散发体外,形成一道屏障,两条银线张牙舞爪,凌空快速飞舞,组成第二道防线,一红一绿的飞剑静默无声,一柄悬停在胸前,一柄停在身后,在李元昊的心意牵扯下,只要寺庙之内稍有风吹草动,李元昊可以保证在第一时间内斩杀来人。 如此周全的防护依旧没能阻止那一只手出现,再次拍了拍李元昊的肩膀,这一次李元昊没有转身,也没有惊讶,她在那一只手拍在肩膀的一刹那,趁着星光夜色看到一道流光身影在身后出现,只一刹那那一道身影又消失不见,不见了踪影。 李元昊冷笑一声,只要看到第一次,就能看到第二次,无论是敌是友,对方都有能力在第一时间内斩杀自己,但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这就是我的机会。 缓缓闭上眼睛,李元昊静心凝气,心无旁骛,把神识遍布四周,抽丝剥茧一般搜寻着那人。 若是有人从一旁看去,可以看到一幅诡异的画面,李元昊头顶之上的三寸处,有一人怀抱着肩膀,腿脚笔直向上,脑袋朝下,恰巧和李元昊在一条垂直线上,那人的影子透射下来,隐藏在李元昊的影子内,格外神奇。李元昊并不能通过影子判断来人也在情理之中。 “逮到你了!”李元昊睁开眼睛,未曾抬头,却已经知道对方的方位,两柄飞剑开道,两条银线攀沿而上,右手剑气炸出,左手之内两枚相互环绕的阴阳双双雷齐齐轰向头顶。 李元昊这一番攻击声势浩大,威力十足,头顶上那人没有惊慌,反而歪着脑袋,有些好奇地微微愣神。李元昊趁机看清那人的面容,倒是惊慌失措起来,收回飞剑,撤回银线,退回剑气,强行改变阴阳双雷的方向,好一阵忙活。 头顶那人眼看阴阳双雷被抛出,身形一闪,一手抓一个阴阳雷,在李元昊的注视下吞入腹中,两颗阴阳雷在腹中炸裂,那人丝毫不在意,拍了拍肚皮,还美美打了一个饱嗝。 李元昊被气笑了,压住气海翻腾,没好气地骂道:“想死啊,老顽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只看一眼,泪流满面 “到了。” 岳麓山脚下的周梦望着雪山山巅喃喃说道,虽然距离很远,视线模糊,但是神天境之上的境界修为让他对远近有着别样的理解,一眼万里,他能够清晰看到雪山山巅上发生的事情,也能感受到古寺内的李元昊和刘百通,唯独感受不到那名骑白牛的小牧童。 此时,小牧童低头俯瞰山下,微微张口,语气稚嫩,但是语意老练成熟:“拓跋龙野来自草原,苏明川来自西楚,孔钧瓷来自南梁,时未寒出自镇北军,周梦归属岳麓书院,天下高手来了大半,相互制衡对立,如此阵势,细细想起来也只有当年大江之上北魏和南梁的对峙可以比拟,若是顾远长还在巅峰,今日只比那日强。” 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小牧童脸色平静:“都是你布的局,一盘好大的杀局,不过也许你算错了一点,你们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却从未在人间走过,所以你们算不准人心,对于人间之人来说,他们还是应该更爱人间一些,因为爱,所以会站在人间的立场上,齐心协力为人间做些事情。” 顿了一顿,小牧童目视前方,盯着某一处,淡淡开口说道:“老夫说的对吧,诸葛唯我?” 不是自言自语,而是有的放矢,在对着远在西楚的诸葛唯我说道。 面对着小镜子的诸葛唯我满脸笑意,也不管那小牧童是否听得到,微微点头说道:“对,你说的很对,所以你死的不冤枉,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最懂我的竟然会是你,实在有趣。” 岳麓山下,时未寒听到周梦的话,没由来一阵紧张,腰间月水微微颤抖:“周梦小先生,陛下此刻还好?” “一切安然无恙,刚和刘百通刘老前辈相见。”周梦开口说道。 “刘二哥?”时未寒皱了皱眉头,他知晓刘百通的能耐,非以身家性命为前提的搏命厮杀,天下任何人遇到刘百通只败不胜,但是刘二哥怎么会在雪山山顶? 为了诛杀澹台国藩,刘百通在紫禁城画地为牢整整十年,十年之后,随着李元昊和黄淳风行走江湖,其后黄淳风入太安城单剑战天,刘百通的下落不明,李元昊曾经命人寻过刘百通的下落,楚人凤倾尽粘杆处和皇城司,也未找到刘百通的行踪,万万没想到,老顽童竟然在雪山之上。 “时将军不必担心,刘老前辈无事安好,雪山是一座能困住方外之人的牢笼,无论修为境界如何,上山容易,下山比登天还难,但是刘老前辈最为特殊,他不受此种禁锢,来去自由。”周梦解释道。 时未寒点点头,微微安心,刘二哥确实奇怪,心性单纯烂漫如同孩童,但是在某些方面又特别聪敏,岳麓书院举行猜灯谜大会,顾远长、朱太峰、杨钧泽一起出灯谜,少有人能够猜出,即便是以聪慧著称的欧阳小兰也不得不思索片刻,刘二哥一瞬间便能准确猜出,令人惊奇不已。这只是刘二哥奇怪地方的冰山一角,刘二哥可以十天十夜不吃东西不知饿,也可以不间断吃上三天三夜不知饱。 回想起往事,时未寒情不自禁微微一笑,那些美好的岁月时光,将镇北军副将那一颗未寒的心烘烤得微微热。 “老顽童,你别乱动,快点坐下,给我讲讲这几年你都去哪了?”李元昊突然高兴起来,拉着刘百通坐在大殿的门框上。 老顽童坐不住,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蹲坐雪地里,一手在雪地上画圈圈:“没去哪啊,跟着黄老头儿走南闯北,放了几把剑在天下各处,然后这个坏东西骗我来这里,自己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李元昊双手托着下巴:“这个地方又冷又偏,你为什么不去太安城找我玩,呆在这个无趣的地方干什么?” “这个地方可不无趣。”刘百通突然跪爬到李元昊身前,一手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这里的天会变颜色,五光十色,可好看了。” 五光十色的天空?李元昊也举头望天,天空漆黑,繁星满天,星光余晖耀眼灿烂,亮得有些惊心动魄,但是并未有五光十色的颜色,也许又是老顽童的胡言乱语吧。 老顽童嗖得一声窜入屋内,一会儿端着锅碗瓢盆走了出来,递到李元昊面前,不断点头说道:“做饭吃,做饭吃......” 得,李元昊摇头苦笑,游历江湖的时候,就是靠着吃食让老顽童认了大哥,现在老顽童还记着,她也早看这脏兮兮的锅碗瓢盆不顺眼了,撸起袖子,说干就干:“我洗碗做饭,老顽童你去找些干柴来,做面条吃!哎,早知道你在山上,从小鱼的大口袋里随便抓点来,都够你美美吃上一顿了。” 老顽童嘿嘿一笑,嗖得一声出了古寺,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元昊在院内的水缸内将碗筷收拾干净,看了一眼水缸内的鲤鱼,鲤鱼在水中悠哉悠哉,摇头摆尾,很是安逸,若是能将这水缸带回太安城,安置在乾清宫,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不一会儿,老顽童抱着干柴跑回寺庙,李元昊提着煤油灯将干柴引燃,老顽童跪在地上,鼓着嘴巴将火苗吹旺,李元昊跃上大殿顶,用勺子小心翼翼刮下白雪放入铁锅内,用雪水煮汤熬饭,味道会特别浓,这个小窍门是温志谦在小镇内告诉她的,一直未有机会试验一下,今日机会难得,一定要试验一下。 轻轻跃下房顶,李元昊将铁锅架在篝火之上,红色火苗舔着黑色锅底,不多时,锅里的雪水融化冒起了泡泡,李元昊从一个瓷罐里面倒出三颗八角大料,又捏起一把面条统统放入锅中。 “不够,不够!”刘百通嚷嚷道,伸手要去抓李元昊手中的面条。 李元昊怎么会让老顽童那那脏兮兮的手碰触面条,伸手毫不留情打掉对方的手,又向里面加了一把:“你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 和李元昊在一起的时候,刘百通爱吃,但有度,因为李元昊买东西向来量少样多。 刘百通嘿嘿傻笑,伸手指了指古寺外面:“不是我能吃,是他太能吃了。” “他?”李元昊疑惑不解,难道还有其他人,顺着刘百通的手指向外面看去。 远远的山道上,有一人浑身披满白雪,正一步一步向着古寺走来,步履蹒跚,但异常坚定。 只看了一眼,北魏天子顿时泪流满面。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元樱,你来了! 古寺外面的山道上,有一人缓缓走来,他身上披满了白雪,一身和尚的打扮,腰间很随意绑着一条腰带,手臂裸露在外面,被冻成了青紫色,一把锄头抗在肩头,像是干完农活归家的老农,步履蹒跚,但异常坚定。 李元昊远远看了一眼,顿时泪流满面,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下一刻,她又愤恨异常,身子如同一道流光掠出古寺,毫不犹豫,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 来人完全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一脚,直接被踹翻,身子如同滚雪球一般,咕噜噜在地上翻滚,直到十丈之外,方才止住身子,艰难爬起身子,还未来得及扑打身上的雪花,李元昊已经来到那人身前,一掌印在对方的胸口,那人又是毫无意外倒飞出去,后背撞在一棵覆盖白雪的古松之上,轰的一声,古松颤抖,雪花飘落,将那人掩埋。 半晌,那人哎呦哎呦叫着从雪堆里爬出来,抖擞一下脑袋,雪花纷飞:“你......” 话语还未说全,又被李元昊踹了出去,倒在地上,摔了一个狗啃屎。 那人叽里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正要张口大骂,抬头看清李元昊的容貌,脸上怒气全消,一丝笑意爬上眼角眉梢,然后渐渐荡漾开来,直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笑意:“元樱,你来了!” 李元昊紧紧抿着嘴唇,毫不在意脸上的泪水,眨眼来到那人身前,一拳砸向对方的鼻子,我要把你揍成猪头! 那人不再躲闪,笑迎李元昊的拳头。 李元昊的拳头在那人脸前三寸处停止,打人的动作变成了拥抱,北魏天子一头扎入那人的怀抱,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泪水更加汹涌,声嘶力竭的委屈喊道:“父!!!皇!!!” 大唐皇帝,李默存,李元昊的父皇! 李默存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手放在李元昊的后背上:“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父皇,哥和秀策被澹台国藩杀死了,孔先生死在了圣人书院,赵叔战死在长城以北,丁一也死了,奶奶也没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李元昊嚎啕大哭,发泄着心中的委屈和不满。 “父皇知道,父皇都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李默存安慰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下山来看我,我在岳麓书院读了两年时间的书,离你那么近,你为什么不见我,不告诉我你在这里!”李元昊捶打着李默存的胸口:“你怎么这么狠心!” “是父皇的不对,山长大人把你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诉父皇了,父皇一直关心着你。” 李元昊哭得更凶了,哭声在雪山山顶上回荡很远很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元昊堪堪止住哭声,鼻涕眼泪一大把,李默存用袖子给李元昊擦了擦眼泪鼻涕:“一眨眼,元樱你都长这么大了,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还以为你会是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丫头。” 李元昊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我早就长大了!” 李默存哈哈大笑,小时候李元樱年纪还小,但是特别喜欢胭脂水粉,私下经常偷偷抹,又爱模仿成小大人的样子,有一次被李默存抓了一个现行,大唐天子嘲笑自家闺女:“一个小丫头还臭美。”脸上涂着厚厚粉底的李元樱双手叉腰,气呼呼说:“我早就长大了!”自那之后,这就成了这一对父女之间的口头禅。 “是啊,元樱早就长大了。”李默存唏嘘道,伸手溺爱地摸了摸李元昊的脑袋。 李元昊任凭李默存的手掌放在脑袋上:“父皇,您怎么成了和尚?” “和尚?不是和尚,只是为了方便,穿成了和尚样子而已。”李默存耐心解释道,将一颗大光头伸到李元昊面前:“你看,正宗和尚都有戒疤,父皇脑袋上没有,所以父皇不是和尚!” 语气越说越激动。 “元樱就是随便说说,您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不是反应大,是做事认真仔细。”李默存竖起一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道,猛地嗅嗅鼻子:“额,有什么东西糊了吗?” “坏了,我煮的面条糊了!”李元昊一蹦三尺高,急匆匆向着古寺跑去,从背影中可以看出北魏天子的高兴,极尽欣喜若狂,将什么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或许也是她故意使然。 李默存看着李元昊如风一般的速度,叹息不已:“女孩子家家,为啥要修行习武啊,不好,特别的不好!” 李元昊双手端起铁锅,满眼可惜,好好的铁锅里面一锅浆糊,李默存把鼻子凑上来,嗅了嗅:“样子不好看,但是应该好吃!来,刘二哥,把家伙事儿取出来,开饭喽!” 刘百通抱着碗筷立在一旁,口水横流,把碗筷递到李元昊面前:“大哥,多给盛一点!” “哟!闺女,我的刘二哥要叫你一声大哥,按照辈分来说,你岂不是也是我的大哥,元樱大哥?”李默存调笑道,从水缸中捧起一把清水从脑袋上浇下去,一阵透心凉。 李元昊挖起满满一大勺面糊糊倒入刘百通的大碗中,使劲儿跺跺脚:“父皇,你再这样说,今晚可没你吃的了!” “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李默存随意擦了擦脑袋,端着碗也接了一锅面糊糊。 三人坐在古寺大殿内,三只碗,三双筷子,三碗面糊糊,李元昊吃下第一口,便觉得美味异常,尤甚于以往。 果真如刘百通所言,一身和尚装的大唐皇帝很能吃,把铁锅吃了一个顶朝天。 吃饭完,李元昊将碗筷收拾干净,倒上三碗热水,老顽童仰头喝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默存给煤油灯添了一点煤油,大殿内顿时大亮,取出两个蒲团,和李元昊面对面坐下。 “元樱,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父皇,能不说吗?!”李元昊满脸恳求地说道,她怕真相太残酷,她承受不住。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命结束之后是什么?(1) 开始下雪了,古寺外面开始下雪了。 在夜色中鹅毛大雪飞舞满天,还未落地,又被不知从哪里刮来的疾风吹拂,逆流而上,给人一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奇怪的是,夜空中并无乌云,依旧繁星满天,璀璨异常。 但是雪就这么下来了,将整个古寺包裹在狂风骤雪之中,把那一盏煤油灯遮挡在天地之外。 李元昊并非一个有魄力的人,鼓起勇气来到岳麓书院,见到父皇李默存之后,心里又打了退堂鼓,她对人生的大自由大自在无感,反而觉得有些虚妄,真正真实的世界在山下,在太安城的皇宫内,在乾清宫床底下的盒子里,在街头小巷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中,即便知晓天上有一群仙人俯瞰世人,给人间布下了诸多束缚,那又怎么样?对自己想要的生活并没有影响,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探索世界的本质?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 未知一直都是李元昊不敢碰触的禁地,未知代表着不确定,虽然也有好的导向可能性,但是李元昊是一个安于现状、随遇而安之人,所以未知代表了恐怖,并非美好。 似乎看出了李元昊所想,李默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元樱,孔唯亭应该对你说过,遇到分不清对错的事情,要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 “哼!”李元昊重重冷哼一声:“他就是说得好听,自己拍拍屁股先走了,倒是潇洒省心了,实际很不负责任,而且这话听着有道理,实际上狗屁不通,像一个故作高深的混蛋说的。” 李默存神色尴尬,摸了摸鼻子,开口说道:“其实你嘴里故作高深的混蛋就是父皇我。早年时候,父皇和孔唯亭一起在岳麓书院读书,他生性腼腆害羞,平日不与人言,只知道埋头读书写字,做学问,书院天一阁里面的书被他读了一个遍,没把眼睛读坏就是他本事大,还误打误撞成了修行高手,当时男院女院合并是举院欢腾的大好事,唯独这个孔唯亭站在朱副山长身后,着实可恶。父皇和你母后没少给他做思想工作,每次你母后一开口,他就脸红得不知所措,低头看鞋尖儿,像个姑娘家家似的,所以父皇给他说了那一句话。” “父皇,等会儿,你确定你说的孔唯亭和我认识的孔先生是同一个人?”李元昊打住李默存,回想着雅痞大叔平日的言行举止,放浪形骸于外的言行,和腼腆害羞扯不上边吧。 “哈哈,那是后来,后来他变了,变成了,哈,你知道的,那个熊样子,满招人厌烦的。”李默存笑着摇摇头,脸色微微严肃:“元樱,父皇给你提及孔唯亭,并非无的放矢,是因为首先怀疑这方天地的人是他,不是父皇。” “孔先生?” “是的,是他。父皇有着帝王之位,有你母后和你,对生活以无多求,所以并不如孔唯亭想得深远。一个人读书读多了,就会胡思乱想,特别爱解释,什么事情都要寻求根源,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比之山下的周梦小先生还疯魔。元樱,父皇问你,孔唯亭可曾给你留下了什么?” 李元昊摸了摸胸口:“先生在我体内留下了文脉和笔势组成的青叶世界。” 李默存摇摇头:“修行习武、战力逐渐变强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态势,也并非天上之人对这个世界的期盼,更撑不起这方天地存在的终极目的,文脉和笔势应该是孔唯亭有意为之的伏笔,并非他留给你最宝贵的财富。” “并非最宝贵?”李元昊皱眉思索,孔先生留给了自己什么:“对了,父皇,孔先生经常让自己背诵上古二十四朝代歌,他说里面隐藏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李默存微微一笑:“孔唯亭从这个角度窥看世界,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元樱,解释是多样的,一千个人会有一千个解释,除了孔唯亭告诉你的,还有那些人说过那些话?” 李元昊低头沉思一下:“沈凝儿,嗯,父皇这是一个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抬头望了一眼李默存,大唐皇帝脸色无常,并没有惊讶,李元昊反而惊讶起来:“父皇,您一点都不奇怪?” 李默存笑着说道:“不奇怪,父皇曾经见过另一个穿越者,那位身世离奇的女钦差,也就是你嘴中所说沈凝儿的老师,她曾经向父皇讲述过另一个世界的神奇,五光十色,车水马龙,并非想象就能勾画出来的世界,着实让我惊奇。元樱,沈凝儿给你说过什么?” 李元昊开口说道:“沈凝儿说这个世界有点怪,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差异有点过于大了,一个人可以跳得高,但是不能超过一个度,不然这个世界应该趋于崩坏,而不是现在的稳定平衡,而且这个世界怪异的根源应该就在身边,只是还没有人发现。” “沈凝儿看到了其一,并未看到全部。她以另一个世界为从基准,来对比这个世界,那她怎么知道她所处的那个世界便是本源和真实呢?”李默存说着,站起身提起茶壶给李元昊身前的大碗倒满热水,热气腾起弥漫,像是在两人之间挂起了一层薄纱:“沈凝儿太过相信她以往的感知,所以她的解释也是有局限性的,不过她离着真相已经很近了。还有吗,还有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吗?” “有,这个人没说过什么,但是做的事情很奇怪,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有奇怪的记忆涌现,经常说一些胡话,可是偏偏这些胡话之间逻辑自洽,让人还挑不出毛病来,而且这人的记忆不同于沈凝儿,是间歇性冒出来,正在逐步完善中,用他自己的话是体内第二人格正在复苏。”李元昊开口说道。 “你说的是南梁公主陈洛妍吧。”李默存冲着李元昊挑了挑眉毛,眨了眨眼睛,看到李元昊羞怒脸红,这位做父亲的男人莫名开心,爱情这玩意儿是最神奇的东西,摸不到,抓不着,又总在你身边,像一只小猫的爪子,挠来挠去,闹来闹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生命结束之后是什么?(2) “父皇,你再这样,我可下山去了!”李元昊瞪着眼睛说道。 李默存收住笑声和挑眉的动作:“嗯,不说了,但是你一定要替父皇问一问这位男扮女装的公主,老婆和老妈一同掉水里了,先救谁。” 李元昊豁然起身:“你自己好好玩吧,我先走了。” “别,说正事儿,说正事儿。”李默存拉住自家多年未见的闺女:“父皇问你,陈洛妍和沈凝儿在认知上有没有相同之处?” “有!”李元昊斩钉截铁说道,从怀中掏出睫毛钳,放在眼睛上轻轻一夹:“这是睫毛夹,陈洛妍亲手制作的,沈凝儿曾经见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能够熟练使用。” “所以凭借这一点你判断,陈洛妍和沈凝儿应该来自同一个世界?” “难道不是这样吗?”李元昊更加疑惑。 “或许吧,父皇也不知道答案,只能说存在这种可能性。”李默存开口说道。 李元昊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她以为来到雪山山巅就能知道事情真相,但是父皇好像也有许多未解的谜团。 似乎看出了李元昊的疑惑,李默存笑着开口道:“元樱,其实父皇不清楚的事情比清楚的多,孔唯亭、沈凝儿、黄淳风,他们都从不同角度解读过这个世界,那么现在父皇就说一说,父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过程。” 李元昊正襟危坐。 “父皇生来是皇子,所以衣食无忧,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配上随遇而安、安于现状的性格,很难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安逸和满足永远都是前进探索最大的敌人,但是孔唯亭为父皇打开了一扇大门,孔尚任将父皇领进了那扇门,看到了诸多光景,于是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李默存回想着陈年往事:“父皇对世界的认知也并非一蹴而就,开始之时,通过天葬降临人世,很容易推测出,人间之外还有天上,天上有仙人,高高在上,俯瞰执掌人间。” “有了这种认知之后,父皇觉得人生被他人支配,心头郁闷,于是写了一处戏剧《两个人》,你也应该读过。一个身处自在场所,享受荣华富贵,另一个窝曲在狭小的空间,不得伸展腿脚。可是回到太安城之后,这种认知有了改变,如果我是天上仙人,世间一切都是蝼蚁刍狗,那么我会对人间产生兴趣吗?会支配他们的人生吗?显然不会,即便有了兴趣,天上仙人对人间的干扰应该是无序混乱,全凭兴趣的,不应该有目的性,现实恰恰相反,每一次天空裂开大口子有仙人下凡,都是有目的的。” 李元昊点点头,自打孔先生身死天葬之后,人间一共有出现了三次天上仙人下凡间的事情,而且或多或少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这就是她是天选之子的原因? “既然有目的性,那么人间对天上而言是有重大意义的,这种意义是什么?父皇不得而知。但是目的性便代表了重视,问题又来了,既然重视,为何不直接插手人间之事,多年以来只有寥寥几次仙人下凡间?难道是因为人间某些规则对天上人有限制禁锢?”李默存自问自答:“这是一个合理而又荒渺的解释,因为站在更高层次的生命体对低等级的生命体只有不屑和不重视,不会存在逆向的限制禁锢,即便有限制,也绝非不能克服,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天上人频繁插手人间之事会削弱降低他们的目的性,他们要尽量减少对人间的干扰,让人间保持最纯正的状态。” 李元昊尽量去抓住李默存的思路,难道草原之上,天上人下凡轰退郝连流水,又被从天而降的流光包裹扯回天空,那道就是因为这一次降落人间是一次不必要的干扰?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父皇所说的“目的性”三个字上,既然人间对天上有重要意义,而且天上还不能随便插手人间之事,那么天上人是如何不知不觉观察人间的呢?像传奇演义小说写得那般有千里眼? 李默存微微一笑:“元樱,千里眼的解释太粗放,不能让人信服,人间有千万人,即便有千里眼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完全监视人间,所以他们需要借助外力,既不能干扰人间,又能时刻观察人间。” “父皇,这份外力是什么?”李元昊开口问道,她觉得她开始接触到真相了。 李默存走到古寺破败的门前,低头俯瞰山下,但是视线被风雪阻挡,伸手指了指山下:“这份外力是合欢树。” “合欢树?!它们只是树木,怎么会是监视人间的......”李元昊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再也没有比合欢树更合适的了,它能生长在天南海北,能在水中生长,也能在山石中落子生根,而且还有美好的寓意,象征着爱情的真谛,生活在大地上的人怎么会怀疑这么美好的事物,周梦师兄说雪山山巅是一座大牢笼,所谓的牢笼是指那整整三十丈的合欢树林,父皇不能下山的原因,那么问题也随之而来:“父皇,这合欢树是怎么监视人间的?” 李默存摇摇头:“不知道,若是以我们人间的眼光去看,永远都不会发现合欢树的不妥,人会有想象力,但是想象力再丰富也是有限度的,父皇之所以能发现合欢树是天上人监视人间的外力,是因为一个人。” “谁?” “诸葛唯我,现在好像是西楚国师。”李默存开口说道:“诸葛唯我是个很奇怪的人,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突然之间他从人间冒了出来,几次看似无心之举,却总能在日后发挥重大的威力,就是此人引导我和孔尚任知晓了合欢树的秘密,至于合欢树如何运作,父皇能力有限,就不得而知了。” 西楚洛阳城内,那一面小镜子依旧放在诸葛唯我身前,镜子内满是风雪,诸葛唯我衣袖一挥,右手手指在镜面轻轻一划,镜子内的场景扩大,隐隐能够看到古寺的屋檐和破败的寺门,但是再也难进分毫。 西楚国师摇摇头:“希望一切顺利,这对父女能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命结束之后是什么?(3) “元樱,虽然不知道合欢树监视人间的途径,但是知道合欢树存在的意义有着非凡的作用,父皇已经说过了,人间对天上有着重要的意义,他们不能随便插手人间之事儿,要保持着人间最纯正的状态,那么时刻监视人间的合欢树也可以成为反向监视天上的外力。”李默存开口说道。 “父皇,您找到通过合欢树监视天上的法子了?”李元昊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开口问道。 李默存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没有,父皇是个安于现状的人,但是上一代衍圣公孔尚任想象力大胆而且丰富,父皇下旨让他入太安城,还是那一句话,没有基础依据的想象是有边界的,孔先生做出了几种推测,不过也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了。这个时候,诸葛唯我出现了,这一次诸葛唯我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名字叫刘铸,就是现在的西楚皇帝,刘铸这个人和张元一般,父皇都不喜欢,所以像对待张元一样,将他打出宫去,这个人不是张元,张元毕竟是读书人,虽然狼子野心,但是也算有点骨气,刘铸出身乡野,一身地痞无赖的流氓习性,后来想入岳麓书院读书,山长大人也不喜此人,不许他入院读书。” 原来还有这些因果在里面,上一代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李元昊微微点头。 “话题扯得有点远,正在父皇和孔先生一筹莫展的时候,诸葛唯我来了,还带来了一面小镜子。”李默存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疑惑和不解,伸手比划了那一面小镜子的大小:“这是一面奇特的小镜子,能够发光,可以完全映衬出人的形象,丝毫不差,都说画龙点睛最难,那一面小镜子中的人像活灵活现,简直神乎其技。元樱,你或许理解不了那一面小镜子的神奇,只要轻轻一划便可以看到天下任何地方。诸葛唯我说,要想掀翻头顶的这一方天地,就应该让人间摆脱那种最纯正的状态,而这一面小镜子可以通过合欢树逆向告诉天下人,他们头顶的天上还有另一群人存在,把天上对人间的目的性降低到最低。” “所以父皇为了摆脱天上的束缚,准备接受诸葛唯我的建议,利用那一面小镜子逆天而行?”李元昊突然有些气愤,父皇的选择很自私,若是自己肯定不会选择诸葛唯我的建议,而是选择在人间好好生活。 “怎么可能?!傻闺女,父皇怎么会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选择逆天,所以诸葛唯我留下的小镜子,父皇一直保存着,但是逆天的事情,省省吧,父皇是傻子才会丢下你和你母后。”李默存一手放在李元昊的脑袋上揉了揉。 “那父皇为什么又?”李元昊不解。 “是因为父皇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有了自我探索和诸葛唯我的引导,父皇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此时中行书又冒了出来,父皇很早就认识中行书,他作为墨家巨子,一直对于机关术数有着独特的兴趣,他考虑事情也一直从机巧的机关术入手,所以他对世界有着另一番解读,人间发生的诸多事情他都可以解释,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独特理论,父皇觉得有意思,还曾想让他当你的老师,这是后话,如今提及也没有意义了。不过中行书解释不了两件事情,一件是是释不了龙脉。”李默存说到这顿了顿:“中行书做过大量研究,他可以探寻龙脉的起源,天下龙脉出昆仑,就是他所说,也可以找出龙脉运行的趋势,但是他解释不了龙脉形成的原因。” “那第二件事情呢?” “第二件事情是天葬,他也解释不了天葬。”李默存说道:“天葬顾名思义是一次葬礼,是人死之后发生的事情。天上要保持人间的纯正,所以不能轻易插手人间之事,一个人活着未能登天,死了却能登天,这只能说明,人死之后对天上有着重要的意义。” “人死之后才有意义?父皇,是什么意义?” “还是那一句话,父皇想象力不够,不知道意义何在,但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情,死对于人间而言,是生命消失的大恐怖,对于天上而言,死应该是一种可以选择的状态,生死之别对于他们而言意义不大。那么天上又是如何选择一个人的死对于他们是有意义的呢?”李默存摇头说道:“父皇还是不知道,据父皇推测,身份应该不是选择的标准,因为如果身份是天上仙人选择天葬的标准,天下第一的澹台国藩为何没有引来天葬?纳兰托娅为何没有引来天葬?至于修为,父皇说过了,那不是天上在意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父皇可以肯定,元樱你若是那天死了,会引来天葬。” “我?”李元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一个普通人,怎么父皇就这么肯定可以引来天葬?” “你是普通人不假,但是你也是天选之子,你是上天极为看重的一个人,你的存在就是特殊。”李默存望着李元昊的眼睛:“父皇管不了这么多,你是父皇的女儿,是父皇贴心小棉袄,父皇可以安于现状,但是一想到你死了之后,会被上天带走,父皇和你母后心中就十分不舒服,所以逆天一事儿,为了让你能够好好生活,你母后同意之后,父皇逆天了!” 李元昊默然无语,心头感动不已,天葬的确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然奶奶弥留之际也不会想着入土为安,因为谁都不知道天葬之后要面对什么,就是为了这一份未知父皇决定逆天而行,利用诸葛唯我的小镜子来告诉天下人,人间头顶有天上人,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时刻俯瞰监视人间。 突然,李默存和李元昊同时扭头,望向古寺之外,漫天雪花戛然而止,天空亮如白昼,地面上出现了五光十色的光影。 “来了,元樱,这一方天空开始变化了。”李默存淡淡说道,走出大殿,举头望天。 李元昊也跟着出了大殿,抬头而望,一刹那,北魏天子目瞪口呆,五颜六色的天空?! (今天就这些了,早上开始写,写了删,删了写,不满意,于是没怎么写。灵感没什么问题,下面故事情节都很顺堂,但是时间紧,休息不好,思路不顺,逻辑不滑,换句话说就是状态不好,所以出去烫了个头,没染,感觉像个老大妈,不高兴,吃了顿牛排,七分熟,雪碧配红酒,被人嘲笑,不高兴,又吃了圣代,两个,第二个没半价,不高兴,还去小吃街走了一遭,人太多,不高兴,吃撑了,不高......不舒服,哭,我的减肥大计,一招破功,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都快坚持了三周了,过年都坚持住了。《女天子》从开始到现在,故事情节是为了写这个完整而狗血的世界观,下一卷是情感,有一章名字叫《入魔》,李元昊会意识清醒的坠入魔道,把身上心里的暴戾之气完全释放出来,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杀伐毒辣,没有废话的杀杀杀,到那时写李元昊的时候可以写李元樱这个名字了。) 第一百七十章 世界的中心(1) 雪山上的天空呈现五颜六色的颜色,如同流动的水一般,璀璨壮丽、千变万化,又如随风漂浮的绸缎,轻盈飘荡,忽明忽暗。 李元昊抬头望着惊心动魄的彩色天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她以为初入神天境,神游万里之时看到的天空已经是美的极致,但是和此时的天空比起来,相差甚远,雪山之巅的天空不但色彩绚烂,而且颜色多变,好像有一位看不到的仙人正在天空中挥毫泼墨,渲染着夜空,夜空中的星光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在快速移动,搅动着整条星河也流淌起来。 在李元昊的眼中,天空前一刻还像一条彩带,色彩缤纷,一刻便变成了剧烈燃烧的火焰,变幻无穷,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绚丽的色彩统统不见,变成了如同棉絮、白云一般的絮状物,凝固不变,突然,好似一只大手将那些絮状物一下搅碎,露出里面淡绿、微红的色调,慢慢扩散,不断飞舞、翻动,将整个天空染成已瑰丽的彩色,终于,这些清淡的色调铺满了视野可见的天空,在色调边缘处不断有色彩反弹向着雪山顶部荡漾而来,如此循环往复,又把整个天空渲染成紫色的浓郁的紫色,紫色再变,成了如同山茶吐艳一般的火红色,恰如孔雀开屏,花蝶飞舞。 不知何时,正在古寺内酣睡的刘百通站在李元昊身边,痴痴地望着天空,脸上的呆傻之色消失殆尽,尽是严肃,双眸将整个天空囊括其中,似乎也有着无穷尽的变化。 “老顽童,老顽童......”李元昊呼唤了两声,伸手推了推刘百通,老顽童纹丝不动。 李默存走到李元昊面前:“元樱,没有的,黄老前辈将他送来此处,正是趁着他陷入如此状态,才能下山去太安城的,不然以刘二哥的那股倔劲头,黄老前辈想走,很难。” 她开口问道:“父皇,老顽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李默存指了指头顶上的天空:“等这些色彩淡一些,刘二哥就会醒来了。” 身边有太多奇怪的事情,李元昊解释不了,自己和刘百通相处这么久,对他还是一无所知,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父皇,刘二哥到底什么来历?” 李默存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若说对刘二哥最了解之人,当属黄老前辈,但是黄老前辈生前未曾多言,所以刘二哥的具体来历没人知道,不过从蛛丝马迹中,可以窥看推测一二。元樱,你应该也知道,年轻时候的黄老前辈曾经单剑问天,被天上仙人折断了佩剑一事吧。” “知道,黄老头曾经说过,他的佩剑是天上仙人折断的,当时我还以为是九品之上修为精深的高手,却未曾想到竟然是真正的天上仙人。父皇,黄老头口中所说的天上仙人不会是老顽童吧?” “不是,不过刘二哥应该和那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刘二哥的出现恰好在黄老前辈单剑问天之后,和诸葛唯我一样,黄老前辈的那一代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刘二哥这一号人物,突然之间他横空出世,而且展现出了举世无双的风采,除了黄老前辈,就连当时已然有当世第一人风采的澹台国藩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李默存伸手掖了掖李元昊脖颈处的衣领,以抵御冷风:“元樱,你可知黄老前辈单剑问天是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李元昊说了一半,惊讶道:“不会是在这雪山吧?” 李默存点点头:“正是在这雪山,世人都知道,黄老前辈自己也认同,他是在极北之地观沧海之后剑术大成,但是知道实情之人都晓得,黄老前辈在这雪山之上,观绚烂夜空又有明悟,方才能一飞冲天,神游万里,登极高苍穹,与天上人对峙,被折断佩剑之后,跌落人间,刘二哥也是那时出现在人间,而且也应该是从雪山之上入得人间,所以刘二哥对这一片天极为熟稔,看到这一片绚丽的天空,会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李元昊没有在意时间顺序,反而对神游万里四个字记忆深刻:“父皇,我也曾经神游万里,登高飞翔,但是却未能登天,反而回到了初始之地......” “这也许就是黄老前辈当年登天之事所带来的后果,为了预防有人再次登天,天上那群人使了一个障眼法,让你自以为在登高而飞,实际上不过是绕了一个大圈。”李默存开口说道:“也或许是雪山之上的这一片天空有特殊之处吧。” “特殊之处?”李元昊不解。 “雪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李默存解释道。 “世界的中心?”李元昊更加不解:“父皇,人间之地四面八方八万里,这雪山怎么成了世界的中心?” “父皇所说的世界中心并非指精确的测量距离,而是指概念上的中心。”看出了李元昊的不解,不等她提问,李默存开口解释道:“沈凝儿的老师,也就是那位女钦差曾经告诉过父皇,一个正常健康的世界应该是球形的,从一个地方出发,沿着一个确定的方向行走,最终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父皇,女钦差的说法是错误的,因为这个世界不是球形,而是平面形,这点元樱可以确定。”李元昊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默存开口道:“父皇思索了多年,终于悟到,大地的确不是球形,而是一张平面,这一点以那位女子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但是女钦差执意放下一切,出海向东去,自然会有她的原因。元樱,若是在一张平面上行走,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 李元昊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会走到边界!” “是的,会走到边界。在一个稳定运行的世界中,什么地方最脆弱?按照正常逻辑理解,两个地方最脆弱,一是中心,二是边界,而边界肯定是脆弱的,至于中心可能最脆弱,也可能最坚固,女钦差选择了寻找边界,而父皇误打误撞找到了世界的中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世界的中心(2) 天空中五颜六色的色彩开始慢慢减弱,那些流动的色彩如同被稀释冲散一般,逐渐变淡,从夜空这座舞台消退,星光从新占据天空,璀璨耀眼,好像时刻都能掉下来一般,令人有种想要伸手接住的冲动。 老顽童从沉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脸上从新恢复了痴傻的表情,冲着李默存和李元昊痴痴傻笑,像是一个心智未曾成熟的孩子。 李元昊摸了摸老顽童的脑袋,有时候真是拿这个大孩子没有办法,她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但是,父皇你是怎么知道雪山是世界中心的呢?” “元樱,时间是认知的必要条件,思索是认知的最佳方法,父皇从雪山诸多景象中知晓了这个真理。”李默存攥紧了一个拳头,放在他和李元昊之间:“回到女钦差那里,女钦差曾经说过,她所处的世界是个球体,那么若是一个人站在这个球的底部,为什么没有掉下去?女钦差解释道,在无穷尽的宇宙中,本没有上下之分,但是若是非要定出上下,头部朝下的人之所以没有掉下去,是因为......引力。” “引力?”李元昊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不由得好奇起来。 “引力,顾名思义,是物体之间相互吸引的作用力。女钦差解释,人站在球体上不会掉下去,是因为这个球体在不断的旋转,旋转会产生向心力,将人吸引在地面上,所以力的存在对于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李默存缓缓转动紧攥的拳头,演示球体世界的旋转,然后手掌伸开变成了一个平面:”以此类推,我们生活的平面大地也应该和人之间存在这种作用力,那么如何产生这种作用力成了关键。” 李默存在李元昊面前将手掌竖起来,以中指为轴,反复旋转:“若是如此旋转,整个世界会处在一个不稳定的状态,所以地面应该是这样旋转的。”李默存另一只手的食指点在伸出那一只手的手掌心,以手心为中心,保持手掌平面的水平,做了一个旋转的动作。 李元昊盯着手心处的那一根手指,恍然大悟:“这里就是雪山?” “不错,这里就是雪山!”李默存露出了笑容:“想象力再丰富也有极限,父皇向女钦差询问过那个世界的诸多现象,女钦差说在那个球体世界中沿着球体旋转的轴线向南北方向走,可以走到两个特殊的地方,一个地方叫南极,另一个地方叫北极,在这两个看似南辕北辙的地方,会有一种相同的天气现象,叫作极光。” “极光?”李元昊又听到了一个奇怪的词语:“难道刚刚天空中五颜六色的色彩就是极光?” “是的,那就是极光!所以雪山是世界的中心无疑。” 极光消失了,雪山上再次下起了雪花,老顽童从古寺内取出两把伞,一把递给李默存,自己撑起一把,罩在李元昊的脑袋上。 李元昊陷入了沉默和沉思,太多的信息交织在脑海中,逐渐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虽然离着真相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答案也呼之欲出,父皇说过,想象力和这个世界一样是有边界的,那么天上发生的事情是否会再次超出自己的想象? “元樱!”李默存唤醒沉思中的李元昊,轻轻拉起她的手,像是李元昊刚刚学会走路那样,需要拉着父皇的手才敢迈步:“走,父皇带你去雪山山顶,去看另一种风光。” 李元昊木讷地点点头,跟在李默存的身后,三人的脚步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脚印儿,延伸到远处。 古寺离着山顶还有一段距离,越向上走风雪越大,似乎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在阻碍着三人上山一般,走着走着,满目雪白中出现了一道直通山顶的黝黑,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台阶一般。 李默存领着李元昊走近,李元昊惊奇的发现,那一道黝黑是一道凹槽,凹槽表面光华无比。 “父皇之所以呆在雪山之上,一是有合欢树包围下不去,二就是开凿这一条凹槽。” 李元昊抬头:“父皇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李默存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元昊。 李元昊定睛一看,纸条上写着:“元樱,现在还不能说,父皇在雪山时刻被监视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天上人的眼睛,所以做某些事情需要转变一下思路,把目的隐藏在天上人想象力达到不了的地方。” 李默存拍了拍刘百通的肩膀:“刘二哥,一切按计划行事儿。”转身望向李元昊:“走,元樱,我们继续登山。” 两人沿着那一条黝黑的凹槽继续向上走去,随着攀登越来越高,风雪渐疏渐小,温度也不似古寺内那么寒冷,渐渐温暖起来,两人收起雨伞,当拐杖登山,四周也已无植物,只剩下黝黑的岩石,两柄袖中飞剑蠢蠢欲动,被那些黝黑岩石吸引。 李元昊略作思索,顷刻间恍然大悟,两柄飞剑虽然神奇,但是毕竟是铁器,而黝黑岩石应该是磁石,可以吸引铁器,这从另一个侧面间接说明了一件事情,黄老头儿留下的断剑和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并非金属铁器。 看似很近的山顶,两人走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登上山顶,山顶是一处狭小的平台,表面光滑洁净,不过方圆三四丈的大小,抬头望天,天上星辰仿若在头顶不远处,一伸手便能摘下来。 李默存如释重负,双腿盘膝坐下,满目慈悲,溺爱地看了一眼李元昊。 李元昊心有感触,大惊失色:“父皇,你要干什么?!” 李默存淡淡一笑,有鲜血从七窍中流出,上山之前,他在李元昊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服毒:“元樱,父皇是时候走向终点了。” 李元昊抱住李默存的身子,不住擦拭溢出的鲜血:“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可以一同下山,秀策还在太安城等着我们呢!” 李默存瘫软在李元昊的怀中:“元樱,父皇说了,人死后对于天上的他们才有意义,他们才会降下天葬,父皇很幸运,找到了世界的中心,而这一处又是脆弱的,所以天葬开始之时,你可以趁机登天,去寻找真相!”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登天(1) 鲜血从李默存的七窍中不断涌出,李元昊拼命擦拭,却总也擦不干净,泪水顺着脸颊滚滚流下来:“父皇,元樱不要什么真相,那不重要,真的,那都不重要!” 李默存用尽浑身气力重重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道:“父皇当然知道那不重要,但是元樱你有权力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那才是重要的事情,这也是父皇当年执意告知天下这方天地秘密的真正原因,记住,元樱,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无论登天之后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割断不了你和人间的关系,太安城那名叫李秀策的孩子永远都是元樱你的弟弟,而父皇永远都是你的父皇。” 雪山顶上的夜空骤然大亮,每一颗星辰更加明亮,如同挂在天空中的一盏盏明灯,那些星辰开始向着两侧四周移动,不多时,天空中留出了一大片圆形空白,恰似一幅泼墨画中韵味十足的留白,只不过这一处的圆形留白是漆黑色的夜空,而这一片圆形留白的中央正对着雪山山顶。 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从天空中若隐若现,好像有无限光明要冲破苍穹的桎梏,降落人间,也如同一头猛兽从这方天地外面不断撞击,一声声如同擂鼓一般的声响炸响人间,终于一条裂缝出现在夜空中,光明从中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射向人间。 有了第一束光明就有第二束光明,源源不断的光明汇集成束,照向人间,随着光明的凝聚,那裂开的缝隙变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一圈圈涟漪便以这个圆形为中心,向四周荡漾,掀动夜空这一块巨大的幕布,顺带着满天星辰波动翻滚。 终于光明凝聚完全,一道天地威压伴随着光明下凡间镇压人间妖魔,那道光看似缓慢实则速度很快,重重砸向李元昊的头顶。 李元昊双手染满父皇的鲜血,缓缓起身,脸上尽是悲伤和愤恨,两条银线牵挂着两柄飞剑,断剑应声入手,被她举起,指向那一团光明,声嘶力竭喊道:“来啊,狗娘养的,你们来啊!” 天地之间回荡着她的嘶吼,天道无情,感受到了李元昊的挑衅,那一道光束骤然变粗,粗壮如同山峰,覆盖整个雪山,毫无怜悯的砸了下来。 终于,人和光柱撞上,一条从九天之上而来的光流瀑布倾泻人间,然后四射飞散,如同怒浪打潮,倾打着雪山山顶的山石。 乱石穿空,霹雳弦惊。 李元昊的身影瞬间淹没其中。 岳麓山下,一切无常,众人抬头望向山顶,既感觉不到那里的风雨惊雷,也感受不到那里电闪雷鸣,那里的天空依旧蔚蓝,雪山如同带着一顶帽子的老农,屹立在众人眼前,李元昊上山已经两个时辰,众人在山下对峙,并未动手,只等雪山有异象,但是自始至终,那座山没有任何异常。 盯着雪山的孔钧瓷突然微微皱眉,向前踏了一步,缓缓闭上眼睛,双指捏起一颗黑色棋子,轻轻点在棋盘之上,一声清脆至极的响声激射向雪山。 时未寒脸色一狠,腰间月水滑出刀鞘,气息流转三万里,二话不说就要炸向圣人书院二院长。 “时将军,稍等片刻。”周梦一手挡在时未寒身前:“二院长并无恶意。” 那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开始只是一抹声波,逐渐变成一条横贯东西的一柄长剑,撞在雪山的虚空之上,咔嚓一声,那一处虚空好似破碎断裂开来,露出里面漆黑的夜和无穷的星辰。 “果然!”孔钧瓷一声轻叹,袖中棋子落地生根的速度不断加快,最终连接成不间断的连续撞击声,一道道剑气飞射。 苏明川略作沉思,双指作剑,木剑应声飞舞,一剑变两剑,两剑变四剑,眨眼之间,身前幻化出万把木剑,齐齐直指虚空,一声:“走!” 万剑齐发。 在孔钧瓷的剑气没入虚空之时,苏明川的万剑随即而到,那一处空间裂缝越来越大,直至露出雪山的全部光景,漆黑的夜,耀眼的星空,璀璨的天道光柱,一切恍如隔世,一切仿若在另一番天地。 时未寒死死盯着从天而降的光柱,脸色严肃,周梦眯起眼睛,双手在空中轻轻一扯,将距离拉近,那一处的光景清晰可见,浩瀚不是人间之力的无上威压重重从天而降,和整个漆黑的雪山形成了鲜明对比,在两者相交的那一道缝隙中,有人缓缓起身,力抗天威! 李元昊整个身子被砸入地下,双膝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重重跪在雪山山巅,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山巅被硬生生压在三丈,特别是她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凹槽,如同一个水碗一般,以她为中心,裂缝如同蜘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如此暴戾的威压之下,李元昊丝毫不退,始终保护着李默存。 “起!”大喝一声,李元昊由双膝跪地,变成单膝跪地,断剑被她插入黑石之内,李元昊浑身颤抖,口鼻之中隐隐有血迹溢出,她努力想要站起身来,但是肩膀之上犹如压着万斤巨石。 那一条奇怪凹槽处的老顽童望着天空中的光柱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把火折子,鼓着嘴巴轻轻一吹,火折子燃起,轻轻一挥拳,被大雪覆盖的凹槽白雪纷飞,一排排炸药整齐的排列其中,刘百通将火折子放近捻子,然后如风一般向着山顶冲去,沿途中数以千计的炸药被引燃,依次爆炸,后面的炸药推动前面的炸药,一连串爆炸声响不绝于耳,炸药沿着凹槽快速移动,炸向从天而降的光柱。 似乎连上天都没有想到此种情况,那一道光柱光明大盛,携带着精纯的威压,想要在第一时间压垮李元昊,将气若游丝的李默存收回天国。 轰隆一声,炸药扎入光柱之内,一声声爆炸声响起,看似坚固的天光一阵摇晃,摇摇欲坠。 但是天光毕竟不是凡物,渐渐凝聚,继续向着雪山砸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登天(2) 与此同时,刘百通已经冲到山巅,身子一分为二,老顽童的身外身沉腰扎马,双手交错放在腹部,本体一脚踩在身外身双手搭建的手桥上,猛然发力,身子如同炮弹一般撞向通天光柱,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响起,那道光柱应声而裂开,变成无数碎片,纷纷落地。 李元昊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一手持剑,一飞冲天,恰如逆流之中的一湾小舟,将那道光柱向着两侧劈开,已经支离破碎的光柱更加风雨飘摇。 断剑之上气息缠绕,李元双指在剑锋上轻轻一划,有鲜血飞溅,渗入断剑,剑气再盛大三分,酣畅淋漓向着天空劈去。 一道凌厉霸道的剑气破空而去,要把天空一分两断,那道剑光出现在天空之中,好像比那些从天而降的天光还要凌冽,破开无限光明,没入那道巨大的裂缝中,无数气息从裂缝边沿处溅射,天空的星光颤抖变化,似乎下一刻便会被撕成流光碎絮。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天上响起,声浪滚滚,透过那道裂缝反射人间,积压在雪山多年的白雪开始颤抖飞跃,渐渐凝聚成巨大的雪球,从陡峭的峭壁滚落,形成了一场浩大的雪崩地震。 小镇的民众和书院的学生纷纷走出房舍,站在空旷的地带,遥望那波澜壮阔的场景,有些人已经开始对着那如同一只眼睛的巨大裂缝匍匐祈祷,乞求上天的怜悯。 李元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再次举剑向天:“还有什么本事儿尽管使出来!” 突然之间,一切归于平静,天空中的爆炸声戛然而止,那道裂缝渗出的无限光明中,一道身材魁梧的身影缓缓降落人间,一身铠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头盔俯视衣衫飘飞的李元昊。 轻轻一攥手,一柄光矛在手中凝聚,天上仙人俯冲加速,恰似一道璀璨的流光,直射人间。 李元昊浑然不惧,两条银线如同两只手一般抓住两块巨大的黑石抛向空中,两柄飞剑在黑石吸引力的牵动下,隐藏在黑石后面,而她也化身成一道剑气,一脚剁碎脚下的黑石,手持断剑迎头而上。 无数道看不见的气息在暴乱激射,巨大的空间涟漪荡漾在雪山四周,被强行挤压的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瘆人声响,隐隐有霹雳闪电闪现人间。 从天上到地下,从地下到天上,李元昊义无反顾撞向那名天上仙人,仙人手中的长矛刺向李元昊的胸口,李元昊的断剑撞在仙人的面具之上,轰隆一声,李元昊笔直坠落,身在重重砸在雪山山顶,被激飞溅射的山石掩埋,咔嚓一声,仙人覆面的面具偏偏龟裂,露出一张闪现荧光的完美脸庞,似乎是受到人间某种条件的限制,仙人双手扼住脖子,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着天空中的裂缝退去。 “想走?!”山脚下的拓跋龙野冷笑一声,单手持枪成了反握枪身,斜放在掌心,稍高于肩头,猛然加速助跑三步,脚下一步一惊雷,在第四步落下之时,右脚蹬踹大地,身入劲弓,臂如崩弦,血红色长枪被匈奴战神狠狠抛掷出去,蕴含着可拔山开天的无双巨力! 一道红光起始于山脚之下,终止于退逃的仙人喉咙,那蕴含着匈奴战神暗力的长枪在穿透仙人喉咙的同时完全释放炸裂。 退逃的仙人身形骤然而停,夜空星光下绽放出一团妖冶的血花,不过那一朵血花并没有如同血雨一般降落,而是被血红色长枪完全吸收,使得长枪枪身更加血红,宛若活过来一般,枪身上有血丝不断游动。 用天上仙人的血来祭枪,这柄质地特殊的长枪威力更胜往昔! 拓跋龙野一招手,血色长枪一声欢快的轻鸣,如同听话的孩童回到匈奴战神的手中,目光未曾在时未寒身上,话却是对镇北军副将所说:“南下中原之时,中先生说一切见机行事,若是条件允许,不必拘泥于条条框框,可以暂且放下国仇家恨,专心对付天上人,还人间一片安宁。” 时未寒眯眼,眼中精光阵阵,虽然静立不动,但是在场众人都能感觉,镇北军副将的月水一分为三,分别对向拓跋龙野、孔钧瓷和,听闻匈奴战神一席话,时未寒最终放下敌意,收起一把月水,时刻观察着雪山山顶。 一名下凡天人眨眼之间尸骨无存,天空中裂缝再扩,两位仙人同时出现,低头藐视,不过不是对着李元昊,而是对着山脚下的众人,与此同时,似乎是察觉到这群人间蝼蚁不那么好对付,天空中又裂开了第二道缝隙,三道、四道、五道......越来越多的缝隙出现,越来越多的仙人从缝隙中显出身影,整整不下百位仙人泛着金光,降临人世。 时未寒二话没说,身如长虹,月水开道,见山开山,见水断水,掠向雪山,他要在第一时间内赶到山顶保护李元昊。 周梦双手平伸,又是鸟儿飞翔的样子,远近静动,只在他一念之间,心意一动身子如同鬼魅一般瞬间移动,两个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山后。 孔钧瓷袖子一卷,黑白棋子凌空,形成一节节登高而上的台阶,圣人书院二院长拾级而上,孔林紧随其后,双手始终平托下了一半的棋局,二先生有一局棋,以大地为棋盘,可杀天上人。 苏明川微微一笑,木剑悬空,铺在脚下,西楚剑阁副阁主一脚踏上出,口念一声“走”,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射后山。甲如法炮制,也向后山掠去。 匈奴战神的法子可就简单直接一些,一手挽住秦英的胳膊,猛然一跺脚,腾飞而去。 眨眼之间,众人来到后山,时未寒和周梦登山而去。 孔钧瓷衣衫飘飘,落在湖面沙洲之上,盘膝而坐,一手捏棋,不急不慌落子生根,没落下一子,湖面便掀起一股巨浪。 苏明川轻身落在黝黑森林的一棵树尖之上,有风吹过,身随风动,两三个来回,整座森林的万株树木,好似和西楚剑阁副阁主心意相通,齐齐指向天空。 拓跋龙野最后赶到,如同一枚炮弹炸落在地,手中红枪挥舞,一条条陆地龙卷拔地而起,卷向空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登天(3) 数百仙人凌空,浑身金黄,无限光明从夜空之上透过那些裂缝照射下来,将仙人们衬托得更加庄重神圣不得侵犯,金甲附身,低头俯瞰人间,眼神恍若实质。 璀璨光明却又安静寂寥,这就是雪山之上灿烂星空的真实写照。 数百仙人的最前方,一名身材高大异常的金甲仙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北魏天子摇了摇。 李元昊抬头望着这一幕,心头升起无限的厌恶和悲恨,单手持剑变成了双手握剑,气息暴涨,黑发飞扬,双目妖厉,断剑前端轻轻点了点那名魁梧仙人,她在挑衅,也是在挑战,敢不敢和我一战? 魁梧仙人身体不动,但是从头盔之中露出的眼睛能够看出,他在笑,在嘲笑人间蝼蚁的不自量力,轻轻挥手,数百仙人齐齐俯冲而下,夜空之中下起了一场流星雨,每一道仙人的身影都在天空中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光流,像是在夜空中割出了一条沟槽。 黝黑森林上方的苏明川双手大张,冲向夜空,衣衫滚滚如浪,向后漂浮,轻喝一声,十指指尖有剑气凝聚,身子轻轻下坠,带动所站立的万年古松低头俯首,千万株树木齐齐指向西楚剑阁副阁主,如同众星拱月。 “起!”苏明川身子拔高,千万株树木连根拔起,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弹射向天空。 苏明川剑术、剑气极佳,对气息运用精确到毫发,殊不知西楚剑阁副阁主的剑意也是登峰造极,刚刚万剑袭空,剑意充沛,战意盎然,有着开天辟地无双意气。 俯冲而下的百位仙人和千万柄树剑迎头相撞,爆炸声此起彼伏,两者相撞之间形成一道黑白明显的一条线,这条线的一面是光明大作,另一面是剑气纵横,僵持不下。终于,光明战胜剑气,千百柄飞剑被炸成得齑粉,百名仙人中数十人也受了伤,不能再战,退向天空中的裂缝,回归天庭。 一直端坐在湖中心沙洲上的孔钧瓷依旧不急不忙稳稳落子,左手黑子,右手白子,偶尔间隙,他还要停子思索一番,渐渐地棋盘之上黑白相间,已然没了落子之处,最后一枚棋子正要落下,孔钧瓷纤细的手指一顿,抬头望天,毫不犹豫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落子天元!” 顿时之间,整个湖面沸腾如同热水,滚滚而起,数十条水柱如同水中龙卷一般汲水而起,若是细细看去,每一条水柱都是一条栩栩如生水龙。与此同时,天下九州处处有异象,西北边陲之处一座横卧在天地之间的孤峰一声呼啸龙吟,南疆古地一条隐藏在崇山峻林之间的汹涌河流倒灌逆行,东海之滨一座卧在深海之底的火山汹涌喷出,极北之地大雪之中似有鲲鹏出世遮天蔽日...... 天下龙脉出自昆仑,所有龙脉气运从昆仑而出,流向人间各处,中行书推测天下龙脉二十四,除了太安城双龙气运、建康城的金龙气运、西楚依附于紫竹大阵的紫龙气运,经过几年孕育已经蔚然成观的神经城黑龙气运,西域被慕容峰死死镇压的蛟龙气运,天下其他龙脉分布四处,虽有龙脉但无帝王气,只能流落在人间各地,如同脱缰野马,不服管教,也不可豢养以养育帝王气。 但是圣人书院二院长跨过神天境,以棋盘为天地,以棋子为定海珠,另辟蹊径,用映射之法,将天下其他的龙脉聚集,方才有了天下各处的异象,早年孔钧瓷负笈游学,不辞艰辛,走遍天下山川,曾见过黄淳风独身入剑宗,也曾和岳麓书院杨钧泽下过《当湖十局》,还和慕容峰论剑,以慕容峰目中无人的孤傲性格,独独对孔钧瓷报有好感,慕容恪入中原之时,还特意让他给孔二院长带来一株天山雪莲,天下神通七七八八,孔钧瓷都有耳闻,能够将分布在天下各处的龙脉凝聚起来,也只有书院二先生了。 落子天元之后,棋盘光明大盛,站在孔钧瓷身后的孔林明显可以看到先生隐隐有了白发,嘴角有鲜血溢出,要驯服天下诸多龙脉,为自己所用,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孔林,静心凝视,不可分神!”孔钧瓷一声冷喝,打断了孔林的思索。 孔林抛出杂念,低头看着棋盘,纵横十七道,有若隐若现的气息在其中不断游走,煞是神奇,最终那些气息汇聚到天元位置,相互缠绕,数十道气息冲破棋盘,暴厉的气息冲天而起,仰头厉啸,天下龙脉尽数来到此间。 孔钧瓷十指飞动,十指之间有五颜六色的气息牵扯,将数十条龙脉和冲天而起的水柱合二为一,形神兼备。 圣人书院二院长身子凌空而起,指挥着天下龙脉撞向天空中的百位仙人,天空之中,龙虎高啸,神龙摆尾,战作一团。 周梦举头望天,一手伸向空中一位仙人,嘴里吐出一个字:“近!” 那名仙人似被一道看不见的气息牵扯,眨眼之间来到周梦身前,周梦对着空闲的一只手,说了一句:“动!” 那一只拳头由静入动,重重击打在仙人身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拳,轰开仙人的身躯,直接又被轰飞到天上,周梦有些惊奇地望着拳头,他都没有想到这一拳的威力如此之大。 正在出神微愣之间,一名天上仙人手持光矛俯冲而下扎向周梦的脑袋,周梦回过神来,口中慌忙吐出一声:“远!” 仙人的身体确实远了,但是拉开的距离完全没有俯冲的速度快,天上仙人再次临近,周梦惊慌失措,突然一柄长枪将那名仙人透体而过,死死钉在地上。 周梦稳了稳心神,他虽然跨到了神天境之上,但是对于人间的战斗一窍不通,对着拓跋龙野 匈奴战神微微一笑,伸手一招,血色长枪吸食压榨干净那位贯体而出的仙人,身如长虹炸响天空。 毒剑仙慕容峰可以将一名仙人一分两断,匈奴战神为何不可?!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登天(4) 天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如同一朵朵美丽灿烂的烟花,数百名仙人和人间最强战力之间全力抗衡,爆炸声连绵起伏,持续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 通往雪山的道路上,时未寒如同一道流光一般山巅,风雪为其让出一条道路,那三十丈宽的合欢树林被他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终于,漫天光辉烟消云散,爆炸声尘埃落定,被斩杀的天上仙人片甲不留,逃退的仙人也从那道裂缝回归天庭,那道裂缝也恢复如初,仿若未曾在人间出现过。 苏明川衣袖尽碎,气息波动厉害,除却脚下的一株千年巨松之外,周围方圆十里之内,土壤外翻,寸草不生,一阵土地烧焦的刺鼻味道,需要身后的甲扶持。 拓跋龙野如同一颗陨石从天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人形大坑。琴师秦英忙向前查看,匈奴战神又如同一颗炮弹一般从大坑中弹出,一手持枪支撑住身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湖中的孔钧瓷脸色苍白,黑发隐隐有白丝,身前棋盘尽碎,棋子崩裂,碧绿色的湖面被搅成一锅黄汤,翻滚漫涌,浸染圣人书院二院长的衣衫。 孔林双手在身前轻轻一划,漫涌上来的湖水退却,为孔钧瓷留出一块端坐的空地:“先生,一切落定了。” 孔钧瓷吐出一口浊气,正了正衣冠:“是啊,足足百名真正的天上仙人,如此大的手笔,肯定是前无古人,至于后无来者也应无疑了,即便天上那群人如何实力出众,也应该元气大伤......” 话音还在嘴边,孔钧瓷猛然瞪大了眼睛,望向天空,苏明川和拓跋龙野也齐齐抬头,死死盯住天空。 轰隆隆,轰隆隆,闷雷阵阵,电闪雷鸣,夜空无端再起波澜,众人的眼神全都落在裂缝曾经出现的那处,却未看到丝毫异常。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秦英,这位以琴为武器的琴师感觉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纵贯东西的线,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块,接着又出现无数条纵贯南北的线,又把天空切割成无数块,南北交错,东西交横,咔嚓一声,天空如同一面镜子被苍穹之上的巨力撞碎,不下万名仙人占据半个天空。 仙人悍然下凡间! 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倒吸一口凉气,孔钧瓷苦笑一声,幽幽叹了一口气:“世人如蝼蚁,可笑不自量力,天道之力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百倍!” 山顶上的李元昊脸色狰狞,恨意盎然,猛吸一口气,身子拔地而起,既然千万名仙人,那么虽万人吾往矣! 突然,一只手抓住李元昊的脚踝,轻轻向下一拉,李元昊身子下坠,和那人擦肩而过,李元昊忍不住高呼一声:“时叔叔!” 时未寒拉下李元昊一飞冲天,腰间月水出鞘,幻化成一只翻飞蝴蝶,围绕周身:“我曾日出观群山,也曾日落观沧海!” 刹那之间,镇北军副将气息流转万里之上,身体四周隐隐有火花闪现,气息再升,直至五万里,身形缥缈,六万里,璀璨如同,七万里,耀眼如同烈日东升......一步步攀升,一步步登高,直到巅峰! 我有一刀,气息流转十万八千里,人间天上一切皆为刀下鬼! 那灿烂绚丽的一刀,贯穿天地,纵横人间,时未寒浑身浴血,七窍流血,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只为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刀,那一刀刀罡之浩大,气息之凌厉,已然超过空间所能承受的程度,一道道空间裂缝豁然眼前,一道道风暴从裂缝中肆虐而出,将天上仙人搅烂撕碎! 月水已经没有实质,时未寒本人也没了实质,但是他处处都在,没入万千仙人中央,如同割韭菜一般肆意收割着一颗颗大好头颅。 “这一刀......”拓跋龙野沉默无声,重重叹了一口气:“以前以为澹台国藩死在太安城,是北魏朝廷运气好,看到这一刀才知道,澹台国藩必死无疑!哎,即便天下巅峰高手齐齐联手,也敌不过这一刀啊!” 一手放在胸前,匈奴战神轻轻一敲,微微弯腰低头,以示敬意。 “诸葛先生当年有意让时将军坐镇剑阁,原来有如此深的考虑。”苏明川淡淡开口说道:“四大朝廷,四座江湖,北魏三面对敌,不得不将巅峰高手分散在四处,镇西军的北魏拳神洪熙官,镇南军的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镇北军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天下人都认为时未寒最差,和前两位相比差点火候,原来是前两位和时未寒比起来差点火候。” 空中俨然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而那的确只是一刀而已,但是由于不受空间限制,又成了千万刀,那些仙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反应,已经身首异处,被空间裂缝吸入其中,绞成肉泥! 整整半个时辰,一刀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从高空跌落,重重落在雪山山巅之上,反弹起三丈,又重重落下。 李元昊慌忙走上前去,抱住时未寒的身子:“时叔叔,时叔叔!” 时未寒双目涌出血水,已经失明,浑身奇经八脉断成无数节,雪山气海被摧毁。 即便如此狼狈,濒临死亡,时未寒依旧保持一张严肃的表情,缓缓开口:“李默存,那王八蛋在哪?!” “时四弟,你还是如此欠揍!”李默存斜倚在黑石之上,当年结拜之时,牛喜庆是大哥,刘百通其后,李默存老三,其后才是刀法出神的时未寒。 时未寒望向李默存,脸上是浓浓的悲伤和遗憾,开口道:“当年,小兰,她选错了!” 李默存张嘴,眼泪横流:“是啊,她选错了,不过,终于能够再见到她,挺好!”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已经碎裂成无数碎片的天空还残留着时未寒一刀留下的裂缝,两道神奇的光流从裂缝中突然探出,眨眼出现在山顶,捆绑住李默存和时未寒的身子,向着高空中飞去! 一个人活着对于天上没有意义,一个人死了才有意义!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登天(5) 两道光流从空中的裂缝中突然伸出,捆绑住李默存和时未寒的身子,向着高空中飞去! 由于速度太快,李元昊丝毫没有察觉,两条银线却像是有感应一般,探出衣袖,刺空而去,捆绑住李默存和时未寒的脚踝。 李元昊后知后觉,身子拔地而起,手中断剑重重砸在玄奇的光流之上,两者相互碰撞,没有丝毫声音发出,但是李元昊明显感受到手中断剑一重,微微一顿,凝滞异常,难以再进分毫。 两柄飞剑也刺向光流,直接被弹开,如同碰到了天生克制之物,发出一声声呜咽声响,嗖得两声缩回李元昊的袖子中。没有办法,她只能强行握住断剑,一下重过一下砸在光流之上。 老顽童冲着天空嘿嘿一笑,身外身扯住本体的腰带,身子如同陀螺一般,就地旋转抡出一个圆弧,将本体抛到空中,老顽童双手双脚如同猴子抱住怀抱粗的光流,张口咬在光流上,玄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光流被老顽童咬出一个豁口,不一会儿,整道儿光柱被硬生生从中咬断,缠绕在时未寒身上的光柱如同无根的龙卷风,渐渐消弭,变成了一片片光斑。镇北军副将从高空重重跌落,摔在地上。 李元昊目瞪口呆,老顽童总是能做出神奇的的事情,她大声喊道:“老顽童,老顽童,还有这一根!” 老顽童手脚并用,跃到另一道光流上,如法炮制,光流从中而断,李元昊抱着李默存缓缓落在山巅,刘百通也落下来,抬头痴痴望着两条张牙舞爪的光流,好像有记忆从心头不断涌出。 两条被咬断的光流并没有消失,而是相互缠绕,由两根融合成一根,老顽童低头看了一眼李元昊,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迷茫和不解,伸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痴傻说道:“你是她,又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李元昊没有听到刘百通的喃喃自语,低头忙着给李默存解毒,给时未寒疗伤:“老顽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那道光流下来,你就吃了它,听明白没?” 刘百通没有答话,依旧自言自语:“嗯,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点。”脚下猛然一跺,老顽童腾空激射,冲向那一道光流。 “元樱,快去救刘二哥!”李默存虚弱地开口说道。 李元昊抬头,老顽童和那道光流纠缠扭打在一起,好似一个人骑在蟒蛇头顶,不断挥舞着拳头击打着蛇头,那道光流好像十分害怕刘百通的拳头,不断躲闪后退,一个人和一道光流在天空中越飞越高。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两条光流刺破虚空,眨眼来到李元昊身前,间不容发之间缠住李默存和时未寒的脚踝,再次向着天空中飞去。 李元昊大惊失色,她没有老顽童那样的神通,对光流又无可奈何,第一时间内做出判断,用两条质地特殊的银线捆绑保护住两人,随着光流一同升空,既然不能阻止光流,她决定一同登天。 雪山下的周梦轻轻一跨,一步登山至山顶,眯眼望着越来越小的李元昊:“人事已尽,只能听天命了。” 李元昊越飞越高,身入璀璨银河,满天星辰游弋在周身,好似元宵佳节放在河流中的长明灯,身下的雪山已经不见踪影,上下左右都是灿烂的星辰,虚无深邃而又充实浅显,真实和虚幻一线之隔。 死死抓住两条银线,李元昊跟随着光流向着空中飞去,没有探索精神的北魏天子心头满是惶恐,她入神天境之时曾经神游万里,也看到过相同的场景,最终她回到了远点,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星辰始终悬停在同一个地方,好像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曾动过位置,身边也没有来回穿梭、闪耀、颤抖、绽放的光线,有的只是永恒和静止,那么自己曾经神游万里看到的绚丽场景又意味着什么? 没有时间给李元昊猜测,光流的速度加快,两条银线飞向天庭的速度也骤然加快,周身还能依稀可辨的星辰被拉成了线,耳边响起呼呼风声,李元昊好像在时空隧道中翱翔,心头平静的不惹一点尘埃,那些曾经经历的欢喜和悲伤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眼皮重如千斤,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喝!”头顶上突然响起老顽童的大喝声。 李元昊幡然醒悟,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头顶上的天空已经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一种银白色,泛着金属光泽,李元昊皱了皱眉头,难道这就是天空?不是虚无,而是真实存在的一道屏障。 离着银白色天空越近,李元昊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向着四周望去,她惊奇的发现,整个天空呈现一个圆弧形。 天圆地方! 这是冒入李元昊脑海中的四个字,大地是平的,她是知道的,但是天空是圆弧形的,她却是第一次知晓,沈凝儿曾经向她讲过她所来的那个世界,圆才是最本质的形状,所以这个世界和沈凝儿所来的世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整个世界的构造形状都天差地别,那么上古年代和新纪元又如何解释?两个世界的相同点又如何解释? 眼看马上就要撞在天空上,银白色天空突然以一点为中心,旋出一个圆形的门,李元昊的身子通过这一扇门登上天庭! 银白色的天空并不厚,不过一丈宽,李元昊落在苍穹之上,脚下坚实,圆形的门消失不见,那一道光流松开李默存和时未寒,嗖的一声,向着远处遁去,消失在视野中。 不远处,老顽童不依不饶,抱着另一条光流摁在地上狠狠砸,不一会儿,那条光流慢慢消散。 李元昊不敢大意,断剑、银线、飞剑齐齐护在身前,四周寂寥无声,什么都没有,一片白茫茫,李元昊疑惑不已,突然,她发现在极远之处,一黄一青两个点向着此处快速移来,那两颗点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已经来到身前百丈之外。 李元昊看清楚那俩点,顿时口舌发干,眼圈微红,嘴唇颤颤巍巍:“孔先生!黄老头儿!”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登天(6) 黄淳风单剑战天,在太安城与二十四位天上仙人相战,除了留下一把断剑,他下落不明,李元昊只认为三绝之首的酒剑仙已经兵解道消,想不到还能见到。 孔唯亭独身渡大江,入圣人书院,揭露当年孔末屠杀孔家三百余口的秘闻,连破圣人书院八十一道大阵,最后身死天葬,消失在漫天光辉中。 为此,李元昊恨透了圣人书院,但是她也时刻记着孔先生说过:“若是有缘,还会再见!”难道先生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重逢,所以才会给她留下暗示。 “孔先生!能再次见到你,真好!”李元昊喜极而哭,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望向黄淳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黄老头儿,你瞒我瞒得好辛苦,这把断剑原来是一把大钥匙,可是没有什么用,我已经登天天庭了!” 黄淳风和孔唯亭站在李元昊身前,一动不动,眼神毫无焦距,如同行尸走肉,突然,两人的眼神有了神采,同时望着李元昊,一瞬间迷茫之后,两人同时举步前行,孔唯亭一手伸前,轻轻一抬,抬手起昆仑,一道纵横无比的浩然之气如同蛟龙一般扑杀向北魏天子。 李元昊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手中断剑横在身前,挡住孔唯亭的气息蛟龙:“孔先生,您这是为何?” 话音未落,黄淳风已经来到李元昊身前,双指点在断剑之上,剑气萦绕盘旋,透过断剑射入李元昊的肩头,一道鲜血飞溅。 李元昊咬牙坚持,快速后退,她的速度很快,但是快不过书生无敌的孔唯亭,不知何时他已经出现在李元昊背后,一拳砸在她的后背上。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李元昊忙用银线护住周身,快速后退:“孔先生、黄老头儿,你们是怎么了?” 孔唯亭和黄淳风充耳不闻,剑气和拳罡打得李元昊节节败退,而且招招杀敌致命,丝毫不留给李元昊喘息的机会。 老顽童突然歪起了脑袋,看着战作一团的三人,脸上又露出迷茫的神情来,忍不住抱头蹲在地上,不断用拳头砸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喊道:“想起来啊,想起来啊......” 猛然起身,刘百通突然杀入战团,拦腰抱住黄淳风,狠狠将他撞出去,黄淳风的双指剑气刺在老顽童的眉心,老顽童倒飞出去。 李元昊全力逼退孔唯亭,抱住老顽童的身子,怀中的刘百通浑身抽搐,眼神涣散,从眉心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粘稠状的流体:“老顽童,你这是怎么了?” 刘百通抽搐的身子突然静止不动,眼睛一闭一睁,瞳孔放大,望向李元昊的眼神中毫无感情,以往痴傻的表情消失殆尽,猛然间一拳挥出,炸响李元昊的脑袋,一拳无理手,一拳千斤! 躲无可躲,李元昊强行扭开脑袋,躲过凶猛的拳罡,以最快的速度后退。 刘百通机械起身,和黄淳风、孔唯亭三人鼎立,将李元昊围困其中。 “你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李元昊喊道,声音回荡在天庭之上。 回答她的是呼啸而至的拳罡和剑气。 -------------------------------------------------------------------------------------------------------------------------------------- 南梁,建康城,天机阁。 天机阁总共三层,是南梁皇帝陈景琰为了修道问长生而建造,自从踏入神极阁之后,陈景琰已经很少出阁,即便南梁内乱,陈建业和陈石秀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也未曾露面,有好事者曾经推测,以陈景琰的雄才大略,能有此此举动,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通过争夺太子之位来选出更强的那位皇子,而是削弱南梁世家的势力,至于真是原因是什么,只有陈景琰自己知道了。 今日,天机阁三楼的窗子难得被人从里面打开,微风阵阵,吹皱陈景琰身上的道袍,建康城皇宫大半尽收眼底。 在陈景琰的身后,杨莲亭佝偻着腰背:“陛下,非要如此做不可吗?” 陈景琰回头:“并非必然,而是充分,李元昊去了雪山,天下高手去了七七八八,朕并非关键之人,但是十分想要知晓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所以只能配合李元昊这位天选之子。” 杨莲亭没有说话,而是走到天机阁中央的大圆盘之前,这座大圆盘是用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仿照五行八卦的样式,圆盘中央是天下地理沙盘,沙盘上罩上了圆形的薄纱,可以透过薄纱清晰看到微妙微翘的沙盘:“陛下,这便是天地?” “天圆地方!”陈景琰笑了笑:“有些意思了,前几年出建康城去岳麓书院,朕曾经想过天地以何等样式呈现,思来想去竟然是最简单的天圆地方,可笑天上这一群人。” 杨莲亭睁大眼睛,努力看清远方的天空,入眼的只是一片蔚蓝色的朦胧,刚想要开口说话,陈景琰摆摆手:“知道你要说什么,当今南梁如此最好,哎,建业是南梁最好的帝王,尤甚于朕,石秀有你照看,朕很放心。若是李元昊能够回归人间,就让洛妍嫁过去吧,难得两情相悦,不过朕偶尔也会担心,洛妍少不了挨李元昊的拳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各自喜欢意愿的美事儿,陛下无需操心此事儿。” “哎,两情相悦啊!”陈景琰淡淡一笑,转而语气一转,有说不出的意味:“若是朕留下一封诏书,将皇位传于洛妍,会不会有些唐突?” 杨莲亭愣在当场,不敢也不知道如何接话。 陈景琰哈哈大笑:“你不用担心,皇位终归是建业的,厚德载物,纯善仁慈,建业会成为一位好的帝王,带给南梁朕给不了的东西。” “陛下,朝中有人不安分,在您登天之前,您不想杀几个人?”杨莲亭眼中精光阵阵。 “有必要杀几个,但是没这个闲心。”陈景琰开口说道:“是不是不杀几个,你不心安?” 杨莲亭摸了摸鼻子,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会有点不心安。” 一道白衣掠入天机阁,立在窗前,斜倚着窗棱,一柄长剑负在身后,眼神冷冷,语气冷冷:“今日执意登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剑破苍穹,武动乾坤(1) “胜谷,并非朕执意要登天,而是天意如此,若此错过此等机会,恐怕朕就永远困在这里,见不到大天地了。”陈景琰淡淡开口说道。 张胜谷皱了皱眉头:“莫要以朕自称,听着滑稽,还真把自己当成天选之子了。” 陈景琰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是如此认为,为此沾沾自喜了许久,殊不知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立于窗边,抬头望天,陈景琰的拇指摩挲着食指,开口问道:“赵宗主还未到?” 张胜谷看了一眼南方的天空:“宗主已经神魂出窍,御风而来。” “神魂出窍?这种大神通,也不知天上那群人是否料到?”陈景琰微微一笑:“胜谷,神魂出窍,你这神天境可会?” 张胜谷摇摇头:“我的神天境是小机巧,与宗主不可同日而语,宗主的神天境乃是大神天境,神魂出窍一事儿,并非人人可得,唯独厚德载物、自强不惜的君子入了神天境才有此等机缘。” “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不知为何,陈景琰哈哈大笑,笑声爽朗:“若是照你这么说,北魏天子也是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君子了?” 张胜谷哑然无语,北魏天子李元昊绝对和厚德载物、自强不息扯不上关系,分明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小女子。 “所以说,神魂出窍一事儿全凭运气,胜谷,你运气不佳啊。”陈景琰笑着说道。 张胜谷后背上的长剑一声轻鸣。 陈景琰赶忙转移话题:“上一次见到赵宗主,还是在大江以南对峙澹台国藩之时,你张胜谷、詹天佑、段红袖,还有后来独身入大营的顾远长,一看就是高手,恨不得把高手两个字刻在眉头上,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高手。张胜谷,你别瞪眼,虽然你叫嚣着要单挑澹台国藩,但是也千万别说自己没忌惮过澹台国藩,一个个脸色严肃的像是啥似的。独独赵宗主最没有高手风范,蹲在营帐之前,端着一碗面,一口大葱,一口面,吃得那个香啊。实不相瞒,对面的天下第一在我心头也留下了一些阴影,说不惧怕那是骗鬼,但是看到赵宗主吃面的风姿,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也要美美吃上一顿。” 张胜谷嗯了一声,语气中有点别样意味,白衣剑仙记得当时的情况,大江以北的漫天风雪中,澹台国藩稳坐中军大帐,大帐灯火通明,光芒万丈,仅看一眼就给人一种威压,那时南梁还未立国,虽然手握八大世家的军队,但是在人数和气势上不能与北魏相提并论,南梁军营中流言蜚语满天飞,人心惶惶,大战还未开始已经在气势上弱了三分。就在此时,一道消息在军营中传播开来,身为天选之子的陛下和剑宗宗主赵敦煌谈笑风生,还一同吃面哩,两人笑谈:北边的天下第一不过如此! 顿时军心大定,气势高昂。 这是军中传播的版本,事实只不过是陈景琰故作镇定之举,张胜谷依稀记得当时陈景琰和赵敦煌还有过几句低语交谈,众人皆听不清楚,只有陈景琰听罢,一口面噎在嗓子里,不住咳嗽,最后还有一根面条从鼻子中冒了出来,大帐内,众人笑而不语,无形之中冲淡了那股肃杀之气。 陈景琰回忆起往事:“和赵宗主并肩吃面,赵宗主毫不畏惧,怡然自得,我忍不住问道,赵宗主有信心胜得过澹台国藩,赵宗主语不惊人死不休,回答道,完全没有可能,赵敦煌不想做个饿死鬼而已。” 南梁皇帝模仿南梁剑宗宗主,语气惟妙惟肖,仿若赵敦煌亲临。 张胜谷难得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斜倚木柱,往事如烟。 “听到这种回答,我这颗心啊,碎得如同饺子馅一般。”陈景琰笑着说道,语气一转:“胜谷,自那之后,赵宗主便再也未曾下山了吧?” “嗯。”张胜谷微微点头:“宗主回归剑宗,立志磨遍剑山所有剑,方才下山。” 陈景琰微微惊讶,剑宗重地剑山,漫山遍野何止千万把宝剑:“宗主乃三绝之中的诗剑仙,如今酒剑仙黄淳风战天而死,毒剑仙慕容峰死在黄河渡口,独独剩下赵宗主,已然是当世最巅峰,为何还要如此为难自己?” 张胜谷开口说道:“宗主的确是当世最巅峰,但是若是将新纪元以来的所有顶峰高手的巅峰状态拿出来,能和宗主匹敌的也有不下三人,宗主要得是古往今来最巅峰,并非当前最巅峰。单以天赋二论,宗主并不出众,这点宗主自己也承认,但若论性子沉稳,宗主可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些风流潇洒的高手境界战力会有起伏,宗主却是稳步提升,总有一天会走向神仙不可测之地。” “果然是大毅力、大胸襟。”陈景琰负背双手,从新面向天机阁外面的天空,不再言语。 白衣剑仙望着南梁皇帝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两人相识之时,对方不过是被迫害的落魄公子哥,厚着脸皮骗吃骗喝,不过也胜在坦荡,张胜谷乐意陪在这位公子哥身边,为其遮风挡雨,陈景琰身上有着他不曾有的乐观,无论身处如何险境,总能苦中作乐。 后来领兵自立,逐渐有了威严,杀伐之气越来越重,心思也越来越阴沉,帝王之气尽显,张胜谷不喜,有心离去。也是巧合,正赶上陈洛妍的娘亲病入膏肓,已经醉心于帝王权术的陈景琰无异中知晓了陈洛妍的男儿身,去看望那位瘦弱无骨的女子,顿时间醍醐灌顶,猛然醒悟,那些朝夕相处的往事历历在目,以前那个坦荡乐观的陈景琰从新回来了,所以张胜谷最终没有离去,而是留在建康城,坐镇南梁都城。 突然,张胜谷抬头:“来了!” 一道缥缈的身影从南方掠来,轻轻一步,一步十丈,眨眼之间来到建康城城头之上,遥望皇宫方向。 第一百七十九章 剑破苍穹,武动乾坤(2) 建康城的守城老叟感觉眼前一花,只感觉一道身影跃上城头,老叟仰头望向城头,什么都没有。 那一道身影从高空中掠向皇宫,一闪而过,直到踏入皇宫,速度方才稍稍放缓,但是依旧快得只在平常人眼中留下一道道残影,脚尖轻点两下,那身影已然来到皇宫正中央的天机阁,如同仙人一般飘入阁内,轻轻落地。 见到南梁皇帝都不曾弯腰低头的张胜谷第一次抱拳低头:“张胜谷见过宗主。” 一辈子也没曾享受过张胜谷跪拜的陈景琰不着痕迹挪到了白衣剑仙跪拜的方向,换来张胜谷冷眼相待。 赵敦煌的神魄淡然一笑,轻轻弯腰,以示敬意,开口道:“陛下。” 陈景琰哈哈一笑:“赵宗主,多年前一别,今日再见,风采依旧!” 一辈子都没啥高人风采的赵敦煌也是哈哈一笑,首先望向西南岳麓书院的方向:“如火如荼,天地异象,陛下,岳麓书院已经开始了。” “声东击西,总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方才好趁机登天,一切都有劳宗主了。”陈景琰开口说道,他不会修行习武,看不到岳麓书院那一处天地气息的异常,转而望向天机阁的另一处。 天机阁中央位置是天圆地方的沙盘,另一处还有一座奇形怪状的仪器,仪器是由黄金浇筑而成,形状像是一个酒樽,里面灌满了清水,在酒樽四周雕刻着八个龙头,分别对应着八个方向,龙嘴之中各含着一颗铜球,每一个龙头下面各自蹲着一个张开嘴巴的铜蛤蟆。 负手附身在仪器之前,低头看着水面,有一圈圈波纹在其中荡漾,而且波纹荡漾的方向正好冲着西南岳麓书院的方向。 “果然已经开始了,但是火候还不够。”陈景琰开口说道,扭头望向赵敦煌:“以宗主的眼光见解,不会比那黄淳风差,酒剑仙平生两次逆天而战,宗主为何不出剑山,向天邀战?” 赵敦煌微微一笑:“因为赵敦煌要留在人间杀一个人。” “世间还有赵宗主杀不了的人?”陈景琰惊奇异常,如今的诗剑仙当世最巅峰,无异于当初的澹台国藩,南梁剑宗宗主想要以命相搏,杀一个人,不能说是轻而易举,也是胜算极大。 赵敦煌依旧一脸笑意:“能否杀死,赵敦煌暂且不论,找到他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酒樽里面的清水如同沸腾一般,咕咕冒着水花,龙嘴中的一颗铜球跌落在蛤蟆嘴中,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陈景琰如释重负,又微微有些不舍,最终吐出一口浊气:“可以开始了!” 咚咚咚,响声不断,八个龙嘴中的铁球一一跌落,触发机关,天机阁周围四壁开始转动,一声声咯嘣脆响入人耳,那些看似毫无规律的古怪花纹逐渐闭合,形成一幅玄奇的图画,还未来得及细细观察墙壁上画面,天机阁整体如同莲花一般,从上到下开始绽放。 众人所站立的地面也慢慢凸起升高,成了皇宫中最高之处,陈景琰站在平台最中央,一手轻轻一挥,那一座天圆地方的沙盘跌落在地,成了碎片。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莲亭冲着陈景琰拜了拜,独自走下楼去,缓缓向着皇宫外走去。 赵敦煌和张胜谷同时望向陈景琰,南梁皇帝微微点头:“可以开始了。” 张胜谷双指并拢,身后长剑凌空出鞘,环绕高台整整一周,然后骤然归鞘。 出鞘归鞘,简简单单两个动作,却孕育出无数剑气! 皇宫内的众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宫女太监,全都跑了出来,仰头观看这气势恢宏的场景,不过大家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因为万剑凌空的事情发生的......有点太频繁了,变得索然无味。几年前,公主殿下回归建康城,剑仙大人已经和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打过一架,那是第一次看到建康城的大阵,震惊和好奇并重,第二次是剑仙大人和詹国舅之间的“切磋”,剑气和拳罡在皇宫上方三十丈任意撞击,形成一道道五颜六色的涟漪,煞是神奇,今日的剑气飞舞,还没前两次声势浩大。 南梁建康城中无数把利剑从千家万户中升起,汇聚成龙,遥遥指向天空,晴空万里的天空眨眼之间,出现无数纵横交错的沟壑,万条凌冽的剑气肆意蹂躏着当空,毫无章法,如同一条条恶鱼落入平静的小溪,波光粼粼。 任意肆虐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那些杂乱无章的剑气突然凝聚起来,如同一个倒立的龙卷风,直直刺向天空一处,好像要将那一处的天空凿烂。剑气龙卷和天空僵持不下,如同相互角力的公牛。 赵敦煌向前走了一步,双手在空中轻轻一划,一条浩瀚没有边际的剑气形成,然后如同一道大潮一般滚滚向前,开始之时,那道剑气无边无际,渐渐地可以看到剑气的边际,横跨天空,足足有千丈长百丈宽,最后变成一条细线,直至肉眼不可见。 正当众人以为这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花哨招式之时,轰隆一声巨响,那道剑气好像撞在什么东西上,蔚蓝如同匹练的天空突然一阵震动,然后有如蓝色琉璃一般的东西跌落下来。 张胜谷大喝一声,在赵敦煌剑气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直接将天空凿开了一个大洞! 剑破苍穹! 轰隆一声,一道光柱轰然砸下,流光璀璨,震撼人心,砸向三人站立的高台! 张胜谷脸色微微一禀,岳麓书院天下七七八八的高手对抗天道,此时应是天上空虚之时,没想到他们还有闲心降下天光。 赵敦煌却是脸色如常,不过一道天光而已,就算来天下仙人又如何?不过一剑的事情而已。 心思想到这里,上天果然派下了一位仙人,破开那个大洞,沿着璀璨光柱一同降落人间! 南梁剑宗宗主微微一笑,一脚后滑,一手放在腰间,擅长剑道的他准备以拳法迎敌。 第一百八十章 剑破苍穹,武动乾坤(3) 一道身影破开天空中的大洞,顺着从天而降的光柱轰然落地,一拳砸向高台。 赵敦煌一脚后滑,一手放在腰间,气息溢满丹田,简简单单一拳轰出。 两个拳头在空中相遇,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息涟漪如同两道长刀纵横天地,切割乾坤。 赵敦煌脚下高台寸寸龟裂,那名天上仙人被轰出百丈。 光柱随即而到,赵敦煌身影一闪,自动扑向那一道光柱,又是简简单单的一拳,光柱被击成无数碎屑,纷纷落地。 那道仙人身影如影随形,拳头重重砸在赵敦煌神魂的胸口之上,南梁剑宗的宗主赵敦煌神魄飘摇,衣衫头发向后飘去,同时一指点在仙人眉心之上。 一道剑气戳透了天上仙人的头盔,露出一张完美无暇的脸颊,赵敦煌摇头一笑,双手如钩,抓住仙人的肩膀,重重一记膝撞,撞在仙人的胸口上,轰隆一声,仙人胸膛下陷,身体不受控制后滑倒退,眨眼退出千丈距离。撞开沿途的城墙石柱,陷入巨大的铁甲城门之内,鲜血如同雨落。 天上仙人笨拙地将腿脚从铁甲城门中“抽”出来,下陷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眼神冰冷如寒霜,猛吸一口气,加速前冲奔跑,等速度达到顶峰,又是猛然一停,双手互拍,轰的一声,空气炸裂,一道声浪滚滚前冲,席卷向对面不知死活的人间凡人。 赵敦煌被那道连续不断的声浪击中,气浪好似一道道刀罡割入身子,南梁剑宗宗主的太阳穴不断鼓动,眉头青筋暴露,心脏骤然加速,那是血液快速流通造成的身体异样,天上仙人选择从内到外的方式,让赵敦煌爆体而死。 一身农人打扮的赵敦煌衣衫被气浪割裂,露出古铜色的粗壮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流畅,抬起一手拍了拍胸脯,如同驱赶恼人的苍蝇一般,体内气浪烟消云散,南梁剑宗宗主嘴角勾勒出一个酣畅笑意,居高临下,望着天上仙人,语气轻轻:“不逃?” 张胜谷站在赵敦煌身后,第二次,这是第二次见到宗主显露峥嵘,上一次是黄淳风入剑山之时,当时还是外宗弟子的诗剑仙走出人群,立在酒剑仙身前,也是问了两个字:“来战?”其后有了那场酣畅林立的剑道魁首之争。平日里赵敦煌和善可亲,开点玩笑,捉弄调笑一下,都无妨,但是千万别惹恼了他,触犯他的逆鳞,也别引起他出剑一战的兴趣,因为诗剑仙可是有让日月换新天的能力。 “狂妄!”覆甲仙人勃然大怒,伸出一指头按在了身前的一颗按钮上,撤掉为了适应这方天地而强行加在身上的限制,脚下奔雷阵阵,眨眼之间已经来到高台上空,一拳拉到身后,勾出一个饱满的弧度,重重轰出。 赵敦煌一手轻抬,最简单的起手式,毫无美妙可言,既没有发力圆满的蓄势,也没有云卷云舒的天地异象交相呼应,只有简简单单的拳罡炸裂。 两个拳头再次在空中相遇,砰地一声沉闷声响,拳罡完完全全对撞,没有丝毫外泄,好似被一只看不到的拳头包裹,撕扯着那一处的空间扭曲碎裂,赵敦煌双脚陷入地下,天上仙人腾空而飞。 针尖对麦芒,不分胜负! 赵敦煌嗤笑一声,毫无凝滞腾空而起,站在了仙人头顶之上,一拳自上而下,酣畅淋漓挥出,天上仙人急速斜掠,想要躲过这一记势大力沉的拳头,但是赵敦煌的速度太快,拳罡太猛,天上仙人被拳罡波及扫到,后背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仙人双脚猛然一蹬,身子向后滑动以泄去劲力。赵敦煌拳罡再到,打得天上仙人连起身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以后背触地,不断后退。 千百拳砸下,天上仙人被砸入地下,死得不能再死。 赵敦煌收拳站定,抖动一下手腕脚腕,气息流转鼓动,剑气如同汪洋大海肆意流窜,也如遮天蔽日的浪涛怒风,在周身形成一个小型龙卷风。 眨眼须臾之间,仅凭拳头,生生砸死一名天上仙人,而诗剑仙还未动用自己最擅长的剑道! 抬眼望去,一道仙人撞开的沟壑豁然眼前,沟壑两侧尘埃飞扬。 赵敦煌点点头:“果然,人间有车水马龙,天上仙人也分三六九等,细细算来,几次仙人下凡,各有强弱,孔唯亭身死天葬,只有天光乍落,并未有仙人下凡,不再此列。匈奴草原,有仙人下凡拯救李元昊,那位仙人应该是最强的,其次是黄淳风单剑战天的二十四位仙人,和阻拦慕容峰西去的无名仙人。今日这名仙人空有仙人之名,而无仙人之实,不过人间神天境巅峰的实力,看样子,岳麓书院发生的事情的确吸引了天上大部分注意力。” 陈景琰透过沟壑望向没了气息的仙人:“有三六九等、强弱之分,这就说明天上并非人们想象的美好极乐世界,也存在着内部矛盾。对了,赵宗主,神天境是不是人间修行境界最高峰?” 神天境巅峰,赵敦煌也不放在眼里。 “修行本是杀人技,修行一途本就没有顶峰,只有强弱,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贻误天下人而已。”赵敦煌开口说道,抬头望向露出一个大洞的天空,半晌,再无天光降落,也无天上人出来送死:“陛下,时机已经成熟,登天之后若是见到故人,可以稍微帮助一下。” 陈景琰没有询问“故人”两字代表何意,走到九龙樽之前,一手按在酒樽身上,咔嚓嚓声响不断,如同莲花绽放的天机阁,伸出两只翅膀:形成一只鸟儿的形状:“这座天机阁要感谢中行书留下的草稿,不然登天一事儿无从谈起。” 赵敦煌和张胜谷跃下机关鸟,陈景琰向四周望了望:“已无留恋。” 扭动九龙樽,硕大的机关鸟下喷出一股红色火焰,缓缓升空,南陵皇帝建造天机阁,世人以为他在炼制丹药,求道问长生,实际上是在研究的机关数术,陈景琰知晓世间有飞天遁地的仙人,但是他潜意识认为这个世界想要走向正途,墨家机关术才是唯一的途径。 赵敦煌望了一眼张胜谷:“你这一生,前半生在怨恨和愤怒中度过,人生得一知己不易,若是心有不安,有所不舍,可以跟去。” “剑宗......”张胜谷欲言又止,摇头苦笑:“那群老东西一直把我当作剑宗外人看,我张胜谷又担心他们作甚。” 轻轻跃上机关鸟,白衣剑仙怀抱肩膀,脸色清冷。 南梁皇帝嘿嘿一笑,出声道:“谢谢啊。” 张胜谷扭过身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记忆恢复,只是相似 建康城皇宫内,那座标志性的天机阁腾空而去,如同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逐渐变成一个黑点。 画了一半妆容的詹氏从寝宫内跑出来,头发凌乱,凤钗摇晃,口中不断喊着陛下,急急忙忙向着天机阁的方向跑去。 一道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詹氏身前,詹家第一高手脸色冷峻:“小妹,你要做什么?” 詹氏望着詹天佑,心头没由来升起一股胆寒:“我要去见陛下,要和陛下一同登天!” “登天?登天之后能如何?陛下的心已不在你身上,你去了也不过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没用的。”詹天佑负背双手,手上青筋暴露。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定要见陛下最后一面!我要和陛下同生死!”詹氏不断摇着头,声嘶力竭地说道。 “詹素清!”詹天佑大喝一声,直呼詹氏姓名,向前轻轻跨了一步,气息鼓动,詹氏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别忘了,你始终是詹家的人。如今陛下为完成夙愿,自愿登天而去,建业已经监国,他体内流着詹家一半的血,你马上就要成为名副其实的国母太后,如此关键时刻,容不得你胡来!大梁不需要八大世家,大梁只要有詹家一家即可,大梁一统天下之后,也是一座家国,家在前,国在后!” 詹氏瘫软在地,六神无主:“家在前,国在后,家在前,国在后,可是陛下就是我的家啊!” 詹天佑浑不在意詹氏的所思所想,望着已经消失在视野中的机关鸟,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突兀消失。 站在不远处的陈洛妍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詹氏身后:“地上凉,可以起来了。” 詹氏回头望了一眼陈洛妍,凄惨一笑:“你是不是心里很高兴?看到我一无所有,你是不是很得意?” “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结果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陈洛妍开口说道,望向天空,天空中多出了一个大窟窿,也不知道天上仙人是否会给人间补上:“父皇登天之前给我留下了一封书信,里面说让我好好照顾于你。” “哼,你照顾我?做梦!我恨当年没杀你死,让你活到今天,而你也不用假惺惺!”詹氏一脸愁容,但是在陈洛妍面前还是一张恶人脸。 陈洛妍叹了一口气:“多年以来,你一直派人监视我,也早已经知道我男儿身的秘密了,以前觉得自己演技好,手段绝,现在才知道是你心软,并非我如何厉害。” “呸!我詹素清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就是你娘亲死的时候,大快人心!若是知道你是男儿身,会对建业的帝位有所威胁,我早就将你斩草除根了。” “哎,父皇和你就是性子太过相似,谁都不肯让一步,若是一方先服软一下,不至于今日此等局面。”陈洛妍踏步离开,和赶来的陈建业擦肩而过,两人相互点点头,陈洛妍十分喜欢自己这位大哥,一直都是如此。 沿着皇宫大道行走,陈洛妍眉头皱起,眉宇之间有着浓重的愁苦,独自坐在石凳上,不远处的甄婆婆远远望来,一言不发,退下身去,不一会儿,杨莲亭弓着背来到陈洛妍的身前:“殿下。” 甄婆婆是杨莲亭安拆在陈洛妍身边的蛛网锦袍郎,陈洛妍一开始就知道甄婆婆的身份,所以也坦然受之,对于杨莲亭,陈洛妍有着完全的信任。杨莲亭安插眼线在秀王府,一方面是保护陈石秀,另一方面也是监视陈石秀。但是在陈洛妍身边安插眼线,完完全全是处于保护的目的。 陈洛妍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杨叔,那些记忆连接成画面了,有了完整的故事脉络,虽然不怎么美好,但是也知晓了很多事情,原来我不是什么大魔头,也没有什么特殊使命,只是一个普通人,以前的担心完全是我的股自己,至于我为何会在此地,在这个世界中,我也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世界并非我所认识的世界,李元樱也并非我脑海中出现的那个她,两人只是相貌相似而已,我和她......是一场误会而已。” 杨莲亭皱了皱眉头:“殿下准备放弃这段感情?” “不知道,杨叔,现在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两团记忆在脑海里乱成一团浆糊,不知道那个是真那个是假,或许都是真的,也或许都是假的,不过多了一段记忆,也有一点好处,对于詹氏,我不像以前那么恨了。对于李元樱,哎,不知道如何解释,杨叔,我可以确定李元樱和我脑海中的她只是相貌相似,性格上有些雷同,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人。可是如果李元樱只是和她长得相似,为何会对我有种天然亲近的好感呢?李元樱可没有我这些稀奇古怪的记忆。”陈洛妍将心头的疑惑说了出来。 杨莲亭开口道:“或许是殿下自我感觉良好,自作多情了,北魏天子对您没有亲近感。” “胡说八道,我敢肯定,她对我绝对一定好感,恨不得分分钟以身相许,只是女孩子的矜持不能让她这么奔放!”陈洛妍霍的一声起身,然后自嘲笑了笑,颓然坐在石凳上:“杨叔,也许你说的对,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对我是好奇,并未有感情,或许我应该学习一下父皇,抛却生前身后事,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 杨莲亭扯了扯身上衣摆的线头,脸上表情平淡:“殿下,许多人都认为北魏天子是天选之子,但是微臣一直认为您才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也是这个世界的关键和意义所在,您脑海中的记忆微臣不去过问,只希望您能明了内心,平安无事。如此这般,微臣也算没有辜负陛下和......你娘亲的嘱托。” 在杨莲亭最落魄的时候,陈洛妍的娘亲曾经给过他一块馒头,杨莲亭自认杀人无数,但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谢过杨叔了。”陈洛妍起身,独自向着寝宫走去,一边走一边不断的祈祷:“李元樱啊,李元樱,无论你和她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股压力 天机阁变成的机关鸟越飞越高,从地上看去天空中不过三尺宽的洞,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足足有千丈长宽,也足以证明诗剑仙赵敦煌的剑气何等得举世无双。大洞边缘参差不齐,裂缝纵横,向外延伸,透过大洞,可以看到苍穹之上的银白色,偶尔有电闪雷鸣闪现。 张胜谷突然掠到陈景琰身前:“不对,李元昊应该已经登天,这是人间巅峰高手的气息碰撞。” 陈景琰微微沉默:“难道登天之后还有谜团?” “大致应该如此,天上人不会那么容易让人间之人知晓这方天地的秘密。”张胜谷双指引剑,长剑出鞘如游龙,剑气环绕周身。 那一刻,机关鸟不像是在天空中遨游,更像是在大海中的一湾小舟,南梁皇帝古井不波的心头突然有了点滴恐慌和期待。 终于,机关鸟穿过空中大洞,出现在苍穹之上。 周围皆是银白,李元昊的身影在空中暴退,黄淳风、孔唯亭、刘百通的联手围攻,当得上狂风暴雨的描述,拳罡剑气相互交错,老顽童的身外身神出鬼没,也多亏了三人神志不清,如同牵线木偶,各自为战,相互之间没有配合,反而会有阻挠,不然以三人实力,别说对抗三人,其中任何一人都不是李元昊能够承受之重。 两条银线漫天飞舞,不断挡下黄淳风的剑气,两柄飞剑左突右躲,一点破面对抗孔唯亭的浩然正气,断剑横在身前,不断和刘百通游斗,就这样,李元昊不断后退。 “有够狼狈。”陈景琰淡淡开口道:“胜谷,帮这位故人一把。” “不用你说。”张胜谷冷冷说道,身如羚羊飞渡,剑气全力迸发,大浪淘沙,一道百丈长的剑气横跨奔淌:“躲开!” 李元昊轻身一跃,身子在空中翻转躲开白衣剑仙的剑气,但是木偶一般的黄淳风、孔唯亭和刘百通却没有躲开,黄淳风十指剑气勾画,和对面的剑气迎头相撞,孔唯亭双手下压,一道天地正气轰然砸下,死死将张胜谷的剑气撞压在地上,刘百通更是霸道,敞开怀抱,任凭剑气切割胸膛。 “能和三位交手,而且是以一敌三,不枉此行!”长剑入手,张胜谷冷哼一声,第一次握剑挥招,一道道剑气如同月牙一般掠出,炸向远方。 趁着此等间隙,李元昊跃上机关鸟,大口呼吸,缓解疲惫和疼痛。 陈景琰走到李元昊面前:“对待一个晚辈,而且是很有可能成为我的儿媳妇,看到你这等狼狈样子,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幸灾乐祸,但是......心里忍不住,确实想笑!” 李元昊脸色阴沉,眯眼望向南梁皇帝,和陈景琰只有一次相见,还是几年前在岳麓书院,李元昊便十分不喜欢这位南梁帝王,像是看到陈洛妍一般,手心发痒,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你可想好了,此刻对我痛下杀手,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来到此地已经十分不易,真相就在眼前,不能半途而废。”陈景琰开口说道。 “你又办法对付黄老头儿、孔先生和老顽童,张胜谷虽强,但是还未强到举世无敌的地步,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李元昊泼了一盆冷水。 陈景琰哈哈大笑,一手拍了拍机关鸟:“这些年,我呆在天机阁,可不是毫无准备。” 伸手按死九龙樽一条张开的龙嘴,嗖嗖嗖,空中响起三声破空风声,三支如同树木粗壮的箭弩激射而出,分别射向黄淳风、孔唯亭和老顽童。 “胜谷,快逃!”陈景琰一声招呼,张胜谷收剑回鞘,跃上机关鸟,机关鸟底部喷射出红色火焰,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前冲向着更高空飞去。 白衣剑仙吐出一口鲜血:“不是逃,而是审时度势,战略性转移。” “是,是,是。”陈景琰翻着白眼敷衍道,不断指挥着机关鸟升高,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罗盘上的指针微微转动:“人间东西南北的方向没有意义,上下才是意义,沈凝儿的老师走错了方向。而我以前认为向下是通向真理的道路,因为向下比较容易探索,只需要挖洞就好,可是无功而返,后来不得不承认向上才是真理的所在,所以利用中行书留下的书稿,造了这么一座机关鸟。” 机关鸟下的黄淳风三人已经变成了三个黑点,李元昊低头望了一眼,心头百感交集,有些不舍,更多的是疑惑。 咯嘣一声,整个机关鸟突然一阵颤抖,好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鸟背上,李元昊扭头四顾,周围什么都没有,但是那股确实存在的压力,压得机关鸟不断下落,机关鸟底部喷出的火焰越来越浓,还是抵挡不住那股压力,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一个喝醉酒的莽汉,下一刻就会跌倒一般。 李元昊惊奇地发现,陈景琰手中的罗盘指针忽上忽下,旋转不断。 轰的一声,机关鸟底部的火焰喷出蓝色的火苗,木质的鸟身被点燃,然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直直坠落,机关鸟上的三人也跟着一同下落,在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张胜谷和李元昊分别住陈景琰的胳膊,向外掠去。 机关鸟结结实实摔落在地,轰的一声爆炸声响起,一股凌厉的爆炸气浪以圆形向着四周射去,里面暗藏的所有机关齐齐激射,威力惊人。 半晌,爆炸引发的声浪依旧在耳边回荡,李元昊一手扶着胸口,摇晃着脑袋,缓缓起身,耳膜被爆炸声震得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突然,在她身边,一左一右,黄淳风和刘百通同时现身,酒剑仙一手轻抬,千万道剑气骤然而成,环绕李元昊周身,形成一座牢笼,但是牢笼并不牢靠,留下一线空隙,不过那道空隙之前,刘百通的拳头已经临近,老顽童最强的无理手,拳罡炸裂,直冲李元昊的脑袋而来! 躲无可躲,连交手硬接的机会都没有!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扇门 自从黄淳风出现之后,这位三绝之首一直未曾清醒,动作机械僵硬,毫无当年的风流潇洒,剑意依旧浩大,威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刘百通开始神志清醒,可是自从流出一股粘稠状的液体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好像背后有人在控制他一般,开始连续不断攻击李元昊。 机关鸟坠地碎裂,黄淳风和刘百通第一次联手,只一招就把李元昊逼近了死路绝路。 突然,挥拳的刘百通受到重击,身子突兀飞了出去,跌倒在地,身子恰如一个皮球一般滚了出去。 “孔先生!”李元昊忍不住惊呼一声,转而眼中有了点点泪光,刚刚一拳轰飞老顽童就是孔唯亭。 双手按住剑气牢笼,孔唯亭一身青衫飞扬,抽丝剥茧一般扯开牢笼,一手抓住李元昊的肩膀,两人同时后退,躲开黄淳风的第二波攻击。张胜谷见缝插针,以剑气对剑气,对上上一代的酒剑仙。 对于诗剑仙赵敦煌,张胜谷更多的是敬重,在剑道之上,诗剑仙对白衣剑仙也多有指教,但是若说张胜谷最崇拜,而且想要一战之人,非黄淳风莫属,今日难得能有如此机会,张胜谷当然不能错过。 另一边,李元昊和孔唯亭同时落地,孔唯亭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脸上和眼神中满是浓浓的疑惑和不解,好似在思索前生的事情,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抽搐,他的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对抗。 “孔先生,孔先生?”李元昊摇了摇孔唯亭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提醒问道。 “元樱?”孔唯亭疑惑开口道。 “是,先生,您记起来了,我是元樱啊。”李元昊喜极而泣。 孔唯亭还未记起全部事情,缓缓闭上眼睛,半晌,再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晰明了,脸含笑意,摸了摸李元昊的脑袋:“婚嫁了没?” 李元昊目瞪口呆,脸红如苹果,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久别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孔先生问的第一句话,太接地气,也太让人尴尬难堪了,既然你想问,那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嫁了。” “哦?”孔唯亭顿时兴致勃勃,跃跃欲试问道:“嫁给了谁?” “嫁给谁不重要,关键是先生你问的是哪个?”李元昊淡淡说道,脸上一点波澜都未有。 这次轮到孔唯亭目瞪口呆:“不止嫁了一个人?” 李元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自知被骗的孔唯亭摇头一笑,揉了揉李元昊的头发:“臭丫头,竟然敢骗先生我了。” 刘百通突然杀出,双拳砸向两人,李元昊断剑在手中一转,直直对上老顽童的拳头,虽是用剑,但是使得却是笔势,干脆迅捷,雄峻伟茂,高浑简穆,而又瘦美筋骨,孔唯亭挑了挑眉毛,一拳对上老顽童的一拳,也是笔势,拳罡思逸神飞,洒脱不羁,而又偏正自如,错落有致。 刘百通又被打飞出去,李元昊和孔唯亭配合默契,同是取自文脉的招式,好似有水从天上而来,一层层的气息连绵不绝,将老顽童缠绕其中,对于硬碰硬,拳拳无理手的老顽童是当世第一,但是对于需要耐心抽丝剥茧的对战,老顽童常常不知所措,此时他被气息缠绕,有力发不出。 李元昊呼出一口气:“先生,见到您就应该知道事情真相了!” 孔唯亭身死天葬,经历过事情的种种,他应该的知道全部。 没想到孔唯亭只是摇摇头:“很抱歉,先生也不知道真相,天葬之后,我气息全无,的确是死了,但是那种状态并不是完全毫无知觉,而是像是囚禁在一个牢笼之中,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再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此时此刻。元樱,有一点很奇怪,先生我破尽书院大阵,身体内力破烂,气海摧毁,此刻却是完好如初,而这具身体似乎并非原来的身体。” “不是以前的身体?”李元昊上下打量着孔唯亭,相貌神态丝毫不差,她还特意走到孔唯亭身后,脖颈处的胎记也一模一样,为何先生会有这具身子不是他自己的感觉。 “元樱,身死天葬,我一直处在一种混沌状态中,但是有几次,先生我能明显感觉到你就站在我身边。”孔唯亭开口说道。 李元昊更加疑惑,每次感觉自己快要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总是离着真相差一点。 另一边,黄淳风和张胜谷的交手如火如荼,老顽童也靠着蛮力要将那连绵不绝的气息砸烂,陈景琰不会修行武功,在机关鸟跌落过程中受了伤。 “元樱,不用多想了。”孔唯亭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和黄老前辈从那个方向来,你沿着这个方向,可以找到答案!” “先生,我......”李元昊不想离去。 孔唯亭走向已经冲过来的老顽童:“若想救下黄老前辈和刘二哥,只能靠你了!” 李元昊心中权衡一下,向着孔唯亭指的方向掠去,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身后是气息冲撞的巨大轰鸣声,渐渐地她离着那处战场越来越远,轰鸣声也越来越轻,不知道是几人的战斗接近了尾生,还是距离越来越远,轰鸣声已经传不到此间。 不知飞掠了多长时间,李元昊突然止住了步伐,一股难以言语的感觉溢满心头,这种感觉在她神游天外之时,也曾出现,她以为自己一直在向上飞,实际上又出现在了军马镇,此刻自己若是一个劲头儿向前冲,很有可能也会出现在原地。 轻轻扭头,李元昊吸了一口气,向着另一个方向飞掠,一道身影在银白色的世界中飞掠,像是一条不断拉扯的线,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的黑点,李元昊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蓦然发现,那竟然是一道门,这道门通体漆黑,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口,在静静等着李元昊的出现。 李元昊停住步伐,向着四周望了望,周围空无一物,静得可怕,伸出一只手,按在这一扇门上,入手一阵刺骨的冰冷,这扇门后面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已经看透了 这是一道奇怪的门,整体漆黑,在这个银白色的苍穹之上显得十分突兀诡异,四周皆是虚无,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扇门,孤零零立在那里。 李元昊缓缓走进这一扇黑门,伸手轻轻触碰,入手一阵刺骨的冰冷,她绕到门的后面,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一扇门,好像这一扇门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从新走到门的正面,李元昊深吸一口气,之所以知道眼前的这一面是正面,因为门上面有一个锁孔,漆黑的门上出现一个更加漆黑的锁孔,处处透露着不和谐和荒诞。 抚摸着锁孔边缘,李元昊轻轻挥手,断剑入手,柳青说过,黄老头儿的佩剑其实是一把钥匙,而眼前锁孔的形状恰好切合断剑的断口,李元昊将断剑插入锁孔,直没剑柄,锁孔之中发出一声咔嚓声响,断剑的另一半还残留在锁孔之中。 果然,这把断剑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李元昊稳了稳心神,若是猜测不错,当年黄老头儿单剑战天,被天上仙人折断佩剑,就应该是在此处,江湖最风流的一人入了神天境,神游万里,登高而飞,他既没有向东南西北的任何一个地方飞翔,而是向着天空飞去,最终来到此处,而这个世界的方向毫无意义,只有上下才有意义,一介凡人竟然走到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前,这让天上仙人始料不及,于是派出等级更高的仙人阻拦黄淳风,方才有了后面的故事。为了预防再有后人登高寻求天地真相,天上仙人们设置了层层筋骨,扰乱视听,所以李元昊入神天境,神游万里,没有来到此间,而是回到了远点,这一切不过都是天上的障眼法而已。 双手握住剑柄,李元昊拧动,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断响起,直到再也拧不动。 黑色的大门整体上移了三寸,不断有光从门缝之中射出,耀眼不可直视,李元昊忍不住用手遮住了眼睛,轻拉剑柄,黑门被整个拉动打开,不但有光透射过来,而且有阵阵的花香和鸟儿的叫声。 没有突兀杀出的天上仙人,也没有爆炸轰鸣声,虽然还未见到门后面的光景,但是李元昊已经可以想象到门后面鸟语花香的景象。 如此诡异的事情,非但没有让李元昊觉得轻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断剑已经嵌入黑门,她只能左右双手分别抓住一把飞剑,蓄势待发,静静等着黑门完全打开。 越来越多的光涌现进来,越来越多的声音灌入耳朵,呼呼风声,湍湍流水声,青蛙的鸣叫声,还有数不尽的大自然的声响。 李元昊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大意,终于,黑门完全打开! 定睛向里面看去,一幅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亭台楼榭,小桥流水,还有远处从上而下的白色瀑布,横跨小湖的长桥,挂在半天空中的气色彩虹,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滚到李元昊的身前脚下。 李元昊心头一惊,手中飞剑飞出,还未刺中那一道白影,她已经收回飞剑,心头的惊讶被浓浓的疑惑代替,有些不确定地望着白影:“白绒绒?!你怎么会在这?” 通体雪白的小猫咪听不懂李元昊的话语,双手双脚抱住李元昊的腿脚,用肉嘟嘟的小脑袋不断蹭着李元昊的脚踝,显得很是亲昵。 李元昊将白绒绒抱起来,放在眼前,从草原匈奴回归中原之后,白绒绒一直是由秀策照料,养得白白胖胖,像个小肉球,但是这一只小猫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实在令人费解。 将白绒绒抱在怀里,李元昊挠了挠小猫咪的脑袋,白绒绒舒服的叫了一声,打了两个喷嚏,是白绒绒无疑,这只从草原捡回来的小猫咪,有很多奇怪的习惯,其中挠头打喷嚏最为奇怪,即便两只小猫咪长得相似,但是不会连习性抖都相同。 李元昊踏入黑门,双脚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观察着周围的风景,天上仙境,此处的确当得上天上仙境的称呼,走上长桥,俯瞰四周,远处翠绿层叠,向着远处望去,皆是绿色,但是绿色的边界并不明晰,而是朦胧一片。 “有人吗?有人吗?”李元昊大声喊道,声音在这一片美景中来回回荡,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沿着这人间仙境走了一周,除了大自然的声响,一点声音都没有,李元昊一手摸着白绒绒的脑袋让这只小猫咪喷嚏不断,一边低头沉思,半晌,她将白绒绒放在地上,小猫咪滚了两滚,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李元昊跟在白绒绒的身后,小猫咪走下长桥,向着垂流而下的瀑布走去,四只小脚踏出去,竟然凌空行走,沿着瀑布逆流行走。李元昊沉默片刻,也踏出了一步,脚下不是虚无,而像是踩在了平实的大地上,她也沿着白绒绒的脚步,走向瀑布,一刹那,她感觉到了一种方向颠倒的感觉,好像踏出的那一步不但改变了自己的行走方向,而且将这个世界的方向也颠倒了。 刚刚所有的亭台楼榭都成了倒立的样子,白绒绒在李元昊脚下翻滚打圈儿,李元昊抬头望向虚空,像是在对某人说话:“你们可以瞒得过我,但是瞒不过动物灵敏的感觉,无论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都不过是障眼法,我已经看透了,你们可以现身了。” 声音传播出去,然后回荡,从新回到李元昊的耳朵里,天地依旧一片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李元昊抱起白绒绒,盘膝而坐,冷笑道:“我可以等,我也可以耗,从人间走到天上,我不会半途而废的,你们作为天上的仙人,掌管人间一切生死,难道胆子小到不敢见我的程度吗?” 半晌,那些鸟叫风声停止了,瀑布蛙鸣也消失不见了,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一道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很聪明,能走到今天,走到此地,你的确超乎我们想象的聪明!” 第一百八十五章 那些往事如烟 李元昊听到有声音回答,强行压住心头的激动和不安,入耳的是女声,略显男性,给人一种历练干爽的感觉。人间天葬,会有天上人下凡间,偶尔也会口吐两字,但是声音十分机械,没有丝毫感情,不过刚刚的这一道声音虽然刻意,但是饱含感情,是人的声音。 缓缓站起身来,紧紧抱住怀中的白绒绒,李元昊观察周围四周,那些美轮美奂的景色开始消退,如同遇到曝日的积雪,逐渐消失弥散,那些亭台楼榭、鸟语花香开始褪去颜色,最后凝聚在李元昊脚下一点处,最终归于虚无,天地开始恢复原本的银白色,从上下到左右皆是银白色,李元昊身处其中,心头产生了无限的虚妄感,只有怀中的白绒绒才能让她感到稍微的真实。 “你们就这么怕人间知道你们的秘密吗?!”李元昊对着虚空说道。 “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只有在懵懂未知的情况下,人间才有存在的意义,一个没有存在意义的世界是不应该存在的,不让你们知道天上的秘密,是对你们好。”那道声音回答道。 “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话语而已,既然如此,为何不现身?”李元昊开口问道。 “李元樱,你无需用试探的语气来查看我的方位,因为你是永远都抄不到我的。”那道声音说道:“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我现身了,你也找不到答案,反而会有更多的疑惑。”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样子,虽然你们高高在上,但是你们并不是万能的。”李元昊说道。 那道声音沉默片刻,说道:“我要承认你说的,我的确不是万能的,但是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是吗?靠着人间的合欢树?在没有合欢树的地方呢?你拿什么了解我?” “幼稚,你以为我们只靠着合欢树了解查看人间,我们靠得是更深刻的东西。”那道声音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们有多么了解你,那么就给你看一看我们对你的了解程度!” 突然,李元昊的身前出现了一团烟雾,那一团烟雾五颜六色,不断变幻着形状,好像在勾勒一幅图画。 李元昊定睛望去,渐渐看到了那一幅图画的场景,那是一个大雪天,漫天大雪飞舞,一个女孩躲在床底下,死死咬着衣角,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惊动同时入京的九品之上天上人。 画面一转,澹台国藩走进了慈宁宫,当着李元樱的面,杀死了李元昊和李秀策,李元樱吓得眼泪在眼睛里打滚,却不敢出声。 下一个画面,她从太皇太后手中接过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捏了捏孩子的脸蛋,用脸颊贴着孩子的眉头,自言自语说:“你以后就叫秀策了,好不好?” 她身着龙袍,站在太和殿的屏风后,因为害怕浑身瑟瑟发抖,殿堂之前,文武大臣口呼万岁,她扶住身旁的龙椅,才没有瘫软倒下。 她看到了苏倩儿和索柔站在她的面前,一边一个想要挽住她的胳膊,她不着痕迹抽出了手臂,尴尬地笑着。 她看到了从夜空中、清风里走来的孔先生,青衣微笑:“以后我就是你的先生了。”她看到了高高举起藤条的南怀仁吹胡子瞪眼:“要好好教训你这不听话的学生。” 她看到了醉酒的吴清源抱着她在太和殿呼呼大睡,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天边云霞的那一边。 她看到了太和殿前的风雷阵阵,引燃体内三朵紫金莲,吸纳万千气息,要和澹台国藩以死换死的决心。 她看到了吴府上空生起的烟花,雨晴嫁入吴府的喜庆,而她只能躲在皇宫里,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低头闭眼,李元昊揉了揉眉心,止住泪水,往事历历在目,往事如同云烟! “李元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还要继续吗?把那些悲伤和快乐从新品味一遍,把那些美好和遗憾从新过滤一遍?” 李元昊睁开眼睛,扯了扯衣领,眼中的悲伤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刚毅:“继续!” 那一团五颜六色的烟云继续变幻,在重复李元昊走过的每一步。 岳麓书院之内的朗朗读书声,山后的阵阵麦浪,响起的高亢山歌,天一阁燃起的烛火灯光。 山脚下飘来大牛哥酸辣粉的香味,织染走在阳光下的微笑,小钗姐抹在手心的腮红,还有那弯弯曲曲延伸到书院的羊肠小道。 圣人书院内,李元昊站在那座枯死的花圃前,低声诉说着思念,以及那南下建康城八百里的云和月! 北上匈奴的龙卷寒风,狼居胥山下的冰冷暴雨,还有那头顶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的夜空,夹杂着赵督领的血,在狂风中大声呜咽! 太安城裂开的天空,金光闪闪的二十四位仙人,黄淳风冲上云霄的身影,被无数不在的光芒扭扯撕裂,碎成无数! 郝连勃勃的拳头,郝连流水的剑,纳兰托娅用最后的气力抓住了黄淳风的佩剑,从高空坠落,变成一朵朵翻飞的蝴蝶! 初春的风,刚来的雨,城东的慈幼局,满头白发的丁一,躺在李元昊面前一动不动,她分明听到了少年在不断呼喊着“大姐,大姐!” 漫天的江水,暴乱的气息,激战三日,连绵百里,终于炸烂了孔道佛的气息,取下了书院大供奉的项上人头! 西去的路上,柳青的九千里,余庆的掌心雷,赵星途的剑阵,慕容恪坐在军马镇前消失在诸天神佛之中,一身杀气、半身鲜血的慕容峰死在黄河渡口! 南下的驴子,故地再重游,北来的战神,东来的先生,西来的剑仙,雪山巅上,李元昊登高而飞! 眼前的烟云将李元昊走过的路一一展现,最终成了一座门的形状。 “李元樱,你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现在有两条道路可以走,一是踏过这道门,我告诉你真相,另一条道路是回太安城......” 那道声音还未说完,李元昊已经一脚踏入那道门。 空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元昊还未站定,一道威压已经临身,轰的一声,将她轰砸在地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太安城风云(1) 回京已经一个月有余。 李秀策一直呆在城东的宅子内,没有离开宅子一步,绿绸贴身照顾小王爷的衣食住行,宽大的绿色衣衫罩住以往窈窕的身段,偶尔忍不住的低头作呕,都显示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她有了身孕。 孩子是谁的?北魏小王爷李秀策的,醉酒之后的荒唐举动,满室烛光跳跃,床帷翻飞,然后绿绸有了身孕。 乍听到这个消息,绿绸微微一愣,脑袋发蒙,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她还没有做当母亲的准备,反倒是比她小了三岁的李秀策莫名镇定,低头看了一眼绿绸的肚子,拍了拍她的小手:“好好保胎。” 那一刻,绿绸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懂事儿的懵懂小姑娘,小王爷比自己大三岁。 有了身孕,各种不方便,宅子内来了一名老婆子王妈,照顾绿绸的衣食起居,平日里勤快惯了的绿绸闲不住,还是会走入厨房摘菜做饭,铁铲在铁锅内来回翻炒,发出一声声清脆响声,在她耳朵里如同响起了一首悦耳的歌儿。 她喜欢这种生活,风儿轻轻,云儿柔柔,平淡如水。 唯独不好的地方是,新来的王妈太碍事儿,破坏了自己和小王爷的两人世界,王妈的嗓门又大,一嗓子吼出来,小院的清幽被破坏了大半,那一只已经胖成肉球的白绒绒吓得浑身一哆嗦,蹦跳着扎向绿绸的怀中,绿绸怕这只胖猫咪动了胎气,赶忙的护住肚子,踩着小碎步来到王妈身前,低声嘱咐:“小声点,别吵到小王爷歇息。” “知道啦,绿绸姑娘!!!”依旧是震天响的回答。 绿绸叹了一口气,回屋路过窗台前得那一小片芭蕉叶,心里想到,若是能下一场雨,这芭蕉叶应该会更肥嫩一些吧。 心里正想着,天就下雨了,夜色刚刚涌上来,雨水也跟了上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冲刷着芭蕉叶,芭蕉树舒展着婀娜的身姿,细细的绿叶在雨中随风飘舞,恣意挥展示着曼妙的身姿。 李秀策坐在大厅内,怀里卧着白绒绒,白绒绒每每打起哈欠,他就伸手挠挠小猫咪的脑袋,小猫咪打了一声喷嚏,睡意少了大半。绿绸凑坐在北魏小王爷的身旁,莫名心安,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瓦罐,瓦罐里盛着平常人家的常见小麦,由于存储时间太久,已经发霉生芽,有点点绿色从瓦罐里探出脑袋来。 这是小王爷的宝贝,谁都不能动,今日特意拿出来,李秀策抚摸着瓦罐驻足沉默良久,直到外面的雨沾湿了天。 “开饭喽!”王妈的声音炸响,连雨水都要退避三舍,落在窗前溅起无数水花,如同被王妈的声浪震碎以了一般。 绿绸又是一阵哆嗦,心里默默埋怨着王妈,起身接过四菜一汤,摆放在餐桌上,还特意把糖醋排骨和青椒土豆丝靠近李秀策,小王爷爱吃。 “姑娘又偏心,我这老婆子也爱吃糖醋排骨哩!”王妈很没有当下人的觉悟,快人快语到让人无语的地步。 绿绸脸色微红,李秀策淡淡一笑:“王妈,去把这瓦罐里的小麦熬成粥,我要喝。” 王妈放下碗筷,努着嘴巴说道:“小王爷,想和粥没问题,但是这瓦罐里的小麦已经发霉发潮,猪都不吃,俺用好的小麦给您做点粥怎么样?” 绿绸狠狠瞪了一眼王妈,起身端起瓦罐,径自向着厨房走去。 “这不是明摆着为难俺嘛!”王妈脸色不高兴,猛吃了一口馒头,嘟嘟囔囔向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一锅粘稠的小米粥端了上来,掀开盖子,飘出了一道香甜味道,李秀策将瓦罐拉到身前,低头喝了一口:“好喝!” 王妈挑了挑眉毛,好喝才怪了,加了天糖也遮掩不住那股发霉的酸味,她清楚得很。 一顿饭,李秀策将瓦罐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点滴不剩,最后摸了摸肚子,开心一笑:“很久都没吃这么好了!” “王爷,俺提醒你一句,小心拉肚子。”一直大声叫嚷的王妈这一次语气莫名轻柔。 吃完饭,李秀策依旧坐在大厅内,看着外面的雨水从天而降,王妈收拾完碗筷,嚷了一声:“俺睡觉去了。”砰地一声,侧间的房门重重关上,不多时便传来了王妈如同雷鸣般的呼噜声。 李秀策和绿绸相视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绿绸起身准备泡茶,李秀策按住她的肩膀:“有孕在身,就不要乱动,我来。” 瘸着一根腿儿,李秀策一高一低,影子透射在墙面地上,也是一高一低,绿绸在后面看着,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一人捧着一杯茶水,李秀策看着外面的雨水,听着王妈的呼噜声,开口问道:“绿绸,对于你而言,什么最重要?” 绿绸低头品了一口茶,小王爷煮茶水平一般,但是她还是品出了别样的甘甜:“现在对绿绸而言最重要。” 李秀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再言语,直到夜色深黑,冷风吹拂:“休息去吧。” 绿绸平日不多言,都是李秀策说她听,但是自从小王爷从镇西军回来之后,言语也少了很多,两人相对之时,常常是长时间的沉默,绿绸喜欢这种场景,又有些不喜欢,这时候她特别希望王妈能吼两嗓子,但是传到大厅的只有王妈的呼噜声。 李秀策扶着绿绸走进卧室,细心的掖好被角,这名神态和李元昊极其相似的婉约女子不合时宜地拉住了北魏小王爷的衣袖:“王爷,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李秀策展颜一笑,点点头,一瘸一拐走出房间,将墙上装饰用的宝剑取下,挂在腰间,立在大厅之前。 突然,屋外风雨飘摇,狂风大作,芭蕉叶左右狂舞,雨水斜飞,刮入小院大厅,将李秀策的衣衫前摆打透浸湿,烛火灯光妖冶飘飞,把李秀策的脸色映衬得明灭相间,在风雨中,北魏小王爷脸色狰狞恐怖,咬牙切齿的自言道:“我,李秀策,要当皇帝!”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太安城风云(2) 王妈讨厌下雨天,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扰得人心烦意乱,晚上睡觉都不香甜,还有那更扰人的风,无处不在,吹过外面的树叶房梁,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吊死鬼在哭泣,晦气的很。 砰地一声,王妈房间的木窗被吹开,雨滴夹杂着狂风,席卷而来,仰躺在床上、正美美打着呼噜的王妈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在她梦中,正梦见自己溺在冰冷水中,无论她如何奋力游动双手,都挣扎不出,而且在岸边,还有人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好不快活热闹。 以王妈的脾气,哪里能够忍受别人如此戏弄于自己,指着岸边众人的鼻子大骂,这一骂不要紧,咕噜噜喝了两口冷水,蓦地一惊,王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身冷汗,迷茫地向着四周望望,窗台在风雨中一开一合,砰砰作响,窗台下已经积起了一湾小水洼,波光粼粼, 王妈骂了一句粗话,极不情愿从床上爬起来,裹上一件大袄,问候一声老天爷的七舅姥爷,走到窗前伸手抓住窗台,嗯?院子里那是什么?怎么白茫茫一片?揉了揉眼睛,王妈眯眼望去,风雨太大,还是看不清楚,但是那一处的确是有东西。 王妈冷哼一声,抓起一把木棍,该死的小贼,竟然偷到你王妈头上,看我不打死你! 王妈嗓门大,脾气也爆,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挥舞两下木棍,顶着蓑衣,走出房间,穿过回廊,气势汹汹走向那一片白茫茫。 “看俺不打得你哭爹喊娘.......”王妈边走边骂,等看清那一片风雨中的白茫茫,声音卡在喉咙里。 哪里是什么小贼,分明是不下百人身着白衣的死士,背负弯刀,屈膝跪下,而在百人正前方,正是小王爷李秀策! 百人死士齐齐扭头,望向王妈,眼中的杀气透过雨幕落在王妈身上,已经打遍邻里十街的王妈未曾见过如此阵势,心头不由一怵,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刷的一声,百人死士齐齐抽出弯刀,刀光割过雨水,掺着风声,沿着杀气毕露的眼神,涌向王妈。 咣当一声,木棍掉在地上,王妈眼睛一翻,晕死在雨水中。 李秀策走入雨中,一把雨伞早已遮在头顶,阻挡风雨。 看了一眼身旁举伞的人,李秀策开口说道:“薛相松,本王让你做得事情,你都做好了?” 薛相松赶忙点头:“王爷,您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武库已被攻克,三千玄甲军也可以任意差遣,粘杆处也完全在奴才的掌控之下,整个太安城都是您囊中之物......” 李秀策摆摆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情,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你办妥了?” 薛相松嘿嘿一笑:“也已经办妥了。” 李秀策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薛相松的肩膀:“本王登基称帝之后,你便是开国元勋,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帮你实现,汪嗣英的脑袋你也可以拿去,但是若是让本王发现你有丝毫异心,阴奉阳违,本王只能先杀了你,那些融化富贵和功名利禄,本王依旧会赏给你,只不过你只能在阴曹地府里面享受了。” 薛相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王爷放心,薛相松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生以王爷马首是瞻,薛相松知道轻重,一切请王爷放心!” 楚人凤离京之后,薛相松和汪嗣英共同执掌粘杆处,以薛相松的手段和能力,他以为三下二除五就能解决掉那名身体孱弱的读书人,一开始的交锋中,薛相松的确占据了主动,汪嗣英几次命悬一线,几乎没有生路,但是事实就是这么奇怪,汪嗣英非但没有从粘杆处除名,反而因为几手妙棋逐渐站稳了根脚,并且营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再想取汪嗣英的性命,难上加难。对此,薛相松恨得牙痒痒,此时,小王爷出现了,许给了很多好处,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是他做梦时候才敢想象的东西,并且小王爷告诉了他很多秘密,其中一条让薛相松坚定了站在李秀策身后——当今陛下天下李元昊是女儿身!听到这个消息,薛相松气血上涌,震惊无语,一名女天子?若是朝廷知道这个消息,大魏的江山要易主了。 “起来吧,入宫!”李秀策开口说道,一步踏入雨中,向着紫禁城方向走去。 薛相松招呼一名白衣死士,低声吩咐了两句,那名白衣死士留在了宅子内,站在亭台之下,如同鬼魅。 百人白衣死士跟在李秀策身后入宫,有着大魏小王爷,皇宫守卫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放了行,只望见雨中的一片白茫茫。 李秀策一瘸一拐,没有去乾清宫,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径自走向了破败的英华殿:“魏老前辈,李秀策请您出山!” 英华殿四周一片狼藉,荒草纵生,风雨灌进英华殿,一口枯井承接雨水,墙角处的竹子不断摇摆。 薛相松眼前一花,位置窒息,下意识握住了腰间刀,已经活了整整两甲子的老神仙,太安城百丈全无敌的魏墨城,原来真的存在!怪不得小王爷首先要来英华殿,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楚人凤不知所踪,若是有这位老神仙相助,王爷登基之事,十有八稳!但是小王爷靠什么手段,获取这位神仙的支持,若是惹恼了这位老神仙......下面的事情,薛相松不敢想象。 李秀策喊话,英华殿内却没有人回答,李秀策微微一笑:“魏老前辈,李秀策请您出山!” 依旧没有回答,但是天地之间异象横生,从天而降的雨滴突然停止不动,悬停空中,格外玄奇,下一刻,一阵风突然刮过,本该从上而下降落的雨滴斜斜刺出,一滴雨滴便是一把剑,无数滴雨水便是无数把剑,无数把剑穿过百名白衣死士的身体,绽放出灿烂的鲜红,血肉窸窸窣窣落在地上,如同在地上画了一幅抽象画。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太安城风云(3) 顷刻之间,百名白衣死士变成了一滩血肉,窸窸窣窣落在地上,被雨水冲刷,浸染英华殿前的狼藉狂草,然后顺着黑绿色草叶流淌下来,没入尘土,不见了踪影。 剑气带起的风吹拂起李秀策的黑发衣衫,头顶上的雨伞被吹落在地,打着旋儿,转着圈儿,鲜血混着泥水染脏雪白的伞面,李秀策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踉跄了两步。 薛相松松开架在头顶上的双臂,浑身疼痛异常,双臂颤抖不止,为了此夜的事情,他百般思索,未雨绸缪,临来的路上,已经套上了一套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那百名白衣死士是他精心训练,经过层层选拔,他知道这百名死士的武力,虽然和江湖巅峰的高手相比,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各个身怀绝技,皆是杀人的好手,不曾想,在太安城百丈全无敌的手下,一招都不曾接住! 砰地一声,英华殿的大门被劲风吹开,黑黝黝的大殿内,漂浮起一点明亮耀眼的光,璀璨如同天上星辰,也如同秋夜乱坟岗上的鬼火,那一点明光开始移动,渐渐飘出大殿,出现在李秀策和薛相松身前。 那一点明光出自两甲子老人的指尖,轻轻放下手,负于身后,魏墨城的面容仿若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中,分明就在眼前,却看不清楚,就连眼前是否存在此人,薛相松都有些不确定。 “魏老前辈,秀策请您出山,助秀策一臂之力。”李秀策低头弯腰,神情恭敬。 魏墨城走下大殿台阶,从天而降的雨水在身旁三尺处弹开:“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既然老前辈如此认为,秀策也就默认了。” 听到这话,薛相松一阵窒息,生怕不远处的老人震怒,一手千百雨滴作剑,将自己刺成筛子,能够挡下一招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第二招,他薛相松不敢接。 遮挡老人面容的那一层迷雾抖动一下,薛相松感到老人在笑。 “你这个小娃娃也够实诚,但是威胁人总需要一点筹码,你的筹码是什么?” 李秀策向前踏出一步,离着老人更近了一些:“小宫女萱儿。” 薛相松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原来小王爷让自己将那名小宫女引出宫绑架起来,还有如此深意。 魏墨城身子未动,在周身三尺弹开的雨滴却炸出一团团的水花:“筹码分量很重,但是还不足以打动老夫,一个小宫女的死活,于老夫而言,可有可无。” 李秀策微微一笑:“老前辈两甲子高龄,看遍人间沧桑,人世变幻,修为更是比天高,自然心如止水,世间一切入不得老前辈的法眼,但是有一件事情秀策要告诉老前辈,西去镇西军之时,毒剑仙慕容峰以眼杀人,曾不巧,小宫女体内金光乍现,挡下了毒剑仙势在必行的一剑,毒剑仙曾言,那道金光是老前辈留在小宫女体内的。” “所以你在赌?赌小宫女的性命在老夫心中的分量?”魏墨城的语气泛起一阵冰冷,雨滴再次悬停,千百雨滴形成了一个横卧的锥体,椎尖指向李秀策的眉心,只要老人一个念头,北魏小王爷身首异处。 李秀策丝毫不在意在一线之前的性命:“是,秀策就是在赌,拿自己的命赌,而且秀策觉得自己赌赢了。” 以魏墨城的性子,若是有心杀人,哪里还会和你絮叨,故作声势。 魏墨城伸出一手,点在椎体底部,已经碰触到李秀策眉心的锥尖再进三分,刺透皮肤,有点点血迹渗出。 最终,雨滴形成的椎体飘落在地,魏墨城撤回外放的气息,负手而立:“老夫想问一句,为什么?” “既然老前辈想听,秀策就推心置腹一次。被匈奴掳走,秀策见过中行书,见过在盛京城内的厮杀,尔虞我诈,血流成河,西去镇西军,秀策见过毒剑仙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杀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那种切身如同刀割的恐怖,秀策经历过。不过比起这些,奶奶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匈奴,她要用我李秀策的性命保证皇位是大姐的,难道我李秀策的命就如此卑贱?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奶奶是迫不得已,无可厚非,但是每每想起此事儿,秀策还是浑身发寒,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你觉得你姐是你奶奶那种人?” “老前辈,秀策可以肯定的保证,现在不是!” “你是怕,将来?” “怕啊,秀策思考了很多,越想越怕将来,人,都是会变的,将来的大姐很可能会保持初心,视秀策如己出,但是谁能保证一个万一呢?所以......未雨绸缪,总是一件好事儿。” 魏墨城点点头:“多为自己着想,无可厚非,但是老夫不明白,你为何不等她回京之后再动手?” 李秀策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若是大姐在太安城,秀策一想到多年的养育之恩,照顾之情,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亲情,秀策下不去手,大姐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没了野心,哎,老前辈,说实在的,秀策真心不想做个坏人,都是被逼的。” “你啊,不当皇帝,真是亏了。”魏墨城难得开怀大笑,笑声爽朗:“若是你姐有你一半的心思,不那么瞻前顾后,拖泥带水,她的皇位会稳固一些。” 李秀策弯腰作揖:“秀策就当是老前辈夸赞了。” “夸赞算不上,李默存不适合当皇帝,你姐也不适合,反倒是你,最适合当皇帝。”魏墨城开口说道:“老夫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不过......”略微停顿一下:“萱儿小丫头若是有三长两短,你的命也就没了。”伸手指了指薛相松:“此事儿了结之后,老夫给你三十年阳寿,三十年后你来英华殿自裁,老夫留你全尸。” 薛相松大汗淋漓,呼吸加粗,后背尽湿,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抬头望了一眼魏墨城,迷雾重重,两道如刀一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火烧。 魏墨城从新面向李秀策:“小娃娃,你既然让老夫出山,说,先杀谁?” 李秀策淡淡说道:“新御猫,余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安城风云(4) 百人白衣死士尽数被杀,后续人马顷刻间进宫,直奔英华殿而来,不同于薛相松训练的白衣死士,从新入宫的死士黑衣黑甲,干净素练,和雨夜融合在一起,比之那百人的白衣死士肃杀之气更浓,也更加内敛。 薛相松窒息般惶恐,魏墨城的言语是堵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出现的黑甲死士又是另一块大石头,他以为百人白衣死士、粘杆处、三千玄甲军是李秀策可以仰仗的全部势力,却万万不曾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北魏小王爷豢养了另一批死士,他以为李秀策登基之后,自己可以学一下一代枭雄,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一国权臣,即便比不上西楚的诸葛唯我,但是和匈奴中行书、南梁杨莲亭比起来不逞多让,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做人嫁衣,全都在小王爷的计划之内。 李秀策伸手拍了拍薛相松的肩膀:“你并非纯善之人,本王不得不防,你虽然看不起汪嗣英,但是本王更看好他,只是不确定他是否愿意站在本王身边。你若一心辅佐于本王,还有三十年的荣华富贵,汪嗣英也会死在你的手中,若是有异心,本王可以肯定你没有三十年的寿命,至于如何,你自己选。” 不去管呆若木鸡的薛相松,李秀策踏步而行,向着余庆和萱儿的住处走去,黑甲死士沉默不言,跟随在李秀策身后,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冲刷着薛相松,这位有着雄心壮志的中年人忙着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魏墨城凌空而行,如同在雨中漫步,脚尖点在乾清宫的飞檐上,一步百丈,双手在空中一划,双龙气运中的乾龙亢龙有悔,潜龙在渊,于大地之下游走,艮龙如同苏醒了一般,轻轻抬头,一声细弱游丝的吼叫,趁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幻化成氤氲水气,弥漫在皇宫之上。 刹那之间,紫禁城起雾了,悄无声息。 余庆撑着油纸伞行走在皇宫内,脚步匆匆,溅起无数雨滴,断袖飞舞,在空中舞出别样的旋律,军马镇前,慕容峰一手扯断和筋骨相连的飞刀,回归太安城之后,他也无心再从新锻造,就这么一直空悬着。 余庆想快点回到和萱儿的小窝,吃着萱儿烙得大饼,喝着萱儿熬的小粥,惬意极了,突然,余庆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浓雾夜空:“起雾了?” 未曾多想,余庆继续前行,他和萱儿的小窝在皇宫一角,已经很偏了,是一处破旧的小宫殿,萱儿亲手用屏风隔层将宫殿分成了三室两厅,余庆刷了漆,捣鼓来一些生活用品,一个小家就算形成了。 不大,但胜在温馨,是那位内库大总管沈凝儿想住却永远都住不进去的地方! 来到住处,余庆不禁皱了皱眉头,没有烛火灯光,平日此时,萱儿都是静静等着自己回来的,今日......余庆不敢深思,如风一般推开殿门,掠进大厅:“萱儿?萱儿?” 没有人回答,余庆走进厨房,伸手摸了摸灶台,一阵冰冷。 “镇定!镇定!余庆,你要镇定!”颓然坐在座位上,余庆不断说着镇定两个字,猛然间,小太监凌空飞起,一手抓住房梁,双脚勾住屋檐。 一道极快但是极其隐秘的剑气从空中划过,嗡得一声,横切而过,恍若一道白光,将整个房子一分两段,四根顶梁柱应声而断,小太监余庆衣衫的下摆被切断,若不是小太监反应迅速,一分为二的就是他这位新御猫了。 顶梁柱断了之后,房屋坍塌,余庆如同一头豹子一般,跟着屋顶一同落在地上,双脚后蹬,一手按在地上,插入地下,凭借着敏锐嗅觉,他感到一股如山如渊、如海如山的气息正慢慢靠近。 “喝!”余庆一声暗喝,双脚猛然发力,冲破瓦砾碎屑,炸响那道身影,蕴含着开山劈石的一掌,推向那人,于此同时,新御猫的外泄气息卷起数十柄雨水飞剑,从四面八方刺向那道气息。 魏墨城面无表情,双手负在身后,任凭数十柄雨水飞剑临身,飞剑如白雪遇烈日,瞬间融化,只有余庆的那一掌落在身前胸口之时,老人方才伸手挡在身前,砰地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回荡,两人前后上下的每一滴雨水先是被挤压扭曲,然后丝丝炸裂,一团浓稠如同实质的雾气萦绕周身。 “赵督领的确教了你不少东西。”魏墨城淡淡开口说道,一手握拳紧攥,捏断余庆连绵不绝的气息,轻轻向前一推,余庆一口鲜血喷出,身如断线风筝,后背砸在地上,还是泄不去那股气劲,身体如同一片瓦片,在降雨形成的水洼中,打出几个水花,后背撞在宫墙之上,砸出一个人形大洞。 太安城百丈全无敌无心在意是否公平,余庆新气刚刚生了一半,老人双手十指如钩,在空中自左上向右下轻轻一划,十道纵横的剑气划破雨幕,割破空气,带动那一方天地震颤抖动,显然是要将新御猫五马分尸,碎尸万段的手段。 “为了萱儿那小丫头,你应该不在意先死一步吧。” 魏墨城低头看着嵌入宫墙内的小太监,一招刚过,另一招跟随,右手手指在空中轻点,每点一下便有一道剑气形成,悬空在身前,眨眼之间,十八道剑气如同十八条跃跃欲试的水龙。 魏墨城轻轻一挥衣袖,十八条水龙齐齐扎向余庆。 小太监新气未成,只能强行压榨内力,血液加速流动,瞬间流转万里之上,已然能够和镇北军副将相提并论。 此刻小太监是在燃烧血液以达到和魏墨城相抗衡的程度,断袖飞舞,裹住十道剑气和十八道水龙,已经风雨飘摇的身体暴退,不知撞碎了多少墙壁,还是止不住身体。 两甲子高领的老人双手下垂,静静等着新御猫抵挡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 余庆一退百丈,双脚在雨水中滑出两道涟漪,不过这涟漪未曾荡漾而失,而是不断来回荡漾,凡是波及过的地方如同煮沸一般,翻腾跳跃,这也足以说明魏墨城那一招的巨大威力。 第一百九十章 太安城风云(5) 余庆一退百丈,止住身子,强行压制住鼓动的袖子,嘴角溢血,脸色微红。 艰难立起身子,小太监正欲调理内里,一道隐藏在血脉中的暴戾之气突然炸飞,余庆双腿一软,膝盖重重跪在地上,飞溅起无数水花。 魏墨城轻描淡写的一击,就将新御猫打成重伤,余庆曾经面对过毒剑仙慕容峰,心头虽然有种无力感,但是也不是不敢出手,此时此地面对积威已经两甲子的老人,他竟然连出手的欲望都不曾有。 一直凌空而行的老人轻轻落地,青色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四周雨水自动退让,周围雾气弥漫,恍若仙人下凡。 “小丫头有难,你该以死确保她的安全,不枉她对你的一片痴情。” 余庆脸色一紧,果然萱儿有难:“前辈,若是余庆死了,萱儿会恨您一辈子的。” “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但是杀了你,小丫头必定安全,至于她恨不恨老夫,其实并不重要。”魏墨城淡淡说道,很符合老人一致的行事风格。 余庆趁机安抚体内的翻滚沸腾,疯狂吸纳周围天地气息,悬浮在空中的雾气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肆意搅动,以小太监为中心,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旋涡。师承赵督领的小太监由于体魄和性情原因,一辈子只能呆在宿天境,不是不能跨出那一步走到齐天境,跨入神天境,而是不希望不愿意,齐天境战力最强,而对于赵督领和余庆而言又有些不同,宿天境才是战力最强之时。 身处宿天境,气息流转,气机生灭,气象转换,小太监都能轻车就熟,杀人于无形之中,唯一不足之处是小太监并无赵督领那股虽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不过自从习得李元昊教授给他的掌心雷,小太监如同貔貅一般,将天地气息容纳奇经八脉,凝聚成埋藏在体内的掌心雷,带来了一种独特的体验——他破镜了,而且小太监惊奇的发现自己的战力并没有下降,而且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魏墨城面无表情,惊奇小太监的变化,但是并不惊讶,两甲子的漫长时间,老人看过太多神奇的事情,所以能对一个小丫头上心,难能可贵。 小太监的气息攀升至巅峰,没有任何天地异象,也无狂风暴雨,雨滴滴落,落在余庆身上,没有一滴弹开,全都顺着小太监的衣衫滑落,战意却节节攀升。 不乖乖束手就擒,引颈而死,还要继续再战?魏墨城皱了皱眉头,果不其然,小太监轻伸一只手,做了一个请得动作。 魏墨城负手傲然而立,第一次主动出击,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虚影,猛然撞入小太监吸纳气息形成的旋涡,余庆闷哼一声,丝毫不退,双手凌空下压,如是三次,依旧没能挡住对面的急冲对撞,身体贴服着地面,向后滑动,自始至终将旋涡冲向老人。 魏墨城如影随行,脚下一踩,顿时雨滴飞溅,牵动周天气息,没入旋涡,既然你要吸纳天地元气,那就让你新御猫吸个够。 余庆衣衫极其熨帖,但是内里气息飞舞,鲜血从七窍中流出,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元气涌入丹田,小太监一脚猛跺,强行将那股暴戾之气纳为己用,双手猛地一扯,被挤压成实质的气息蓬勃而出,形成一条完全用气息拧缠而成的气息长蛇,疯狂砸向魏墨城。 魏墨城抬头遥望,微微点头:“有点气候了,但是差得还是太远。” 就在长蛇如同当头棒喝砸在头顶之前的千钧一发之间,一条金色蛟龙破土而出,张口咬住气息长蛇,一口整吞而下,金龙弯曲盘旋,逆流而上,追本溯源,和气息长蛇息息相关的余庆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金龙得势不饶人,一头撞在小太监的胸口,再次没入地下,新御猫毫无意外倒飞出去,余庆不甘心也不死心,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准备再战。 魏墨城摇摇头,对于小太监的垂死挣扎不置可否,一手指天,一手冲地,指天的手指间有一抹青色,指地的手指上有一丝金黄,弥漫在天空中的雾气瞬间凝聚成一条艮龙,张口嘶吼,去而复返的乾龙冲破土壤,两条巨龙相互上下夹击,撞向空中的小太监。 余庆挣扎,想要冲破两条气运神龙的束缚,但是在天地神威之下,他倍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这才是当时巅峰的无双风姿!”李秀策站在远处,眯眼望向天空中的璀璨:“以小太监的战力,无论是近战,还是远战,都不应该如此不堪一击,只可惜今日他遇到的是魏老前辈!” 薛相松震惊无语,内心恐惧越来越重,对于魏墨城他畏惧如虎,对于李秀策他无能为力,震惊和恐惧在他心头滋养出另一丝暴戾之气,以前他准备割下汪嗣英的脑袋当球踢,此时他在心里默默改变了心意,他要将汪嗣英虐杀至死! 魏墨城扭头转身,小太监是个好苗子,将来成就要高于赵督领,因为老御猫心头有情字未了,多怨恨愤懑,心境不圆满,但是新御猫则幸运的多,有小丫头萱儿,心境无阻,必然能攀升到更高,不过,这些都不是老人思考的思考问题,小丫头的存在已经让他入了尘世,沾了因果,古井不波的情感有了波折,他不想再多牵扯。 “小娃娃,第二个杀谁?” 李秀策淡淡一笑:“杀......” 话音还未落,魏墨城猛然转身,在两条气运神龙上下夹击撞向小太监的那一刻,一道白色耀眼的光芒从那一处绽放,一双看不见但是确实存在的手分别按在两条神龙的龙头之上,骤然发力,艮龙被击飞,腾空上天,变成一道青色的光斑,金光色乾龙直接被砸入地下,砸出一个大坑,场间瓦砾石块飞扬。 世间最强的双龙气运被一股看不到的外力轰飞! 小太监的身子从空中重重跌落,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如是三次! 一直风淡云轻的魏墨城脸色严肃,身如疾风,前一刻还在眼前,下一刻便出现在皇宫上方,那小太监再强也强不过双龙气运,所以是有高人在背后助小太监一臂之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太安城风云(6) 大魏元丰十年,布局整整十年的惊天杀局一朝爆发,澹台国藩身死太和殿,被李元昊亲手割下头颅,明处的孔唯亭、赵督领、时未寒、洪熙官和楚人凤,暗处的黄淳风、魏墨城和刘百通,以及突然暴起杀人的韩先霸,隐藏三朵气息莲花的李元昊,北魏高手尽数齐聚,而且每一步都在计算之内,唯独余庆的出现十分突兀,小太监以惊人的臂力拉动三支铁弩,一条手臂血管爆裂,成了如今的独臂新御猫。 事后,李元昊一直以为余庆是赵督领派来的人,小太监却矢口否认,并且讲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人在他耳边呢喃,让他好好保护李元昊,梦醒之后,余庆突然发现右臂力大如牛。 李元昊只当是小太监不想表明身份的胡言乱语,并未深究,若是小太监有心想要加害于她,机会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 今日,魏墨城催动双龙大阵,两条神龙上下夹击,小太监九死一生,却突然出现一双大手,以无双神力轰飞两条神龙,当真是骇人听闻! 悬飞在空中,遮挡魏墨城脸色的迷雾渐渐消失,露出一张中年人的脸庞,若不是饱经沧桑近乎于无情的眼眸,很少有人能够猜测这是一位两甲子高领的老人,低头俯瞰,紫禁城尽收眼底,一道细弱毫发、快若流光的气息在皇宫内不断流窜,前一刻还在筒子河底,下一刻便出现在御花园内。 魏墨城凌空虚抓,那道流光微微一顿,好似被禁锢在那一处空间,咔嚓一声,禁锢消失,那道流光继续逃窜,不过两条气运神龙已经赶到,以无上神威狠狠砸下,下落的雨滴一反常态,逆流而上,和正在下落的雨滴相撞,如同两柄飞剑迎头相撞,炸出一团四射激散的水花,神龙砸下之后,在魏墨城的牵引下自动引爆,轰隆一声巨响,那一处空间折叠,时间禁锢,扭曲撕扯着其中的一切。 半晌,雨滴从新自上而下降落,一切都恢复了平静,耳边只有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泛起一圈圈水花。 自爆的两条气运神龙变成了片片柳絮光斑,然后慢慢凝聚,环绕在魏墨城身边,空中的老人皱了皱眉头,原来只是一个花架子而已! 余庆趁着此等时机,如同猎豹鱼跃,从地上弹起,脚尖几个轻点,向着皇宫外面逃去。 魏墨城一眼望去,一条条气息龙卷骤然形成,绞杀扑向余庆,雄浑的气息如同流沙淹没了小太监的身影,轰一声,浑身是血的小太监手持一枚掌心雷,破开层层束缚,继续向着南方逃去。 “竟然藏拙了。”魏墨城轻咦了一声,双手十指不断轻点。 小太监蛇形奔跑,周身两侧不断有气息炸裂,在临近太和门之前,一道爆炸燃放的气息尽数落在他的身上,小太监身子腾空,被炸飞出去,如同落汤鸡一般跌落在皇宫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余庆一跃而起,瞬间掠出百丈距离,最后一道气息也落在他身上,又是一团血雾炸起,然后被雨水冲刷。 余庆艰难起身,一手捂住胸口,回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消失在雨幕之中。 魏墨城并未追击,负手走到李秀策身前,老人身披双龙气运,被称为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百丈之外,他无心管辖,多年以来除了跟随太皇太后去过一趟岳麓书院,就再也未曾出过太安城半步。 老人百丈之内全无敌,更像是一种画地为牢的修行法子,和佛家所说的闭口禅,道家所说的清修,殊途同归,在于自我修行,自我升华。 “小娃娃,新御猫虽未死,但也离死不远了,楚人凤不在太安城,能威胁到你的高手,应该没了,老夫回英华殿,记住,小丫头必须完好无恙。”魏墨城倒背着双手,向着英华殿走去。 “老前辈,秀策有一事想问!”李秀策语气清寒,眼中精光阵阵。 “说。”魏墨城未停步,继续前行。 “余庆能够逃走,是老前辈故意使然,还是力有不逮?”李秀策咬着后槽牙问道, “故意使然如何?力有不逮又如何?小娃娃,要登上皇位,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眨眼间,老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李秀策攥紧雨伞的手青筋暴露,眼中怒火中烧,缓缓闭上眼睛,薛相松看着还是少年的李秀策以大毅力压住怒火,平复内心,再睁开眼睛,他又成了那个北魏小王爷:“薛相松,下面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 “奴才清楚!”薛相松沉声说道:“奴才现在就去楚大人的住处,将那人带来!” 李秀策嗯了一声,不去看薛相松离去的身影,一手伸入雨中:“走,去看看苏倩儿睡了没。” 已经准备更衣睡觉的苏倩儿被冲入寝宫的黑甲死士吓了一跳,下意识护住肚子,两旁伺候的小宫女正要呵斥,两道刀光一闪而过,小宫女倒在血泊中,苏倩儿目瞪口呆,然后在雨夜中,李秀策一瘸一拐,缓缓走了进来。 平日里,苏倩儿常常会扯李秀策的耳朵,李秀策也害怕这位嫂子,但是今日两人颠倒,苏倩儿在李秀策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杀气,令人不敢靠近。 李秀策看了一眼苏倩儿隆起的肚子,缓缓坐下:“你好像很害怕?” 苏倩儿向后退了一步,强颜欢笑,故作镇定说道:“秀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果然擅长隐藏,平日的泼辣形象也是你伪装的吧。”李秀策淡淡一笑,本是平常的一笑让苏倩儿更加恐慌:“本王要登上皇位,需要你的帮助,不然......”指了指苏倩儿的肚子:“里面的孩子先死,然后你的情郎死在你面前,最后你再死。” 苏倩儿吞咽一口口水:“秀策,嫂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哥还未回京,等你哥回京之后,看他不打你的屁股。” “和聪明人说胡话,很不爽利,本王不喜欢,苏倩儿,你还想再见你的情郎吗?”李秀策眯了眯眼睛:“你还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苏倩儿一阵心惊肉跳,低头捏着衣角,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安城风云(7) 薛相松带领粘杆处将楚人凤的府邸层层包围,雨水浇灌着宅子内的大槐树,除了雨声,天地之间的其他声响都仿佛被隔绝,让本就恶名昭著的楚府更添诡谲。 抬头望了一眼正门,薛相松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脚踏入府邸,脚下溅起一片泥泞,他忍不住向着府衙内的凉亭望了一眼,生怕那位在他心中积累了无数恐怖的楚人凤出现在那里,凉亭内什么都没有,他微微放心。 此次追随小王爷李秀策叛变,他并不惧怕那位天子皇帝李元昊,对于四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辅政大臣,他也不忌惮,唯独恐惧那位已经离京多日,下落不明的顶头上司,多年相处,见识过楚人凤太多骇人听闻的手段,若是此次不能成功,他知道自己的下场——死都是一种奢侈。 楚府下人极少,平日里也少有打扫,庭院里长满了野草,被雨水浇打,蔫头耷脑。 “来人,去地牢!”薛相松一声命令,粘杆处瞬间分成两队,一队向着下人的住处走去,另一队向着地牢走去。 生死成败,功名利禄,在此一举! 不多时,下人的住处传来一声声惨叫声响,血光染满窗棱,而另一队人训练有素来到地牢,一束微弱的亮光从地牢里照射出来,灯光摇曳,那是有人提着煤油灯在行走。 薛相松一伸手,众人分散两处,贴着墙壁,薛相松脸色一狠,缓缓抽出腰间弯刀,举过头顶,雨水顺着他的刀身和脸颊滴落下来。 地牢内的亮光越来越亮,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还能听到里面来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殷商音腋下夹着雨伞,一手提着煤油灯,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地牢最深处送饭菜,简单的三菜一汤,十分清淡,今日他将饭盒放下,敲了敲牢门,一只惨白的手从狭小的门洞中伸出,将饭盒取了进去。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最后还是乖乖闭嘴,退了出去。 殷商音不知道地牢里关着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自打接手了这份差事之后,他越来越多地思念凤凰山逍遥自在的日子,可是好像除了他之外,其他几位当家都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二当家张大彪去了镇北军,如鱼得水,就连性格也有了巨变,三当家张道义在索碧隆索大学士的府衙中当了一名账房先生,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听说索大学士常常和他一起聊天喝茶哩,至于四当家白玉山在京城内开了一家小店,每日门前汉子络绎不绝,白玉山的牛肉干好吃,其中一半的美味都在“秀色可餐”四个字中,期间还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汉子想要用强一亲芳泽,都被凤凰山四当家踹在裆里,嗷嗷大叫,如同杀猪一般,那是一个凄惨,反观自己这个五当家,混得真惨,和楚人凤相见寥寥几次,五当家也不敢谈笑风生,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弯腰,每日就做三件事情,送早饭,送午饭,以及送晚饭,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幽幽叹了一口气,殷商音抬头望向地牢的大门,外面风也有,雨也有,好一个清冷萧条的雨夜,突然,他忍不住停主了脚步,死死盯着外面的雨,一切无常,但是凭借多年当山贼的经验,他的心头却有一丝莫名的危险。 吹灭煤油灯,殷商音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贴住墙壁,嗖嗖嗖,破空风声响起,三支铁弩沿着殷商音的身体擦过,射入墙壁,铁弩尾部嗡嗡作响。 殷商音吞咽两口口水,正欲向着地牢深处逃去,一道持刀身突然从外面冲了出来,一手按住他的嘴巴,一手横掠向他的喉咙。 殷商音大惊失色,一手磕砸在雨伞伞柄上,雨伞嗖的一声张开,千钧一发之间挡住横切而来的弯刀,弯刀破开伞面,继续划向殷商音的喉咙。凤凰山五当家身子后仰,躲过贴着面门而过的刀光。 那道身影似乎早有料到,弯刀一划而过之后,身子不停继续旋转,同时一手摸在腰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滑入手中,间不容发插入殷商音的腹部,扑哧一道鲜血飞溅,殷商音睁大了眼睛,握住刺入腹部的匕首,身子踉踉跄跄,后背重重砸在地牢的墙壁上,不受控制滑向地面,然后一动不动。 薛相松将弯刀归鞘,取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鲜血:“走!” 众人沿着通道向里走,在最底处停下,一道刀光闪过,牢门上的铁锁应声而断,一手轻推,牢房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 薛相松微微一笑,吹亮火折子,地牢内灯火大亮,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发蓬乱,衣衫破败。 似乎是长时间未曾见到亮光,他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光。 “像,真像!”薛相松忍不住啧啧称奇,围着青年上下打量,这名青年怯懦地向后躲了躲。 “哈哈,想不到世间竟然有相貌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薛相松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屈膝跪下,其余众人也整齐划一的跪下:“微臣薛相松叩见陛下!” 青年微微一愣,他不曾想到今生此世还能从新受到众人跪拜,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抬,威严十足,颇有帝王之气:“平身吧!” “谢陛下!”薛相松起身,突然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伸手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假皇帝的脸上,直把假皇帝打得晕头转向:“还真把自己当成陛下了!” 太安城百丈全无敌,他薛相松动不得,北魏小王爷李秀策,他也动不得,难道你一个假皇帝,还动不得吗? 假皇帝一手捂着脸面,又成了以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去看凶神恶煞的薛相松。 似乎是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薛相松一手握刀,刀身旋转一周,刀鞘重重撞在假皇帝的腹部,噗通一声,假皇帝脸色通红,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因为疼痛,脑袋抵在地上。 “记住,耳光之事你若是敢传扬出去,我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假皇帝低头阴沉着脸,语气却是唯唯诺诺:“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太安城风云(8) 薛相松带着粘杆处进入楚府很快,出去更快,不多时,楚府又成了那座阴森恐怖的府衙,老槐树在风雨中飘摇,凉亭矗立在远处,被雨幕遮掩,鲜血流出房舍,又被雨水冲刷,连那股血腥气味都被冲刷干净,不留丝毫。 地牢内,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殷商音突然眨了眨眼睛,倚着墙壁直立起身子,大口呼吸,缓解腹部的疼痛,猛吸一口气,他双手握住插入腹部的匕首,猛地抽出,一股钻心的疼痛袭击大脑,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上深处丝丝汗水。 薛相松的匕首刺入腹部,足足一寸深,殷商音假死,躲过了一劫。 艰难起身,扶着墙壁走出地牢,殷商音回到住处,稍作包扎,从床被之下取出一个锦囊,那是楚人凤离京之前给他的,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取开,今日突然出现的人他见过,是楚人凤楚大人左膀右臂中的左膀薛相松,这么一位人物来楚府大牢必定发生了大事儿,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也不是他能推测揣度的。 打开锦囊,取出纸条,上面有两句话,第一句是:若是有变,杀掉地牢之人。薛相松苦笑一声,人已经被救走了,他也无能为力,既然楚大人如此想要地牢里的人死,为何不提前自己动手,楚大人可不是一个犹豫不决之人。第二句是:若有变故,去找汪嗣英。 殷商音皱着眉头想了想,汪嗣英他也见过,不过对于这位阴沉气质的年轻人,他并不喜欢,稍作沉思,殷商音装扮一番,披上蓑衣,一手扶着腹部出了楚府。 行走在雨夜中,殷商音不断回头观察着前后,然后专挑小街小巷走,预防有人跟踪,最终,他来到一处摊铺之前,太安城场间的商铺样式,林立在长街两侧,前面是商铺,后面便是住处。 走到门前,殷商音左右看看无人,伸手取出一柄薄刀,顺着门缝插入,挑开门插,轻轻推开铺门,隐了进去。 忽的一声,一道黑影迎面而来,殷商音来不及思索,举起薄刀以刀刃阻挡,砰地一声,刀光和薄刀相撞,殷商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一脚踹在殷商音的腹部,凤凰山五当家从门内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雨水中。 “呸!老娘的门你也敢爬,活得不耐烦了吧!” “白玉山,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是我!”殷商音勃然大怒,牵扯到伤口,简单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渗透了衣衫。 “殷商音,怎么是你?!”白玉山放下手中的斧头,扶起雨中的殷商音,开口埋怨道:“你来怎么也不敲门?还有你这么晚来我这干什么?” “进去再说!”殷商音推着白玉山的肩头进了里屋,回头看看长街左右,确保没人,将小铺的门关好,开始脱衣服。 白玉山下意识将手中的斧头举起来:“殷商音,我可警告你,我对你没兴趣,你不要乱来,你可打不过我的!” 殷商音冷笑一声:“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当初在凤凰山占山为王,殷商音对这名神态玲珑的女子确实有些感觉,不然也不会出现白玉山是四当家,他是五当家的情况,其中就有殷商音暗中示好的意思,但是接触久了,殷商音突然发现自己对这名女子的兴趣没了,不是白玉山变丑了,依旧很漂亮,就是没了那种占有欲,这就尴尬了,也让殷商音感觉莫名惶恐,而凤凰山上下,除了白玉山一个女人之外,皆是男人,他带着恐慌和焦急下山去了一趟秦淮河畔,从最大的青楼走出来,殷商音心安异常,不是自己有毛病,而是白玉山有问题。 白玉山勃然大怒,我可以对殷商音没兴趣,但是殷商音你对老娘我没兴趣就是天大的罪过,伸脚就要踹凤凰山五当家,脚抬了一半,看到殷商音腹部上的伤口:“你受伤了?” 殷商音毫无顾忌躺在白玉山的床上:“别废话,赶快医治!” 白玉山取出针线和金疮药,将一卷毛巾塞入殷商音的嘴巴中:“忍着点!”然后将金疮药涂在伤口之上,殷商音闷哼一声,身体绷直,脸上冷汗直冒。看到殷商音如此痛苦,白玉山心头升起一股幸灾乐祸。 包扎好伤口,白玉山将半盆子血水掺入灶台下的黑灰,以掩盖血腥味道。白玉山吹灭蜡烛,两人对坐,房间内一片安静,只有外面的淅淅沥沥的雨声,殷商音将事情前后讲述了一遍,白玉山陷入了沉思:“事情不那么简单,若是粘杆处的内乱,薛相松首先对付的应该是汪嗣英,而不是去楚府,既然薛相松敢对楚府下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应该有人在薛相松身后给他撑腰。” “会是谁呢?”殷商音皱了皱眉头,一方面是因为疑惑,另一方面是因为伤口疼痛。 白玉山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应该是宫里出事了。” 殷商音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艰难支撑起身子:“你是说有人要谋朝篡位?” 白玉山轻轻点了点头:“你我都知道是谁,所以不要声张,你没去找汪嗣英是正确的,谁都不知道这位风评不好的汪大人到底是何等居心,现在能一锤定音的只有两个人了。” “两个人?”殷商音疑惑道:“其中一人是陛下,可是陛下不在太安城,另一个是?” “咱们大当家的爷爷吴昌赫,吴中堂。大当家外出公干,中堂大人卧病在床,但是只要中堂大人出面,大魏就乱不了。”白玉山一脸刚毅地说着,披上蓑衣:“你在这里养伤,我去一趟吴府。” 没给殷商音否定的机会,白玉山已经出了小铺,消失在雨夜中。 殷商音躺在床上,微微闭上眼睛,嗅着床上淡淡的香味,突然有点莫名的躁动,白玉山的脸庞不断在脑海里显现,他突然觉得凤凰山四当家又如同第一次相见时那般美得不可方物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太安城风云(9) “陛下!”看到那人第一眼,苏倩儿眼圈便红了,一头扑入那人怀中,嘤嘤呜呜哭了。 假皇帝紧紧抱住苏倩儿的身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脸上笑意深邃而又莫名:“能够见到你,真好!” 苏倩儿摸着假皇帝的脸颊,心疼说道:“陛下,您的脸怎么了?” 假皇帝低头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薛相松,薛相松右脚向外挪动了三寸,假皇帝眼皮跳了跳,开口说道:“没事儿,来的路上不小心磕的。” 啪啪啪,李秀策鼓着掌,缓缓起身:“世间再也没有比有情-人再度重逢更让人开心的事情了。”脸色一变:“来人,给我把他按住!” 两名死士不由分说,将假皇帝按在桌子上,一人按住脑袋,制住躯体,另一人压住手臂,将五指掰开。 “秀策,你要干什么?!你放开他!”苏倩儿捶打着李秀策的肩膀。 北魏小王爷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苏倩儿,一把将她推开,抽出腰间匕首:“本王要做什么?大魏祥丰两年,大姐出宫离京,你假扮大姐,故意与我割裂,以便把本王支到承德。本王这辈子最擅长记仇,今日本王就砍了你一根手指头,好好了结一下以前的恩怨。” 假皇帝大惊失色,不断挣扎,却不得挣脱:“小王爷,那都非我本意,是太皇太后的指使,是楚人凤让我做的,我......啊!” 一声惨叫,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飞向空中,然后落在地上。 “李秀策,我给你拼了!”苏倩儿大吼一声,一头撞向李秀策的胸口。 李秀策冷笑一声,一巴掌打在苏倩儿的脸上,这名身孕在身的女子顿时晕头转向,跌倒在地:“苏倩儿,本王不在意将你们都杀了,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本王留下你们为何,不要触及本王的底线。” 苏倩儿爬到假皇帝身旁,一边哭一边帮着假皇帝包扎伤口。 李秀策缓缓坐在位置上,毫不在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苏倩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大姐的女儿身?一开始?不,你不是索柔嫂子,你向来聪明的精致,永远都会为自己着想,你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大姐的女儿身,不会进宫。应该是这个假皇帝告诉你的吧,你们俩是不是也曾经私下密谋过,让假皇帝成了真皇帝,自此把我大姐取代了?只可惜你们俩不得其法,有贼心没贼胆,哼,两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苏倩儿一直哭,没有说话,假皇帝一直呻吟,也没有说话。 一道身影出现在苏倩儿寝宫的门前,李秀策望了一眼来人,伸出一只手:“请坐,苏尚书!” “爷爷,李秀策他疯了,他已经疯了!”苏倩儿看到苏克沙,心中大定。 “你住嘴!”苏克沙阴沉着一张脸,坐到李秀策对面:“小王爷,陛下不在太安城,您此举不明智!” 李秀策笑了笑,给苏克沙倒上一杯茶水:“苏尚书,秀策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自我矛盾的人,您想当忠臣,又想当权臣,想要忠于大魏,又常做荒唐糊涂事儿,处处犹豫,瞻前顾后。南梁大康八年,大皇子陈建业和二皇子陈石秀的皇位之争愈演愈烈,其中支持陈石秀的林家顷刻间灰飞烟灭,有人从林家搜出林家三杰与苏尚书的书信,那些书信应该并非空缺来风吧。” 苏克沙神情微禀,攥着茶杯的手忍不住使了使劲儿。 “大姐将我从匈奴救回,入太安成之时,有人阻拦,而且把矛头引向楚人凤,其中也应该有您的身影吧?”李秀策淡淡开口说道,不去管苏克沙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苏尚书,本王知道您是贤臣能臣,说是忠臣也无不可,但是你有时候把别人想得太坏了,奶奶和大姐布局诱杀澹台国藩,你不知内情,所以做糊涂事以求自保,但是秀策有一事儿不明,想请教一下,在不知道大姐女儿身的时候,您常常有小动作,为何知道大姐女儿身之后,您反而安静下来?首先纵容大姐南下大江与孔道佛决战,索大学士让您在朝堂上说一句话,您都闭口不言,大姐去镇西军,您又纵容大姐,未曾和中堂大人、索大学士一同西去阻扰大姐,有时候,本王都觉得您是真得将大姐当作孙女看待,就像您对苏倩儿一般无二。” 苏克沙缓缓闭上眼睛,幽幽叹了一口气,似在对李秀策说,又似在对苏倩儿说:“陛下知道倩儿有了身孕之后,曾经对老臣说会妥善处理一切,陛下一直把老臣当......爷爷看待,而老臣做的那些事情,陛下不是不知,只是不想说也不愿意挑明而已。” “小王爷,陛下虽然名义上是您的大姐,实际上与母亲无异,老臣劝您,还是放弃吧,一切都来得及!” “哎,瞧瞧这事儿弄的,你们一直都觉大姐傻,其实大姐才是最聪明的一个,她什么都知道。”李秀策霍的一声起身,突然愤怒起来,恶狠狠看着苏倩儿和假皇帝,又突然柔柔一笑:“但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她不知道,我李秀策想要什么!” 苏克沙又叹了一口气:“小王爷,您让老臣来,无非是聚集文武百官,但是陛下不在太安城,能够让百官入京,只有中堂大人的阁老令牌和镇西军洪副将的拳神令牌,老臣虽是四大辅臣,也没有这有这个权力。” 太皇太后老祖宗还健在之时,曾经颁发过两个令牌,一个是中堂大人的阁老令牌,另一个是洪熙官的拳神令牌,两个令牌除了有自由进出宫帷的权力之外,而且有召集百官入京,朝堂之上定是非的权力,和皇帝亲临有一样的效力。洪熙官的那一道令牌本应是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的,宋老将军威信高,辈分高,可以服众,但是老将军以年老为由,没有接,老祖宗又将令牌转交给洪龙甲,洪龙甲诚惶诚恐,宋老将军不拿,洪龙甲何德何能,最后稀里糊涂送到了洪熙官的手中。至于吴昌赫的阁老令牌,那就实至名归了。 “洪熙官远在镇西军,来不到此间,现在只能靠阁老令牌了。”李秀策突然露出一个酣畅淋漓的畅快笑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太安城风云(10) 白玉山行走在泥泞的街巷里,时不时观察一下周围左右,确保没人跟来,太安城有夜禁,不允许深夜乱走,除了主街道,每家每户还要在主道之间建立活动的木栅,用以防护。平日里夜晚除了明面上的巡逻士兵,还有暗地里的粘杆处,今夜巡逻士兵极少,也没有发现衣着奇怪的粘杆处,这近一步说明,推测是正确的,宫里确实发生了大事。 左拐右拐,白玉山出现在吴府外面,敲了敲府衙大门,不多时,吴府管家打开门,有些疑惑地望着白玉山,管家知道这名白小姐和自家公子交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些牛肉干来,但是却从来不曾在深夜出现,更何况公子外出公干不在家,这白小姐来府邸,着实有些奇怪。管家不太习惯这个白小姐,漂亮得有些飞扬,不是一个能安稳过日子的主儿,和自家少奶奶雨姑娘比起来差得太远,少奶奶秀外慧中,贤惠、温柔,而且善良,一心相夫教子,让人安心。 “白小姐,您这是?”吴管家开口问道。 白玉山不知道管家心中所想,又不确定宫内是否真的发生了大事儿,也不知是否应该将推测告诉眼前的管家,踮着脚向吴府内看了看:“吴管家,麻烦通报一下,我想见一下中堂大人。” 管家皱了皱眉头:“白小姐,老爷卧病在床,这您是知道的,不太方便。” “吴管家,其实......” 白玉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府内雨晴的声音已经响起:“吴伯,让白姑娘进来吧。” 吴管家侧过身子,白玉山进了府衙。 雨晴的肚子已经滚圆顶大,看样子马上就要临产,即便如此,她也是没日没夜亲自照顾吴中堂,不曾离开半步。 一手扶着后腰,一手给白玉山倒了一杯茶:“白姑娘,快请坐,这么晚来吴府一定有急事儿吧?” 白玉山有些焦急地坐下,听到后堂传来中堂大人的咳嗽声:“雨晴姑娘,宫里好像出了大事儿了!” 雨晴淡淡一笑:“白姑娘不必惊慌,慢慢说。”说着,向前推了推茶杯。 白玉山心生佩服,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平常人遇到这种事情,少不了惊慌失措,雨晴姑娘镇定自若,有大家风范。 举起茶杯,放在嘴边,白玉山又把茶杯放下,叹了一口气,将殷商音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说了自己的推测,当前只有中堂大人才能平定宫内发生的事情。 “白姑娘,雨晴觉得是您小题大做了,粘杆处行事儿不受朝廷管束,内部有些争斗也是正常。”雨晴笑着说道,伸手挑了挑眼前的灯芯儿,明亮的烛火跳了跳,令人心神一阵摇曳:“若是白姑娘不放心,雨晴明日即可进宫,今日天色确实有些晚了,爷爷的身子也不太好,要多休息。” 雨晴的从容淡定让白玉山微微安心,摇摇头:“或许是我草木皆兵了,有点事情都能联想成大事儿,多亏了雨晴姑娘的开导,不然真的要被人笑话了,宫里的事情,那不是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可以推测的。” 雨晴又是一笑,突然挑了挑眉毛,凑到梨白玉山身前:“白姑娘,听说当年您在凤凰山,和清源很熟?” 白玉山尴尬一笑,想起当年把吴清源绑上山去当压寨五夫人的事情,倍觉难堪,当着原配夫人说当年和原配丈夫的事情,怎么都觉得奇怪,呵呵干笑两声:“雨晴姑娘,都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就不要提了,呵呵。” 说着,她举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水,来掩饰尴尬,低头望了一眼杯中的茶水,又放下,笑着说道:“雨晴姑娘,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有身孕在身,不方便,就不用送了。” 起身向着大厅外走去,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寒风,打着旋儿,将大厅桌子上的烛火吹拂的不断跳跃,明灭变幻,透射到墙上的影子也不断跳跃,像是群魔乱舞一般,雨水也跟着斜飞入大厅,打湿了白玉山的衣衫前摆,最终风儿没有吹灭烛火,那一团微弱的明亮从新占据了整个大厅,明亮如同白昼。 “站住!”雨晴的声音响起。 白玉山止住步伐,轻轻回头,此时的雨晴姑娘已经没了和煦如同春风的笑容,只剩下一脸寒霜,映衬着手中的匕首,熠熠生辉! 果然,茶里有毒! 宫里发生的事情,和雨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玉山如是想到。 李秀策将阁老令牌丢在苏克沙面前,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台,让外面的风雨涌入寝宫:“尚书大人,如今有了阁老令牌,聚集文武百官的事情就有劳您了。” 苏克沙拿起阁老令牌,眼神幽深地望了一眼李秀策:“小王爷的布局比老臣想象中要深远很多。” 李秀策笑了笑:“四大辅臣,中堂大人卧病在床,已经不能出面主持大局,尚书大人能为本王所用,本王深感荣幸,孙景初是个墙头草,不足为虑,最后就剩下索大学士了,本王自小就怕一身浩然正气的大学士,每次见到恨不得绕道走,所以说服大学士的事情,就有劳尚书大人了。” 苏克沙沉默片刻:“大学士性情刚烈,老臣没有把握说服他!” “尚书大人就说,索柔嫂子如今在本王手中,是死是活全在大学士一句话。”李秀策开口说道,向着寝宫外走去,早已有人将伞打开,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回头指了指苏倩儿和假皇帝:“你和你,一同陪本王去一趟索柔嫂子的寝宫,本王要亲自给索柔嫂子问安!” 苏克沙拍了拍苏倩儿的小手,然后目送李秀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 薛相松走到苏克沙面前,往常时分他没有资格和尚书大人聊天交谈,今夜能够如此机会,他突觉有了趾高气昂的底气,虽是低头,语气却是居高临下:“苏尚书,一同去索府吧!” 苏克沙看了一眼薛相松:“突然很想看看你这跳梁小丑的下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安城风云(11) 张道义觉得听索大学士和胡编修聊天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大到江山社稷、边防水利,中到文史政治、小到经史子集、礼乐棋御,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而且大学士和胡编修博闻强识、知识渊博,尝尝能深入浅出,张道义坐在一旁,伺候着茶水糕点,偶尔停下来听一听,顿时醍醐灌顶,倍觉精神抖擞。 初入索府之时,张道义有些小怯,大学士威名远播大魏上下,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连皇帝陛下李元昊都忌惮三分,他一个当了半辈子的山贼土匪,怎能入大学士的法眼,但是入了索府之后,他突然发现,大学士的和善,虽然身居高位却并无倨傲,更没有他的过往而低看一眼。 反而偶尔两人会有闲言碎语的交谈,不高深也不晦涩,得皆是一些生活琐事儿,大学士也没有居高临下,而是平等而谈,似乎大学士对他当山贼时候的逸闻趣事特别有兴趣,张道义也就一一讲述,特别是提到陛下在秦淮河做过的事情,大学士脸色总会和善许多。张道义曾经问过,大学士为何对那些琐事有兴趣,大学士回答道:“我辈读书人当读书立说,为后辈留下只言片语,而老夫身处朝堂,一辈子江山社稷,明争暗斗,有些疲乏厌烦,更不想留下的文字连累后辈人,所以老夫想留下些逸闻趣事,供人们饭后茶思玩乐。”张道义不由得一笑:“大学士可曾想好书籍的名称?”索碧隆捋了捋胡须:“《阅微草堂笔记》。” 今夜有雨,淅淅沥沥,有风,柔柔斜斜,胡汉斌胡编修驱车来到索府,和大学士促膝长谈,这是每个月的例行公事,胡编修也就因此成了大学士的嫡传弟子,无形之中,脾气臭的如同茅坑石头的。张道义温了一壶清酒,烧了两个小菜,一老一少坐在大厅之内,开怀小酌,今夜的话题主要在帝王之道,大学士认为陛下应该持和合之道,仁善治理天下,安内为先,攘外为后,以和合得人心,而得人心者得天下。胡编修却坚持王霸之道,当今天下四分,必行王霸之道,以威德震蛮夷,以武力统天下,方才能有天下大同,人心向魏的太平盛世。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就差老拳相向了。张道义一看火候要过,赶忙起身斟酒倒茶,强行打断两人的辩论。 大学士依旧生气,冷哼一声:“黄口小儿,不得与言!”胡编修的脾气也涌了上来得,什么长者为尊、老者当敬都被抛到了脑后:“迂腐老叟,冥顽不灵!”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欢而散。大学士起身踢凳,去了后堂,胡编修愤然甩袖,推门离去。 张道义揉了揉脸面,得了,又是一次一言不合的愤然离场,起身收拾碗筷,刚收拾完一半,府衙大门又被胡编修从外面推开,大学士也披着长衣从后堂走了出来,两人一同走到大厅,相互低头作揖,索大学士:“为人师表,当恪守仪表,不出污言秽语。”胡汉斌:“尊师重道,当以师为父,不能忤逆父师。”一人说完一句话,然后一个持伞离开,另一个扭身又回了后堂。两人生气还是生气的,但是礼不能废。 君子之交,淡如水! 张道义淡淡一笑,继续收拾碗筷,将府衙上下查看一遍,大学士喜静不喜闹,府内的下人丫鬟极少,特别是索柔入宫之后,府衙内的下人被大学士一一支走了,最后只剩下两人,一个小丫鬟,负责洗衣和打扫家中大小事务,还有一个乡下来的老妈子,来买菜做饭,乡下老妈子贪图方便喜欢炖菜,并无滋味,偏偏还喜欢多放盐,说是吃完之后身上有力气,大学士苦不堪言,但是大学士由于性情原因,不曾言语。 后来此事传到太皇太后那里,老祖宗特意来过一趟索府,眼看府内冷冷清清,凄凄切切,老祖宗倍感揪心,打了那名乡下老妈子的屁股,逐出太安城,下懿旨内库出资,索府必须扩张两倍,府上丫鬟不得少于三十人,衙役不得少于五十人,大学士听了大急,赶忙进宫和老祖宗商量,最终,府衙不扩建,丫鬟五人,衙役十人,至此府内才算有了生气。不过,索大学士又列了十大规矩八大条例,其中一条是夜黑不得嬉闹,不得大声喧哗。若是这一条还算正常,那么不正常的一条是:每日必须研墨练字一个时辰,大学士回府之后亲自检查。 李元昊曾经独自一人来索府住过几天,连余庆都没带,进了索府,没有迎接皇帝陛下的大阵势,更没有为皇帝陛下独自置办一个房间,就是普普通通的客房,很干净,皇帝陛下都挑不出毛病来。初始之时,李元昊倍感新奇,过了两天之后实在受不了此等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哭着喊着要余庆接自己回宫,也不知是不是余庆故意,迟了一天才来。 回到宫中,李元昊径自跑到御膳房啃了一根大鸡腿,祭奠一下五脏六腑,从新吃到。吴清源进宫找李元昊玩,煞有兴趣地问:“大学士那里怎么样?好不好玩?”李元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根大麻花,嘟嘟囔囔说道:“朕,还是太年轻,太幼稚啊!”吴清源哈哈大笑。 当夜,大学士进宫向皇帝陛下讨要那一个时辰的毛笔字。 (任性一下,请允许我多写写索大学士,是以英兰一位长者为原型的,人不在了,音容相貌还在脑海,很可爱的一位老人,小时候懵懵懂懂,还需要爸爸妈妈抱着,见过他和她老伴唯一一次吵架(暴露年龄了,90年代初),吵架起因是因为老人每月花1000元订了一份期刊,那时候的1000元啊,很值钱。对我影响很深的中篇小说都是从这个期刊上看的,《葛定国同志的夕阳红》,印象最深的一篇中篇,王小波也是从老人那里知道的,老头儿还不让我看,那时候越是不让看越要看,哎,王小波影响了我很久,直接影响了我现在的职业,还把我变成了污女,在此不表,后记中说。老人的毛笔字写得那是一个好,自号六一居士,还经常用网络用语练习毛笔字,特好玩——皮皮虾,我们走!长路漫漫,装逼相伴!以及那首被他用正楷写的挂在书房里的儿歌——《我有一头小毛驴》。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很厉害、很有内涵、很博学、很有深度、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大牛人,所以我一直谦卑地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浓浓的敬畏之情。)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太安城风云(12) 入了太安城之后,张道义听说了很多关于索大学士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偶尔也会让人捧腹大笑,摇摇头,张道义正准备吹灭大厅内的蜡烛去睡觉,大学士倒背着双手,又回到大厅。 “大学士,明日还有早朝,您这是?”张道义开口问道,大学士有着严格的作息时间,轻易不打破。 索碧隆揉了揉右眼眶:“这右眼皮跳,心里发闷,总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对了,道义,柔儿多久没回来过了?” 张道义想了想:“大约一半个月了吧。” 他也十分敬佩宫内的索贵妃的,一个女子能够如此多才多艺,实属难得,也只有索大学士能够培养出如此的妙女子。 索碧隆叹了一口气:“已经这么久了啊,每日都进宫,却从未去过后宫,主要是怕别人说闲话,一个朝廷大臣总去后宫,免不了风言风语,朝臣干扰后宫。” 张道义淡淡一笑,大学士有时果断坚决,有时候也会犹豫不决:“大学士,您不用如此担心,进宫见一下贵妃,并非什么大事儿,以大学士的口碑朝廷上下不会有风言风语的。” “就是口碑不错才更应该谨小慎微,不能大意。”索大学士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长衫。 砰地一声,府衙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身着飞鱼服的皇城司整齐划一闯入索府,分列两侧,雨水顺着腰间的绣春刀滑下来,更添一丝冷酷。 “大胆,谁给你们的命令,这里可是大学士府!”张道义一声冷喝。 索碧隆脸色无常,向前走了一步,望向府衙大门的风雨中,苏克沙缓缓走进府内,薛相松眼神阴霾,隐隐有杀气。 “苏尚书,来我索府有何贵干?”索碧隆开口问道。 苏克沙叹了一口气:“大学士,您这是明知故问,苏克沙敢带兵入索府,只有一种情况!” 索碧隆退回座位上:“小王爷还是耐不住野心,准备做大逆不道之事了吗?” “是。”苏克沙开口说道:“匈奴之行,小王爷看似正常,但是给小王爷的影响潜移默化,当时可能并未如何,西去镇西军,小王爷命悬一线,心头那份不安全感完全释放,陛下去了岳麓书院,并未陪同小王爷回京,小王爷他......哎,大学士,实不相瞒,小王爷的布局很是深远,中堂大人的阁老令牌都在小王爷手中......” “所以你苏克沙就准备顺着小王爷一起行谋朝篡位之事儿,从新改朝换代之后,你苏克沙就是唯一的朝廷巩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唯一辅臣。”几 “不,大学士所言差矣,倩儿在小王爷手中,苏克沙不得已而为之。”苏克沙面露难色,有难言之隐。 “不得已而为之?苏尚书,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内心深处对小王爷的举动已经隐隐期待很久了?”索碧隆眯眼冷笑问道。 苏克沙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事情他自己都不想承认:“大学士,您的猜测毫无道理。” 索碧隆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大厅内,说不出的畅快。笑声惊动了府内休息的下人和丫鬟,纷纷起床,看到大厅内的场景,顿时怒火中烧,抄起一旁的木棍冲了上来。 薛相松脸色一狠,这大学士的一身正气实在碍眼,苏尚书也太过磨叽,他以为今夜所行之事儿,应该十拿九稳,也顺便发泄一下暴戾之气,却不曾想处处受人挤压,比平日里更加憋屈。 噌的一声,腰间刀出鞘,薛相松欺步向前,一道下劈,一名杂役下人应声而倒,血溅五步:“苏尚书,你的废话太多,人总是要杀的!” 顿时,院子内的飞溅起一道道鲜血,下人丫鬟一个个倒下。 张道义赶忙护在大学士身前,他在凤凰山当过土匪,虽然不曾修行习武,把式还是会一两下了。 索碧隆止住笑声,望着苏克沙:“尚书大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我索碧隆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更不会让自己成为你们要挟陛下的筹码!” 苏克沙劝阻道:“大学士可以以身殉国,成就一世英明,但是大学士不得不为索贵妃想一想,此时索贵妃还在小王爷手中,性命危在旦夕,大学士,苏克沙劝您一句,扶持小王爷,不为自己,为了索贵妃。” “哼,人心总是最难推测的,苏克沙你也控制不住欲望,苏倩儿是你的借口而已,陛下的女儿身也只是你的借口!”索碧隆一声冷喝,面有不屑,下一句语气更加严厉:“苏克沙!你期待李秀策反叛!是不是也曾经想过取而代之?!” 苏克沙浑身一颤,眼前一阵眩晕,赶忙摇头:“不,苏克沙从未......” 索碧隆起身站立,打断对方的话语,指着苏克沙的鼻子呵斥:“苏克沙,你可以以苏倩儿为借口,我索碧隆可不会以柔儿为借口,我索碧隆心中的大魏天子只有当今陛下一人而已,在索柔心中的大魏天子也只有一人,那就是她的夫君李元昊,若是不能扶持陛下,为陛下提供助力,反而成了陛下的拖累,索碧隆和索柔的两条命,可有可无!” “大学士,您这是逼我苏克沙杀人!”终于,苏克沙脸上的寒霜层层,如同隆冬时节结在屋顶上的白霜。 “哈哈哈,终于忍不住了吗?苏克沙,你可还曾记得澹台国藩是怎么死的吗!!!???” 澹台国藩怎么死的?澹台国藩被李元昊割下头颅而死,因为澹台国藩杀了李元昊的亲人,因为澹台国藩想要谋朝篡位! 轰隆一声巨响,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终于带来了第一声惊雷,淅淅沥沥的雨水突然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下! 苏克沙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在他目瞪口呆中,来不及阻拦,索碧隆毫不犹豫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血流了一地。 薛相松也是一惊,呼吸不自觉加重了三分,小王爷可未曾吩咐要了索碧隆的性命! 张道义慌忙抱住索碧隆的身体:“大学士,大学士!” 苏克沙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仿若老了十岁:“我们都会不得好死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太安城风云(13) 皇宫里淫雨霏霏,一层青色雾气萦绕在宫殿四周,仿若铺上了一层薄纱,下了半夜的雨终于有停得征兆了,雨滴顺着宫殿的飞檐缓缓滴落,开始之时还能连接成线,渐渐成了断了线的珠子,最后半晌才有一滴雨滴滴落,落在地上的水洼内,泛起圈圈涟漪,如同一个被挽住喉咙的人,抓住每一个机会呼吸。 索柔焦急坐在寝宫内,刚刚皇宫内发生了阵阵爆炸声,如同天降惊雷,惊心动魄,但是奇怪的是皇宫内并无骚动,安静异常,她让贴身小丫鬟出去看一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安城发生此等事情总共不过两次,第一次已经十分遥远,那时候她还小,那时的天下还是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唐,在一个雪夜,天下天上人其入太安城,世间巅峰高手混战,引起了阵阵惊雷。第二次便是几年前澹台国藩入京,太和殿前风雨惊雷,引得天下大动,那时她被蒙在鼓里,在皇宫外哭成了泪人,事后知道真相,心里委屈愤怒,决定进宫之后要给皇帝陛下耍耍小性子,即便被人背后说不贤,她也要责备一下陛下,可是入了宫,从新见到躺在床上、浑身缠满绷带的皇帝陛下,她顿时没了脾气,只觉得心疼。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小丫鬟气喘吁吁冲进寝宫,慌忙坐下,灌了一口茶水,不住咳嗽,小丫鬟自小伺候在索柔身边,入宫之时也随着索柔入了宫,并非简单的小宫女,和索柔关系非同一般。 “怎么了,慢点说!”索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刚才的雷鸣声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摇摇头:“刚刚的雷鸣声,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天空中打架,暴风狂雨,看不清楚,但是小王爷带着一群黑衣人正朝着寝宫来,那群黑衣人黑衣黑刀,怪吓人的,还有苏倩儿和陛下都在!” “陛下也在?!”索柔皱了皱眉头,陛下去了岳麓书院,怎么会出现在皇宫,突然她霍的一声站起身来:“不好,出大事了,我要出宫!”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小丫鬟拉住:“小姐,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得了宫!” 索柔低头一看,一身华贵衣衫,的确有够奢华,而且不方便。 “小姐,您和奴婢换一下衣衫,这样出宫会方便很多。”小丫鬟说着便开始脱衣服。 “我走了,你怎么办?”索柔有些担心。 “小姐,您不用担心我,我对她们没有意义,他们不会伤害我的。”小丫鬟安慰道。 索柔微微点头,换过衣衫,拍了拍小丫鬟的手背,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急匆匆从寝宫后门走了出去,她没有走大道,而是弯折了一个大弯儿,去了御花园,御花园内草木众多,容易遮掩,以前她还曾经缠着李元昊来过御花园,专门走羊肠小道,以躲避苏倩儿,御花园愣是被硬生生踩出了一条坚实的小道。 与此同时,李秀策已经出现在寝宫之前,他想着寝宫后面的夜色中望去,似乎看到了一道急匆匆的身影一闪而逝。 一路行来,众人都没有打伞,苏倩儿有身孕,被雨水淋湿打透,花了浅浅的妆容,即便身怀六甲,她也是每日都已浅妆示人,假皇帝被砍下一根手指,疼痛异常,两人相互搀扶,一路行来,深一脚浅一脚,格外辛苦。 李秀策一马当先,进了索柔的寝宫,寝宫内古朴典雅,琴棋书画排列整齐,和苏倩儿的奢侈华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幅《竹石》画作挂在墙上,只看了一眼,李秀策便能肯定,上面的诗词是李元昊所题,克制瘦美,与整个画作不相符,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床榻之上,棉被覆盖,有人躺在床上。 李秀策缓缓坐下,苏倩儿因为劳累,也正想坐下,和李秀策的眼神相接触,心头一颤,忙着起身,站在一旁。 “索柔嫂子,秀策今夜前来所谓何事儿,嫂子应该很清楚,所以希望嫂子能够配合。”李秀策开口说道,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李秀策一笑,继续说道:“以前觉得嫂子虚伪,外表如何贤良淑德,温柔体贴,实际上也不过是争风吃醋的小女子,心里坏得很,总想着能在这后宫占便宜,最好能坐上皇后的位子,但是一路西去东归,和嫂子朝夕相处,秀策才知道,是秀策瞎了一双狗眼,嫂子对大姐的好,我这做弟弟的都不如。” 伸手指了指苏倩儿,李秀策继续说道:“世间多少人都口口声声说要对大姐好,要对大姐好,实际上私心很重,唯独索柔嫂子你,是真心实意对大姐好,比这个苏贱人强太多了。” “李秀策,你......”苏倩儿心头怒火燃烧,又被假皇帝拉了拉衣袖,扯了回来。 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李秀策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起身来到床榻前,一把掀开棉被露出小丫鬟的脸庞,李秀策一把抓住小丫鬟的手腕,恶狠狠说道:“说,索柔嫂子去哪了?” “小王爷,奴婢不知道小姐去哪了。”小丫鬟颤颤巍巍说道,小王爷今夜的脸色冷得吓人。 李秀策阴柔一笑,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拖出去打,往死里打!” 两名死士将小丫鬟从床上拖出去,寝宫外面发出了一声声板子落在屁股上的惨叫声,但是小丫鬟一直紧咬牙关不松口。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李秀策从新坐回去,吸了一口气,开口吩咐道:“封锁皇宫,不准任何出入皇宫,三千玄甲军以地毯式从南向北搜索,不要翻过任何一个地方,一定要将索柔嫂子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三千玄甲军自裁而死!” 死士领命而去,不多时,三千玄甲军从午门金水桥开始,自东向西拉成一条银线,缓缓推进,雨滴滴落在银色铠甲上,散发出一种幽白色光芒。 第二百章 太安城风云(14) 与此同时,索柔的寝宫内,苏克沙和薛相松也已经赶回,看到正在搜索的三千玄甲军,苏克沙脸色有些犹豫和迷茫,不由的停下了脚步。薛相松在身后冷冷说道:“尚书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向小王爷禀告大学士之事,以小王爷如今展露的行事手段,杀人不过一念之间。” 李秀策在听闻索碧隆已经死去的消息后,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平静的有些异常,眼神从苏克沙的身上移到薛相松的身上,又落在远处:“人固有一死,索大学士之死,是死得其所,不亏。” 他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薛相松面前,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薛相松心头一颤,李秀策开口说道:“别怕,本王不会为难你,现在汪嗣英是个麻烦,你去用你的法子解决这个麻烦。” 薛相松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有马上收敛,低头抱拳:“是,陛下,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李秀策似乎很喜欢薛相松突如其来的陛下称呼,一脸笑容,直到最后憋不住,仰头哈哈大笑。 苏克沙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喜薛相松的曲意逢迎。 “尚书大人不用皱眉,您会渐渐习惯这个称呼的,因为不久的将来,本王便是大魏的皇帝陛下。”李秀策开口说道:“本王让尚书大人去将大学士请进宫来,本意是登基称帝的诏书应该有风采斐然的大学士来写,既然大学士已经不在了,那就有劳尚书大人了。今夜尚书大人尽可离去,明日早朝,本王要看到诏书和尚书大人站在朝堂之上的身影,别忘了,一定要有文采,郎朗上口。” 苏克沙点点头,并未多言,扭身离去,这一次他没有安慰苏倩儿,独自一人离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索柔,整个皇宫已经被搜罗一遍,依旧没有任何身影,小丫鬟也已经晕死过去,没了直觉,一盆凉水泼在身上,也只是呻吟了几声,并未苏醒。 李秀策陷入沉思,不断踱步,皇宫一共就这些地方,索柔不是修行习武之人没有本事逃出皇宫,那么此刻应该在什么地方? 缓缓起身,站在窗台之前,李秀策能够看到夜色雨中的皇宫,突然他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索柔嫂子果然聪明,知道从宫门逃不出皇宫去,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出宫!” 苏倩儿也十分好奇,此刻索柔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秀......小王爷,索柔此刻在什么地方?” “乾清宫!”李秀策斩钉截铁说道:“吴清源曾经挖过一条地道,从吴府直通皇宫,本王被匈奴掳走,大姐出宫也是从这条密道中出去的。” 不多时,一百死士和三千玄甲军将乾清宫团团围住,滴水不漏,李元昊离京之后,乾清宫已经空闲下来,除了每日有固定宫女去打扫一遍以外,乾清宫不掌灯,到了夜晚便漆黑一片。 面对着黑黝黝的乾清宫,李秀策脸上一片笑意,出声喊道:“索柔嫂子,秀策知道您在里面,出来吧!” 乾清宫安静无常,一点回音都没有。 “索柔嫂子,您不用怕,秀策并无恶意,也不会动您分毫,更不会危及您的性命,只是想让您出来,这样秀策手中又多了一张牌。”李秀策开诚布公说道:“秀策知道您要从密道出宫,但是您应该没有想到,密道已经被堵住了,是的,您猜测不错,” 乾清宫依旧安静,仿若真的没有人在里面。 此时天空的中雨已经完全停了,李秀策的耐心也被磨没了,挥挥手:“来人,给我点燃火把,烧掉乾清宫!” 苏倩儿大惊失色:“你疯了不是,索柔还在里面,你这样会烧死她的。” 李秀策阴狠一笑:“既然索大学士能死,她索柔为何不能死?乾清宫没了,大姐存在的痕迹又少了一丝,本王的皇位会更加稳当一些。” “疯了,疯了,李秀策你已经完完全全疯了!” 点燃的火把舔红了乾清宫上好的红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不多时火光已经冲天,那些干燥的红木烧完之后,引燃到湿漉漉的梁柱,顿时青烟四起,浓烟滚滚,大火燃烧,将众人的脸庞映衬成红色,本该暖洋洋的火光,苏倩儿却感到了如同冬天里的寒冷,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到了母亲的紧张,使劲儿踢了踢,苏倩儿一阵眩晕,倒在假皇帝怀中。 火光越来越大,青烟越来越浓,乾清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乾清宫内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大门枝丫一声被打开,一脸乌黑的索柔怀抱着那一个大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和李秀策交谈,索柔似乎也懒得和他交谈,眼神落在苏倩儿身上,无比自豪,也毫不掩饰对苏倩儿的藐视:“苏倩儿,我的爱比你纯粹,这点你不如我!” “索柔,你个傻瓜,李元昊她是个女子,她骗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苏倩儿喊道,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打醒这个蠢笨的女人。 “那又如何?!这阻挡不了我爱她!”索柔露出一丝微笑,白洁如同腊月里的梅花:“不妨告诉你,老早之前我就知道陛下是女儿身。你们今天想要以我为要挟,逼迫陛下就范,我呸,做你们春秋五花色的屁梦吧!” 以往都是苏贵妃屁不离嘴,今天索贵妃却是痛痛快快骂了出来,理了理纷乱的头发,索柔将李元昊的大箱子放在地上,取出当年进宫李元昊插在她头发上的玉簪子,喃喃道:“陛下,索柔为你而死很开心,可是,你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你啊!” “别,索柔,你不要犯傻。”苏倩儿喊道,拉住李秀策的胳膊:“你快去救她啊,快去救她啊。” 索柔冲着苏倩儿啐了一口,义无反顾走进了大火之中,火焰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影。 染红半个天际的火光将李秀策的脸庞映衬的扭曲疯狂,甩掉苏倩儿的手臂,他面无表情向着大箱子走去:“你和索柔嫂子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二百零一章 太安城风云(15) 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氤氲水汽,潮湿如影随形,皇宫内却燃起了通天大火,一条青色的滚滚烟柱连接天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将天上还未来得及散去的乌云染成了通透的亮红色。 李秀策站在乾清宫前,伸手想要抱起那个箱子,双手扳住箱子微微用力,箱子丝毫不动,他北去匈奴,历经千难万阻,被中行书挑断了手筋脚筋,被慕容恪掰断了腿脚,不但走路一瘸一拐,而且四肢无力,多亏了生在帝王之家,若是寻常百姓家,不能劳作,不但被外人骂作废物,在家里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世道,就是如此,人心,也是如此,无可厚非,不可强求。 既然搬不动,他就不去搬,卸下铜锁,打开箱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只一眼,他脸色微微动容,箱子里面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五花八门,取出其中一件小衣服,那是李秀策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针脚粗陋,是李元昊亲手缝制,除了上面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口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李秀策依稀记得小时候的口袋中永远都是鼓鼓囊囊,塞满了小零食,直到他搬去储秀宫。 李秀策将箱子盖上:“大姐啊,秀策知道错了,但是有些事情回不去了,抱歉!” 豁然站起身来,李秀策将小衣服丢入身后的大火中,开口命令道:“来人,给本王把这个箱子丢入火中!” 两名死士抬起箱子,奋力丢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大火烧透了木质的外表,融化了里面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最后的羁绊,断了! 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在苏倩儿耳中如同惊雷,那些刮在脸上的风,如同漫天刀子,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气,如同一张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喘不过来气,最终她把眼神焦距落在李秀策的背影上,一刹那好像出现了幻觉,站在高处李秀策变成了李元昊,满手鲜血,脸色狰狞,嘴里不断重复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倩儿,深呼吸,深呼吸!”假皇帝握住苏倩儿的手背,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 苏倩儿大口呼吸,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李秀策已经走到她的身前,指了指她和假皇帝:“你们俩呆在皇宫,本王去见一个人,明日早朝,本王要看到你们俩出现在朝堂之上。” 说完,他便一瘸一拐走了,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回到寝宫,苏倩儿失魂落魄坐在座位上,六神无主,眼神没有焦距,假皇帝负在门前,悄悄观察寝宫外面,确保没人窥看,兴奋地走到苏倩儿身前,再无在李秀策面前的胆小懦弱:“倩儿,我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什么机会?”苏倩儿有些迷茫和疑惑。 假皇帝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嘿嘿一笑:“李元昊不在太安城,应该凶多吉少,如今索碧隆死了,吴昌赫卧病在床,孙景初是墙头草,李家只剩下李秀策一人,若是李秀策......也死了,那么朝堂之上只剩下尚书大人一人了,到了那时候,这大魏也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万万使不得,那样会没命的!”苏倩儿挽住假皇帝的手劝慰道。 “没命?”假皇帝甩掉苏倩儿的手,勃然大怒:“倩儿,你怎么这么糊涂,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李秀策会放过我们?” 苏倩儿颓然坐下,以如今李秀策的心性和手段,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情,她思绪纷飞,忍不住回忆往事,落下了泪水:“陛下给爷爷说过,会妥善处理你我的事情,若是陛下在的话,一定会信守承诺,你和我会有美满的结局的。” 假皇帝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厌恶之情,马上又被遮掩起来,蹲在苏倩儿身前,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耐心说道:“倩儿,你心肠太好,太善良了,现在如今的局面,我也不想看到,既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你我应该同心合力,为了未来着想,只要李秀策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着,他把苏倩儿搂在怀里,苏倩儿木讷点点头,倚在假皇帝的怀中,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心里默默说道:“不是我善良,真正善良的那人已经死在大火中了。” 李秀策的马车离开了皇宫,径自去了天一楼,不是去看魏子峰,而是为了看沈凝儿,内库掌门人。从镇西军回到太安城,李元昊写了两份信件给沈凝儿,沈凝儿看到之后,便自暴自弃起来,生意不做了,内库不管了,爱臭美的她连妆容都不画了,整日蓬头垢面,一头扎在天一楼,酗酒大醉。魏子峰贴身照顾,上下打点,他也曾经看过李元昊写的书信,两句莫名其妙毫无关联的话语,怎么会让凝儿如此自暴自弃? 玄甲军将天一楼团团围住,李秀策走了进去,魏子峰心头虽然有疑惑,但是还是恭敬向前:“小王爷!” 李秀策点点头:“沈凝儿在何处?” 魏子峰挡在李秀策身前,低头想了想,此时说谎也来不及,如实答道:“在三楼,不知小王爷找凝儿有何贵干?” 李秀策望了一眼楼上,隐隐有灯光照出:“你不用担心,沈凝儿近日低迷,内库之事也系数被落下,内库毕竟是我皇家的东西,不能任由沈凝儿糟蹋,我哥又不在太安城,所以我准备取回内库钥匙。” 魏子峰点点头,合情合理,而且他也不太喜欢沈凝儿每天为了做生意抛头露面,和各色各样的人周旋,于是他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道路。 李秀策拾级而上,轻轻推开三楼的门,迎面而来的酒气,沈凝儿抱着捆卷的被子,嘴角流着口水,手里还提着一个酒葫芦,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大腿,这在沈凝儿的世界中,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但是在这个世界,是有伤风化的事情。 李秀策夺过酒葫芦,沈凝儿在睡梦中伸手夺了夺,没有夺过来,嘤嘤呜呜了两声。 “钥匙,本王要内库的钥匙!”李秀策伸出了一只手。 沈凝儿哈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踉踉跄跄:“小王爷要钥匙啊,我给,我给......”说着,从脖子中取出一把大钥匙,好不可惜递到李秀策的手中,再一伸手:“麻烦小王爷把酒还给我。” 李秀策递过酒葫芦:“沈凝儿,你为何会如此?” “为何会如此?哼,我以为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殊不知这个世界本就是笼中雀,我这哪里是幸运,是最大的不幸而已。小王爷,这个世界悲哀,全都是虚妄,不存在一点真实。” 第二百零二章 太安城风云(16) 太安城,城东,一处清幽的小宅子。 这里本是楚人凤的宅子,现在归由汪嗣英居住,平日汪嗣英都早早起床,独身去上早朝,到了正阳门外,找个僻静地方,将朝服换上,上朝时本能站在最后面,不显山不漏水。 平日里他太过低调,以至于街坊邻里只认为汪嗣英是名还未取得功名的读书人,家中孩童有了学业不懂的地方,还会亲自登门请教,汪嗣英也都耐心的一一解答,所以街坊邻里十分尊敬这个话语不多、笑起来干净的读书人。 直到有一次有地痞流氓当众殴打老人,汪嗣英浮光掠影亮过一下官老爷身份,众人尊敬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当天一切无常,第二天便多了不少人登门送礼,此时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个宅子内,除了汪嗣英,还有两人,一人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名字叫张明泽,好像以前还是和官,另一人是一名聋哑小侍女,长相甜美,和那名老人是父女,两人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所以见面不多。 今夜下雨,张明泽坐在轮椅上从房间内出来,他的手脚是薛相松打断的,腿完全被打断,手还有点气力,可以自己推着轮椅出来。至于薛相松打他的缘由,下手之前薛相松曾经说过一句话:“怪就怪你和汪嗣英关系匪浅!”张明泽苦笑一声,果然沾染了那家伙就有剪不完的是非。 薛相松打断他的手脚之后,并未取他的性命,他在大牢里躺了十日,汪嗣英出现,将他接了出去,安置在宅子里。 几年前,张明泽因为贪污入了大牢,几年后,家道败落,人丁稀薄,只剩下一个女儿,汪嗣英也一并接来,养在院子里,于是乎,三人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 汪嗣英不在的时候,张明泽看着自己女儿忙上忙下,会不住感慨:“幸好你这丫头既聋又哑,不然嗣英哪里会收留我们父女。”小姑娘听不到父亲的话,微微扭头,看到父亲嘴巴一张一开,以为在说她,她微微一笑,笑如阳光夏花般灿烂。 早年张明泽还未做官,她被养在乡下,吃过苦,后来入了太安城,享过几年福,家中再次遭逢大难,她又吃了很多苦,送走身边诸多亲人,一波三折,还能活到今天,吃饱穿暖,她很知足,所以也很快乐,她把一颗懵懂的春心埋在深处,只在给汪嗣英叠衣服的不经意之间微微悸动幻想一下,仅此而已,她懂得割舍,也懂得放下。 推着轮椅来到大厅,张明泽不出意外看到了在夜色微雨中撅着屁股搬盆栽的汪嗣英,最近汪嗣英喜欢上养花,而且养得是一种奇怪的花,名字叫铁树,民间有“铁树开花、哑巴说话、凤凰落在屋檐下”的谚语,说的便是这铁树开花的难得。 铁树喜暖热湿润,不耐严寒,生长极慢,开花更是奢望,铁树喜潮湿,又经不住水泡,所以能在北方养出一株开花铁树难上加难。汪嗣英名为修身养性养铁树,实际上是在磨练打磨自己的心性,做到不动如山、稳如磐石的境界,唯有如此朝堂之上,他才能冷眼旁观,审时度势,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他梦寐以求的位子。 将铁树搬入大厅,汪嗣英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拿起毛巾,小心翼翼擦拭树叶上的水珠:“雨太吵,睡不着?” 张明泽推着轮椅来到铁树之前,也拿起一条毛巾,费力擦拭:“人老了,心不静,睡不着很正常。” 汪嗣英笑了笑:“还是丫头有福,该吃吃,该睡睡,雷打不动。”他以丫头称呼张明泽的女儿,视她为妹妹。 “是啊,聋哑有时候也是一件幸事儿,心里无杂念,自然能得清静。”张明泽开口说道,他现在有些看不懂汪嗣英,在他的印象中,这名年轻人心底有一股戾气,喜欢以最大恶意揣度他人,也够隐忍阴狠,但是如今这名年轻人的戾气明显被磨掉了一些,开始展现出稳重的一面,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份善良,虽然在勃勃野心之下不彰显,但是总归有了,这或许是天下人的福气,是大魏的福气。 嗖的一声,一只信鸽从雨中冲入大厅,如同一只离弦的箭,轻轻落在汪嗣英的手臂上,信鸽洁白的羽毛满是水珠。 张明泽大为惊讶,这豢养信鸽传递信息的法子还是他教授给汪嗣英的,要和薛相松争高下最主要的是信息,一方面,对于人的收拢贵在精,不在多,要交心,不能点头就过,汪嗣英深以为然,朋友不多但都有利益牵扯。另一方面,想要建立起完善的信息传递系统,信鸽是必不可少的一种手段,没想到短短时间内,他已经豢养成功了,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信鸽在下雨天还能按照主人的意向送信。 汪嗣英皱着眉头解开信鸽腿上的纸片,在灰黄的灯光下看了一眼,丢在一旁,微微一笑,继续擦拭铁树树叶上的雨水,直到擦完。 汪嗣英伸了伸懒腰,丢下毛巾,一边向着后堂走去,一边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话音还在耳边,人已经消失了。 张明泽摇头笑了笑,偶尔汪嗣英也会有些年轻人的毛毛躁躁,很可爱的一个年轻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张明泽伸手抚摸了一下铁树青绿色的叶子,一阵舒爽的冰凉,绝对不招人厌烦,一如刚刚的年轻人。 不对!张明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汪嗣英离开之时,并未烧掉书信,以他的脾性不会做这种大意的事情,这只能说明,有大事儿发生了! 咣当一声,宅子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如狼似虎的皇城司将宅子团团围住,一把把刀出鞘泛着寒光。 薛相松一马当先,顺势抽出腰间刀,一步踏入大厅,冲着张明泽狰狞一笑:“张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第二百零三章 太安城风云(17) 薛相松一马当先,抽刀架在张明泽的脖颈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张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张明泽苦笑一声,不去管脖颈上明晃晃的绣春刀:“薛大人!” “怎么,张大人见到薛某似乎不是很开心,别忘了,咱们是由交情的,张大人能过上如此清闲的日子,咱也是有功劳的。”薛相松笑着说道,望了一眼张明泽的腿脚,腿脚皆断,只能呆在轮椅上,的确有够清闲。 “张某谢过薛大人了。”张明泽开口说道。 “好说,好说!”薛相松一手叉腰,手中刀光一闪而过,大厅内的铁树一分两断,被压抑许久的戾气瞬间爆发,一伸手,皇城司冲入后堂,不多时便传来霹雳咣啷的声响:“张大人,你说人吧,就是这么奇怪,以张大人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当初汪嗣英的借刀杀人之计,用我薛某的手来除张大人的根,但是薛某就不明白了,张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汪嗣英的为人,为何还会心甘情愿和他一同搬入这个小宅子里?” 张明泽叹了一口气:“的确如薛大人所言,人是最奇怪的,按照张某推测,嗣英不会留着张某的性命,我与他相交之时,也曾明言,不求他日后腾达之后能回报张某,只希望他能想着张某的妻女,不要流落街头,衣不裹体就好。” 薛相松哈哈大笑:“善人行善,理所应当,恶人心慈,便是大德,张大人的心思,薛某懂了。” 后堂内的声响渐渐静了下来,皇城司空手而回,低声禀告:“启禀大人,后堂没人。” “没人?!”薛相松睁大了眼睛,下一刻镇定下来,眯眼望向张明泽:“说,汪嗣英去哪了?” 张明泽长长呼出一口气,小丫头没有出现,说明汪嗣英并非一个人离去,而是把小丫头也带走了,当舍则舍,当断便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汪嗣英将来你不独占鳌头,成为当朝权臣,这世间就没有地方说理去了。 “薛大人,您慢了一步,嗣英已经离开了,张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张明泽淡淡开口说道,已然看淡生死。 “不知道?”薛相松向前跨了一步,手中刀以刀背砍在张明泽的脚踝之上,本就已经畸形的脚踝咯嘣一声断开,又是一刀砸下,骨头刺破皮肉,带着浓稠的鲜血,豁然眼前。 冷汗从眉头上不断渗出,张明泽嘴唇发白,就连意识也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但是他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张大人好骨气,当初薛某人砸断您的手脚,就未曾发出丁点声音,今日依旧,薛某佩服。”薛相松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绣春刀在双手之间一个回环,刀柄重重撞在张明泽的鼻梁上,又是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 张明泽满脸鲜血,不过这次他终于发出了声响,不是痛呼,而是大笑,笑声爽朗,带着讽刺和嘲弄。 “老子让你笑!”薛相松头发虚张,怒发冲冠,一手绣春刀,一手摸出腰间匕首,一刀一匕首系数插入张明泽的肩膀,猛然发力,对方被凌空架起,薛相松继续发力,推着张明泽不断后退,直到对方的后背撞在大厅的柱子上。 薛相松咬牙切齿,又把绣春刀向前推了三寸。 双腿不能着地,张明泽被死死钉在柱子上,一丝笑容爬上带血的脸颊,显得有些狰狞恐怖,他低头望着同样脸色狰狞的薛相松,语气幽幽地说道:“薛相松,你不死,谁死?” 汪嗣英拉着小丫头的手,行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两人的布鞋踩在水洼中,溅起一圈圈水波,小丫头的眼神落在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汪嗣英脸色平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小王爷已经在宫中发起了政变,薛相松便是四处杀人的爪牙,陛下不在太安城,吴中堂重病,大魏的顶梁柱塌了一半,此时便是朝廷存亡危机的时刻,是大危险,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也是一个大的机遇,能够平步青云、少奋斗很多年的巨大机遇。 想到这里,汪嗣英双手忍不住颤抖,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恐惧。 两人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小宅内,汪嗣英左右看看,确保没人,轻轻敲了敲院门,不多时,里面响起了踩在水面上的脚步声,一名满脸皱纹的老汉轻轻打开门,看到汪嗣英,有些小惊讶:“汪兄弟,快些进来。” “王伯。”汪嗣英拉着小丫头进了院子,里屋走出来一位老婆婆,汪嗣英将小丫头交给老婆婆:“王婆,有劳了。” 小丫头死死拉着汪嗣英的衣袖,躲在身后,羞于见人。 汪嗣英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拍了拍她的小手,双手比划一下,嘴里说道:“没事儿的,一切有我,听话。” 小丫头恋恋不舍,缓缓松开小手,跟着王婆进了里屋。 汪嗣英接过王伯递过来的粗布毛巾,擦了擦满头雨水,捧着一杯热茶,端坐在大厅内。 王伯没有打扰,身轻如燕,在雨中一闪,来到屋顶,附在屋顶,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身旁的笼子内一只信鸽睁开眼睛看了看,咕咕叫了两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人凤离开太安城之后,皇城司和粘杆处名义上由薛相松和汪嗣英共同执掌,实际上,大权完全在薛相松手中,汪嗣英处处受到排挤,于是他另辟蹊径,一方面与人交往,在精不在多,明里示弱,处处退让,另一方面,他不断翻阅皇城司和粘杆处的秘密资料,知晓了许多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重大秘密,小王爷身份特殊敏感,若是自己处在小王爷的位置上,多半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那么小王爷若想成功的执掌大魏朝廷,会怎么做呢? 众多信息在脑海中分离整合,最终汪嗣英缓缓睁眼眼睛,大致有了一个思路,他低头看了看手掌:“若是此时投奔小王爷......”话还没说完,他自己摇了摇头,不行,坚决不行! 第二百零四章 太安城风云(18) 这是漫长的一夜,没有太多的刀光血影,也没有挨家挨户搜索的士兵,一切显得都很平静,平静的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但是某些事情已经改变,而且不可挽回。 一夜雨后,一轮新日跳出东山,毫不吝啬挥洒着阳光,雨滴晨露,傻傻分不清楚,趴在碧绿色的树叶上,显得晶莹剔透,仿若水晶一般。 汪嗣英对张明泽说过,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果然,是个极好的天气,日头大得出奇! 皇宫外,文武百官已经聚齐翅楼之前,静等午门大开,进宫上朝。 众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事情有点怪异,陛下出宫之后,三日一次的小朝会推迟到十日一次,而且是由中堂大人主持,中堂大人病重之后,十日一次的小朝会也免了,众人的奏章直接送往军机处,经由三大辅臣审阅决断。 昨夜下雨,宫里传来消息,明日早朝继续,有阁老令牌在,错不了,但是既没听说陛下回京,也没听说中堂大人病情好转,算了,只不过是一次早朝而已,还能改朝换代不成? 人群之中,四大辅臣独独来了孙景初一人,众人凑了上去询问一二,孙景初皱了皱眉头,摊摊双手,意思是本官也不清楚。 胡汉斌独自站在一旁,心头疑惑更浓,昨夜拜访过大学士,一切无常,为何今日却看不到大学士的身影,莫非是昨夜辩论,大学士动了真怒,今日生病了?若是这样,大学士的心胸也太狭窄了些,下朝之后,登门谢罪就罢了。 胡编修脾气倔强,如同一头牛一般,不撞南墙不回头,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给,独独在大学士面前服软认错干脆,绝不拖泥带水。 黄汉庭一手扶着腰,低头沉思,昨夜公干,附身书桌前,分析黄河下游堤坝修建工程,不知不觉间天色已亮,起身之时,方才发觉腰部受凉,酸疼异常,但是他扶腰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情景,黄侍郎刚刚新婚不久,正是你侬我侬的甜妙时期,这“劳累”过度把腰给累坏了的事情也情有可原,又逢昨夜有雨,情调最好,旖旎呢喃,风光无限,风声雨声床榻声,声声入耳。 有一脸笑意的同僚走到黄汉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黄侍郎,辛苦了!嘿嘿。”单纯天真的黄汉庭点点头:“确实有些辛苦。”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那黄侍郎可要好好保护腰,晚上不要太熬夜,大魏还需要侍郎大人这种能人贤臣啊。”黄汉庭回道:“都是分内的事情,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黄汉庭不明觉厉,微微皱了皱眉头,难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唐宗飞笑着摇摇头,走到一旁,黄汉庭、胡汉斌、汪嗣英和他四人相识极早,如今四人同朝为官,若论官职当是黄汉庭最高,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工部侍郎,而且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的乘龙快婿,可谓风生水起,性情方面又与世无争,少有利益纠葛,虽然不善官场争斗,但是身后有着那名玲珑剔透的女子周飘雪提点,不会出太大的纰漏,更不会被人抓住把柄。其次,便是胡汉斌,性格不讨喜,太直,不过是人都知道胡编修身后有两大靠山,一是皇帝陛下,二是大学士,而且胡汉斌是朝着辅政大臣方向培养,将来的位子只会更高,既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至于唐宗飞他自己,最大的靠山远在镇北军,官职不上不下,但是人缘最好,左右逢源,结交之人最多,又有着中堂大人时不时明里敲打、暗里提携的小举动,唐宗飞击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唐宗飞一直都在关注那名入了楚人凤帐下的汪嗣英,此人城府之深,心思之密,绝非简简单单可以对付,将来若能一飞冲天必定会成为劲敌,远了不说,光是在城东大牢老老实实当了两年牢头这件事情,他唐宗飞是万万做不到的。提防关注汪嗣英,不是唐宗飞有心进行党派斗争,而是心中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以后自己必定会和汪嗣英在某些方面走向对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不得不防,做到未雨绸缪。 唐宗飞下意识向着队伍最后方看了看,平日里汪嗣英会站在队伍最后面,但是今日却没了身影。 “开城门!”一声庄重的吆喝声响起,吸引了唐宗飞的目光,厚重的铁甲城门缓缓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水桥,跨过金水桥,穿过太和门,北行千步便能到太和殿。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文武百官突然静默无声,各自甩袖抖落灰尘,面圣之前的噤声净身,按照官职排列,缓缓入宫。 唐宗飞走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抬头看了看有些大得出奇的日头,低头继续前行,空旷的太和殿足足百丈深宽,完全能够容纳文武百官。 众人刚刚入了太和殿,唰唰唰,殿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步伐,三千玄甲军将太和殿团团围住,刀甲碰撞,甲胄泛光,猛地一跺脚,响起一声闷雷声。 唐宗飞脸色一紧,如此阵势,不好,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薛相松一身铠甲佩刀入大殿,往日十分,他哪里有资格如此威风凛凛的入太和殿,今日他倍觉趾高气昂,昨夜未眠,诸事不顺,但是他的精气神很高昂。 径自走到最前方,薛相松和孙景初并肩而立,眼睛斜瞄一眼对方,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冷笑一声,突然单膝跪地,口中大呼:“恭迎圣驾!”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陛下回京了,为何一点讯息不曾听闻,既然陛下归来,恭迎圣驾也是应该,不少人已经屈膝跪下,也有人觉得事情蹊跷,并未下跪,而是静观其变,其中胡汉斌就在此列,腰板挺得笔直,望向屏风后面,隐隐有人影走出来。 首先走出的是苏克沙苏尚书,其后跟苏倩儿和假皇帝,胡汉斌死死盯着假皇帝的面容,心头微微惊讶,这股惊讶还未消退,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一身龙袍的北魏小王爷李秀策脸上带笑走出,一瘸一拐走到龙椅之前,缓缓坐下,抬头看了看满朝文武,参差不齐,有的跪下,有的未曾跪下。 他点了点未曾跪下的众人:“薛相松,把那些未曾跪下的拉出去,斩了。” 第二百零五章 太安城风云(19) 话音刚落,太和殿前又跪倒了一大片,唐宗飞心头毫无芥蒂跪下,这和风骨没有关系,暂时的委屈求全,留住性命才能谈及其他,不然一切都是枉然,心思急转,汪嗣英未曾上朝,一定是事先知道了什么。黄汉庭懵懂无知,隐隐感觉到什么,却依旧站立,身边同僚拉了拉他的官服,强行将他拉倒,死死按住脑袋。 改朝换代的事情,容不得半分犹豫,站队不及时,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 李秀策满意地点点头,笑着望向依旧站着的人:“人数还不少,你们都是忠臣,一心向着大哥,不认我这个皇帝,本王替大哥高兴,可是我要做皇帝,不能留着你们,所以抱歉,你们都去死吧,若是觉得委屈或者不服,死后变成厉鬼,尽管来找本王就好,本王会在这金銮殿上静候诸位。” 薛相松起身,狰狞一笑,腰间刀已经出鞘,能在朝堂之上挥刀杀人,必定很爽。 “慢着!”李秀策指了指傲然而立的胡汉斌:“胡编修性格最为正直,大哥一直都很欣赏,朕想问一问正直的胡编修,我这皇位坐得坐不得?” 胡汉斌冷哼一声:“自然是坐不得,陛下龙体安康,只是不在宫中,小王爷此举倒行逆施,大逆不道,当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李秀策忍不住哈哈大笑:“事到如今,胡编修还能如此刚正不阿,令本王佩服至极,不过本王登上皇位的目的,就是不想死,你又让朕以死谢罪,所以咱俩之间忒有一个人死,胡编修,你说谁死好呢?” 胡汉斌抬头对视,不卑不亢:“小王爷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么自然是胡汉斌死的好,但是,胡汉斌要劝小王爷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大魏内忧外患,四周鹰狼环顾,小王爷的皇位来之不正,自然不得人心,恐怕是还未坐稳,已经人首异处了。” 李秀策煞有兴趣望着胡汉斌:“越来越佩服大哥了,有胡编修这么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在身边,大哥还能忍下去,不容易啊不容易。既然胡编修说皇位来之不正,本王就给你一个理由,为何是我来当皇帝,而不是大哥。” “胡汉斌洗耳恭听!”胡汉斌正了正身子,无论李秀策说出何等理由,他都准备以理据争,这是为人臣子应该有的操守。 李秀策笑了笑:“因为......大哥......她本是女儿身!” 坏了!唐宗飞心里一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最坏的事情来了,陛下北去之时,大将军宋君毅曾经向他表露过陛下女儿身的事情,这件事情只在很小的范围内知晓,如今被小王爷李秀策当众戳穿,后果不堪设想,一名女子成了天子,而且隐瞒了整整十五年,在男子为尊的尘世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情,内忧会因为这个秘密爆发,外患也会因为这个秘密爆发,陛下身份泄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情。 果然,朝堂之上倒吸一口口凉气,惊叹声此起彼伏,站着的众人又跪下一批。 胡汉斌最为惊讶:“女子?陛下怎么可能是女子?!此事荒诞至极,不可信!” 李秀策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最前端,俯瞰文武大臣:“胡编修不用惊讶,朕所说句句属实,大魏初年,朝局动荡不安,李氏血脉系数凋零,只剩下太子李元昊、长公主李元樱和本王,老祖宗为了李氏血脉能够延续,让长公主李元樱和太子李元昊调换身份,澹台国藩就是此时入慈宁宫,错把太子当成了长公主,痛下杀手,其后才有长达十年诱杀澹台国藩的布局,本王所说句句属实。” “其实大魏祥丰二年,你们心中的皇帝陛下已经不在宫中,她出宫游历江湖,置身事外,在岳麓书院呆了两年,在场诸位可以想一想,祥丰两年到四年,你们眼中得皇帝陛下是否性情大变?” 大殿内寂静无声,那两年时间,陛下的确和以往不同,性情张扬,行为乖张,以前的陛下也有不合时宜的举动,但更多是幼稚、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来听,令人啼笑皆非,那两年间陛下身上有股暴戾的杀气,常常有打死小太监、小宫女的事情传出,后宫之内阴云密布,不少小宫女、小太监人心惶惶。 “事实上,不是她性情大变,而是她已不在宫内,一直都是有人顶替了她。诸位心中应该清楚,一国之君放下江山社稷,出宫游玩享乐,不顾众人劝阻,私自南下大江与孔道佛决战,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比起她来,本王更适合当皇帝。”扭头伸手指了指苏倩儿和假皇帝:“苏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未曾怀有身孕,正是她出宫之后,方才有了身孕,难道这不足以说明一切?” 李秀策望着苏倩儿,眼中精光阵阵:“本王说得对不对?!大嫂?!” 苏倩儿唯唯诺诺,开口说道:“小王爷所说尽是事实,陛下确实是女儿身,本宫可以以性命担保!” 假皇帝不自觉攥了攥拳头,此事儿成了一小半! 胡汉斌在心头捋了捋思路,嘴唇颤抖:“事情太过重大,不能仅凭片面之言妄下定论,需要中堂大人和大学士出面才行!” “胡编修,中堂大人病重,那里经得起如此折腾,本王可以容忍你,但是你不要得寸进尺,胡搅蛮缠。”李秀策愤然说道,从袖中取出阁老令牌,丢到胡汉斌身前:“胡汉斌,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难道这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胡汉斌拿起阁老令牌,天下独此一份儿,做不得假。 “至于你口中的大学士?”李秀策冷哼一声:“胡编修,本王知道你视索碧隆为尊师,但是不妨告诉你一点秘闻,索碧隆早已里通外敌,和匈奴那一群人勾搭上了,本王当年被匈奴掳走,就是索碧隆放出去的风声,回京之后,本王未曾与人言语此事,就是顾忌怜悯大学士的劳苦功高,为大魏做出贡献,他和匈奴勾结之事,不过是一时间鬼迷心窍。” “不可能!王爷此话无理无据,索大学士一心忠君爱国,为了大魏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断然不会和匈奴勾结,胡汉斌可以以性命担保!”胡汉斌心头大急。 第二百零六章 太安城风云(20) “以性命担保?胡汉斌,你真以为自己的性命有多么金贵吗?昨夜本王也曾想要和大学士开诚布公,劝慰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一切为了大魏,但是他不听,想要加害于本王,未曾成功,而你嘴中忠君爱国的大学士一看事情暴露,已经自杀了!”李秀策说着,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悲伤。 而此时,索碧隆的尸体也被抬了上来,胡汉斌看了一眼,扑上前去,双手颤颤巍巍掀开尸布,大学士的音容相貌依旧历历在目,但是已经阴阳相隔,即便如此,胡汉斌依旧不相信,大学士会里通外国。 “大学士入了魔道,不但害了自己的性命,还害了索贵妃的性命,昨夜大学士自杀之后,索贵妃一时想不开,燃了一把大火,活活将自己烧死在后宫,本王好言相劝,可是索贵妃还是......”李秀策面有戚戚焉,伸手擦了擦眼泪,扭过身去,语气依旧悲戚,但是脸色阴霾至极:“尚书大人,本王所言可是事实?” 一旁的苏克沙心头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微微点头:“本官可以作证,小王爷说的,都是真的。” 一切都在李秀策的掌控之中,虚实结合,真相和假象揉加在一起,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长长叹了一口气,李秀策继续悲悯道:“即便如此,本王也是敬重大学士,不以为杵,等本王登上皇位,必定昭告天下,为大学士追封美谥,配享太庙,让大魏臣民知道大学士是为大魏出过力的。哎,诸位大臣,实不相瞒,有些事情,本王也是迫不得已,特别是在涉及到人的性命方面,本王最不喜欢杀人,但是为了大魏,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本王愿意做有违本心的事情,哪怕再杀几人又如何?” 向着苏克沙使了使眼色,苏克沙缓缓站出来,朗声道:“昨夜本官越俎代庖,已经写了诏书,小王爷承接天命,是大魏皇帝的不二人选。” “不行,此事太过蹊跷,一切都要等陛下回京之后再做定论!”胡汉斌突然站起身来。 李秀策眼神一冷:“胡汉斌,本王忍让大学士,那是敬重大学士,对于你,本王可没有很么耐心!来人,给本王拖出去斩了!” 薛相松沉声称诺,一挥手,两名玄甲军左右架起胡汉斌,向着殿外走去。 “慢着,胡汉斌,还有一事儿,本王也可以告诉你,你们的女天子,当年的长公主李元樱已经死了!”李秀策嘴角微微翘起:“你胡汉斌可以先行一步,黄泉路上会有人相伴,不寂寞,也算是本王对多年姐弟之情的祭奠。” 众人又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口凉气,李秀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金銮殿,陛下离京不假,但是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为何又会死,更没有人知道。 “一个时辰。”李秀策竖起一根手指头:“一个时辰之后,她的尸首就会来到此间,到时真相如何,不用本王明说,自在人心。” 城东的小宅内,王妈幽幽醒来,昨夜宅子里出现白衣鬼,她惊恐过度晕了过去。 摇晃一下晕涨的脑袋,王妈发现绿绸正坐在大厅内,脸色平静的有些异常。 “姑娘,小王爷走了啊,昨夜下雨,家里出现了白衣鬼,喝,好多白衣鬼,足足不下百十个,吓死俺了......”王妈嘟嘟囔囔走了大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昨夜晕倒在小院内,有些受凉,开口埋怨道:“姑娘,您和小王爷说道说道,这宅子的风水不好,咱们换一个宅子,昨夜的白衣鬼啊,真吓人,白衣白刀,白压压一片,幸好俺晕的快,不然......” 王妈的话卡在喉咙中,因为她看到一个白衣鬼正站在大厅的屏风后,冷冷望着她。 “妈呀,姑娘快逃!”王妈大吼一声,正要去拉绿绸的小手,白衣死士的刀已经落在绿绸白皙的脖颈上。 王妈吓得瘫软在地,绿绸却是平静异常,一手护住肚子:“你可知道这宅子属于谁?” 白衣死士沉默片刻,似乎是被绿绸护住肚子的动作所感触:“这宅子是小王爷的,昨夜那白衣鬼皆是小王爷的死士。” 绿绸疑惑不解:“你是小王爷留下保护宅子的人?” 白衣死士轻轻摇摇头:“小王爷留下我不是保护姑娘,而是要杀了姑娘,一个时辰之后,姑娘的尸首要在太和殿上。” 太和殿上,李秀策说完一个时辰的期限,缓缓坐回龙椅,雕刻着九龙的龙椅在他身后熠熠生辉,衬托着这名十五岁的少年威严十足,轻轻摆摆手,微微一笑:“胡编修,走好,本王就不送了!” 不由分说,胡汉斌被人拖出太和殿,径自来到午门,午门问斩,多年以来的规矩。 薛相松挽起袖子,阴沉一笑,早就听说胡汉斌正直,能杀这么一位刚正之臣,他莫名兴奋。 “胡大人,到了阴曹地府别怨恨薛某,小王爷的意思,薛某也不想的。”薛相松嘿嘿一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斩首大刀。 胡汉斌被强行脱去官服,死死按在地上,脖颈伸出,搭在砍首石上,他艰难扭头,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大得异常的太阳,缓缓闭上了眼睛。 薛相松眼冒兴奋的光芒,突然他心头一颤,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溢满心头,一股凉意爬上头顶,这股凉意不是心头的凉意,不是因为惊讶和恐惧而生成的凉意,而是实实在在的寒冷,冬日被冷风吹透,需要加衣的寒冷。 薛相松不由自主放下了手中刀,疑惑地向四周看了看,他想要找到那股凉意来自何处,但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异常,一股风儿吹来,更添诡异。 下一刻,那股凉意开始蔓延,远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皇宫琉璃突然暗淡下去,变成了灰黑色,大红色的宫殿柱子变成了暗红色,一切明亮都开始褪色,披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薄纱,筒子河内的河水开始蔓延结冰。 薛相松发现自己的影子也暗淡下去,逐渐和青色的大理石融为一体。 猛然抬头,他惊愕异常,喉咙忍不住蠕动,咽了一口口水,那股凉意来自头顶,来自天上,来自他自认为的理所应当。 第二百零七章 太安城风云(21) 猛然抬头,向着天空望去,薛相松心神巨颤,寒冷来自头顶,来自天上,来自他自认为的理所应当。 天空中理所应当有什么?天空中理所应当有太阳,而且是一轮新雨之后出奇大的太阳,但是此刻,那一轮太阳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如同烧透的煤炭一般,偃旗息鼓,没了生气。 上古时代的古籍中曾经描述过一种天狗食日的奇怪现象,说是太阳被天上的仙狗吞下,黑暗降临人间,但是此时天空中的太阳又有所不同,并非被咬掉或者吞下去,而是从两边向着中间逐渐黯淡,而且黯淡下去的速度极快,于是阴影侵袭大地。 这一片阴影从四面八方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中间拢去,黑暗掠过南疆的古林沼泽,掠过南梁的小桥流水,掠过北魏的沃野千里,掠过匈奴的草原大漠,将那座太安城衬托的更加黝黑,最终,那一片阴影终止于一点。 眨眼之间,黑暗已经降临大地,阴影笼罩整个人间,天空如同傍晚黄昏的半透明颜色,已经隐隐能够看到点点星光。 如此奇怪的现象引得太安城沸腾,人们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抬头望着正在缩小黯淡下去的太阳,不知所措。 这是比天葬还要震撼玄妙的事情,带着无穷无尽的未知,所以显得越发诡谲和恐怖。有的人已经匍匐在地,磕头祈祷,祈祷上苍不要降罪人间,留给万物苍生一条活路。 北魏小王爷的谋朝篡位未曾引起太安城的混乱,天降的异象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未知永远都是最大的恐怖。 咣当一声,薛相松手中的砍首大刀掉在地上,他扯了扯领口,呼吸有些困难,若是太阳完全黯淡下去,人间当是末日! 魏墨城出现在皇宫上空,倒背双手,衣衫烈烈作响,纵然是两甲子高龄的老人,也未曾见过如此场景,他脸色严肃,如同裹上了一层寒霜,藏在袖子中的双手微微颤抖。 太阳黯淡下去,星光便出现了,但是这还没完,天空中的太阳继续黯淡下去,黑暗的部分越来越大,最终汇聚在太阳的中心,形成一个耀眼的光斑,这一个小小的光斑在人间看起来是那么虚弱,又那么顽强,可是那一点光斑并没有把光明洒向人间,而是汇成一道通天光柱,落在人间的某一处。 人们向着那一处望去,纷纷猜测那一道光柱到底落在了什么,是什么洞府宝地能够承接太阳最后的馈赠。 雪山之前,拓跋龙野、孔钧瓷、苏明川、周梦齐齐抬头,万丈高的雪山沐浴在无限的光辉中,山顶上的白雪反衬着光明,美得令人心颤。 岳麓书院内,众多学子汇聚在山长大人身边,顾远长一手拖着那本《圣经》,一手抚摸着扉页,喃喃说道:“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神说光是好的,于是光和暗分开了.....” 可是,现实中黑暗打败了光明,那一道通天光柱也逐渐消失,整颗太阳完全黯淡,好像悬挂在天空中的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寒冷如影随形,人吐出的热气都带有冰渣子,整个人间陷入一片黑暗和寒冷中。 寒冷中,漫天星光璀璨耀眼,明亮闪烁,突然之间,天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些光芒如同流动的彩色绸子,绚丽迷人,令人沉醉。 世界的中心才会有五颜六色的极光,此刻人间处处有极光,所以人间处处是中心! 可是人们并不关心天空是否美丽,也不关心自己是否是世界的中心,他们更关心曾经给予他们阳光和温暖的太阳到底怎么了,人间的众人抬头望着那一颗黑色石头,开始不断呐喊呼救,希望那一轮希望之火能够从新点燃。 或许,黯淡下去的太阳听到了人们的呼喊,微微闪现出一丝亮光,匍匐在地的人们忍不住站起身来,相互拥抱欢呼,原来苍天并没有舍弃我们,突然,人们的欢呼卡在喉咙里,刚刚有了一丝亮光的太阳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从东方向着西方掠去,太阳要下山了。 巨大的太阳在空中画出一个横跨天地的圆弧,将那些五颜六色的流光搅乱,漫天星辰跟着太阳一起流动,如同五颜六色的墨汁滴溅到宣纸上。 大地和太阳之间的引力因为太阳的快速移动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趴在地上的高山,贴着地面流淌的河流,如同发疯了一般,山洪海啸、火山爆发,大海上掀起万丈巨浪,人间处处是炼狱。 随着太阳西去,一股纵横天地的大风刮过,这一道大风横跨南北,纵贯东西,恰似一道铺天盖地的大浪,从东海以东开始,侵入大地,刮过中原,掠过西楚,一头扎入西域,卷起无数风沙,当太阳落下山去的那一刻,那股大风也随之消失。 此时的星空如同被一双大手搅乱搅浑的河水,处在一个混沌状态,千万星辰流窜移动。 草原盛京城,青瓷推着中行书出现在皇宫最高处,草原最尊贵的人都在此间,稽粥、郝连流水、郝连勃勃、张元、休屠夔,皆是望向天地异象,无人言语。 圣人书院,病重的孔末在孔山的搀扶下走出大成殿,孔希堂负手而立:“圣公,天地大变,人间也会大变。”孔末颤颤巍巍走到星空下:“那些与我无关,我只想赎罪,再见青鱼一面。” 南梁皇宫,赵敦煌和陈洛妍的并肩而站,南梁剑宗宗主正要开口,陈洛妍摇摇头:“宗主莫要说话,一切静观其变,洛妍不会告诉您分毫。” 西楚洛阳,诸葛唯我不去管周身天地的变幻,眼睛始终落在身前的小镜子上,在那里李元昊站在一团烟云组成的门前,然后毫不犹豫跨了进去。 太安城,李秀策一瘸一拐从太和殿内走出来,身后跟着文武百官,都是望向满目灿烂的星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有心灵感应,李秀策望向太安城以南:“她,要回来了!” 第二百零八章 狂热的崇拜 李元昊站在那一团烟云形成的门前,从虚无中传出的声音给她指明了两条道路,一是回归太安城,二是踏入门内,那道声音会告诉她事情的全部真相。 毫不犹豫,李元昊一步踏入那道门内,还未站定,一道威压已经临身,轰的一声,将她轰砸在地上。 那道威压真实存在,不仅仅出现在头顶,而且出现在左右上下,威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渗透全身,似乎要将李元昊压碎捏爆一般,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挤压感,威压过后,空气中也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窒息感迎面而来。 李元昊大口呼吸,双手撑地,艰难的想要立起身子,但是总归是抵挡不住那股威压和窒息感,砰地一声,她卧倒在地,眼前幻影重重,头昏脑涨。 在意识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许多匆匆的脚步再向她走来,然后眼皮再也顶不住虚弱和劳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在那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各种嘈杂的声音,有相互攀谈的声响,有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无穷尽的黑暗,最后有一个人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她想要挣脱那一片黑暗,但是无能为力,她如同被困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挣脱不得,在清醒和昏迷之间来回穿梭,那些脑海中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摇摇欲坠,好像要脱离她的意识,让她回归最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墨绿色,一片绿色的世界,她低头看了看周身,发现世界并非是绿色的,而是自己身处一种绿色的液体中,这种绿色液体呈现粘稠状,没有味道,没过头顶,她不但能从绿色的液体中呼吸,而且腿脚活动自如,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和不适。 在九龙阁她曾经看过一本野史杂记,说是天上仙界有一种疗伤圣药,无需服用,只需浸泡其中,无论是内伤,还是外伤,都能治愈,李元昊挥动了一下手臂,从绿色液体中缓缓站起身来,她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起身的一瞬间,那些绿色液体未曾沾染丝毫。 如此珍贵的疗伤圣药,自然应该珍惜,李元昊心里想着,从池子中走出,伸脚点在地面上,坚实平坦,她微微放心。 身上的衣衫也随着她双脚踏在地上而不断改变形状,贴在身上的紧绷感消失,变成宽松合身的普通衣衫,而且衣衫的颜色也随着变化,变成了素雅的白色。 天上,果然神奇。 伸伸腿脚和胳膊,那股威压依旧存在,窒息感也没有消失,但是李元昊感觉自己已经适应这种感觉了。 观察四周,李元昊惊讶至极,这里分明就是......乾清宫!无论是物件摆设,还是规格样式,和乾清宫一模一样!盛着绿色神药的池子就在寝宫中间,莫非自己已经回到了人间?! “喵!”伴随着一声猫叫,通体雪白的白绒绒窜到李元昊的怀中,用肉嘟嘟的小脑袋蹭了蹭李元昊的手背。 “白绒绒,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元昊用脑袋碰了碰小猫咪的脑袋,白绒绒喵喵叫了两声,算是答复。 “汪!汪!汪!”李元昊学着小狗叫,回了两句:“你和我说猫语,我听不懂,你能听懂我的狗语吗?” 不知为何,身处熟悉的环境中,李元昊莫名心安:“既然小猫咪不能告诉我答案,我自己去找。” 说着,走向乾清宫的殿门,出了大殿,但是她不知道,在她踏出乾清宫的那一刻,周围一切都开始改变,漆红的柱子好像被剥了皮一般,不断脱落,地上的大理石地面也开始蜕变,书桌、房梁和屋顶都开始变幻,变成了雪白的颜色,泛着圣洁的光,只有那一池子的绿色液体真实存在。 走出乾清宫,李元昊蓦然发现,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眼前的一座长桥延伸到远方,不知最终落脚在何处,原来自己并非回到人间,身后的乾清宫只是和太安城的乾清宫相似而已,自己还在天上。 抬步走上长桥,脚下的长桥如同水晶琉璃制作,晶莹剔透,头顶上是绚烂的星空,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之上,好像一伸手便能抓下来似的。 低头俯瞰,李元昊听到了流水声,却不确定那到底是流水,还是其他些什么东西。 漫步在桥上,极目望去,长桥延伸在脚下,李元昊向着另一头走去,白绒绒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在前面摇头摆尾的带路,李元昊感觉到了惬意,好希望就这么一直行走下去。 时间便在脚下延伸,她终归是走到了长桥的尽头,依旧是一扇门,有无数光从门缝中挤出来,门的另一面传来嘈杂的争吵声,显得极其混乱,有些话她能听懂,有些话她完全不懂,有些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是连接成句就不懂了。 深吸一口气,李元昊一手按在门上,门寂寥无声的打开了,一点声响都没有,但是打开的门像是一道命令一般,将那些嘈杂的争吵声完全压了下去。 她伸手挡了挡耀眼的光芒,只能从指缝中看到大致的场景,她眼前有人,有很多人,都在注视着她,突然,人群中爆发了鼓掌声,欢快有力的鼓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李元昊不明觉厉,直觉告诉她那些人没有恶意,所以滑入手中的匕首又缩回了袖中,等她适应了那些光芒之后,眼前的场景终于明晰了,还没来得及观察,一道身影突然闪现在李元昊面前,顶着一张灿烂的笑脸。 李元昊看了看眼前的这名女孩,女孩身上处处透露着怪异,圆圆的脸蛋,一头紫色头发,衣着暴露,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裹住身子的部分也紧绷绷的,把身段勾勒的玲珑有致,好不害臊。 在李元昊眼中,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衣服,不过是一块裹在身上的布,紫发女孩最为怪异的地方还不是穿着,而是眼睛,一颗眼睛是红色,另一颗眼睛是绿色。 女孩双目放光,痴痴望着李元昊。 李元昊也低头看着这名女孩,她不由得皱皱眉头,因为她从这名女孩的眼中看到了......狂热的崇拜?! 第二百零九章 楷!色!林! “来啦,来啦,大家准备就位!”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慌忙坐回自己的位子,整衣端坐,就连那名紫发女孩也缩了缩脖子,开口对李元昊说道:“她回来了,不过你不要怕,一切都很安全。” 说着,跑回自己的座位上,装模作样,双手十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她回来了?她是谁?天上仙境最厉害的人?就像人间帝王那般,天上也需要一名掌管者? 李元昊心头疑惑,有些不明觉厉,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想象到了各种情况,比如惹怒天威,天降刑法,她对死亡也做好了准备,唯独没有想到会出现如今的场景。 扭头向着四周望了望,李元昊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倒是被眼前的大殿吸引了目光。 这是一间极大的大殿,比她见过最大的大殿还要大上很多倍,紫禁城的太和殿在这座大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大殿虽然很大,但是并不显得空旷,因为大殿里的人实在太多了,摆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按照自我认知,李元昊依稀能够辨别出那是......桌子和椅子?她不是很确定,因为形状都太奇怪了。 大殿内的灯光五颜六色,格外神奇,比人间最亮的烛火灯光还要明亮美丽,比绽放盛开的烟花还要灿烂。 李元昊有一种想要走上去抚摸的冲动,她抑制了这种冲动。 目光落在前方,她身前是一块巨大的空旷地带,有一圈流水环绕成一个大圆,大圆占据了整个大殿的三分之一,流水下面好像也有五颜六色的灯,或者是五颜六色的夜明珠,她还是不很确定,若是灯火的话,为何不怕水,或者那淙淙流淌的液体本身也不是水吧。 这里毕竟是天上! 这么一大块空地不用,着实有些可惜了,即便种一些瓜果蔬菜也是好的,李元昊如是想到,又被眼前的一面墙吸引了目光,那一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行两个巨大的红色咒符,格外醒目,那些红色咒符静止不动,但是偶尔也会跳跃一下。 李元昊学过匈奴神极阁的咒符,比这墙上的咒符复杂得多,也更具美感,眼前的咒符,太过单调,有些突兀,不合时宜,即便挂上几幅山水画,也比现在的装饰好。 在墙的下面有一排更加奇怪的桌子,桌子呈现一种银白色彩,上面闪烁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光,还有各种各样的按钮,整个桌面拥挤堵塞,有些不像是桌子,如果是桌子,那么多灯和按钮,桌面上怎么放东西呢? 不合理!李元昊摇摇头,这是她对这个大殿的评价,就像军马镇前,柳青评价天上仙人的铠甲那般——不合理! 嗡得一声脆响清晰入耳,李元昊扭头望向大殿中央,在大殿中央,一道大门从虚空中出现,门的样式很普通,但是泛着璀璨的色彩,一只芊芊玉手推开大门,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元昊看到那人的脸庞,忍不住向后退了三步,内心掀起无数波涛汹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心头更加震撼。 对面的女子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李元昊游历江湖的两年时间,太安城的假皇帝替代李元昊,假皇帝在相貌上和她相似,李秀策养在城东宅子里的绿绸,是在神态上和她相似,若是相熟之人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出蛛丝马迹,而眼前从那一道门中走出的女子,无论是在神态,还是在举止动作上,和李元昊一般无二,若不是两人衣着天差万别,旁人只会以为两人之间有一面镜子。 那名女子看到李元昊之后,首先微微一愣,然后突然间笑了起来,笑意从嘴角开始,然后蔓延到脸腮,最后延伸到眼睛,弯弯如同月牙,一波三折,层层递进,笑容很单纯,也很干净。 那名女子走到李元昊身边,缓缓伸出一只手。 她要和自己......握手?! 李元昊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在人间,沈凝儿曾经给她讲过握手礼,陈洛妍也曾经说过,而且这位南梁公主还不要脸的说过一种亲吻礼,说是西方贵族之间才会用的最高礼节,李元昊心想西域已经是最西边,肯定是这贱人胡说八道,所以当陈洛妍将一张拱得如同猪鼻子一般的大嘴凑上来的时候,北魏天子没有丝毫的犹豫,挥舞出了一颗砂锅般的拳头。此时此刻,眼前女子下意识伸出了手,说明她和沈凝儿、陈洛妍来自同一个世界! 眼看李元昊没有伸手的意思,那名女子把手撤回:“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也很好奇我是谁,为何会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再回答你问题之前,首先让我做个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楷!色!林!” 楷!色!林!李元昊目瞪口呆,陈洛妍病重迷糊的时候,曾经喃喃过这三个字,李元昊根据《说文解字》对这三个字进行过解读,楷者,树木也,色者,颜气也,林者,双木成林,树木吸收天地精华,转换颜气,其后繁衍后代,聚木成林。原来这三个字不是什么咒语,也不是什么秘术,而是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叫作,楷!色!林!但是,怎么会有人姓楷? 女子看出了李元昊的疑惑,开口解释道:“你脑海中的楷色林,并非我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凯瑟琳。” 女子一字一顿,本是简单的解释,并未书写,李元昊的脑袋中神奇地出现了凯瑟琳三个字。 “你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实际上并非是名字奇怪,而是你存在的世界是一个被裁剪过的世界,并不能看到全部,凯瑟琳是我的英文名。”凯瑟琳开口说道。 英文名?被裁剪过的世界?李元昊一脸懵逼,满脑门的黑线。 凯瑟琳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很难向你解释清楚,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是P3-451-12987249号实验时空的执行主任。” (大家应该知道了吧,《楚门的世界》《西部世界》《黑客帝国》等等等等,《女天子》的时空观比这些电影的时空观还会延伸一下,也更恐怖一些,都是按照大纲来的,一开始就这么设计的,以前想想都兴奋,现在写出来,却一点不兴奋,反而有点忐忑,这样写是狗血,还是脑洞清奇?后面还有几个梗。) 第二百一十章 你的疑问,我来解答 李元昊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几个连续不断跳出来的名词,让她头晕目眩,那股威压和窒息感再次迎面而来,好像下一刻她便会晕倒过去一般。 伸手去扶身旁栏杆,分明已经抓住,却没有着力点,整个手掌穿过栏杆,李元昊毫无意外的跌倒在地。 凯瑟琳忙着抱住李元昊,那名紫色头发的女孩跑过来,把一个透明的罩护在李元昊的鼻子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紧张,别紧张,大口呼吸,放松心情。”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深呼吸的动作,样子憨态可掬,可爱至极,大殿内的人也围了上来。 李元昊将要濒临崩溃的意识从新拉回身子,眼前的虚影消失不见,头昏脑胀的感觉也轻了些,她挣扎着起身,拉开和凯瑟琳的距离,凯瑟琳对她没有敌意,李元昊可以感受到,但是因为面容一模一样,李元昊对她有些抵触和抗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的疑问,我会解答,不过由于你的知识匮乏,想象力和理解力有限,有些事情解释给你听,你也不懂。”凯瑟琳开口说道,她也主动拉开和李元昊之间的距离,给予她足够的距离感和安全感:“所以为了让你更好的理解,循序渐进的了解,你可以提出你的疑问,我来解答。” 李元昊低头想了想:“我想知道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顿了顿:“你的父皇李默存威胁到了人间存在的意义,我们不得不删除他,或者让他处在不活跃的状态,所以才有了那一次太安城事变。” 李元昊不明白。 凯瑟琳开口解释道:“首先我没有恶意,而且我希望我下面的话,不会让你感觉不适,虽然我说的都是事实。前面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是P3-451-12987249号实验时空的执行主任,也就是说,你们眼中的人间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实验时空,一个被观察实验的时空。在科学实验界有一个著名的小白鼠实验,实验中的小白鼠必须处在一种无知的状态,它首先要具有的充分必要条件就是不自知性,也就是说实验中的小白鼠不能知道处在实验状态,对于实验时空而言也是如此,人间的人不能知道自己被时刻观察实验,不然会造成实验数据的偏离,意识从来都是不可控制的因素,无数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你的父皇正准备打破这种不自知性,而这是我们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他只是一介凡人,并不会修行习武,即便是皇帝天子,想要昭告天下,也并非一件易事,你们......” 凯瑟琳摇摇头:“我们观察人间,从来都不是以修行等级作为评判标准,你的父皇窥看到了人间的本质,准备通过......合欢树,昭告天下世界的秘密,让天下人知道人间之上还有上天。” “合欢树?那只是树木植物而已,虽然天下各处都有,但是那只是树木。”李元昊并不同意凯瑟琳的解释,太过牵强。 “植物树木?不,或许合欢树在你们眼中的是树木,但是实际上每一株合欢树都是一个监测点。”凯瑟琳开口说着,双手在空中指指点点,一道道神奇的光在她指尖绽放,与此同时,大殿内的空旷地带也泛起了点点光亮,初始光点十分微弱,渐渐开始明亮起来,随着时间推移,那些光点越来越明亮:“这每一个亮点,都是一棵合欢树。” 李元昊望着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的光点,脸色凝重至极,合欢树是人间最美好的东西,寓意丰富,象征着爱情,因为能够生长在天下各处,不畏寒冷贫瘠,而被人们视为神树,原来,都不过天上监视人间的物件,李元昊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 “这一个又一个的监测点,在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叫......球形摄像头。” 空旷地带的亮点越来越多,不下千万个,高低起伏,如同夏秋时节在空中飞舞的萤火虫,环绕空旷地带的一圈水流,也如同被吸引了一般,流淌到一个个亮点之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层,于是所有的合欢树连接起来,勾勒出人间全部地貌。若是军中大帐的沙盘是两军对垒的地形模型,那么眼前的光盘就是整个人间的模型。 凯瑟琳伸出两根手指头,捏住万千亮点中的一颗,轻轻向身前一扯,那一颗亮点突然变大,然后一道神奇的光幕从亮点中展现出来,光幕上显示的地点是——雪山! “我们靠着合欢树监视观察人间,不仅传输影像,而且传输声音。”凯瑟琳又向空中一点,雪山上呼呼风声传到李元昊的耳朵中,身临其境,如同站在雪山巅上一般:“你的父亲就找到了一种逆向方法,可以通过合欢树向人间四处传递声音。” “所以你们策划了天上人集体入太安城?害得我家破人亡?”李元昊语气中有丝丝冷意。 凯瑟琳没有去看李元昊的眼睛:“我不能否认你的说法,从某些程度上来讲,我们是事情的起源,不过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做正确的事情。要保持人间的不自知性,作为观察者,我们也应该尽量不去插手人间的事情,我们的每一次插手都是对人间的一次不必要干扰,干扰会产生波动,造成误差,所以我们以天谕的方式,让孔末删除孔尚任,让陈景琰领兵自立,让你们人间的修行高手入太安城,从新划分天下势力,保持人间的不自知性。嗯,用我们的学术名词解释是,用系统内部自愈免疫功能去扭转系统内部崩塌的趋势。” 凯瑟琳的科学解释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好像人间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玩物一般,这让李元昊莫名愤怒,想要挥拳打在对面女子脸上,狠狠抽对方的大耳刮子。 “我知道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那是我的职业习惯,希望你不要在意,人间的人也应该有基本人权,我认识并承认这一点,所以我的话并无贬低的恶意。”凯瑟琳诚恳地开口说道:“你的父皇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看得远,看得深,而且十分果断,比任何人都睿智,他所造成的第二次时空危及,对我们造成的反向影响很大。”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一次时空危机 第二次时空危机? 李元昊的注意力放在“二”上面,既然有“二”,那么肯定有“一”,第一次时空危机又是什么? “你父皇的举动是发动群体意识,来破坏人间的不自知性,若是他成功了,人们无论吃饭还是睡觉,都会有自我意识的想到头顶那一片天上有人在观察他们,所以我们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有了天上人齐入太安城的事情。”凯瑟琳说道,双手向下一压,千万点亮光慢慢变暗,只有少许合欢树还在闪烁,勾勒出一个太安城的轮廓:“有第二次时空危机,那么你会疑惑第一次时空危机是什么,不同于群体行为,那是一次个体性行为。” 个体性行为?李元昊忍不住好奇道:“那个个体是谁?” 凯瑟琳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这个人冲破了牢笼枷锁,还差少许就探究到了我们的秘密。在这里请允许我卖个关子,你若想知道他是谁,首先要从实验空间的缺点说起,你从沈凝儿那里已经知道了以下事实,正常状态下,大地应该是圆的,天空是虚无,无限向外延伸,但是在实验时空中,天圆地方这个本该错误的论点却是正确的,那么此时若是有人向天空中飞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最终会达到边界,触摸到天空,进而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李元昊顺着凯瑟琳的思路说道。 “是的,你说的很对,在人间就出现了那么一个人,做了这么一件事情,他冲破了枷锁,来到了天上,离着我们只有咫尺之遥,他的名字叫......黄淳风。”凯瑟琳说出酒剑仙的名字:“你的父亲思想走得很远,黄淳风在修行一路是那个走得最远之人,他曾经游历天下山川,去过人间各处,心头渐渐产生了疑问,在雪山入了神天境,神游万里,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向着天空飞来,并且真得让他登天成功。” “黄淳风触动了第一次时空危机,同时也暴露这个系统的巨大弊端,人若是能够登高而飞,天上的秘密就如同一层窗户纸一般,一捅就破。为了消除这个弊端,我们利用磁场,你无须明白什么是磁场,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情,磁场能够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产生方向转变的错觉,身处扭曲磁场中的人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转变方向。为了产生扭曲的磁场,我们让天圆地方的人间以岳麓书院的雪山为中心缓缓转动,雪山成了世界中心,出现极光也就不奇怪了,这也解释了军马镇前,你神游天外,自我感觉一直向一个方向飞翔,为何最终回到了原点。”凯瑟琳解释完之后,伸手指了指李元昊进来的那一扇门:“黄淳风已经走到了这一扇门前面,我们需要解决他这个麻烦。” 听到黄淳风三个字的那一刻,李元昊就已经惊讶异常,听到凯瑟琳说道黄淳风持剑站在门外,忍不住问道:“黄老头的佩剑是你折断的?” 凯瑟琳点点头,算是默认,然后又摇摇头:“确切的说,是我和......按照你的认知,他的名字叫老顽童。所以黄淳风的佩剑是我和老顽童一同折断的。” “老顽童?!他原来是来自天上的人?!”李元昊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老顽童的来历,每次问起来,黄老头儿总是闪烁其词。 “你说对了一半,老顽童的确来自天上,但是并非是人,他还没有具备人的属性。” 凯瑟琳的话语越来越难懂,李元昊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若是老顽童不是人,那么他是什么,是猴子,还是猩猩? 凯瑟琳突然笑了笑,又露出那标志性一波三折的笑容:“这次我先说结论,然后给你解释,老顽童其实是......仿生机器人。” 仿生机器人?又是一个崭新的不得其法的奇怪词语,李元昊很是疑惑。她冥冥有一种感觉,天上和人间有着两套完全不同的知识体系,人间的知识体系以先秦经典和诸子百家为根基,涵盖了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道学、宋明理学、明清实学,又从先秦诗赋、汉赋、六朝骈文、唐宋诗词、元曲与明清小说开枝散叶,同时涵盖了二十四史的历史学。凯瑟琳所说的另一套知识体系,好像更接近中行书的墨家机关术。 “请你认真听我说完,与人讲话的时候独自发呆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举动。”凯瑟琳脸上有所不悦。 一旁的紫发女孩努了努嘴巴,平日里你也是如此,怎么还有脸皮去批评别人。 李元昊回过神来:“抱歉,你继续。” 凯瑟琳咳嗽一声,继续说道:“由于物理参数的不同,世界会走向不同的方向,在人间,修行是一种评判标准,注重自我开发升华,但是在我们的世界中,改造开发外在物体才我们钻研的方向,这种改造外物、认识世界的方法,我们称之为科学,当科学走到一定程度,又会转过头来对自我进行开发,也就是对人自身的改造,于是模仿人本身成了科学重要的一个分支,换成通俗的说法就是仿生机器人。” “模仿人,首先是从外形上模仿,一个人有鼻子有眼,那么一个仿生机器人也应该有鼻子有眼,然后模仿内在,于是仿生机器人需要有消化系统,有跳动的心脏,有肺叶,再然后模仿人的神经系统,具有感触和痛觉,产生喜怒哀乐的情绪,这些模仿都是可以量化的模仿,不存在技术壁垒,但是对思想意识的模仿,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凯瑟琳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我还在读博,相当于你们所说的进士,模仿人思想意识的智能算法是最火热的学科,老顽童就是在那时候,由我和......我的搭档一同研发出来的,在老顽童身上,我们运用了自适应动态规划的自学习神经网络算法,这你也无需知道是什么。老顽童制造出来之后,需要有一个自我成长和学习的过程,而我和我的搭档为了量化缩小测试范围,同时让测试过程具有可评测性,我们选择强化老顽童一方面的能力。” “修行方面的能力?”李元昊这样想到,老顽童可是黄老头嘴中亲承的天下第一,修行天赋高得惊人,而且毫无垢渍的身外身,他也能练成。 凯瑟琳摇摇头:“不是修行的能力,是......猜灯谜的能力。” (滑稽脸!)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时代断层 听到凯瑟琳的解释,李元昊有些哭笑不得,岳麓书院举行猜灯谜大会,痴痴傻傻的刘百通拔得头筹,秦淮河畔元宵灯会,李元昊说出的每一个灯谜,老顽童都能在第一时间内猜到,当时她以为上天是公平的,痴傻之人会在其他方面有所补偿,却想不到还有这一层原因。 “猜灯谜是一种发散思维的感性认知,是对人思维意识最好的模仿,对于老顽童而言,自我学习和重复练习很成功,测评也通过了,老顽童在猜灯谜方面无人能及。”凯瑟琳脸上露出微笑,似乎十分怀念那一段时间:“老顽童的确成功模仿了人的思维,但是另一方面却没有得到有效的成长,以至于心智不太成熟,像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李元昊也笑了笑,自己这位小弟的确是个孩子,还分不清男女,初识林云枫之时,他肺部积水,需要嘴巴对嘴巴进行呼吸,全程都是老顽童在做,她见过两个大男人嘴对嘴的残暴场景,当时不敢看,事后不敢想。 “黄淳风出现在门外,我和老顽童出去应对,在我们的世界自然有另一种与人战斗的方式,但是我们错误估计了黄淳风的战力,虽然是我和老顽童对上黄淳风一人,这位修行天才还是将老顽童拉下了人间,而他的佩剑也被折断,一半残留在天上,另一半又被他带回了人间。”凯瑟琳开口说道:“你应该还记得,第一次去九龙阁,老顽童看到你,没有动武,说过的第一句话吧?” “老顽童说,你比以前那些小偷俊,应该是他看到我和你的相貌相同,所以没有动手吧。”李元昊苦笑说道,当时自以为是的认为有主角光环,见到了世外高人,高人认为自己根骨奇佳,要收自己做徒弟,其实是觉得熟悉,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两年游历江湖,老顽童会乖乖跟在她身后,因为他对李元昊有亲切感。 “解决了两次时空危机,人间从新回归正途,为了消除人间对天上的怀疑,整整十年时间,我们未曾干扰过人间,把所有猜测和探究扼杀在摇篮中,十年之间,我们作为纯粹的观察者,只开放了对人间的读权限,而关闭了对人间的写权限,直到孔唯亭出现在圣人书院,我们不得不降下天葬,将他带回天上。孔唯亭是一个很奇怪、很有趣的人,他没有你父亲的远见卓识,也没有黄淳风的修行天赋,却能另辟蹊径,竟然也隐隐接触到了事情的真相。” 对于凯瑟琳的话语,李元昊知道其中的含义,孔先生在岳麓书院读了很多书,读书多了之后,他开始思索,为何会出现上古时代和新纪元的划分,两者之间的时代断层是如何出现的,先生觉得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这个解释足以让她碰触到真相,所以孔先生才会连续不断让她背诵二十四朝代歌,还有另一层深意,但是她还有一个疑问:“既然人间一切都是你们创造的,你们为何还要赋予人间一个上古时代?岂不是画蛇添足?” “是的,人间是我们创造,作为一个系统,它具备了所有必要条件,但是还缺少一个充分条件,一个系统正常稳定运行,它需要有一个初始化参数,这个初始化参数的设定事关重要,直接影响系统进程和方向,我们可以编写设定人间的初始参数,不过任何编写的初始数据都带有欺骗性,会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引发因果关系断层的现象,所以我们决定采用真实的历史作为人间的初始参数,只有真实才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才会给人以安全感,不会去思考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哲学问题。”凯瑟琳开口说道,上古二十四朝代的确真实存在,而且影响到了人间的意识形态:“我很喜欢孔唯亭这个人,是一名可以坐下来谈心的良师益友,他被天葬收回天上,我时常会去和他聊聊天。”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先生说过,他在天上意识不清之时,常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谈天,原来是真的有人在和他聊天。 “二十四朝代是我们给人间设置的初始参数,不过其中有几个重要系数我们有意剔除了。”凯瑟琳望着李元昊,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在人间,上古二十四朝代中,宋词的代表人物有哪些?” “范仲淹、苏轼、岳飞、柳永、晏殊、欧阳修、李煜、李清照。”李元昊张口就来,写诗作赋她不太行,但是背书吊书袋,她很在行。 凯瑟琳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但是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辛弃疾。” “辛弃疾?”李元昊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们把他在上古时代中剔除出去了,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特别是他在诗词方面的贡献完全抹杀,至于他在政治上做的事情,我们用另一个人代替了。”凯瑟琳解释道:“辛弃疾,他即是婉约派代表,同时是豪放派代表,提到辛弃疾,这里不得不要提沈凝儿的名字,按照你们的历法,大魏祥丰二年,你出太安城游历江湖,沈凝儿在那一年的元宵节与人争执,做过一首诗词。” 李元昊喃喃自语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诵读完诗词,李元昊睁大了眼睛:“这首诗词不会是辛弃疾写的吧?” “的确是辛弃疾写的,沈凝儿没有如此才情,她并非人间之人,或许皮囊是,但是内在不是,这一点你也清楚,沈凝儿来自另一个世界,也曾经了解过上古二十四朝代,她也发现了辛弃疾的不存在,所以才会在元宵节上信誓旦旦诵读辛弃疾的诗词。”凯瑟琳点了一个光点,那代表着一棵合欢树,映像放大,合欢树下,沈凝儿正在撕开一封信封,看到信封,李元昊忍不住攥了攥拳头,那一封信是她写给沈凝儿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修改了两个地方(1) 合欢树投射出来的影像中,沈凝儿撕开信件,透射影响转换角度,第一句:大地是圆的,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朕的三魂七魄神游万里之时,皆未回到原点,但是向着天空中飞去,却回到了原点。第二句:天空中的太阳是个大火球,这是正确的,但是这个大火球远没有大地大。 凯瑟琳点点头,有些赞许李元昊:“你写的两封信件很简洁客观,没有多余的主观感受,沈凝儿是个做生意的高手,有着敏锐嗅觉,擅长琢磨人的心思,也有着足够多的经济学知识,可是她没有理科的逻辑思维,她能够从你的信件中找到些许答案,可是离着真相也会有一步之遥。” 影像中的沈凝儿将信件折好,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拿起身旁的一颗苹果,向着空中抛去,然后眼睁睁看着苹果落地,沈凝儿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满是疲惫和痛苦:“原来如此,原来这个世界如此简单又如此复杂,可笑,可怜啊!” 李元昊依旧不明觉厉,她不明白沈凝儿是如何知道天上人间的秘密,但是从身旁凯瑟琳的目光中,她知道,沈凝儿知道了真相。 凯瑟琳伸手点了点那一颗合欢树,沈凝儿的影像消失不见:“是我错误估计了沈凝儿,她也远比我想的聪明。给你解释之前,我需要给你解释一下沈凝儿,沈凝儿和她的老师,那位女钦差,都是穿越人,也就是生而知之者,不同于沈凝儿具有扎实的经济学基础,那位女钦差穿越之前是一名厨子,而且她还有一个世人不知道的天大秘密。”不用李元昊询问,凯瑟琳稍作停顿,便说出了女钦差的秘密:“其实,这位女钦差穿越之前,是一名男子......” 李元昊张了张嘴巴,又闭上,选择沉默无语,男穿女,浓浓的熟悉套路,厉害了,沈凝儿的师公,那位工部侍郎先生,硬生生把一位男厨子掰成了女钦差,若是工部侍郎不知道女钦差有一颗男儿心,那的确当得上可怜,若是知道女钦差的男儿心,那,那......那,我李元昊只能给你点赞了,并送上真诚的问候和祝福,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咳咳。”凯瑟琳咳嗽了两声,把女钦差的惊天秘密带过:“对于我们而言,女钦差具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她知道一个正常世界应该具备的形态,而那位工部侍郎很有工科男的思维,两人若是联手探究,也很有可能知道世界的秘密,所以我们制造假象,让两人为了寻求世界的真相而出海了,实际上是误入歧途,因为探求真相的方向从来不是东西南北,而是向上,然后我们有意识引导沈凝儿的魂魄进入实验时空。对于女钦差的出现,我们称之为对系统的一次脉冲干扰,而沈凝儿的出现,是一次持续性的阶跃干扰。” 李元昊自动过滤掉凯瑟琳的专业名词,只听那些自己听得懂的,牢牢把握对方的思路。 凯瑟琳也有意放慢了语速,给李元昊思索的时间,等到李元昊思索消化完全,她继续说道:“沈凝儿曾经向你阐述过一个论点,这个世界有点怪,人与人之间应该具有相同的基本权利,一个人可以比另一个强壮一点,个子高一点,力量大一点,这都可以接受,但是这个差异应该在一定范围内,不应该出现以一敌百、以一敌千的情况,若是出现了,只能说明这个世界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李元昊听过这句话,沈凝儿夜闯皇宫要救沈万千,最后被俘入皇宫,两人曾经有过一次谈话,后来李元昊从匈奴草原回归太安城,两人还有过一次谈话,这一次沈凝儿又提出了一个新观点,这个世界奇怪的根源在于有人改变了某些东西,这些东西显而易见,就在身边,但是不易察觉。 “沈凝儿说的不错,我们的确改变了人间两个重要的东西。”凯瑟琳指了指那一面墙上的两个咒符:“我们实际上改变了人间的两个物理参数。” “物理参数?”李元昊觉得这个词语很重要,却丝毫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义,难道那两个毫无美感的咒符就是无理参数? “首先,那不是咒符,那是阿拉伯数字,后面几个子母代表单位。”李元昊并没有说话,凯瑟琳却能读到她的思想,并且提出了另外几个新名词,凯瑟琳笑了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在嘲笑李元昊:“果然,没有基础认知,谈话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叹一口气,不管李元昊是否能够听懂,凯瑟琳开口道:“所谓的物理参数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识转移的固定常数,给你做个实验。”凯瑟琳双手分别一伸,两颗大小不同的弹珠卧在手心:“这是两个质量,嗯,质量又是一个新名词,不好。这是两个大小重量不同的弹珠,按照一般的思维惯性,两颗弹珠同时从高空跌落,重得那一颗会首先落地,实际上......两颗弹珠会同时落地。” 轻轻歪一下手腕,两颗弹珠从手心跌落,在李元昊的注视下竟然真的同时落在地上。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实验,为何两颗重量不同的弹珠会同时落地,因为两个弹珠跌落不断加速的过程,始终起作用的不是重量,而是一个固定的物理参数,我们称之为重力加速度。” “重力加速度?” “是的,重力加速度是有引力产生,不会因为弹珠的重量而改变,我们修改了这个参数。”凯瑟琳指了指两个咒符中上面一个:“这个参数便是人间的重力加速度,大约是正常世界的十分之一,沈凝儿将一颗苹果抛入空中,在相同高度下,一颗苹果落地,重力加速度越大,落地越快,反之,重力加速越小,落地时间越长,沈凝儿通过苹果落地的时间,来判断重力加速度参数被改变,进而推测出人间之上应该有人低头俯瞰,监视着人间,所以她才会消极下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修改了两个地方(2) 凯瑟琳说完话,紫头发女孩突然努了努嘴巴,不合时宜地开口说道:“沈凝儿这一颗苹果,可以和砸在牛顿脑袋上的那一颗苹果相媲美了。” 牛顿?李元昊听出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姓牛名顿,牛姓并不,岳麓山下的牛福贵就姓牛,但是单名一个“顿”字就很奇怪了,是一顿饭,两顿饭的意思吗?不过:“改变你们所谓的重力......加速度,有什么现实意义吗?” “有,而且意义重大,重力加速度是由引力产生的,若是引力小了,一个人便能够跳得很高。是的,人间修行人所谓的飞翔,更确切地来,只能算是跳跃,只不过跳跃之后在空中停留的时间长一些而已,最终还是会落到地上,这也解释了为何你从人间登上天上之后,初入我们的世界,会感受到一股威压,其实那不是威压,而是更大的引力。” 李元昊渐渐明白了,重力加速度代表了一个不受物体本身性质形象的固定参数,这个参数越小,人跳得越高,而且这个参数的的确确存在,围绕周身,无处不在,却又摸不到,但是她还有一个疑问:“沈凝儿作为穿越人,为何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重力加速度被修改过了?” “因为她是魂魄穿越,并不是身体穿越,沈凝儿原本的身体机能已经适应了人间的重力加速度,没有发现也是正常,人通常不会对显而易见的事情进行怀疑,而且沈凝儿并没有物理学上的知识储备,思维惯性下,她不会想到世界基本物理参数被修改过。引导女钦差进入人间,是我们工作上面的疏忽,没有对引导样本进行评测,所以在选择沈凝儿进入人间的时候,我们进行了大量的系统评估,最后决定让她进入实验时空,成为我们的研究对象。” 李元昊苦笑一声,原来沈凝儿的出现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故事,若是被沈凝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不气得跳脚骂人。 “虽然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但是你说的这些我大概了解到了。你曾经提及到你们修改了两个物理参数,第二个是什么?”李元昊开口问道。 “我们修改了空气中氧气占比。”凯瑟琳说道,伸手又在空中一点,一个光斑组成的圆饼投射在空中,空中的饼图被分割成几个部分,各自占有不同的比例:“先和你解释一下空气的成分,我们身边无处不在空气并非单一成分,简单来说可以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氧气,第二部分是氮气,第三部分我们姑且将它成为少数气体,其中氦气最多,一百份中大约有七十八份是得氮气,少数气息很少,只有一百份中的一份,氧气占剩下的二十一分,而在三种气体中,氧气是最重要的,氧气通过呼吸被吸入体内,会和血红蛋白相结合,为新陈代谢提供能量。” 凯瑟琳点住空中的圆饼,渐渐扩大了氧气所占比:“我们提高了氧气含量,达到如今的五十分,相比于氮气,氧气更重,所以更能适合人间的重力加速度,不会出现大气层逃逸现象,为人间提供一个稳定环境,但是并非氧气浓度越高越好,高密度的氧气含量会造成氧中毒现象。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人间之人很快适应了五十份额的氧浓度,你们将氧气和血红蛋白结合的程度叫作吸纳气息,气息越是雄厚,结合程度越高。但是天上人下凡间却阻挠重重,一是不适应重力加速度,二是不适应氧气占比,所以每一次我们派人出现在人间,总会制定相关防护措施,你们所说的面具,学名叫防毒面具,身上所谓的铠甲是防护隔离服,在这些里面穿戴的才是战斗服。” 李元昊点点头,回想着自己曾经见过的几次天上人下凡间,一是匈奴草原之上,二是在太安城二十四位仙人下凡间,他们身上的确穿着奇怪的铠甲:“那些从天而降的光流又是什么?” “那叫重力流。”这次是紫发女孩回答道:“是我的发明,嘿嘿。在草原上,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就是我,郝连流水好讨厌的,我早就想打她了,可惜没打死!” 凯瑟琳狠狠瞪了一眼紫发女孩,女孩脖子一缩,讪讪退了回去,凯瑟琳转而望向李元昊:“她为了救你,自我伪造签署了相关文件,这是我们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事情,所以她受到了惩罚,已经从第一级降到了第九级。” 李元昊不知道他们如何进行等级划分,但是她知道人间庙堂上的九品制度,正一品和从九品之间有着天差万别的差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李元昊对着紫发女孩点点头,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紫发女孩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意思是都是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你作为我的偶像,值得我这么做。 在人间,天上的那颗太阳熄灭,并且落入地平面的那一面,天空中极光闪现,满天形成乱窜,人间一片乱象。 西楚洛阳的皇宫内,诸葛唯我一直坐在湖边,盯着那一面玄奇的小镜子,直到李元昊消失在那一扇门前,诸葛唯我没有收起小镜子,而是伸手在小镜子上一划,他通过合欢树见到了太安城发生的事情,也看到了南梁皇宫内的蠢蠢欲动,雪山上的支离破碎,最后那一面小镜子逐渐变暗,如同走到了生命尽头,没了生气。 诸葛唯我站起身来,将小镜子取起来,放在手掌内,小镜子后面微微热,然后毫不怜惜的丢入湖水中,噗通一声,小镜子向着湖底沉去。 一旁的樊小快忙着跑到湖边,心头满是可惜:“先生,这么一面神奇的镜子,您为何要丢了。” 诸葛唯我转身离去,衣衫飘飘,未曾回头,声音已经传过来了:“现在人间系数在李元昊身上,和我关系已经不大,之所以丢掉你们眼中的宝贝,原因是,一个没电的iPad,已经毫无用处。” “艾派德?”樊小快皱眉,望向湖水中,那一面小镜子的背面有一个被啃了一口的苹果。 第一百一十五章 都是虚妄(1) 若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讲,这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准备建立一个实验时空,首先他们要建立实验时空的数学模型,为实验时空提供理论基础。 在这个模型的空间维度上,发达文明采用了天圆地方的朴素模型,并且改变了两个基础物理参数——重力加速度和空气中氧占比,因为两个参数的改变,实验时空延伸出一种全新的发展模式,从自身开发开始,通过习武修行攀升境界,并且自发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修行体系。 而在时间维度上,发达文明给人间设定了初始参数,以真实世界中的古代为蓝本,稍作修改和删除添加,于是实验时空有了上古时代,有了时代背景,新纪元正式开启,一条巨大的时代断层出现了。 身处实验时空的人们汲取上古时代的知识,形成一套以人为本的感性认知体系,并没有形成以物质观为根本的现代科学,因为重力加速度太小,在地壳之下形成不了密闭高压状态,所以激发现代科学的催化剂——石油——并没有出现,墨家机关术没有了动力来源,只能停留在奇淫技巧上面,称为不入流的细支末道。 发达文明为了减少对人间的干扰,通过天葬和天谕来指导人间,引导人间发展方向,但是一个系统无论多么稳定,总会出现不安定分子,在人间,一名修行者为了探究天地真相,出现在天上,引发了第一次时空危机,发达文明巧妙解除了第一次时空危机,并且改进了实验时空的数学模型,让天圆地方的世界以一点为中心旋转,于是人间出现了极光,产生了旋转的磁场,人间再无神游天外之人出现在苍穹之上。 但是发达文明不知道,第二次时空危机也在悄悄孕育,有人通过自我探究和思考,准备利用逆向方法昭告天下人,人间之上有天上人俯瞰监视人间,破坏人间的不自知性。 发达文明不得不出手,以天谕方式引导九品之上的天上人齐入太安城,最终天上又取得了胜利,将罪魁祸首囚禁在雪山之上。 整整十年的空白期,天上再无插手人间之事,直到有人死在圣人书院的花圃前,人间形势突然错综复杂,天上人插手人间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天下高手齐聚雪山。 “李元樱,虽然我们在高处观察你们,但是在某些范围内,已经给予了你们最大的自由,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识行事儿,可以读书写字,说话聊天。自由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自由永远是相对的,不受约束的自由只存在幻想之中......我不喜欢把我们和你们对立起来,因为那是一种愚蠢而且肤浅的认知,我个人永远承认人间之人和我们有着平等的人权,并且认为天上和人间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我们为实验时空提供基本稳定的空间环境,实验时空也在默默反补着天上,通过观察测试,实验时空每一年可以产生四十余本学术著作,一百多篇高水平论文,从中延伸出来直接或者间接经济利益不计其数,我们感谢你,由衷感谢你。”凯瑟琳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大殿内,李元昊细细思索着凯瑟琳说过的话语,双耳开始嗡鸣不断,头脑发胀,然后渐渐归于平静,有些事情不能改变,只能接受:“还有吗?你们还做过什么手段来监视人间?我不相信你们只做过上面那些事情!” 凯瑟琳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似乎并不想过多提及,思想挣扎一番,最终她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好隐瞒你的了,你猜得很对,我们除了合欢树,还有另一种手段观察人间,而且你应该很好奇为何我和你会有相同的样貌,也会很疑惑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伸手在空中一点,一棵合欢树跃入眼中:“实验时空中人群千千万,庞大的基数造成了巨大的管理难度,仅靠着合欢树,我们很难掌控全部,实现精确定位,所以我们还需要另一种监控手段。” “这和你我相貌相同有什么关系吗?”李元昊疑惑。 “关系在于内在,不在于表象。”凯瑟琳开口说道:“人间修行的目的在于对自己进行提升,注重自我升华,不过这里的自我不够细小微观,停留在表面,但是我们不同,我们有严谨的科学体系,所以我们对人的认识远远高于你们,为了避免涉及过多的名词和概念,我不说过程,只说结论,我们通过基因对人间之人进行精确定位和监测。” “基因?” “是的,基因。”凯瑟琳的手指微动,空中的那一棵合欢树扭曲变形,成了一个双螺旋盘旋形状:“这就是基因,孩子和父母长相相似,原因是因为基因遗传,基因将父辈的特征遗传给下一代,它支撑着生命的基本构造和性能,储存着生命、种族、血型、孕育、生长和凋亡等过程的全部信息,人的生、长、衰、病、老、死等一切生命现象都和基因有关,基因即具备物质属性,而且具备信息属性。人和动物有很多不同,若是从最根本的出发点进行区分的话,基因不同是最好的答案。同类物种的基因具有相同的基因序列,他们之间的相同点是由基因控制,不同点也是由基因控制,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基因测序是一件人类认识世界和生命奥义的浩瀚工程。” “你们即使能够解密所谓的基因,那又如何,基因排序应该是一种固定的序列,不会因个体改变,就像你们所说的物理参数,客观真实存在,不以人的意识转移和物体的类别不同而改变,所以基因......”李元昊的话语戛然而止,既然他们能够改变物理参数,为何不能改变基因序列,如果凯瑟琳说的是事实,他们完全可以在人的体内设置任何他们想要的基因序列,这是比合欢树更深层次的监控。 第一百一十六章 都是虚妄(2) 凯瑟琳淡淡一笑,很是赞赏李元昊的理解能力,能够想到那一步:“基因测序是一个观察检测,获取真实客观序列的过程,既然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物力去解密基因,那么改变基因也就势在必行,通过基因改变来监控人间,不用担心有人怀疑自身,你们世界的知识体系和发展方向不会为你们提供走向探索微观世界的途径,而在我们的世界中,经过长时间的道德论证和权力博弈,基因编程应运而生,但是在我们的世界中还存在一个争论,一个被改造过基因的人还能称为人吗?若是能称为人,其应该具有社会属性,比如父母、子女的社会关系,但是通过基因编程的人不具备社会属性,若是这群人不被称为人,却具有人类的基因序列,那么他们又是什么?是的,一但涉及到人这个字,所有的事情都复杂起来。除了巨大的争议,基因编程还遇到了技术壁垒,所以基因编程无论从理论技术发展很是缓慢,几乎停滞不前,直到出现了一个人。” “谁?”李元昊觉得凯瑟琳提到了这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所认识的,不然她提及这个人是毫无道理的。 “用你们的认知,这个人名字叫......诸葛唯我。”凯瑟琳说出西楚国师的名字。 “诸葛唯我?”李元昊微微惊讶, “他解决了基因编程的技术壁垒,早期的基因编程更应该称为试错性质的基因突变,通过改变环境来刺激基因进行序列突变,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从浩如烟海的培养皿中提取所需要的特定定向基因,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大海捞针,无论是效率还是精确度上面都差了很远。诸葛唯我提出了基因编程的概念,开始之时,这个天方夜谭的概念被人讽刺,不过没过多久,诸葛唯我第一版面向过程的基因编程语言问世了,并且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凯瑟琳开口说道:“若是此时诸葛唯我停下步伐,他会称为伟人,被世界铭记,写入史册,但是他没有停止,而是向着继续研究,不久他就发布了第二版面相对象的基因编程语言,若是第一版基因编程语言还有学习成本的话,第二版基因编程语言大大降低了难度,成了一种定向精确编程。以前需要专业人员或者技术权威才能进行的基因编程,现在一个受过基本教育的人进行几个月的培训就能进行编程,更恐怖的是编程人员只要有一间温度适中、原料充足的实验室,便能将编译好的基因在活体上进行上线运行。所幸,诸葛唯我是通过云平台的方式开放第二版编程语言,并且设置了编程权限,不然若是开放全部权限,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对基因进行线上测试运行,势必会形成基因污染,各种各样的基因在人类身上,物种之间的界限被打破,那对人类种族而言,是不可承受的毁灭性打击,而且这种打击不可逆转,只能慢慢走向灭亡。” “诸葛唯我公开了全部权限?” 凯瑟琳摇摇头,否定道:“诸葛唯没有公开,而是不惜与世界政府为敌,也要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李元昊睁大了眼睛。 凯瑟琳开口说道:“诸葛唯我要求世界政府关闭删除实验时空,或者让实验时空里面的人知道世界的本质,并提供可选择权力。诸葛唯我所说,他爱世人并非一句妄语,在他的观念中,人间如果不能获得和天上相同的权力,那么就应该被毁灭。不过,诸葛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被世界政府逮捕了,并且被处以早已经废黜的死刑。” 李元昊了然,一个人对抗世界固然悲壮波澜,但是个体聪明往往比不上群体智慧,也比不上群体决断的冷酷残忍,因为群体会因为利益而打成共识,而群体性会平分削弱做坏事的罪恶感:“诸葛唯我没死,而是被放逐到人间?” “不是被放逐到人间,而是逃到了人间,这也是为什么世间本来没有诸葛唯我这个人,他突然出现的原因。”凯瑟琳开口说道,顿了一顿,伸手点出两棵合欢树,一棵合欢树映射出拓跋龙野的样子,一棵合欢树映射出张大彪的样子:“这两人你都了解熟悉,但是我要给你讲他们的内外,拓跋龙野是匈奴战神,其血玄黄,并非天生如此,而是因为他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经过基因编程呈现金黄色,所以他的血红蛋白和氧气结合度很高,能一人战万人。张大彪从凤凰山到镇北军,性格大变,外界环境的改变是外因,内心是触发了体内的隐性基因序列。” “好了,你更多的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你应该知道为何我们俩长相相似了吗?” 李元昊张了张嘴巴:“因为我是你的复制品,我们有完全相同的基因!” “对,你是我的克隆体,而陈洛妍......是我爱人的克隆体,这就是真相,李元樱,这就是真相,就是现实。”凯瑟琳走到李元昊面前,伸手准备拍一拍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还未碰触,离着李元昊的肩膀还有些许距离,她猛地停住了手,缩了回去。 眼泪在李元昊眼中不断打圈儿:“所以说,陈洛妍看到我觉得熟悉亲切,并非缘分,只是一个映射,是因为潜意识中,他看到了你,错把我看成了你,我看到他觉得熟悉是你的意识延伸?” “是!”凯瑟琳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斩钉截铁说道,并且直勾勾盯着李元昊:“你和他之间,不过是我和他感情的延续,而你在本质上,只是我的另一个复制体,你所谓的天选之子并非你如何独特,只是因为和我长得相似而已。” “好,好,好,原来都是虚妄,都是假象,原来如此!”李元昊喃喃自语,那股威压和窒息感迎面而来,这次她没有大口呼吸缓解,而是任由那股威压和窒息感迎面而来,直到意识淹没在无底的深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叫什么名字? 再次醒来,首先映入李元昊眼帘的是熟悉的乾清宫,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醒来之后,一切如常,慈宁宫住着奶奶,庙堂上站着四大辅臣,秀策在外面风一般跑进乾清宫,还有怀抱着肩膀斜倚着柱子打瞌睡的小太监余庆。 但是她知道,那才是梦,自己如今所处的天上才是真实,不过在她身旁不远处,确实有一个人在打瞌睡,正是那个紫头发的女孩,双手交错,附趴在桌子上,嘴角流着口水,还时不时说一两句梦语:“吴彦祖!” 这一次女孩穿着更加暴露,一条短裤,一件露出肚脐的外套,关键是外套隐隐透明,能够看到里面的肌肤,脚上一双鞋晶莹剔透,整个脚面暴露出来。 李元昊觉得很漂亮,也想要一双,但是思想一转,她还是决定站在道德高度上,默默谴责了女孩一番,果然天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毫无廉耻心,不知羞! 李元昊挪动一下身子,本没有声响,紫发女孩好像受到了影响,猛地醒来,揉了揉睡意朦胧的双眼,双眼不由得放光:“啊,你醒了!” 第一次相见,紫发女孩两颗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一颗眼睛是红色,另一颗眼睛是绿色,现在两颗眼睛又正常了,是黑色,好奇怪。 女孩爬到李元昊面前,上下打量着李元昊,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李元昊被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转移话题:“吴彦祖是谁?你在梦中说了这个名字一百多次。” “是我老公!”女孩起身,信誓旦旦地大声说道,梳在脑后的紫色马尾辫一颤又一颤。 “嗯,吴彦祖是你老公,那彭于晏又是谁?这个名字你说过二百多遍。” 女孩错愕:“原来我更爱我的二老公!” “你,你,你......有两个老公?!”这次轮到李元昊错愕,目瞪口呆。 “这都是小事情,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还没把我三老公拉出来遛遛呢。”女孩鼻子一翘,得意洋洋的说道。 李元昊顿觉天上人的关系太混乱,没有道德底线,伸手指了指女孩的眼睛:“你的眼睛,好像会变颜色?” 女孩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是眼睛会变色,那是美瞳,别动......”女孩说着,从身上本就不多的衣服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块弧形的透明晶体,轻轻贴入李元昊的眼睛,女孩的胸前两团柔软在李元昊晃了又晃,还怪尴尬人呢。 “好了!”女孩说道,又取出一块小镜子,也不知道按了什么按键,还是说了什么咒语,女孩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顿胡乱滑动,小镜子顿时大亮,能将周围一切都显现出来,毫发必现。 李元昊顿觉神奇,不自觉将脑袋凑了上去,大惊失色:“我的眼睛怎么成紫色的了?” “哈哈哈,这就是美瞳功能!”女孩说道,把小镜子举高,歪了歪脑袋,离着李元昊近了些,好像两人亲密无间,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女孩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看到李元昊依旧板着一张脸,开口道:“别苦着一张脸,来,做个开心的表情。” 李元昊强行做了微笑的表情,咔嚓一声,眼前一道光闪过,李元昊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女孩已经舔着嘴唇,美滋滋将小镜子放到李元昊眼前。 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小镜子的画面完全是两个人的样子,人间最好的画师画出的画作都不如眼前的图画真实,李元昊却皱了皱眉头,人间画作多正态,讲究仪表端庄,刚刚太过随意,不正式,她伸手比划了两下:“为什么要把小镜子举高?” “为了显眼睛大啊。”女孩乐呵呵说着,又在不停的捣鼓手中的小镜子,不一会儿,她又把小镜子放到李元昊眼前。 我喜欢这个小镜子! 李元昊在心底疯狂的大喊,小镜子里面的两个人经过装饰美得不像话,美丽之中还有些俏皮可爱,两人头上各有两个兔子耳朵,周围点缀着各种各样的小星星,但是身为一代帝王,应该有帝王的仪态,她装作丝毫不动心的样子,点点头,粗着嗓子说道:“嗯,很漂亮。” 女孩嘿嘿一笑:“发个朋友圈,让大家羡慕羡慕,备注就写——我和我的偶像!” 说着又是一阵胡乱滑动,不一会儿,那一面小镜子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每发出一声声响之后,女孩就拿起小镜子看一下,努嘴埋怨一下,或者手指在小镜子上飞动:“偶像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不一会儿就这么多人点赞。” 咕咕咕,李元昊一阵赧然,肚子饿了,女孩抬头望了一眼李元昊,饥饿也会传染,她的肚子也咕咕叫,把发光的小镜子丢在一旁:“偶像稍等我一下,我去拿点吃的。” 一眨眼,女孩已经没了影子,只留下一面闪闪发光的小镜子,李元昊望了望,左手握住右手:“李元昊,不要去动它,好奇会害死猫的!”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女孩走了进来,看到李元昊躲在很远的地方,直勾勾盯着小镜子。 “偶像你怎么了?” 李元昊伸手指了指已经成了黑色的小镜子,脸色煞白:“这里面住着一个小人,又蹦又跳,还咿咿呀呀唱歌!” 女孩哈哈大笑,滑亮小镜子:“这是埃米纳姆,我的三老公,我都叫他姆爷,你不用怕!” 哦了一声,李元昊不痛不痒说道,心里再次感慨,天上真乱。 女孩伸手打了一个响指,嗖的一声,一张餐桌从墙体里面自动伸出,她把食物放在上面:“来吃吧。” “这个我吃过,名字叫......汉......堡......包......”李元昊指着餐桌上的汉堡包,一字一句说道,在这一群人面前,她显得很无知,如今终于能够显摆一下,她不能不把握。 “是的,就是叫汉堡包,也没找到更好的食物,只能委屈一下,吃点垃圾食品了。” “这可不是垃圾,很好吃的。”李元昊纠正道。 “是,很好吃。”女孩挑了挑眉毛,并未解释垃圾食品的意思,两人一同坐下。 李元昊早已经饥饿难耐,抓起一根鸡腿儿,重重咬了一口:“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英兰。”女孩也啃着鸡块,含糊其辞回答道。 (最后这个小机灵够机灵吧,嘿嘿,我曾经在草原大漠出现过,打跑了郝连流水,还有人疑惑,在书评区留言:“这个下来又被抓回去的傻缺是谁?”我可以很负责地说:“那个傻缺,就是我!而且那不是傻,那是呆萌搞笑!”)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还有一个 “英兰?好奇怪的姓氏,难道百家姓中还有英这么一个姓?”李元昊疑惑。 “偶像,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那没有意义!”不知为何,英兰的脸色莫名严肃,似乎有些抵触,不太想提及自己的姓氏。 李元昊点点头:“只要不姓苟就行,我和秀策曾经讨论过,百家姓中若是有人姓苟,还不如死去得了。你想想,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别人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说我叫苟什么什么,多尴尬啊。父母再一不留神,给起名叫苟剩,对方还要强忍着笑意,赞叹一句好名字,好名字!光是想想就觉得好辛苦,若是我,肯定憋不住,忒抱着肚子笑。” 英兰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低头重重啃了一口汉堡包,好像和汉堡包有仇似的,恨不得一口把银牙咬碎。 李元昊侃侃而谈,越说越得意,越说越高兴,自己被自己逗得哈哈大笑,一低头看到英兰:“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儿!就是突然不想和你聊天了!”英兰哼哼唧唧地说道,扭过身去。 李元昊惊讶,反问道:“不会这么巧,你就姓苟吧?!” 英兰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李元昊,专心致志对付着嘴里的鸡骨头。 “咳咳。”李元昊咳嗽两声,掩饰一下尴尬,赶忙向回圆场:“其实姓苟也不错,一丝不苟,*******,*******,还有四书《大学》中第二篇,名字就叫作《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苟是一个十分有意义的字,具有洒脱、随性之意,世间文字八百万,唯有苟字得人心啊!我都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乱七八糟胡诌了一番,李元昊伸手扯平眼角的笑意,竟然真得有人姓苟,哈哈哈,还是个女孩,太好笑了!强行压住笑意,她端起食物走到英兰身前,缓缓坐下,和她迎面而坐。 不知为何,李元昊看到英兰觉得熟悉亲切,不自觉将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幻想着两人能够义结金兰,磕头拜把子,有了这种想法,她便说了出来:“英兰,要不咱们义结金兰吧?” “哈,好啊!”英兰双眼放光,开口说道:“虽然你是我的偶像,但是我比年龄大,所以以后我就是大姐,你就是妹妹。”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显然更想当大姐:“英兰,不是我倚老卖老,你年轻轻轻,怕是担不起大姐的责任,做大姐可是很辛苦的,我有经验,所以大姐还是得我来当。” “年纪轻轻?”英兰哈得一声跳了起来:“我比你年龄大多了!” “吹牛可不是一个诚实孩子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啊,小姑娘。”李元昊开口说道,很是不屑,分明是小姑娘一枚,还老气横秋的说话,你以为自己是活了两甲子的太安城百丈全无敌,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摇着头,李元昊吸了一口甜甜的汤水,外包装上写着“可口可乐”四个字,别说,这汤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 英兰冷哼一声,伸手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丢到李元昊面前:“别说我胡说,这是我的身份证,实话告诉你,我今年已经一百三十四岁了!” 扑哧一声,李元昊一口可口可乐喷出来,不住咳嗽,眼泪鼻涕一大堆,诧异问道:“你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傻眼了吧,懵逼了吧,哈哈,我真的已经一百三十四岁了。”英兰鼻子一翘,女子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年龄,但是英兰没有因为暴露年龄而不高兴,反而洋洋自得,只有一种可能,一百三十四岁对于天上人来说,是一个很年轻的年龄:“不用太惊讶,诸葛唯我面向对象的基因编程问世之后,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由世界政府专门人员进行开发。基因包括关于人类物种的全部信息,其中也包括死亡,于是人们可以对死亡基因进行再编程,制造出永生基因,在一代人共同努力过程中,永生基因已经分布在世界各处,人类再也没有死亡威胁,所以当今世界,生命对于一个人而言是无限的。人间那位活了两甲子的魏默城,还有那个什么入了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都是永生基因的试验品。我的的确确活了一百三十四岁,不过,我还是认你大姐,叫你一声元樱姐,好不好?” 李元昊再次被震惊到了,木讷的点点头,一个没有死亡的世界,应该会很美丽?或者很残酷? “元樱姐,凯瑟琳主任告诉了你很多事情,但是有些事情也没有点透,比如她说人间界的修行习武只是一种自我开发,不是科学的康庄大道,其实这种自我开发具有巨大的潜力,黄淳风能够登天,引发第一次时空危机,还有一个人对天上威胁更大。”英兰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身前,脸色严肃而且庄重。 “这个人应该是澹台国藩吧。”李元昊开口说道。 “元樱姐,你太厉害了,就是澹台国藩!”英兰竖起了大母手指头,不住点头。 李元昊心头了然,自从修行以来,她见过各种各样的高手,并且还和几人有过不死不休的捉对厮杀,事后回想起来,心头越是惊讶太和殿的风雨惊雷,澹台国藩的修为已经不能用九品三境界来划分,早已跨出神天境之外,除了时未寒那一招玉石俱焚的一刀以外,天下高手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澹台国藩能够接住时未寒的那一刀,这位天下第一的恐怖更进一步,这也从侧面间接说明,她能杀掉澹台国藩是何等幸运。 “澹台国藩的厉害之处,在人间看来,是战力和境界并驾齐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在我们眼中看来,澹台国藩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的基因为了适应环境,无需编程或者突变,是在不断自我升华的。”英兰说着,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在我们的世界中,由于基因改造,产生了大量新人种,他们具备各种各样神奇的能力,可是这些能力都是建立在固定的基因序列之中,澹台国藩的基因序列不断改变,是凌驾于新人种之上的另一种存在。”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遇到这样的男人,就嫁了吧! “在武侠小说中有一种说法,叫作破碎虚空,在我们世界中,破碎虚空又叫作冲破第一宇宙速度,以澹台国藩骨骼构造、适应能力和至高境界,他完全有能力冲破第一宇宙速度,破碎虚空,飞翔登天,出现在我们面前,按照战力推论,他只会比黄淳风走得更远,凯瑟琳主任和老顽童联手不一定能够拦得住他。”英兰开口说道,澹台国藩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偶尔想一想,她是有点怕那位紫脸、黑须的天下第一杀上天来的。 “若是这般,我就明白了,澹台国藩之死不但是大魏十年布局,天下人冷眼旁观这么简单,就连你们也应该时刻关注着吧,那些从天而降的紫雷,若是猜测不错,就是那些神奇的白色光流变异而成。”李元昊语气中有些讽刺,不知道是在讽刺自己,还是讽刺澹台国藩,亦或是讽刺那位时空主任。 英兰浑不在意李元昊突起的小情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澹台国藩是否知道天上的秘密,但是他始终没有登天的迹象,而是在人间一直准备登基称帝,实在很奇怪。” 李元昊苦笑一声:“澹台国藩是想先一统天下,成为天下至尊,受世人垂拜,然后再谋划天上,自信自傲到自负,天下第一人的野心不是一般人能够窥看的。” “嗯,玄幻小说的主人公都是这种套路,先打人间,然后去另一个空间打副本,再称帝,随后再去另一个空间,很热血的,我很喜欢。不过澹台国藩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有着主角的心,却没有主角的命啊。”英兰摇摇头,舔了舔手指头上的冰淇淋:“元樱姐,你也吃,这叫草莓圣代,很好吃的。” 李元昊吃了一口草莓圣代,入口清凉美味,沁人心脾,她不自觉陷入了沉思,神情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些怯懦害怕。 “是不是想问凯瑟琳主任和她爱人的事情?”英兰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头都没抬,便知道李元昊心中所想。 李元昊没有否定,微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手中草莓圣代上的草莓果酱被她用勺子碾成碎屑浆水。 英兰放下手中的勺子,眨巴眨巴眼睛:“凯瑟琳主任和她的爱人是青梅竹马,两人一同在孤儿院长大,算得上是两小无猜,后来一同上了大学,这里的大学可不一般,是世界政府联邦大学,凡是进了这个大学的,都是人才中的人才,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说着,这名紫色头发的小姑娘取出一枚勋章戴在胸前,用手使劲儿擦了擦,锃光瓦亮,还特意展示在李元昊面前,她自以为不着痕迹,实际上很是高调的晃了晃。 李元昊淡淡一笑,英 她就借坡下驴,恭维道:“看样子,你也是人才中的人才了。” 英兰笑得嘴巴能咧到后脑勺,心里美得像是吃了蜜似的,双手却是摇摆着说道:“哪里,哪里,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能算是一般人才,一般人才。咳咳,元樱姐,你不要用赞美的话打断我的思路,我不是你想象中爱慕虚荣的人。世界政府联邦大学,是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凯瑟琳主任和她的爱人通过努力,在五十岁的时候,以破记录的年龄考上了联邦大学。” “五十岁?这可不是年轻,这两人也不怎么聪明嘛!”李元昊翻着白眼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凯瑟琳和她的那位爱人,她就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自己套用苦命正室身份,心头升起想要打死这一对奸夫***的莫名冲动,这种感觉玄妙至极,不过也糟糕至极,只要自己动怒或者有一点情绪波动都算是落了下乘。 “你可不能这样想,元樱姐,在我们的世界中,知识体系的庞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想象,一个全能型的人才完全不可能出现,多元化发展才是趋势,特别是在某种细致化的专业领域,所需要投入的学习时间以及学习难度,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英兰解释道,吃完自己的圣代,意犹未尽地舔着勺子:“凯瑟琳主任和他的爱人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不过考入联邦大学只能算是第一步,高昂的学费也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更何况两个相依为命、并无经济基础的孤儿。这里就不得不要提一下凯瑟琳主任的爱人了,他想着放弃进入大学的机会,通过打工来供凯瑟琳主任上学。” “哼,还挺伟大。”李元昊冷哼一声。 “谁说不是呢。”英兰没有听出李元昊语气中的讽刺:“哎,若是遇到这样的男人就嫁了吧。” “你都有三个老公了!”李元昊提醒道,姑娘家家的要懂得羞耻,自己做大姐的有责任时刻鞭策小妹。 英兰咬着勺子,举头望向斜上方:“镜中水月,雾中美花,我那三个老公,也就私底下意-淫一下,可望不可得的,偶尔想起这种悲伤的事情,我也只能抬头呈四十五度遥望星空,这样才能不让泪水流下来。” 好欠揍啊,李元昊看着英兰的样子,在心里默默想到,她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神奇的人总会有神奇之处,凯瑟琳主任的爱人就是这样的人,在即将入学之前,他写了一篇论文,以前瞻性的视觉部分解决了大统一场论,简单说一下什么叫大统一场,大统一场就是用同一组方程式描述全部粒子和力的物理性质的理论或模型,人间的重力加速度就是由引力场产生了。凯瑟琳主任爱人的论文名字叫《对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质疑》,虽然只是一个质疑,并且只提出了一个简单设想,但是直接扭转了人类科学的研究方向。面向对象基因编程问世之后,人类科学的主流方向向着微观探究,越来越注重应用,而宏观方向的基础理论成了被废弃的荒地,换句话说,人越来越注重自我探究,而对浩渺的宇宙选择了无视,《对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质疑》这一篇论文,从根本上动摇了传统物理学和宇宙学的论调,为人类打开了新的大门,是伟大中的伟大。”英兰一脸崇拜,好像这一篇论文比她的三个老公还要英俊帅气。 第二百二十章 星辰和大海 李元昊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大量新鲜名词涌入脑海,她捋不清楚其中代表的意思,但是从英兰的语气和神情可以看出那个他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传奇的地方还在后面,这一篇论文是凯瑟琳主任的爱人在酒店,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客栈刷盘子的时候,写在餐巾纸上的,横七竖八,歪歪扭扭,按照正常情况,这一张餐巾纸会被丢到垃圾桶中,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恰巧不巧,这一张餐巾纸被糊涂的服务员送到客人餐桌上,若是平日里,客人会很生气,偏偏那日的客人很有修养,而且还是一个宇宙社会学的专家,他看了一眼,没怎么在意,把餐巾纸丢到垃圾桶中,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也不知怎么的,那位专家突然想起了那张纸上的一道公式,于是写了出来思索了很久,结果是……他看不懂,执拗劲上来了,验算了三天,还是不得其法,所以这位有着贵族背景的专家便把凯瑟琳主任的爱人找来了,经过一番解释,专家恍然大悟,这一次会面,不但解决了学费问题,而且还给自己揽了一门亲事儿。” “哼,好俗套!”李元昊重重冷哼一声,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看到青年才俊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中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出去,呸,不要脸,也不睁大自己的狗眼瞧瞧,一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穷小子,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有什么内涵!即便他能写出一篇高水平的论文,那又能怎么样,保不齐脑袋被驴踢了,突然间的灵感爆发,你还能保证他能每天都被驴踢一下?!万一没把灵感踢出来,反而把脑袋踢傻了,谁来负这个责任?!对啊,他怎么没被驴子踢成傻子?!好可惜! 火气,来得莫名其妙! “元樱姐,你觉得俗套,可是抵不住吃瓜群众觉得有意思啊,还很有代入感呢,我就很喜欢,而且你以旁观者的身份觉得俗气,当你身处其中成为主角,肯定自鸣得意,开心得不得了。”英兰把自己的目光落在李元昊的草莓圣代上,手里的勺子跃跃欲试。 李元昊把圣代向怀里搂了搂,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还吃不够呢,不给你。 英兰嘟着嘴巴:“小气!” “后来呢,后来怎么了?”李元昊开口问道。 “后来啊,后来……”英兰趁着她的元樱姐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入她的草莓圣代中,狠狠挖了一勺,美滋滋吃了一口,比吃了山珍海味还美味:“后来啊,贵族小姐见到了他,看不上,还冷言冷语嘲讽了两句......” 啪! 李元昊的一张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哼,这个贵族小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难道她是三头六臂不成?是孙悟空,还是红孩儿?呸,不要脸,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德行?还有脸看不上别人!” “等会儿,元樱姐,你的立场我有点琢磨不透,你到底站哪边?”英兰开口问道。 李元昊猛吃一口草莓圣代,红红的草莓果酱粘在嘴边,像是贴上了一条胡须:“我哪边都不站,我站在道理那一边!” “站在道理哪一边啊?我怎么听着好像在吃醋和护短之间来回盘旋啊。”英兰挑着眉毛说道,眼看李元昊要炸毛,赶忙说道:“故事刚刚讲了一半,还有后续,元樱姐,你别着急。” 李元昊舌头一卷,把嘴边的草莓果酱卷入嘴中。 “人都是这样的,你越是对我穷准猛打,我越是不在乎,你越是对我爱答不理,我越是好奇在乎。凯瑟琳主任的爱人平常到有点近乎冷漠的态度引起了贵族小姐的注意,而他也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那就是男人永远都不知道什么话该对另一半说,什么话不该对另一半说。”英兰摇着头,好像深有体会似的:“而姻缘这种事情,无论说还是不说都是错误,凯瑟琳主人的爱人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他选择了没说。” 不用英兰继续说下去,李元昊用手肘都能猜到后面的故事情节:“贵族小姐半百纠缠,无事献殷勤,从中作梗,软硬皆施,制造误会,把两人的关系弄僵,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额,这些的确是贵族小姐的手段,但是凯瑟琳主任和爱人并没有因此关系破裂,而是在问题出现的时候,本着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进行了一次长达三个小时的辩论,凯瑟琳主任在联邦大学主修生物计算机科学和心理学,那位贵族小姐自以为精妙的计谋,在凯瑟琳主任的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完全上不去台面。凯瑟琳主任是气她爱人为何不告她事情的全部,为了惩罚对方,她搬了出去。” “还没婚娶就住在一起了?”李元昊吼道。 “大惊小怪。”英兰翻着白眼说道:“事情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经过从新排版那篇论文发表了,而且当时引力波被发现,从侧面验证了论文的论点,开启了宇宙大航海时代,因此凯瑟琳主任的爱人也得到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奖的人需要去瑞典,一个美如画的国家,去领奖。并且要当着全世界的面发表获奖感言,贵族专家特意包了一艘豪华飞艇去了瑞典,而且强行让凯瑟琳主任的爱人带上自己的女儿,那一场晚宴群星云集,不但有联邦政府和帝国政府的高官名流,而且除了诸葛唯我之外,全世界有名的科学家齐聚一堂,于是那一篇和《我有一个梦想》齐名的著名演讲问世了。” “那篇演讲的名字叫《星辰和大海》,当今世界政府对帝国政府进行舆论宣传的标语便是从这次演讲中而来的。”英兰站起身来,一手放在胸前,使劲拍了拍,脸色肃穆的不得了:“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我的心灵,一件是我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头顶上灿烂的星空,而我的征途,是星辰和大海!” 第二百二十一章 后来他怎么了?死了(1) 李元昊扯了扯小脸通红的英兰:“一篇演讲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英兰挥舞着小胖手:“怎么不至于!这是联邦政府三十年义务教育每天都要背诵的,浩渺的星空和无边的宇宙永远都是我们追寻的终极目标,当然我也不能否认,这里面也有利益关系,因为这篇论文,联邦政府利用先天制度优势,率先开启了宇宙打大航海时代,获取了大量的资源,所以现在才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压制帝国政府。实验时空之所以能够从理论雏形到投放运行,人类能够把文明的触手伸到宇宙各处,这篇论文有着功不可没的功劳,虽然他不是联盟政府总统,但是他的头像也得以挂在联邦政府大厅内。”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无论养育出多么高智商、高素质的人才,都抵不过从小到大的洗脑式教育,这不眼前就有这么一位嘛。 “元樱姐,你又把话题岔开了,在那次宴会上,不但出现了《星辰和大海》这篇永垂史册的演讲,而且还出现了一次永垂史册的求婚。”英兰的眼中不断有小星星闪耀,双手交错,放在下巴下:“他在演讲完之后,对着全世界最负盛名的名流权贵,向凯瑟琳主任求婚,因为那一届诺贝尔实在太过群星聚集了,少长咸集,群贤毕至,还会进行现场直播,哇,真是太浪漫了,当着全世界的面求婚,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羡慕,特别是他说出那句话——我的梦想是星辰和大海,而你就是我的星辰和大海!哇,眼泪都出来了。元樱姐,若是你,你会答应吗?” “我脸皮薄,读的是圣贤书,知道羞耻!”李元昊哼哼着说道。 “不是问你羞耻不羞耻,我是问你会不会答应!”英兰重复了一遍。 李元昊支支吾吾,低头:“大概......也许......可能......会答应吧。” 啪!英兰的小胖手拍在李元昊的肩膀上:“这才正常嘛,若是我,哭着喊着也要答应。神奇的人总是能出乎人意料之外,他俩的人生像是开了挂一般,凯瑟琳主任入了联邦大学读书,她的爱人直接成了副教授。元樱姐,你是不知道想要获取联邦大学一个教授头衔多么难,好多老学者花了二百多年才当上助理。对了,那个仿生机器人老顽童,凯瑟琳主任说是她和她的搭档一同研发,实际上,那位搭档就是她的爱人。” 李元昊点点头,把自己的草莓圣代推到英兰面前:“那个,我想问问在你们的世界中,他现在在做什么?” “死了。”英兰淡淡说道,眼中有无限的可惜,但是不耽误吃草莓圣代的嘴。 李元昊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死了?!你们不是有永生基因吗?他怎么会死了呢?”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在永生基因出现之前,由于物质极大丰富,医疗发达,以及多年研究积累的知识经验,人类的寿命已经大大提高,但是离着永生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人还是会衰老死亡的,随着基因编程的出现,联邦政府逐渐破译了死亡基因,并且研发出了永生基因,但是永生基因的推广,遇到了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是——当前社会已经存在的人如何从根本上获取永生基因?一个人身上的细胞有千千万,对每一个细胞都进行改造是不现实的,即便是批量下载在线运行,也会产生生物免疫排斥现象,所以要另辟蹊径,找一条行之有效的道路,世界学者联合讨论,制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方案实施之后的时代取名为大基因时代。宇宙大航海时代开启了二十年后,世界进入了人类大基因时代。”英兰怕李元昊听不懂,特意停了停,等着李元昊消化完全:“大基因时代是人类历史上又一个转折点,说起大基因时代就不得不提一下‘彼岸工程’,顾名思义,彼岸工程就是把人渡到彼岸,让人类从生老病死过渡到永生的过程,计划中,彼岸工程从计划到实施直至结束需要三十年时间,但是中间经过基因核污染事件、癌基因扩散事件、人工智能大叛乱,致使彼岸工程前后总共跨度五十年时间,所幸人类挺了过去,终于走到了大基因时代的永生阶段。简单说一下彼岸工程,我们知道一个人是从受精卵开始发育的,嗯,所谓的受精卵从本质上来说是一颗细胞,对千千万万颗细胞进行编程是不现实的,但是对一颗细胞进行基因编程是十分简单的,所以已经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克隆技术被从新提了上来。” 一只白绒绒的小猫咪跑了进来,一双乌黑的眼睛在李元昊和英兰两人之间来回徘徊,似乎在考虑投入谁的怀抱,小猫咪还没有做出决断,英兰已经捏住小猫咪的脖子,把它按在了怀中,使劲儿蹂躏了两下,小猫咪挣扎了两下,还是没有挣脱女魔头的魔爪:“克隆是利用生物技术,由无性生殖,产生与原个体有完全相同基因组织后代的过程,克隆出来的个体和本体基因完全相同,当然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新个体已经具备了永生基因。克隆是彼岸工程的第一步,在第一步过程中发生了基因核污染事件、癌基因扩散事件,人类强行撑了过去,进入第二阶段。彼岸工程的第二阶段便是人工智能的记忆上传和下载,克隆技术实现身体的复制,人工智能实现了思想和记忆的复制,其基础就是凯瑟琳主任和她爱人的自适应动态规划算法,但是由于人们对人工智能过度乐观,不限制人工智能的自我发展,造成人工智能无限升级,冲破了人工智能的三大定律,人工智能进行了不杀人的政变,要求获取和人类相同的权力,历史经验说明了一个问题,一个政变如果不杀人,那么必定失败。人类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对人工智能进行了镇压,方式很简单,关闭全球网络,销毁世界全部电力设备,整整五年时间内,世界处在停滞不前的地步,人类回到了刀耕火种时代,不过正是这五年时间,人类开始反思自我发展道路,不再像以前那般被利益驱使,走得更加稳健了,就是在这个阶段,为了解决人工智能和后续发展问题,实验时空被提了出来,。” (我是不是写科幻也可以?名字就叫《大时代》,把大航海时代和大基因时代按照编年史的方式写出来,没有主角,或者主角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更新换代,在起点算不算独树一帜?会有人读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后来他怎么了?死了(2) 李元昊仔细听着,人间世界若是被称为实验时空,那么天上就可以被称为本源世界,在本源世界创造实验时空之前,也是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过程,但是凯瑟琳和他在其中经历了什么? “凯瑟琳主任作为先驱,首先进行了自我克隆,身体处于休眠状态,并没有经历基因核污染事件、癌基因扩散事件和人工智能叛变,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有五十年空窗期,但是由于她的爱人是世界著名的科学家,更是彼岸工程的总策划师,所以他用了五十年时间全程参与这个巨大的工程,直到第一批永生人类出现,世界恢复以往繁荣,他才有机会通过克隆技术获取永生基因。”英兰把怀中的小猫咪递到李元昊的怀中,不用说,实验时空中的白绒绒就是眼前这只小猫咪的克隆体:“凯瑟琳主任苏醒之后,看到两鬓已经斑白的他,即心疼,又心慰,人类为了感谢他做出的贡献,把他的画像挂在了联邦政府的大厅内,但是他突然向世人宣布,不准备通过克隆获取永生基因,而是准备走向死亡。凯瑟琳主任不明白他为何要做这种选择,很生气,也很愤怒。元樱姐,不光是凯瑟琳主任,包括我甚至全世界的人都弄不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人为何不愿意永生?” “大概是经历过五十年动乱时期,看透了人间生死,他认为死亡是一种美。”李元昊推测道,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突然有点敬佩那名男子,永生是一种巨大诱惑,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甚至拥抱死亡,的确需要莫大的勇气。 “啊!元樱姐,你太厉害了!他在弥留之际,曾经向世人展示过一封信,信中说,他的梦想是星辰大海,但是不太确定永生是否触犯了头顶上的道德准则,五十年时光内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人在阻拦人类走向永生,所以他准备体验一次生老病死,走完生命的枯荣。”英兰说道。 李元昊一手抚摸着小猫咪的脑袋,小猫咪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喷嚏,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昏昏欲睡:“死亡从来都不是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一颗没有敬畏的心。” 英兰歪着脑袋想了想:“或许凯瑟琳主任她会认同你的观点,我呢,不知道对错,所以不评论。”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子:“元樱姐,凯瑟琳主任的话,你不要全信,她从心里嫉妒着你呢,特别是你在岳麓书院的那两年,每次她通过合欢树看到你和陈洛妍在一起,一张脸铁青,满是不屑,就像你刚刚听到凯瑟琳主任和她的爱人住在一块的表情。” “哼,他们还没有婚嫁就住在一起,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我为什么不能谴责?”李元昊瞪大了眼睛,义正言辞说道。 “都是你的理儿,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英兰举起了双手,一低头,暗自嘀咕道:“也没见你和陈洛妍亲亲我我的时候提道德啊?” “你说什么?!”耳朵尖的北魏女天子准备展示一下大姐的权力。 “没说啥。”英兰很是不服,扭过头去。 李元昊凑到了英兰面前,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知道凯瑟琳给我说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逻辑自洽,没有破绽,但是她肯定也有更多的事情在瞒着我,我希望你能给我说实话。” 英兰扭过头来,眼神怪异望着李元昊:“你发现了?” 李元昊点点头。 英兰疑惑:“元樱姐,你是怎么发现的?”刚刚问完,她就张大了嘴巴:“你进行了换位思考?” 李元昊再次点点头,她和凯瑟琳有相同的基因,或许性格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若是自己是凯瑟琳,突然面对自己的克隆体,会说许多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是打死都不会说的。 “元樱姐,你有什么问题,提出来吧,我都回答你。”英兰说道。 李元昊想了想:“为什么人间的人没有永生基因?” “对于本源世界而言,宇宙空间近乎于无限,有用不完的资源,但是在天圆地方的实验时空中,要多出一条空间守恒定律,人若是永生,会造成空间负担,甚至崩坏,另一方面,永生基因代表着时间,时间是知识积累最好的途径和手段,人们积累的知识越多,特别是一个人作为个体知识积累过多,会产生更多的探究欲望,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英兰解释道。 李元昊点点头,默认了这个解释,以魏墨城为例,在修行道路上,他的天赋或许并不如何出众,但是活得年岁够久,所以能一人囊括太安城两条龙脉。 “还有一个问题,本愿世界通过合欢树观察人间,你们将合欢树叫做......球形摄像机,无论叫什么,基本构造和原理应该是统一的,而沈凝儿作为穿越人,为什么没有发现合欢树的秘密?” 英兰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她不是那种会隐藏内心情感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逃不过她的元樱姐,叹了一口气:“元樱姐,凯瑟琳主任向你讲述的事实真相应该算是一半是真的。” “一半真的?另一半真相是什么?”果然,李元昊暗叹一声,还有些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另一半真相是,沈凝儿并非本源世界中的人。”英兰开口道。 “不是本源世界中的人?那她从什么地方来?” 英兰一伸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来一本书,把书打开,轻轻放在李元昊面前:“就这本书一样,有无数纸张,纸张之间相互并行,存在间隙,但是两者并没有相通,沈凝儿来的世界,其实......是另一个实验时空,和元樱姐你所在的时空相互平行。” “纸张和纸张之间没有物理连接层,但是在两页纸的文字之间存在逻辑关系,若是把逻辑关系比作灵魂关系,物理连接比作身体关系,一张纸的字不会无缘无故跳到另一页纸上,但是灵魂可以通过逻辑关系从一页纸‘滑’到另一张纸上。”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两个意义 “你的意思是说,沈凝儿来自的世界不是本源世界,也是实验时空,她的穿越只不过是从一个实验时空跳到了另一个实验时空?”李元昊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英兰如此解释,心头还是震惊不已。 “的确是这样,建立天圆地方的时空,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而是一个循序渐近的漫长过程,在本源世界和元樱姐的世界之间,还有几个过渡空间,沈凝儿便来自其中一个。”英兰解释道,时刻观察着李元昊的脸色,看到对方脸色正常,继续说道:“天圆地方的时空观看似简单,实际上在建立数学模型的时候并不简单,它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连续函数,而是一个涉及到时域和频域的分段函数,每一段函数其决定作用的参数是一个不确定的区间值,所以我们在达到最终目标之前,要进行大量试验来获取足够的估计参数,一开始的实验时空和本源世界相差不大,也是一个球体围绕轴心转动,重力加速度是9.8kg/m3,氧气含量是21%,这个模仿本源世界的实验时空相对比较容易,有着和本源世界完全相同的空间和时间背景,实现过程中还有大量本源世界的数据可以参考,所遇到了困难不但微小,而且通过数学模型可以事先进行预测。圆球体的实验时空稳定运行之后,本源世界开启了椭圆形实验时空,再然后是圆柱形实验时空,所有实验时空的最终目的都是渐渐逼近天圆地方的终极目标。” 李元昊点点头,这种渐近式的方式虽然会消耗大量时间,但是也是最为稳妥的方法:“凯瑟琳说过,本源世界为实验时空提供稳定的外部坏境,实验时空反哺本源世界,为本源世界提供大量的学术论文和经济效益,你们所说的学术论文我能明白,但是我不明白,实验时空如何为本源世界提供经济利益?” 英兰看了一眼李元昊,低头说道:“我不太想说。”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李元昊心头一抖,果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而且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权和利是人行为的基本驱动力,既然本源世界存在联邦政府和帝国政府之分,那么也会有利益纠纷和冲突,一个政府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没有利益的事情。 小心翼翼凑到英兰身边,李元昊笑脸相陪伴:“知道为什么要和你义结金兰吗?不是我心计深,想要通过你了解更多的事情,而是看到你觉得亲切,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能够了解我的想法,是不是?以前在人间,我自认为算是和善可亲、与人为善,所以呢,也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一个人位置高不高、有没有权力不重要,但是一定不要蝇营狗苟,勾心斗角,把全天下人都当成傻子,非要踩着他们上位,那样太蠢了。” 英兰的脸色有所松动,李元昊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个人的肚子就这么大,我又不是宰相,所以能装下的东西有限,也没有必要非要端着,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偏偏还要以大度示人,有时候揣着糊涂装明白不好,其实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很蠢,和真诚的人打交道最好,大家都不累,贵在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就是一个真诚的人,该风淡云轻的时候风淡云轻,该锱铢必较的时候就要分毫必争,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所以好妹妹,你就告诉姐姐真相吧。” 英兰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她抬起头来:“元樱姐,你的恭维恰到好处,可是我还是不想说。” 英兰双手捂住耳朵,不去听李元昊的赞美之语。 李元昊伸手成爪,去抓英兰下巴下的痒痒肉,已经一百三十四岁的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别,别,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 小姑娘笑声爽朗,间接感染了李元昊,她笑着放下手:“无论听到什么,我都不会伤心或者悲哀的,你就告诉我吧,难不成事实的真相比面对毒剑仙还要恐怖?” “也是,那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要愤怒。”英兰吸了一口气:“实验时空的意义在于两点,一是短期意义,二是长期意义,先说长期意义,因为还没有投入运行,所以并不恐怖。人类已经有了长生基因,但是并没有铜头铁脑,从理论上来说,人类内在具有无限寿命,但是外在还存在威胁,还是会生病,会受伤,特别是遇到不可修复的深度创伤,会非常痛苦,死亡都成了奢侈,而器官移植是最好的复原方法,不同人之间的器官移植存在免疫排斥,克隆体基因和本体基因完全一样,于是实验时空成了一个很好的后备仓库,当本源世界的人需要器官移植,就可以去实验时空去取,只是这是一个长远的目标,当前还没有进行投运阶段。” “把实验时空的人当作稻草粮食,等成熟了,便任意收割。凯瑟琳说把我们当作具有相同权力的人来看待,我不能否认她有这种想法和认知,但是另一方面,她的的确确没有把我们当作人看。”李元昊淡淡说道,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那么短期意义又是什么?” “元樱姐,对于实验时空中的人,本源世界具有更高度的文明,但是也不可能进行完全监控,所以本源世界给实验时空的人进行了编号,像是元樱姐,你的编号就是1号,属于重点监控对象。”英兰说道。 “但是这个短期意义有什么关系吗?”李元昊问道。 “当然有意义,你没有看过《楚门的世界》,若是你看过就明白了,实验时空的短期意义在于,它是一个大型的TV直播秀。” “本源世界的人可以通过网络或者电视,时刻观察实验时空,通过转播权来获取经济利益。”英兰解释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满目风雪 “我不明白,也不清楚你所说的那个什么TV直播秀是怎样的运行机制,但是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是,我们人间的一举一动,你们本源世界的人都能看到。” 英兰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微微点点头。 李元昊也没有说话,也是默不作声地微微点头。 两人之间沉默无语,半晌,英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元樱姐,你不会生气吧?” 李元昊笑了笑:“不生气,在太安城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我,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习惯了,但是我很好奇,我怎么能看到自己的TV直播秀呢?” 英兰呼出一口气,没生气就好,相反,好像还十分好奇。 她又把那一面小镜子取出来,伸手拍了拍,声音感应灯自动关了,房间内陷入一片黑暗中,那一面小镜子却亮了起来,英兰的手不断指指点点:“就看这个了!” 话音刚落,小镜子上升腾起一团烟雾,和她初入天上,在那一扇门之前看到的烟雾一模一样。 “元樱姐,不用害怕,这叫三维影像,能够直观立体显示想要看的影像,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英兰的话刚说完,那一团烟雾已经隐隐显示出了栩栩如生的影像:“本源世界通过各种手段观察实验时空,tv秀有收视率一说,也就是观看人数,其中收视率比较高的就是这个。” 影像映射出太和殿的样子,在大殿中,李元昊缓缓坐下,一手抚摸着冰冷的龙椅,抬头望去,太和殿外人头攒动,满朝文武百官簇拥着澹台国藩走入太和殿,那是李元昊曾经经历过的场景。 下一刻,太和殿前的天空中乌云密布,惊雷阵阵,李元昊推着澹台国藩出了太和殿,撞碎太和门,撞入午门,轰隆一声巨响,天降紫雷,直冲李元昊的头顶而来。大魏天子抬头凝视,手持天雷,硬抗天雷一半,另一半被她插入澹台国藩的胸膛,画面一转,李元昊手中提着澹台国藩的头颅,一步一步登上金銮殿。 “元樱姐,其实秦淮河畔的收视率也很高,但是我不喜欢陆琳琅和姜叶青,所以我们就不要看了,还有岳麓山下的邱寒霜,也很讨厌人,也不看了。”英兰手指快速轻点着,一个个视频文件被快速过滤:“嗯,我喜欢看这个!” 影像中,李元昊一脸目瞪口呆,一只手正按在陈洛妍的胸部,然后,南梁公主从从怀中掏出两颗大白馒头丢在桌子上,李元昊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半晌失声惊呼:“你是男子?!”陈洛妍点点头:“有假包换,假一赔十。”说着嘿嘿一笑,瞄着李元昊的胸部,努着嘴嘴巴说道:“你这里是什么样子的?”李元昊弓着背,把双手护在胸前:“管你什么事!” 英兰笑得前仰后合,不住拍桌子:“哈哈,太好笑了,百看不厌,看多少遍都不觉得烦,哈哈,元樱姐,你应该看看你当时的样子,实在太逗了!” “我不喜欢看这个。”李元昊冷冷地说道,伸手点开另一个视频,看了凯瑟琳和英兰多次操作,她依葫芦画瓢也有了点心得,其实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反而有些出奇的简单。 图像慢慢展开,大江之上波浪滔天,百里堤坝千疮百孔,李元昊和孔道佛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三日以后,两人到达龙洲,孔道佛的拳头砸在李元昊的身上,北魏天子重重落在大江内,惊起一个通天大水花,孔道佛倒在沙洲上,腹部插着断剑,身受重伤,神情却无比舒畅。 下一刻,大江之上掀起一道通天巨浪,李元昊破水而出,招手一剑九千里,孔道佛身首异处。 西去镇西军的路上,李元昊醉酒耍酒疯,像个疯子一般又蹦又跳,最后倒在洪熙官的怀中,醉死过去,躺在马车内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 军马镇前,慕容峰从雪涌关出现西去,一身杀气,战柳青,败余庆,降赵星途,杀天上人,然后出现在神游万里回归本体的李元昊身前,两人相战黄河渡口,毒剑仙手托万斤巨石,凌空俯瞰,李元昊手持断剑,举头而望,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可怜”。 藏一把剑,在云间,杀一个人,在人间,李元昊望着毒剑仙的尸首,在雨中瑟瑟发抖。 对面的黑暗中,传来了小声哭泣声,李元昊望向英兰,小妮子正嘴里咬着衣角哭泣,李元昊自己对显示的影像感触不深,特别是醉酒那一段,还稍微有些尴尬,但是英兰被感动的稀里哗啦,泪如泉涌。 李元昊笑了笑:“有这么感动吗?” “有,怎么没有,呜呜呜......”英兰哭着说道:“元樱姐,你还有什么想看的吗,我都让你看!” 李元昊的嘴唇颤抖一下,语气坚定,不容置喙地说道:“我想看赵叔在长城以北的影像,现在,立刻,马上。” 她经历过生离死别,独独对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耿耿于怀,不得释怀。 英兰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满目风雪,满头白发,赵督领一手持枪站在风雪中,身前是三千铁浮屠和百人狼群,以及从盛京城南下的拓跋龙野。 两人互换一拳,各自退去百丈,赵督领不去管胸前的血窟窿,一手捏烂蓄意南下狼群的头颅,恣意大笑,说不出的疯魔癫狂:“哈哈哈,小姐,又为你杀一天上人!” 终于,他支持不住了,重重倒在长城以北,面朝下,背朝天,红色披风在风雪中烈烈作响,鲜血在身前溢出,缓缓浸入风雪,行将就木的北魏御猫背影萧条,独孤倔强,像是一只即将死去的老狗。 疯狂的狼群和铁浮屠如释重负,终于熬死了这头北魏御猫,然后如同疯狂的饿狼一般扑了上去。 嘴角溢出金黄色的拓跋龙野一手扶胸,张了张嘴,想要制止,最终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制止,让赵督领死无全尸,死物葬身之地。 (该填的坑都填了吧,可以继续主线故事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个方法 赵督领像是一条老狗一般死在了李元昊的面前,然后被狼群和铁浮屠一拥而上,纷飞在漫天的风雪中。 三维影像渐渐消失,眼前的烟云变成了混沌状,收缩入那一面小镜子里,没了踪影。 “你们为什么不曾降下天葬,让他留一具全尸,也给我留下一个念想?”李元昊问向英兰。 英兰开口回答道:“没有机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一具成了碎片的尸体,是没有回收意义的。” “没有意义?你们嘴中到底什么才有意义?”李元昊莫名悲愤。 “元樱姐,对不起,我左右不了太多事情。”英兰低下了头,突然伸手在李元昊的脖子轻轻一点。 一阵钻心的刺痛感袭入大脑,李元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疑惑地看着英兰:“你做了什么?” “元樱姐,那是我的战斗服,用意念控制。在本源世界,彼岸工程之后,基因核爆炸事件和基因污染事件改变了世界环境,若想让世界恢复原有的生态平衡,需要一个漫长过程,人类不可能像动植物那般,通过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来适应环境,所以人们研发出了这种埋藏在皮质层下的战斗服,一方面来提高免疫能力和抗辐射能力,另一方面提高战斗力,以适应世界变幻莫测的危险环境。”英兰解释道。 李元昊毫不在意体内的战斗服,而是冷笑一声:“看样子,本源世界也并非桃花源,也存在着各种危险。” 英兰脸色一暗:“人类在自我发展方面太过乐观,从未对彼岸工程进行过风险评估,酿成苦果,所以实验时空还存在另一个重要的意义——空间移民,让本源世界的人类移民在实验时空。” “若是那样,实验时空的人该如何?”李元昊问道。 英兰开口说道:“按照联邦政府和帝国政府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删除或者销毁实验时空的原著居民,不过时空移民还只是雏形,是社会人士提出的一种简单设想,在政府议会的工作报告或者红头文件中,并没有相关议题被提出。” 李元昊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实验时空本身产生崩坏现象,或者向着一个不可挽回的势态发展,你们会怎么做?” “当前有两种解决方法,一是评价回收价值,对实验时空进行脉冲式攻击,更彻底一点是进行熵攻击,将其中的物质和能量返回给本源世界。”英兰说道,不等李元昊询问,她便解释道:“脉冲式攻击是一种外在强攻击,比如原子弹、氢弹这种破坏力极大的核武器,优点是破坏力大,破坏范围广,但是缺点是破坏有些过于彻底,后遗症比较大。熵攻击是一种内在弱攻击,我们都知道水往低处流、破坏容易建造难的道理,世间一切的事物都更趋向于发散和混乱,熵攻击便是将实验时空的熵扩散到最大,实验时空的人感觉不到世界的变化,可能修行习武的人会有所感触,他们会感觉到人间的元气减少了,也就是常说的末法时代,其实并非元气减少了,而是更加分散了。熵攻击的好处是无声无息,但是攻击时间较长,见效慢。” “另一种解决方法是什么?”李元昊问道。 “另一种解决方法是放弃实验时空,让其自生自灭,这种实验时空缺少了我们的外在维护,很容易因为一点的错误而引起连锁反应,致使整个实验时空走向灭亡,而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英兰开口说道。 “虽然会走向灭亡,但是总归是一种选择。”李元昊说道,又伸手摸了摸脖子,除了刚刚的刺痛感,现在她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我该如何操作这个......战斗服?” 英兰两根手指分别抵在左右太阳穴上,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做示范:“元樱姐,你要集中注意力,用自己的意念作为驱动力去控制战斗服,使用意念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这样能够得更好的集中注意力。这套战斗服是我在联邦大学的时候穿戴的,经过了V3.4.8版本的升级更新,只比凯瑟琳主任的战斗服低一个等级。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达到能熟练操作战斗的程度,还破了联邦大学最快记录,以元樱姐你的聪明才智,大概也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是这样吗?”李元昊开口问道。 英兰睁开眼睛,目瞪口呆,李元昊身上泛起层层紫色光辉,泛着金属光泽的战斗服缓缓凝聚形成,将李元昊整个包裹起来,一个浅紫色的偷窥也延伸出来,罩在头上。 “骗人的吧?”英兰揉了揉眼睛,的确是一件紫色战斗服,错不了!天啊,太神奇了,竟然眨眼之间就能让战斗铠甲成形, 李元昊活动了一下腿脚,虽然是一套战斗铠甲,但是质地特殊,几乎没有重量,怪不得柳青说天上人的铠甲不合理,那是因为想象力和现有知识限制了他的认知,不是战斗铠甲不合理,是他太无知。 英兰又调出那一面小镜子,手指头不断滑动,李元昊的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提示屏幕,一行行操作说明快速掠过:“元樱姐,这是战斗服的操作说明,也是如何使用武器的演示步骤,你慢慢看。” 李元昊一目十行,快速浏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屏幕上留下一个“END”的奇怪字体,这个奇怪字体下面出现了两个李元昊认识的汉字“结束”,心意一动,紫色的战斗铠甲从新隐藏在皮肤下面,一直安静呆在袖子内的两条银线突然探出头来,缠绕在李元昊的手腕上,好像不太喜欢有东西比它更亲近李元昊一般。 “这又是什么?”李元昊指着手腕上的银线说道,黄淳风留下的佩剑质地特殊,那其实是一把钥匙,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质地也十分特殊,但是它又是什么呢? “智能记忆金属。”英兰抚摸了一下两条银线,在第一时间内给出了答案。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个选择 “智能记忆金属?”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仅从字面上她能猜测出大概的意思,智能是开启心智,能够进行自我思索,记忆是脑海中存在印象,赵督领留下的两条银线有时候的确像是小孩子,有些顽皮,不过杀起人来,这两条银线可没有丝毫怜悯心,杀人如麻。 “除了这两条银线,其实还有一件兵器质地也十分特殊。”英兰开口说道,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那就是那一柄血红色长枪。” 李元昊微微惊讶,那一柄血红色长枪原本在皇宫古华轩,是太安城重器,稍有面世,诛杀澹台国藩的时候,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曾经以精血饲养,杀气和煞气并重,后来赵督领持枪独身赶往长城以北,最后落入匈奴战神拓跋龙野手中,那柄血红色长枪似乎十分喜欢匈奴战神的鲜血,乖乖呆在拓跋龙野身边,而且并没有反噬。 “那应该也是一种特殊的金属吧?”李元昊问道。 “那是放射性记忆金属。”英兰开口说道。 李元昊不明觉厉,智能记忆金属他能按字解意,但是放射性三个字她不能理解。 “放射性是某些物质原子核能发生衰变,释放出人们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射线,只能通过专门的精密仪器才能探测到,放射性对人有某种损害作用,可能会引起基因突变和染色体畸变,在实验时空中这种放射性副作用被放大了,会让人产生头晕目眩、心智不宁的情况。人体的血液中含有各种微量元素,可以抑制放射性衰变现象,而拓跋龙野的血液最为特殊,不但能否抑制物质放射,而且会产生循环的化学反应,将放射性物质转变成另一种原子结构更为稳定的金属物质,所以那把血红色长枪在他身边安然无恙,其他人使用起来会被反噬。”英兰解释道。 李元昊知道了其中的缘由,淡淡的嗯了一声。 英兰突然嘿嘿一笑,凑到李元昊的身边:“元樱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李元昊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丫头:“什么事情?” 英兰的双手相互搓了搓:“我呢,除了在凯瑟琳主任身边当一个小小的程序员,私底下也爱写些文章,我想把你的故事写成一本小说,让大家来看,行不行?” 自己能入书,成为书中的女主角,爱慕虚荣的李元昊心里自然得意,美得很,不过她明面上不显露,还装作稍微有些为难:“哎,若是其他人来写,我断然不会同意,但是谁让你是我的小妹呢,我就勉强答应你吧。对了,你想好书名了吗?” 李元昊觉得书名要霸气,彰显自己的气魄,但是同时又不要太俗套,没有心意,比如《大帝姬》、《当个皇帝不容易》、《女帝英雄传》、《女帝艰苦日常》、《放开那女帝》、《那些年,我当皇帝的日子》,或者以沈凝儿的角度来写——《重生之我在女帝身边当差的日子》都很好嘛,朗朗上口,风趣幽默,而且序言要自己来写,声情并茂,文采斐然,嗯,要写出特色,写出精神! “想好了,早就想好了。”英兰呵呵笑着,她拉长尾音说道:“名字叫......《女天子》,怎么样?” 李元昊瞄了一眼英兰,心里赞叹道好名字啊,但是嘴上却说道:“一般般吧,马马虎虎。” “我觉得很好,很霸气啊,就用这个名字了!”英兰已经幻想《女天子》大火的场景,自己财源滚滚来,终于能辞职不干这破程序员了,老娘回家当专职作家去也。 李元昊看着英兰一脸想入非非的表情,打击道:“美梦先醒一醒,我觉得你应该写出一个故事开头,一定要得套路足足,把别人都刻画成坏人,只把我刻画成好人,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我转,没有我她们活不了,而且要三章一小高潮,十章一大高潮,别人打过来的脸,我一定要及时打回去,谁见到我都要震惊,都要敬仰,书中的我与人交手,不但要赢,而且要占着道理,有时候占着道理比赢还重要,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肯定错不了得......” 李元昊以阅书百卷的过来人身份指导着英兰。 英兰笑得更贼了,伸手一点,空中显现出一个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元樱姐,其实吧,我已经写了一部分,这是手稿,要不您读读,给个意见,不过,提醒一句,您一定要看到是十五万字,一定啊!” “知道了,知道了!”李元昊敷衍着,向着屏幕上望去——入宫已经三个月有余......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正满怀期待等着李元昊赞扬夸奖的英兰脸色突然一紧,忙着收起空中的屏幕:“元樱姐,不好了,有人来了,我先走!” 说着,她伸手向着虚空中一划,一道圆形的门形成,她一脚跨入进去,不见了踪影。 就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另一道圆形的门也出现在房间内,凯瑟琳高挑的身影从中走出来,冷冷望着李元昊。 李元昊也回望着凯瑟琳。 两人无论相貌,还是神情,简直一模一样,像是照镜子一般。 “英兰来过了?”凯瑟琳问道。 “没有。”李元昊淡淡说道,对于凯瑟琳的感觉,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三分感同身受,三分敬佩,三分可怜,还有一分厌恶。 “说谎没有意义,一点就破,英兰是我们这里首席程序员,这间房间除了我,只有她有能力破解这里的精确坐标,并且输对密码口令。”凯瑟琳指了指桌子上两人吃剩下的事物:“这分明是两个人的量。” 李元昊脸色无常,依旧回答道:“她没有来过。” 凯瑟琳冷峻的脸上突然露出丝丝笑意,多年时间她从来没有笑过,但是见到李元昊出现在天上的第一眼,她便笑了,此刻她又笑了,而且语气也十分耐心:“你不用这么倔强,有人想要见你,见完之后,我给你一个选择,你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那就是,我送你回人间。” (这两章随便看看,也让我缓一缓,明天打一架!) 第二百二十七章 美梦(1) 有人想要见我? 送我回人间? 李元昊皱起了眉头,心头疑惑更甚,为什么本源世界还有人要见我?凯瑟琳要将我送回人间?难道她不怕破坏人间的不自知性?让人间失去其存在的意义? “我很理解你的疑惑,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同意我的提议,因为我会做出让步。”凯瑟琳胸有成竹地开口说道。 “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让步?”李元昊问道,她选择部分相信眼前的女子,因为她和凯瑟琳本就是同一个人,而她最了解的人是自己。 “你是一个重情重义、软弱而又执拗倔强的人,我提出的方案,你肯定能够接受,我会让人间死去的那些人完全复活。”凯瑟琳盯着李元昊的眼睛说道。 李元昊一阵窒息地兴奋,口舌发干:“此话当真?” 凯瑟琳笑着点点头:“人间死去的那些人,我们都保留着最原始的基因细胞,只要通过克隆技术,他们完全都可以复活,而且我们保留着他们的记忆,通过人工智能的云下载,他们不但能够保留原有的容貌,而且会保留你的容貌,孔唯亭、赵督领、黄淳风、丁一,还有你的奶奶,他们都会复活,生活会回到你最希望回到的原点。” “代价是什么?”李元昊心里有些担心,怀疑地望着凯瑟琳:“你会消除我的记忆?” 凯瑟琳摇摇头:“你的担忧是多余的,你不会丢失你的记忆,你会记得所有。人间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会失去一些记忆。” “你不怕我泄露天上的秘密,让实验时空失去起存在的意义?”李元昊问道。 凯瑟琳淡淡一笑:“我说过了,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向他们阐述人间的秘密,没有一点好处,只会加快实验时空的灭亡。你是个聪明人,这点我很有信息。” 李元昊更加疑惑:“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希望你回到人间之后,能够促成北魏和南梁的联姻,把......陈洛妍......娶回家......”凯瑟琳背对着李元昊,伸手在空中一滑,一块基于红外感应原理的虚拟键盘出现,她双手在键盘上不断飞舞,一道圆形的门出现,不等李元昊开口,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懂,她转移话题说道:“本源世界已经研发出了时空引擎,可以在短距离的三维空间开凿虫洞,拉近两点之间的距离,为了避免时空引擎过多,造成空间塌陷,每一个时空引擎和人类基因序列配对,只有一个人的等级到了一定程度,才能根据基因ID去联邦政府申请唯一具体精确的时空引擎,现在我给你在我的时空引擎中分配一个权限,你可以通过我开辟的虫洞,而不被时空裂缝撕碎,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去操作大厅了。” 凯瑟琳率先走进了那一扇门,李元昊低头沉默了片刻,也走进了虫洞,她观察左右上下,时空引擎激发出来的虫洞,像是一条河流,只不过这一条河流围绕周身,踏入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动,顺流而下。 “虫洞是由强力的类磁线形成的,外表像是一个圆柱形磁铁,类磁线在圆柱形入口处将物体纳入其中并且进行无限分解,并且以波的形式将分解物体在柱体内运行,最终在出口处还原。”凯瑟琳的声音传过来,声音很轻,但是好像又无处不在。 李元昊抬头望去,并没有发现凯瑟琳的身影,她低头观察自己的身体,扭曲变形,好像成了一幅抽象画。 “不用怕,那是虫洞分解作用的结果,由于基因序列和时空引擎的唯一配对性,在虫洞出口,你会被再次组装。理论上一个虫洞只能由一个人穿越,你和我的基因完全相同,所以我的时空引擎你也可以用。”凯瑟琳说道:“到了。” 眼前不远处,一个圆形的洞口出现了,洞口呈现一种五颜六色的颜色,而且色彩之间相互挤压流动,如同一条五颜六色的河流。 “那是光被折射后的现象,和极光有着相同的原理。” 两人来到虫洞之前,李元昊落后凯瑟琳一步,在对方踏出去之后,她方才踏出去,此时此刻,她还在提防着眼前的女子。 凯瑟琳微微一笑,对于李元昊的举动并不在意,由于凯瑟琳的到来,刚刚还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各自低头忙碌。 就在刚刚,李元昊隐隐约约听到,有女生尖叫大喊“我的老公吴彦祖好帅啊!”,英兰在睡梦中也经常提及这个名字,吴彦祖不是英兰的大老公吗?怎么他还是其他人的老公?果然,这个吴彦祖不是好人,处处欺骗小姑娘的感情! 凯瑟琳站在大厅中央,眼前自动出现五张大屏幕,屏幕不断跳跃,在做着接通之前的调试,最终跳跃的画面定格,每一张大屏幕上都出现了一张脸,屏幕上的人眼睛落在李元昊身上,好奇地观察着她。 李元昊一一扫视过去,五个人的信息自动显示在她的眼前,原来这五人都是联邦政府的高官或者亲属,就是他们想要见自己,回头一想也了然,一个从实验时空来到本源世界的人,自然会引起人们的好奇。 五张屏幕最中间的位置上,一个金发小女孩正抱着一个活灵活现的洋娃娃,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李元昊,看到李元昊也望着自己,脸色微微一红,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李元昊还在看着自己,扭头喊道:“爸爸,你快来啊!” “来了,来了!”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回到,有些熟悉,李元昊隐隐能从屏幕右上角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正在签署着什么文件,听到女孩的喊话,快速走了过来,抱起小女孩,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部正冲着屏幕,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咯噔一声,李元昊心里一颤,屏幕上中年男人的脸庞她很熟悉,是相识之人,忍不住脱口而出:“陈景琰!” 第二百二十八章 美梦(2) “陈景琰?那应该是我的克隆体。”中年男人微微一笑:“你好,我叫唐纳德?***?***三世,是本源世界联邦政府第十二届总统,实验时空的批准文件是由我签发的,而且我以自己的基因为样本,在实验时空进行了克隆,希望我的克隆体没有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有的话,作为本体,我向您道歉。” 李元昊不喜欢陈景琰,但是也不反感,自然对眼前的中年男人也没有太多的讨厌,不过她倒十分希望,这个***能和陈景琰见上一面,也不知道一名强势的帝王见到自己的本体,一名总统,会是怎样的场景。 “我的女儿,戴安娜。”中年男人的声音将李元昊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她将你视为她的偶像,认为你是独立女性的代表,将来长大了想成为你这样的人,所以她希望能见见你,问你一个问题。” 小女孩太害羞,将脑袋躲在父亲的怀中,***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安慰两句,小女孩抬起头来,望着李元昊:“爸爸工作很忙,每天都很晚回来,我一个人睡觉好害怕,你,你害怕的时候,都怎么做?” 李元昊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会把它们都装在一个箱子里,里面有我害怕的东西,也有我珍视的东西,晚上我会抱着它睡觉,你可以试一试,很有用的。” 小女孩点点头,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爸爸,我要一个箱子。” ***点点头:“爸爸会满足你的。”眼神从新望向李元昊:“谢谢,你能给戴安娜一个有用的建议,我一直遵循本源世界和实验时空相互不干扰的原则,我们的初衷是好的,这点无需质疑,也希望我们的存在不会对你造成困惑。” ***又望向凯瑟琳:“凯瑟琳博士,实验时空的事情,你来处理,我不会过问,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 凯瑟琳倒背着双手,微微弯腰低头:“凯瑟琳会处理好的。” ***点点头,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戴安娜,天色已经黑了,我们要去休息了。” 小女孩有些不太愿意,又拗不过父亲,冲着李元昊摆了摆手,抱着洋娃娃离开了。 最中间的屏幕也渐渐熄灭,变成一个一张灰白屏幕,然后逐渐消失在眼前,其余四张屏幕也逐渐消失,没了踪影。 凯瑟琳扭过头来:“如果你同意,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格式化实验时空,回到你想到达的任何时间点。” 李元昊的嘴唇张了张:“我想回到大魏元丰七年,我和奶奶第一次想要引诱澹台国藩进京的那一年。” 那一年,人人都还在,那一年,吴清源还未离京,那一年,太安城夏天的西瓜特别甜,风儿特别柔,那一年,一切都很好! “好!除了你回去,你还可以带着很多人回去。”凯瑟琳冲着身旁的人招招手。 不一会儿,有人推着几件棺材似的金属盒子走了进来。 “这是休眠仓,克隆的全过程都在休眠仓内进行,休眠仓提供了足够的营养成分,并且通过对大脑皮层的刺激来提供足够的机能锻炼,不会出现肌肉软化和神经衰退的情况。”凯瑟琳开口说道,轻轻按了一下休眠仓上的按钮,休眠仓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人。 只看了一眼,李元昊泪如泉涌,她走到那人的身边,喊道:“奶奶!” 大魏国的老祖宗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无物,但是相貌神情,和李元昊记忆中一模一样。 “此时正处在记忆下载过程中,意识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等你回到人间,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凯瑟琳解释道,接着按开第二个休眠仓,少年丁一木讷走出来,第三个休眠仓,赵督领走了出来...... “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凯瑟琳开口说道。 李元昊轻轻点头,抓住奶奶和丁一的手,喜极而泣:“终于又能见到你了,真好!” 凯瑟琳走到那一张奇怪的桌子前,不断按着桌子上的按钮,若想格式化实验时空,首先要格式化实验时空的能量来源——太阳,随着凯瑟琳不断按下去,实验时空的那一轮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偃旗息鼓,没了生气。 太阳暗了下去,阴影开始侵袭大地,黑暗掠过南疆的古林沼泽,掠过南梁的小桥流水,掠过北魏的沃野千里,掠过匈奴的草原大漠,那一束照射在雪山上的光芒也渐渐消失,天空变成了半透明色,可以看到点点星光。 太阳变成了一块顶在头顶上的黑色石头! 凯瑟琳继续操作,那一轮太阳在连续不断的指令下,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着西方掠去,寒冷如影随形,人间的引力开始发生变化,漫天星光璀璨耀眼,明亮闪烁。 渐渐的,人间的旋转停止了,天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那些光芒如同流动的彩色绸子,绚丽迷人,令人沉醉。那些趴在地上的高山,贴着地面流淌的河流,如同发疯了一般,山洪海啸、火山爆发,大海上掀起万丈巨浪, 指令如同流水一般在凯瑟琳的指尖流淌,通过巨大的编译器变成一行行二进制的可读文件,然后在晶闸管中变成一条条可以被实验时空系统识别的可执行性指令,浩大的代码指令作为输入,通过黑箱被精确执行。 于是人间刮起了一道大风,这一道大风横跨南北,纵贯东西,恰似一道铺天盖地的大浪,从东海以东开始,侵入大地,刮过中原,掠过西楚,一头扎入西域,卷起无数风沙,此时的星空如同被一双大手搅乱搅浑的河水,处在一个混沌状态,千万星辰流窜移动。 人间处处是炼狱,不,人间正在被格式化! 轰隆一声巨响,大厅内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两扇厚重的大门直接被撞飞,撞翻了桌凳,大门上面有两个贯透的大窟窿,泛着青色的烟。 一道娇小曼妙的身影突然冲了进来,大声喊道:“李元樱,你疯了吗?!怎么可以做这种选择!!!” 第二百二十九章 美梦(3) 一道娇小曼妙的身影突然冲了进来,身着一件复古的机甲战衣,金属质感极强。 机甲脸部头盔如同水波一般渐渐隐去,露出英兰一张愤怒的脸庞,她大声质问,愤怒呼喊:“李元樱,你脑袋被驴踢了吗?!怎么可以做出这种选择?!” 李元昊抓着老祖宗和丁一的手,生怕两人一不留神再次消失:“不做这种选择,难道还要反抗吗?我的羁绊和牵挂都在他们身上,在人间。英兰,我没有胸怀大志,也不懂得崇高追求,自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喜欢偏于一偶,过平淡的生活。” 英兰死死攥住双手:“无关于自由,关乎于真实!你懦弱的选择,无非是填补内心的愧疚和空虚,你这样做,是直接抹杀否定了他们的对你付出,丁一死前北望,老祖宗魂归黄土,他们已经得到了安息,你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带回人间?” “你说什么都好,我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去!” 英兰突然哈哈大笑,指着李元昊:“你这个懦夫,果然还是做了最没有骨气的选择!哼,既然如此,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个真相!” 凯瑟琳脸色一紧,正欲出声制止,英兰突然伸出手掌,一团白色的等离子光束在手心蓄势待发,凝聚成等离子炮,然后射出手心,如同愤怒的公牛撞向凯瑟琳。 火爆脾气的英兰向着凯瑟琳出手了! 实验时空的执行主任身上浮现出一道青紫色光芒,一身战甲骤然出现,把身子包裹起来,将身形勾勒的玲珑有致,同时两道重力流如同绳索一般,从双手中射出,将英兰团团围住,将她困在泥淖沼泽之中,而英兰的等离子炮轻飘飘打在凯瑟琳的战甲上,没留下一丝痕迹,像是柳絮一般落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噼里啪啦声响。 “英兰,你该用属于你自己的战甲,这种已经被联邦政府淘汰的民用机甲......”凯瑟琳的话音还没落下,脸色突然一变,那些等离子炮留下的细小闪电,突然又凝聚起来,以一种指数增长的形式组成一张闪电网,死死缠住凯瑟琳。 而在另一边,英兰双手上附着放射性刀刃,好似切西瓜一般,将身上的重力流切断。 “哼,重力流是我博士期间的重点科研项目,凯瑟琳主任,你太大意了!”英兰得意说道,又望向李元昊,恨其不争:“你以为这是第一次对实验时空进行格式化重启,李元樱,你给我听好了,这是第三次重启,记住,是第三次,不是第一次。” 第三次? 李元昊抬头,震惊地望着英兰,人间已经被重启了三次吗? “很震惊吗,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雪山之前的湖泊、森林和苍山很熟悉吗?为什么你梦中的场景会和现实一一对应吗?因为每一次时空重启,你另一具克隆体都是在雪山投放人间的,那些场景被深深印在潜意识里,换一句话说,你被凯瑟琳当作牵线木偶,相同的剧本你已经演过整整三次了。她把你当人了吗?她没有!她每天都在重复,都在强调,她承认并且认可你们的人权,若是这是显而易见、无须赘述的事情,她每天还总是提及干什么?因为她做贼心虚,她要不断强调!” “李元樱,第一次时空被重启,是在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的时候,澹台国藩他没死,死的人是你,你眼睁睁看着你奶奶和李秀策惨死在澹台国藩的手中。第二次时空被重启,你死在了圣人书院,你没有躲过孔希堂从天而降的一剑,也没有看到那一座花圃。第三次是在盛京城,你死在了风雪中,随你一同死去的还有李秀策。” “现如今你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知道了全部真相,为何还要选择再一次重启人间?你对得起那些曾经死去的人吗?”英兰继续劝导,她缓缓伸出一只手,给李元昊鼓励的眼神:“元樱姐,死便死矣,没有那么多的瞻前顾后,若是你怕死,我陪你!” 李元昊脸色有所动容,低头看着眼前,神情纠结,再次抬头,眼神中满是坚毅:“抱歉,英兰,让你失望了。” 英兰脸色发青,手指关节因为紧攥,微微发白:“道理都给你说了,你不听,你以为有更高级的战甲,我就不是你的对手?哼,看我不打醒你!” 说着她冲了上去,一手从上到下,像是巴掌一般,扇向李元昊,巴掌还未落下,李元昊已经熟练操作战甲迎了上来,两条重力流绑住英兰。 英兰大喝一声,蛮横地扯断重力流:“我说过,重力流是我的发明......” 重力流形成的绳索烟消云散,隐藏在其中的两条银线却没有被扯断,层层捆绑住英兰的身子,让她挣扎不得,英兰比李元昊有更多的知识储备,但是站战斗方面,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等级,李元昊和人间巅峰高手交过手,英兰更多是体能训练。 不断挣扎的英兰愤怒地望着李元昊,嘴里大骂她是懦夫,胆小鬼,两条银线继续捆绑缠绕,直到将英兰完全淹没,形成一个椭圆形的蚕蛹。 此时,凯瑟琳也挣脱出了重力流的束缚,出现在众人面前:“你又知道了一个真相,那么你的选择是?” “我要回人间,带着我的亲人!”李元昊说道:“删除不删除我的记忆无所谓,全凭你,我不在乎!” 凯瑟琳扭过身去,继续操作,一行行指令行云流水,只是她的双手有些许颤抖,墙上的那两个物理参数不再固定不变,开始不断跳跃,而且跳跃频率越来越快,这说明人间的动乱越来越严重,滴滴答答的指示声响不绝于耳,五颜六色的指示灯汇集成一条流淌的河,大厅内巨大的云服务器全功率满负荷运行,降温风扇呼呼刮着,让李元昊想起了匈奴草原的白毛风。 “好了!”凯瑟琳的声音响起。 一道直通人间的圆形门出现在李元昊的眼前。 第二百三十章 美梦(4) 李元昊走到圆形门前面,门里面黑洞洞的,像是一张长大的大嘴,正要准备吞噬她,不过她清楚,只要跨入其中,明日她就能从新回到自己喜欢的日子,这张大嘴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走进去,睡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回到你希望的状态。”凯瑟琳开口说道。 李元昊紧紧抓住老祖宗和丁一的手,回望一眼被捆成粽子的英兰:“她会怎么样?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 “你放心,我不会惩罚她,她已经是最低等级了,再惩罚,只能被开除了。以她的脾气,没有一个单位能够忍受她三个月。”凯瑟琳开了一句玩笑。 不过,李元昊没有笑,只是点点头:“谢谢!” 凯瑟琳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巴,最后又闭上,也是点点头。 “奶奶,丁一,赵叔,我们回家了!” 李元昊踏入那一扇门,眼前场景开始变幻,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逐渐走向黑暗。 突然,那一股吸引力消失不见了,转而是一种下坠的感觉,周围耳边尽是呼呼风声,那一套紫色战甲护住她的全身,她努力扭身,望向身后,她的亲人都在,似乎在对着她笑。 这种感觉,真好! 缓缓闭上眼睛,李元昊莫名心安,身子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睡意将她拉入无尽的深渊。 再次醒来,李元昊缓缓睁开眼睛,大片大片的温暖阳光透过窗棱,像是一个跳跃的迷离精灵,毫不吝啬照耀在她的身上,不断在她身上飞舞,她低头闻了闻身上的锦被,都是阳光的味道。 支撑起身子,李元昊遥望四周,乾清宫,没错,这里是乾清宫。 我,回来了!!! “陛下,陛下,小王爷来了!”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余庆也没禀报,直接推开了乾清宫的门,冲了进来。 李元昊看着双臂健全的小太监,眼睛微红:“余庆,你的手臂?” 余庆疑惑不解,把两条手臂亮出来:“陛下,奴才的手臂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李元昊伸手擦了擦眼泪:“你刚刚说什么?秀策来了?” 正说着,北魏小王爷也如同风一般冲了进来,双脚麻利地踢掉鞋子,如同一头精力旺盛的小马驹窜到床榻上:“哥,快起床,要去给奶奶请安了!” 李元昊一把将李秀策抱在怀里,紧紧地。 李秀策挣扎出李元昊的怀抱,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脸色红红的:“哥,我都是大孩子了,你不要这样,怪难为情的。” “哈,现在知道羞耻了,你小时候的尿布都是哥给你换的!”李元昊下床套上鞋袜:“走,去给奶奶问安,可不敢误了时辰。” “知道了,知道了!”李秀策敷衍着,不着痕迹将书桌上的书籍弄乱。 李元昊笑了笑,牵着李秀策的小手出了乾清宫,北魏天子风淡云轻,北魏小王爷却着急了:“哥,我刚刚把你的书桌弄乱了,你不回去整理一下?” “没事儿,没事儿!”李元昊脚下踢着小石子,心头没有顶点不舒服,这可愁怀了李秀策,暗自嘀咕:“今天哥怎么这么反常,好奇怪。” 正玩得欢快的李元昊突然止住了步伐,走到一名小宫女面前,煞有兴趣望着脸色微红的小宫女,嘿嘿直笑:“名字叫萱儿是吧?” 小宫女抬头,满脸震惊,陛下还记得自己?自己只是一名小宫女而已。 李秀策走了上来,也观察着小宫女,还算有些姿色,但是作为臣弟,他有必要提醒一下兄长:“哥,你和那些小宫女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可不能再惹事端了,私生活要检点一些。” 李元昊伸手弹了李秀策一个大板栗,小小年纪,瞎寻思什么呢,她望向小太监:“怎么,余庆,看你有些紧张,莫非喜欢那个小宫女?” 余庆腾地一声跳出去很远,尖细的声音更加尖细:“陛下,您瞎说什么呢!余庆没有,没有!” 李元昊掏了掏耳朵,哈哈大笑,快步离去,不多时来到了慈宁宫,赵督领正一脸阴笑地候在一旁,大魏元丰七年,是太皇太后和李元昊“决裂”的时候。 “奴才给陛下、小王爷请安了!”赵督领的声音无不夸张。 李元昊笑嘻嘻地让赵督领起身,一把抓住他的白眉:“赵叔的演技还真不是盖的,惟妙惟肖,朕好生羡慕啊!” “奴才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赵督领弯腰,脸色恭敬无辜。 “装,真能装!”李元昊使劲扯了扯白眉,用了八成力。 “疼,疼,疼......”赵督领吸着凉气,向李元昊靠了靠,弯起腰,弓着背,把自己的白眉从李元昊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压低声音:“怎么又叫赵叔,以后不能叫,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朕不懂大局,朕是昏君,所以行事只按心情,不讲道理。晚上,乾清宫,不见不散,好久没聊天了,一起啊,从宫外买的地瓜干还没吃完,再不吃就放坏了。” 一旁的李秀策看着两人窃窃私语,但是听不清内容,这些人都怎么了,怎么如此亲昵?他抬头望了望天,老天爷,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李元昊拍了拍赵督龄的肩膀,向着慈宁宫走去。 赵督龄迷惑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破口大骂:“昏君,昏君,十足的昏君!”似乎尤觉得不过瘾,杀人如麻的大太监一边跳着脚一边拍着大腿大骂,半个皇宫都能听到。 “狗东西!反了你了!”李秀策脸色铁青,转头扭身就要教训这一条老狗。 李元昊一手拉住李秀策,笑眯眯地望着跳脚大骂的赵督龄:“秀策,你看,他多可爱啊。” “可爱?”李秀策疑惑,挠了挠头发,哪里可爱了:“哥,你不是生病了吧?” “嘿嘿,哥,没有生病。”李元昊突然向前挺了挺胸部:“对了,秀策,以后别叫哥了,没人的时候,叫姐就行!” 说完,她哈哈大笑走进了慈宁宫,留下一脸懵逼的北魏小王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 美梦(5) 李元昊走进慈宁宫,不自觉挑了挑眉毛。 老祖宗在雨晴的伺候下,从花室里走出来,褪下粗布大褂,换上丝绸衣衫,敷脸净手束发,佩戴上首饰凤钗。 瞄了一眼李元昊,老祖宗挺胸抬头,脸含鄙夷,冷哼一声,夹枪带棒地开口说道:“哀家听到了督领的叫骂,虽然有失身份,但是哀家觉得......他骂的对。” 赵督领骂了啥?昏君,昏君,十足的昏君! 李元昊哈哈大笑,径自走到老祖宗面前,张开怀抱,猛地抱住太皇太后,亲昵地拍了拍奶奶的后背,脸蛋蹭了蹭老祖宗花白头发:“是啊,是啊,他说的对,都对......” 老祖宗没想到李元昊突如其来的一抱,愣在当场,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李元昊,又怕用力大了,扶了扶:“放肆,身为一国之君,怎得如此不注重仪态端庄,搂搂抱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元昊煞有兴趣看着老祖宗的嘴巴一张一合,越发觉得可爱有趣,不喜欢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啊。 她欺身向前,双手抱住太皇太后的脸蛋亲了下去,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个香喷喷的大吻,口水沾了一脸,就看你怕不怕。 老祖宗躲了躲,没躲过去,正擦着脸上的口水,就看到李元昊旁若无人走到床榻前,盘腿坐下,随手挑拣着桌上的水果,吃一颗枣,噗的一声吐出一颗枣核,恰巧不巧落到老祖宗身前脚下。 老祖宗盯着脚下的枣核看了半晌,抬起头又盯着李元昊看着半晌,回过神来,把手中紫衫雕凤的红木拐杖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敲得大理石地面梆梆作响:“放肆,放肆,你这皇位是坐烦腻了吧,不若让给秀策来坐得好!” “放肆,放肆,一大清早都说了多少遍了,也不嫌烦。”李元昊掏了掏耳朵,旁若无人啃着鸭梨,笑着指了指老祖宗头上的凤簪:“奶奶,你的簪子歪了。” 老祖宗斜眼向左上方一瞧,凤簪左右摇摆,果然偏了,她伸手扶正。 “奶奶,没给你开玩笑,要不这皇位还是由秀策来坐吧,我马上写退位禅让的诏书,好不好?”李元昊把鸭梨核丢到老祖宗的盆栽里。 “我不坐!哥的东西我不要!”李秀策梗着脖子喊道:“奶奶,您可不能答应啊!” 老祖宗继续做戏:“你以为皇帝是你想坐就坐,不想坐就不坐的吗?哀家让你坐,你就要坐,哀家不让你坐......” “得,得,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和你们聊了,我先去南书房了。”李元昊伸手打住展示霸气的老祖宗,怀抱着一大把酸枣,像偷了东西的贼一样出了慈宁宫。 老祖宗和李秀策望了望李元昊的背影,面面相觑。 李秀策摇晃一下脑袋:“奶奶,刚刚哥说他是女孩子。” “你休要听她胡说,女子长成她这模样德行,倒不如死了算了!”老祖宗开口厉声道,元樱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女子,我倒不甚在意,关键是这性格变化......”李秀策忧心忡忡:“该不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胡说什么呢!”老祖宗不耐烦地挥舞一下手臂,转念一想,心里咯噔一声,万一是真的:“要不请个天师道人来宫里驱魔?” 李秀策学着小大人的样子,摸着下巴:“还有一种可能,大哥......不会被穿越人附身了吧?!”说完,李秀策豁然一惊,赶忙闭上嘴巴。 果不其然,老祖宗脸色严肃,开口问道:“你最近都看什么书?” 李秀策嘿嘿直笑:“《四书五经》、《论语》、《史记》......”说着说着,他就闭上了嘴巴,实话实说:“《重生之我的霸道拽酷人生》。” 啃着酸枣,李元昊快步走在前面,小太监跟在后面,李元昊猛地止住身子,小太监一头撞在她的身上,余庆摸着脑门埋怨道:“陛下,您停下脚步怎么也不提前给奴才知应一声?” 李元昊咽下酸枣,竖起耳朵,疑惑问道:“余庆,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余庆歪着脑袋,侧着耳朵听了听,大气都不喘,最后摇摇头:“没有啊,陛下,奴才什么都没听到,那是一种什么声音?” 李元昊皱着眉头模仿道:“嘀嘀嘟嘟哒哒......嘀嘀嘟嘟哒哒......” “大概是啄木鸟在敲木头吧。”余庆又仔细听了听,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管他那,快点去南书房,若是去晚了,南老师的藤条可不认朕的皇帝身份。”李元昊把杂念抛出脑海,快步去了南书房。 北魏最尊贵的皇帝陛下没敢直接进南书房,双手趴在门框上,只露出一颗脑袋,先让天下第一号近身小太监去探探路。 余庆心不甘情不愿,说:“人家也怕啊,要不大家一起进去,要死一起死,好不好,陛下?” 李元昊一脚踹在小太监的屁股上:“快给朕滚进去,你死总好过朕死。” 小太监委屈地揉着屁股,一步三回头。 李元昊冲着小太监做了一个努力的样子:“加油!不用担心,朕会给你收尸的!” 小太监进了南书房,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陛下,里面没人。” “没人?南老师从来不迟到,现在却不在里面,此事蹊跷,必定有诈!”李元昊低头思索,恍然大悟:“不好,中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了。” 一道阴影已经铺天盖地而来,盖住了李元昊的影子。 李元昊僵硬地扭头,满脸谄媚灿烂的笑容,双手捧上酸枣:“南老师,您吃枣!” 南怀仁瞄了一眼大酸枣,捏起一颗吃下:“尊师重道,陛下知礼,微臣很是欣慰,但是君子持道,贵在守时,今日迟到一刻钟,十五下藤条,是免不了的。” 李元昊腾的一声跳了起来:“老东西,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吃了朕的枣,还要打朕,朕和你没完!” 南怀仁耷拉着眼皮,手中的藤条一颠又一颠,尾部捆绑的鸡毛和佩戴的玉坠随之颤抖,好不可爱:“辱骂师长,口出污言秽语,再加罚十五藤条。”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美梦(6) 李元昊勃然大怒,嗖的一声窜入南书房。 南怀仁愣了愣,陛下的速度怎么这么快,但是:“陛下,若想逃跑,该向另一个方向,逃入南书房,等于自投罗网,可就别怪微臣来个瓮中捉龙了。” 迈着四方步,南怀仁进了南书房,端坐在书桌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今日的茶水不错。 李元昊冷哼着从里间出来,一身黄裙,眉眼柔美,嘴唇轻薄,鼻子精巧,她倒背着双手,俏生生站在大厅内:“南老师,您为为人师表,莫非要以君子之道,对一名弱小的女子动手不成?” 正喝茶的南怀仁猛不丁狠灌了一口,被呛到,茶水闷热,还被烫到了,从椅子上弹起来,忍不住大喊道:“烫......烫......烫......” 李元昊耀武扬威走到南怀仁面前:“怎么,南老师还要动手?” 南怀仁倒吸着凉气:“陛下身为一代帝王,为了逃避惩罚,竟然以男儿身身着女儿装,实属不雅,微臣要重罚!” “哦?竟然还不相信朕的女儿身?”她向前挺了挺胸脯:“南老师若是不相信,可以摸一摸,以证真伪。” 南怀仁伸手去摸,手停到半空,微微一笑:“陛下这等雕虫小技,瞒不过微臣。陛下圣体,岂是臣子可以摸的,摸了,那就是大罪,微臣是不会上当的。” “哈,南老师是不敢吧。”李元昊招呼一声余庆:“给朕拟旨,南老师一切举动无罪。怎么样,南老师,现在您有胆子摸了吧?朕一介女子都不怕,您怕什么?莫非太安城传言的铁骨铮铮南怀仁都是空话?您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胆小怕事之徒?” “陛下的激将法极好,微臣今日就得罪了!”南怀仁一手搂起袖子,露出半条手臂,向前抓去,不知为何,就在碰触的那一刻,好像有千军万马拉住了他的手臂,无论怎么用力都难以向前分毫。 经史子集、礼仪尊卑的观念束缚住了南帝师! 李元昊向前走了一步,南怀仁后退一步,李元昊得寸进尺,不断向前,南帝师便不断后退,不小心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最后被李元昊逼到角落里:“陛下,陛下,快些让开,微臣不罚了,不罚了。” 李元昊得意洋洋,多年的斗争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她伸手取起茶杯喝了一口,嗯,今日的茶水不错。 “哟,这么热闹?!”孔唯亭负背着双手走了进来,拉了拉李元昊的衣衫:“快些换下来,若是被别人看到了,保不齐传出去。” 李元昊翻了翻白眼,果然孔先生知道我的女儿身,她扭头去换男装,又停下脚步,回身指了指孔唯亭的鼻子:“你,不准独自去圣人书院,若是想接师娘回来,最起码要带上黄淳风、老顽童、魏墨城、时未寒、洪熙官、赵督领、楚人凤、韩先霸和朕,你若是敢私自一人出京,看朕不打断你的腿!” 孔唯亭挠了挠头发:“陛下今日?” “朕今日好得很,记住朕刚刚说的话,没给你开玩笑!整天神出鬼没,也不怕一不留神阴沟里翻船,回不来了,哎,这么大的人了,真不让人省心。”李元昊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一身男装出了南书房,人都没影了,声音还传了进来:“今日的课就免了,南老师去天一楼吧,祭酒大人开的,酒钱去内库支取,尽情去喝,敞开怀去喝,不过要小心,别摔断了腿。” “摔断腿?”南怀仁皱眉疑惑:“陛下为何会有如此提醒?” 孔唯亭摊了摊手:“大概脑袋被什么东西踢过吧。” 幸好皇帝陛下没有听到孔先生最后一句,不然又是一番折腾,李元昊承认孔唯亭对她的爱,但是这份爱不怎么纯粹,像是杂粮烧饼,带着粗粝和质感,不懂得宠溺,这点孔先生好讨厌的。 “陛下,咱这是去哪?”余庆看着李元昊在皇宫内兜来兜去。 “去军机处,多绕几个弯儿,别碰到两位贵妃。”李元昊语气中有些伤感。 小太监偷笑,如果碰到了,陛下不得不回答两位贵妃的哲学问题——陛下,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可是认为先有蛋哦?陛下,您说我漂亮,还是索柔漂亮?不要犹豫,马上离开回答! 李元昊像是躲瘟神一般来到军机处,一扭头,苏索两位贵妃正在不远处,李元昊冲着两位贵妃摆了摆手,进了军机处。皇宫内,苏索两位贵妃全都可以去,独独两个地方不能去,一是南书房,那是太皇太后明令禁止的,不能扰了皇帝陛下的读书清静,两位贵妃畏惧老祖宗,不敢造次。二是军机处,这一处不能去的地方没有谁提出来,但是军机处内坐着大学士索碧隆和尚书大人苏克沙,两位贵妃更不敢胡来。 再一次没能逮到陛下,苏贵妃气得直跺脚,索贵妃倒是分淡云轻,冲着李元昊回礼,便回寝宫去了。 前脚刚进军机处,皇帝陛下一声悲痛哀嚎响起,惊飞窗外的麻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在研墨的中堂大人手一抖,不少墨汁溅在脸上。 “四位大人啊,元昊错了,元昊错了!”李元昊以头抢地,一手拍打着地面,悲伤和愤恨从心头起。 四位辅政大臣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噗通噗通也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两泼五人相互对着磕头,余庆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是在唱戏。 不知道相互磕了多少个,吴昌赫有点累了,喘了一口气,带头开口道:“陛下,陛下,先停一下,歇会儿,歇会儿。” 说着双手扶住李元昊的双臂,不让皇帝陛下继续磕下去,老骨头一把了,不如年轻人,吴昌赫喘匀气:“陛下,如此大礼,只有天地神明和老祖宗可以承受,老臣们担当不起啊!” 李元昊不跪了,起身一一扶起四位大人,扶魏浩坤的时候,特意加了点力道,祭酒大人体重可观,不加把劲扶不起来。 “陛下,到底何事,让您......有如此举动?”中堂大人一边擦着脸面一边问道,就是不知在擦脸上的墨汁还是泪水。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泪花花在眼睛里打圈:“中堂大人,朕做错事儿了,做错事儿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美梦(7) 李元昊作势要跪,吴昌赫慌忙扶住李元昊:“别,别,别,陛下,有话好说话,有话好好说,一言不合,就要下跪,不是一个皇帝陛下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 “中堂大人,朕已经后悔死了,您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也不是一个为君分忧的首辅大臣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皇帝陛下用原话怼了中堂大人一下。 吴昌赫脸色一红:“陛下今日这么贫嘴,可不像是后悔的样子。” “中堂大人,不要被假象迷惑了,您要透过表象看本质,朕是悔在心头口难开。” ...... “咳咳咳!”大学士几声咳嗽,若是让这一老一少贫下去,没完没了:“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李元昊面有难色,走到窗台,负背双手,微微昂头:“故事要从前几天出宫微服私访说起,朕一时兴起,出宫认识了一个少年,名字叫丁一,朕与他相见如故,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等会儿,陛下,多喝了几杯?喝的什么?”吴昌赫打断道。 “酒,当然是酒,中堂大人,不要打断朕说话,很没有礼貌的。”李元昊埋怨道,不给吴昌赫反驳的机会:“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还一不小心喝醉了,酒果然不是一个好东西,酒后乱性,酒后失言,都是说酒的不好,朕就因酒误事儿,口出狂言,答应给这个丁一,一个异姓王。” 说完,皇帝陛下偷瞄四位辅政大臣的脸色,封王拜相向来都是国之大事儿,莫要说一个异姓王,就是李秀策的小王爷称号都繁琐至极。 “嗯,陛下,这个故事编排的很好,但是有一点老臣不懂。”吴昌赫捋着胡须,笑眯眯说道。 李元昊想了想故事前后,逻辑自洽,有因有果,怎么就被看穿了呢:“吴昌赫,你要给朕说出门门道道来,不然休怪朕铁面无情,治你的罪!” 吴昌赫一脸笑容:“陛下若是与人交好,请客吃饭,会吃冰糖葫芦、地瓜一类的食物,断然是不会去饮酒的,因为陛下本就不会喝酒。陛下,老臣这个门门道道可行?” 李元昊愣在当场,我去,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不过,皇帝陛下也算机警,呼啦一声,坐在地上,手脚并用,撒泼耍赖:“朕不管,朕不管,朕就要封丁一异姓王,必须异姓王......” 吴昌赫望了望索碧隆,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今日陛下有点奇怪,似乎是在撒娇! 李元昊在地上折腾了一会儿,眼看没人来搀扶自己,一手抱着肩膀对着众人,一手薅着衣衫上的线头儿:“元昊命苦,父皇母后走得早,靠着四位大人扶持才有今天,元昊视四位为长辈,尊敬至极,没想到这么一点点的要求......” 皇帝陛下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像是受尽了委屈的晚辈一般,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开始撒泼打滚,哭诉制气。 吴昌赫摇摇头,蹲到李元昊身边:“陛下,其实异姓王嘛,可以给。” “真的?!”李元昊惊喜,扭头翻脸如同翻书。 “真的,不过有几个条件,陛下需要答应老臣。”吴昌赫开口道。 “不行,还有条件,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李元昊又扭过头去,薅着线头:“元昊命苦,父皇母后走得早......” 又是一次皇天后土的凄苦诉说,颇有蹬鼻子上脸的趋势。 “陛下,您先听听老臣的条件,再装可怜行不行?”吴昌赫有些恼火。 “你说你的,又没人拦着你!”李元昊说道。 “第一,封王可以,但是封地不能超过百亩。” 李元昊心里吆了一声,原来异姓王还能封地,我不知道啊,她装作不高兴:“那就一百亩吧,让丁一受点委屈也就算了。” “第二,异姓王享有王爷俸禄,不过要从内库支取,不能从国库支取,异姓王不能参与朝政,不记录官职。” 李元昊点点头,丁一也不在乎这些,可以接受。 “第三,异姓王不能插手边关和地方官府事务,不具有皇位继承权,不能委派调遣官员,不能豢养江湖武夫。” “就这些?”李元昊从地上爬起来。 “就这些,陛下是答应了?” 李元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摆摆手:“答应了,答应了,朕是千古名君,从善如流,从不恣意妄为,任性互为。” 吴昌赫一手扶胸:“陛下的谦虚自敛让老臣差点没憋住胸口那一口老血。” 李元昊哈哈大笑,挑了挑眉毛:“大学士、尚书大人,册封诏书的事情就有劳两位了。” 大学士面有不悦,异姓王之事有些胡来,尚书大人倒是坦然受之。 李元昊高兴了,也哈皮了,凑上前去,耳边又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中堂大人,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吴昌赫皱眉:“什么声音?” “嘀嘀咚咚哒哒......嘀嘀咚咚哒哒......” 吴昌赫侧耳一听,什么声音都没有。 “中堂大人也没听到啊。”李元昊觉得奇怪,侧着耳朵再次倾听,那声音又不见了。 心里想到,莫非从天上回来,落下了后遗症?不管了,先把丁一召进宫来:“余庆,你去城东慈幼局,把一个名叫丁一的少年召进宫来,直接去乾清宫,朕在那里等他。对了,告诉楚人凤,丁一这个人朕要定了,让他不要阻拦。” 余庆领命出宫,心里却疑惑至极,自己和陛下朝夕相处,什么时候陛下认识了一个叫丁一的家伙,他没有多想,驾车去了城东慈幼局,远远看到一个少年站在最高处,挥舞着手臂,口水乱窜,正兴高采烈给一群身上满是补丁的孩童讲故事,讲到高兴的地方,抽出背后弩箭,嗖嗖嗖连射三发,发发直刺靶心,引得孩童阵阵惊呼。 余庆下车,细着嗓子喊道:“丁一接旨!” 众位孩童疑惑害怕,以为丁大哥得罪了皇帝陛下,丁一面不改色,摸了摸身旁孩童的脑袋,微微一笑。 余庆却心里咯噔一下,这少年知道陛下要召他入宫? 第二百三十四章 美梦(8) 李元昊在乾清宫来回踱步,马上又能见到丁一了,心里还有些小紧张,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面,香蕉你个大萝卜,朕紧张什么,该紧张的也应该是丁一啊,按照时间顺序,此时的丁一还不认识自己,初闻皇帝陛下召见,还不吓得尿裤子,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陛下,被砍了脑袋。 正思索着,大殿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李元昊心里暗叹一声:“来了!”装模作样坐下,双腿闭上,觉得有些不够霸气,又岔开,低头喝茶,打开茶杯才发现里面没有茶水。 “陛下,丁一带到了。”余庆走了进来,后面跟好奇的少年丁一,按照规矩,不能携带兵刃入宫,入宫之时,丁一本该卸下背后机械弓弩,但是他执意背着,余庆看了看那造型怪异的弓弩,心想陛下与你相识,还要封你为异姓王,天大的恩惠,背着一张弓弩不算大逆不道,也就同意了。 丁一左瞧瞧右看看,对一切都很感兴趣。 李元昊偷瞄丁一,心里切了一声,没见过世面,一会儿吓死你,异姓王,嘿嘿,好大的官! “草民丁一叩见陛下!”丁一跪下行礼。 李元昊摆摆手,让余庆下去,自己看着丁一:“起来吧。” 少年丁一缓缓站起身来,回望着李元昊,丝毫不露怯。 李元昊来了兴趣:“你就不问问,朕为何召你入宫来?” 丁一淡淡一笑:“大姐,丁一不想问。” 大姐?!李元昊脸色一僵,一手扶着床榻站起身来:“你,你......保留了记忆?!” “丁一不但保留了记忆,而且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秘密,是大姐不明白,所以,大姐的选择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少年丁一熟练地卸下弓弩,拉弓崩弦,一支铁弩搭在弓弦之上,直指李元昊,蓄势待发。 “丁一,你要干什么?!” “丁一要让大姐醒过来,认清现实。”少年松手,铁箭激射而出,在空气中激荡出一圈涟漪。 李元昊轻轻一握,铁箭再也难进分毫,箭尾嗡嗡作响:“丁一住手,我不想伤害你。” 丁一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拉弓射箭,箭羽一株接着一株,连接成线,射在李元昊身前三尺处,纷纷落地,发出一声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丁一开始奔跑,不断游走,在空旷的乾清宫,一支支箭弩射出,终于有一支箭弩破开李元昊的防御,没入胸口。 “来人,来人!”李元昊大喊,但是声音好像被隔开在另一个世界,传不出去。 李元昊突然起身,向前踏出一步,一股铺天盖地的威严从天而降,轰的一声,丁一被重重压砸在地上,脑袋陷在石板内。 “丁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李元昊不明白。 “丁一不能看着大姐困在虚幻里。大姐,是不是我的死一直让你难以释怀?心里愧疚?”丁一被按在地上,艰难仰起头来:“其实,您不必如此,无需愧疚,也无需自责,丁一死得其所,很幸福,人生最无憾。大姐,您看一下您的伤口。” 李元昊低头,那一支没入胸口的箭弩没有一丝鲜血渗出,拔出箭弩,箭弩头部泛着金属光泽。 “为什么会这样?!”李元昊惊诧异常。 “大姐,你听,有声音。”丁一说道,模仿着那声音:“嘀嘀咚咚哒哒......” 嘀嘀咚咚哒哒......嘀嘀咚咚哒哒......嘀嘀咚咚哒哒...... 若隐若现的声音在李元昊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惊雷,如同擂鼓,李元昊捂住耳朵,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滚开,滚开!” 突然,一道从天而降的光芒自上而下射入乾清宫,一道身影缓缓飘落下来,浑身沐浴着神圣的光芒,衣衫在空中漂浮飞扬,仙气十足,不过脸上的表情可就丰富多彩多了,噘着嘴,翻着白眼,很是不高兴。 李元昊抬头,望向那一团光华圣洁,失声喊道:“英兰?!” “很意外,很惊喜吧,虽然你用我的战甲对我出手,但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告诉你真相吧。”英兰开口说道,重重冷哼一声:“我早就知道凯瑟琳会对你进行威逼利诱,把你送回人间,而你呢,对这些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所以我连夜设计了这一套全息影像,在向你体内注射战甲的时候,也注入了全息影像的虚拟空间,只要你对我出手,就会触发全息影像的虚拟空间。所谓的虚拟空间并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而是在你大脑内营造的一处想象空间,是的,现在我们都在虚拟空间内,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 英兰一挥手,乾清宫内的物件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三人。 “虚拟空间并不是虚幻的,而是根据你的潜意识构建世界的整体框架,里面的人物通过云传输从本源世界的元服务器上获取相关资料和信息,包括人的性格、基因和习惯,我只提供初始输入,调用相关接口,在虚拟空间中,人的言行和选择不是我能控制的,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事。元樱姐,我制造虚拟空间不是为了把你困在里面,而是想向你阐明一个道理,你的选择是错的。” 丁一走到李元昊面前,笑容灿烂,和李元昊初识之时,他就爱笑:“大姐,回去吧。” “我不!”李元昊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当起了缩头乌龟,执拗得像是一头小驴子。 “大姐,人由什么组成,除了身体,就剩下记忆了,记录着喜怒哀乐,而北去匈奴是丁一最美好的记忆。”丁一开口说道,挽起了李元昊手:“大姐若是真得选择把我们的记忆抹除,带着我们回归人间,那可是把我们都杀了一遍。” “我没有!”李元昊反驳道。 “丁一知道大姐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事实上,真得是大姐把我们的记忆给抹除了,所以大姐回去吧,去面对现实,带着我们曾经的希望活下去,人生到头总归一死,被人当作提线木偶,不如痛痛快快活一场,好不好?”丁一耐心说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后悔了? 李元昊把脑袋埋在膝盖内,看不到她的表情。 “虚妄很美好,也很醉人,元樱姐,但是那不是真实,真实不见得好,但是虚妄肯定不好,那只是暂时的麻醉,自我欺骗。”浑身泛着神圣光辉的英兰开口说道,伸出一只手:“走吧,元樱姐,我带你离开这里。” 丁一冲着英兰点点头,把李元昊的手放入她的手中,这里是在李元昊脑海中开辟出来的虚拟空间,李元昊的意识中心和焦点全都落在此处,若想将李元昊拉出虚拟空间,需要将她的意识中心转移到现实中来。 英兰在设定虚拟空间的过程中,给自己分配了最大权限,换句话说,虽然是在李元昊的意识中,但是她英兰才是支配一切的主宰,使劲儿拉了拉李元昊,重达千斤,纹丝不动,这说明李元昊的主观意识不想离开。 英兰来了火气,双手拉住李元昊的手,嘴里暗喝一声,微微将李元昊拉起,她挥了挥手,身旁的乾清宫像是纸糊的一般,烟消云散,露出虚拟空间的蓝天白云。 “你给我面对现实!”英兰大叫一声,拉着李元昊腾空而起,李元昊身子蜷缩,离地三尺,却也难以再进分毫。 乾清宫突然消失,已经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些埋藏在李元昊潜意识中的人,纷纷向着此处跑来,老祖宗、李秀策、苏索两位贵妃、南怀仁和孔唯亭,以及慈宁宫花室内的黄淳风、九龙阁内的老顽童,他们拱起双手,把李元昊推向天空,推向现实。 他们都有自己的主观意向,他们的行为不受任何人束缚! “奶奶,你们就这么想让我走吗?”李元昊眼含泪水:“我不在乎是不是幻觉虚假,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 “元樱,不是的,我们也舍不得你,但是你应该拥有美好的真实。”老祖宗的花白头发在风中飞扬。 “秀策!” “姐,别怕,去吧,你看,那里的天空好蓝!” 李元昊的身体不受控制向着高空中飞去,轻得如同羽毛,头顶有光,有灿烂的光,光芒万丈,那是她冲破意识牢笼的出口,低头望去,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在挥手,在和她告别,她身下的皇宫在眼前不断缩小,逐渐变成了一颗黑点,黑点的四周皆是虚无,更远处是一条灿烂的星光彩带,围绕着已经成了黑点的皇宫旋转盘桓。 李元昊的意识重心只在太安城皇宫,世界之外的其他,一概都是虚无! 英兰拉着李元昊的意识向着高空飞去,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一股阻力降临,一道似光似风的无形压力临身,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空间旋涡在四面八方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扭曲变形,张牙舞爪,旋涡中央漆黑一片,如同狂风一般的怒吼传了出来,罡风迎面而来。 “这是潜意识在作祟,它在阻止我们离开!”英兰伸手遮住脸面,那看似不远的意识大门,仿若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元樱姐,放松,他们做出的选择,即使现在回去,一切也都无济于事,而你也只会困在潜意识里,成为植物人。” 李元昊望着脚下的虚无,抬起头来,她的眼睛望向何处,那一处就风平浪静,巨大的黑色旋涡在李元昊的注视下,成了温顺的绵羊,逐渐烟消云散,没了生气。 “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偶像!”英兰脸带喜色,拉着李元昊继续向高空飞去,突然,李元昊的身子开始加速,逐渐超越了英兰,成了她拉着英兰高飞。 刚刚是李元昊的身体意识重达千斤,此刻却是英兰的身子重千斤。 “果然是这样,人的意识和免疫系统一样,会对外来物产生排斥作用,怪不得联邦政府允许克隆技术发展,却明确禁止开发潜意识,因为变数太多,意识空间内时间线不是平直向前的,一不留神就可能被禁锢在潜意识空间,外界可能一眨眼的时间,在意识时间内已是千年。”英兰自言自语说道,脸色突然一凝,伸手推在李元昊的肩膀上,本就速度极快的李元昊速度更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光明飞去。 而英兰的身子不住下坠,坠向无穷的深渊。 “英兰!”李元昊大喊一声,伸手去抓。 “元樱姐,不用担心,我只是一片意识碎片,本源意识还在原来的体内,快点回去吧!”英兰的声音逐渐缥缈,渐渐消失不见。 李元昊举头望向头顶的无限光明,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缓缓回归神来,李元昊正站在本源世界的大厅内,身前不远处,凯瑟琳行云流水般敲击着键盘,伴随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指示灯,发出一阵阵陌生而又熟悉的声响。 嘀嘀咚咚哒哒......嘀嘀咚咚哒哒......嘀嘀咚咚哒哒...... 李元昊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招手,捆绑英兰的银线缩了回来,手心里渐渐凝聚的光束炮逐渐凝聚,等离子在高压炮管凝聚,发出声调逐渐提高的准蓄声音,当等离子在每立方厘米范围内达到十亿颗的临界状态,爆裂的能量通过真空管进行一级加速,又通过有降温作用的氮气管进行二级加速,轰向正在忙碌的凯瑟琳。 忙碌的凯瑟琳丝毫没有发现异象,但是仿生物的战甲防御系统自动感应,以点到面形成一道明灭可见的防御盾牌,千万颗超磁感应器模仿动物抵抗天敌的本能,精确无误的“抓住”等离子炮的弹道,完全防御住等离子炮。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大厅内炸开,四射的能量波没入墙体,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反倒是激起了一圈圈恰似水波的涟漪,慢慢向着四周扩散,整个大厅内响起了尖锐的报警声,声光报警器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扯开嗓子大声喊叫,完全通过智能机器人进行的防御系统开始启动,全副武装的战斗机器人如潮水一般向着大厅涌来。 凯瑟琳缓缓转过头来:“你后悔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中二病 “我后悔了!”李元昊说得理直气壮。 凯瑟琳点点头:“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难道平淡、幸福、快乐的诱惑不够大?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英兰告诉我,您深谙人心,懂得......心理学,这点我不得不承认,但是你算不准自己,而我就是你,英兰她......”英兰?李元昊心头一惊,捆绑她的银线已经被自己收回,为何英兰还是毫无声响。 她定睛一看,英兰瘫软在地上,慌忙跑过去,抱住这位一直帮助自己的耿直小姑娘:“英兰,英兰,你是不是骗我,留在虚拟空间内的不是你的意识碎片,而是你全部的意识对不对?英兰,英兰......” 深情的呼唤淹没在刺耳的报警声中,李元昊的泪水也流了下来,滴落而下,又一个人为自己而死! “嗯?下雨了吗?”英兰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看到李元昊明显一亮:“啊,你回来了!” 李元昊擦了擦眼泪,欢喜异常:“原来你没死啊,吓死我了!” 英兰缓缓起身,活动一下肩膀腿脚:“被你捆住,我本来很生气,后来被气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个理由好生精致!朕新生佩服!佩服至极!李元昊在心里小小感慨了一下。 英兰看着四周警鸣大作,乱作一团,嘿嘿直笑,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张虚拟屏幕显现出来,双手在上面噼里啪啦乱敲:“凯瑟琳,平日里叫你一声主任,那是给你面子,我家元樱姐岂是你能玩弄的,傻逼!” “我已经玩弄了她三次,实验时空重启了三次,这一次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会玩弄她第四次!” 英兰勃然大怒,正要前冲,被当事人李元昊拉住了:“激将法,激将法,要镇定,要镇定!” “哼,差点又着你道了!”英兰瞪了凯瑟琳一眼,手指不断飞舞,一行行指令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打印在屏幕上,并通过日志记录在系统中。 李元昊眼花缭乱,不明觉厉:“你在干什么?” “我在入侵防御系统,切除机器人大军的指挥中心。” “幼稚,防御系统具有自我修复的冗余设计,而且是一主一备两套指挥中心,你最多可以拖延三分钟时间,机器人大军便能恢复如初,并且将你放入安全黑名单中,无论你在本源世界逃到什么地方,都会受到全世界的机器人围剿,英兰,你心知肚明,我也没有危言耸听,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凯瑟琳脸上已经一层寒霜。 英兰伸手在眼睛下摸了摸,好像在扶眼镜,才发现今日没戴眼镜,她伸出中指冲着凯瑟琳比划了一下:“傻逼!” 显然这位莽撞的小姑娘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大厅的防御系统被她连番攻克,经过MD5加密的不可逆秘钥也被她篡改,向着大厅快速围过来的机器人大军瞬间停止,保持着前冲姿势,一动不动。 李元昊伸手挡在英兰身前:“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英兰摇摇头,斩钉截铁说道:“不要!” 李元昊疑惑不解:“为什么?” 英兰嘿嘿一笑,机械战甲由侦查模式转换成战斗模式:“因为我有病!” “啊?”李元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一脸兴奋的英兰:“那忒按时吃药。” “吃什么药啊!我又没有得生理疾病,我得了心理中二病。”英兰说道,跃跃欲试。 “中二病?”李元昊已经快被各种新名词搞得头昏脑胀了。 “简单来说呢,中二病是自我意识过盛、狂妄,又觉得不被理解、自觉不幸的心理疾病,确切的定义是,成形的价值观与尚未脱离的幼稚想法互相混杂,造成心理扭曲,我就属于此类。” 能够有这种清醒的认识,说明病得还不太严重,有得治。李元昊心里想到,又开口问道:“那你的中二病是什么?” 英兰嘿嘿一笑:“与世界为敌!所以元樱姐,这次大暴乱,一定要带上我,千万千万别把我舍下。” 李元昊无语,有时候真想撬开这姑娘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好了,三分钟,元樱姐,我们只有三分钟的时间逃出去!”英兰说完,嘴里咿咿呀呀,挥舞着光刃向着凯瑟琳冲去。 李元昊张了张嘴巴,她想问一句,三分钟是多长时间,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英兰已经冲了上去,她冲过去的快,退回来的也快,低了不知道多少等级的机械战甲在凯瑟琳新型信息战甲下毫无抵抗力。 轰的一声,英兰倒飞回来,趴在地上,凯瑟琳毁坏了英兰老式机械战甲的方向传感器,而老式的机械战甲还没有自我修复能力,无论英兰如何用力,就是站不起身来,双手在地上不断乱爬,屁股撅起来,像一只没了方向感的大乌龟。 看着眼前的一幕,李元昊似乎有点明白中二病是什么意思了。 扶起英兰,还不等对方动作,李元昊已经操作着机甲冲了上去,凯瑟琳肩膀微微下塌,双手握拳一高一低,分别对齐脸部和太阳穴,保护在头部左右,典型的现代搏击姿势。 李元昊先是离子炮开路,同时左右双臂凝结出一长一短光刃,长刃用来进攻,断刃用来防御,速度块儿有当,以离子炮为掩护,靠近对方。 凯瑟琳开启防御系统,阻挡离子炮的攻击,同时身体后退,李元昊强行冲破爆炸余波,长刃狠狠刺了出去,砰地一声,长刃刺在了凯瑟琳身前三尺处,好像刺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上,再也难进分毫。 “你的知识不足以让你熟练操作战甲,已经过去一分钟了,还剩下两分钟。”凯瑟琳淡淡说道,脸色的突然一紧,一条银线破土而出,将她的脚踝团团围住,盘旋向上。 “的确,我不能熟练的操作你们的战甲,但是对于这两条银线,我可是轻车熟路。”李元昊开口说道,另一条银钱捆绑住英兰:“我们走!” 第二百三十七章 快趴下 李元昊信誓旦旦、信心满满说了“我们走!”三个字之后,她蓦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本源世界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新奇而且陌生的,操作大厅内的门不但多,而且样式繁杂,她不太确定自己眼前的这一扇门是不是一扇门,猛地拉开之后,门后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管子,管子后面是一堵墙,然后再也没有其他了。 英兰哭笑不得:“元樱姐,那是高低压配电室,不是门!” 李元昊微愣,开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走?” 英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走,去那!” 李元昊用银线牵引着英兰快速冲向那一扇门,门上面没有没把手,所以不可能是拉的,那应该是推的,李元昊笨拙但是迅速地用战甲的反重力系统腾空而起,在本源世界中,重力加速度比实验时空大,而李元昊的意识和现实存在出路,所幸她的战斗经验丰富,已经想到用反重力系统来实现意识和动作的统一。 “不要啊!”英兰大喊道,但是阻止不了腾空而起的李元昊一脚踹在门上,咣当一声巨响,那一面银白色的门纹丝不动。 “嗯?打不开?难道需要咒语?”李元昊开口问道。 英兰无奈:“元樱奶奶,我叫一声奶奶行不行,那是量子电梯,不是你想当然的门!” “量子电梯?”李元昊挠了挠脑袋:“我也见过很多梯子,比如竹梯、木梯,但是量子电梯又是什么?” 英兰刚想开口解释,瞄到已经开始挣脱束缚的凯瑟琳,也就没有时间解释了,她的方向传感器还处在瘫痪状态,只能指挥李元昊:“按一下那个按钮,对,就是绿色的按钮。” 李元昊依言行事,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李元昊啧啧称奇,一扇门不是推开的,也不是拉开的,而是通过按钮控制,好神奇的量子电梯,她伸手又按了两下按钮,叮咚叮咚...... “真是服了你了,没见过世面,出去千万别说认识我,别玩了,快点逃命吧!”英兰督促道。 李元昊哦了一声,忙着走进电梯,英兰望着逐渐显露身形的凯瑟琳,眨巴眨巴眼睛,吐了吐舌头:“拜拜了,您来......再见,再也不见!” 在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李元昊间不容发收回了银线,凯瑟琳的离子炮也轰在了量子电梯的门上。 英兰在电梯内欢快的唱起了歌,李元昊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还在逃亡的过程中,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开心。 好像看出了李元昊的疑惑,英兰解释道:“量子电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梯,它是利用量子纠缠原理和不确定性原理制造而成,量子纠缠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一颗量子运动,无论多远都会有一颗量子在做相关性运动,而不确定原理更加奇怪,人的意识决定存在,如果把两者结合起来......” 英兰看到李元昊露出一个“你就显摆吧,反正我也听不懂”的表情:“算了,不说了,元樱姐,你只要知道,只要我不说停,或者想让它停,它就不会停,也不会被观察监测到。” 李元昊点点头,不明白装明白:“很简单的道理,我很清楚。” 英兰笑了笑,开始低头忙碌,又是一阵敲击键盘,她身上的战甲也开始不断转换颜色和模式,英兰的机械战甲是上一代战甲开发到巅峰的型号,传感器应用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千百万颗各种样式的传感器以矩阵形势排列组合,形成仿生神经,为中央处理器传递简单的信号,比如光照强度或者空气浓度,虽然现在这一套战甲如今更多是放在博物馆里,但是在人类进入大航海时代的开荒期,这一套战甲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联邦政府的退伍老兵更喜欢金属质感极强的机械战甲,而对性能战斗力大幅度提升的新型信息战甲嗤之以鼻。 “你在干什么?”李元昊又好奇起来,在她印象中,每当出现问题和困难,英兰总会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好像那一道虚拟键盘可以拯救世界似的。 英兰眼睛始终盯着屏幕,手中敲击键盘的速度丝毫未减,还能空出时间来回答李元昊的问题:“我可不想永远呆在量子电梯内,我的理想是与世界为敌,可不是为了躲避世界,所以我要赶快恢复战甲的战斗力,方向传感器和重力传感器有相同的底层构架,凯瑟琳利用磁场冲击效应破坏了我的方向传感矩阵,现在我准备将一部分重力传感器从表示层和应用层进行重编译运行,最终改造成方向传感器,最起码能恢复百分之八十的战斗力。” 时间在英兰的忙碌中慢慢消逝,也不知过了多久,英兰突然打了一个响指:“搞定!” 伸伸腿脚胳膊,一切恢复如常,随意切换着战甲模式,英兰忍不住哈哈大笑:“虽然反应能力依旧很差,但是战斗力还在,现在可以停下电梯,让我们奔向的光明大道!” 话音刚落,英兰的意识已经成形并充分表达,量子电梯今日精确状态,叮咚一声,电梯门一打开,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是一片纯粹混沌的黑暗,里面不含丝毫的光亮。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你说的光明大道?作为姐妹,我相信你,而且从没有怀疑过你,但是现在你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啊?” 英兰也皱着眉头,突然忍不住大喊道:“快趴下,是虎贲机器人!” 李元昊在第一时间爬下,那一套战甲护在身上,英兰的速度更快,将战甲转换成防御模式的时候,双手捂住头部趴在地上,滚到电梯两侧,一手死死按住电梯按钮,准备从新进入不确定状态。 黑暗中,一道耀眼的光芒激射而来。射在量子电梯上,量子电梯如同被腐蚀一般,露出一个大洞。 接连不断的光芒不断射出,量子电梯如同遇到太阳的白雪,瞬间融化,再也进入不了不确定状态,只能暴露在虎贲机器人的炮火下。 (今天就一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数到十 强大的重型炮火压制下,李元昊和英兰两人不敢露头,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随着离子电梯不断被腐蚀蚕食,两人可以躲避的范围越来越小。 李元昊眯眼望向光束炮发出的地方,漆黑一片,完全看不到机器人的外形轮廓,但是他们怎么能够看到我们。 “因为他们采用的是红外感应传感器,只要发光发热的物体,他们在黑暗中都能看到。哼,小瞧了凯瑟琳,她应该已经调用了联邦政府最高级的安全钥,全世界通缉我们,所以我们一露面就遇到了攻击性极强的虎贲机器人。相反的,机器人采用了新型的冷能源作为能量来源,而且外面具有自适应温度网,完全融入周围环境,即便我们有红外眼镜也于事无补。”英兰狠狠地说道,觉得不够过瘾,又加了一句:“小贱人!” 李元昊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比之沈凝儿还要更加耿直一些:“你的愿望不是要与世界为敌嘛,现在理想实现了,怎么还不开心?” “与世界为敌是有前提条件的,我需要占据上风才行,哼,现在刚刚与世界为敌,就被人压着打,还是按在地上被人向死里摩擦,我气不过!”英兰的机械战甲防御系统已经出现了漏洞,露出金属质感极强的表面。 李元昊的两条银线贴着地面盘旋过去,将英兰团团围住,低头看了一眼身子,英兰努了努嘴巴,心里有些感动,危险时候元樱姐还能想着自己,用银线......银线?英兰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哈哈,元樱姐,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李元昊已经明显感觉到战甲防御系统的防御功能开始减弱,那一道光束炮打到她身上颤抖幅度明显增加。 “元樱姐,虎贲机器人为了追求最大的炮火威力,将其他辅助功能全部摒弃,只保留了与外界通信的天线接口,它之所以能够看到我们,是因为在它的周围有专门感应红外线的侦查型机器人雷鸟,而雷鸟为了追求最大的机动性,防御力极地,只要我们能清除虎贲四周的雷鸟,它就成了任人摆布的睁眼瞎。”英兰说着,启动3D虚拟模型子系统,三只脚的虎贲机器人以1:50比例缩小的3D模型悬浮在李元昊和英兰中间,模型四周漂浮着几个微小的亮点,不用说那就雷鸟了。, “这是虎贲机器人?怎么有三只脚?”李元昊的印象中机器人也应该和人相仿,有一个脑袋两条手臂, “那是老思想了,追求机器人对人外形的模仿,事实上随着智能算法的兴起,机器人的作用更加功能化、具体化、单一化,同时对机器人有了更全新的定义,像是虎贲机器人,完全注重攻击力,所以笨重,行动不方便,雷鸟注重侦查,所以轻巧。”英兰解释完,指了指空中的几个亮点:“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是雷鸟出现的位置,元樱姐,你用银线分别攻击这几点,只要能消除这几点威胁,我就能把虎贲干倒。” “等会儿,英兰,你说过虎贲机器人的攻击防御极强,你凭什么打倒它?”李元昊疑惑的说道。 “嘿嘿,世间不存在完美的防御,虎贲是远距离重武器,现在咱们和它的距离很近,所以它的弱点也暴露无疑。”英兰指了指模型的三只脚,其中一只放大:“支撑子系统的轴承连接处,只要把这一处破坏掉,虎贲会如同一座大厦一般轰然倒塌,它的武器系统也会受到牵连,我们就有机会了。我的机械战甲在冲量和灵敏度上不如你的信息战甲,但是在持续力量上,机械战甲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现在我数十个数,元樱姐你要将所有雷鸟清理干净,不然我可就成活靶子了。” 李元昊点点头:“放心,一切有我!” 两条银线沿着地面盘旋而去,李元昊还有两柄飞剑,但是在本源世界中似乎并不好用,反倒是银线有着无往不利的效果。 “一!” 空气中绽放了一团火花。 “二!” 又是一团火花。 “三!” “四!” “五!” ...... 空气中绽放火花越来越多,虎贲少了雷鸟,如同少了眼睛,炮火吞吐量持续不断,但是在准确性上差了很多。 英兰使劲儿攥了攥拳头,有效果了! “六!” “七!” “八!” 英兰已经将机械战甲的反重力系统开启到了上限阈值,以获取最快的掠动速度,同时她卸掉了多余的实体武器,保留了一枚穿透力极强的铅体穿甲弹,若是元樱姐可以完全抹除雷鸟,同时自己完美炸烂虎贲的第三只腿,还是有逃出去的可能,如同有一点出了纰漏,抱歉,只能让凯瑟琳来收尸,抹除李元昊的记忆,重启实验时空了。 “九!” 就在英兰冲出去的前一刻,李元昊已经如风一般抢先一步,她不懂虎贲机器人的理论构造,只从英兰只言片语的描述过程中大致了解到了方位,并且在英兰行动之前首先动了。 已经没了眼睛的虎贲机器人完全处在无序状态,炮弹连续不间断地扫射,李元昊凭着感觉,冲到机器人的下方,不愧是攻击防御最强的战斗型机器人,在李元昊靠近的一刹那,已经有微小的防御武器深了出来,跟踪追捕着李元昊的踪迹。 “就是这了!”李元昊暗喝一声,掌心的离子炮射出,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炸烂了,而且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虎贲机器人有了一个踉跄欲倒,但是信息战甲的破坏力有限,虎贲依旧站着,而所有的火力都在一瞬间集中炸向李元昊。 突然,英兰也冲了过来,穿甲弹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明亮的细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虎贲的第三只脚,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机器人身躯骤然倒地,本该炸向李元昊的光束纷纷改变方向,射向高空。 砰砰砰!虎贲射出的武器好像炸坏了什么东西。 英兰脸色一变:“不会这么幸运吧,我们处在建筑物内,而现在这座建筑物要塌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上传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行,建筑物的屋顶被误打误撞撞烂了,同时还误打误撞开启了建筑物的照明系统。 咔!咔!咔!大功率继电器触头开合关闭,两排照度超过5000勒克斯的高亮度LED灯依次打开,将整个建筑物照亮。 “原来是体育馆!”英兰开口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馆顶,一块被炸烂的巨大钢筋直冲她的头顶掉了下来。 突然,一阵风刮过,李元昊拦腰抱住英兰躲了过去。 轰隆一声,足足十吨重的细长钢筋砸在虎贲机器人身上,如同一道利剑将机器人切成了两半,露出虎贲机器人切面,密密麻麻的电子晶闸管和繁琐复杂的走线相互之间短路,一声声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火花。 英兰心有余悸,扶了扶胸脯:“好险,好险!” 咝咝啦啦,咝咝啦啦! 已经没有战斗力的虎贲发出奇怪的声响,英兰冷哼一声:“还不死心,兰樱姐,凯瑟琳已经连同了虎贲的通信接口,她好像要和你说话,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她......” “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李元昊走到了虎贲面前,静静等着凯瑟琳。 “很意外你们能逃这么远,不得不对你们称赞一声,李元樱,我只是一名实验时空的执行主任,并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更没有恶意,以前我说过的话,许下的承诺依旧作数,你依旧可以带着你的亲人回归人间。” 李元昊想了想,虽然对方看不到,她依旧点点头:“好,不过我要英兰安然无恙!” “我不要!”英兰喊道,语气焦急,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召唤出虚拟键盘,不断轻击。 “好,我答应你,英兰所有的黑点和不良记录都会在联邦数据库中被抹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现在你可以运行你们所说的......空间引擎,我马上回到大厅。”李元昊说道,手中的离子炮已经蓄势待发。 “不要啊,元樱姐,不要!”英兰大喊着,手下却不停。 一道圆形的空间虫洞,在李元昊身前缓缓形成,一头在凯瑟琳那一边,另一头铺垫到她的脚下。 李元昊手中的离子炮射向虫洞的另一边,英兰快速切换了虫洞连接坐标点,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空间虫洞与之相匹配,现在虫洞的掌控权完全在李元昊手中。 “嘿嘿!”李元昊和英兰相识一笑,两人之前并没有相互串通,只是心有灵犀,共同演戏,阴了凯瑟琳一把。 现在虫洞已经断开,但是虎贲机器人的通信接口还在,另一边响起了一声巨响和各种喧嚣,李元昊和英兰同时冲着另一面骂道:“贱人,活该!” 然后一人一脚踹了上去,将通信接口的硬件部分踩得粉碎! 凯瑟琳看着狼藉的操作大厅,最后把眼神望向墙上的重力加速度参数,如今这个参数已经不稳定,开始来回跳跃,但是整体是向着增加提高的方向跳跃,也就是说,人间此时的重力加速度不断提升,一股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李元昊望着虫洞,开口问道:“虫洞的另一头在什么地方?” 英兰笑了笑:“在人间,元樱姐,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李元昊心里一喜,又一黯淡:“你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人间?” 英兰摇了摇头:“那是你的世界,又属于你的精彩,我不去。” “那你怎么办?!”李元昊担忧地问道,凯瑟琳就是她,她就是凯瑟琳,以己度人,两人都非大度之人,凯瑟琳肯定不会放过英兰的。 “不用管我,本源世界中一款最新的游戏《头号玩家》正在公测,这一套游戏有着完整的世界观和逼真的环境,我准备把自己的意识传到《头号玩家》的云服务器上,然后在里面生活,我早就厌烦了本源世界的生活,不爽利!” “意识传到服务器上,那你的身体呢?”李元昊问道。 英兰指了指脑袋:“身体是臭皮囊,意识才是最重要的,元樱姐你是舍本逐末,想要身体,不要意识,我看得很清楚,人活一世,不就图个痛快吗?” “那还能再见吗?”李元昊理解不了英兰的价值观,但是最恨离别,以前是,现在是,或许到了将来都改变不了。 “能,肯定能,元樱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元樱送我情。”英兰的身体开始泛光,那是意识脱离肉体准备上传的光辉,一道显示条挂在英兰的头顶上,显示着上传的进度。 李元昊伸手捏了捏英兰的脸蛋:“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觉得很合得来,英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英兰笑了笑,这次没有爽朗的大笑声,是一种成熟沧桑的微笑:“因为吴清源大婚那一日,元樱姐一人一边哭一边走在宫内,你有没有感觉那一夜的夜空很美,星星很亮?” 李元昊摇摇头:“没心情注意。” “没注意到啊,那一夜我私下偷偷调整过星星的亮度。”英兰很是得意:“看到你走在皇宫的样子,我很心疼,其实,我也经历过相同的事情,可是我没有你坚强,你看!”英兰举起手臂,手腕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你瞧瞧我多傻啊,像个傻逼一样,你不知道永生基因会让你生不如死吗?!” 眼泪已经在她的眼中打圈,又被她强行压住:“所以看到元樱姐一个人承受,默默承担,我就特别佩服,视你为偶像。” 李元昊伸手擦了擦英兰脸上的泪珠:“还是个有故事的小姑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单纯的傻丫头,诺,临别之前,问一个私人问题,凯瑟琳会把陈洛妍作为克隆体投放到人间,你做过吗?” “没有,肯定没有!”英兰大声喊着,身上的光已经达到巅峰,然后瞬间虚弱下去,瘫倒在地上。 李元昊伸手抱住英兰的身子,把她缓缓放到地上:“再见了,我的好姐妹。” 起身望了望四周,李元昊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脸面,向着虫洞走去。 她,要回到人间! (还想写英兰) 第二百四十章 故人 幽幽醒来,英兰发现自己正躺在草丛中,耳边响起淙淙流水声和鸟儿鸣叫声,缓缓睁开眼睛,周围郁郁葱葱,层林尽染,微风从耳边吹过,吹得人暖洋洋的。她从草地中爬了起来,低头观察身体,为啥要和现实中一毛一样?我的大长腿和胸前的波澜壮阔呢? 《头号玩家》作为一款虚拟现实的全仿真VR游戏,细节逼真程度达到了游戏巅峰,已经吸引了大量现实中的人投入沉迷其中,《头号玩家》集合了悬疑、冒险、争霸等多种元素,提供了两千多种职业,数百个副本地图,同时又在世界观上有着和谐统一的巧妙性。王国,帝国,教国,圣王国,龙王国分布在天下各处,宗教、政府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以及游走在宗教和政府之外的六大神、八欲王、十三英雄、四十二战士,他们各自占据一方土地,成为一方霸主,大小战争一触即发,还有在不可碰触的荒凉之地,经常会有震惊世人的事情发生。 游戏世界提供了更多的不可能和不确定性,比之沉寂死闷的现实世界更加丰富多彩。 《头号玩家》成了人类继大航海时代之后又一次开疆扩土的大事情,不过不同于大航海时代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矿藏,游戏世界不会产生任何经济上的回馈,反而成了制约世界发展的虚妄财富,《头号玩家》的账号成了继比特币之后有一种成指数模式增长的可流通虚拟货币。面对这种情况,联邦政府和帝国政府为数不多的相互合作抵制这一款火爆的游戏,并已经联和查封了大量游戏服务器的静态TCP/IPv4地址,这非但没有减少降低这一款游戏的火爆程度,反而有更多的普通玩家将自己的私有电脑公有化,对外开放电脑端口,构建起了一座庞大的分布式云服务器,而且采用地址更多的TCP/IPv6编码方式,将《头号玩家》这一款游戏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人已经提出:人类的另一个发展方向在《头号玩家》里。 沿着密林羊肠小道走动,英兰百无聊赖挥舞着一根干树枝,冲着神山老林大喊了一声:“有人吗?” 不一会儿,回声传播回来,来回回荡,惊起五颜六色的鸟雀。 英兰长长叹了一口气:“日你先人板板的,老天爷,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诅咒天诅咒地诅咒阳光为何照耀大地的英兰突然竖起了耳朵,在山林深处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还有连续不断的咒骂声,正在愣神瞬间,一群人已经冲出树林,向着英兰跑来,还不断挥舞着手臂。 “哇,这么多帅哥,我喜欢!”英兰双眼放光,一百三十四岁的有生之年,还没有这么多帅哥向自己跑来,她也挥舞起手臂,来吧,帅哥们,姐姐的怀抱很温暖。 奔跑的众人大急,不断呼喊:“快逃,快逃,鲲鹏兽被引出来了!” 鲲鹏兽?英兰皱眉瞬间,那些帅哥已经和她擦肩而过,空留她一个人愣神疑惑。 轰隆隆,轰隆隆,树林震颤,空气凝固,一头庞然大物从树林中撞了出来,巨大的身躯上有着一双铁甲般的翅膀,横冲直撞。 在《头号玩家》中存在很多未曾开发的蛮荒之地,供人们开垦挖掘,此地是位于圣王国西部的昆鹏山,里面危险重重,同时也有莫大的机遇和财富,一群自认装备精良、合作默契、战斗素养高的人组成了一支探险队来到鲲鹏山进行探险,哪知道一开始就惹到了一头马上就要成年的鲲鹏兽。 英兰手足无措,不是应该去新手村做新手任务吗?怎么一开始就要面对大BOSS?人家好怕啊! 怎么办?怎么办?英兰嘴里念叨着,一些奇怪的文字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凌乱无序的文字好似刻在她的脑子中,慢慢开始逐渐调理清晰,一件法师长袍凌空出现,自动套在英兰的身上。 正在奔跑的众人震惊无比:“那是神尊法师长袍,整个游戏中不会超过三件,仅仅穿上就能有50%的魔法增益,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随着长袍加身,英兰浑身散发着神圣的光辉,缓缓升空,一手伸向前冲的鲲鹏兽,一道道圣阶魔法不断被诵读出来。 “无限壁垒!”一道道魔法壁垒从地下升起,挡在她的身前。 “圣阶无限潜能开发!”英兰身上的光芒提升增加。 “高阶幸运!” “感知增幅!” “穿透提升!” “混乱披风!” “生命精髓!” “识破不屈!” “超常直觉!” “魔法防护!” “龙之愤怒!” “魔法三重强化-地爆天星!” “最强撕裂-绞杀!” “天界灵气!” “神魔致死封印!” “最强傀儡神魔死士!” ...... 整整三十二道魔法,无需配合手势,直接诵读,前冲途中的鲲鹏兽被混乱无序的魔法原力来回摧残,不断蹂躏,最终冲到英兰面前,成了累累白骨,轰然倒地,灰沙溅到英兰脚下,她赶忙躲了躲,好脏的。 探险队目瞪口呆,不断吞咽口水,纷纷围了上来,有些人开启公告,什么时候《头号玩家》出现了这么一位高手高手高高手? 被一群帅哥围在中间,恭维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英兰的嘴巴咧到后脑勺,就差双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了,她伸手指了指鲲鹏山山顶:“听说上面有更厉害的怪物,叫什么鲲鹏王,诸位帅哥敢不敢和本姑娘一同探一探?” 诸位帅哥纷纷点头,有这么一位bug级别的怪物保驾护航,就是至尊神邸也可以闯一闯。 英兰被众星拱月簇拥着向昆鹏山走去,周围都是帅哥,她出言撩拨一下,帅哥也很配合,做了一个娇羞状,英兰仰头大笑,顿觉神清气爽,霸气无双。 可是她笑得太欢太畅快,笑到肚皮发疼,脸皮僵硬,眼泪横流,扶住身旁的石头,她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止住笑声,扭头向着远处的天空望去。 那里,天空蔚蓝似大海,亦如他的眼睛。 ------------------------------------------------------------------------------------ 李元昊走进虫洞,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上下的方向感从新回归身体,她的身子在高空不断坠落,此时人间一片黑暗,太阳已经落到大地的另一侧,夜空中流光溢彩,美丽的极光反射流动,满天星辰到处乱窜,如同在草原上奔跑的羊群。 眼前漆黑的大地越来越近,李元昊能够感受到熟悉的亲近感。轰隆一声,李元昊的身子坠落在地,掀起一股大风,她抬头看了看周围四周,一处陌生的山林,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大圆,四周树木向着外围倒去。 突然,一声声爆炸声升空,人间处处烟花灿烂! 合欢树齐齐升空爆炸! 李元昊和英兰联手阴了一把凯瑟琳,李元昊释放的离子炮将操作台完全摧毁,人间的重力加速度不断跳跃提升,最终平稳下来,重力加速度的提升,使得大地对大气层的束缚能力进一步加强,空气密度增加。 同时,被李元昊破坏的还有合欢树的监控系统,千万颗合欢树瞬间爆炸,那时刻监视人间的球形摄像头完全消失。 重力加速度的提升,让人间的修行者感到了一股天地威压,而且这股威压无处不在,是一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压迫,所以造成了一个弊端,人间修行者集体跌境!特别是以感悟世界为基础的神天境,跌境最厉害,因为世界的基本参数改变了,许多以前感悟的玄妙突然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空气密度的增加提高了单位氧气的浓度,修行者在单位时间内可以汲取的氧气增多,换一句话说是,空气中的元气增加了,这无形之中又提升了修行境界。 一增一减,一升一降,世界看似无常,其实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外在的结构没有变化,内在参数已经改变,以往的九品三境界的等级划分,在这个全新世界中......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了。 凯瑟琳对人间进行初始化,但是只进行了一半,作为一个功能健全的生态系统,人间有着自我复原能力,但是什么时候太阳能够再次升起还是一个未知数。 本源世界在李元昊的离子炮攻击下,已经不能再为所欲为的控制人间,那些涵盖在人体内的新基因或者实验基因,李元昊也无能为力,如今的世界没有得到大自由,也没有得到彻底解放,头顶上依旧有一片天,天上依旧有一群人,人间依旧在一座牢笼内。 但是......那关李元昊什么事情?!她不在乎!!!她觉得自己一个女子,一介平凡人,没有义务去追求真理,躲在角落里当缩头乌龟不好吗?没什么不好。 李元昊踏步前行,如今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回到太安城,回到紫禁城,因为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因为那里就是自己追逐的太阳! 猛然之间,李元昊停下了脚步,在树林尽头响起了牧笛声,一头白牛低头缓缓走了出来,白牛上坐着那位身份神秘的小牧童,笛声便是从小牧童的嘴间传出。 李元昊向后退了三步,如临大敌,两柄飞剑滑入手中,银线盘旋,那一套来自本源世界的战甲将身体保护包裹起来。 小牧童身上的气息陌生而又熟悉,气势之盛简直深不可测,尤如深渊,尤如高山,即便是那位杀力世间最强的慕容峰都差点火候。 在岳麓书院读书的两年时间,她曾经去过一趟后山,以当时她的修为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小牧童,而小牧童在山上看了她一眼,其后周梦一步跨过神天境,能够见微而知著,遥望雪山,却发现不了这个小牧童,雪山下人间最巅峰的高手可以和天上仙人抗衡,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察觉到他。 白牛在李元昊身前十丈处停下,小牧童将牧笛插入腰间,灵巧地从牛背上跳下来。 “余庆?!”李元昊一声惊呼,牛背后面还伏着一个人,太安城新御猫,小太监余庆。 “陛下!”小太监浑身浴血,骨头不知道被魏墨城打断了多少根,吐出两个字便晕死过去。 “别动!”小牧童轻轻开口:“不然这个小太监就死了,他的伤势是魏墨城所赐,能逃出太安城,有贵人相助,也是他的造化。” 太安城?太安城怎么了?李元昊心慌意乱,但是当务之急是余庆。 李元昊稳住心神,眯了眯眼睛:“你是谁?” “你我是旧相识,如今只是以新面貌相见,登天之后,老夫以为这世间又要大变样,没想到你竟然能够活着回来,的确出乎老夫的预料。”小牧童老气横秋的说道,却一点都不给人违和感,他指了指李元昊身上的战甲:“这是天上的战甲?” 李元昊也没有回答,再次正面问道:“你到底是谁?” 小牧童微微一笑:“你应该不太想知道老夫是谁。”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知道。”李元昊苦苦思索,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小牧童,但是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来。 “你的银线藏在地底,想要突然袭击吗?果然还如以往那般心计深沉。”小牧童突然向左移动了一步,破土而出的银线刺了一个空。 李元昊手指一勾,两柄飞剑激射,分别刺向小牧童的眉心和心口。 如此胡搅蛮缠,咄咄逼人,觉得自己很有耐心的小牧童不觉动怒,轻轻向前踏了一步,大地震颤,天空低垂,直接切断了飞剑和李元昊之间的联系,被轰入地下。 “哼,依旧如此......”小牧童话还没说完,李元昊已经冲了上来。 小牧童无奈一笑,伸手打住:“停,既然你想知道老夫是谁,老夫告诉你,不过听了之后,你不要害怕。” 李元昊停下身子:“说,你到底是谁?” “应该说上一世老夫是谁。”小牧童负背着双手,盯着李元昊的眼睛,精光阵阵,杀气盎然:“上一世老夫......有一名字。” 略微一顿,其后声如洪钟,惊涛拍浪,万马奔腾,一字一惊雷! “复姓澹台,名国藩!!!” 第二百四十一章 再杀你一遍 澹台国藩???!!! 李元昊脸色一狠,银线开道,飞剑激射,战甲的离子炮如同愤怒的公牛撞了出去,家恨国仇,不共戴天,既然你澹台国藩还没有死透,阴魂不散,那么我再宰你一次! 自称澹台国藩的小牧童没想到李元昊会再次冲了上来,十年布局,大魏高手系数到场,手段迭出,也不是他天下第一的对手,若不是他一时大意,那里会被乳臭未干的李元昊取下头颅,本以为当年出手杀死李家众人,太和殿前一人对抗天下,会在李元昊的心头留下阴影,却不曾想事与愿违,反而助长了李元昊杀戮暴戾之气。 李元昊冲了上来,他澹台国藩没有必要静下心来谈一谈,向前轻轻跨了一步,做出迎敌的姿势,虽是迎敌,却又有让李元昊尽数发挥的无敌心态。 小牧童任凭银线缠绕全身,飞剑刺在身上,发出两声金属碰撞的声响,金刚不破! 银线继续缠绕,收紧绑定,将澹台国藩绑成了一个大粽子,只有一颗头颅露在外面,离子炮狠狠炸向小牧童的脑袋。 小牧童冷哼一声,浑身一抖,银线脱落,他挥出一只手臂,和迎面而来的离子炮正面相撞,轰隆一声巨响,光华大盛,两人之间一道气息屏障四散开来,尘土飞扬,乱石飞走,本就支离破碎的树林顿时面目全非,倒是那一头白牛识趣,早在两人动手之前已经躲得远远的。 半晌,风平尘收,小牧童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天上人的机巧,有点意思。” 李元昊被刚刚的气浪冲飞,此时冷着一张脸,平复体内翻滚的气息,身子飘忽不定,再次冲了上来。 小牧童抽出腰间竹笛,轻轻放在嘴边,一声声肃杀铿锵之声传遍场间,一道道看不见摸不到但是又真实存在的气浪连续不断的滚滚而来。 匈奴草原的琴师秦英也擅音律,可以将气息融入在琴声之内,常常能出其不意,杀人于无形,但是和眼前的小牧童比起来,秦英在音律造诣上可能更精通一些,不过在气息浑厚连绵程度,以及对气息的运用把控方面,两人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秦英的琴声有间断,有时为了增强杀力,不得不以崩断琴弦为代价,颇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厉,而小牧童完全没有此种顾虑,出手即霸道无双。 若是联想到对方的前生今世,小牧童也了然,毕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面对滚滚而来的气浪,李元昊前冲的速度丝毫不减慢,银线抽丝剥茧,飞剑见缝插针,时快时慢,时缓时急,笛声也随之变化,不过李元昊始终在前行,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小牧童身前,飞剑变成手持的短剑,小牧童脚下轻点,身体快速后退,同时笛声急促高昂,气如利刃,浪如刀割。 李元昊一咬牙,破开气浪,继续刺去,小牧童脚下再点,两人一退一进,身旁两侧的大地再次遭受无妄之灾,被两人相互撕咬的气息切割摧残。 一如元丰十年太和殿前的风雨惊雷! 似乎触动了埋藏很深的记忆,小牧童突然止步,不再后退,急促尖锐的笛声突然戛然而止,横放的牧笛变成了竖吹,笛声没了,但是气浪依旧存在,李元昊的银线和飞剑刺在一片虚无之上,再也难进分毫。 突然之间,一声笛音炸起,远处一株树木被气息牵引,横空飞来,刺入李元昊身旁,笛声再起渐密,一棵又一棵的树木纷纷刺在李元昊身旁前后,形成一座牢笼。 李元昊转身招手之间,掌心雷骤然而成,在气息牵引下隐隐和树木组成的牢笼相互对抗,形成暂时的平衡。 难得的相互对视,自从小牧童表明身份之后,李元昊杀心骤起,招招皆是拼命的死招,完全没有小牧童担心的惊惧,好像两人的恩怨没有因为上一世割下天下第一的头颅而消失,至今依旧持续。 小牧童压下眼中的战意,又将牧笛插回腰间:“天上那群人把老夫从新放到人间,是一个伏笔,一具杀招,目的是对付你,为了保证老夫能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儿,还把前世的记忆保留下来,不过,老夫不打算对付你......” “不准备对付朕?哼,老狗,朕还要再杀你一遍!”李元昊瞬间引爆掌心雷,树木组成的牢笼内天崩地裂。 小牧童双手向下一压,摇摇欲坠的牢笼如同枯木逢春,更加牢靠:“此时太安城风起云涌,到底是和老夫鱼死网破,还是保留实力对付魏墨城,你自己思量!” 李元昊手心中的掌心雷渐渐熄灭,太安城风起云涌,太安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牧童负背双手,看到平静的李元昊微微愣神:“老夫不与你争锋分生死,不是老夫忌惮你,而是比起你和老夫的恩怨,天上人那群人做得更加过分,若是随了他们的意,老夫心头会更加不爽。” “你不想着天下争霸,唯我独尊了?”李元昊开口问道,她不太相信上一世一心坐拥天下的大将军澹台国藩会停下征途。 “无论你信不信,多活一世,有些想法慢慢改变了,心态越发淡然,但是对你的恨意越来越重,老夫私下揣度,这或许也是天上那一群人有意为之,使用的鬼蜮伎俩,加强老夫对你的恨意,就是保证人间有人能够压制于你。”小牧童开口说道,竹笛凌空一挑,小太监余庆的身子飞入李元昊的怀中:“老夫不能让天上人坐享其成,不过你也别想让老夫出手相助。” “朕不稀罕!”李元昊一边检查着余庆的伤势,一边开口说道。 小牧童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要面对的那位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到底有多厉害,当然巅峰时候的老夫可以不将魏墨城放在眼中,但是现在的你对上他,那是比对上孔道佛和慕容峰联手还要恐怖的事情。两甲子的高龄,足足两辈子的人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所以默然无情感,这种人最为可怕,你要当心......” 说话之间,小牧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隐藏到黑暗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百丈之内,晴空万里,百丈之外,大雨滂沱 两人仓促之间的交手,将树林夷为平地,李元昊望着澹台国藩渐渐消失的身影,手掌来回攥紧松开了三次,方才放下,安心医治小太监。 余庆被打成重伤,是魏墨城下得重手,澹台国藩不想也不会告诉李元昊太安城发生的事情,如今只能等小太监醒来询问缘由。 此时的天地依旧黑暗,不过,天空中五颜六色的流光溢彩纷纷涌向雪山,形成一个倒立的圆锥,大地从新开始旋转,人间开始自我修复,天空中乱窜的星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慢慢平静下来,人间能人异士花费多年绘制的星图成了一张废纸,若想再次描绘出夜空中浩如烟海的星辰位置,不知道又是多少年之后。 此时此刻,除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一切恢复如常,于是,雨便下来了,淅淅沥沥,倾打着人间,湿润着天地,没了头顶的温暖太阳,雨水寒冷如冰。 李元昊将余庆安置在一处山洞内,首先检查了小太监的伤势,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出手果然未曾留情,余庆浑身上下足足有十八道重伤,其中最厉害的伤势在眉心和胸口,眉心被戳出一个血窟窿,淙淙向外流着鲜血,胸口处肋骨尽断,也多亏了赵督领当年没日没夜打磨余庆的皮肉筋骨,锻炼他的反应能力,不然小太监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魏墨城的手中。 “咳咳咳......”小太监咳嗽了两声,缓缓醒来,望着李元昊,嘴角牵扯一下:“陛下,小王爷他政变了。” 李元昊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笑了笑,丝毫不放在心上:“余庆,可不能开这种玩笑。秀策,不会这么做的。” 余庆眼圈一红:“陛下,奴才没有开玩笑,小王爷真得政变了,萱儿被小王爷绑走了,生死不明。” 李元昊挥了挥手:“没事儿,即便你说得是真的,也是秀策在闹着玩,只要我回到太安城,教训他两句,萱儿就能平安无事了。小孩子嘛,总会有任性胡为的时候,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 “陛下!!!”余庆突然吼了一声:“您怎么还这么乐观,那名假皇帝被小王爷从楚府大牢救了出来,您的女儿身已经公布天下,太安城死了很多人,就连大学士和索贵妃也死了,被小王爷逼死了!!!” 李元昊霍的一声起身,胸口起伏不定,空气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破空风声,她曾经站立的地方,连残影都没有留下。 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北掠去,那里是太安城,那里是太安城的朱雀门! 天地异象,人间大乱,紫禁城内的太和殿寂静无声,李秀策看了一眼南方,喃喃自语一声:“她,就要回来了!” 苏倩儿听到李秀策的话心头一颤,不自觉向着假皇帝身后躲了躲,寻求保护。 “薛相松,召集所有皇宫守卫、地方军队,在她回来的路上设置层层阻挡,告诉李元樱,若是她离去归隐山林,此后不在人间走动,朕念在多年姐弟亲情,可以大发慈悲,饶她性命。”李秀策眼中有无限的光辉和疯狂。 薛相松蠕动一下喉咙,领命而去,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李秀策端坐在大殿内的龙椅上,一手撑着下巴,闭眼微歇。 假皇帝脸色突然一狠,向着李秀策慢慢移动,苏克沙的一只手突然伸出,死死抓住假皇帝的手臂,两人相互对视。李秀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两人,假皇帝赶忙将手放在背后,苏克沙的眼神望向大殿外。 三个时辰之后,薛相松快步走到李秀策面前:“陛下,前去的人马......都......死了。” “哈哈,你们都睁大狗眼瞧瞧,我姐何等威武霸气!”李秀策一拍龙椅,站起身来,跛着脚走下大殿:“既然我姐执迷不悟,这么想见我这个弟弟,那么朕就和诸位文武大臣一同前去迎接!” 他率先走出了太和殿,薛相松撑起一把雨伞罩在李秀策的头上,李秀策一把打开:“让玄甲军、粘杆处和皇城司列阵于朱雀门,有魏墨城在,胜负还是未知数!” 半个时辰之后,朱雀门已经有重兵把守,三千玄甲军披挂重甲,皇城司和粘杆处隐藏在暗处,正面冲撞和侧面游猎皆有,三百余架穿云弩分次排列,直勾勾指向南方的风雨中。 李秀策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身后黑压压一片,唐宗飞左右观察了一下,似乎在城角处看到了汪嗣英的影子? 漫天风雨淅淅沥沥,将整个夜幕埋藏在迷蒙之中,苏倩儿被冷水一浇,浑身瑟瑟发抖。 李秀策斜瞥了一眼:“一位贵妃可以娇贵,但是没有必要这么娇气,淋点雨没事儿的,朕说的对不对,尚书大人?” 苏克沙将身上衣衫脱下,罩在苏倩儿的头顶,沉默无语。 李秀策格外畅快。 突然之间,天地雨水骤然变大,倾盆而下,而且呈现一个倾斜的角度,仿若雨水不是从天上而来,而是从南方而来,随着雨水而来的还有狂风,连绵十几里的太安城城墙被风吹雨打。 “李秀策,你给我滚下来!!!!!!” 一声怒吼从夜空风雨中传来。 李元昊回来了,携带着漫天风雨而来。 紫禁城英华殿内,两甲子老人的身形逐渐朦胧,下一刻出现在朱雀门之前,斜飞的风雨在他身前三丈处向外飞散,踏步前行,老人速度快若惊鸿。 一人南下,一人北上。 两人在太安城之外百丈之处相撞。 轰隆一声,两道凶猛的气息相撞,如同炸雷,漫天雨水被撕裂炸碎,身旁三十丈内形成一个球形真空。 其后,两人各自退去百丈,魏墨城没入太安城。 李元昊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沟壑,起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死死盯着城头上的众人:“李秀策,你给我滚下来!” 李秀策脸带笑意,大母手指手摩挲着食指。 魏墨城从城内缓缓走出,衣袖左右各挥舞一下,顿时之间,太安城百丈之内的天空如同被一双手清理打扫过一般,乌云退去,狂风消散,凡是老人走过的地方,皆有青龙俯首,乾龙称臣。 两人走到百丈距离的那一条线上,相互对视,各自蓄力。 百丈之内,晴空万里,星如宝石。 百丈之外,大雨滂沱,风雨俱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百丈内外 百丈内外,两番天地,百丈内外,两种世界。 在两人之间的百丈这一条线上,形成了一道诡异奇特的场景,大雨在这一道竖直的切面上,被看不到的外力分成两个部分,一面大雨滂沱,一面月朗星稀。 又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从外面向里面望去,水气氤氲,朦胧难清,从里面向外面望去,影影重重,扑朔迷离。 一条线隔开两种天地,李元昊和魏墨城各自站在一方,胜负生死也在这一条线上分出,只不过李元昊胜少输多,而且一输便是死的下场,而李元昊不想死,她要狠狠扇城头上李秀策的大耳刮子,直到把他扇醒为止。 对于李元昊,两甲子高领的老人并不反感,反而多有赞赏,一名小女子在硕大的天下和错综的朝堂之上寻求安身之地,而且总能化险为夷,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魏墨城不得不点点头,多看两眼。 不过这种赞赏和对萱儿的感情完全不同,老人对萱儿是溺爱怜惜,是一种爷爷对孙女的感情,恨不得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塞给小孙女。 年龄越大,看过的尔虞我诈越多,他的心性也就越淡然,生离死别什么的,惊不起任何风浪,他可以坐拥太安城双龙大阵,而且可以长生不死,但是平凡的小丫头萱儿不行,即便他有心将双龙大阵的气运分她一份儿,她也无福消受,魏墨城对此也无能为力,只希冀着小丫头的今生此世能够平平安安,起码在他的眼下不能有任何差池。 李元昊死后,确保萱儿无恙之后,老人会让薛相松死,也会让李秀策死,至于天下是否纷乱,他魏墨城不想管,也不愿意管。 雨水被隔开在百丈之外,城墙下,薛相松的手始终未曾离开刀柄,他心里想着盼着,那百丈内外的两人都死才好,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因为紧张而失手,薛相松突然抽出腰间刀,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向着百丈那一条线上冲去,而他身后的百人死士齐齐前冲,如同一道小型的浪潮,步伐出奇一致。 魏墨城皱了皱眉头,不喜有人打扰,蓄势过程中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是一眼,仿佛头顶有巨石降落,一道威压从天而降,薛相松心神一颤,口鼻之中流淌出猩红鲜血,那百人死士步伐凝滞而且沉闷凌乱起来。 李元昊也看了一眼,嘎嘣嘎嘣,骨头崩断的声音不绝于耳,百人死士尽数被掰断骨头而死,薛相松惊惧异常,第一时间内将刀格挡在胸前,而李元昊的眼神落在那一处,弯刀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弧度,凶猛无比地撞在薛相松的胸口。 顿时,这位野心勃勃的男人倒飞出去,后背撞在城墙之上,整个身子贴在上面,足足有三个呼吸的时间方才滑落下来,而城墙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那是薛相松的血。 魏墨城微微点头,很是赞赏李元昊的那一眼,慕容峰在军马镇前可以通过眼神杀人,那是神天境巅峰才能有的玄妙手段,李元昊并没有因为天地内在参数的改变而丢失,实为难得,魏墨城两甲子的年龄,在天地大变之时,已经开始重新适应这份天地,跌境、破镜战力下降的困扰在老人身上等同于虚设。 轻轻举起一手,魏墨城手中悬停一颗青黄相间的元气球,球面光滑如同镜面,但是球体之内,有一青一黄的两条细小游龙在不断盘旋游动,老人身上的垂暮老气也消失殆尽,手托元气球的手臂电石火花来回乱窜。 李元昊双手握住红绿两柄飞剑,两条银线捆绑在前臂手心,脚下骤然一跺,从天而降的雨水一顿,她已然前冲飞奔,撞碎眼前的雨滴,重重劈向脸色默然的老人。 魏墨城手举元气球,在间不容发之间对上两柄飞剑,嗡的一声,两者相撞,气息乱窜,百丈之内的气象还不明显,百丈之外的雨滴疯狂溅射,李元昊血气上涌,两条游走在元气球内的神龙破开球面,张牙舞爪分别咬住一红一绿的飞剑,两条银线沿着崎岖小路,又将两条神龙缠住。 远远望去好像有两条大布袋罩在了李元昊和魏墨城的双手之间,布袋内风雷大动,不断有光从缝隙中挤出,然后弯折激射。李元昊突然大喝一声,两道剑气分别从两柄飞剑射出,刺向魏墨城的双眼。 魏墨城空闲出来的另一只手护在眼前,剑气遇到手掌,手掌被刺透的场景没有出现,倒是两道剑气烟消云散,轻轻一攥,变掌为拳,砸向李元昊的脑袋。 老人曾经站在英华殿内听到殿外有人高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所以老人挥出的拳头拳风如虎,重重砸在李元昊的眉心处,拳头出了百丈距离,拳劲透过百丈外的风雨被砸出一个圆形的真空,李元昊身子后仰,但是又被两条银线缠绕,不能以后退之势来缓冲气劲,只能强行起身硬接。 魏墨城变拳为掌,一个行云流水的下摆,轻轻向着李元昊的胸口一按。 老人曾经在国子监听孩童吟诵:“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所以老人的一掌内如乱石穿空,含有寸劲,寸劲之内开山裂石,李元昊浑身衣衫激荡如浪,头发向后荡漾,身侧两旁的雨滴崩碎,变成齑粉。 李元昊口鼻中隐隐有血丝渗出,若是再僵持下去,必定是经脉震断,雪山摧毁,她不再坚持,收回银线,撤回飞剑,身子倒滑出去。 但是她不曾想到老人的一掌还有峥嵘,于山重水尽之处再起柳暗花明,雨中两旁的泥泞土地内,不断有泥龙飞扑而出,杀向北魏天子。 李元昊双手不断勾画,飞剑和银线组成一道道屏障,和泥龙针锋相对。 魏墨城微微一笑,伸入雨中的一掌一个妙到巅峰的回旋,李元昊身后下降的雨水骤然而停,悬空不动,于是每一道雨幕都成了一道雨墙,李元昊每退一分,便是撞在一道雨墙之上,她退了三十丈,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道墙,方才止住身体。 老人将手从百丈之外收回,衣袖干松,不染一点雨水。 面对魏墨城,李元昊有一种绝望的无力感,无论是在意气、手段,还是气息连绵程度,都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曾经北去面对过郝连流水,南下对战过孔道佛,西进死战过慕容峰,那时她或许修为不如,但是心头的信念坚定,意气风发,而且将生死置之度外,心无杂念。 按照境界来论,李元昊并不比对面的老人低,皆是神天境巅峰,而且李元昊胜在年轻,多有与人搏杀的拼命之举,不过在气度和气魄上,差着魏墨城很远。 有了天上一行,再加上面对的是魏墨城,李元昊倍觉无力。 百丈内外两个世界,那是魏墨城划下的界限,天降大雨本是顺势而为,老人偏偏要逆流而上,清扫百丈距离,然后定下格调,其实以老人的手段想要出现在百丈之外如同探囊取物,但是李元昊若想走进百丈之内,难如登天。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李元昊身形一闪,虽然难如登天,不过只要冲破那百丈的距离,李元昊还是能够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线生气。 开始李元昊前冲奔跑,快而轻柔,如同柳絮飘飞,脚在水洼之上踩出一朵朵莲花,凡是被她冲撞的雨滴一分为二,如同水幕划开,突然,天地之间没了她的身影,漫天雨水降落,没有丝毫阻挡,尽数落在地面,溅起一圈圈的水花。 大魏祥丰二年,李元昊初出太安城之时,老顽童曾经和漫天雨水相互嬉戏玩耍,身在雨中,却不沾一点雨水,此时此刻,李元昊的身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同时她又无处不在,轻挥衣袖,随手一抹,一道水珠凝聚成剑气激射向魏墨城,有了第一道剑气便有第二道剑气,越来越多的剑气从百丈之外射向百丈之内。 魏墨城微微闭上眼睛,如同闲情逸致的老人坐在屋檐下听外面的落雨声,那些密密麻麻的剑气带动一连串的雨滴在他身前三尺处停止,若是外人看去,老人身前的一个半球面都是雨滴组成的剑气。 轻轻一跺脚,那些雨滴剑气纷纷落地,打湿了百丈之内的土地,并非李元昊破开了老人定下的百丈限制,而是老人无伤大雅的有心之举,你李元昊尽可使出全能,老夫一一接下便是。 李元昊的身影依旧没有闪现,隐藏在风雨声中。魏墨城负背着双手,一条乾龙,一条艮龙环绕周身,随意自然站在那里,既没有蓄势待发,也没有束手待毙,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在一颗雨滴之上,那一点之下,指尖雨滴骤然一停,然后整个天地的落雨戛然而止,那些风声雨声骤然消散。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漫天雨水之中,李元昊能够消弭身影,隐藏行踪,此时此刻,雨水悬停不落,她却隐藏不起来,被逼得显出身形,此时她站在魏墨城的身前一丈,依旧是在百丈之外。 两甲子老人轻轻挥手,倾盆大雨倾盆而下:“莫要考虑太多,老夫才是你的当务大敌,你想要走到城头,的确需要做很多事情,但是如果不能跨过老夫,一切都是虚妄。” 李元昊抿了抿嘴唇,一手前伸,一手负在身后,前伸一手的指尖,恰巧处在百丈内外的那一条线上,与魏墨城之间的战斗,不是简单的拳脚计谋的布局,而是对世界感悟的较量,没有思考借势或者取巧的终南捷径,不但要在境界上要有更加玄妙的感悟,而且要在战力上稳压一头。说不定还要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气运一说,稍有不甚就是败亡的结局。 北魏天子伸出的那一只手,手背向下,手心向上,五指微微轻拢,像是一个盛水的小碟子,雨水滴落,落入碟中,渐渐水满,却不溢。 魏墨城点点头:“有点意思,果然黄淳风呆在太安城十年,不会不给你留下点东西。” 随着雨水渐满,李元昊嘴中轻吐一个字:“起!” 顿时间,剑鸣四起,太安城筒子河内的河水如同煮沸了一般,一把把利剑如同出水蛟龙,然后汇集成龙,要对抗太安城的双龙气运,自然是以龙对龙最好。诛杀澹台国藩之时,黄淳风曾经引河水中利剑,李元昊也是酒剑仙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不如林云枫那般一脉相承,但是李元昊有样学样的本事极好,此时将筒子河内的铁剑引出并不意外。 一条剑龙呼啸而至,张开大口,口中无数利剑探出,然后如同弓弩射箭一般激射而出,气势恢宏,显然是钉杀之势。 不过,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利剑来到魏墨城头顶之时,先是难进分毫,然后竟然齐齐调头,刺向那一条剑龙。 两波剑雨在空中相遇,金石碰撞声夹杂着电闪火花,激发出一种璀璨的美,恰如绽放的烟花。 李元昊也没听着,一手猛然一攥,手中雨水炸飞,丝毫未曾犹豫,出手便是老顽童的无理手,无理无理,便是毫不讲道理,躲不开只能硬接,拳头之上凝聚着青色拳罡,如同一道迅猛大潮。 “挡不住,只能出手接一下了。”魏墨城轻轻摇头,向前踏了一步,举起左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弧,抓向李元昊的拳头。 无理的拳头影影重重,魏墨城的手向着虚空抓去,恰巧不巧竟然匪夷所思的抓住了李元昊的拳头,外人看去,魏墨城是误打误撞抓住了虚影万千的拳头,实际上李元昊知晓,是自己躲不开那一道手掌。 轰隆一声,拳头和手掌相撞,李元昊的拳罡正欲要爆发,被对方一握一捏,如同攥住了一只燃烧将要爆炸的炮仗,只不过这炮仗没能炸伤对方,倒是逆流而上,不断冲撞着李元昊的经脉。 第二百四十四章 身外身 口鼻中不断有血流出,就连浑身毛孔之中也不断有血丝渗出,李元昊眼前朦胧一片,意识出现一瞬间的断开颤抖,她下意识咬破嘴唇,疼痛之下,渐渐流逝的意识回归,猛然一跺脚,落地大雨瓢泼逆流而上,一颗颗雨滴冲天而起,和下降的雨滴相互碰撞,炸裂出一层氤氲水气,而爆炸中心便是李元昊站立的位置。 强行拉扯身体,李元昊不惜伤己也要摆脱魏墨城的一只手,但是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岂是她想逃离就逃离的,连续不断的雄浑气浪层层叠叠,如同一座座高山压在李元昊的胸口,两条气运神龙,一黄一青,一左一右,轰然撞去。 李元昊来不及换气,架起双臂在身前,轰隆一声巨响,两条神龙直接将李元昊撞去百丈距离,而李元昊始终止不住后退的趋势,直到身影淹没在雨水中。 魏墨城坦然自若,双手下垂,两条气运神龙犹如听话的宠物,调头盘旋在老人身边。 城墙上的李秀策脸带笑意:“还是魏老前辈深知朕心,毕竟是朕的大姐,即便此时此刻,还是手下留情,留给大姐一条生路。说真的,魏老前辈此举,让朕即高兴又愤怒。” 缓缓扭身,两条神龙散去,魏墨城向着太安城走来,每前行一步,百丈外的雨便向前侵袭一寸,那一条线被老人亲自撤散,雨水入侵太安城。 突然之间,老人缓缓停住脚步,从新面对百丈之外:“性情如此执拗,非要求死吗?” 李元昊从雨中走来,大步前行,脚下泥水飞溅,如同擂鼓,招手之间,一柄跌落在地的铁剑一声轻鸣入手,剑身流光溢彩,仿若有蛟龙缠绕,随着前行速度加快,李元昊的身体摩擦空气带动雨水蒸发,犹如热气蒸腾,在看不到的地方,李元昊正在燃烧自己的魂魄,以提升战力。 眨眼之间,须臾刹那,李元昊已经来到魏墨城身边,身体高高跃起,身如大鹏展翅,扭转出一个饱满的弧度,铁剑劈开雨幕,重重劈向老人的头颅。 魏墨城面色无常,轻抬手臂,双指伸出,在间不容发之间夹住了势如千钧的铁剑,李元昊势在必行,燃烧魂魄的一剑如同粘在老人的双指之间,停止不前。 李元昊单手握剑,变成双手下压,指头和铁剑之间本是相互接触,但在李元昊的眼中无异于有着天涯海角的遥远距离。 “叠雷!”李元昊大喝一声,铁剑之上力叠九重,雷鸣不断,不断有闪电从铁剑游走,依旧未曾破开魏墨城的双指,但是刀身有了向下的趋势,魏墨城的双指也有了一丝间隙。 两甲子高领的老人微微皱眉,负于身后的一手手指一勾,藏于雨中的艮龙以汲水之势扑杀向李元昊的后背:“想要一点破面,见缝插针,破尽老夫的双龙气运吗?无异于痴人说梦,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 李元昊面色不变,不去管身后的艮龙,刀身下压的同时,再次大喝一声,一掌高举过头顶,掌间顿时擂鼓轰鸣。艮龙撞在李元昊后背的同时,李元昊的一掌也落在了老人的眉心。 两人之间闷雷阵阵,大风斜刮,由于气浪太过猛烈,大地被炸出一个大坑,大坑四周又被相互撕扯的气息切割,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两人如同两支战场死战的军队狭路相逢,只有一队人马可以活下来。 李元昊不得不泄气再起新气,但是魏墨城有双龙气运,气息连绵九千里,不给李元昊一点喘息机会,轻轻一跺脚,大地翻滚,续了半口气的李元昊身体突兀拔高,一条金黄色的乾龙昂头而立,直接将李元昊撞飞。 人在空中李元昊强行扭转身子,从天而降,强行下压一掌,两柄飞剑和两条银线见缝插针,刺向乾龙。 “幼稚!”魏墨城冷哼一声,轻轻挥一下衣袖,大风卷大雨,大雨夹大风,两者相得益彰,风雨于空中相遇,是为风雨如晦,而李元昊身处其中,负背受敌,不得逃脱,不知受到了多少次冲撞之后,重重跌倒在泥泞之中。 这还没完,远处的魏墨城双手又向下一压,一股天地威压重重砸下。 千钧一发之间,李元昊单脚蹬地,身子在雨中滑出一道涟漪,而她刚刚待过地方,一个手掌形状的大坑豁然眼前。 李元昊未作丝毫停歇,如同流光一般杀向老人,速度不减分毫,魏墨城微微动容,然后幽幽叹了一口气:“老夫给你活路,你也会选择死路,求死之人,天也难救!” 第一次,老人一脚前伸,一脚后蹬,一手放于腰间,做出了应敌姿势,在李元昊还有三十丈距离之时,腰间一拳蓄势完全,然后酣畅淋漓的挥舞而出,和拳罡一同撞出去的还有两条相互缠绕的蛟龙,这一拳的威力无与伦比,漫天雨水骤然而停,全部撞入李元昊的胸口。 北魏天子一口鲜血喷出,依旧不放弃,双手一左一右,分别按住两条蛟龙的龙头,身体在雨水中不断后退倒滑,两条银线也探出衣袖,死死绑住两颗巨大的龙头,两条手臂上的衣衫尽数破碎,露出白皙的胳膊。 魏墨城古井不波的脸上微微凝重:“这丫头,似乎在有意......” 轰隆一声,老人身后五十丈处,一道身影破土而出,豁然便是北魏天子李元昊。 魏墨城猛地回头:“身外身,刘百通不外传的秘法!” 破土而出的李元昊如同豹子一般,向着城头冲去,三百穿云弩万箭齐发,形成一个巨大的扇面,统统直射前奔途中的李元昊。 穿云弩是为弩中重器,其威力之大,非九品之上的三境高手不得全身而退,即便是到了九品之上在连续不断的弩箭伺候下也是凶多吉少。 李元昊一咬牙,以肩抗山,硬抗第一波穿云弩,双手随手一抓,左右手各有一支弩箭,身体不停,在空中一转,两支弩箭被她抛掷而出,本来密不透风的弩阵瞬间被炸出两个大窟窿。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别忘了告知老夫一声 身影在大窟窿中一闪而过,李元昊双手在身前一抹,各自攥紧成拳,轰向玄甲军前冲而来的高头大马,咔嚓一声脆响,最前面的大马脑浆四溅,训练有素的马阵又被撞出一个豁口。 在外围不断游走的粘杆处和皇城司不断有暗器射来,李元昊浑然不在意,双脚踏在城墙之上,飞掠向城头,调转过来的穿云弩一支支粗壮如同手臂的弩箭射向李元昊,第一波箭弩,她可以用雄厚的气息挡在体外,第二波箭弩的激射她躲不过,只能中途改变奔跑方向。 嗡的一声,弩箭射入城墙,掀下一大块墙皮,尾部不断震动,嗡嗡作响,李元昊不再依附着城墙,腾空而起,双脚重重踏在钉入城墙的弩箭之上,穿云弩箭崩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然后瞬间绷直。 李元昊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弹射出去,双脚蜻蜓点水,立在城墙之上。 假皇帝和苏倩儿心神巨颤,像是看到了人间最恐怖的场景,不由得向后退了三步,苏克沙心有戚戚焉,双眼微微一红,口中喃喃自语两个字:“陛下!” 文武百官尽数后退,一半跪下口呼万岁,一半站立不知所措,难道咱们大魏国的天子陛下果真是女儿身? 李秀策笑望着李元昊,人畜无害,像是往常他从储秀宫到乾清宫,和李元昊一同去慈宁宫给奶奶请安一般。 李元昊却知道一切都变了,有些事情发生了挽回不了,所以她一脸怒容和悲恨,一手如钩,扼向李秀策的喉咙,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姐,你回来了啊,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李秀策带着笑意轻声说道,声音单纯清脆,如同往昔。 李元昊如钩的一手微微一顿,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往事历历在目,如同过眼云烟,消弭却从未曾消失,那满心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秀策,为......” 话音未落,两道磅礴气息从她和李秀策之间拔地而起,两条气运神龙毫不犹豫撞向李元昊,费尽心机走到此处的李元昊又被两条神龙撞了回去,这一退便是百丈距离。 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定下的一条界限,在未分出胜负生死之前,你即便是北魏天子也不能跨过。 李秀策看着李元昊的狼狈样儿,忍不住哈哈大笑,很是快意的理了理两鬓的头发,缓缓扭头:“看到了没,这就是姐弟亲情,甭管多生气,只要一句话,我姐就舍不得杀我,所以无论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李秀策都不会死,今日胜了,我不会死,败了,也不会死,而你......”李秀策伸出一只手指头指了指假皇帝,又指了指苏倩儿,最后指了指苏克沙:“你们仨都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 苏倩儿一手抓住假皇帝的衣袖,一手抓住苏克沙的衣袖,嘴唇发白,颤颤巍巍说道:“陛下,爷爷,我怕!” 她害怕,怕城头下的李元昊,也怕城头上的李秀策,她觉得李元昊会疯,李秀策已经疯了,她也有些后悔了,但是这悔从何处而起,从和假皇帝同床共枕开始,还是从索柔走进大火的那一刻。 假皇帝摸了摸苏倩儿的小手,示意他不要害怕,只要最后面对的不是城头下的那个人,他觉得乳臭未干的李秀策并不难对付。 被撞回百丈之外的李元昊死死抓住两只龙头,魏墨城踏步前行,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两条神龙突然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然后有无数条青龙和乾龙在空中游走,形成一道旷世奇观。 天地至理在于双,人有双手、双脚、双眼、双耳,双字尽得人间最风流,所以太安城双龙气运,世间最盛,人间最强。 不断游走的气运神龙占据了半个天空,而最中间站着北魏天子。 李元昊不断冲撞着气运组成的铜墙铁壁,但是连本源世界都不曾透析的人间气运,有着非同一般的威力。 魏墨城双手猛攥,那修游走的暴戾细小气运,向着李元昊所站的位置挤压榨取扭曲,而且那是一种全方位、无死角的全面挤压,即便李元昊能够再次施展身外身,也不可能躲过。 当双龙气运挤压到一定程度,那一处的空间扭曲,时间静止,雨从天降,水向低处流,那一处便是上下中的下,那一处便是最低的地方,所以风来了,雨也来了,风雨全都挤压过去。 魏墨城引指成剑,剑意盎然,那些风又成了剑,雨也成了剑,间不容发刺向李元昊,世间万物都向那一处挤压凝聚,但是光却从中射出,如同白色的火球燃烧着其中的任何一切。 半晌,等一切风平浪静,魏墨城面无表情,双手却忍不住颤抖,那是他最强的一招,李元昊有死无生。 不对!老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古井不波的脸上多了许多莫名的情绪,李元昊站立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穴,不知伸向何处。 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魏墨城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东西,咔嚓一声,某一处空间突然裂开,一道黝黑的洞穴悄无声息出现在老人的身后,李元昊从洞穴中一步踏出,招手一柄飞剑入手,脚下轻踩,和魏墨城擦肩而过! 魏墨城一掌砸在李元昊肩头,同时一道细小的伤口出现在老人的脸颊上,对于平常人而言,那一道伤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但是对与魏墨城而言,那是完美中的不完美,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萱儿若是无恙,别忘了向英华殿内告知老夫一声。” 魏墨城淡淡一笑,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眼角眉梢,双龙气运从体内流出,好似一湾盛满碧绿色湖水的湖泊,如今没有四周堤坝的保护,开始决堤流淌,风雨侵入百丈之内,沾湿打透了老人的身体,有光明从老人身上不断射出,然后虚弱下去,最后老人化作一道微弱的光芒,被雨水浇灭,没了生气。 浓郁的气运如同雾气一般,将太安城环绕其中,四散的气运如同流连忘返的旅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情之请 那黑色的洞穴是黑洞,是李元昊从本源世界中带来的,连接两处不同的空间,类似于道家所言的缩地成寸,千里咫尺,对付两甲子高领的魏墨城,人间手段已经没有任何效果,唯有老人认知之外的武器才有一丝生机胜算。 在两条气运神龙以苍鹰扑兔之势全力扑杀之时,李元昊依靠那一套战甲幻化出一道虫洞,然后悄无声息出现在魏墨城的背后,出其不意刺出一剑,这一剑平常而不繁琐,简单至极,李元昊几乎都没有把气息灌入其中,只在于一个快字,快若流光。 两甲子老人马上反应,做出应对,一掌落在李元昊的肩头,激荡起狂风暴雨,李元昊身上的战甲微微有了裂缝,而李元昊的一剑不过在老人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细若毫发的伤口,但是这一道伤口如同大坝上的蚁穴,不断有气运从那一道清浅的缝隙中溢出扩散。 老人淡淡一笑,看透红尘,也看透生死,那一刹那似乎还有解脱的轻松感,冲着李元昊微微点头,留下一句话,然后化成一道微弱的光芒,被雨水浇灭,被大风刮走。 浓郁的双龙气运像是大雾一般,将整个太安城环绕其中,四散的气运如同迷路的旅人,不知何去何从。 “中先生,可以开始了吗?”青瓷推着轮椅出现在盛京城的太和殿前,遥望南方太安城的方向,她刚刚得到线报,太安城大乱,李秀策叛变,比起这些更加让她觉得惊奇的是,北魏天子李元昊竟然是一名女子,当年先生算错或者说反了李元昊的身份,不过先生知道此事儿之后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令青瓷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城内的风言风语是真,如果不是那个雪夜,中先生就成了那名女子皇帝的老师? 中行书艰难地抬起脑袋,嘴角流出猩黄色的口水,皮包骨头的脸庞上流露出极其痛快的神情:“今日不用动手,让那些炼气士散去吧。李元昊北上救出并无血缘关系的李秀策,如今李秀策准备要那把椅子,本来嘛,以李元昊的性子,李秀策要什么,她就会给什么,可是他偏偏不走寻常路,非要弄得如今局面。索碧隆,一代名臣,事无巨细,能把北魏这个烂摊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了,可惜落得如此下场,再加上索柔死于大火,李元昊和李秀策之间的死结已成,草原再抓着双龙气运不放,太小家子气了,不如看着这一对姐弟相互残杀来得好。” 青瓷点点头,外面风大,准备推着轮椅回太和殿:“先生,您为何不遵天谕,反而反其道而行之,让拓跋将军去岳麓书院助北魏天子一臂之力?” “天谕?青瓷,世间能掌控命运的永远是自己,不是他人,这点你应该很清楚。”中行书开口道,婢女青瓷天然开窍,修行天赋高得吓人,郝连流水有意将神极阁阁主之位传给她,但是被这位秀美的小婢女给拒绝了,其中一条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行书教授给她的:人应该掌控自己的命运。 “谨遵先生教诲。”青瓷开口说道,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南方太安城的方向,在常人眼中,那里平静异常,但是在她的眼中,那里犹如燃烧起通天大火,凶猛暴戾,有吞天之势,作为女子,她不但天然开窍,而且心明眼通,开了天眼,是人间极其珍贵的练气种子,能察觉人间四处的气运龙脉走势,单单这一点上,只有两人可以比拟,一是以棋盘养育天下龙脉的书院二院长孔钧瓷,二是太安城钦天监监正周云逸,这两人查穴寻气或许还有后天努力锻炼的原因,青瓷的能力却天生就有。 “青瓷,先生有个不情之请。”中行书缓缓开口道。 青瓷微微一愣,先生从未对她有过请求:“先生您尽管说,青瓷必定答应。” “盛京城建成也有些时日,龙脉已然孕育出了雏形,现如今龙脉系于一人身上,不过此人天赋并非顶尖,恐怕难以承受其重,先生想让你将这份气运承接下来,成为太安城魏墨城、建康城张胜谷、洛阳苏明川那样的人,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先生,青瓷一介女子,未曾习武修行,和那三位相比,恐力有不逮,误了大事儿。”青瓷有些忧心忡忡。 “先生知道你的心意,不过你也无需太小瞧了自己,以你的天赋只要有心,总归会成为拓跋将军那样的人,而且成就只高不低,你也不要急着回答,慢慢思量一下再回答。” 青瓷浅浅一笑,先生如此看重她,她便高兴,不过片刻,又皱起了眉头:“先生,不知何等原因,柳青应该回来了,即便心寒委屈,也应该回归草原,毕竟这是他土生土长的地方,如今没有回来,很是让人费解。” 中行书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或许是为了情之一字。” “情?和谁的情?”青瓷心里疑惑,却并未说出,推着轮椅进了太和殿。 “青瓷,你似乎还有话要问?”中行书虽然瘫了,但是似乎还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这位草原帝师。 “先生,您真得差点成了北魏天子的老师?”不知为何,她很在意这一点。 中行书微微一笑:“传言是真,确实如此,当年第一次相见是在远处观察,并未露面,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在御花园里玩耍,正处在换牙的年龄,不适合吃甜食,她把糕点藏在袖子里,躲到御花园里偷吃,左右偷瞧四处的样子古灵精怪,也很可爱,可是掩饰水平就有待商榷了,嘴角满是糕点渣滓,她自己还不自知,洋洋自得走在皇宫里,宫女太监见到了,都在偷笑,她还自以为受人喜爱。抛却仇恨,李元昊,不,应该说是李元樱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 青瓷嗯了一声,没有答话,语气中有些许不高兴。 中行书也不甚在意,微微闭上眼睛:“太安城的这一场风云,不论谁胜谁负,也不管北魏朝廷如何巨变,草原都可以南下一次,或许这一次,可以走更远一些,比大汗到达的渭水更靠南!” 第二百四十七章 要不,我们一起死吧! 在太安城朱雀门前,电闪雷鸣,气运四散,如同飘飞的柳絮,洋洋洒洒从高空中飘落。 李元昊对于从本源世界带来的战甲并不熟悉,勉勉强强“召唤”出虫洞,此时已经精疲力竭,虫洞也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收缩塌陷,初始之时,虫洞组成的门能够容得下李元昊一人,现在已经变得三尺大小,虽然面积变小了,但是玄妙的虫洞引力却突然增大,那些虚幻不真实的气运柳絮被拉扯牵动,疯狂涌向虫洞。 虫洞越小,吸引力越大,吸收气运的速度也就越快,青色和黄色的气运相互纠缠,玄奇至极。 对于这种现象,李元昊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去解释,她也没有心情去了解,从风雨中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朱雀门城楼,踏步前进。 已经重新组成阵型的穿云弩连珠发炮,一支支粗壮的铁箭如同泼墨大雨一般,射向北魏天子。和魏墨城的一番苦战,李元昊心神疲惫,身体受创,但是此刻她心中悲恨,竟然选择无视那泼一波弩箭攒射,只有那两支射向脑袋的弩箭快临身之时,她才伸手抓住,扭身抛掷出去,弩箭破开雨幕,将两人钉杀在地。 城头上,李秀策双手扳住城垛,睁大眼睛盯着雨中:“我小时候,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吧,刚刚懂事儿,有一次得了大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别人都以为我不记得,其实我记得,只是不曾给人提及说过。大姐悉心照料在我身边,给我熬药喂药,给我唱歌听。大姐五音不全,实在称不上好听,为了不伤大姐的心,我耐心听着,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了,每次醒来,睁开眼睛,入眼的总是大姐关切的笑脸。” 穿云弩组成的阵型被李元昊碾碎捣烂,皇城守卫又冲了上来,一身鲜血的李元昊招手一柄铁剑入手,自上而下酣畅淋漓劈下,雨幕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剑气不充裕,但胜在凌厉,迎头而来的几人被从中间劈开,洒下淋漓的鲜血,又被雨水冲刷,不见了踪影。百丈距离,李元昊每向前走一步,便抬头看一眼城头,手中的剑挥舞得也就快上三分。 “后来我长大了,大约七八岁,奶奶把我安排在储秀宫,第一次和大姐分开睡,我睡得香甜,大姐却睡不着了,大半夜急匆匆跑到储秀宫,和我挤在同一张床上,抱着我才安心入睡。宫里的人都知道大姐依赖我,见不到我就心慌,还不让人靠近我,谁靠近我,她就给谁着急。当时吧,我还觉得挺替大姐丢人,现在想想,大姐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需要人哄着宠着。可是我知道这个道理太晚了,让大姐独自承担了很多。” 跨过了皇城守卫,三千玄甲军百人一队,整整三十只队伍,列马摆阵,在百夫长的指挥下,集体前冲,覆甲的高头大马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泥水,李元昊再招手,又是一把铁剑入手,单膝跪地,两把铁剑插入泥泞之中:“月水!”漫天雨水化成一道道剑气,千百道剑从天而降,刺入前冲奔跑的玄甲军,太安城前顿时炸起一团血腥红雾。玄甲军像是面对一道绞肉场一般,尸骨无存,但是在北魏唯一一直重骑兵悍不畏死地冲撞下,那一方天地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如同钱塘江大潮一般的骑兵冲破桎梏枷锁,向着李元昊撞来。李元昊单剑前冲,以力拔山兮的姿态将眼前的高头大马挑起,然后重重摔在泥泞之中,咯嘣咯嘣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她已经没有精力和力气对付冲撞而来,轰隆一声,戴甲的马头重重撞在李元昊的胸口。一口鲜血喷出,李元昊咬紧牙关,强行止住后退的步伐,一剑自上而下砸下,砰地一声,马头四裂,脑浆飞溅。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大姐的女儿身,听说大姐和小宫女的风言风语,总是觉得大姐不够检点,不适合当皇帝,还不如我,不过我也不想枪大姐的东西,因为我要的东西,大姐都会给我。大姐虽然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缺点,其实吧,在我心里,你苏倩儿、索柔和雨晴都配不上我家大姐,全天下没有一个女子配得上大姐!后来知道大姐的女儿身,说来也怪,我竟然觉得有不少男子可以和大姐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比如林云枫林大哥,最会宠人,稳重可靠,但是嘴巴笨,偶尔腹黑,腹黑的也很耿直,透露着丝丝可爱。温志谦也不错,聪明风趣,嘴巴也甜,不过这种人也招女孩子喜欢,需要有人在旁边监督,还有那个柳青,也很好,属于死鸭子嘴硬的那种,南梁那个陈洛妍和西域的慕容恪,我虽然不喜欢,但是如果大姐喜欢,我可以忍,并时刻监督他们,不让他们做一点对不起大姐的事情。”雨水顺着李秀策的脸颊流下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来看去,还是索柔嫂子的爱最博大,不是因为她死了,而是因为她在雪涌城说过,若是喜欢,可以把他们都收入后宫,这才是母仪天下应该有的气度,你苏倩儿差远了。” 从玄甲军的尸体上走过,有鬼魅隐藏在风雨中,粘杆处杀人的好手和整个天地融合在一切,如同毒舌一般不断游走,他们修为不一定高,但是杀人的手段多,能准确找到修行高手转换气息的间隙,见缝插针,杀人于无形。此时的李元昊气息不但沉闷,而且断续急促,在一气尽头要生一气的关键之处,一道隐藏在风雨中的细针扎了过来,速度极快,角度刁钻。李元昊一跺脚,以她为中心的水面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这一个水花所能波及的范围,都是她的领地,所以那一枚细针无所遁形,被她伸手一抓攥在手心里,两柄飞剑争先恐后刺向雨中。一声沉闷的闷哼声响起,那人已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要不,我们一起死吧(2) “在被匈奴掳走的那一段时间内,我幻想着咱们大魏会不惜一切代价来解救我,所以我不怕,即便见到中行书我也不怕,因为我坚信大姐和奶奶不会抛弃我,虽然我不是李家人。”在雨中的李秀策显得有些孤独。 “你不是李家人?!”苏克沙仿若听到惊天大秘密,比知晓李元昊的女儿身之时还要震惊。 “尚书大人,很惊讶吗?还是很惊喜?矛盾的你永远达不到大学士的高度。是的,我李秀策不是李家人,和大姐没有一丁点的血缘关系,真正的李秀策早就死在了澹台国藩手中,我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李秀策含笑望着苏克沙,又望向假皇帝:“你是一个聪明人,够隐忍,也够机警,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竟然没被逼疯,我很佩服,究其根本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身世之谜,这是你的把柄和最后的杀手锏,不过你的聪明是小聪明,远远谈不上智慧。” 假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手指掐入手心,有丝丝血迹渗出,苏倩儿挽着他的胳膊:“陛下,秀策说得是不是真的?他真的不是李家人?”假皇帝思索片刻,微微点头。 “你很惊讶我会把自己的把柄公布于众吧,不是我稳操胜券,而是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所以知道身世之后,我没有去找亲生父母,不是我不渴望,而是城头下的那个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李秀策指了指李元昊的方向。 雨中的李元昊完全没有隐藏行踪的想法,一步又一步从泥泞中走来,鬼魅一般的粘杆处突然杀出,一柄淬着剧毒匕首掠过李元昊的面门,一飞冲天,李元昊强行后仰,一手抓住对方的脚腕儿,重重将那人抛了出去,砰地一声,身子和地面接触,泥水飞溅,飞溅的还有对方的头颅和脑浆。 没有停歇喘气的机会,前后左右不断有人飞扑过来,李元昊伸开双臂,五指大张,向着虚空中稳稳一攥,砰砰砰,响起一声声沉闷的声音,一团团血雾随之绽放。临死之际,粘杆处众人悍不畏死地引燃腰间的炸药,李元昊丝毫不退,攥紧的手心重重一拧,那些本该四散炸裂的炸药沉闷炸响,混乱无序的气流激射挤压,如同浪潮一般不断拍打着处于中心的李元昊。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一步,系数接受来回不断的冲击,屹立不倒。 “十年布局,从匈奴到太安城,从祭孔大典到大江之上,从镇南军到军马镇,又从岳麓书院回到太安城,澹台国藩、郝连流水、郝连勃勃、孔道佛、慕容峰、魏墨城,你们知道他们有多么厉害吗?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澹台国藩的举世无敌,不知道草原那对兄妹的厉害,不知道和孔道佛激战三日的凶险,你们更不知道毒剑仙一眼就可杀人,而且能杀天上人,所以你们呆在太安城,享受着安稳,心里呢,还在惦记算计着我家大姐!”李秀策开口道,语气中有丝丝愤怒:“尚书大人,这么说您似乎有失偏颇,毕竟咱们大魏有今日如此光景,您居功至伟,但是您离着中堂大人和大学士真心差得很远。哎,你们总是弄不懂清楚一点事情,对待大姐不能用常理去揣度,而应该以最大的善意去思索,她做的事情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永远都想要两全其美,所以不惜委屈自己,女儿身男儿装,这一装就是十几年,别人不心疼,我这做弟弟的必须心疼。” 苏克沙感觉李秀策的话语似乎话中有话,冲着假皇帝使了一个脸色,让他将苏倩儿带下城头。 苏倩儿也拉了拉假皇帝,她不想在呆在这个地方了,一刻钟都不想呆着了。 假皇帝一动不动,静立在雨中,他要看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他要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阶下囚和大魏天子两个身份之间,后者的诱惑实在太大,只要给他一丁点的机会,他就可以让大魏日月换新天。 苏倩儿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假皇帝猛地甩开,眼含怒火望着她,苏倩儿又后退了两步,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扶住城墙,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假皇帝,喃喃两个字:“陛下!” 在她心中,眼前的假皇帝才是依靠,才是她心中的陛下,可是此时。…… 假皇帝闭眼睁眼,挽住苏倩儿的手:“乖,别怕,我们在这等,等事情的结局,即便现在离开了城头,我们也无处可去,别忘了,我曾经许给你的承诺。” 苏克沙愣在当场,如此男子的承诺,不可信!但是如今已经到了这等事态,还能怎么做呢? 李秀策咧嘴一笑,尽是嘲讽。 迈过粘杆处、皇城司众人的尸体,李元昊面前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李秀策豢养的死士,一身身白衣站在她的身前,沉默前冲,手中刀高高举起,重重劈下。李元昊一伸手,两条银线射出,两队死士的头颅腾空而起,两柄飞剑任意切割,恣意收割着生命。 “在毒剑仙死后,我常常去军马镇外面,看着被大姐和毒剑仙打斗而改变了地貌的黄河渡口,浑浊的黄河水奔流而下,我就思索,怎么才能把大姐身上的担子分担一些,想了好久才想到重点,是什么桎梏了大姐,把她困在太安城?是这个皇位,这个江山,成了她肩膀上最重的担子,她不能让别人失望,所以她要抗在身上,绑在心头,什么事情都要看你们的脸色。我问过大姐,对于她而言,什么最重要,大姐说亲情和快乐最重要。如今这世上,我李秀策便是大姐的亲情,但是快乐呢?哎,如果大姐不回来,我李秀策便是大魏的皇帝,江山社稷就压在我身上了,大姐可以笑傲江湖,归隐山林,得到快乐,可是她回来了,她偏偏回来了,而这都是我的错,我的不好。”李秀策摸了摸脸上的雨水,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一只手冲向假皇帝三人,像是邀请别人来家做客一般:“要不,我们一起死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 朕,要杀人! “要不,我们一起死吧?”李秀策说完一句话,突然伸手死死拉住了苏倩儿的手臂,一脸灿烂笑容,将她拉向城头。 苏倩儿大声惊呼,不断撕扯,向着后面退去。假皇帝猛然睁大了眼睛,正要解救苏倩儿,被李秀策一脚踹在肚子上,如同虾米一般,卧倒在地,不住哀嚎,身体在泥水中打滚。 “废物!”李秀策骂了一句,继续拉扯着苏倩儿:“我李秀策现如今都不怕死,你苏倩儿又怕什么?” 苏倩儿惊惧异常,不断后退,她感觉肚中的胎儿动得厉害:“爷爷,快救我!” 苏克沙顺势扯着李秀策的衣衫,挡在苏倩儿身前:“小王爷,您若真想杀人,就让老臣去死吧!” “你?你当然要死,不过苏倩儿也忒死,所有人都要死!”李秀策扼住苏克沙的喉咙,语气中说不出癫狂疯魔。 众人正在拉扯的间隙,躺在地上打滚的假皇帝如同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突然拦腰抱住了李秀策,嘴里大吼一声,强行将李秀策抬起,然后重重向着城头外抛去:“你早该死了!” 文武百官中,黄汉庭突然冲了出来,奋不顾身冲了出去,在李秀策跌落城头的一瞬间,死死抓住李秀策的手,眉头上青筋暴露:“小王爷,坚持住!” 李秀策望了一眼黄汉庭:“麻烦照顾好我姐。”然后望着不断杀人的李元昊,缓缓闭上眼睛:“可以结束了!”说完,他松开了手,从城头上跌落下去。 城墙下,正在向着朱雀门走来的李元昊心神一颤,一瞬间出神,一支箭弩射入她的肩头,鲜红浸透衣衫,她望向城头,有人从那里跌落。 砰地一声,李秀策重重跌落在泥泞中,头部着地,脊柱碎裂,鲜血从七窍中流出,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 “秀策!”李元昊大吼一声,冲破众人的包围,向着城墙脚下掠去。 此时,那一道虫洞已经缩小塌陷成了一颗米粒那般大小,太安城的双龙气运完全被吸纳其中,然后消失不见了。 正在飞掠的李元昊从高空坠落,重重跌落在地,那米粒大小的虫洞和李元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元昊的基因序列是虫洞唯一的标识,在归于虚无的那一瞬间,从新回归李元昊的体内,囊括其中的双龙气运瞬间爆炸,暴戾的气息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然后绽放出一朵青黄璀璨的烟花,李元昊便被淹没其中。 城墙下,有双龙气运炸裂于李元昊的丹田之间。 “哈哈哈哈!”城头上的假皇帝拍腿大笑:“太好了,太好了,两个都死了,都死了!!!” 突然,他的笑声卡在喉咙中,浑身流光溢彩的李元昊从光明中飞出,掠到城墙下,一把抱住李秀策的身子,无声大哭,她的风雨已经侵入太安城百丈之内,她能感受到太安城的一呼一吸,她成了太安城新的主人,双龙气运在他胸间体脉中游荡,她能感受到力量,感受到雄厚的气息,她觉得自己举世无敌,人间最强,的但是她挽回不了李秀策的性命! “为什么,为什么?!秀策,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啊?”李元昊愤怒悲伤,她想不明白。 “姐,你不回来多好啊!”李秀策气若游丝,嘴角牵扯:“太安城是个大牢笼,秀策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当皇帝,你向往的是小桥流水人家,所以秀策想替你当这个皇帝,让你能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可是,有些人不同意,他们不想你好过,既然如此,秀策便替你杀了他们,都杀干净。大学士和索柔嫂子的死,秀策不是故意的,真的。姐,秀策不怕死,秀策怕你像奶奶那般,不要秀策。” “秀策!”李元昊诧然,泪如雨下,紧紧抱住李秀策:“你和我说啊,你为什么不和姐说呢?!” “和你说你肯定不同意,自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你扛着顶着,所以秀策想这次自己扛下来,可惜秀策不如姐,抗不下来。”李秀策脸色苍白:“姐,你回来了,所以秀策选择了死,不然依你的脾气,肯定舍不得杀我,那样朝廷那些人还是不怕你,认为你软弱可欺,不断要求你成为他们希望的样子,大姐你若是成了那样,我光是想想就好生气。” “傻瓜,傻瓜,姐从来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可是,秀策在乎,丁一能为大姐做的事情,秀策也可以。”李秀策艰难而又坚定的开口,他伸手抱住了李元昊的脖子:“姐,你还记得常给秀策唱的儿歌吗?秀策想听。” “瓷娃娃,瓷娃娃,一个瓷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瓷娃娃,瓷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他不是真娃娃,没有那妈妈,也没有爸爸,那么我来作他的妈妈,也来作他的爸爸,永远爱着他......”李元昊嘴角颤颤巍巍,五音不全,涕不成声,如同得拉大锯,李秀策在她怀中像是一个碎成了无数片的瓷娃娃,她心疼悲伤,小心翼翼,却不知道该如何对他才能让他恢复如初。 李秀策突然感到很冷,如同以往小时候那般,向着李元昊的怀中钻了钻,去寻找温暖。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浸透了他的骨头,淹没了她的意识,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无限的光明。 他,死在大姐怀中。 瓷娃娃,死在妈妈怀中。 “啊!”李元昊痛嗷一声,哀怨凄惨至极,她不断擦拭着李秀策脸上的雨水,可是总也擦不干净。 她哭啊嚎啊,像是失去幼崽的母狮,双手重重捶打着大地,疯狂地痛嚎,整个太安城都在震颤,整个天地都在撕裂哭泣。 风啊,雨啊,雷鸣啊,闪电啊,尽数疯狂的涌向她。 她一把撤掉发髻,扯下一大把头发,满头青丝任意飞舞,风雨之中,柔柔的眼眉,浅浅的脸庞,满脸的泪水,悲伤和无助,可怜和愤怒。 城头之上,惊呼声不断。 北魏天子,李元昊,果然是一名女子!!! “我们回家!”李元昊抱起李秀策的尸体,向着城门走去,那些皇城司、粘杆处、玄甲军齐齐后退,不敢向前。 李元昊重重踏了一步,数十位杀人好手的头颅骤然炸裂,朱雀门厚重的城门如同被巨石撞击,骤然撞开,风雨灌进太安城。 望着城头,李元昊失魂落魄,但是目如刀割,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嘴里喃喃自语:“朕要杀人,朕要杀人,朕,要杀人......!!!” 第二百五十章 入魔 风也大,雨也狂,太安城的朱雀门前鲜血横流,尸体遍野。 李元昊疯疯癫癫,嘴里不知道叨念着什么,她望向城头,她能看清城头上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她能听到任何一个人的心跳呼吸,因为双龙气运在她的雪山气海之间,此刻她便是太安城。 三百穿云弩的阵型已经被李元昊摧残殆尽,玄甲军的冲撞队形也已经支离破碎,皇城司、粘杆处被杀得片甲不留。 李元昊每向前一步,便有人的头颅炸裂,在风雨中炸出一团妖冶血腥的鲜红雾气,那些人的身体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瘫倒在地,从天而降的雨水变成一把把利剑,将倒地的尸体切割蹂躏,变成一滩血肉,被雨水冲刷,带着殷红流向幽渊。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命归黄泉,死得不能再死。 风声雨声雷鸣声,声声俱有,但是朱雀门前的众人却觉得莫名安静,静得掉针可闻声,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好像马上就要跳出来一般。 墙角下,一声恐惧的哀嚎响起,薛相松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地上弹起,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向着城外逃去,马蹄飞溅起泥水,快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 李元昊望向风雨中,风也停,雨也停,在太安城百丈距离上形成一道冲天而起的无形气墙,薛相松连人带马撞在气墙上,马匹的头颅咯嘣一声撞得粉碎,薛相松惊惧之中猛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将双臂架起,护在脑袋上,才避免身首异处的下场。 顾不得手臂的疼痛,薛相松起身,不断捶打着眼前的气墙,求生的本能让他想快些逃离这座修罗场,逃离那名杀人不眨眼的北魏天子,可是眼前的气墙硬如磐石,任凭他的手骨碎裂,鲜血染满双手,还是不能在气墙上留下丝毫。 突然,薛相松感觉自己的头发似乎被什么抓住了,猛地一扯,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重重落在地上,那道气力并未消失,拉扯着他在泥水中的不断后退,慢慢滑向北魏天子。 一咬牙,薛相松抽出腰间刀,重重插入地下,强行止住后退的趋势。 李元昊刚刚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如今郑重其事看了一眼,那股扯住薛相松的气力突然增大,直接将这位野心勃勃男人的头发带着头皮硬生生扯了下来,那一柄插入地下的刀应声而断,一声凄惨的痛呼在薛相松的嘴间挤出,那股拉扯的气力丝毫未曾减少,像是一只手一般捏住他脑袋,不断后退。 终于,他来到了李元昊的面前,除了印入眼中的漫天风雨,还有李元昊重重踏下的一脚,轰隆一声,薛相松的整个胸膛塌陷下去,在他惊惧异常的眼神中,一股威压从天而降,按在了他的脑袋上,直接将他的脑袋按入地下。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小时候隔壁家的铁匠,每日都会用铁钳子从火炉中取出通红的铁块不断捶打,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巨大铁锤高高举起,然后干净利素地落下,火光四射,叮当作响,即便最坚硬的铁块在连续不断的重复敲打下也会变形扭曲,变成任何想要它变成的样子。 他觉得那股从天而降按住他脑袋的威压就是那铁钳子,还有一道如同铁锤一般的威压此刻正高高举在自己的头顶。 “啊!!!!”恐惧如影随形,瞬间填满了薛相松的心头脑海,挥之不去,眼泪鼻涕横流:“救命啊,救命啊!!!!” 凄惨的哀嚎响彻城门之前。 砰!!! 一颗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爆捏碎。 李元昊继续前行,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打在她怀中的李秀策身上,飞溅的雨滴不断冲刷着血水,冲刷着窒息般的恐惧。 苏倩儿望着城头的阶梯,头昏目眩,呼吸急促,李元昊会从那个地方登上城楼,会在那里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自己跪地求饶,她会放过自己吧,会放过自己肚子中的孩子吧?!会的,会的,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一直都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在后宫胡作非为,任性刁蛮。 出现了,她出现了,李元昊出现在城头之上,面无表情,一身冷冽的杀气! 苏克沙将苏倩儿颤抖冰冷的小手放到假皇帝手中,面对李元昊,双腿微曲:“陛......” 突然,一条银线突然射出,将苏克沙团团围住,一道青色气息依附着银线,如同一只手一般死死捂住苏克沙的嘴巴,李元昊一个眼神,大魏四大辅臣之一的苏克沙苏尚书被凌空提起。 “朕,不许你跪!朕,也不许你说道歉!因为朕不接受!”李元昊咬牙切齿地说道:“朕说过,一直把你当爷爷看待,朕也说过会给苏倩儿和假皇帝一个美满的结局,给你一个交代,你和南梁做过的勾当,朕可以既往不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朕!?” 苏克沙望向李元昊,老泪纵横,但是口鼻被遮住,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不断摇头。 李元昊不给他一丝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本可以阻止秀策的,苏克沙,你本来可以阻止一切,你为什么不阻止?!”李元昊脸色狰狞,心意一动,银线收紧,在他的身上勾出一条条血槽,她突然狰狞一笑,带着怨毒和嘲讽:“苏克沙,苏倩儿会死得很惨很惨,比你的死惨一百倍!!!” 砰地一声,空中炸起一团血雾,鲜血飞溅。 “啊!啊!啊!”苏倩儿的尖叫声不断响起,苏克沙的血水溅了她一身:“爷爷,爷爷,爷爷!!!李元昊,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李元昊望着苏倩儿,一字一顿:“朕做了该做的,朕要你们都给秀策陪葬。” 咯嘣一声,假皇帝的肩膀如同被重物夯砸,顿时烂成了渣滓,痛苦的哀嚎还未喊出,满口牙齿又被捣烂,咯嘣又是两声断裂声响,假皇帝的双腿尽数折断,身子瘫倒在地,不断抽搐颤抖。 “啊!啊!啊!”苏倩儿抱着头,不住哀叫:“李元昊,你这个魔鬼,你这个魔鬼!!!” 一股殷红从苏倩儿的身体中流出,她伸手一摸:“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李元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李元昊双眼充血,丝毫没有怜悯,她把李秀策冰冷的尸体递到苏倩儿面前:“只要你能把秀策救活。” 假皇帝身体被抛到空中,又被重重摔下,砸在城头之上,山石掩埋了他的身体,不知死活,只有血迹从山石中流出,染红了青色城砖。 苏倩儿顾不得疼痛,爬到假皇帝身边,泪水已经变成了血水,她用一双芊芊玉手不断拔开坚硬的岩石,不一会儿,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的一瞬间,李元昊感觉不到任何的悲伤和无助,感受不到任何的愤怒和怨恨,似乎五官神识都已经从她的躯体中抽离出去,只剩下莫名痛快,鱼死网破的痛快,所以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觉得那一刻自己真得笑了。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李元昊的脸庞照亮,那哪里是笑,那是狰狞恐怖如同恶魔! 从城头走了下去,李元昊径自向着太和殿走去,满朝的文武不敢退去,跟在她的身后,满身雨水狼狈,也不敢擦拭。 将李秀策放在龙椅上,李元昊小心翼翼擦拭着他脸上的雨水,悄悄说着一些毫无逻辑的话语,好像李秀策还活着,未曾离去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和殿内都开始弥漫起朦胧的水气。 皇城外,隐藏踪迹很久的汪嗣英突然带领一队人马杀出,人数不多,刚刚不过百人,是他在楚人凤离开京城、薛相松执掌粘杆处、皇城司的间隙之间悄悄养起来的队伍,讽刺的是豢养这一支队伍所需要的银两,正是当年张明泽贪污的银钱。他豢养起来的百人队伍根本没有隐瞒薛相松的意思,不过百人的队伍在薛相松眼中可有可无,与他掌管的粘杆处和皇城司比起来,微不足道。 但是此时这百人队伍却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人间天降异象,城内大雨滂沱,民众关门闭户,并未出家门,皇宫守卫、玄甲军、粘杆处和皇城司,已被李元昊击溃,如今不过是乌合之众,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不过已经被李元昊击溃了信心,即便有心反抗,想起北魏天子的杀伐果断也是心神巨颤。 百人的队伍很快控制了太安城皇宫。 汪嗣英手持弯刀,走到已经成了一滩肉泥的薛相松面前,眼中情绪莫名,扭头望了望四周,四下无人,他将弯刀插入那一堆血肉中,眼神阴霾,使劲儿搅了搅。 丢下弯刀,汪嗣英不自觉微微一笑,走到阴凉干净的地方换上朝服,向着身前左右吩咐了几句,快步向着太和殿走去。进了大殿,满朝文武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独独汪嗣英衣衫干燥熨帖。 他抬头望了一眼龙椅上的李元昊,心里莫名一动,喃喃了一句话,马上压住心头的悸动,低头弯腰,向着往常一般,丝毫不起眼。 李元昊拍了拍李秀策的手,笑着说道:“秀策,你先睡会儿,姐不会让你孤独的,姐会让很多人都下去陪你的。” 缓缓起身,李元昊站在金銮殿上,目视下方,声音威严,不含一丝情感:“朕,原名李元樱,是一名女子,可有人有异议?!”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孙景初首先口呼万岁,其他人一呼百应,声音云霄。 负背着双手,李元昊面无表情:“汪嗣英!!!” 如今的李元昊身披双龙气运,太安城的一举一动,她都能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虽然身处太和殿,但是太安城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汪嗣英出列跪在地上,唐宗飞心头一动,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抬起头来!朕一直不太喜欢你,但是此刻朕最信任、最喜欢的人就是你。”李元昊开口说道:“因为你无情你你狠辣,你不是一直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吗?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刚刚抬起头来的汪嗣英从新低下了头:“微臣忠于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朕就需要你这种人,现在你就是朕的御猫,就是朕的人屠。朕命你,大凡和今日有关之人,无论官职有多大,知道多少,尽数杀戮,朕不管你是否有铲除异己的想法,朕就是要这群人死,统统给秀策陪葬!”李元昊一招手,一柄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铁剑穿过雨幕,在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插入汪嗣英的身前:“这就是朕赐给你具有生杀大权的尚方宝剑,铁剑之下,只有你不敢杀的人,没有你不能杀的人!” 汪嗣英伸手拔出铁剑,心头百感交集。 “可有人有异议?”李元昊一声冷喝,眼神扫过众人。 “微臣有异议!”胡汉斌一声大喝,从人群中走出,双脚还未站稳,他只感觉一道凌厉的气浪撞在他的胸口,整个身子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柱子上,摔在地上,嘴中有鲜血流出,晕死之前他出口道:“陛下,不可以啊。” 然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可还有人有异议?”李元昊再次扫视众人。 朝堂之上再也没有声响,汪嗣英双手捧着铁剑,正准备走出大殿,突然两只手伸出,一左一右扯住了他的衣袖,唐宗飞和黄汉庭同时冲着他摇了摇头,汪嗣英眯了眯眼睛,狠狠甩掉两人的手,大步流星走出了太和殿,他准备按照陛下的意思开始杀人。 继大魏元丰十年,诛杀澹台国藩之后,大魏朝堂之上血流成河之后,大魏祥丰五年,朱雀门事变之后,太安城上下也死了很多人。 比之太阳熄灭落山还要恐怖的事情降临在太安城,北魏女天子,李元樱,悄然之间,坠入魔道! 第二百五十一章 像 太安城内下起了一场大雨,而且是腥风血雨,夹杂着从天而降的真正雨水,倾盆而下。 太阳坠陨之后,天气阴寒,雨如冰棱,逐渐变成了莹白的雪花,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雪花飘落如斗,盖住凝结了流窜的血。 太安城上下弥漫在恐怖气氛中,偶尔有人出门,隐隐能够看到紫禁城方向上,青黄相间的光芒冲天交错,皇宫的雪格外大,像是有人在哭,厚厚的雪花压塌了不少房屋建筑,已经毁于一场大火的乾清宫也被白茫茫的雪覆盖,废墟中有一名女子的尸体掩埋其中。 听宫里说,越发沉默的皇帝陛下曾经站在雪地里一天一夜,被白雪覆盖成了一座雪人,远远望去像是游荡在荒烟蔓草之间的孤魂野鬼,找不到一个落脚地,就那么飘啊荡啊。 小王爷的尸首被放在慈宁宫,所幸天地大寒,尸首如初,并未腐烂,灯火通明中,李元樱呆在慈宁宫内,寸步不离,好像李秀策并未死,还在人世,只要她睁开眼睛,自家的弟弟还会像以前那般脆生生叫她大姐。 李元樱从匈奴回归太安城,太皇太后归天,黄淳风战天而死,她也曾经如此呆在慈宁宫三天三夜不见人,躲在慈宁宫的花室内,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那一次三天之后出来,这一次不知道何时她才会从慈宁宫走出来。 望着皇帝陛下,那些呆在皇宫多年的宫女嬷嬷们恍然之间,仿若看到了老祖宗在世,当今天子陛下李元樱和离世的老祖宗好,像。 汪嗣英终于展现出了他的毒辣和阴狠,没了头顶上的约束和制约,还有着皇帝陛下亲赐的尚方宝剑,他终于释放了心头那股戾气,大凡和朱雀门事变有牵连的人系数被杀。 那些跟随薛相松一同叛乱的粘杆处和皇城司,与汪嗣英算是半个同僚,没能逃过他的追捕,血流成河,尸首遍野。 那些曾经为玄甲军提供马匹和刀枪的武库守门人没能躲过他举起的铡刀,身首异处。 那些曾经为李秀策豢养的死士提供衣衫布料的裁缝铺子,统统被汪嗣英查封,定上了叛乱的罪名。 期间,汪嗣英遇到过抵抗,最顽强得当属三千玄甲军,朱雀门之前,李元樱收割了五百玄甲军的生命,其余尽数投降,不过有二百玄甲军脱离队伍,攻占了城东牢房,引起了大暴乱,依靠着地形优势,集结了牢房里所有的犯人,构建起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防御壁垒。 汪嗣英做事的确毒辣,但是在领兵作战方面势无异于门外汉,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连攻不破。 从镇北军磨练了两年的唐宗飞主动请缨,不断蚕食对方的防御阵地,在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主动示弱,要求对方放下手中兵刃,他唐宗飞即刻进宫面圣,可以保证众人性命无忧。两百玄甲军放弃防御,静候唐宗飞从宫中回来,他们要得不多,只是不想死。 唐宗飞庆幸于救下了两百条人命,在他心中,皇帝陛下依旧是那个善良的小女子,如今只不过气火攻心,等过去了那股劲儿,陛下还会成为以前的那个陛下。 刚入皇宫,唐宗飞便看到了跪在雪地里已经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胡汉斌,腰板挺直,浑身瑟瑟发抖,这位翰林院编修准备以死觐见,李元樱丢下一句话:“那你就去死好了。”头也不回进了慈宁宫。 唐宗飞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于胡汉斌的耿直,为何非要在陛下的劲头儿上针锋相对,难道不知变通一下吗?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抬头看到一袭明黄从慈宁宫掠出,如同飘忽不定的厉鬼,径自掠向城东,唐宗飞暗叹一声不好,快马加鞭向着城东飞奔而去。 等他到了城东大牢,只看到漫天银光飞舞,两条银线在空中盘旋,两柄飞剑恣意穿梭,一颗颗大好头颅滚滚而落,那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势如同豆腐被切割捣碎,一声声痛苦哀嚎不断响起。 李元樱杀神一般,站在城东大牢的门前,大红色的灯笼之下,银线探出衣袖飞舞,飞剑悬停身前作响。 那一刻,她和杀人无数的人屠楚人凤好,像。 二百玄甲军走出防御,丢盔卸甲,纷纷低头跪下。 李元昊招手之间,一柄铁剑入手,她将铁剑再次塞入汪嗣英的手中:“朕,不许他们降!” 扭头转身,轻身而去,李元樱和唐宗飞擦肩而过,唐宗飞忍不住扯开了脖子中的纽扣,浑身燥热难受,那一刻,他知道陛下是真的入魔了。 血依旧在流,太安城比天下各处的天空似乎都要暗一些,联名上书的奏章被丢在一旁,国家大事儿被搁置废弃,已经和太安城融为一体的皇帝陛下可以察觉到太安城的一草一木的讯息。 以往身披双龙气运的魏默城清心寡欲,对于那些潜伏在太安城的匈奴、南梁谍子视而不见,但是此时的李元樱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将太安城上下清洗了一遍,她无需出风太安城,只需要一个念想,一个意识,她想做的事情都能成功。 太安城在她鼓掌之间,她封锁了所有流出太安城的消息,她要把太安城变成人间炼狱,让所有相关的人都为秀策陪葬! 苏倩儿的孩子没了,身体虚弱,如同一株时刻都有可能倒在风雨中的小树苗,假皇帝被打得浑身骨头尽碎,躺在床榻上,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转动,他看着衣衫单薄的苏倩儿,眼中满是渴望:“杀了我!” 苏倩儿看到了,也品到了他的意思,但是她不敢下手,也不能满足他的愿望,若是他也死了,她苏倩儿还能有什么动力和愿景活下去。她终于知道,朱雀门的城头上,李元樱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苏倩儿会死得很惨很惨,比你死的惨一百倍!!!” 此时,她便身处炼狱的水深火热之中,不得喘息解脱。 十日之后,有人打开了地牢的门,苏倩儿被人拖出地牢,汪嗣英脱下身上的衣衫给她披上:“陛下要见你!” 苏倩儿一听,吓得瑟瑟发抖,向着牢笼里躲了躲,她怕见到李元樱,她怕见到恶魔。 汪嗣英皱了皱眉头,轻轻摆了摆手,有人强行将曾经的苏贵妃架起,走向慈宁宫。 短短十天之内,苏倩儿已经很瘦了,瘦得皮包骨头,但是对面的李元樱更瘦,枯瘦如鬼,她已经不着男装,而是一身简单女装,衣衫宽大,像是裹住一支干瘪的树苗,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杀气和煞气并重,令人胆寒。 李秀策的尸体被放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如同白纸。 “滋味如何?”李元樱向前走了两步,脸上带着在苏倩儿眼中如同索命一般的笑容。 脸上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苏倩儿不断后退,重重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后退去,她竭尽全力想要哭出声来,但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苏倩儿,你现在就受不了了,朕还有千万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李元樱语气很轻,但是在苏倩儿耳中如同惊雷:“所以你忒活着,活得时间越久越好。” “李元樱,你是恶魔,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杀了我吧!”苏倩儿终于吼了出来,跪在地上不断恳求。 “杀了你!?好啊。”一柄飞剑如同匕首一般落在苏倩儿身前,发出哐当一声声响:“苏倩儿,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朕给你这个机会。” 苏倩儿爬到飞剑之前,手持匕首抵在胸口处,隐隐有血迹渗出,但是再也难进分毫。 “果然,你苏倩儿最惜命,舍不得自杀,哈哈哈,手里拿着匕首的胆小鬼,苏倩儿,你真应该看看自己有多可怜,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李元樱无情嘲讽着,说不出得恣意痛快。 苏倩儿大吼一声,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手持匕首向李元樱刺去。 李元樱伸出一只手掌,挡住了飞剑。 苏倩儿用尽浑身力气,向前刺去,口中不住大喊:“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死?朕会怕死?你觉得朕会怕死?”李元樱忍不住轻蔑一笑,任凭飞剑刺透手掌,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在地,散发出血腥味道。 苏倩儿吓得不断后退。 “朕不会让你死,朕也不会死,你和我两个人,就相互折磨,相互煎熬,看谁先熬死谁,好不好?”李元樱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语气轻柔。 苏倩儿已经三日未曾进食,但是此刻浑身发寒,恶心反胃,一手扶住柱子,不断干呕咳嗽,好像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般,突然,她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低头望着浑身抽搐的苏倩儿,李元樱面无表情。 那一刻,她和战死在长城以北的御猫赵督领好,像。 太安城的血依旧在流,与此同时,在匈奴草原一支万人以上的骑兵快速南下,为了躲开镇北军,他们不惜绕道陇西,从长城最西端沿着山脉进入中原,为了保证隐蔽性,最大限度提高机动性,他们不但佩戴上了中原铠甲,而且惯用的草原弯刀换成了中原长刀,每人骑乘三匹草原骏马,如同利剑一般插向中原第一大城。 千里突袭,只为了攻克太安城。 在草原内部有两种攻下中原的战略,一是以中原的攻城战方式来占领中原,步步踏实,唯有如此才能一步步蚕食中原,将沃野千里纳为己用,另一种便是千里奔袭的闪电战,利用草原骑兵机动性强的特点,首先攻城略地,屠城抢夺财富,然后回头安抚,若是还有起义暴乱,那就在镇压一次,难不成还有草原弯刀砍不动的头颅,即便有,那就砍两次。 前一种战略不以屠尽中原为目的,而以融合为最终目标,让草原习惯中原的生活方式,也让中原认同草原的长生天,这一种呼声很高,中行书、郝连勃勃、张元、拓跋龙野都赞成,就连大汗稽粥和可敦郝连流水都隐隐约约倾向于此,所以才会同意车马北迁,引大量中原人入草原,不惜移平狼居胥山也要在草原深处建起那座黝黑的盛京城。 至于后一种战略,寥寥几人赞成,特别是在大汗表态明确的时候,更是寥寥有人坚持,不过四大将军之一的休屠夔极其赞成,在他身上始终保留着身为长生天下的最尊贵民族的自豪感,在他眼中中原人是可以任意宰割的绵羊。中原的攻城战完全不适合自由奔放的草原健儿,沿用中原的风俗习惯无异于自断双臂,是对长生天的亵渎。 正是因为如此,他不喜欢中行书,也不喜欢张元,他在草原朝廷内,处处受到排挤,被排在了四大将军之末,连连被削弱兵权,最终只能在草原深处和马匪流寇斡旋。此次能够得到千里突袭南下的机会,休屠夔将全部私军调出,只为筹划这一次南下奇袭。 咱们草原的定国之战,好水川之战,竟然是一名中原人打下来的,他休屠夔心头不爽更是不服,明面上他对张元恭敬,私下早已问候张元祖宗十八代,既然定国之功抢不到,那么草原一统中原的号角,就由他这位草原英雄亲自吹响,以后史册史书之上,他休屠夔的排名可不仅仅是第四。 万人军队行动很隐秘,不过到了泗水一代,突然不惜暴露行踪,开始沿途抢劫,烧杀村庄,补给队伍,而行军的速度也开始减慢,好像有意在告诉北魏,有敌人来袭。 看似鲁莽的举动实则深思熟虑,如今太安城大乱,上下兵力空虚,人心惶惶,北魏若想组织起足够的有生力量来增援太安城,只能从镇北军抽调,若是抽调一万人马救援太安城,镇北军防线势必会有难以弥补的缺口,草原不会对这种机会坐视不管,以宋君毅的大局观,必定不会轻举妄动,那么太安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哦,忘了,还有一个修行高手,北魏天子,我草原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让你有死无生!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朕为何不能杀人? 一万人的草原铁骑在中原大地上拉出一条黑色的长线,如同秋收时刻切割庄稼的镰刀,留下遍地狼烟和狼藉。 如此大胆的行军策略,让跟在休屠夔身侧的哈丹忍不住擦了擦满脑门的汗水,万一镇北军抽调出一万人马南下突袭,太安城集结有生兵力,那可就是负背受敌的必死境地,他哈丹不想死,特别是不想死在的中原,死在异乡他客,那样就回归不了长生天的怀抱。 身材魁梧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休屠夔望了一眼身旁如同猪一般的哈丹,心头满是厌恶,匈奴铁浮屠六千余人,明面上是大汗的私军,实际上是他休屠夔的囊中之物,除了他之外,还有左将军木那塔和右将军哈丹。 他本来更看好行事狠辣的木那塔,但是这位左将军在盛京城围捕北魏天子的时候,似乎被吓破了胆,成了胆小如鼠的小绵羊,以往杀人如麻,敢横刀立马,现在天黑听到狼叫都吓得浑身抖动。 休屠夔恨其不争,三番五次鼓励教训,木那塔总是唯唯诺诺。已经没了耐心的休屠夔亲手割下了心爱副将的头颅,丢到草原大漠,任凭狼群啃食。再看身前左右,除了哈丹,竟然无一人可用。休屠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似乎被架空了,连可用之人都没有,难道是眼前这个笑容可掬的胖子有意为之?若是这般,这名草原权贵的弟子心机之深沉,就有些骇人听闻。 “将军,您看!”哈丹喘着粗气,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 一座卧在地平线的小城豁然眼前,休屠夔收回思绪,咧嘴一笑:“哈丹,此处离着太安城和镇北军分别多远?” 哈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从马屁股后面抽出一张羊皮地图,肥猪将军其他本事没有,描绘地图的水平可是一流,走向准确,比例精确。 他的一根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嘴里念念叨叨,半晌开口道:“将军,此地离着镇北军足足千余里,离着太安城不过二百余里,这座小城名叫临江城,以往依附黄河,后来黄河改道,没了依托,临江城渐渐没落下来,不过地形还算复杂,易守难攻。” “临江城?渭水以南,这可是大汗都未曾到过的地方啊。”休屠夔忍不住笑了笑,心头有说不出的舒畅:“哈丹,命令三千草原铁骑在三个时辰之内攻下临江城,今日太阳下山......”微微一愣,四周灰黑一片,天空中哪里还有太阳,休屠夔自嘲一笑:“三个时辰之后,本将军要坐在城头之上,喝草原的马奶酒。” “是!”哈丹翻身下马,塞在盔甲中肥肉挤出来,白花花一片,看着都油腻,特别是跑起来下达军令的时候,更是一走三颤,妙趣横生。 休屠夔望着颤抖不止的肥猪将军,突然觉得这胖子也是可爱,表面上看似一无是处,丝毫没有优点,但是似乎又不可或缺,你总是觉得他处处破绽,细细想来,却一点把柄都不曾抓住,只当他是一名受到家族荫庇的纨绔子弟,跳梁小丑。 三千草原铁骑很快整装待发,黑压压一片,列在城门之前,对面临江城内的守卫也早早接到讯报,疏散城中民众,调用守城军队,命令斥候快马加鞭奔向太安城,禀告紧急军情。 一场草原铁骑对中原小城的对攻战就此拉开序幕,弓弩飞箭如雨水一般泼墨而下,在临江城通向太安城的道路上,有四匹骏马快马加鞭。 太安城内,军报进了兵部,愁眉苦脸多日的唐宗飞接到军情紧急的讯息,忍不住一拍大腿:“好,好,好,来得好,大敌当前,国门有难,陛下会以大局为重的,太安城可以少死很多人,太好了!快,快,快来人去请孙大人,他作为辅政大臣,进宫面圣,来做此事最好,最为稳妥。” 有人称诺,退出了兵部。 唐宗飞双手颤抖地将信件叠好,难掩脸上的喜色,如今太安城死人太多,难免有些民心散疏,如今大敌当前,应是同仇敌忾,心思一定,他又问道:“草原军队总共多少人?” “一万人有余。” “一万人?”唐宗飞忍不住攥了攥拳头,反复几次,缓缓起身:“虽然人数很多,但是只要不是草原铁浮屠那般战力卓著顶尖的重骑兵,太安城应该无大碍,不对,如此出其不意的军队,必定是草原最精锐的部队。” 唐宗飞惊出了一身冷汗。 “报!”有人走进兵部:“大人,孙大人说身体有恙,不能进宫!” 唐宗飞苦笑一声:“果然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知难而退,不想当着出头鸟。走,即刻去慈宁宫,禀告陛下军情!” 他已经用过各种各样的法子来阻止皇帝陛下杀人,但是到头来,太安城依旧在流血死人,这次的国难当头,一定可以让陛下回心转意,一定。 来到慈宁宫,唐宗飞又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胡汉斌,进了慈宁宫,他也意料之内的看到了汪嗣英,兵部侍郎眼中有浓浓的杀意和厌恶,附身跪地:“陛下,不能杀人了,不能杀人了!” 李元樱从李秀策身旁站起,身上的气质冷冽杀伐:“朕,为何不能杀人?” 唐宗飞将军情谍报取出,递了上去:“陛下,匈奴军队神出鬼没,已经越过长城一线,出现在中原大地,人数足足有万人,目的是我太安雄城,此是存亡危机之刻,应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万万不可再自损战力,给敌人可乘之机。” “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朕最大的敌人在太安城,朕最恨的人也在太安城,何谈对外?”李元樱大袖挥舞,将军情丢入火堆之中,眼看着烧成灰黑:“汪嗣英,该杀的人一个也不能少,该死的人一个也不能活,朕不希望回来之时,太安城还有朕不愿见到的人。” 丢下一句话,慈宁宫内无端刮起了一场大风,曾经李元樱站立的地方,连一丝踪迹都没有留下。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两辆马车 三个时辰之后,休屠夔站在临江城的城头之上,俯瞰中原大地,一片灰蒙蒙的景色。 黑色土地彰显着肥沃,虽然此时太阳已经没了,但是眼前的中原还是比草原的风光旖旎很多,若是草原羊群能够啃食中原的青草,马匹能够在中原大地上策马扬鞭,那会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哈丹将温好的马奶酒递到休屠夔面前,休屠夔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浊气,看了一眼眼前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银锭金块,一座不大的小城而已,竟然积累起了如此多的财富,中原富庶果然不是简简单单四个空字。 一万草原骑兵占领了临江城,守卫军队如同纸糊的一般,那看似坚固的城门经不起草原覆甲大马的来回冲撞,三两回撞击,城门已经残破不堪,其后的长驱直入简直乏善可陈,可笑的是这一座小城竟然安排不下一万骑兵,只能抽调出三千骑兵在城外安营扎寨。 在队伍最后方,有两辆巨大的马车,也跟随入城,马车大得有些出奇,长宽三丈,高一丈,显得有些硕大无朋。 哈丹痴痴望着马车,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南下千里突袭,这两辆马车便吊在队伍后面,如此巨大的马车,他以为过不了多久,便会被队伍丢下,但是自始至终,每次回头偷看,马车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更为奇特的是拉车的马匹不过草原寻常大马,并无奇特之处,按照道理而言,不出百里,这等货色的马匹应该脚力耗尽,死在途中,如今奔袭了千里,马匹丝毫未有疲态,反而不断向母马身旁凑,亲昵发情,好像这千里奔袭没有损耗,反而给了它们无穷的精力。 “你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休屠夔将大碗伸入木桶中,舀起一碗马奶酒。 好似完全不会察言观色的哈丹点了点肥硕的大脑袋:“将军不吝赐教,再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哈丹就要好奇死了。” 休屠夔哈哈大笑,突然觉得这头肥猪也是有可取之处,那名女天子一人北上,木那塔把铁浮屠的脸面丢尽,还多亏了这胖子拾回来一点:“中行书入草原,引起了车马北迁,将中原的文化传入草原,还带来了他那一套命理之说,建造盛京城以孕育龙脉,觊觎双龙气运以改变运势,不能说中行书他是错的,不过在他来到草原之前,咱们信奉的长生天有着属于自己的命理一说,只不过这几年纷纷扰扰,诸事变迁,有很多人忘记了而已,别人可以忘记,但是大汗不会忘记,这马车里面装得便是人间无垢之人。” “无垢之人?这种说法简直匪夷所思。将军,小的不明白,怎么还有大汗?”哈丹皱了皱眉头,休屠将军在朝中备受排挤,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特别是大汗对这位以凶名著称的休屠将军更是深恶痛绝,多次贬官责罚,怎么还会让休屠将军将那什么无垢之人带上。 休屠夔将瓷碗丢入城墙下,不多时传来瓷碗摔碎的声响:“大汗要得是天下,眼界自然高远,重视汉人中行书和张元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如果说到心腹,我休屠夔当仁不让。” 哈丹震惊无语,原来还有这么深的意思,实在匪夷所思,这是大汗和休屠将军联手演了一出戏,蒙蔽视听。 “哈丹,莫要被表象欺骗,四大将军,我休屠夔排在末尾,看似可有可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他三位兵权或增强或削弱,我休屠夔始终是休屠夔。大汗不是忘本之人,长生天留下的东西,大汗不会忘,而且系数交由我休屠夔保管。此次太安城大乱,千里突袭,大汗力排众议,让我带一万精兵前来,表面是让我休屠夔送死,实际上是给了一份天大的功劳。反而是你,出乎本将军的意料之外,竟然没有怕死,选择跟来。”休屠夔看了一眼哈丹。 “跟着将军,就是刀山火海,小的也敢闯,何况是这份泼天功劳。”哈丹笑呵呵摸着肚子说道:“将军,小的还有一事相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是想问大汗的心思是不是?”休屠夔笑望着哈丹。 哈丹点头如同捣蒜,对于那些所谓的无垢之人,他们到底有何神奇,他浑然不在意,但是对于那位草原雄主的心思他喜欢琢磨,并且乐得琢磨,唯有如此才能把握草原朝廷的风向,立于不败之地。 “以前本将军多次给木那塔讲述草原形势,他不上心,只知道杀敌立功,本将军恨其不争,但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今日本将军倒是和你聊了起来。”休屠夔摇了摇头:“既然你想听,本将军就推心置腹和你聊一聊咱们草原的朝廷,现如今除却大汗和可敦,草原可以看做一人四将军,一人是中行书,四将军是张元、郝连勃勃、拓跋龙野和本将军我,两位中原人,三位草原人,其中门门道道不用我说,你也可以看出一二,这是大汗有意为之的权利分配,目的是让草原稳压中原。” 哈丹点点头,大汗看似器重中原,并且多次打压草原权贵,特别是在细微之处,更是偏袒中原人,不过在大是大非,尤其是兵力分配和联姻方面,草原总是若有若无地压制一下中原。 草原权贵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觉得大汗是自己人,流离颠沛多年的中原人也对大汗感恩戴德,这就是帝王制衡之术,哈丹心神往之。 “中行书先不用说,他是个聪明人,一直以智囊军师的身份出现,也懂得进退,他的目的很纯粹,就是让太安城李家血债血偿。盛京城、狼群,还有推行多年的中原制度,都给草原带来了益处,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有如此功勋,都会成为帝王不得不提防的心腹大患。诸葛唯我就是明证,刘铸用他但不信任他,敬他畏他又防着他,所幸中行书是一介废人,即便有野心,也难成其事,把天下给你又如何?你什么都干不了。大汗乐得其成,先生帝师的头衔盖在中行书脑袋上又如何?不过虚名而已。”休屠夔起身,三千铁浮屠已经在城头下安营扎寨,不断有篝火升起,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下,安营扎寨是队伍最混乱的时刻,若是有人突袭,混乱之中的铁浮屠必定损失惨重,如今大局已定,临江城兵力从新部署,固若金汤,剩下的就看那女天子是否上钩了。 (忒让休屠夔装一个清新脱俗的逼,这样死得时候才不寂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就是不知咱那一刀能否比得上啊 缓缓从城头走下,休屠夔继续说道:“除去中行书,剩下的四大将军算是草原巅峰,细细算来,独独张元一人是中原人而已,是我草原全面包围中原。张元此人狼子野心,心思深沉,用中原人的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郝连勃勃和拓跋龙野都不喜此人,草原上似乎也没有人喜欢此人,张元可谓是腹背受敌,如此境地之下,还能让他坐上四人之首,不得不说此人厉害。古凉州之战,张元以退为进,表面上是放弃了具有重要战略要地的古凉州,实际上是借此来削弱郝连勃勃,而且出奇的成功,复盘此人近几年所走的每一步棋,几乎没有丝毫差池,准确到精确。若说有出乎张元预料之外的事情,那就是安插在木那塔身边的王楚东,想要靠着此人削弱本将军,他应该万万没想到,王楚东竟然死在了北魏天子的手中,有够可笑。” 休屠夔笑着摇摇头:“以张元睚眦必报,讲究处处算计的性子,必定气得哇哇大叫,偏偏此人还不会表现出来,憋得好辛苦啊。张元有反骨,早年的好水川之战已经明证这一点,而这就是隐患和杀机。同为中原人,在对待权力一事上,中行书和张元走了两个极端,日后草原南下,一统天下之后,张元会荣誉加身,功高震主,也应该是死的第一人,大汗不会容他,中原不会容他,草原也不会容他。以张元的眼界不会看不到日后的凄惨结局,但是他依旧如此,确实有点虽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哈丹细细听着,不忘看着脚下,不断踢除挡在脚下的木棍:“将军,天下大同,世人不容张元,张元又有反骨,为何大汗还如此重用于他?” 休屠夔望着哈丹,开始有些喜欢此人了:“这就是大汗的谋略和气魄了,启用张元无异于火中取栗,与虎谋皮,但是用得妥当,回报也会十分丰厚,这十五年间,有张元镇守长城一线,宋君毅的大军未曾跨过,若是真到了张元必死的时候,就要看张元是否有足够的筹码让大汗不举起草原弯刀了。哈丹,现在你应该清楚,张元的下场如何,所以你想与张元交好的念头还是不生出来的好。” “哈丹不敢,哈丹不敢。”哈丹连连低头弯腰,说着不敢,心里却震颤不已,他已经准备好了张元家乡的土特产,想要攀上张元,走一条双管齐下的道路。 休屠夔淡然一笑,并不点破,继续点评草原四大将军:“郝连勃勃,草原虎将军,文韬武略皆是当世那一小撮人,特别是在治军方面,草原虎可谓是用兵如神,无论是局部战争,还是大兵团作战,郝连勃勃都能驾重就轻,当年两次楚匈大战,如果不是张元做统帅先锋,而是郝连勃勃,说不定此时的人间版图上已经没有西楚了,只可惜了当时大汗一时的判断失误,酿成今日局面。” 哈丹揉了揉胖胖的肉脸,心里激荡不已,他不认为张元领兵作战的能力在郝连勃勃之下,之所以张元未能攻下洛阳,应该还有其他原因,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是他能推测的了。 “哎,长生天有时候很不公平,比如才能,郝连勃勃是我有生之年见到最为聪慧之人,不仅仅是领兵打仗,还有在汲取中原知识方面,速度快得惊人。即便是半路出家的修行一途,他也比别人走得远走得稳。本将军和草原虎相识多年,似乎此人从未败绩,古凉州前对上洪熙官和时未寒联手,一人战两人也是不落下风,金刚三十二品,人间另辟蹊径的独绝之人。”休屠夔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太阳熄灭之后,天空就呈现这个颜色,很是朦胧,让人捉摸不透。 “将军,郝连勃勃也并非战无不胜,太安城内......”哈丹的话语点到即止,太安城内郝连勃勃被李元樱打成了重伤,毁坏了根基,盛京城府衙内飘出来的药香已经成了街头小巷议论纷纷的。 对于哈丹幸灾乐祸的落井下石,休屠夔心头也是一乐,再也没有比看到一个优秀的人吃瘪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更何况他在郝连勃勃屁股后面苦苦追赶了很多年:“郝连勃勃文韬武略俱佳,又和郝连可敦是同胞兄妹,胸怀大志,以接济天下,社稷苍生为己任,行为端正规矩,算得上是准圣人,可是隐患也埋藏在固若金汤之下,郝连勃勃此人并无反心,他要的是天下谁人不识君,要的是匡扶社稷,同时还要在江湖留名,不至于举世无双,天下无敌,但是也要是天下那一小撮的巅峰高手,不过嘛,他弄错了一件事情,这些他想要的不应该是他争取来的,而应该是大汗赏赐给他的,大汗给他的才是他能得到的,不给他的他不能贪心多想。对于一名臣子而言,要金银财宝、美女佳丽,君王都可以接受,但是你想要比帝王还盛的名声,想要天下的爱戴,那就有待商榷了。郝连勃勃便是看不到这一点,若是哪一天大汗觉得此人要的太多,或者无能为力之时,郝连勃勃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休屠夔摩挲着腰间刀柄:“到了那时,郝连勃勃若是知道进退,归园田居,把一腔热血愤懑幽怨投入到山水之中,说不定他会成为咱们草原最伟大的诗人,若是他还心存幻想,想要争取得到更多,抱歉,下场只会比张元更惨。” “比张元更惨?将军,郝连可敦会......”哈丹觉得郝连勃勃和郝连可敦是亲兄妹,草原虎再如何时运不济,也不会比狼子野心的张元下场惨。 “正是因为郝连可敦的存在,大汗才更不会容忍身边有一头能左右自己的草原虎,帝王心术,总是莫测,只有蛛丝马迹可以推测。大汗要走得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王霸之道,可以有一时的朋友,但不会有一世的知己,走到最后必定是踽踽独行的一人。更何况可敦是一位识大体的女子,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和姿态对待大汗和大哥,特别是在取舍之道,郝连可敦深得此法,光是从神极阁的传承上来看,可敦当得上女英雌一说,与之能匹敌的只有那位北魏女天子,不过北魏皇帝是时势造就,在取舍一道有些瞻前顾后。” 哈丹眼珠转了转,知晓休屠夔对郝连勃勃的感情复杂而且矛盾,他嘿嘿一笑:“若是郝连流水和郝连勃勃分道扬镳,兵戎相见,神极阁阁主对上金刚三十二品的草原虎,那还不打得飞起来。” “大胆!哈丹你这头蠢猪!郝连可敦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休屠夔语气严厉,脸上却满是笑意。 哈丹虚打着嘴巴:“小得嘴臭,小得嘴贱,将军教训得是,将军教训得是。” 两人谈话之间,已经下了城楼,哈丹毫不遮掩自己的身宽体胖,喘了一口粗气:“将军,张元和郝连勃勃可能下场凄惨,拓跋将军呢,拓跋将军应该能有善终吧?” 肥猪将军对于拓跋龙野是敬佩至极,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哈丹年轻的时候,就梦想着仗剑走天涯,一人战万人,拓跋龙野亲身示范,他怎能不钦佩,只是日子一久,身上的肉一多,那股雄心壮志只能在姑娘肚皮上获取了。 休屠夔望着那两辆马车:“拓跋龙野?这位匈奴战神有太多头衔,长生天下第一勇士,万夫莫开的沙场万人敌,草原人心中的神,他已然成了草原民众心中的精神图腾。他没有张元那般的狼子野心,也没有郝连勃勃的宏图大志,是一名纯粹的武夫,性情光明磊落,是真真正正的英雄,对于张元和郝连勃勃,本将军还能说出一两点缺点,对位这位草原战神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拓跋龙野最厉害的地方便在于举世无双的战力和敢做敢为的性格,换作其他人娶了中原女子,即便是大汗,都免不了受到草原人的嘀咕,独独拓跋龙野明媒正娶汉人女子,不受丝毫非议。” 哈丹想了想,确实如此,这么多年拓跋龙野并非没有做过逾越规矩的举动,有些事情近乎于过分,不过无论是大汗,还是草原民众,对于这位战神极其宽容,不以为杵,坊间流传匈奴战神到了少年时代才不尿床的逸闻趣事,也被民众津津乐道,觉得拓跋将军率真。 “近乎于完美的匈奴战神,可是,哈丹,你若是细细咂摸起来,长生天下第一勇士极有可能死无全尸。” 哈丹倒吸一口冷气,不可能,近几年拓跋龙野惊世骇俗的举动确实少了,但是寥寥几次出手皆是举世震惊,楚匈大战之中一人拖住西楚五万人马三日三夜,御猫北上的风雪中,匈奴战神一人取了对方性命,让凶名昭昭的赵督领死在长城以北,如此凶险场景,拓跋龙野都毫发无伤,试问世间还能有谁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中原文化中,有扛鼎之力的西楚霸王项羽,结果乌江自刎,三国吕布有举世无双的战力,最后被诛身死,隋唐中的李元霸有万夫不当之勇,最终死于雷鸣天罚,水浒之中的晁天王能翻江倒海,死于暗算毒箭,还有那公认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各个都没有好下场,死得极为凄惨。如今这天下,无人可以拿下拓跋龙野,但是杀机也埋藏其他地方。” “以本将军推断,拓跋龙野会有两种死法,若是这两大劫难一一逃过,匈奴战神不但可以青史留名,自此之后的史书之上,武圣的称呼他也可以坐实。” “两种死法?将军,哪两种死法?”哈丹开口问道。 “第一种死法是死于万军从中,力竭而死,楚匈大战已经明证,五万人马不足以对拓跋龙野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是若是这个数字增加到十万二十万,亦或是举国之力,即便拓跋龙野再如何霸道,都很难活着回来。第二种死法,便如澹台国藩那般,被人设局,天下高手群起而攻之,拓跋龙野或许能拉几个人间巅峰高手陪葬,但最终结局也不过是死。”休屠夔轻轻转身,伸手以手背敲了敲哈丹的肚皮:“人心是最难测的,以拓跋龙野的性子,会很喜欢第一种死法。” 哈丹脸色变了变:“将军,若是天下出现一位高手能战败拓跋将军,那又如何?” 休屠夔忍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哈丹,你以为巅峰的澹台国藩是说有就有的吗?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战力和境界并驾齐驱,新纪元以来独独一人而已,更何况巅峰时候的澹台国藩也不一定可以稳稳拿下拓跋龙野。” 两人沿着临江城的大道走去,休屠夔的手始终未曾离开腰间刀:“至于本将军,最清楚自己的位子,日后一统天下,军功不是最盛,资历不是最老,才敢不是最优,但是如果大汗准备效仿上古时代的先贤,建造凌烟阁,大汗肯定乐意将我休屠夔的画像挂在第一位。我不争不抢,只做陛下让我做的事情,无论是名声,还是财富,自然会滚滚而来,生前富贵,封王拜相,死后荣光,配享皇陵。就比如此次千里突袭,大汗让我休屠夔前来,我休屠夔当仁不让。天下这玩意儿,只有争夺的时候才最有意思,天下大定之后,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没少发生,古人用性命栽下的树,写下的教训,咱们不能不引以为戒啊。” 哈丹连连点头,休屠夔向前迈了两步,与哈丹拉开半个身位,他心头还有另一丝想法,若是大汗准备对郝连勃勃下手,谁会是最好用的那一把刀,没错,那就是我休屠夔,而要对付金刚三十二品,若是没有压箱底的一招半式怎么能取下对方的项上人头。 摩挲着腰间刀,休屠夔淡淡一笑,听闻镇北军副将时未寒,有可斩天下人的一刀,此刀一出,天下人皆为刀下鬼,厉害,厉害! 就是不知咱那一刀能否比得上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携飞剑而来 “哈丹,本将军视你为心腹,方才给你讲述刚刚的话语,你休要逞能,与其他人胡言乱语。那些事情都是草原南下或者攻下中原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当前草原兵多将广,有大汗运筹帷幄,中行书出谋划策,张元和郝连勃勃虽然貌合神离,但是单独作战的能力十分强悍,我草原可以说是最团结的时刻,如果条件允许,此刻便是南下最好的时机。”休屠夔的眼神从北方掠到南方,深邃至极。 “小的明白!”哈丹躲了躲脚,他太胖,身着铠甲,裤腿儿总是不自觉向上卷,跺脚能缓解一下那份不自在。 临江城静了下来,只有城外燃起的篝火声,不知不觉之间,两人走到了那两辆大马车之前,雪白的帷帐裹住了硕大的马车,车轮只在地上留下很浅的车辙,一路行来,两辆马车的车辙都十分清浅,以常理度之,马车虽大,但是里面盛放的东西应该十分轻便,所以车辙才浅。 哈丹盯着两辆马车,沉默无语,休屠夔倒是一脸笑意,突然马车四周的帷帐动了动,如同微风吹皱湖面,吹起层层涟漪波纹。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马车内飘出来,不是走出来,是飘了出来,一身白衣,双脚不沾地,如同鬼魅,哈丹吓得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由于恐惧,声音尖细,如同女声,那白衣是人是鬼? 休屠夔扭头望了一眼哈丹,这小子真丢草原人的脸,他开口解释道:“这就是无垢之人,天然心净,无垢无碍,所以自然通透,与长生天相连接,受长生天保护。中原有龙脉一说,太安城双龙大阵,南梁建康城的金龙,西楚洛阳城的紫竹大阵,在草原大漠,以中行书的话语说是,地广人稀,风走水流,山无形,地无势,风水气运在草原之上处于游离状态,所以中行书建造盛京城以巩固龙脉气运,这种说法不能说是错,但是并不全面,他不知道,长生天有属于自己的法子,自然会把恩泽普降人间,保护一方水土,草原大漠并非没有气运,只是不依山傍水,依附在地势山脉上,而是寄居在人的身上,以人为容器,其中最好的容器当属中行书身边的青瓷小婢女,郝连可敦如此器重她并非没有道理的。毒剑仙慕容峰将西域气运吸纳于两条红色小蛇之内,豢养蛟龙,我大草原直接将气运注于人体,养育天道,孰轻孰重一眼明了。” “将军的意思是,这群白衣鬼......咳咳咳......无垢之人便是那些的身披气运的人?”哈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休屠夔点了点头:“太安城朱雀门事变,魏墨城身死道消,双龙气运归入北魏天子体内,成了太安城的新主人,以往李元樱可以被称为高手,但是离着巅峰高手还差点,如今她以女儿身承接双龙气运,足以和世间巅峰相提并论,离着太安城越近,她的战力越强,越无敌,而我们此次千里奔袭的目的是太安城,一万人马之中并无超一流高手坐镇,哈丹,你能懂本将军的意思吧?” 哈丹点头如同捣蒜:“将军攻下临江城,以此为据点,是想引北魏天子出城,出了太安城,北魏天子战力势必有所折损,再利用无垢之人的气运进行镇压,又有一万草原铁骑,即便北魏天子有通天之能,也很难活着回到太安城。北魏少了当家做主的天子皇帝,再加上朱雀门事变,必定会大乱,那时就是草原南下的最好时机。而将军这一万人马,无论是南下拿下太安城,还是北上和草原大队人马,将军都会居功至伟,这打响南下第一战的功劳非将军莫属。” 休屠夔赞许地点点头:“本将军当然更想南下,去博取那份泼天之功,沃野千里,只要不碰到镇南军的大批军队,本将军的这一万人马就是入了羊圈的狼群,可以任意撕咬。不过,还是那一句话,即便放弃天大的功劳,贻误最佳的时机,都不可太过贪功,一切以大汗心思为准。” 哈丹嘿嘿一笑,了然于胸,世人都看错了休屠将军,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进退得当,取舍恰到好处。 白衣人继续飘出马车,短短一柱香的时间内,已经整整有四十余位无垢之人飘出车厢,两辆马车便是整整八十余人,飘于小城之内,如同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上的浮萍,每一人都是一朵盛开的洁白莲花,衣衫飘飘,不似人间之人。 哈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先前觉得马车过于大了些,现在看来,装下整整八十余人,两辆马车似乎过于小了些。 “无垢之人心净无垢,以天地为基,自行吸纳天地气运,体内雪山气海充盈,并无人间的烟火之气。太安城仗着有双龙气运,自认为即便草原、西楚、南梁有一国攻下中原,凭借太安城固若金汤的防御,也足以耗死来犯之敌,实则夜郎自大,孤芳自赏,这整整八十余人的无垢之人,远远高于神极阁五具尸魔,相互之间以气息相连,是我草原最大的瑰宝。”休屠夔不得不感慨一下:“即便当年楚匈大战中,我草原节节败退,大汗也未曾舍得祭出这八十余人,今日为了单单北魏天子一人,尽数出动八十余人,所以说,北魏天子死得不冤枉。” 两人继续在城中踱步,休屠夔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喜欢上这胖子,话语不自然地多了起来。 突然,两人同时扭头,那八十余名无垢之人身形缥缈,同时向着一个方向倾斜,如同被大风吹拂,而且八十人开始慢慢聚拢起来,气势节节攀升,大战之前的蓄势。 哈丹伸出一只手去感受风,但是此时此刻并没有风刮起,有的只是空气中的阴寒,他忍不住微微皱眉,下一刻便目瞪口呆,望向天空,在城东方向的上空,有一道耀眼的紫金色光芒冲天而起。 休屠夔又开始摸娑他的腰间刀,脸上带笑:“她来了。” 城外,天地连接的那一条线上,一道如同旭日东升的璀璨光芒滚滚而来,在浪潮的最前方,李元樱前冲奔跑,身旁两侧各有数千把铁剑并驾齐驱。 她,携飞剑而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杀人如麻 军营的帐篷开始鼓动,竖起的草原大旗开始烈烈作响,燃起的篝火忽明忽暗,那一名女子冲奔而来的方向上,突然刮起了一股冷冽的大风,这股大风来得突兀,承接天地,纵横南北,好似一把横跨天地之间的长刀,除了中间的紫金色耀眼不可直视之外,浪潮两侧各有数千把飞剑激射凌空,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好看也代表着危险,代表着巨大的危险。 临江城的城楼上,休屠夔从新登楼,站在高处,一手按在城跺之上:“风姿神佳,虽是女子,但不减帝王神韵。不过这送死的做派,可就不那么聪明了,活该我休屠夔取下你的头颅。哈丹,整顿军队,死战!” 哈丹站在城头之上,应着烈烈大风,不断挥舞着棋子,城下安营扎寨的三千军马开始整顿队伍,披挂甲胄,而且直接披挂重甲,给马匹覆上重甲,即便眼前有一道飞剑组成的滚滚浪潮,三千草原骑兵依旧不慌不忙,训练有素,草原军马甲天下,可不只是人强马大刀快,最重要的是集体作战的团结和相互协作。 城外军队整顿,蓄势待发,城内七千军马也在有条不紊地做战斗准备,外面声势浩大的风雨惊雷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反倒是那八十余人的无垢之人,漂浮在空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好像被吓得手足无措,正在找地方躲避,丝毫没有出城应敌的打算。 哈丹的眼神不由得多停留了瞬间,既然是长生天选中的人,接受上天恩惠,应该也剥夺了这群人的某些东西,比如心智,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心智,自从八十人从马车上下来,哈丹没有听过他们说过一句话,做过一件除了漂浮之外的举动。 城外军队集结完毕,三千人马,每百人一队,整整三十余队,第一队的百夫长一声大喝,一百名骑兵奋勇前冲,马匹奔跑出一丈距离,第二队百夫长也是一声大喝,第二队百名骑兵继续前冲,等跑出两丈距离,第三队开始前冲,以此类推,三十道人潮浩浩荡荡前冲,相互之间错落有致,指挥得当,马蹄落在地上,飞溅起无数尘土。 双方相距百丈距离之时,第一队骑兵齐齐狠夹马腹,一手死死抱住马脖,另一手抽出腰间匕首,狠狠扎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无形之中提升了前冲奔跑的速度,其后又伸手捂住马匹的眼睛,不让马匹因为眼前的绚丽场景受到惊吓,一心只想前冲。 另一面,前冲中的李元樱如同杀神一般,大袖飘摇,银线飞舞,飞剑似乎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道,骤然加速。 一人,对上,三千人! 两股浪潮轰然相撞,临江城前方的大地上,滚雷阵阵,大地颤抖,一道道足有寸宽的裂缝纵横蜿蜒,临江城城头上砂石滚落,尘土飞扬,最前排的百人军马如同撞在了一道实质性城墙上,马头撞裂,鲜血飞溅,特别是队伍中间,直接和李元樱相撞那一处,直接成了一滩肉泥,瘫软在地上,人马皆死。 还来不及喘息,第二道马潮接踵而来,李元樱丝毫不退,一脚后撤,一脚前蹬,猛地一发力,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她以肩抗山的威武姿势,迎难而上,撞开第二道马潮,撞开第三道马潮......整整三十道马潮被一撞到底,李元樱如同一把利剑直接穿透草原铁骑,出现在临江城前,不染一丝灰尘,而留在她身后脚下的是用鲜血和尸体组成的一条道路。 举头望去,李元樱丢掉随手摘下的一颗头颅,和休屠夔四目相对。 李元樱面无表情,衣裙翻飞,表情寒冷如霜,眼中有不可遏制的战意和杀戮。 “北魏天子,你果真好气魄!”休屠夔按在刀柄处的手微微颤抖,一方面是因为惊惧,一名女子竟然可以如此霸道,悍不畏死,另一方面是因为激动兴奋。 这是一种百感交集的玄妙感觉,能够取下这等风云人物的头颅,才是真得酣畅淋漓,那一瞬间他对北魏女天子的评价,尤高于郝连流水。 李元樱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穿透三千铁骑,但是她携带而来的千柄飞剑在刺透两层前冲骑兵之后偃旗息鼓,纷纷落地,悍不畏死的草原铁骑调转马头,抽出草原制式的弯刀,齐刷刷向着李元昊撞来。 北魏天子招手之间一柄铁剑入手,横握铁剑,没有下劈,而是以剑面砸马头,如同铁锤砸地,砰地一声,马头碎裂,剑气四射,卷动四周气息,掀翻两侧的马匹,将马背上的草原骑兵砸在马下,腿骨碎裂,还没来得及哀嚎,李元昊的铁剑已从空中轻轻划过,那哀嚎也就堵在喉咙中,没了下文。再招手,又一柄铁剑入手,双手翻飞,双剑如同两柄收割生命的镰刀,凡是铁剑走过的地方,皆有鲜血飞溅,人头掉落,三千人马似乎还不足以释放杀戮之情。 哈丹咽了一口口水,他在草原有过追捕李元樱的经历,那时的北魏天子如同丧家之犬,不住南逃,虽然三番五次于绝境中逃脱,哈丹只是认为自己运气不佳,此时再看到消瘦的李元樱,没由来感觉一阵心颤,北魏天子出剑平稳急速,三千人光是杀就需要不少的体力,李元樱却始终如一,更让哈丹觉得恐怖的是,那杀掉的可是整整三千人,李元樱没有丝毫犹豫停顿,他平日也杀人,不过心怀对长生天的敬畏之情,不敢多造杀戮,北魏天子难道不怕因果循环遭到报应吗?!不怕死后不得清静有厉鬼缠身吗?! 突然,城下乱战的军马微微一顿,李元樱一脚跺下去,大地震颤,前冲的人马人仰马翻,以她为中心的地面翻腾过去,如同海中波浪,李元樱丢弃双剑,双手张开,如同怀抱天地,承接天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哈丹皱起了眉头,一手放在肥嘟嘟的下巴下,难道是累了?还是心有仁慈敬畏,不敢继续杀下去了? 下一刻,“妈呀!”肥猪将军大吼一声,瞪大眼睛,蹬蹬后退两步,瘫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李元樱张开怀抱瞬间,千百柄铁剑骤然凌空,纵横飞舞,在空中恣意穿梭,画出一道道弧线,剑气五颜六色,与此同时,千百颗头颅在一瞬间腾空而起,鲜血飞溅,人头滚滚落地,猛然攥拳,飞剑直冲而下,草原马匹拦腰而断,一分两半。 我已没有慈悲,所以无所敬畏! 我已了无牵挂,所以心无悲悯! 于是,我,杀人如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涟漪一圈圈,杀气一层层 一枚小小的女子张开双臂,站在鲜血铺垫成的修罗场上,周围残垣断壁,横尸遍野,掉针可闻声,静得可怕,那些死去的草原军马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所以没有哀嚎,没有呻吟,只有吹过临江城城头的风声,诉说着刚刚的残酷和悲凉。 三千草原铁浮屠最精锐的重骑兵,被称为草原狼群的无敌勇士,在北魏天子的手中,竟然还不够杀! 轻轻放下双臂,李元樱双指并拢,以引剑之势,牵扯一柄铁剑,凌空激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向城楼。 哈丹吓得双手抱头,躲在城头后面,屁股翘起,浑身瑟瑟发抖,他从来不觉得怕死丢人,真正丢人的是没命怕死。 休屠夔一手抽刀,自上而下劈下,千钧一发之间和铁剑迎面相撞,两者之间绽放出一道令人炫目的的火花,激射的铁剑一分为二,残剑碎屑射入身旁两侧的城头之上,缓缓归刀入鞘,匈奴四大将军之一、凶名最盛的休屠夔忍不住哈哈大笑:“杀人如麻,霸气无双,北魏天子,你好生让人佩服......” 李元樱听不清休屠夔后来的话语,因为空气中响起了一声声破空风声,飞箭如蝗,城内整装待发的七千铁浮屠人还没有出城,万箭已经先来探路,试一试北魏天子的深浅。 泼墨飞箭,射杀范围广,以连续不断的冲击力著称,箭雨或许不如铁骑冲撞来得冲力大,但是贵在迅疾,可以在第一时间内组织第二波有效攻击,寻常修行人多会选择一点破面,或者避其锋芒,以强点破开弱点。 李元樱站在临江城前,一手放于腰间,在泼墨箭雨临身之前,以男子姿态悍然出拳轰天,一拳轰出一个巨大的弧形气浪,以面对面,以硬碰硬,和迎面而来的泼墨箭雨轰然相撞,砰地一声巨响,那些飞箭悬停空中,静止不动,然后片片龟裂,变成齑粉。 北魏天子双手合并,向两侧一分,漫天齑粉如同雨落人间。 与此同时,临江城城门大开,七千铁浮屠鱼贯而出,然后在城门之前列阵,有了前面三千铁浮屠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每人都将遁甲立于身前,形成一道防护,御剑千柄,北魏天子的气息浑厚程度也许够了,但是意识有限,难不成还真能分神千缕?若真是如此,那更不能让李元樱轻车熟路驾驭双龙大阵,世间又多了一个无敌手。 七千铁浮屠的前冲,比三千军马声势更为浩大,人数多了一倍之多,气势可不仅仅是增加了一倍,再加上先前三千人马堆砌出来的看不到的战果,李元樱在撞穿三十道马潮之后,罕见出现了一丝凝滞,双脚不但没能扎根大地,身形还不受控制后退了三步。 “好!”休屠夔一手拍在城头之上,堆砌的石块应声裂出几道石纹:“还差点真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人间无敌了!撞,给本将军继续撞,撞开她的气息,本将军论功行赏!” 哈丹从城头上露出一颗脑袋,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兴奋神色的休屠夔,若是草原战神或者草原虎在此,必定不屑也不愿意看到草原铁骑用性命堆砌出那微乎其微战果,四大将军之中,也只有张元和休屠夔能做出此事儿,所以后面两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拓跋龙野和郝连勃勃不是。 透过城头的缝隙向下望去,哈丹看到七千铁浮屠不自觉加快了前冲的速度,以获取最大的冲击力,李元樱外泄的气息稀薄见底,无力阻挡连续冲撞,临身的马头喷出白色的鼻息,眼看就要撞上,两条银线破土而出,刺透马匹,挑飞马匹上的草原战士,两柄飞剑护在身后,贯穿准备偷袭的另外两人。 吐气,吸气,已经到了非换气不可的时刻。 草原铁骑继续奔马前冲,李元樱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无敌姿态,逐渐被马队围困其中,身影逐渐消失,初始耀眼如同旭日东升的李元昊淹没在人潮马队之中,只有偶尔凌空颤鸣的飞剑突然杀出,射杀几名骑兵,但是那无异于杯水车薪,渐渐地,连飞剑鸣叫的声音也逐渐没了。 “终于死了啊。”哈丹双腿一软,跌倒在城头上,斜倚着城墙,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 轰隆一声,斜靠着城头的哈丹感觉城外正面战场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他忙着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望去,一青一黄两条百丈神龙,在七千铁浮屠内来回冲撞,而李元昊站在中间,浑身沐浴在光明之中,恍然之间犹如神仙,凡是两条神龙经过的地方,无需正面冲撞,只是稍微掠到,幸运的人仰马翻,不幸的直接被撞碎。 “嗯,藏拙了,双龙大阵果然名不虚传。”休屠夔预料之内的点点头,并没有因为李元樱突然之间的大放异彩而有所灰心,反而微微一笑:“既然把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了,看样子本将军也应该露点真本事了,不然倒是被你这北魏天子小瞧了。” 话音刚落,八十位无垢之人飘然出城,衣袖在空中飞卷,幸存的铁浮屠不再恋战,快速退入城中,严阵以待。 因为无垢,所以白衣飘飘,如同天降仙人,身影虚幻,恰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不染一丝尘埃,齐齐落在城门之前,李元樱的对面。 八十人沉默无语,中间一人突然点了点头,八十对如同白藕一般的手臂伸出,双手合十轻捏,不断变幻着手势,配合着口中诵读而出的奇怪话语,眨眼之间,八十人白衣更白,身形更为缥缈。 终于,八十人双手变幻的频率到了巅峰,诵读的奇怪话语也逐渐密集,两者在高-潮处相汇合,如同天降仙赖,玄妙至极,突然八十人凭空消失,下一刻一道道白色光芒又骤然出现,直通天地,组成一个百丈大圈,每一道光柱里面站着一人,神态姿势各异,将李元樱困在其中。 那些白色的光辉逐渐合拢凝聚,净化战场,所有光柱经过的地方,遍地尸首烟消云散,血腥凌乱如雪遇曝日,等将李元樱也纳入其中的一瞬间,八十人齐齐前冲。 如此异景,已然非人力所,实乃天地造化。 似乎对八十人很有敌意,两条神龙须发皆张,低头低吼,最后匍匐依偎在李元樱身前,俯首称臣。 北魏天子面无表情,任凭八十人从四面八方冲来,也任凭八十人的气息相连交融,组成一座移动的大阵,而她只是轻轻招手,将一把铁剑提在手中,以剑尖轻轻敲了敲临江城前的地面,总共七下,一次比一次轻,一次比一次缓,恰如石子落湖面,涟漪一圈圈,杀气一层层。 第二百五十八章 化身为剑 以剑尖轻点地面整整七下,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杀气也一层层扩散,当杀气以圆形扩散到五十丈之时,轻柔变成了凌厉,缓慢变成了迅疾,懒慢变成了爆裂,一道道剑气纵横切割,想要拦腰切断八十位无垢之人。八十人仿若心有灵犀,各自伸出如葱一般的白皙手指,轻轻点在身前的剑气上。 脚步微微一顿,看似无坚不摧的剑气,被轻轻点碎,八十人组成的大阵随着前冲奔跑之势不断收缩,那道白光也随之缩小,最终凝聚到李元樱所站立的三尺之地,一股天地威压骤然砸下。 李元樱身体一颤,就势单膝跪地,铁剑悬在空中,剑尖在触地和未触地之间,空中默念一声:“月水!” 两条离开太安成二百余里的气运神龙骤然炸裂,碎成无数条细小的剑气游龙,以蛟龙出海的姿势,向着四周扑杀而去,镇北军副将时未寒的月水,揉和了两条气运神龙,威力倍增。 大阵不断收缩,月水不断扩散,一收一散,两道圆形大潮终于在十丈开完相撞,不是货真价实的大潮,但是却是人间最为玄妙的气运浪潮,两者相撞,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也没有声势浩大的天降异象,只不过临江城前的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万物如同被冰封在寒冰之中,保持了一瞬间的静止,就连光线也被囚禁其中。 咔嚓一声,冰块碎裂,空间解冻,流光继续,时间又沿着一个方向奔走,然后才是不断翻滚的气浪,绽放的光芒,倒飞的无垢之人,和擦拭嘴角鲜血的李元樱,以及如同被千年时间腐蚀的铁剑在手中变成粉末灰尘,随风飞荡,两条气运神龙渐渐凝聚,只是不如往昔那般光明璀璨。 一直漂浮空中如同鬼魅、且从未发出丝毫声响的八十人整整被逼退三十丈,双脚坠入地下,闷雷滚滚,无垢之人贴住大地,沾染灰尘,有了瑕疵,还能成为无垢之人吗?果不其然,一次相互硬碰硬的对撞惹恼了八十人,其中一人凌空跳起,双手互握,举过头顶,以五雷轰顶的姿态砸向李元樱,如同天降仙人镇压世间妖魔。 不见李元樱如何动作,轻轻一招手,散落在临江城外的铁剑纷纷鸣叫,凌空颤抖,嗡嗡作响,右手食指微微一动,千百把铁剑飞来,直直刺向空中那人的身体。 就在那人双手砸下的一瞬间,千百柄飞剑也已刺入那人的身体,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切安然无恙。 李元樱默念一声炸,插入那人体内的铁剑光华大盛,缥缈的身形不再虚无,好似仙人落入凡尘,被人强行夺取了神格一般。 而李元樱双脚被砸入地下,直没膝盖。 冷哼一声,北魏天子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极近饱满地扭动一周,瞬间出现在那人的头顶,一脚重重踏下,虽然是一脚,却有两条气运神龙从脚下盘旋撞出,重重撞在对方的胸口上。 气运对上气运,一道光芒刚刚从无垢之人的胸口涌出作防御状,便被两条气运神龙撞得支离破碎,直接砸在临江城的地面上,那满身的白光恰如退去的潮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流散。 撞在城门前大地上的无垢之人眼神逐渐明晰,不再给人一种浑浊缥缈的感觉,而有了人间的烟火气,那些被压制很深的神志逐渐恢复,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莫名笑意,李元樱一脚踏下,踩断对方生还的气息。 如同流水一般流散的白光并没有流逝,而是百川到海,缓缓涌向其他无垢之人,天地气运最为玄妙,有形而又无形,有质而又无质,所以当李元樱以铁剑斩向那一道白光之时,无垢之人面无表情,不以为意。 只可惜今日碰上了同样身披气运的李元樱,更何况她曾经和能手剥气运的毒剑仙有过交手,当李元昊的铁剑斩断那流散的白光之时,本为一体息息相关的剩余七十九位无垢之人脸上微微转了颜色,因为李元樱的铁剑真得将那一道白光斩成了两截。 两条气运神龙适时出现,以鲸吞之势,正准备吞下来自草原长生天的气运,只是还未张口,漫天光剑突兀而至,如同大雨一般倾盆而下,十六位无垢之人齐齐出阵,化身流光,炸落在李元樱身前,而那些流窜的白光,缓缓涌入其中一名无垢之人的体内,那人顿时光芒更盛。 空中的十六位无垢之人口诵梵语,千百道光剑带着净化污秽的神圣光芒,游走在李元昊四周,突然,只是眨眼须臾之间,十六人齐齐自爆。 轰隆一声,爆炸来得太过突兀,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思量,即便是休屠夔都微微一愣,更不要提已经有心退走的哈丹。 一道耀眼的光芒炸裂于临江城城门之前,剩余的无垢之人双手竖起,一道半透明的光罩住李元樱和那一团爆炸的光辉,将所有的爆炸在一定范围内释放。 四射的气息切割一切,引发如同天崩地裂的震撼声响,风雷不绝,震慑人心,其中的光线不断弯曲折叠,好似撕裂了其中的空间。 半晌,风停雨收,半透明的光罩片片碎裂,露出一面松软如同刚被铁犁锄过的黑色大地。 没人?北魏天子消失不见了? 突然,两条神龙从地下炸起,掀起方圆百丈之内的地皮,顶着众多无垢之人一飞冲天,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随着她一同坠降的还有无数剑意。 与毒剑仙厮杀,她曾经从云端引出一把剑刺透了对方的心脏,此刻她化身为剑,从天而降,携风带雨。 李元樱这一剑不仅仅是剑气浩大凌冽,而且剑意森然,每一道剑意都是一把有形有质的利剑,密密麻麻罩住脚下升空的地面,两条气运神龙相互缠绕,以青黄之色的气息组成一座巨大的牢笼。 这一剑,不杀人,专灭人间气运。 六十三位身披草原气运的无垢之人,只在眨眼之间,便淹没在无穷的剑意之中。 第二百五十九章 没上当吗? 一场由天而降的剑雨泼墨而下,即便有无垢之人从中挣扎而出,也被两条伺机而动的神龙一声怒吼鼻息,震回那剑池之中,接受无穷剑意的洗礼,只眨眼之间,天地之间一片清明,那剑雨中心一片混沌,但是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精纯的气运气息。 休屠夔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手按在刀柄之上,也不是这些无垢之人不堪一击,而是对面的北魏天子太过霸道,不由分说便是毁天灭地的招式,毫无保留和循序渐进的打算,草原大将军知晓李元樱的厉害,但是他也不相信三千草原铁骑和八十位无垢之人的性命,未曾给北魏天子造成一点损伤,那些伤害肯定存在,如同隐藏在堤坝下的蚁穴,只要稍微触动,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摧毁李元樱的性命。 “北魏天子不但位高尊贵,而且是一位实打实的修行巅峰高手,最令人惊讶的是还是一名女子,自上古时代到如今新纪元,太阳都熄灭落山了,还未曾出现过你这种怪物,拓跋龙野有两种死法,那么你这足以和匈奴战神比肩的北魏天子呢?”休屠夔的刀已经出鞘三寸,刀身厚重漆黑,散发着幽光:“死于万军从中?死于天下高手的联合围攻?还是死于孤寂悲廖之中?无论哪种死法都不美,倒不如死在我休屠夔手中。” 突然,休屠夔归刀入鞘,嘴角一翘,露出一丝笑意,在剑雨落下消弭的地方,白色光芒冲天而起,一道魁梧的身影显露身形,屹立当场,低头俯瞰北魏天子,八十位无垢之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位高达三丈的魁梧巨人站在李元樱面前。 他们身死道消,归于天地,然后又在毁灭中重生,从新凝聚在一起,幻化成三丈巨人,浴火涅槃,幻灭重生,巨人的面容隐藏在一道道雾气之中,就连性别也分不清楚。 巨大的身躯之前,李元樱的身形极其渺小,但是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巨人,眼神毫无波澜,并无惊讶,那是虽万人吾往矣的冷冽杀伐。 而这冷漠好像激怒了三丈高的举人,双手五指大张,左右开弓,如同拍苍蝇一般想要将这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大胆女子拍成肉饼,两只手掌还未撞上,迎面已经刮来相互对撞的两道罡风。 李元樱丝毫不动,没有御剑,也没有动用两条银线和两柄飞剑,而是简简单单举起双手,双手成掌,分别对上巨人的两个手掌。 轰的一声,手掌和手掌终于撞上,两者之间流光溢彩,光华炸放,李元樱衣衫作响,头发翻飞,两道气息相撞的一瞬间,李元樱手臂微曲,然后悍然伸直,巨人的手掌再也难进分毫。 “大!胆!!!”生硬僵直的两个字从巨人嘴中吐出,声如洪钟,又如闷雷。 “大胆?”李元樱一声嘲笑,双手外翻内拧,双脚猛然跺地,身形冲天而起,巨人的身躯随之腾空而起,李元昊骤然一顿,一脚踹在巨人的胸口,轰的一声,大地之上砸出一道沟壑。 人在空中,李元樱双手画圆,身前气息流动,涟漪阵阵,好似一面水纹形成的波动镜面,里面装着山川河流、高山大海,一手握拳,砸在镜面之上,巨人头顶之上闷雷阵阵,一道怀抱粗壮的紫雷当空劈下。 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魏墨城曾经走出英华殿,在空中指点,幻化出一张五行八卦盘,其根基源泉便是双龙大阵,如今李元樱继承了龙脉气运,能够召唤出那玄妙的八卦盘并不意外,不过李元樱对阴阳八卦知之甚少,只能以拳尝试,却不曾想砸出了一道紫雷。 巨人以左手撑地,右手轰天,力抗紫雷,两者之间紫流碰撞,流光溢彩。 李元樱一拳拳轰下去,一道道紫雷从天而降,巨人挥拳也越来越快,但是快不过那无穷尽的雷电落下,最后下落的雷电已经不是道道雷电,而是连续不断的巨大雷流,浩浩荡荡,从天上而来,奔流到海不复还。 三丈巨人不再挥拳,架起双臂护在身前,挡住头部。 李元樱得理不饶人,双拳紧握,一青一黄两条神龙从拳头中迸发,撞在巨人架起的两条手臂上,轻轻向前一推,巨人趁势后退,李元樱怎么会给他泄去气劲的机会,身形一闪而逝,下一刻她便出现在巨人站立的地方,双脚踹出。 三丈巨人再次后退,不过这次就没有第一次那般幸运了,落地双脚在地上蹬蹬蹬砸下三次,步步踩出一个大坑,还是止不住后退之势,后背撞在城墙,山石滚落,将巨人掩埋。 李元樱飘然而落,轻轻向着临江城城头走去,同时双手自上而下一挥,一道剑气没入尘埃废墟之中,连续挥舞八十一下,整整八十一道剑气尽数斩在巨人身上。 “吼!”一声如同野兽一般的怒吼在废墟中传出,砖石开始颤抖,一道道白色的光芒从石缝中射出,那道魁梧的身形破土而出,急冲前奔。 李元樱毫无惧色,也开始附身前冲,两者一个照面相撞,李元昊不得已止住前进的脚步,不过巨人也倒飞出去,在没入城内的一瞬间双手扳住城门,正欲再战,李元樱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一手做刀,轻描淡写砍出,看似平常一刀,却有不平常之处。 如同月挂柳梢头,雪落松林尖,简简单单的擦肩而过,巨人一颗头颅滚滚落地,断口齐平,不断有白光逃窜,草原气运开始四散游曳。 魏墨城身死之时,双龙气运也处于此等状况,藏于李元樱丹田之内的两条气运神龙好似闻到了美味,不受控制的冲出李元樱的体外,疯狂吸纳那些纯白色的气运。 李元樱微微皱了皱眉头,双手凌空虚抓,掐住了两条神龙的命脉,刚刚还威武霸道、不可侵犯的气运神龙如同乖巧的小绵羊,回归北魏天子的雪山,藏匿到灵海深处。 “没上当吗?”休屠夔微微一笑:“北魏天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杀的!” 第二百六十章 藏拙 李元樱没有天然开窍的先天优势,更无修行习武的天赋,能够说得上受到上天眷顾的只有不错的运气,只不过这份运气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搏命厮杀得来了,从一夜九品境,到脚踩龙卷一飞冲天,自然而然跨入宿天境,盛京城内连番厮杀,杀心乍起,跨入齐天境,军马镇前,毒剑仙独身西来,她跨入神天境。 坎坷艰辛,几次命悬一线,那份对修行的淡然心态也无形之中带来了益处,虽然没有当年慕容峰杀穿西域入神天那般恐怖,也没有周梦一步跨过神天境那般惊世骇俗,但是李元昊的攀升速度也够骇人听闻,她与人交手向来随心所欲,并无固定招式,所以常常能有出人意料之外的神来之笔,除此之外,她还善于拾人牙慧,走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路子,学谁的招式都有模有样,厮杀过程中,又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她独独对天地玄妙的气运不敢过多碰触,这是连本源世界都未曾弄清楚的东西,更何况眼前流窜的白色气运来自匈奴草原,保不齐就被居心叵测的中行书动过手脚,在其中藏匿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猫腻。 天地气运是泼天的诱惑,魏墨城、张胜谷、孔希堂和苏明川为何能够站在人间巅峰,并且被认为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因为他们每人身后都守着一座大阵,每人可以拒绝这种登上世间巅峰的巨大诱惑。 不过,李元樱可以,眼前即便有金山银山她也不会动心,因为她了无牵挂,也因为她已经身具天下最盛大的双龙气运。 收纳两条气运神龙入雪山,抬头望了一眼休屠夔,李元樱踏步前行,她要入城,登上城楼,摘下那名草原大将军的头颅。 唐宗飞说有外敌来袭,国之危已,所以陛下不能再杀人。 那么若是外敌已死,敌军溃败,朕想杀的人是不是可以继续杀下去? 休屠夔脸上的笑容更浓,前后不断摩挲着腰间的草原弯刀,他的刀比之普通草原的刀厚重,而且分量极重,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平日腿脚之上绑有千斤黑石,那原本是从天而降的陨石,其中一部分捆绑在拓跋龙野身上,而更加精纯的部分制成了休屠夔的腰间刀,这原本是大汗的佩刀,此次出征之前,特意转交给他,就纯以硬度而言,尤甚于拓跋龙野那柄血红色长枪。 一手握住刀鞘,一手缓缓拔刀,出鞘一寸,刀锋引而不发,出鞘两寸,有掩盖不住的光从中绽放,流光溢彩,出鞘三寸,如同烈日当头,耀眼不可直视,刀已出鞘,满城流光,仿若有莫名吸引力,全城铁浮屠的腰间弯刀,尽数自动出鞘,凌空飞行,轻鸣不止。 你以为只有你的李元樱可以御剑千把?你以为只有你可以杀人如麻,霸气无双?哼,这个天下大得很呢! 休屠夔举起黑刀轻指李元樱,千把草原弯刀遮住半个天空,齐齐指向正在跨入临江城的李元樱,如同下山猛虎扑向山下狡兔。 嘴角不自觉弯出一个弧度,露出一个笑容,休屠夔上下轻挥,如同运筹帷幄的将军,命令士兵前冲,而千把弯刀蜂拥而至,刹那之间,弯刀已然出城,悉数撞向前行的李元樱。 哈丹从城头爬下来,一身肥肉颤抖不止,大口呼吸两口,他开始指挥剩余的铁浮屠开始下马列阵,整顿弓弩,从城外走进来的那名女子太恐怖,不过比起这些,休屠夔能有如此修为大大超乎他的预料,草原上只流传着这位大将军如何残暴,爱杀人,却从未有人提及过他的修行,即便他已经做到了对方的左将军也不曾知晓,今日暂且不提休屠将军和拓跋将军、郝连将军相比如何,仅仅这一手招手引剑千柄已经足以傲视草原。 刚刚相互攀谈,休屠夔的眼界已经让哈丹感慨瞎了自己这双狗眼,此刻再看到对方的修为,更是忍不住想自扇耳光。 休屠夔藏拙,藏得可是真深! 浩然无际的漫天弯刀气贯长虹,迎头撞碎临江城的城门,顿时间尘土木屑飞扬,千柄弯刀齐齐出城,声势浩大,不是蛟龙,胜似蛟龙。 李元樱脚步不停,一手伸出,向着虚空之中拧动拉扯一下,在她身前的百把弯刀如遭雷击,摇摇欲坠。 城头之上,休屠夔将手中刀轻转,那漫天的弯刀如同游龙一般围着李元樱旋转一周,在城墙之上凿出一个大洞,再次撞向李元樱。 北魏天子一掌拍出,迎头而上的五百柄弯刀尽数断成两段,气息翻滚,波及鱼池,又有三百余柄弯刀落地,颤抖不止。 休屠夔微微一笑,跃下城头,身形微侧,独身站在城门之前,手中刀一个妙到巅峰的回旋,那些留在空中,跌落在地的弯刀相互之间似有联系,紫色雷电相互缠绕,瞬间组成一座巨大的牢笼,牢笼不停,弯刀游动,不断向里挤压。 李元樱右手攥拳,隔空轰出,撞在其中一柄弯刀之上,紫色闪电流淌激射,以点带面,整个铺盖下来的漫天弯刀,纷纷落地。 两人之间,气息流窜,尘土飞扬,同时前冲,北魏天子腾空而起,一脚重重踹出,休屠夔将黑刀横在胸前,李元樱能踩断金石的一踹,在黑刀之上未曾留下丝毫痕迹,连一丝弧度都不曾出现。 “怎么,上面的空气比较好?”休屠夔冷笑一声,弯刀向下一压,同时一拳砸出。 李元樱在千钧一发之间挥出一拳,两人的拳头在空中相遇,拳罡炸裂,如同切割松软的豆腐一般,没入四周的城墙,整个城门开始塌陷,不断有石块跌落。 两人同时后退,李元樱趁着石块跌落之际,两柄飞剑突然杀出。 休屠夔一声嗤笑,不断挥舞着手中黑刀,劈落最后两柄飞剑,沉声大喝,刀势骤然爬升,一道百丈刀罡凌空飞去。 脚下轻点,几个辗转,落在地上,休屠夔手中黑刀一扭,刀背贴腕臂,这是休屠夔独有的开刀式,他刚刚那百丈刀罡也由此生出万千大气象,休屠夔知晓刚刚那看似浩然凶猛的刀罡不能奈何北魏天子,但是这刀罡和那两柄飞剑一般,都是一种试探。 第二百六十一章 风,在城外吹 临江城城门之前成了一处棋盘,李元樱和休屠夔各自站在内外,而塌陷的城门成了那一条楚河汉界,攻入对方的楚河汉界并非目的,只有斩杀对方的帅将,取走对方的性命才算尘埃落定。 塌陷的城门俨然成了一道天然阻挡,休屠夔试探性的一刀挥舞而出,没入尘埃,果不其然,那一道百丈刀罡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没了踪影,北魏天子的身影从漫天四射的气息中射出,休屠夔不慌不急后退三步一刀挥出,在黑刀的指引下,落在城墙之外的草原弯刀凝聚成一条钢铁长龙,从李元樱的后背方向扑来,与此同时,休屠夔提刀前冲。 后有追兵,前有草原凶狼,前后夹击,要得就是你北魏天子的一条性命!不呆在太安城好好做你的缩头乌龟,抱着双龙大阵安稳度日,像魏墨城轻易不出城,博取一个太安城百丈全无敌的名号,偏偏要孤身前来临江城,一人战万人,找死不过如此。 休屠夔藏拙多年,黑刀在刀鞘内不断孕育刀意,今日一招炸出,威力之盛,刀气之长,比之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浩大一些,李元樱侧身躲过,一记手刀劈下的过程中,另一手按住身后钢铁长龙的龙头,大喝一声,钢铁长龙寸寸龟裂。 “好手段!”休屠夔挡住势在必行的手刀:“但是还没完,低头看!” 轰隆隆,轰隆隆,大地无端震颤,数百把飞刀破土而出,李元樱措手不及,硬生生被撞出城去。 休屠夔再次以怪异的收刀姿势站立,静静看着李元樱被撞出百丈之后止住颓势,微微一笑,他写意出城,配合上魁梧身材,犹如镇守天门的无上天仙落在凡间,落地的草原弯刀随着他踏出城外,各自飞起,护在休屠夔的身前,形成一道圆弧形。 仅从相貌和性情上看,草原大将军应该走刚猛一路,和身首异处的孔道佛、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一般,注重打磨体魄,但是两次交锋,这名藏拙之深的草原大将军对于天地感悟极为独特。 李元樱站定之后,面无表情缓缓抬手,简单的开手式,然后一脚踏出,身形突然消失不见,休屠夔未曾回头,黑刀却一览无余向着身后劈去,果不其然,李元樱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刀罡恰到好处赶到。 李元樱微微皱眉,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那一道刀罡,微微发力,刀罡一分两半。 一招过后,休屠夔丝毫不停顿,轻描淡写一挥手,数十把弯刀激射而出,同时脚下生奔雷,在李元樱以透体两条神龙绞烂弯刀的同时,顺势一刀劈下。李元樱挥袖,两柄飞剑迎难而上,同时身子向左横移两步,躲过当头一刀,一掌回旋,贴向休屠夔的胸口,一劲层叠,将休屠夔推出去三丈,与此同时,休屠夔的黑刀也落在地上,本该劈空的一刀,却有各种玄奇。 李元樱后知后觉,赶忙轻点脚下,躲过那从大地炸出的玄之又玄的一抹刀罡,她的反应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黑色刀罡还是掠下她的一缕头发,轻飘飘落在身前脚下。 对面的休屠夔面带微笑,低头看了看被李元昊一掌贴住的胸口,衣衫尽烂,留下一个清晰可见的手掌印,而在胸前的皮肤上,隐隐有青黄两种颜色的细小游丝不断乱窜:“这就是手剥气运,断人性命的手段?这法子够歹毒,符合西域毒剑仙的风格,只是你这小小的女子使出来,威力差得远了。” 伸手如同拍打苍蝇拍灭青黄两道游丝气息,休屠夔气势更上一层楼,和李元樱交手让其生出莫名自信和冲天豪情,李元樱是谁?神天境巅峰,身披双龙气运,曾经登天而返,北魏的皇帝陛下,败在死在她手中的人间巅峰高手都有一手之数,澹台国藩、郝连勃勃、孔道佛、慕容峰、魏墨城,此时此刻,咱休屠夔对上北魏天子,丝毫不落下风,那些所谓的江湖武夫、天下高手,哼,不过云云尔尔。 似乎是厌倦了来回无休止的对攻僵持,休屠夔一刀逼退李元樱,既然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没有必要再婆婆妈妈,一刀解决了这北魏女天子,中原还有大好河山、城郭美女等着咱去践踏。 一改往常的持刀模式,休屠夔双手握刀,刀尖直冲天际,浑身气息凝而不发,内敛含蓄,连体内气息流转都满满凝结停滞,刹那之间,他好像消失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四处流窜的草原气运骤然凝聚,炫目的雪白亮光直通天际,将李元樱围困其中。 “李元樱,如此死法,可好?!”草原大将军的声音如同闷雷锤鼓,从天边直落人间。 李元樱抬头望向天空,满眼雪白,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威压砸落人间,北魏天子忍不住浑身一颤,强行止住下降的身子,但是止不住血从七窍中流出。 “开胃小菜,还有大餐,敬请品鉴!”休屠夔冷笑一声,双手下压黑刀。 突然,从那股雪白的光柱中,一柄黑色的巨刀从天而降,斩向北魏天子! 这一刀从天上而来,纵横万里之遥,连接天地,上斩苍穹黄天,下斩厚土鬼魅! 但是今日斩得不多,北魏天子一条性命而已! 白光纵横,倾泄而下,先是淹没了北魏天子的身影,然后黑刀斩落,惊雷阵阵,气息飞窜。 休屠夔收刀归鞘,扭身向着临江城走去,这一刀大罗神仙都躲不过去,你北魏天子也不行,那么那一头积威甚重的草原虎也不行,草原大将军有种想要快些除掉郝连勃勃的快意冲动,唯有如此,他才能心无杂物,一路通透。 突然,休屠夔皱了皱眉,再次扭头,风暴中心一青一黄两种颜色相互纠缠,渐渐明清晰,北魏天子从狂暴的气息中走了出来。 李元樱手臂一挥,甩灭燃烧的衣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北魏天子冷漠望着休屠夔,语气轻柔,不含一丝情感说道:“你,可以出你那一刀了。” 双手持刀的休屠夔微微一愣,然后怒极而笑,笑声疯狂:“竟然还藏拙了,李元樱,如此瞧不起人,你好生狂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凶名昭昭的草原大将军勃然大怒,一时间胸口激荡不已,战意带着怒意汹涌澎湃。 他以为隐藏多年已经可以和天下巅峰高手相提并论,此时此刻,李元樱以更深的藏拙方式戏弄于他,那从天而降的一刀未曾伤她分毫,怎能不让人恼火愤怒。 休屠夔气沉丹田,手臂渐粗,胸膛渐满,浑身衣衫撑裂,脚下大地被踩出一个大坑,沉声一喝,休屠夔双手举刀,然后以力劈华山之势重重劈下,草原特制弯刀重且疾,空气中不但迸发出一丝丝火花,而且产生了撕裂声响。 李元樱静止不动,在黑刀临身一瞬间,竖起左手,举重若轻之间捏住了刀身,刚猛的刀罡顷刻间被李元樱单手捏灭,轻轻一拧,刚刚近乎等同于天下最强兵刃的黑刀顿时成了一个麻花。 “御刀千柄,刀罡百丈,加上一处声势浩大的刀从天降,你是不是自认为可以和孔道佛、慕容峰相提并论?”李元昊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嘲弄:“刚刚打得热火朝天,是朕闲来无事,想要和你玩玩而已,实际上,你和那两人相比差得太远,狗和人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休屠夔,睁大你的眼睛看看,用你你的猪脑子想想,逐鹿中原,封王拜相,你忒有本事去拼,有本事去挣,同时也要有命去享,可惜,你一样都没有!” 休屠夔沉默不语,倾尽全力,以一脚为轴心,身体拧转,黑刀画出一个圆弧,砍向李元樱的脑袋。 北魏天子再次竖起一只手捏住刀身,刀罡气息四散飞射,李元樱身旁两侧的大地被切割出两道沟壑,如同给黑色大地的留下两道伤疤。 “不过云云尔尔,你休屠夔的狗命,朕,收下了。”李元樱的话音刚落,手腕一翻,已经成了麻花的黑刀,逆转成形,轻轻向前一推,刀柄撞在休屠夔的胸口之上。 草原大将军如遭雷击,持刀后退,他体内有千万气象,还可以御剑炸出刀罡,挥手惊天动地,将战场扩大到方圆十里之内,摧毁一座高山,但是面对李元樱有种被全面压制的无力感,对方只用最简单的招式就能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李元樱并不乘胜追击,闲庭信步,向前踏出一步,一股璀璨剑气从衣袖中撞出,简简单单,平铺直叙,休屠夔下意识举刀在身前,同时脚下后退,刚刚止住脚步,对面那名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隔空屈指轻弹,连续敲击五下。 五道气息直接在休屠夔的体内炸裂,炸出五道血腥的红雾,植剑术,在全免绝对压制之下才有意义的植剑术,此刻施展出来,威力巨大。 不是休屠夔太弱,而是李元樱太强! 透过城门看到眼前一切的哈丹咽了咽口水,一声大喝:“出城,死战!” 他开始明白为何木那塔会被吓破胆子,因为眼前女子实在太过恐怖,同时也庆幸自己追捕这名女子之时没有身首异处,是何等幸运,不过今日他不能逃,也逃不走,只能硬拼。 下马步行的草原士兵将能披挂的甲胄完全披在身上,就连披在战马身上重达十几斤的马鞍都挂在胸前,然后闷头前冲。 不见李元樱如何动作,一柄铁剑已自上而下挥出,顿时陆地起龙卷,迎面而来的数百步兵顿时一分两半。 数百人性命换来的刹那时机,休屠夔猛然换气,强行压制翻腾的气血,提起那一口珍贵的气息,重重刺向李元樱的双眼。 北魏天子熟视无睹,后发先至,一脚抬起踹在对方的胸口,咯嘣一声,胸骨碎裂,草原大将军魁梧的身形在地上滑动出几十丈距离,好不容易拉开距离,休屠夔不能放弃此等机会,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如是三次,一手拍在地上,身体腾空而起,双脚沿着城墙不断蹬踹,眨眼站在城头之上,黑刀举过头顶,正欲劈下,却忍不住一愣,李元樱呢? “不但愚蠢,而且慢如乌龟。” 李元樱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一脚踏下,休屠夔如同破铜烂铁一般嵌入城头,砸出一个大坑,育满雪山气海的气息来不及释放,径直在体内炸开,鲜血飞溅,溅出一个人形的抽象画。 “臭婆娘!”休屠夔咬牙切齿地说道,血水顺着七窍流出。 李元樱淡淡瞥了一眼草原大将军:“你娘也是女子。” 两柄飞剑钉入休屠夔的肩膀,两条银线在他浑身上下连续不断戳了十几下,戳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休屠夔雪山崩坏,疼痛难忍,忍不住大叫:“是英雄好汉,就给个痛快!” “朕不是英雄好汉,只是一名女子。”李元樱将一柄铁剑插入休屠夔的脖颈一侧,剑锋贴着皮肤,划出一丝鲜血。 草原大将军眼中露出惊恐,他突然明白了李元樱的想法和将要做的事情。 慢刀割首! “你以为朕为何来此,因为你们一路的烧杀抢掠屠尽临江城?因为你们的无恶不作,会给中原带来灾难?不,那些太过高尚,太过伟大,需要圣贤去做,朕没有如此胸襟抱负,也不会拿民族大义、天下苍生当借口,而且朕不在乎那些,朕来,只是想杀了你!”李元樱的话语不是绝对正确的,不符合她的帝王身份,更不符合她多年所读的圣贤书,但是极其符合这枚小小女子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休屠夔的头颅被慢慢割下,滚落在脚边,草原大将军脸上还有惊慌未曾消失,眼眸之中还有晶莹的泪珠。 城头之下,哈丹在一堆死尸中站起身来,摸了摸脑袋,还在脖颈上,望了一眼城头,他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狠夹马腹,疯狂向着北方逃去,即便已经远离临江城三里之遥,他还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那名女子会做出何等举动,又有何等神通? 逃出去很久,哈单心头一怔,休屠夔在临江城上给自己说过啥?生前富贵,封王拜相,死后荣光,配享皇陵,凌烟阁上第一人是我休屠夔。 如今看来,真是他娘的一句黑色幽默、天方夜谭! 李元樱站在临江城的城头,低头看了看满目的狼藉和横尸遍野,面无表情。 大地被染成了黑红色,一股血腥味道弥漫整个荒野。 临江城头,站着一位临江仙,仿佛世间已经无人,只剩下她一人。 一片灰蒙蒙的天地连线之上,哈丹带着不足千人的铁浮屠向北逃窜,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左右看了看,嗯,终于没人了。 李元樱裹了裹身上的衣衫,理了理两鬓散乱的头发,斜倚着城墙,缓缓滑落,蹲坐在城头上,藏在城垛后面。 艰难转动一下肩膀,背后衣衫隐隐有血迹流出,顺着手臂滴落在地,黑色的土壤贪婪吸吮着她的鲜血,北魏天子疼得冷汗不住向下流,休屠夔的那一刀很厉害,伤了她的内里。 等疼痛稍微缓解,北魏女天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头看天,疲惫且悲伤,独孤而可怜。 牵扯一下嘴角,她想哭,嚎啕大哭,可是声音卡在喉咙中,眼泪憋在眼眶里,出不来,无奈,她双只能手抱住膝盖,脑袋埋在双膝之间,缓缓闭上眼睛。 而风,在城外吹。 第二百六十二章 持菩萨心肠 当休屠夔的一颗脑袋落到唐宗飞的面前时,这位年纪轻轻的兵部侍郎微微愣神迷惑了一下,这黑脸汉子是谁?也多亏了他在镇北军待过两年,亲身经历了古凉州之战,见过焦黑的干尸,也亲眼目睹了马革裹尸的残酷,所以一颗热气腾腾的大好头颅落在他面前,他只是疑惑大于惊惧,不解多余恐怖。 再抬头,北魏天子李元樱已经离开了兵部,只留给他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朕现在可以杀相杀的人了吧?”唐宗飞后知后觉,豁然惊惧,腾地一声跳了起来,休屠夔,这颗头颅是草原大将军休屠夔的项上人头,如今休屠夔的头颅在此处,那么那一万人马兵临城下的危机也烟消云散了吧。 唐宗飞的呼吸逐渐加粗加重,在第一时间吩咐左右:“快去禀告孙景初孙侍郎,太安城危机已经解除,陛下独身一人,礼部应大书特书,以彰显陛下爱民如子,投身社稷,不惜以身犯险,独自击退草原一万人马,亲手割下草原四大将军之一休屠夔的项上人头!另外,将这一颗头颅挂在宣武门前三日,昭告天下,三日之后,拟定诏书,以陛下心善仁厚为由,命国库支出金银,命工部为休屠夔塑造金身,修书一封送去盛京城,就说大魏愿将休屠夔尸首送还,若是草原不愿接纳,大魏会按照中原习俗,予以厚葬!” “是!大人,太阳熄灭之后,太安城多了许多苍蝇秃鹫,若是这头颅被啃食干净,该当如何?” “天灾人祸的事情,谁能预料得到,那不是咱们大魏的事情。”唐宗飞摆摆手摒退那人,自己坐回座位,伸手揉了揉脸面,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休屠夔死的好冤枉啊,一代战场枭雄,好水川之战到渭水之盟,再到楚匈大战,千里奔袭太安城,结果竟然是死无全尸的下场,太安城的血还是止不住啊,哎,成败与否全都在黄汉庭身上了。” 一手取出一只毛笔,唐宗飞飞快在纸上写着什么,最后停笔落笔,咬破手指在上面胡乱画了两笔,使劲儿吹了吹纸张,交给下人:“快去将这封书信送往镇北军,禀告大将军事态紧急,大魏危急存亡就在此时此刻,若是大将军来得晚了,唐宗飞的一颗项上人头也就没了。” 下人接过信件快步走出兵部。 唐宗飞使劲儿唑了唑流血的手指头,下意识望了望屋外的太阳,在镇北军养成的习惯,以太阳影子看时辰,现在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心头不自觉好生恼火,下意识加大了唑了力度,一阵钻心的疼,心头那份火气更盛。 “算了,算了,大不了一死,不能眼睁睁看着黄汉庭一人去送死,我唐宗飞不能这么不仗义!”唐宗飞一挥衣袖:“来人,去慈宁宫!” 李元樱如同一阵风一般出现在慈宁宫前,正在当值的宫女小太监一阵心颤,陛下半个肩膀被鲜血染红,浑身杀气,脸色冷峻。 回头望了一眼跪着的胡汉斌,李元樱面无表情,但是在胡汉斌身旁跪着的黄汉庭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慈宁宫的门自动打开,李元樱轻声走了进去,如今了慈宁宫除了李元樱能进出之外,已经没人可以进去。 砰地一声,慈宁宫的大门关上,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怒吼,慈宁宫的红木大门翻飞碎裂,李元樱负背双手走了出来,杀意盎然:“黄汉庭!!!你把秀策弄哪里去了???!!!” 大风骤然而起,刮翻黄汉庭的身子,慈宁宫内,李秀策的尸首消失不见,黄汉庭跪在慈宁宫外,事情是他做的。 迎着罡风,黄汉庭翻身跪下,不卑不亢:“陛下,人存一世,草木一秋,人死入土为安,狐死首丘为宁,小王爷已经身死,神识抛离体外,已非人间人,不能不得安息,微臣斗胆做主,将小王爷安然下葬,为小王爷寻得一份安宁。” “你好大的胆子!”李元樱勃然大怒,抬臂招手之间,掐住黄汉庭的脖子,轻轻向上一提,咬牙启齿的说道:“说,你把秀策葬在什么地方了?!” “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再将小王爷请出来,那是大忌讳,微臣不能眼睁睁陛下做对小王爷不好的事情,太安城已经流血太多,陛下走火入魔甚深,微臣身为大魏臣子,不能坐视不管。” “很好,又是一个想要当忠臣的赤子,你以为你不告诉朕,朕就查不出来?”李元樱脸色阴沉,微微用力,已经阻碍了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血液流通,双眼因为充血,眼睛微微突出,眼白中生出死死血丝:“既然你想当忠臣,那就按照朕的意思,下去陪秀策去吧。” “陛下,孔先生说过,持菩萨心肠,行雷霆手段,要有菩萨心肠!”黄汉庭感觉意识已经脱离了脑海,脑中一片空白。 “陛下,陛下,手下留人!”不知何时,唐宗飞已经出现在慈宁宫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此事与黄汉庭无关,是微臣的主意!” 李元樱将黄汉庭丢在一旁,黄汉庭猛地吸了一口气,入肺一阵辛辣,然后开始不断猛烈咳嗽。 走到唐宗飞面前,李元樱居高临下:“说,秀策葬在哪了?朕不想听任何托词,朕只想听答案!” 唐宗飞抬起头来,轻轻摇了摇头:“陛下,微臣也不能说。” “好,好,好!”李元樱手背之上青筋暴露,连说三个好字:“来人,将汪嗣英召进宫来!唐宗飞、黄汉庭、胡汉斌,你们都是忠臣,但是朕不喜欢,此刻尤为不喜欢,既然你们有心为国捐躯,朕成全你们,让你们死得其所,成为给秀策陪葬的一员,这是巨大的殊荣。你们死后,唐宗飞,辽东唐家会在史书上除名,罪名是投敌叛国,黄汉庭,你不用担心,朕会为周飘雪再物色一个好人家,至于你那未曾谋面的腹中胎儿,只能说一句抱歉了。胡汉斌,朕不会让你死,唐宗飞和黄汉庭的讣文由你来写,朕在史书上的名声,也由你来写,写完朕再给你善终。黄汉庭,你不是说要持菩萨心肠嘛,这就是朕的菩萨心肠......”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最美的情话 汪嗣英跪在慈宁宫前,扭头望了望跪在一旁的唐宗飞三人,轻轻摇了摇头:“陛下,小王爷下葬之地,微臣可以查,但是这三人,微臣不能杀!” 唐宗飞微微一愣,他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听到汪嗣英如此回答,心头还是免不了微微惊讶,他用陛下赏赐的铁剑杀了很多人,所杀之人中,没有老弱妇幼,皆是和朱雀门事变有牵连之人,明面上看不出所以然来,但是唐宗飞曾经将那些被杀之人的名单罗列出来,汪嗣英在看不见的地方,用巧妙的方法在铲除异己,不但巩固自己在粘杆处和皇城司的地位,而且通过恩威并施的法子,将触手伸入了三省六部,而对于陛下而言,谁死谁生无所谓,只要有人为小王爷陪葬就好。汪嗣英这见缝插针的本事也是一流,唐宗飞对其十分不屑,就以那二百人的玄甲军为例,汪嗣英事后将那二百人悉数斩首,不过今日又是一个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他为何又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拒绝了。 “哦?不能杀?”李元樱眯了眯眼睛:“怎么,你怕了?杀人太多,你怕了?” 汪嗣英以头抢地,声音平稳:“陛下,嗣英不曾丝毫惧怕,即便前面有刀山火海,人间炼狱,嗣英也敢陪着陛下去闯,哪怕陛下让嗣英去死,坠入魔道,走入万劫不复,汪嗣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今日这三人,一个也不能死,汪嗣英一个也不能杀!” “不能杀?你汪嗣英不想做朕的持刀人,大有人在!”李元樱冷冷说道。 “报!”突然,想起了尖锐地禀告声,一名小太监急冲冲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启禀陛下,雨晴姑娘送来书信,请陛下去府上一叙。” 说着,小太监递上一封书信,李元昊撕开书信,只看了一眼,空气中响起一声刺耳的破空风声,北魏天子又不见了影踪。 汪嗣英从地上爬起来,扑打一下衣衫上的尘土,沉默不语的离开了。 “死里逃生,脑袋还能呆在脖子上,实在是一件三生有幸的事情。”唐宗飞伸手拍了拍黄汉庭的肩膀:“汉庭兄,亏你想得出如此凶险的法子,小王爷之死是陛下心头的心魔,此刻心魔不见,并不代表着心魔已除,太安城是否继续流血,还需要有一记猛药,彻底消除陛下心头的心魔,我已经去了书信去镇北军,请大将军入京,不过,可能收效甚微,太安城死的人会少,却不一定能消除陛下的心魔,老将军也是个执拗人,当初诛杀澹台国藩,老祖宗朝堂之上见血,宋老将军并未出手阻拦,这一次也悬。” 黄汉庭不置可否,他并擅长揣摩人心之道,淳朴至极:“但是总归是少死了一些人。” 唐宗飞哈哈一笑,当年他就极其喜欢这个踏实的同龄人,今日依旧,突然,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感慨:“今日的汪嗣英好奇怪啊!” 黄汉庭不解,思索了一遍汪嗣英的话语行为,并未觉得不妥:“宗飞兄,汪嗣英读的是圣贤书,知道修身齐家平天下的道理,虽然平日里行为会有失偏颇,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汪嗣英懂得取舍轻重。” 唐宗飞摇摇头:“不是你说的这些,刚刚汪嗣英未曾用微臣自称,而是用自己的姓名,本来这也没有什么,但是从他嘴中说出来,味道怪怪的,就好像......好像......”唐宗飞思索了片刻,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像在说情话?” 刀山火海,人间炼狱,我也敢陪你去闯。 你让我去死,坠入魔道,走入万劫不复,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人间最美的情话,不过如此! 以往黄汉庭对汪嗣英无感,即谈不上喜欢,但是也绝对谈不上厌烦,但是此刻他望着汪嗣英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升起了浓浓的讨厌之情。 唐宗飞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依旧跪在原地的胡汉斌:“哎,一头死犟死犟的驴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汉庭兄,中堂大人这一着棋,你下得很高。” 黄汉庭愣了愣:“这并非我的注意。” 唐宗飞默然无语:“难道中堂大人那里又出事儿了?” 汪嗣英出了皇宫,径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一声,马车径自驶向城东的一处宅子内,那名聋哑姑娘脸含喜色迎了上来,笑脸无声,不过遮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汪嗣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递上一份胭脂水粉,姑娘喜滋滋捧在手心里,像是得了天底下最好的礼物,最近嗣英哥十分忙碌,经常彻夜不见人影,她也不敢询问,只是怯生生站在一旁,今日刚回来又被召进宫里,害她担心了很久。 王婆婆从屋内走出来,见到汪嗣英点点头,这位年轻的大人是她的上司,但是为人和善,平日里见面不用行礼,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少见多了,得了功名,取了功绩,恨不得贴在脑门上,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大人回来了,快些歇息一下吧,老身给您做点饭。”王婆婆说着向厨房走去。 “王婆慢些。”汪嗣英望了一眼四合院的正房,走到王婆婆面前,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里面那名绿绸姑娘,身子可还好?” 王婆婆点头道:“大人放心,绿绸姑娘和腹中孩子都十分健康,一切无恙,老身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过绿绸姑娘的存在。” “那就好,那就好......”汪嗣英喃喃道,吩咐王婆婆下去,又伸手摸了摸聋哑姑娘的脑袋,用手语告诉她一句:“生日快乐,抱歉,近日我太忙了。” 聋哑姑娘脸色微红,悄悄低下了头,看着小小的鞋尖儿,一张俏脸能滴出水来。 “晚上吃好吃的,现在我先去休息一下。”汪嗣英比划完,进了自己的房间,走到书桌前缓缓坐下,从怀中取出另一份胭脂水粉。 从军马镇接中堂大人、大学士、索贵妃回京之后,每次他买胭脂水粉都会买两份儿,一份给屋外的聋哑姑娘,另一份儿自己保留,放在房间的书桌上,偶尔空闲的时候,双手交错放在下巴下,看着一盒盒的胭脂水粉怔怔出神,也不知是想送给谁。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她,死在那里 李元樱的身形在太安城不断飞掠,从皇宫到吴府不远不近,她笔直走直线,如同鬼魅一般在房屋瓦砾之间飘掠,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将李元樱的身形遮掩在一片迷蒙之中。 雨晴命人送来的信件很简单,只有六个字:中堂大人,病危! 太阳已经熄灭已经半月有余,从太和殿前的那一刻开始,到李元樱携带风雨出现在朱雀门前,从百丈内外的生死之争,到割下休屠夔的一颗头颅,再到此时此刻,大地包裹的温度终于释放干净,寒冷成了人间唯一的基调,那些从汪嗣英铁剑下流出的血,凝固在大地上,结成了冰渣子,仿若再也不会消失一般。 北魏天子的脚步匆匆,踏雪无痕,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吴府,身形一掠已经入了吴府。 大厅内,一抹微弱的烛火灯光铺满大厅,雨晴瘦弱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眉头上隐隐有了汗水,吴府本来下人就少,现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雨晴来做。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呼之欲出,尖尖的,人们都说,肯定是个男孩,错不了。 李元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那棵梨树,依稀看到了果子的雏形,只是被严寒一打,霜降一动,孤零零凝固在树尖枝头。 在正府后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精致宅子,那是吴清源偷梁换柱偷偷挖的,一头在吴府的枯井内,另一头通往乾清宫的床底下。 只是如今地道的两头都已物是人非,没了先前的样子,吴清源在诛杀澹台国藩的前一晚曾经爬过一次,而李元樱在北上匈奴的那个雪夜也曾经爬过,黑通通的,蜿蜒通幽,仿若通往虚无。 微微抬头,雨晴看到了李元樱,那一刻她没有低头行礼,而是微微挺直了一下身板,淡淡说道:“陛下。” 李元樱点点头:“朕去见中堂大人。”说完,大厅内刮起了一阵大风,李元樱已经没了身影。 雨晴怔怔望着李元樱曾经站立的地方,幽幽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下,伸手摸了摸肚子,眼眉神情之中满是疲惫。 站在门前,李元樱举起一只手,又把手放下,对于长辈而言,太皇太后、索碧隆死后,只剩下中堂大人可以毫无顾忌责备北魏天子,李秀策坠落朱雀门,李元樱杀了很多人,而且丝毫不后悔,却独独不敢来见吴昌赫。 “陛下,是你吗?”房内传来吴昌赫的声音, 李元樱低头揉了揉脸面,抖动一下嘴唇:“是。” 推门而入,她站在房间一角,有些不知所措。 房间内一尘不染,燃起了小火炉,红灿灿的煤球将整个房间烘烤得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用来压住苦涩的汤药味道。 “陛下,老臣的那棵梨树是不是已经冻死了?”躺在床上的吴昌赫望着有些拘谨的李元樱,笑着开口问道。 没有责问,没有诘难,也没问其他,只有一句毫无相关的话语,李元樱怔了怔,开口答道:“没冻死,等太阳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吴昌赫谈谈一笑,支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没有力气,李元樱忙向前扶起,小心翼翼将棉枕放到吴昌赫的身后:“年龄大了,就不要逞强。” 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李元樱多了一丝温柔和耐心,脸上也多了一丝疲惫。 “的确老了,不如往年。”吴昌赫喘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身旁:“来,陛下坐在这,雨晴那丫头细心,会照顾人,床上暖和。” 李元樱挨着吴昌赫坐下,掖了掖被角:“中堂大人不怨我?” “怨,当然怨,其实心里恨你不争,鲁莽行事,也想打两下的,可是没这个力气,还不如不打。你的脾气自小不好,性子倔,又不轻易认为自己错了,把你惹恼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打不过。”吴昌赫笑着说道,伸手握住了李元樱的双手:“果然这还是一双女子的小手,怎么遮掩都改变不了。” 李元樱红了眼睛,这双手杀了很多人。 “杀人这种事情是分不清对错的,当然能不杀还是不杀的好,你啊,和老祖宗太像了,一朝疯魔,谁都拉不住,当年我见识过,劝不住,如今你也如此,我还劝不住。”吴昌赫摇摇头,自嘲一笑:“陛下,你登天而返,应该知晓了天地的大秘密,这个秘密我也很好奇,但是不想着知晓,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令人头大的恼火事情,索性还不如不知。” “中堂大人大胸襟,大豁达。不过说给您听,您大概也听不懂,理解不了。” “大胸襟、大豁达的那一句,我喜欢,后面一句,我不爱听。”吴昌赫喘了一口气说道:“好多人认为天上的才是真实,人间皆是虚幻,不过,我认为,天上才是假的,人间才是真的。” “可是人间的真实,不是我想要的。”李元樱低头说道。 “陛下,您若是还放不下小王爷的离去,老臣去下面照顾他,陛下就不造杀戮了,可好?”吴昌赫的脸上流露出别样的神采。 “不,不,我不要!”李元樱摇着头,反握住吴昌赫的手。 “人固有一死的,陛下,国家大事、边防社稷什么的,我说了一辈子,此刻懒得说,也不想说,我这一生最悔恨之事,便是你和清源未曾喜结连理,百年好合,那是老祖宗和我的错。若是有机会,陛下可以给清源一个机会,能呆在陛下身边就好,其他什么的,他不在乎。”吴昌赫老说着,艰难立起身子,摸了摸李元樱的脑袋,捏了捏她的鼻子:“丫头儿,你也别怨恨了,生活,还是有盼头的。” 他向屋外看去,好像在看那一株梨树最后一眼,一刹那,落叶归根,尘埃落定。 大魏最坚实的那一根顶梁柱,没了! 李元樱忙起身,一手扶住老中堂的后背,缓缓将他放在床上,轻轻盖上被子,嘴巴张了张,想哭,但是还是哭不出声来。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李元樱缓缓起身,嗅了嗅房间内的味道,浅浅地开门出去,来到大厅。 雨晴坐在大厅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她看了一眼李元樱,未曾起身,李元樱径自坐到了吴家少奶奶的对面。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平静,都看不懂对方眼眸深处隐藏的深意。 两人自小相识,李元樱女扮男装登上皇位,老祖宗便把雨晴接入宫来,没人知道这名女子的来历,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不过老祖宗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不然也不会在她年纪轻轻的时候,便把内库的钥匙硬塞到雨晴的手中,人们开始推测这是老祖宗给皇帝陛下自小培养的皇后,将来大魏国的国母,特别是当老祖宗笑着承认之后,雨晴的身份在宫内不自觉超然起来。 虽然雨晴做生意的本事没有沈凝儿强,但是内库基本维持了收支平衡,已经是一件壮举。雨晴自小便知道了李元樱的女儿身,两人对于老祖宗的意思心知肚明,在某种程度上保持了默契和相互尊敬,两人有交集,相见如宾,不过也从未深交,更没有谈心。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李元樱开口问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寒意。 雨晴淡雅一笑:“我该说什么吗?” “中堂大人脾胃不好,又喜爱吃热性牛肉,平日定时定量,这是奶奶生前定下的规矩,你执行的很好,但是在那些被遮掩的药香中,朕闻到了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四味药,这些药都是热性药材,你心思细腻,照顾人无微不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说,中堂大人的身子是不是你搞垮的?!”李元樱的话语到了最后铿锵有力,大厅内的桌子四分五裂。 “被你发现了啊?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小王爷李秀策授意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指使执行而已。怎么,听到小王爷也参与其中,你开始犹豫,开始疑惑了。不错,小王爷的所作所为我都知晓,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还是我给小王爷指引的道路。”雨晴淡淡说道,缓缓起身,一把抽出衣衫下的箩筐,露出平坦的小腹。 李元樱微微惊讶:“你?!” “我怎么了?李元樱,你很惊讶吗?其实你大可不必惊讶,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体魄受损,身体机能摧毁,一生不能孕育,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雨晴的语气渐冷,恨意十足,直勾勾盯着李元樱:“此刻的你修行到了什么程度?”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何此时此刻她会突然问修行的事情。 雨晴轻蔑地望了一眼北魏天子:“双龙气运,神天境巅峰,两条银线,两柄飞剑,多次命悬一线的厮杀,驳杂的手段,偷师他人的移花接木,李元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大魏最强之人,哼,实话告诉你,我雨晴才是最强的那人!” 李元樱内省观看,并未发现雨晴身上丝毫异常的气息波动,平常人的气息流动,清浅地雪山气海,她不是一个修行之人。 “你我本就不在一个位置上,你到的境界我在十年前就已经达到了。李元樱,老祖宗将我培养成你的侍卫,保护你的人,早在进宫之时,为了修行,我已经毁了体内根基,成了无根之人,不能孕育,那时的我也已经死心,既然始终要嫁给你这一名女子,能不能孕育已经无所谓。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老祖宗会将我许配给清源。”雨晴眼中突然闪现了别样的光芒:“从那时起,我开始恨你,恨你从我身上夺走的一切,我知道清源喜欢你,但是我不怕,日子很长,时间很久我可以用柔情和时间去感化我的夫君,直到他看到一直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默默注视着他,等候着他,可是事实呢,无论我多么努力,他的眼中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就连晚上做梦说出的梦语,都是在叫着你的名字。” 李元樱面无表情。 “李元樱,凭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你,凭什么你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而我雨晴只能成为你的影子,你的棋子,为你的一切铺垫基础,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不服,我怨恨,恨不得你去死,所以我要摧毁你身边的一切,我不会和你争斗,杀了你,我什么都得不到,你依旧会被人所纪念,埋藏在心里,成为不朽。” 不朽,毒剑仙也曾经想要不朽,不是永垂不朽,生命不息,而是留在人的心中,不被忘却,李元樱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懂得了慕容峰。 “我想了很多法子,用了很多手段,可是在清源的心中,你的位置始终不可撼动,他连一丁点的地方都不给我,想了很多年,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来彻底摧毁你!”雨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最终如同一颗星不断闪烁的星辰:”我会用死来陷害你,所以,李元樱,你逃不掉,只能死!” 雨晴恣意大笑,已经服下的毒药开始发作,口鼻之中不断有鲜血溢出,像是在夜里绽放的海棠花:“已经有一封信送往清源的手中,他接到信件的时候,爷爷和我已经死了,信中说你李元樱疯了,在太安城杀了很多人,所以清源会认为爷爷和我的死,是你所为!!!” “李元樱,您想让我给您道歉吗?可是......雨晴凭什么向您道歉?”她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病态的红润,嘴角勾画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泪水窸窸窣窣,她望着李元昊越来越朦胧模糊的身影,再也支持不住,最后的倔强和坚持坍塌,身子瘫了下来:“清源,终于,终于......我完全得到了你,我......赢了......所以我......这一生......无悔。” “你的确无悔,但是你错了,你可以伤害我,怨恨我,但是不应以伤害你的夫君为前提。”李元樱的声音响起来,传入这名倔强女子的耳中。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吗?我错了......”雨晴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手攥着吴清源给她买的唯一礼物——一柄簪子,眼中含泪,嘴里喃喃自语,直到不可闻,倒在地上。 漆黑的夜缓缓下压来,繁星满天的星空下,冰冷刺骨的寒风中,她,死在那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太阳,升起来了 雨晴的身子倒在地上,在寒风的吹拂中一动不动,好像睡过去一般,口鼻中流出的鲜血不断浸染扩散,在她的身下绣出了一朵红色的花朵。 李元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冷漠地望着雨晴,直到她再无意识。 半晌,李元樱起身走出大厅,望了一眼院子中的梨树,你还活着吗?梨树在风中摇曳,好像在告诉李元樱答案,可是北魏天子听不懂,身形突兀一闪,没了踪影。 吴府变得很静,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那无处不在的寒风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一会儿,李元樱的身形重新出现在原地,她微微弯腰,抱起雨晴的身子,向着那三进三出的宅子走去,脚下的白雪吱吱作响。 她将雨晴放在床上,给她清洗了身子,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将那一柄簪子放在她的手中,交错叠放在胸前,然后盖上了棉被。 屋内的烛火灯光轻轻跳跃,摇曳起窗台的剪纸窗花,那是一个“囍”字,她嫁入吴府那天就贴在上面,双人成“囍”,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喜庆,觉得开心,所以多年以来,吴府上下新桃换旧符,春联换了一批又一批,独独这个“囍”一直没换,颜色淡了,她便用胭脂从新描一遍,有了残破,她就从新粘一遍,就这么缝缝补补到了今天。 她坚信着,如果哪一天他轻轻回头,就会发现早已支离破碎的她始终站在他身边,从未走远。 可是,他从未回头。 李元樱从房间内走出来,轻轻掩上门,走到马厩内,老赵正呆在马厩里,低着头打盹,似乎发现有人来了,抬头望了一眼,老相识,打个鼻息,又闭上了眼睛,它也很老了,没了脚力,跑不远,也不想跑了,每天只想着睡觉,身上的毛皮大片大片脱落,像是一只癞皮狗。 伸手摸了摸老赵的脖颈,李元樱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也这般风烛残年了,什么时候死,招呼我一声。” 老赵似乎听懂了李元樱的话语,傲娇地扭过身子,留给她一个背影,老了,但是脾气没改。 多日以来,李元樱第一次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又突然皱了皱眉头,马厩一旁的枯井下,有人! 身形一掠,李元樱已经站在枯井旁,两条银线探入枯井,不一会儿捆绑着一个人升了上来,李元樱定睛一看,微微惊讶:“白玉山?” 这位凤凰山四当家更加惊讶,陛下竟然真的是女子,她被雨晴迷晕之后,被关在井底,直至今日。 挣脱身上的绳子,白玉山起身,正欲跪拜。 “不用行礼了,随朕一起进宫吧。”李元樱扭身,率先走了出去。 白玉山望着李元樱的背影,这哪里还是当年秦淮河畔见到的那位“青年”,步履蹒跚,老态龙钟,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年,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位大魏最尊贵之人,只能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她止住了脚步,脸上神采奕奕,伸手指着太安城的东方:“陛下,您看!” 李元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她已经习惯了的灰蒙蒙天空逐渐转换了颜色,变得透明光亮了一些,突然,一丝亮光从东方绽放,天边出现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红霞,随着这一丝光亮的出现,天空中的星辰黯然失色,一下子黯淡了不少,那一丝光亮开始蔓延扩展,如同缝衣针上探出了红线头儿,紧接着光亮开始变粗,成了一条红色的鲜艳丝带,从左到右逐渐蔓延。 太安城开始苏醒过来,人们发现了外面天地的变化,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的太阳又回来了,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有一颗孩童的脑袋露了出来,吱呀吱呀,越来越多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越来越多的人从房舍中走出,静静观察着天边的异象,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好像害怕惊吓住太阳公公,静静等着它完全降临人间。 过了一会儿,东方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有光芒透射下来,但是却没有温暖,只有一个小小的轮廓,如同一张烤红还未熟的大饼。太阳像是背负着什么重担,慢慢地,轻轻的,浅浅的,一纵一纵的,使劲儿向上升。 到了最后,它终于冲破了云霞,完全跳了出来,颜色红得可爱,一刹那,这深红的小东西发出夺目的光亮,给整个世界涂抹上了光彩。 人们开始欢呼,开始雀跃,开始赞美天地的无私和大馈赠,一切恢复如初,一切从新步入正轨,那些往常有着矛盾的邻里之间相互拥抱,暗恋别家姑娘许久的书生脚步匆匆,他要在第一时间向对方表白,功名利禄无所谓了,金榜题名也无所谓了,一转角,他蓦然发现,那姑娘也脚步匆匆向自己走来。 李元樱知道那是实验时空的自我免疫修复能力起作用了,并非凯瑟琳从新掌控了世界,那一轮跃出东方的太阳带着温暖普照大地,雪开始融了,血也开始化了,挂在那棵梨树上的冰棱融化了,变成清澈的水滴落在地上,滋润着大地。 太阳越升越高,温度越来越高,温暖无处不在,终于,大地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中。 李元樱痴痴望着太阳,任凭阳光抚摸全身,温暖滋润着身体,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丝压抑在喉咙中的痛苦呻吟从口齿之间挤出,意识和疼痛从新回归她的身子。 好痛,好累。 哪里痛?哪里累? 哪里都痛!哪里都累! 身子踉踉跄跄,眼前天旋地转,李元樱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扶住身旁的柱子,一手捂住嘴巴,一丝殷红从嘴巴中溢出,她想把那口鲜血咽回去,把痛苦吞回去,鲜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间疯狂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脚下的大地。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的道,在哪里?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白玉山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元樱望了一眼天边的太阳,直勾勾倒了下去,意识滑入深渊,再也没了知觉。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初露峥嵘,内含杀气 太阳升起来了,人们欢呼雀跃,庆祝人间恢复如初,温暖从新降临大地,冰河解冻,万物复苏,新绿爬上枝头,花儿乐得张开嘴巴,隐藏起来的动物们也从新冒出头来,鸟儿在空中划过,鱼儿在水中游动,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以前人们觉得冬日的阳光不暖,夏日的阳光太烈,如今能够重新看到头顶上的那一轮火球,心中充满了感激。极北的匈奴草原换上了新装,北魏中原的春水向东而流,南梁的小桥流水人家恢复生机,西楚皇宫内的紫竹迎风而动,南疆深潭中的蛙雀齐鸣。 人间的黑暗终于过去,迎来了新的生机勃勃,似乎是担心太阳会再次熄灭,人们小心翼翼观察了几日,头顶上的那一轮太阳终于没有再次耍小脾气,每日东升西落,把温暖和阳光洒遍人间。 人间再次响起了欢声笑语,家长里短,隔壁长嘴的王婆又开始沿街串巷,四处撮合着青年男女,如今她的嘴中多了一种说辞:“瞧瞧你多大了,再不着急,太阳都要熄灭了。” 李元樱已经昏迷了整整十日,御医诊断的结果是心力憔悴,太过劳累,至今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在这十日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伤痕累累的余庆回宫了,其后是背着小包袱的萱儿也回来了,至此人们恍然发现,萱儿不是被小王爷绑架了,而是独身一人回了一次老家,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父母和弟弟,太阳升起之后,她不顾父母弟弟的反对毅然决然回到了太安城。 两个许久未曾相见的人儿拥抱在皇宫的金水桥畔,喜极而泣,仿若隔世一般。 萱儿自始至终都照顾在李元樱身前,每日开窗通风,煎熬汤药,至于也受了重伤的余庆,小宫女仿若没看到一般,让他自己料理自己。 宫里人说陛下杀了很多人,血流了很多,每次萱儿听到都会重重冷哼一声:“陛下没错,只可恨杀的不够多!” 在某种程度上,北魏天子李元樱和小宫女萱儿有着诸多相似。 沈凝儿也进了一次宫,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她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李元樱,沉默不语了很长时间,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你又在坚持着什么?按照你的性格,不应该回来才是?或者这个世界不应该以现在的样式展现在人们面前?你怎么会做出这么勇敢的选择? 太多疑惑解不开。 最终,她理了理头发,把腰间的内库大钥匙放在眼前看了许久,最后一挥手,率先向内库走去,大魏国赫赫有名的沈大家准备重新出山,富人们,捂好你们的钱包,本小姐来劫富济贫了。 魏子峰前后伺候着,哈皮地像个傻子似的:“凝儿,你说我穿蓝色的衣服会不会更帅一些?” 正在看账本的沈凝儿头也不抬:“你不穿衣服光屁股最帅。” 半晌,魏子峰的声音再也没响起,沈凝儿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去,魏子峰浑身上下精光光,裸露着精壮的身子,只剩下一件内衣。 如今他倒是看得很开,太阳都能熄灭,保不齐这天地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不如及时行乐,来得自在真实,其实李元樱在太安城大肆杀戮的时候,他曾经想要以死进谏,恳求李元樱不再杀人,无关于大义与否,他只是觉得此为大丈夫死得其所的最好归宿,即便不能劝陛下回心转意,他也会拿一把匕首将刽子手汪嗣英捅死。不知怎的,他把这个想法刚刚说出来,沈凝儿就抱着一个花瓶将他砸晕了,再醒来,太阳升起来了,太安城也安宁下来,陛下晕死在慈宁宫。魏子峰一手捂住脑门,摇晃摇晃脑袋,你干嘛打我?沈凝儿说,他晕过去是因为可以为国捐躯,心头太激动,气血冲脑门所至,和花瓶无关。 “既然你觉得我不穿衣服最帅,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看看我最帅的姿势吧。”魏子峰露了露自己一身的腱子肉。 沈凝儿愣了愣,我去,这头不要脸的玩意,真是服了你了:“魏子峰,你能不能要点碧脸?” 魏子峰浑不在意:“此乃名流雅举,魏晋之风,放浪形骸之外,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高雅举动,你不懂。对了,凝儿,碧脸两字作何解?” 沈凝儿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看账本:“碧脸中碧字,乃是冰清玉洁之意,脸为廉的通假字,为廉耻自敛之意,我夸你呢。” 魏子峰想了想,摇摇头:“你又在骗我,碧脸两字仅从发音来看,初露峥嵘,内含杀气,犹如东海之滨的怪石,嶙峋奇特,又如风中古松,料峭肃然,绝非好词,保不齐又是你骂我的词语。” 沈凝儿翻了翻白眼,日子已久,这家伙智商有所提升,不是那么好骗的了。 眼看自己的耍宝犯贱没引起对方的注意,魏子峰窸窸窣窣穿好衣服,凑到沈凝儿面前:“凝儿,你怎么把内库的陈年旧账都拿出来翻看,这是要做什么?” 沈凝儿嘴里念念叨叨,她其他本事没有,算账、记账的本事一流,即便与人交谈,脑袋也不停止思考:“人间经历了太阳熄灭的浩劫,又好像和人间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是自上古到新纪元都不曾出现的事情。史书上记载天狗吃月、彗星临日、天降陨石等自然现象,却从未有过太阳熄灭的记载,更为关键的是浩劫来临,人间的确处处有异象,但是并没有死去很多人,不死人有时候是一件好事儿,但是不死人有时候也是一件坏事儿,头顶上那一颗奇怪的太阳死灰复燃,会成为引子,若是我猜测不错,人间会有一场人与人之间的浩劫,大魏马上就会用到钱,而且是很多很多的钱。说不定会投入举国之力,动摇大魏根基。” 魏子峰脸色难得严肃:“凝儿,你这种感觉有依据吗?” 沈凝儿摇摇头:“只是一种直觉,人这种动物,总是如此,若是天降浩劫没能引发人间动乱,人与人之间会自乱阵脚,互相残杀,小心使得万年船,需要未雨绸缪,总不能让大魏垮了。” 魏子峰甚是惊奇:“凝儿,你总说你是什么无政府主义者,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起大魏来了。” “我依旧是无政府主义者,不过躺在慈宁宫的那位挺可怜的,我决定帮帮她。”沈凝儿淡淡说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魏诸事儿天翻地覆(1) 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进京了,群龙无首的朝廷有了掌舵人,有了顶梁柱和定海神针,时局逐渐稳定下来,太安城不再流血,但是也元气大伤,特别是在能起到一锤定音作用的人物方面,折损严重。 四大辅臣四去其三,独独剩下不能服众的孙景初。孙侍郎也不出头,躲在后面,反倒是唐宗飞、黄汉庭、胡汉斌一直在苦苦劝谏皇帝陛下回心转意,极力维持着朝廷运作。 至于汪嗣英,走了另一个极端,挥舞起了陛下给他的铁剑,杀了很多人。 平心而论,宋君毅挺喜欢孙景初的处事态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荣辱不放心间,能推则推,能躲则躲,虽然有尸位素餐、不作为的消极嫌疑,但是在官场上能做到此等程度,不为功名利禄、蝇营狗苟所迷惑也不容易。 老将军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闲散富家翁,坐看风起云涌,潮起潮落,孙景初做到了,老将军有点羡慕,也喜欢和这种人谈论一下生活,因为这种人会玩儿,也爱玩儿,更何况朝廷需要孙景初孙侍郎这种人实现内部平衡,比如当年的祭酒大人魏浩坤。 不过,这一次老将军怒了,你孙景初好歹是辅政大臣,平日里躲躲藏藏也就算了,如今事到危机临头,还想着置身事外,那就近乎于将大魏向火坑中推了。 当然老将军如此生气,其中也少不了唐宗飞的添油加醋,对孙侍郎就是一顿贬低,字字戳心,句句诛心,唐宗飞终于觉得痛快了,这些时日在太安城,太让人憋屈了,做了许多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凶险举动,而这些危险的事情本应该是那名侍郎大人做的。 当老将军将镇北军军刀抽出,问唐宗飞亮不亮的时候?唐宗飞蓦然发现,上能斗嘴、下能开玩笑的老将军是真的怒了。本想着回场,说几句孙侍郎的好话。老将军已经扛着刀出宫,要硬生生劈了孙景初。 到了孙府,也是孙侍郎命大,侍郎大人已经闭不出户,悠哉悠哉玩乐了多日,心里有些烦闷了,正百无聊赖看着宫内誊写的奏章副本。 老将军一把明晃晃的镇北军军刀带着呼呼风声砍了下来,孙景初一把将奏章副本举起,千钧一发之间挡住了老将军的刀,随后赶到的唐宗飞一把抱住老将军的腰:“不可,不可。” 老将军老当益壮,拉着唐宗飞向前走了五六步,孙景初吓得钻到了桌子下,只露出一个屁股在外面。 宋君毅扭身,怒视唐宗飞:“你给老子让开,不然连你也砍了!” 唐宗飞知道老将军的脾气,乖巧的在第一时间松开了双手,可怜的孙侍郎,屁股被老将军结结实实踹了两脚,留下两个大脚印儿,然后一把抓住玉腰带,生拉硬扯拉了出来,上去便是几个响亮的耳光:“孙景初,想要在咱大魏朝廷继续做官,明日给老子来军机处,若是不想,早些给老子滚蛋!” 最后,愤然离去。 仪态风神绝佳的孙大人捂着红肿的脸,心头委屈。 唐宗飞心有愧疚,拍了拍孙侍郎的肩膀:“孙大人,对不住啊。” 孙景初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应该是孙某谢谢唐兄弟了,若不是唐兄弟拦着,孙某这颗脑袋就没了。” 唐宗飞摸了鼻子:“同僚嘛,应该的,应该的,老将军脾气暴躁,快人快语,听风就是雨,保不齐有人在背后说了孙大人的坏话,老将军当真了,不过,以我对老将军的了解,他也就一时气头,过去了也就无妨了。”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先把自己收拾干净,免得以后此事儿传出去,相互之间闹得不愉快。 孙景初听罢,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感谢,一扭头,恶狠狠地说道:“王八蛋个鳖孙,竟然在背后说孙某的坏话,别让我知晓了,不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唐宗飞呵呵干笑:“孙大人,也许对方也是无心之举,你不要介怀。” 孙景初感慨:“还是唐兄弟磊落,不似那般奸佞小人!” 呵呵呵。 第二日,孙侍郎顶着一张猪脸进宫,先到军机处扫地打扫卫生,勤勉地像一只小蜜蜂,宋君毅出现在军机处之时,孙景初毫无胆怯之色,笑嘻嘻迎了上去,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无所不用其极。 这等人才不飞黄腾达,简直没天理了。 宋君毅嗯了一声,坐在吴昌赫曾经坐过的地方,身先士卒,有条不紊处理着大魏各处汇集而来的奏章民情。 此外,宋君毅大力提携新人,现如今唐宗飞已经可以在军机处批阅奏章,那些不服气的声音也都被宋君毅压了下来,方法很简单,镇北军军刀向书桌上一砸,不服的上来说话,顿时朝廷上下一片安静。 老将军这倚老卖老的做派,在风雨飘摇的大魏朝堂上最是有用,镇北军大将军的身份够高,皇帝陛下舅爷爷的关系也够硬,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和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来了,都没有此等地位,更何况老将军的所作所为和陛下不发一言就杀人的风格比起来,简直不要太温和。 除了唐宗飞,黄汉庭也委以重任,宋君毅命令黄汉庭联合自己的岳丈大人、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一同修纂新的历法,编纂历法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从新制定日历时辰,这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由于太阳熄灭,确定时辰成了一件极其复杂而且不可确定的事情。 平日里,钦天监是通过日晷和月晷来确定时辰时间,太阳熄灭之后,世间万物没了影子,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可测,特别是熄灭这段时间的推演已经模糊不清,这也造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如何将旧历和新历联系起来。世人都知道上古时代和新纪元之间有着一个巨大的时代断层,但是新历和旧历之间也要以相同的方式来搪塞过去吗? 黄汉庭走街串巷,终于在城东慈幼局那里得到了一种解决方法。慈幼局内有着一个巨大的滴漏,孩子们是通过滴漏来计算时间,太阳落山的这段时间内,孩子们也小心翼翼维护着滴漏的准确性,黄汉庭通过和孩子们交谈,大约知晓了太阳熄灭的时间长度,建设性地将旧历和新历联系起来。 以旧历进行时间推算的计时方法叫做阴历,以新历计算时间的方法叫做阳历,阴历以祥丰为年号,阳历以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为初始,叫做公元元年,又被称为光明纪元。 (就喜欢自己的小机灵,嘿嘿嘿,阴历,阳历,其实还有一个梗,太阳升起来是西升东落,正好反着,但是以后行文一不留神就是笔误,我弃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魏诸事儿翻天覆地(2) 有了阴历和阳历的区分,太阳熄灭和升起前后的时间有了逻辑联系。 黄汉庭又将太阳熄灭这段时间命名为“太阴时刻”,朱雀门事变贯穿整个太阴时刻,为了消弭李元樱杀戮带来的负面影响,黄汉庭将太安城流血事件称为“圣祭”,因为有了“圣祭”,苍天感受到了人间的诚意,又将太阳“还”给了人间。 史书记载的太阴时刻与现实稍有不同的地方是,中堂大人之死是在太阴时刻之后,延迟到公元元年之后的一个时辰,史书上称之为“日升,明现,人间重臣,国之重器,天星陨落”。 解决了基本时间流向的问题之后,黄汉庭发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事情,太阳升起来之后,人间有了新的变化,用太阳来记录时间不如以往那般精确了,以往太阳东升西落,一日便是十二时辰,不多不少,丝毫不差,但是现在有了微小的偏差。 黄汉庭对此极为苦恼,经过大量推演,通过累积抵消的方法,每四年中的二月会增加一天,这一年被称为闰年。 当一切重回正规,最基础的度量衡时间有了基准之后,黄汉庭从新测量了长度、重量等基础单位,肃清大魏上下,黄汉庭又整理了《大魏律》,将均衡量刑融入到朝廷律法之中,其中也有各方面阻挠,不过都让宋君毅“霸道蛮横”的阻挡下来,以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一句空话,现在贯彻整个大魏。 忙完律法之后,黄汉庭便看到了头顶上的灿烂星空,钦天监举尽全力开始描绘星图,从新制定星辰星座名称。 除了这些,黄汉庭还监工从新修建乾清宫,一场大火将乾清宫付之一炬,乾清宫作为内宫中央,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每天清晨,总会有木匠瓦匠和来自各地手艺高超的艺人排着队,踩着晨曦微露进入皇宫,然后开始一天的忙碌,整个皇宫就属这里最热闹,从乾清宫的工地上可以看到坤宁宫,大魏国皇后应该住的地方,再后面是慈宁宫,以前太皇太后老祖宗住的地方,现在李元樱就躺在里面。 黄汉庭每天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家中夫人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他也未曾发觉,而周飘雪看到夫君和父亲每日早出晚归,风尘仆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心疼。 对于胡汉斌,宋君毅想用又不敢用,非常时刻,做事当用非常之法,武断专权有时候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法,但是这头犟驴保不齐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秉公办理,以理服人,很呆板招人厌,所以宋君毅未曾召见胡汉斌。 胡汉斌和年轻时候的索碧隆太像了,常常一言不合就要以死相逼,屁大点事儿都要扯到江山社稷,好像谁欠他钱似的。宋君毅一直和索碧隆合不来,老将军看不上执拗的大学士,大学士也瞧不上懒散的老将军,表面上维持一下客套,寒暄一两句今日天气真好也就算了,抱着膀子喝酒吹牛,像和吴昌赫一般跳着脚骂对方祖宗十八代,这种事情两人都做不来。 哪里曾想,老将军再次入京,索碧隆以身殉国,苏克沙身死朱雀门,物是人非。 老将军未曾召见胡汉斌,胡汉斌却主动要求拜访老将军,宋君毅将手中毛笔拿起放下三次,最后叹了一口气,让这名年轻人进来。 老将军准备好了各种客套话,加官进爵涨俸禄的事情都可以说,但是一句都没说,胡汉斌已经开门见山,要求离京,去地方上整顿户籍,安抚民众,开蒙愚钝,为蛮荒之地修建私塾。 宋君毅大为高兴,太阴时刻期间,人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弄得人心惶惶,黄汉庭将诸多事宜整理妥当,捋清了时间和逻辑,但是要让整个大魏的民众知晓并认可,还是的一个长期的过程,胡汉斌能够身先士卒,最好不过,最重要的是整顿户籍一事,无异于给大魏国上下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清洗,意义非凡重大。 这种繁琐细致的事儿就忒胡汉斌这种人来做,换作其他任何人都差点火候,唐宗飞和胡汉斌都不行,唐宗飞可断大事儿,特别是在时代急转弯的关口,需要有人站出来一锤定音的事情上,他可以,但是处理不了琐事儿,保不齐越弄越乱,最后拍拍屁股走人,并用一万种法子把自己捋干净,此事儿黄了,那是不可人为抗拒的自然之力,和我唐宗飞没有半颗铜板的事情。黄汉庭够细致,可是性格不够硬也不够臭,只要是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他做不利索。当然,那名阴沉内敛的汪嗣英也可以,可是老将军不准备用他,还准备镇压一下这个已经露出獠牙的年轻人,这等妖孽,早死早好。 听到胡汉斌亲自请缨,宋君毅高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擅自做了主张,封胡汉斌为八省巡抚,以钦差大臣之名,巡视大魏省县,可不上书朝廷,自行诊断一切是由,大凡有故意阻挠之人,一律死罪。胡汉斌想了想,面有难色。宋君毅心里一突,怎的,这是不满意,嫌弃官小? 胡汉斌沉默片刻,低头开口道:“大将军此举不合规矩,八省巡抚之官衔,已超品阶范围,官太大太盛,自古以来未尝有,下官不能接受。” 老将军一口老血差点没兜住,扶住身旁的桌子,感情在这等着呢:“好,八省巡抚改为直隶总督,可行?” “可。”胡汉斌点点头,缓缓退下,前脚已经出了军机处,又扭过头来,低着头,盯着脚下青色砖瓦:“老将军,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有话就说......”稍有不耐烦的老将军一挥手,把后面一句话憋了回去,为啥老夫不爱和索碧隆相交,不是没有原因的,太他娘的不爽利了。 “若是陛下醒来,请老将军书信一封,告知下官,也好让下官安心。”胡汉斌低着头出了军机处。 宋君毅愣了半天,坐回座位:“看不出这胡汉斌还是个知心体贴的人,竟然还有柔情的一面,啧啧。” 第二百六十九章 弄死这小子 朝堂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朝堂外的事情也纷沓而来,首先是镇南军和镇西军的粮草供给,国之安定的大事,不能有丝毫差池。 然后便是州郡递交上来的折子,多是耕种历法之事,所幸有胡汉斌已经出京,出不了大的差池。 还有黄河中游的堤坝告急讯息,户部和工部不得不抽调出人力和物力去现场查看,若是黄河决堤,又是一件劳民伤财的大事儿。 最后。 齐鲁曲阜圣地,北魏衍圣公孔飞鲤写书信到太安城,要求携百名读书人进京,祭祀天地,以正视听。 老将军权衡利弊,最终拒绝了,衍圣公进京有利有弊,整体来说用读书人来调理读书人是最好的法子,特别是在索碧隆为国捐躯的节骨眼上,更需要有人站出来的服众。 不过朝廷上下刚刚有了起色,突兀进京百人,又是一件麻烦事情,若是衍圣公不在意,可以和钦差大臣胡汉斌一同巡视大魏上下,让大魏的读书种子在修身之余,也可以齐家平天下。而且听闻衍圣公身前左右有两位高手,胡汉斌此行必定困难重重,多有危险,有衍圣公陪在身旁左右,让老夫放心。 于是,已经整装待发的一行人没有进京,而是择道和胡汉斌汇合,从东海之滨开始,向西而行,如同一把大扫帚一般将大魏国从新打扫清理了一遍。 朝廷暂时步入正轨,劳累多日的宋君毅终于停歇下来,他先去了慈宁宫。 眼睛微红的萱儿将一切处理的熨帖妥当,还给李元樱修剪了手指甲,李元樱躺在床榻之上,脸色消瘦苍白,眼睛微闭,不断起伏的胸膛诉说着一个事实,大魏天子还活着,没有死。 老将军谢过萱儿,这让小姑娘诚惶诚恐,手都不知道放在哪了,连说:“都是奴婢应该做的,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宋君毅缓缓坐下,望了一眼李元樱,微微一笑:“你啊,真是让人不省心,不过也苦了你了,现在有这个机会,就好好睡一觉吧,杀人的事情,你也不要想了,舅爷爷不会再让你胡作非为了。秀策就是太像你了,有了心事儿从不与人言,自己埋在心里,执意孤行,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其实朱雀门前的事情可以避免的,只要你们姐弟好好说一下,不至于如此,哎。” 睡梦中的李元樱眼睫毛微微一动,一颗泪水滑了过脸庞,有泪流,但是人不醒。 宋君毅小心翼翼给她擦干净了眼泪:“睡着了,就别哭了,舅爷爷在呢,不过今日还有一件事儿没做,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出了慈宁宫,宋君毅站在高处,向前望了望,又向后望了望,大魏国皇宫,前后十五年时间,一切看似无常,但是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提着一壶酒,出了皇宫,上了马车,命令一声马夫,不多时来到了吴府的大门前,短短的一段路程,老将军已经斜倚着窗棱睡了过去。 马夫不忍心叫醒老将军,驾车沿着吴府多走了两遭,让老将军多休息一下,马车很轻,只留下浅浅的车辙印,仿若走过春夏秋冬的无数时光。 听闻吴昌赫离世之时,宋君毅忍不住眼圈一红,怅然若失,比死了老婆还伤心,只是那时候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抽不出身来,如今空闲下来,是时候和老友告别一声了。 吴昌赫和宋君毅从弱冠年华斗到今时今日,人突然间没了,老将军心头苦涩异常。 在老将军心中,所谓知己,绝不是你弹一曲高山流水,我就能听出高山流水的心心相映,而是你弹了一曲高山流水,我听在耳朵里是扯淡放屁,你画了一幅梅兰竹菊,我能在一旁题写一首俗之又俗的打油诗,换句话说,所谓知己是相互之间不断拆台的两人。 妈的,真不幸,太倒霉,吴昌赫就是他的知己。 两人之间还有一件秘闻趣事,吴昌赫称宋君毅为矮冬瓜,寓意又矮又胖,其实镇北军大将军不矮,只是没中堂大人高而已,作为反击,宋君毅称吴昌赫为“吴大脑袋”,其实中堂大人的脑袋不是特别大,只是比老将军大一点。 缓缓醒来,宋君毅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娘希匹,老子竟然梦到你了,堕落啊堕落!”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宋君毅掀开车帘,缓缓走了下来,人去宅空,如今吴府越发萧条,吴家人多数被中堂大人安置在老家,除了吴清源,少有人跟随入京。 走到庭院内,宋君毅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片翠绿,果然如北魏天子所言,这一株梨树没有死,太阳升起来,冰雪融化,它便活了过来,而且活得极为旺盛,新绿幽幽,生机勃勃。 举起酒壶,宋君毅轻抿了一口:“死了吧,看你以后怎么吃牛肉,嘿嘿!”说完,老将军侧了侧耳朵,好像听到有人在骂他“矮冬瓜,你这张嘴真臭”,向着大厅前堂望去,什么都没有。 幽幽叹了一口气,宋君毅将酒壶放在地上,起身整了整腰间镇北军军刀:“老了,也喝不多了,今日来呢,不是和你闲扯淡的,那是死后的事情。今日来你吴府,是想和你见一下咱们大魏新出现风云人物,汪嗣英汪大人。老子怕死了以后,没人压得住这小子,所以我打算啊,今日就弄死这小子,免得他日益张狂,成了洪水猛兽,不好处理。这次呢,我也不是毫无准备进京,带了几位军中高手,听说汪嗣英这小子杀人很有一手,就是不知道他怕不怕被杀。” 此时,一辆马车出现在街头,驾车的马夫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内家拳的高手,车厢内汪嗣英箕坐其中,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双腿之上,微微闭着眼睛,若是有人从后面望去,汪嗣英腰背挺直,如同一棵松树一般。 在吴府四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有人隐藏起来,比起那位内家拳的高手,隐藏起来的众人气息或许不如他浑厚,但是身上有着非同寻常的杀伐之气,那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气,绝非江湖莽夫可以比拟。 第二百七十章 优先考虑 吴府内,绿意幽幽,清雅安静,风儿吹过梨树枝丫,摇曳起地上的影子。 宋君毅站在其中,仰头望着满目新绿,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吴大脑袋,说实在的,虽然谈不上欣赏,但是我绝对不讨厌汪嗣英,哪个朝廷都需要汪嗣英这种人才,特别是那些不正确但是必须去做的事情。草原朝廷的中行书,南梁建康的杨莲亭,咱们大魏有楚人凤和赵督领,那是大魏的幸事儿。若是汪嗣英安心做他的人屠御猫,我也不会起杀心,只是汪嗣英这小子,心无敬畏,胃口太大,想要的太多,他不但要做人屠和御猫,还想成为你吴大脑袋这般的中堂大人,一国重臣,那我宋君毅可就不答应了。” 吴府外响起了一声停车的吆喝声,汪嗣英身子颠簸了一下,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衣衫,踏步前行,他身后的马夫身如劲弓,气息凝聚于拳头之上,跟随前行。 汪嗣英停下脚步,回头摇了摇头:“你不用跟着了。” 马夫也摇了摇头,未曾说话,但是意思很明显,此地有危险,不能让大人单独前往。 汪嗣英淡淡一笑:“老将军要杀我,谁都拦不住,陛下也不行,你跟着,反而无益,说不定更会增加了老将军的杀心。” 说完,他又正了正衣衫,走进了吴府。 马夫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年轻人略显佝偻的背影,总觉得高大异常,给人以安全感。 “西楚那位国师诸葛唯我,把皇帝刘铸架成了一座傀儡,内外大事儿,全都由他诸葛唯我决断,这样的事情可以在他西楚发生出现,在我大魏,不行。大脑袋,若是你还在,或许汪嗣英还死不了,甭管你多么不顶事儿,有你在超堂上站着,我还是挺放心的,可惜,你走得早,我这一把老骨头,也应该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之后,没人压着汪嗣英,这就是一个祸害,天大的祸害。”宋君毅喃喃自语:“祸害忒除!” 缓缓回头,宋君毅有些惊讶于汪嗣英的胆识,竟然敢一人前来。 汪嗣英也有些惊奇于老将军会一个人单独见自己,而不是一出丰盛的鸿门宴,四周刀斧手伺候,以摔杯为号。 微微抬头,望了一眼镇北军大将军,汪嗣英心头一颤,老将军气势恢宏,如同一幅巨形山水泼墨画,多年养育出来的威严,平日不显山不露水,无锋无棱,但是若是有意显露,那就是峥嵘磅礴,给人窒息感,特别是老将军有心杀人的时候更甚。 宋君毅上下打量着汪嗣英,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听闻你第一次和陛下相见,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 汪嗣英微微弯腰,回忆往事儿:“是陛下把下官耍得团团转,下官像个跳梁小丑。” 宋君毅一手放在腰间的镇北军军刀上:“陛下演戏确实有一手,而且常有出人预料的举动,我这做舅爷爷的有时候也不得不防。汪嗣英,你应该知道此次为何让你前来吧?” “老将军是想用汪嗣英的项上人头为太安城的杀戮负责,安抚朝堂,收拢人心,顺便铲除大魏隐藏的祸端。”汪嗣英开口说道。 宋君毅点点头,很是赞许:“明白这个道理,还有胆子来,小子,老夫开始欣赏你了,不过该死的人始终要死,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来说服老夫不杀你。” 汪嗣英愣了愣,沉默些许,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老将军,下官的确在太安城杀了许多人,但是那些都是该杀之人,下官做此事儿,有两个目的,一是安抚陛下,莫要误杀忠臣,像是胡汉斌此人,多次顶撞陛下,下官不但不杀他,还会多加保护,另一原因便是是肃清朝野,重振龙威,以往那些看轻陛下之人,此事儿过后,必定不敢再有所造次。老将军,汪嗣英行事儿,迫不得已,但是下官一颗对大魏的拳拳之心,还希望老将军明鉴。老将军戎马一生,慧眼如炬,下官所说是真是假,老将军心知肚明。” 宋君毅再次点点头:“不错,铿锵有力,有理有据,阿谀奉承,服软认怂,降低身份,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极其委屈,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密不透风的话,还顺便拍了老夫的马屁,老夫看过你杀人的名单,的确如你所言,所杀之人皆不是纯善之辈,总有那样这样的罪责,不过......” 第一次,宋君毅摇了摇头:“这些不够打动老夫,这些话孙景初那种货色也会说,而且说得比你好,说上三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 汪嗣英不死心,挺直了腰板儿:“老将军,大魏离不开汪嗣英这种杀人的人,这您最清楚,更何况......”顿了顿,汪嗣英向后退了一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抵在地面上,卑微至极,但是说出的话却极为强硬:“大将军,实不相瞒,楚大人离京,薛相松在朱雀门就地伏法之后,下官已经完全掌控粘杆处和皇城司,整个太安城的兵力部署也是汪嗣英全权负责,即便老将军今日杀了汪嗣英,太安城也会大乱,下官收买人,钱和权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靠交心,下官那些交心的朋友不会坐视不管,老将军,如今陛下昏迷未醒,太安城没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没有汪嗣英。况且老将军进京带来的那些军中高手,在下官眼中......似乎有些不够看!” “嗯,这次说的不错,知道权衡利弊,软硬兼施,用太安城来威胁老夫了。老夫看了看太安城的防卫,你做事滴水不漏,太安城的确在你汪嗣英的掌控之中,这份威胁也很有说服力。” 汪嗣英低着头,眯了眯眼睛,磕头如同捣蒜,忙着说道:“汪嗣英不敢威胁老将军,只是就事论事,汪嗣英对大魏绝无二心,始终忠心耿耿,日月可鉴,若是有半点异心,天打五雷轰,死后上刀山下油锅,不得超生,请老将军明鉴,请老将军明鉴!” 梆梆梆,脑袋落地声声响,最后一下最响,汪嗣英眉头一片带血的乌青。 “你的狗屁放完了?”宋君毅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向前跨了一步,镇北军军刀搭在汪嗣英的脖子上:“表忠心就表忠心,扯淡扯的和欺骗小姑娘的海誓山盟一模一样,听着着实让人厌烦。汪嗣英,怎么个死法,你自己说,老夫会酌情优先考虑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喜欢 羞耻,屈辱,以头抢地的汪嗣英心里满是羞耻感,脸涨得通红,进而有些扭曲狰狞,就像尊严被人践踏在地上,按着他的脑袋吃屎一般。 他曾经去过北魏和南梁交接的大江,天冷的时候向裤裆塞干草,他能忍,他也曾经以进士身份,在城东大牢里呆了两年,当牢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他也能忍。即便薛相松百般刁难,把他当狗来回揉捏,他也忍了下来。 独独宋君毅的一番话,像是一把刀子直勾勾插进了他的心脏,飞溅出一片血,刀子带钩,还挑剔下一片肉,带着痛筋,这让他不能忍,因为,他说的全是真的,他薛相松的确可以为大魏过捐躯,可以为大魏去死!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在我身上踩一脚,嘲笑一声?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薛相松会成为大魏的祸端? 死死咬着牙关,指甲嵌入手掌内,鲜血流了出来,指节被攥得发青发白,嘎嘣作响,汪嗣英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凶光毕露,他已经杀了很多人,双手染满了鲜血,此刻也不在意再多上一条性命,大不了身死太安城,死无全尸,史书留骂名,最惨还能如何?! 吴府外,那名马夫察觉到府内暗流涌动,杀机已起,脚下如风一般掠向府内,四周潜伏的军中高手突然杀出,一波弓弩攒射,马夫双拳不断挥出,在弩箭临身之前,已经被砸飞,数十位军中高手齐齐跃出,以苍鹰搏兔的姿势扑杀过来,双方顿时战作一团。 马夫拼尽全力,不惜后背中刀,也要强行冲入吴府,大喝一声:“汪大人!”然后被更多的军伍高手逼出宅子,淹没在人群之中。 “老夫最喜欢看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因为你不知道他还有多大的能量,会做出何等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宋君毅的镇北军军刀向下压了压,汪嗣英的腰板便弯了下去,脑袋从新砸在地上,镇北军大将军并非修行巅峰的那一撮人,但是也已稳稳九品境界,汪嗣英一介书生,抵抗不住:“想好怎么死了吗?” 汪嗣英咬着牙从新站了起来:“汪嗣英要站着死!” “很好!”宋君毅将汪嗣英脖子上的镇北军军刀取回,用刀锋钩开汪嗣英衣衫上的纽扣,露出胸口的皮肤,刀锋抵在胸口,微微发力,军刀刺破皮肤,有鲜血渗出:“当年也有一个年轻人出现在吴府,老祖宗、吴昌赫和老夫都在,就是让这名年轻人说不杀他的理由,这名年轻人说,他只会做那把最锋利的暗刀,竭尽全力保护好陛下,不会参与朝政,更不会插手后宫,所以他活了下来,不用老夫说,你也知道这人就是楚人凤,可是你汪嗣英不一样,你不但要做暗刀,而且想要临朝,当一名权臣,老夫不能容你。汪嗣英,临死之前,可还有遗言?” 刀锋进了些许,已经碰触到汪嗣英的灵魂,再向前半寸,汪嗣英的生命就会走向终点。 “汪嗣英可以与大魏共存亡,若是大魏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下官敢用性命担保,汪嗣英会死在陛下死之前!”疼痛侵袭着大脑,冷汗顺着脊背向下流,胸前染出来的鲜红已经打透了半个身子,汪嗣英却突然平静下来,垂在袖子里的手突然不抖了:“因为,汪嗣英......喜欢......喜欢......陛下。” 已经进了半寸的镇北军军刀顿了顿,宋君毅眨巴眨巴眼睛,手一抖,脑海一片空白,有些懵逼,仿若没听清楚一般,开口问道:“你,你,你刚刚说了啥?” 汪嗣英嘴唇抖了抖,有些话壮着胆子说一次还可以,再说一次,尴尬,脸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开口声入蚊呐:“汪嗣英......戏缓......陛下。” 声音太低,也太过羞涩和激动,喜欢两字直接变形变音。 宋君毅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把刀收回刀鞘,也是因为激动,插了三回都没有插回去,最后一把插在地上:“汪嗣英,臣子敬爱君王,也可以用喜欢两字,老夫不明白的是,你这个喜欢,可是老夫理解的喜欢?” 汪嗣英心脏跳得厉害,血液循环加速,胸口处的伤口不断有血流出,他用双指按住伤口:“应该就是老将军理解的那个喜欢。” 宋君毅木讷地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汪嗣英,这种大事,可不能信口开河,随便乱说,你是认真的?” 汪嗣英咳嗽两声,点点头,像是刚刚入了洞房被夫君掀开红盖头的新娘子,乖巧羞涩得不得了。 宋君毅双手交错,放在身前,两只大母手指头相互转了转,猛地抽出刀来,抵住汪嗣英的喉咙:“差点着了你的道了,幸好老夫反应迅速,汪嗣英,这是你编排的借口,好让老夫不杀你吧。” “随老将军怎么想都行,汪嗣英已经没有遗憾了,就是有一个愿望,陛下醒来之后,希望老将军去坟头告知汪嗣英一声,老将军您动手吧。”汪嗣英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汪嗣英又睁开了眼睛,镇北军大将军一人站在梨树下,背对着他,仰头看天:“你走吧,把伤口处理一下,以后你还是汪嗣英汪大人,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 汪嗣英低头称是,稍作思索:“老将军,汪嗣英恳求您,千万别传出去啊。” “给老子滚蛋!”宋君毅觉得汪嗣英有点蹬鼻子上脸。 汪嗣英低头弯腰退出了吴府,和马夫两人相互搀扶着上了马车,汪嗣英身上有伤,马夫的伤更重,他把马夫按在车厢内,让他好好休息,自己驾车离去。一切如他所言,他与人结交,不只是钱和权,而且还交心,唯一让他觉得稍微可惜的是,没能多点胆子,让老将军转交给陛下一盒胭脂水粉。 “大脑袋,我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啊。”宋君毅长吁短叹:“按照计划,无论汪嗣英这小子说啥做啥,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那颗脑袋也是保不住的,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子整了这么一出,关键是情真意切,你说,这可他娘的让我怎么动手?哎,根本就下不去手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背后议君王 镇北军大将军回到军机处之时,嘴里还在不住地嘀咕:“没道理啊,不可能啊,没道理啊,不可能啊......” 唐宗飞听了半天,不知何事“没道理”,起身来到宋君毅身前:“将军,您这嘀咕什么呢?我大半晌没见您的影子,这奏章可都是我一人批红,俸禄忒涨一涨了。对了,您去做什么了?” 在镇北军大营,两人便如此随意,吵嘴斗嘴都成了每日必定上演的一出戏,看得其余人等捂嘴偷笑,唐宗飞进京之后,镇北军大营突然少了一点乐趣,也多亏了能口吐莲花的温志谦凭借着说书的本事补上空缺,不然镇北军会死气沉沉很多。 宋君毅回过神来:“去杀汪嗣英了。” “真的?!”唐宗飞眼中一亮,有些兴奋期待,也有些担忧不安,汪嗣英此人的确该杀,但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汪嗣英用各种手段在自己身边集结了许多能人异士,关键是这群人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很强,可以说汪嗣英剑走偏锋,在朝廷庙堂之外又建立起了一种以江湖义气为根本的团体,本来这股力量在朝廷绝对力量面前微不足道,可是汪嗣英用不断杀人的手段折损朝廷的实力,这股力量突然显得庞大起来,而这也是为什么在汪嗣英杀人的过程中,所受到的阻拦最小。 有时候,唐宗飞挺佩服这名出身寒酸卑贱的读书人的,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偏偏还都让他等来拼到了,而且还被他精确把握,走野路子走出了一条本该早早折戟沉沙的光明大道,实在厉害。 “真的,只是没杀成,还把自己惊了一下。”宋君毅开口说道,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喜欢”一事儿。 “没杀成?”唐宗飞皱了皱眉头:“汪嗣英以太安城的安危威胁您了?” “太安城的安危?哼,他汪嗣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老将军不高兴了,嫡传弟子竟然会认为自己被人威胁了。 “那宗飞实在想象不到什么事情能止住您杀人的想法。”唐宗飞更加疑惑不解,当前朝廷上下辈分军功,皆是老将军最高,洪龙甲和韩先霸都差半个身位,其余人等更是不入法眼,他汪嗣英再厉害,也不可能扭转改变老将军的想法,此事儿蹊跷,有猫腻。 “什么事情让我扭转心意,你不要在意,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你一定要如实交代。”宋君毅突然神秘兮兮起来,。 唐宗飞从老将军脸上看到了浓浓的八卦神情,他赶忙向后退了退,双手护在胸部:“将军,咱可不能问太过隐私的事情啊,好歹我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体面读书人,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乱七八糟的人儿。” 老将军翻了翻白眼,将镇北军军刀砸在桌子上:“谁稀罕打听你那点屁事儿,我想问的是,你觉得陛下如何?” “为人臣子,谨慎言行,恪尽职守,不求鞠躬尽瘁,但要克己本分,不在背后议论帝王,这可是您亲自教导我的。” 老将军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子还教你尊老爱幼,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没看你小子记住啊。” 唐宗飞笑呵呵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宋君毅手中:“将军,您今日这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宋君毅低头看着茶叶在瓷杯中打转儿:“不要插开话题,我就问你,你觉得陛下怎么样?” 唐宗飞摇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说人话!”宋君毅恼火道,每次想和颜悦色和唐宗飞说些话,三两言之后,心头总是升起一股无名火。 “陛下雄才伟略,心怀大德,视听清明,可辨是非,从善如流,是自古以来未尝有的德武明君,大魏能有陛下,是大魏之幸,宗飞有幸侍奉如此明君,实乃三生有幸。” “假大空,从善如流这个词,用谁身上都行,独独在她身上不顶用。哎,我发现你进京之后其他本事没学会,这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利索起来,怎么和孙景初一个欠揍的德性。”宋君毅苦笑一声,随手拿起一本书敲了敲唐宗飞的脑袋,挪动一下屁股,老将军找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身体不自觉向前凑了凑,左右瞧瞧没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我问的是,陛下作为一个女子,你觉得如何?” 唐宗飞微愣,也是左右瞧瞧:“将军,您这问题要从哪方面说?” 宋君毅想了想:“先说相貌。” “相貌啊。”唐宗飞不知为何抹了抹嘴巴:“陛下五官精致,特别是一双眼睛,灵动神韵,体型修长,比一般男子还要高一些,陛下身着男装,那就是最帅的男子,身着女装,就是最美的女子,若是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英姿飒爽。” 宋君毅斜着眼瞄了瞄唐宗飞:“小子,平时观察的有够仔细的。” 唐宗飞嘿嘿嘿。 “宗飞,我是说如果,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娶了陛下,你可会?” 唐宗飞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将军,你想啊,陛下除了是陛下,还是谁?那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武道大宗师,我都听说了,现在的陛下是和时将军这种人相提并论的超一流高手。过日子这种事情,不总是一帆风顺,琴瑟和谐,相敬如宾的,总会出现相互争执的时候,情况坏一点,那就忒动手,站在你对面和你动手的是谁,那是一名武道大宗师,再退一步讲,你就是认怂,磕头认错,也难逃一死,都不用想结果,能有个全尸都是顶好的下场,这还是好的死法,陛下的性格您也知道,心里有事儿不爱说,憋在肚子里,哪天你惹她不高兴了,她默默记住,你晚上睡觉一睁眼,她正拿着一把刀,静静看着你,想想都吓人,千好万好,什么最好?有命活着最好。不过,将军,我是说如果,只是一个假设,您不要多想,若是能娶了陛下,那必定是一件可以拿出去吹牛吹一辈子的得意事情,哇,真好。” “最后那个假设,很危险,是要杀头的,唐大人!!!”宋君毅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缓缓起身,背着双手出了军机处。 “既让人坦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让人谨慎言行,步步小心,到底让人哪样!”唐宗飞没好气的说道,觉得老将军这人好烦。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别怪老夫不留情 汪嗣英回到住处的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胸前的伤口不断流血,脚下虚浮,等下了马车,他的身子一滑,倒在了地上。 聋哑姑娘心头大急,赶忙走上前去,抿着好看的嘴唇,眼中含泪,不断查看着汪嗣英的伤势。 汪嗣英强行不让意识从体内抛离出去,单手比划了一下:“丫头,让王婆来吧,你晕血。” 聋哑姑娘指了指正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意思是屋内的绿绸姑娘生宝宝了。 汪嗣英皱了皱眉头,心头疑惑:“不是还有两个月才生吗?怎么提前了?” 此时,正屋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王婆婆端着水盆,满头大汗走了出来,见到汪嗣英被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正要上前查看。 “王婆,别先管我,一切以绿绸姑娘的安危为准。”汪嗣英开口说道。 王婆也没有过多坚持,急匆匆进了厨房,烧水、布匹、,都不能少,女子生育是天大的事情,若是落下病根儿,能缠一辈子,不能根除。 汪嗣英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来到厨房:“王婆,不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怎么提前了?” “绿绸姑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弱,先前又受到过惊吓,所以胎气不断,胎心不稳,能够坚持到今日,已经是奇迹了,也多亏了绿绸姑娘坚强,一声没吭。”王婆净手,将毛巾湿透,又急匆匆进了正屋。 “怪不得未曾听到声音。”汪嗣英看了一眼正屋,能够救下绿绸实乃幸运的事情,当时小王爷留下的死士正欲杀掉绿绸,汪嗣英派去的人恰巧赶到,在危机关头救下了绿绸,先前想不明白,后来小王爷身死朱雀门,汪嗣英将事情前后上下从新梳理了一遍,渐渐明白了小王爷的心思,他准备用陛下女儿身的秘密来断了陛下的后路,然后用绿绸姑娘的尸体来断了大魏朝廷的念想,坐实陛下女儿身的事实,为陛下争取一个摆脱责任、闲云野鹤的机会,可是事实上棋差一招,阴差阳错,造就了今天的局面。 “丫头,你也去帮忙,我自己可以的。”汪嗣英比划完,自顾自去包扎伤口去了。 聋哑姑娘想了想,径自去了正屋,她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这绿绸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进了房间,汪嗣英小心翼翼脱下了身上的衣衫,胸口之上的伤口比想象中还要厉害一些,他自己敷上金疮药,冷汗从脑门流到脚后跟儿,然后包扎完全,老将军的确是报了杀人之心,伤口很深。将一切处理妥当,汪嗣英斜倚在床上微微闭上眼睛,他的身前是一扇小窗,阳光透过小窗照射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令人觉得舒服安详,忍不住昏昏欲睡。 意识有点朦胧,模糊不清,汪嗣英渐渐睡了过去,在睡梦中,蓝色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瞬间变成了血红色,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如同厉鬼一般,伸出一双双干瘪的双手,带着浑身的鲜血不断向他逼近,汪嗣英向前后左右看了看,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他被围困其中,没有一条出路,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 幽幽醒来,汪嗣英嘴角带笑翘了翘,看样子,死后还忒将他们再杀一遍啊。 心无敬畏,所以愈强愈刚。 突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日头渐斜,正屋怎么还没有声响? ------------------------------------------------ 萱儿双手撑着下巴,正在打瞌睡,陛下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她不敢离开,吃住都在李元樱身边。 余庆脚步轻轻来到慈宁宫,给萱儿盖上了一件披风,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李元樱,幽幽叹了一口气。 日子一久,经历过生死之后,以往懵懂的小太监眉宇之间,也经常出现一丝丝忧愁。 “哎呦!”萱儿在睡梦中向一侧一倒,眉头撞在床沿上,醒了过来。 “没事儿吧?”余庆关切地问道。 萱儿揉了揉脑门儿,摇摇头:“没事儿,余庆,你说陛下怎么还不醒来?” 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陛下以往作息很有规律,他陪在陛下身边数十载,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模样,不过为了宽慰萱儿,余庆笑笑,开口道:“陛下太累了,睡够了就会醒来的。” 萱儿神秘兮兮凑上前去:“余庆,我听老家人说,有些人睡着不醒,是不想醒来,被卡在了现实和虚幻之间,需要重重地刺激一下才能醒来,你说陛下不会这样吧?” “胡说八道!陛下就是太累了!”余庆斩钉截铁说道。 “不对,余庆你说的不对,要不咱拿针扎陛下一下,保不齐就能醒来。”萱儿的眼睛中突然放出了光。 余庆突然有点小为难,他觉得萱儿的提议似乎可以一试。 不知何时,老将军已经来到两人身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一遍,抬起一脚踹在新御猫的屁股上:“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心老子揍你!” 余庆捂着屁股,委屈至极,一句话都没说就挨了一脚,真倒霉,其实镇北军大将军豪阀世家子弟,有功名在身,当年科举之时,只比吴昌赫弱一点,殿试探花,也不知怎得后来说话越来越粗野。 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元樱,宋君毅也幽幽叹了一口气,吩咐萱儿:“小丫头,今天也给老夫准备点吃食,晚饭就在这凑合了。” 萱儿点点头,如今她也是在乾清宫吃住,不一会儿,一顿不丰盛,但是胜在可口的饭菜上来,老将军吃得不亦乐乎。 突然,有小太监跑了进来:“启禀大将军,汪嗣英汪大人求见。” “不见,不见。”宋君毅不耐其烦地挥舞一下手臂,现在他想起汪嗣英这个人就觉得很烦,更何况见。 小太监没动,收了人家的银子,忒好好办事儿:“大将军,汪大人说了,他有法子能让陛下醒来。” “哦?!”宋君毅将碗筷放下,伸手捋下胡须上的一粒米粒丢到嘴巴里,冷哼一声:“让他进来,既然你说能让陛下醒来,若是醒不来,可别怪老夫腰间刀不留情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切,都挺好 宋君毅发现了一个现实而且深刻的事情,这件事情让他困惑而且苦恼,当前大魏国能够宰了汪嗣英的人似乎没了,不是这名年轻人手腕厉害,势力庞大,到了让所有人忌惮的地步,而且想要杀汪嗣英,必须解决一个基本的逻辑和情感问题。 本来自己是可以摘下汪嗣英的脑袋的,但是自从知道了这小子喜欢李元樱之后,宋君毅就再也下不去手了,无论是权衡利弊,稳定朝堂,还是未雨绸缪,以短痛换取日后安宁,为大魏铲除一个大祸害,杀了汪嗣英都是一个好的选择,不过与此同时宋君毅心头总会升起一个声音:“这小子喜欢元樱那丫头啊!” 他有一万个理由宰了汪嗣英,却敌不过一个分量极重的理由不杀汪嗣英,喜欢两个字把宋君毅北魏镇北军大将军的身份弄得有些模糊,反而让李元樱舅爷爷的身份明晰起来,一想到小丫头身边有一个男子站在她身前左右,默默为她遮风挡雨,陪她一起疯魔,陪她一起走过初夏秋冬,老将军心里总是暖洋洋、热乎乎的。 再看汪嗣英,宋君毅免不了用长辈看晚辈的眼光审视一遍,以往老将军对汪嗣英的评价是,此子狼子野心,心无敬畏,阴厉隐忍,做事诡谲且毒辣,日后必成大患,不能留,现在再看,小伙子忍辱负重,多年坎坷,却从未放弃,依旧保持着一颗积极向上的初心,很好的一个青年嘛。 汪嗣英,不能杀,谁要对他痛下杀手,我宋君毅还要保一保,护一护,想到这,娘的,老将军心里又不舒服了,凭什么老夫要护他,老夫要为大魏着想,亲下杀手,将这小子宰了。 在矛盾中,老将军斜眼看着慈宁宫的大门,将萱儿腌制的小黄瓜咬得咯吱作响,嗯,不得不说,萱儿这腌制的小黄瓜,酸辣可口,很是美味开胃。 “大将军,小心!”萱儿突然出声提醒道。 “嗯?什么?!”宋君毅不明觉厉,手中筷子不停,嘴巴也不停,夹起一根小黄瓜丢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萱儿眉毛挑了挑:“将军,您刚刚吃的不是黄瓜,是一根辣椒。” “辣椒?哈哈,不怕,老夫最喜欢吃辣!小丫头,不是给你吹牛,想当年老夫吃辣,可是顶有名的,一口气吃十根,不带喘气儿的。”说着老将军又嚼了两口,辣椒已经嚼烂,但是辣味还没有散开。 “大将军,这是奴婢从老家带来的辣椒,奇辣无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这辣椒还有个名字,叫霸王椒。”萱儿看着老将军的脸色,开口说道。 霸王椒?宋君毅皱了皱眉头,一股冲天辣味儿从口腔中散开,连续不断冲击着大脑,瞬间老将军一张脸红了,然后眼圈红了,鼻涕也流出来了,腾地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将军不断吸着凉气,还跺着脚儿,举起茶壶猛灌茶水,太辣了,太辣了,怎么会这么辣。 此时,汪嗣英从慈宁宫外,快步走了进来,见到老将军如此做派,不明觉厉。 宋君毅猛喝一口水,看着汪嗣英,吸着凉气说道:“汪嗣英,嘶,嘶,嘶......汪嗣英,你抱着的是什么?” 汪嗣英小心翼翼将怀中的襁褓掀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浑身上下是浅浅的青色,皱巴巴的,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一双小手攥着一个长命锁。 “孩子?!”宋君毅疑惑道,望着汪嗣英,眯了眯眼睛:“汪嗣英,你这是李代桃僵,想要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唤醒陛下?” 当年,澹台国藩痛下杀手,李元樱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那时她年龄很小,性子还很弱,更没有如今的修为,杀不了人,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悲痛向肚子里咽,晚上睡不着觉,没日没夜的哭,直到老祖宗将襁褓中的李秀策放在她的面前。 汪嗣英摇摇头,开口解释道:“老将军,这孩子是小王爷李秀策留下的,是小王爷的亲生骨肉。” “嗯?秀策留下的孩子?”宋君毅快步走了下去,低头看了一眼孩子,双手有着颤抖地抱了过来。 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从一个怀抱过渡到另一个怀抱,明显有些不太舒服,张开大嘴,哇哇大哭,哭声响亮。 “是个男孩!”宋君毅眼睛一亮,完全掀开襁褓:“哈哈,果然是个男孩,怪不得哭声这么亮!” 突然,一股水流从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度,准确无误落进了宋君毅的嘴巴中,老将军“美美”地喝了一泡童子尿。 众人忍着笑意,汪嗣英最惨,想笑还不敢笑,肩膀忍不住一动又一动,牵扯到伤口,血又流了出来。 “呸呸呸!”宋君毅赶忙吐了两口,把孩子递给萱儿:“这小子,好欠揍!” 萱儿抱着孩子,脸上笑意不断,抬头望了一眼床榻之上,眼睛忍不住一亮:“陛下,陛下动了!” 床榻之上,已经多日未曾有苏醒迹象的李元樱手指微微一动,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家伙敞开嗓子,蹬着小脚丫,嚎啕大哭。 李元樱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艰难地侧过脑袋,蠕动一下喉咙:“我,我,我好像听到秀策哭了,怎么没人哄一哄?” 萱儿哭了,余庆也哭了,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大魏最为尊贵之人,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睛,慈宁宫内响起了低声的抽泣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传出去很远。 汪嗣英笑了笑,未曾多言,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李元樱,心想,现在虽然瘦了点,但是多吃点好吃的,好好调养一下,会再好起来的,低头扭身,他悄无声息向着殿外退去。 宋君毅准备道谢,一抬头发现那名年轻人已经没了踪影,对汪嗣英的好感又增加了三分,宠辱不惊,懂得退却,不错,不错。 萱儿将孩子放到李元樱的身旁:“陛下,您看,这是小王爷留下的孩子,是个男孩,哭得可响了。” 李元樱小心翼翼望着小小的孩子,喃喃了一句:“秀策。” 出了慈宁宫,汪嗣英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会心一笑:“一切,都好,都挺好。” 第二百七十五章 镇压 宫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从早上哭到中午,从中午哭到晚上,此起彼伏的声响惊得鸟雀阵阵。 李元樱忙得焦头烂额,萱儿跟着焦头烂额,按道理来说,李元樱曾经抚养过李秀策,萱儿在老家也照顾过弟弟,两人不至于如此忙碌,究其原因,是因为襁褓中的小娃娃太爱哭了,好像把吃奶的劲头儿都用在了哭上面。 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小家伙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李元樱和萱儿两人相视一笑,慈宁宫外便响起了老将军豪爽的哈哈大笑声,萱儿叹了一口气,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果不其然,襁褓中的小家伙睁眼,咧嘴,嚎啕大哭。 宋君毅推门而入,这小子哭声响亮,说明元气十足,但是入眼的是李元樱一张愤怒的脸,老将军看看左右,最后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李元樱将老将军推了出去,扭头还要哄又哭又闹的小家伙。 宋君毅捏了捏被紧闭房门砸到的鼻子,有些无辜,把袖子里的拨浪鼓交给身旁一侧的小宫女,独自一人离去,只要草原匈奴不南下,他十分喜欢如今的日子,轻松自在,不用考虑太多,有了什么事情,他就向唐宗飞那里推,唐宗飞如今的口头禅是:“该涨俸禄了,该涨俸禄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萱儿还病了,余庆心疼萱儿,趁着小宫女不在的间隙,便在皇帝陛下面前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婆一般,陛下,萱儿需要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会累垮的。 李元樱被吵得头大:“也没见你关心过朕,吃里扒外的东西!”小太监委屈,站在一旁嘀嘀咕咕。等萱儿进了慈宁宫,他又乖乖闭上了嘴巴。李元樱瞥了一眼小太监,以圣旨的名义让萱儿休息三日,若是违抗,打余庆的屁股。余庆目瞪口呆,管我什么事儿?萱儿心不甘情不愿,最终拗不过北魏皇帝和皇帝身边第一小太监的坚持,去休息去了。 李元樱抱着小家伙在慈宁宫来回踱步,小家伙睡着了也要人抱着摇着,一停下脚步,小家伙就会睁开眼睛,先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你不动,他就开始咧嘴角,潸然泪下,看你还无动于衷,一声痛哭嚎叫便响彻慈宁宫,武道大宗师都经不起这种折腾,所幸咱们这位武道大宗师非比寻常,很有耐心,把小家伙哄得两个脸蛋上睡出了两朵小红云。 低头看着酣睡的小家伙,李元樱忍不住笑了笑:“你这混世小魔王,和你爹完全不同,你爹小时候躺在襁褓里,爱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爱咧嘴笑,你呢,爱哭,哭声震耳朵。” 李元樱不让除了萱儿之外的任何人靠近,一副疯魔的样子,在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上,李元樱一锤定音,都没请教任何人——李秀策。 宫里众人都知道陛下是在缅怀那位小王爷,更加觉得陛下重情重义,即便那位小王爷曾经做出过谋朝篡位的事情。 独独老将军听闻此事儿,脸色铁青,忧心忡忡,心里七上八下,如今李元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和当年一模一样,也是将襁褓中的李秀策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碰触靠近,他担心如今的李元樱走了以前的老路,将现在的小家伙当作李秀策的替代品,这样极其不好,因为这说明,李元樱选择了和当年一样的法子渡过难关,自欺欺人,自我欺骗,而不是勇敢面对,对于一名普通女子而言,这无可厚非,但是对于现在的李元樱而言,这是最坏的选择,因为她不仅仅是一名女子,而且是大魏天子,人间帝王,她的肩膀上还担着很多。 宋君毅走进慈宁宫,看到李元樱细心地将小家伙包裹好,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小家伙没动,依旧熟睡,李元樱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安生了一些,伸手无声指了指外屋,两人踮着脚步出来。 李元樱看了看里屋,确定小家伙安然无恙,如释重负地坐下:“不容易啊,能让秀策安稳睡着,是老天开眼,给我的恩赐。” 宋君毅皱了皱眉头:“陛下......” 李元樱摆了摆手:“舅爷爷,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元樱没疯魔,能分得清小家伙和秀策不是一个人,也没把小家伙当作秀策的替代品,您不用担心,给小家伙起秀策的名字,是我太懒了,也给自己留个念想,不留遗憾。” 宋君毅眼圈一红,心里莫名一酸,展颜挤出一个笑容:“你这丫头,有时候太懂事贴心了,一举一动都让舅爷爷看得心疼。” 李元樱笑了笑:“镇北军大将军好大的官哩,您也一大把年纪了,哭哭啼啼传出去可不好。” 宋君毅擦了擦眼泪:“老夫没哭,只是没想到中原的风沙比边关的风沙还要多,一不小心迷了眼睛。” “报!”慈宁宫外突然传来了小太监尖细的禀告声,一名小太监小跑进了慈宁宫:“启禀陛下,汪嗣英汪大人已经到了慈宁宫外。” “嗯,让他进来吧。”李元樱开口道,身上气势一转,逐渐有了威严,一是武道大宗师自然而然的气势,二是多年皇帝身份威严,特别是太安城流血事件之后,无形之中增加了李元樱上位人的冷冽气质。 宋君毅咳嗽两声:“陛下,汪嗣英挺不错的,无需以君臣之礼相待,弄得场面拘谨,不自在。” 李元樱摇摇头,否定道:“舅爷爷,您长年身在边关,不了解汪嗣英的为人,此人心无敬畏,擅长钻营,而且心思深沉,忍辱负重,需要有人掣肘,他才不会猖狂。其他的事情,元樱不敢保证,独独对付汪嗣英,元樱颇有心得,自信能够镇压此人。” 说到最后,皇帝陛下微微有些得意。 宋君毅附和着点点头,是,是,是,只有你能镇压此人,你最厉害,行不行,哎,傻丫头,你若是对汪嗣英好一点,比如对他笑一笑,“镇压”的效果会更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有客来,需远迎 汪嗣英走进慈宁宫,从头到尾未曾抬头,眼神始终注视着身前三尺处,规规矩矩行礼跪拜,规规矩矩等候李元樱开口“免礼”。 北魏天子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杯中茶,心头默念了十个数,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汪嗣英起身,站在一旁。 “汪嗣英,朕要谢你,谢你救下了秀策的孩子,朕也不过多询问其他,只问你一件事情,孩子他......娘现在如何了?”李元樱开口问道,她已经做好打算,朕可以跟你一切你想要的,金银财宝可以给,哪怕不合规矩接你入宫,封你王妃,亦或是给你许配一个好的人家,但是孩子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必须姓李,名秀策。 “回禀陛下,绿绸姑娘难产,在诞下孩子之后,已经不幸离世了。”汪嗣英低头说道。 离世了? 李元樱微微一愣,身子不由得一僵,她起身走到汪嗣英面前:“汪嗣英,此事儿是真?还是你更为深远的布局?” 一代帝王傻乎乎询问臣子此等问题,不合身份,更不合时宜。 汪嗣英心里微苦,终归在陛下心中还是如此形象:“陛下,此事儿是真,微臣万万不敢在此事儿上欺瞒陛下。” 顿了一顿,汪嗣英继续开口道:“微臣已经查出,黄汉庭将小王爷葬在了皇陵,微臣擅作主张,将绿绸姑娘葬在了小王爷一旁。” “嗯,你下去吧。”李元樱摆摆手,心里怅然若失。 汪嗣英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闭上,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站住。”李元樱开口道。 汪嗣英停下了脚步,缓缓扭头,依旧看着身前三尺处。 李元樱诚恳地望着汪嗣英:“谢谢。” “不客气。”汪嗣英回答道,第一次抬头望了一眼李元樱,然后退出慈宁宫。 作为臣子应回“都是微臣应该做的”,汪嗣英的应答,不合身份,也不合规矩。 宋君毅拍了拍愣神的李元樱有些泛白的小手:“人死不能复生,节哀才能顺变,小家伙还需要你。” “哎,可是我都没有见过那女子的模样,心里总是有些亏欠和遗憾的,也是可怜了这孩子,自小就孤苦伶仃,听闻这孩子的娘亲和我相貌相似,将来这孩子也会和我相似吧。”李元樱喃喃说道,转而一笑:“不过这孩子和秀策可是真不像,皮肤黑,爱哭,哭声能把慈宁宫掀了。” 正说着,里屋响起了一声刺破耳膜的哭喊声,李元樱摊了摊手,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大将军,您和草原蛮子在长城内外对峙了十几年,与张元、郝连勃勃交手不落下风,要不今日随朕一同进去,见识一下这个小家伙儿的战斗力?” 宋君毅仰头哈哈大笑,连忙摆摆手:“还是不要了,舅爷爷认怂,自认不是他的对手。” 李元樱笑了笑,向着哭声走去:“舅爷爷,我很好,一点事儿都没有,真的。” 宋君毅欣慰地望着李元樱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丫头其实好伺候,给她一个念头,一个信仰,她就能安稳过日子,枯燥无聊都无所谓,清贫平凡也无所谓,说不定她还能苦中作乐,给你过出一朵花来,但是千万别连一丝希望和念想都不留给她,那样的她疯魔起来,没人挡得住,老祖宗在世都不行。 里屋,又是一通折腾,终于睡着了,李元昊一手不断拍打着小家伙的屁股,忙中偷闲喝了一碗小米粥,看着襁褓中小家伙酣睡的模样,她忍不住低头在小家伙的脸蛋上嘬了一口。 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人作孽,不可活,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小家伙被人无端亲了一口,像是惊扰了美梦一般,皱着小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李元樱大气都不敢喘:“别,别,小祖宗,千万别哭啊,你要是再哭,我也要哭了。” 小家伙看到李元樱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咧了咧嘴角,张开嘴巴,笑了。 “你笑了?嘿,你竟然笑了?”李元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轰隆一声巨响,外面晴朗的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眨眼之间一片黑色的乌云飘到太安城上空,整个太安城都暗了下来,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氤氲的水汽弥漫在青砖绿瓦上面,这本来是个很有意境的雨景,偏偏雨中还夹杂着闪电雷鸣,惊雷此起彼伏,慈宁宫内已经掌灯,但是在闪电的映衬下,忽明忽暗,雨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 李元樱心里暗叹一声:“坏了!” 果不其然,外面天在哭,里面小家伙在哭,李元樱咧开嘴,张着一张大嘴巴嗷嗷哭,这小家伙太难伺候了。 已经几天没见、精神饱满的萱儿出现在慈宁宫里,见到眼前的场景,哭笑不得。 “啊,萱儿,朕要累死了,快,快来伺候一下这个小祖宗。”李元樱见到萱儿,像是见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般。 萱儿接过孩子,李元樱直接瘫软在床榻上,手脚不动,顿觉舒服异常:“朕想让风暴来的更猛烈些,没想到这么猛烈。” 萱儿抿嘴笑了笑,经过几天休整,小宫女觉得自己体内有使不完的力气在熊熊燃烧,不过照顾孩子这种事情,耐心更重要。 从床榻上爬起来,李元樱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般,肩膀塌陷,眉毛下耷,整个人无精打采:“萱儿,朕跟你说......” 突然,李元樱止住了话语,轻轻起身,衣袖一挥,慈宁宫内的烛火灯光尽灭,黑暗中传来北魏天子的话语:“萱儿,照顾好秀策,朕去去就来。” 萱儿感觉一阵风从身前飞过,趁着闪电划过的一瞬间,陛下曾经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慈宁宫外,李元樱负背着双手,脸色平静如常,遥望风雨之中。 小太监飞身而来,断袖中有风穿梭:“陛下。” 李元樱点点头,向前踏了一步,站在风雨中:“有客来,需远迎。” 最后一个迎字余音断绝之时,李元樱平淡无奇的气势突兀一提,恢宏磅礴,搅动漫天风雨,雨滴在身旁三尺处炸裂 在黑暗中,不断有黑衣人从宫外飞扑而来,密密麻麻,如同蚁穴,如同潮水。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三个人 风雨雷电之中,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如同冲出蚁巢的蚂蚁,蜂拥而至,余庆冷笑一声,越发和当年站在慈宁宫的赵督领一般无二,脚下轻掠,身如青虹,在雨水中拉出一条黑色的长线,小太监全身如同隐藏在夜色一种,独独那一条断袖,不断飞舞,裹住一袖的风雨,牵扯着漫天雷电,眨眼之间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外,脚下猛停,身子骤然而止,满袖的风雨却丝毫不定,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刺入黑衣人之中,卷起断臂鲜血。 李元樱登天而返,整个人间内在发生了千般变化,原本按照小太监师承赵督领的修行路子,九品三境界之中的宿天境已经是他的登峰造极,不过随着人间的改变,小太监走的野路子突然柳暗花明,有了更加广阔的前景,不同于其他高手的感触,余庆觉得自己走的路子明显区别于他人,更加曲径通幽,更加山重水复。 轻轻挥舞一下衣袖,一道笔直的线纵横上下,切割雨幕,凡是被这一条线扫中的黑衣人,皆是一刀两断,一分为二,此刻的余庆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在起舞,在雨中翩翩起舞,姿势有着独特的旋律,那些想要越过小太监扑向慈宁宫的黑衣人,常常还没有感觉,已经人首异处,即便跨过小太监的断袖画出的那一条线,也被隐藏在雨中的剑气刺透眉心,倒地而死。 漫天雨水都是小太监的武器,不知道那一滴雨水中隐藏了小太监的剑气,所以此刻的小太监看起来是那么的无敌,将全部的黑衣人挡在慈宁宫外五十丈处,没有一滴血可以越过那条线。 李元樱站在远处,遥望远方,雷电闪现的瞬间,那些黑衣人的刀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草原人,依旧是往常那般耿直,进宫刺杀都不知道谋划一下,或者嫁祸给西楚南梁,就这么草率地选择了一个下雨天,鲁莽了冲进宫来,自寻死路。 北魏天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微微出神,这群黑衣人来的时机十分巧妙,太安城突遭大难,而且自损实力,无论是粘杆处、皇城司,还是玄甲军,都折损严重,可以说太安城无异于一座空城,草原就是看到了此等时机,所以才会有休屠夔的一万人马突袭太安城,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遇到了疯魔的李元樱,死得冤枉又不冤枉。折损了近乎于一万人马,草原人依旧义无反顾的袭击皇宫,那么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是休屠夔那死而不僵的忠心之徒,准备为了主子而死,还是中行书特意安排的试探部队,试探一下太安城的深浅?若是这般,中行书傻得有够可爱,可是这位天下最能忍辱负重之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砰地一声,李元樱脚下的青石板突然炸裂,一道粗壮如同树木粗壮的剑气迎头撞来,西楚剑阁,剑气悠长磅礴,气冲斗牛,人间最强。 青黄色的剑气破土而出,从天而降的雨水在剑气的撞击下逆流而上,每一滴雨水都是一丝剑气,遍地开花,直刺李元樱的浑身。 北魏天子已经失了先手,正处在剑气中央,但是如今的北魏天子也已经不是以往的那位神天境巅峰,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一捏,如同轻描淡写捏死烛火一般,已经恢宏至极,到了巅峰并且充分释放的剑气,瞬间偃旗息鼓,被风吹雨打,没了威风。 西楚的人?嗯,原来如此,不仅仅是草原来人,西楚也来人了,那么就是说今日夜袭皇宫还有西楚的影子,正思索之间,无数道剑气齐齐破土而出,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结阵,李元樱已经轻轻跺脚,以她为中心的风雨中突然全都悬空而停止,然后从四面八方刺出,西楚的杀手们齐齐暴毙,重重跌倒在地,再也没了生息。 草原、西楚都来人了,若是南梁也派人出现,那么就热闹了。 嗖嗖嗖,不断有弩箭破开夜空,击碎雨滴出现在李元樱的胸前,北魏天子很是随意的伸手一抓,全部弓箭沿着来时的线路射回,风雨中响起了闷哼声, 古井不波的李元樱突然皱了皱眉头,身形一飘,下一刻出现在慈宁宫内,黑暗中的萱儿抱着孩子,不能视物,但是她感觉慈宁宫内站满了人,阴气森森,然后不断有阴风刮起来,从脑门吹到脚跟,好像有无数人在慈宁宫内横冲直撞,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能够撞到她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就在她眼前,而且微微碰到了她的鼻尖,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什么都没有。 “哇!”虽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但是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怀里的小家伙哇哇大哭,顿时那阴风更加猛烈,连续不断,想要冲破一道枷锁,出现在萱儿的面前。 随着时间推移,慈宁宫内的阴风渐渐少了,到了最后,四周寂静无声,慈宁宫的门吱扭一声响了,萱儿心一跳,赶忙问道:“是陛下吗?” 李元樱点着了灯,笑着回道:“是朕。” “陛下,刚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吓人!”萱儿心有余悸。 “再吓人还能有多吓人,秀策没事儿吧?”李元樱淡淡问道,身上不染一丝尘埃。 “没事儿,就是哭了一会儿,现在累了,睡着了。” 慈宁宫外,汪嗣英一人站在雨伞下,攥着伞柄的手微微发白,粘杆处正在训练有素的收拾尸体,血水被雨水一冲刷,空气中什么味道都没有留下。 李元樱将一切收拾妥当,透过雨幕望向宫外,似乎有事情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的确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这一次看似毫无意义的夜袭皇宫,背后隐藏着三个人,西楚诸葛唯我、匈奴中行书和南梁佘余,人间谋士最巅峰三人不谋而合。 那是天下浩劫之前的一次简单联手,正是因为这三人的联手,改变了人间走向,打乱了很多人的布局,于是,人间迎来了新纪元以来最大的全面战争。 南梁、西楚、匈奴,三国齐齐向北魏举国宣战。 大风大雨之中,北魏迎来了四面皆敌的最危险局面,史书上称之为“举世伐魏”。 第二百七十八章 历史急转弯(1) 历史是个玄奇的东西,解读起来即简单又复杂。 若是按照史书上的记载,经过笔墨的传奇渲染,通过三言两语的简单概括,错综复杂的历史因果关系成了一条简单的逻辑直线,沿着单一的方向梳理下去,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但是历史的复杂也隐藏其中,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又会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想成一团纵横交错、剪不断、理还乱的桑麻,评判一个人或者一件历史事件成了最为困难的事情,就连对错是非都没有明显的界限。 简单复杂的属性将历史遮掩在氤氲朦胧之中,谁都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内在驱动力和导火索到底是什么,只能事后诸葛亮进行各种解读,强行将各种因果叠加起来,形成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解释,看似逻辑自洽,其实漏洞百出。 偶尔历史又像是一个爱闹脾气的小孩子,处处必须合着他的心意,不然他就会大哭大闹,倒地打滚,恣意妄为,谁都不能忤逆违背他,不然他就在强行插入到历史进程中,改变历史本来的轨迹,将历史引向另一个方向,他才不会去管其中会涉及到多少人生死,更不会考虑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感受。 举世伐魏就是历史进程中的急转弯,一瞬间人间走向大变,滑向了战火的深渊。按照人间所有人的推算,天下四国掣肘是天下大势,因为四国之中,都有各自的优缺点,北魏是天下正统,占据中原,兵多将广,只是边关累赘,积贫积弱,皇家子嗣凋零,入不敷出,南梁富裕充足,拥有江南,世家门阀众多,但是皇帝向道,后宫混乱,争斗极多,民风偏弱,西楚军民同心,背靠西域,民风彪悍,但是地少人贫,人丁匮乏,匈奴地广人稀,战马骁勇,战力极强,但是中原和草原世代隔阂,内部矛盾重重。 正是如此情况,人间才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平衡,除非有一国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远超他国的实力,已经分久的人间才能走向大一统,并且按照许多人的推演,对峙平衡是人间近期不可能改变的局面,特别是北魏和南梁在大江一线开放码头,互通有无,增进了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随着北魏天子和南梁公主联姻的事情越来越趋近于成功,两国开战的可能性更低了。 可是事实不是如此,在看不到的地方,在往来与诸葛唯我、中行书和佘余之间的书信中,三国迅速达成默契并且结盟,一同向北魏宣战,吹响了人间浩劫的第一声号角,而那个风雨惊雷的雨夜,三国联合夜袭太安城的刺杀便是其中的导火索。 造成如今局面有很多原因,那些根本就没有关联的事件在人间多线程并发发生,最终形成了举世伐魏的局面。 在太阴时刻过程中,北魏朱雀门事变贯穿其中,李秀策身死朱雀门,李元樱疯魔杀人,北魏实力被大大折损,与此同时,在匈奴、西楚和南梁也有各自的大事情发生。 在北方匈奴草原,休屠夔一万人马走陇西一线出现在中原,草原四大将军之一的张元已经嗅到了浓浓的味道,大汗此举是想将南下第一战的头衔送给休屠夔,让这位铁浮屠总统领来压制一下自己这位中原将领,虽然这一万人马连太安城的城头都没有看到,成了天大的笑话,但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大汗心头对草原还是更偏向倚重一些的。 以张元能屈能伸的性情,哪里会看不出稽粥的用意,杀心也许就隐藏在这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内,并且从哈丹那名肥猪将军送来的密信中,张元已经知道北魏那名女天子成了人间的巅峰修行者,魏墨城身死之后,李元樱不但是北魏天子,而且身披双龙气运,是人间的女子无敌手,对付这种修行高手,张元深知需要拓跋龙野和郝连勃勃这等高手,说不定还要郝连流水一同出手才能拿下李元樱,他张元可不想哪一日攻到太安城下之时,需要用十几万军队的性命去填北魏天子这个大坑,那样太得不偿失了,他也舍不得。 那名镇北军副将时未寒一直是张元心头的一块石头,他不是没有能力、机会和宋君毅决一死战,毕其功于一役,把所有战斗凝聚在一场大兵团会战中,但是他始终担心热闹了那位镇北军副将铁了心来一次刺杀,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是一件很霸气的事情,只不过需要上将首级来衬托,现在时未寒不再了,又冒出一个李元樱,他不得不防。 所以,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张元仅仅带着五十人去了盛京城,进宫面见稽粥,以五万私军的指挥权为筹码,要求和大将军郝连勃勃交心面谈,稽粥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张元眼中精光阵阵,半晌他平复下心头激动和疑惑,用他最擅长的帝王制衡之术,召见郝连勃勃入宫。 稽粥不愧是胸怀大略的草原雄主,能容天下诸多事情,独身离去,将空间留给张元和郝连勃勃,两人之间的密探,外人并不知晓,从日出东方到了月上草原半边天,两人一同走了出来,匈奴积怨提防最深的两位大将军难得挽臂而出。 自那之后,中行书的一封书信便通过张元送往西楚,到了诸葛唯我手中,郝连勃勃掌握了张元一半的私军,让出古凉州,同时赠送给张元两万大马,张元从新进入古凉州,特意写了一封书信送往郝连勃勃的府上,而且还写了一首打油诗,赞美郝连勃勃是长生天下最勇猛的苍鹰,南下的先锋部队还是由张元指挥,因为按照稽粥的谋划,攻占中原,还需要中原人去做,而张元最合适不过。 此时,张元展现出了一名中原将领的领军才能,在入主古凉州十日之后,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光明纪元开始那一刻,草原大军准时南下,以闪电战跨过北防五镇,而那时,镇北军的主心骨宋君毅还在太安城,李元樱躺在慈宁宫内,未醒。 第二百七十九章 历史急转弯(2) 匈奴草原方面,张元带领十五万草原铁骑南下,越过长城,直扑北防五镇,没了大将军宋君毅和超一品高手时未寒坐镇的镇北军,采取了最为保守的作战方式,全面退守,以空间距离来换取时间,拉长匈奴骑兵的战线长度,并且希冀着以中原多山丘的地形来消耗草原军队的冲力,拖延到宋君毅从新回归镇北军。 这是传统也最有效的作战方式,但是此次南下的是先锋部队是张元,其后才是郝连勃勃的骑兵,张元首次摒弃了草原骑兵机动性强的特点,既然镇北军要以距离换取时间,那随了你们的意,军队以闪电战跨过长城之后,行军速度大幅度减弱,在纵横数十里的军阵中依稀可以看到攻城车、投石器等器械,而且在军阵外围,还有护送粮草的军队,这在以往匈奴作战过程中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终于,在三国夜袭太安城皇宫的第二天,阳光明媚的早上,一身黑色铠甲的张元站在了武川镇之前,双手互捧,放在嘴边,哈出一口热气,遥望南方,意味深长地感慨道:“中原啊中原,美丽富庶的中原啊。” 与此同时,西楚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追本溯源,这些变化都是李元樱在黄河渡口斩杀了慕容峰之后发生的,西域之主战死中原,被压制了整整三十年的西域江湖从平静走向喧闹,岚驼山庄一夜之间水深火热,遍地狼藉,各种势力层出不穷,为了夺取地盘和利益,相互之间以死拼杀。 大凡慕容峰曾经留下的痕迹,尽数被销毁,以往瑟瑟发抖的西北之地在头顶那一片阴云消散之后,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柳青就在此时来到了群雄并起的西域,这位从草原来的青年,从那一片荒凉的沙漠走出来的时候,裤腿卷起,嘴唇发干,衣服破烂不堪,挂在脖子上的大饼风干坚硬,如同石头。见到绿洲,柳青欣喜若狂,疯疯癫癫冲进一座村庄,到处找水喝,村民以为是马匪来了,举起家中的榔头冲了出来,照着柳青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捶,咔嚓一声响,榔头应声而断,柳青喝得肚皮滚圆,挠着后脑勺扭头,疑惑地问道:“你要干什么?”村民目瞪口呆,就在此时一队马匪冲进村庄,马匪头子一阵耀武扬威地吆喝,正义感十足的柳青不出意外站了出来,马匪不出意外被打跑,柳青不出意外成了村庄英雄,村里孩童不出意外要认他做师傅,村长不出意外的说:“少侠,老朽有个心灵手巧的闺女,模样长得还可以,人也体贴温柔,柳少侠是不是?”柳青想了想,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开口道:“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吃了亏的马匪气不过,不出意外去找靠山,找到了自己的干娘,说是干娘,实际上不过是二十四岁的妙龄少女,功夫强、手段硬,喜欢认人作干儿子,带着一队人马冲入村庄,与柳青交手,处处受到压制,最终羞愤而去,与人再提到柳青的时候,总会羞红脸庞,而村庄内的那名俏寡妇私下与人聊天,说柳少侠偷看过自己洗澡,柳青说那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误会,你们听我解释。而这是另一个故事,在这不表。 西北后院已经失火,西楚并未派出一兵一卒镇压,而是任由西域事态自由发展,西楚皇帝刘铸忧心忡忡,这名草莽街头出身的草民皇帝忧患意识极强,城门失火,殃及鱼池的想法极深,他有意出兵西域,镇压自家后院,为自己谋取一条后路,不过这事儿还未提及,诸葛唯我已经料到刘铸的想法,旁敲侧击,暗地里否定了刘铸了思路,也算是给了西楚皇帝一个面子。 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妻儿被楚人凤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赵玄极经过和韩先霸的拼死一搏之后,胸口被天下用枪第一人硬生生凿出一个贯穿前后的大洞,体魄受损严重,已经不能统领西楚兵马,所以诸葛唯我接任兵马大元帅,力排众议,向北魏宣战,说是力排众议,其实西楚国师将战略说出来之后,西楚朝堂之上一片安静,因为谁都知道,西楚谁是一锤定音的那人。 按照道理来说,诸葛唯我掌控西楚军队之后,西楚双璧中的寇中原和段西风皆应受到重用,前者用兵诡谲,行军神秘,常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后者持练稳重,大局观强,能够很好接替赵玄极,但是在事实上,受到重用的只有段西风,寇中原近乎于被弃用,连上前线的机会都没有。 洛阳城传出风言风语,楚人凤入洛阳城劫走赵玄极妻儿之时,曾经和诸葛国师有过一次交谈,人屠说,南梁安插了眼线在诸葛唯我身边,那人身份是南梁蛛网的三名锦袍郎之一,以往人们认为那是楚人凤迷惑视听的举动,如今寇中原被弃用,说明那传言并非空缺来风。 不似镇北军那般没有主帅和副将坐镇,镇西军主帅洪龙甲和副将洪熙官皆在,而且镇西军军纪严明,在第一时间内有效阻击了西楚军队东进之势,双方僵持在军马镇一线,天有不测风云,正值危机关头,洪龙甲背伤发作,晕倒在中军大帐之中。 洪熙官临危受命,第一时间内命令镇西军东退到雪涌关一代,以雪涌城为据点,打造了新的防御壁垒,誓死将西域兵马抵挡在中原之外。 在夜色朦胧之中,洪熙官酒足饭饱之后,难得小睡了片刻,醒来之后,北魏拳神伸伸腿脚,一人来到雪涌关之外,一夫当关。 而在雪涌关之外,苏明川腰间木剑左右摇摆,西楚九剑严阵以待,齐齐望向刚刚出现在那一名在军阵前的北魏拳神。 “太安城应该安宁吧?”洪熙官喃喃自语一句,冲着西楚军队,声如洪钟,闷雷滚滚:“来战!!!” 顿时,剑如暴雨,拳如罡风,北魏和西楚的两国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第二百八十章 历史急转弯(3) 比起匈奴和西楚的改变,南梁的巨变堪称惊天巨变,前两者还有迹可循,在可理解和接受范围内,后者的改变完全出乎天下人的意料之外,简直比当年雪夜天上人齐入太安城还让人惊诧。 南梁秀王陈石秀政变,他不但未曾口哑,而且身怀武功,成功谋朝篡位,吸纳南梁气运,成了建康城剑阵新的主人,坐北朝南,登基大宝,而后一连串的毒辣操作,令人目不暇接。 监国太子陈建业在建康城北三十里引颈自杀,陈建业生母詹氏被陈石秀缢死,陈建业身边第一谋士佘余叛变,亲自取下了蛛网头目杨莲亭的项上人头,完全掌握蛛网,南梁公主陈洛妍的男儿身昭告天下,回归本名陈珞岩,杨莲亭临死之前,将一封诏书交付给陈珞岩,诏书中,南梁帝位传于陈珞岩,陈石秀派人追杀,抢夺诏书,陈珞岩北上逃往北魏,不知所踪。 此外,陈石秀和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有过一次拼杀,两人在皇宫上空交手千招,陈石秀硬受詹天佑两掌,同时也将一柄短剑刺入詹天佑的胸口,纯以硬实力而言,陈石秀并非詹天佑的对手,但是詹天佑想要拿下这名剑阵新主人也不是一件易事。传闻之中,陈石秀以詹家利益为诱饵,和詹天佑进行了一次密谈,詹天佑以詹家为重,顾全大局,放下陈建业和詹氏之死,辅佐陈石秀。 一夜之间,南梁天翻地覆,唯一留下的是,陈景琰登天之后,皇宫上空那个大窟窿。 到了此时,人们复盘这几年的南梁局势方才发现,北魏大康十二年,看似尘埃落定的太子之争,实际上只是陈石秀一次示弱的卧薪尝胆。 在那一次示弱中,陈石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生母林氏撞死在詹氏面前,陈家三杰用性命和名誉为陈石秀铺出一条道路,而陈石秀也命悬一线,不惜激化矛盾,在陈建业面前服毒,若不是陈建业生性纯善,这一出卧薪尝胆的戏份半路就会夭折。 卧薪尝胆几年之后,陈石秀终于等来了天赐良机,南梁皇帝陈景琰登天,白衣剑仙张胜谷跟随,陈石秀抓住机会一朝爆发, 为了报复,陈石秀没有犯陈建业的妇人之见,他将事情做绝,将陈建业逼迫到自杀,将詹氏缢死,权力尽数归于自己手中。 一连串的巨变中,其中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佘余的临阵倒戈,这名已经隐隐能够成为南梁当代帝师的年轻人果然是让天下人大跌眼镜,出手第一件事情便是将蛛网头目杨莲亭逼进死境,关键是他还成功了,一手策划了控制南梁的全部行动。人们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年轻人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将建康城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之后,陈石秀又开始安外,首先是八大世家,通过进一步压榨普通民众来扩大世家利益,这是权宜之计,陈石秀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以当前情况只能不得已而为之,这与陈建业的举动完全不同,特别是林家和詹家之间的关系方面,已经彰显帝王之气的陈石秀在两大世家的长辈面前显得极其谦卑,做足了姿态。 面对南梁剑宗,陈石秀以张胜谷为突破口,大肆褒奖南梁剑宗,老供奉、老客卿们喜笑颜开,南梁剑宗更加坐实了南梁第一宗派的美名。 而宗主赵敦煌自始至终未曾开口,自顾自在后山磨剑,诗剑仙的沉默让陈石秀十分不高兴,但是并未表现出来,只不过有一件事情让陈石秀杀心四起,去追捕陈珞岩的杀手全部弊命,而且皆是一剑斩首,此等神通只有南梁剑宗宗主才有,暗地里赵敦煌助过陈珞岩。 对于圣人书院,佘余亲自写书信入圣城,权衡利弊,劝慰自己的授业恩师,卧病多日的孔末读罢,勃然大怒:“我怎么就没看出此人的狼子野心!”一封言辞激烈的书信送回建康城,佘余笑着读罢,又是一封书信回去,孔末还未读完,一口鲜血喷出,病上加病,不过在南梁变天的过程中,圣人书院选择了沉默,书院四剑也齐齐入了建康城,名义上是入宫筹备登基大典诸多事宜,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朝廷掣肘圣人书院的手段,不高明,但是胜在有效。 而在对待长江一线边军的问题上,陈石秀一改往常温和之色,态度严厉而且冷峻,一封圣旨入大营,言之凿凿说陈法格不过下等人一枚,是先皇赏赐姓陈,如今先帝登天,陈法格你本该效仿白衣剑仙,随先帝一同归天,但念在你多年劳苦功高的份儿上,交出兵权,自行去留。陈法格羞愤异常,交出兵权,解甲归田。传闻陈法格离开大营之时,冲着建康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在大波澜的夹缝之中,陈珞岩的男儿身昭告天下,显得并不那么惊心动魄,反倒是他手中的那一封诏书,是否存在,是真是假都成了人们不断谈论的话题。 在南梁一处不知名的山林中,一身泥土灰尘的陈珞岩坐在石头上歇脚,一旁的甄婆婆不断布置陷阱机关。 仰头喝了一口水,一身男装的陈珞岩随意擦了擦嘴巴:“甄婆婆,别瞎折腾了,我看着都累,该死的时候谁都逃不了。” “殿下,您不想去见一下北魏天子吗?”甄婆婆手不停,话语直透陈珞岩的本心。 陈珞岩起身,遥望北魏方向:“脑袋里的记忆都恢复了,也知晓了这一方天地的本质,本以为能够看淡生死,悟尽人生,却不曾想见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好生让人苦恼。” “殿下,不苦恼,杨先生早有察觉,将诏书给了老朽,只要有这一封传位诏书在,一切都还有转机。” 陈珞岩摸了摸胸口,一封诏书,一座皇位,让二哥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有着两世的记忆,从他出生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几年的时间,远远不能和上一世相比较,但是不知为何,后一世的记忆竟然比前一世来得深刻的多。 陈景琰登天之时,他感到了莫大的可不舍,陈建业死的时候,他感到了浓浓的悲伤,就连詹氏死讯传来,他都觉得可惜。 “这个仇,我会报的。”夜色中,天下第一美女的脸上有了男子坚毅。 第二百八十一章 历史急转弯(4) 在南梁、匈奴和西楚向北魏宣战的同时,有几件小事儿也悄悄发生,比起举国站之战,这几件小事儿近乎于微不足道,但是在天下大势的走向方面却又极其重要。 第一件是,岳麓书院举院搬迁,目的地直指北魏,天一阁内的书籍被搬迁一空,足足盛了三十量的大马车,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跟随在队伍后面的还有数十具棺材,棺木是雪山上的桐木,做工简单粗糙,都是学院学生在副山长大人的监督下打造,一群读书人能折腾出样子,已然十分不易,不能要求过多。 随着李元樱女儿身和陈珞岩男儿身的秘密昭告天下,世人恍然发现,北魏天子和南梁公主竟然在天下第二书院内同窗了两年,那些陈年往事被挖掘出来,当年化名李庆元的北魏天子时常对陈洛妍“拳脚相加”,众人觉得李庆元这厮胆大包天,不懂得怜香惜玉,死不出好死来,以现在的眼光审视,原来北魏天子对南梁公主的老拳相向是那么合情合理,保不齐私下里,那男儿身的陈珞岩没少占人家姑娘家家的便宜,臭不要脸的。 第二件是,吴清源携带《九州地理杂志》入南梁,陈石秀出建康城迎接,以先生尊称、足足二十余卷的《九州地理杂志》详细描绘了天下九地理风貌,风俗习惯,从北魏祥丰初年到七年,整整七年时间方才成书,两国开战,《九州地理杂志》无异于一座详尽的移动沙盘,特别是关于的北魏方面的记录详细至极。 吴清源逃入南梁,在天下人看来应该怪罪北魏天子,即便如何想要杀人,都应该有底线,苏克沙之死罪有应,触及到了你北魏天子不能被人碰触的逆鳞,但是你随后下手的那位是曾经支撑整个北魏朝廷的中堂大人吴昌赫,还有那位身怀六甲的无辜女子雨晴,别忘了,当年这位女子可是要成为北魏皇后的人,女儿身嫁给女儿身,那就是守活寡。 一介女子的疯魔,没有敬畏,李元樱的名声更差了三分。 第三件是,宋君毅回归镇北军,张元行军速度很慢,但是每一次攻城略地都是实打实的攻占,草原铁骑攻克城池之后,不再像以往那般烧杀抢掠,洗劫一空,而是抚恤当地民众,军中传令不得惊扰当地民众,有些军伍无视军纪,擅自行动,被张元以军法处置,当众斩首,以儆效尤,自此军纪严明。 草原铁骑崇尚强者,当前在草原,最无可挑剔的强者是拓跋龙野,其次便是这位中原大将军张元,张元做事狠毒不留余地,比之草原人更像草原狼,一股子从头顶到脚后跟的阴厉狡诈,草原人对于此人畏惧大于敬重。而对于中原,以往草原人敬重两人,一人是那位强硬的太皇太后,把咱们的大汗都吓回了草原,不能不让人敬畏,另一位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虽然澹台国藩死在李元樱手中,但是草原民众只认为那是北魏天子幸运的“捡漏”,不过通过李元樱入草原营救李秀策,独身一人斩杀草原铁骑一万余众,李元樱成了草原铁骑意识中的强者,凶名之盛,尤甚于张元。所以张元缓慢行军的法子并未引起过多的非议,因为在那座太安城内坐镇的可是那位女子皇帝,小心使得万年船,行军再慢一些也无妨的。 在对待草原的问题上,北魏向来强硬,这份强硬是从北魏天皇太后老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可以和南梁、西楚商谈,那是中原关起门的自家事儿,草原蛮子算什么东西,也敢对中原指手画脚。老祖宗当年曾经特意让大学士索碧隆制定过踏平草原的战略,大学士给出两条战略,第一是集结大魏全部兵力,以地毯式的方式跨过长城,将草原主力骑兵逼入绝境,进行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大会战,彻底打垮草原,歼灭有生兵力,一绝永患,第二条战略是,北魏召集一批巅峰修行高手,以利剑之势,插入草原深处,进行一次斩首行动,在这份名单上,有澹台国藩、黄淳风、刘百通、孔唯亭、赵督领、韩先霸、时未寒、洪熙官、楚人凤,以及潜伏在盛京城的粘杆处,绝对的人间战力最巅峰,这份战力对上草原江湖全免占优,但是这两条战略由于各方面原因皆不能实现。 自古草原南下,向来是速战速决,以草原铁骑的机动性来博取战果,几乎没有硬碰硬的对攻战,遇到易守难攻的城池,以惊扰为主,快速斜切过城池,机动性是草原铁骑最大的优势,现在最大的优势被摒弃,整个镇北军都蒙了,只能退守,静候主帅回归。 李元樱送宋君毅来到宣武门前,一老一小脸上并没有举国皆敌的紧张,唐宗飞倒是着急得不得了,嘴巴起火,已经烂得不能吃饭喝水,每日忧心忡忡。 李元樱走到宋君毅身前,压低声音说道:“舅爷爷,若是敌不过,可以选择战略性撤退,回太安城。” 宋君毅哈哈大笑,摇摇头:“这自古做皇帝的,那个不是想要臣子鞠躬尽瘁,战死沙场的,你这可好,仗还没打,先想好退路,让臣子逃跑。” 李元樱挑了挑眉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不争朝夕,眼光要放远。” 宋君毅也挑了挑眉毛,摸了摸李元樱的脑袋:“丫头,舅爷爷知道你的想法,大魏已经走了这么多人,你怕舅爷爷有个三长两短,放心,舅爷爷这辈子没有其他优点,就是心大,张元那王八蛋死了,舅爷爷都死不了。” 李元樱笑了笑:“舅爷爷,您也看得出来,元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若是大魏能够转危为安,秀策也长大了,我想将皇位传给他,行吧?” 宋君毅起身上马,驱马北行:“以前这事儿,舅爷爷和老祖宗站一块,现在一切依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情,舅爷爷都答应。” 李元樱展颜一笑,女子婉约的浅笑。 第四件是,北魏衍圣公孔飞鲤被亲弟弟孔青鱼毒瞎了眼睛,然后孔青鱼一人逃回南梁,回到圣人书院。 外人听闻此事儿虽然觉得意外,但是也在意料之内,血浓于水不假,养育之恩也不可忽略,更何况孔末对孔青鱼视如己出,宠爱有加,孔青鱼的行为不算大逆不道,阜孔府众人听闻此事却是齐齐震惊无语,因为在他们眼中孔飞鲤和孔青鱼就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兄弟。一开始两人确实有矛盾,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感情升温,偶尔还能看到两人在一起晨读,一同泡温泉,相互搓背。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过圣人书院,更没有提及过孔末,不提及并不意味着不存在,众人出了孔庙和出了京城的汪嗣英汇合,对于孔青鱼的监管明显松懈下来,孔飞鲤从没让人监视过孔青鱼,但是在某些看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人做一些有违孔飞鲤的合理事情,就像李元樱身边有汪嗣英。 自小便极有主见的孔青鱼经过几次试探,抓住机会,趁机毒瞎了孔飞鲤的眼睛,他很有把握,只是毒瞎了孔飞鲤的眼睛,而没有取了对方的性命,回归圣人书院之时,这个少年衣衫褴褛,晕倒在圣城大街上,高烧不退,本身已经有病的孔末不辞劳苦,亲自照顾左右。 孔青鱼醒来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孔末,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义父!” 对于曲阜的事情,李元樱不置可否,在举国皆敌的大形势下,北魏天子以私人名义写了一封信件送去孔庙,孔飞鲤也回了一封信:“陛下,您和微臣有同样的弟弟!”李元樱读罢,微微一愣,然后摇头苦笑一声,一样吗?秀策行事完完全全是为了我这个做大姐的。 在人间的北方,北防五镇中的沃野城、怀硕镇、怀煌镇、赤城系数被攻破,只剩下孤零零的武川镇矗立在大魏的土地上,多亏了宋君毅及时出现在武川镇,将草原铁骑拒在武川镇以北。 镇西军方面,主要是双方巅峰高手的交战,洪熙官一人面对苏明川和西楚九剑,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雪涌城以往厚厚的城墙此刻看起来矮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大江一线,南梁军队强攻镇南军,双方本该势均力敌的局面,因为镇南军主将韩先霸突然不知所踪,南梁军队临时换帅的风波显得微不足道,南梁攻破长江一线。出现在大江以北不过是时间问题。 人间处处狼烟四起,人间处处颠沛流离。 今日,北魏太安城,天气晴朗,日头温暖,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李元樱走出慈宁宫,怀抱着李秀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望了望远处的蔚蓝天空,开口道:“余庆,备车,去皇陵。” 她的身后,萱儿擎着一壶酒。 “萱儿,有机会去英华殿一趟,给魏老前辈带点好吃的,多说说话。” 萱儿点点头,有些埋怨地说道:“魏爷爷好讨厌的,每次给他送吃的,总不出来见人,有时候嗯一声都是好的。” “老人嘛,脾气都怪,你多说点好话,老前辈会出现的。老前辈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冷冰冰的,其实很稀罕你,也就你能平安无事走进英华殿,”李元樱宽慰道。 “陛下说的是,老人家的脾气都很怪,萱儿应该有点耐心。”萱儿伸手捏起 马车出了皇宫,车辙下是一条长长的路,好像永远都走不完,天空中漂浮着柳絮,一朵一朵又一朵,点点滴滴,不是晶莹,是想念的泪。 有的人走了,但是日子还要继续。 李元樱掀开马车的帘子,太安城依旧如同往常那般热闹,人群熙攘,小家伙似乎也被外面的吵闹吸引了注意力,不哭不闹,嘴里还吐着泡泡。 来到皇陵,余庆在前面带路,不断踩着野草,踏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一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身前,墓碑一座座。 身后,野草疯长。 李元樱抱着小秀策,指了指最中间的一座墓碑:“嗯,这是你太奶奶,一个慈祥而又古怪的老太太,这是赵督领,我叫赵叔,你该叫赵爷爷,一个厉害而又古怪的男人,后来为了救我,独身去了长城以北,战死在那里,死的时候像是一只找不到家的老狗,让人心疼极了,我给他建这座坟墓的时候,连他的一件衣服都找不到,只能稀里糊涂找些他曾经碰触过的物件,见了这个衣冠冢,哎,你说这个人日子过得多苦啊。” “还有这个是你的索柔姑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是赶不上了,骑上马都赶不上。” “这是大学士,人好凶的,每次见到他,我浑身不舒服,怯怯的,现在想要再见一面,不可能了。” “你瞧瞧,我身边尽是些古怪的人,唯一不古怪的是这个人,这个人名字叫丁一,你可以叫他丁叔叔,箭法好的不得了,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就是有时候喜欢吹牛,吹起牛来唾沫星子乱飞,他是怎么死的呢,也是为了我,死在一个很厉害的人手中。” 从一座座墓碑前走过,一件件往事诉说着,停在苏克沙的墓碑前,李元樱突然闭上了嘴巴,几次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继续踏步,李元樱的脚步停在两座紧挨的墓碑前,伸手抚摸着上面的碑文,蠕动一下喉咙:“这是你爹和你娘......” 萱儿在一旁哭成了小泪人,余庆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给她一个依靠。 李元樱抱着孩子,整个人处在一片白茫茫的柳絮中,如同隔世。 时光静静的蹲在那里,生活孤零零的杵在那里。 李元樱侧了侧耳朵,她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还在人世,在她耳边欢声笑语,一声声叫她的名字,让她过去。 可是,他们都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和她们之间,隔了阴阳,隔了永远。 (《历史急转弯》是个好情节,可惜英兰笔力不够,写得硬而突,还有,本卷完。) 第一章 水下红衣诡如鱼 大魏祥丰七年,九州公元元年,太阳升起之后的第三月。 东海之上,一叶孤舟,如同浮萍一般,在漫天风浪之中飘忽不定,好似下一刻便会被风浪掀翻,沉入海底。 船舱的帘子被一名少年从里面掀开,少年十几岁的模样,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遮挡一下阳光,叹了一口气。 船头之上,一名体型消瘦的中年人正仰躺在甲板上,脑袋上扣着一顶草帽,仿若睡过去一般。 少年蹲在中年人身边,不远不近,低头看着一团小火苗煮着腥咸的海水,水滴在遮罩的油纸上凝结成水滴,然后缓缓滑落到中央,滴落在雪白的瓷杯内,当前已经有小半杯的淡水,可以止渴,但是若想痛快畅饮,还差得很远,不过这点淡水已经来之不易,需要小心分配。 “你娘的身体还好?”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草帽下传出来,清清淡淡,不痛不痒。 “已经睡下了,现在无大碍。”少年开口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一动不动,但是似乎已经看穿少年的心思:“赵无忌,信任是一种很好的品质,但是你应该清楚,我楚人凤是你的仇人,不是你应该信任的人,即便在某些场合下,因为某些利益不得不站在一起,我也是你的敌人,你要时刻提防着,一点都马虎大意不得。赵无忌,别忘了,是谁把你和你娘劫持出西楚的。” 赵无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低头看着水滴凝聚,乞求苍天有眼,能够快些见到陆地,快快找郎中给娘亲看病。 自打楚人凤将自己和娘亲劫持出了西楚之后,一切事由完全由北魏人屠定夺,三人首先穿过十万森林,没有向北进入北魏,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向南而行。向北走必定会经过大江一线,那里是韩先霸驻守,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的穿过去,更何况还有南梁一线的军队,三人向南走入了南疆,在蛮荒未曾开化的荒凉之地,历经磨难,几次命悬一线,多亏了有北魏人屠,总能在危险境地转危为安。 比起蛮荒沼泽的危险,更大的凶险来自身后,那一袭来自南梁的红衣如同鬼魅一般跟踪暗杀,几乎得手。楚人凤并没有坐以待毙,除了对付提防段红袖之外,也在不断寻找时机反杀,两人之间暗杀和反杀关系常常在眨眼之间产生角色互转,双方互有输赢,不过也都没能取了对方的性命,这让另一旁的赵无忌目瞪口呆,原来杀人还有如此多的方法。 三人穿过浓密炎热的南疆,然后坐客船出南海,绕着九州大陆绕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出现在东海之上,按照楚人凤的打算,客船会在江浙一带登陆,躲过镇南军,一路北上,回归太安城。在海上,与大陆隔绝,消息闭塞,楚人凤忧心忡忡,总觉得太安城会发生大事情。 远程航海,颠沛流离,风大浪急,赵无忌的娘亲,赵玄极的夫人杜鹃病倒了,祸不单行,客船遇到了海啸,三人被迫从小船逃走,赵无忌看着失足落水的船员和乘客有心搭救,被打楚人凤一巴掌打在嘴巴上,断绝了少年的那份儿慈悲心,不过,楚人凤也从来没有过遗弃两人的打算,就是在此时,赵无忌对楚人凤产生了一种依赖信任的情感。 海上航行,困难重重,特别是太阳无端熄灭,海上起了遮天大浪,人力在大自然的愤怒面前显得那么渺小,小船没了方向,没有坐标,只能在黑暗中漂泊,风浪之中,赵无忌只要看到楚人凤的身影就会觉得特别安心。 海浪一吹,楚人凤脸上的草帽飘落在地,露出那一张苍白的脸庞,缓缓起身,瞄了一眼瓷杯中的淡水,吩咐道:“分成三份儿。” 赵无忌听话的将淡水分成三份儿,想了想,将自己的那一小份儿分给娘亲,又分给楚人凤一部分。 楚人凤将一切看在眼中,接过水杯毫不客气地仰头喝干:“你的仁慈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楚某人看不惯,也不怜悯,乱世纷争,你这种人,是首先死的。” 赵无忌冷哼一声,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淡水小心翼翼倒入嘴巴中,滋润着口舌,还没什么别样感觉,就没了,他又小心翼翼端起娘亲的那一份儿:“那是我赵无忌做了此等仁慈的事儿,若是你那位皇帝陛下做了此事儿,楚大人应该欣慰感动的稀里哗啦,不能言语了吧。” 北魏人屠平日话语不多,寥寥几次死里逃生的聊天,他嘴里总是离不开北魏那位天子,世间有千般好万般好,独独那位陛下天子最好。 楚人凤无语,因为赵无忌所说是真的,他习惯将美好的、高尚的留给李元樱,而自己去做那些肮脏的、残忍的事情,他和赵督领两人为李元樱在纷乱之中,构建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不然以李元樱早年柔弱的性子早就崩溃了。 “娘,喝点水,咱们马上就要上岸了。”船舱内响起赵无忌关切的声音。 楚人凤面无表情遥望大海,突然他的眼中闪现一抹别样的光芒,一道黑色的线条跃入眼帘,那是陆地,横跨在天地连线的交界处。使劲儿攥了攥手,北魏人屠压住心头的激动,缓缓出声道:“赵无忌,准备一下,船只马上靠岸。” “靠岸?!娘,听到了吧?咱们马上就能上岸了!”赵无忌惊喜异常,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哈哈,真的是陆地,太好了,太好了,娘的病有救了,楚大人,我们就要登岸了,难道您不高兴吗?别绷着了,笑一个嘛。” 楚人凤面无表情,遥望远方,赵无忌扭头的那一刻,北魏人屠露出一个和煦的开心笑容。 赵无忌趴在船头上,恨不得双手划船,赶快登上陆地,多日海上漂泊,已经让这位少年精疲力尽,身心受创,他要好好感受双脚着地的感觉,美美睡上一觉,饱饱地喝上一顿白开水。 海面上响起了少年爽朗的笑声,这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面貌。 但是,在少年看不到的地方,一袭红衣如同一条红色的妖冶大鱼一般在水下游走,无声无息向着小船游来。 (新的一卷,也是最后一卷,弱弱的问一句,有多余的推荐票、月票吗?) 第二章 岸边将军气如虹 那一袭红衣躲在水中,如同妖冶的一条红色大鱼,悄无声息向着小船游来。 突然,那袭红衣破水而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向赵无忌的面门。 少年还沉寂在见到陆地的喜悦之中,对于水中袭来的暗杀毫无提防,他能够看到南梁第一杀手半男半女的诡异脸庞,还有一双杀气盎然的眼睛,但是再却没有时机去躲避那雷霆一击。 一只细长的手突然扯住赵无忌的腰带,轻轻向后一拉,赵无忌如同山上滚石一般跌落在船舱内,楚人凤一手抹在腰间,一道如同毒蛇一般的软剑刺向出水红衣。 两人短兵相接,段红袖的匕首在楚人凤的肩头划出一条血槽,楚人凤的软剑也舔下南梁第一杀手的一块血肉,马上就要登陆,到了陆地之上,两人在更加熟悉也更加复杂的地形中手段会更多,但是也意味着想要斩杀对方的难度也随之增加,所以两人不似以往那般点到即止,皆在寻求一击斩杀对方的机会,以己之伤,换取对方的性命。 噗通一声,那一袭红衣落入水中,泛起一阵殷红,没了踪影。 楚人凤伸手抹了抹肩头的伤口,沿着小船慢步走动,他没有段红袖的水性,只能静等南梁第一杀手的下一次出水。 海上碧波荡漾,小船在水面漂浮,来回晃动,一双手从水中伸出,十指如钩,刺入船身之内,身子缓缓出水,如同蜘蛛一般沿着船体爬动,静默无声,海水顺着段红袖的脸庞流下来,一半男人凄苦相,一半女子妖冶相。 楚人凤踩在湿滑的船板上,船板吱呀作响,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从他的角度刚好看不到那一袭红衣,而段红袖可以看到楚人凤摇摆的衣衫一角,他缓缓张开嘴巴,一支细小的暗弩蓄势待发,为了藏匿这一支暗弩,他打烂了满口牙齿,以初春新绿的柳条嵌入其中作为弩床,以舌尖儿触发,弩箭射出即快又急,可以射杀百丈之内的目标,而且弩箭之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不一定要见血,稍有接触便是身死人亡的下场。 段红袖当然不认为一支小小的暗弩可以杀死北魏人屠,但是可以让胜利的天平向自己倾斜,为了保证能够起到惊扰人屠的作用,他特意昂起了脑袋,提升了攒射角度。 人屠此刻背对着段红袖,他突然缓缓转过了身子,低头望向南梁第一杀手的方向,那是视觉死角,根本看不到段红袖,但是人屠为什么......笑? 南梁第一杀手微微一愣,马上头皮发炸,一道隐秘而且浩然霸道的刀罡从身侧斜掠过来,段红袖第一时间内做出了应对,手脚猛然发力,身子在空中旋转,堪堪躲过了被刀罡正面拦腰截断的下场。 不过那道刀罡太过凌厉,只是被扫到,一道鲜血已经射出,人在空中,段红袖脸色阴霾望向突然杀出的少年,眼中杀意暴起。 “炸!”赵无忌双手握刀,口中轻吐一个字,他来自西楚,认樊小快为大哥,西楚植剑术用起来轻车熟路。 砰地一声,一团血雾在南梁第一杀手身上炸出,噗通又是一声,段红袖重重跌入海中,这一次的海水更加殷红。 赵无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里有些得意,以往父亲教授给他的刀法,皆是光明正大的路子,一路逃亡途中,楚人凤三言两语点拨他刀法,在煌煌浩然的刀法中增加了一抹阴狠,所以才能出其不意伤到段红袖。 “唉,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说一声谢谢?!”赵无忌冲着楚人凤说道:“若是我不出手,你就死了!” 楚人凤没有丝毫大意,始终注视着海面:“你不会让楚某死去,因为你知道单凭你一个人不是段红袖的对手,你需要一个苍天大树,为你遮风挡雨,楚某此刻再适合不过。” 赵无忌又冷哼了一声。 “很好。”说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从海面传出来,其中满满都是怒意:“人屠楚人凤和赵玄极的儿子,还真是心心相映,配合默契!” 段红袖再次破水而出,不再以偷偷摸摸的刺杀为主,而是展现自己强横的实力,脚尖在船体上轻轻一点,仿若有雷霆之力踹在船身上,整个船只在大海之中旋转了整整一周。 楚人凤微微一笑,要得就是你光明正大战一场,脚下猛然一跺,旋转的小舟戛然而至,段红袖两条长袖之中不断有飞剑射出,楚人凤手中软剑一卷,漫天飞剑如同雨落,掉落在海中。 红衣飘忽不定,突然杀向赵无忌,少年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力劈华山,刀罡凶猛劈下,段红袖冷哼一声,丝毫不躲避,两条长袖遮天蔽日,裹住那一道刀罡,进而向上裹住了少年的长刀。 所谓长袖擅舞,皆是此等道理,刀罡在袖中隐隐大动,鼓荡不已,逐渐熄灭,咔嚓一声,少年长刀应声而断。 趁着此等间隙,楚人凤斜掠而来,软剑再一次在段红袖身上舔下一块血肉,段红袖不躲不闪,眼中皆是赵无忌,猩红色的舌头一舔嘴唇,两条长袖如同毒蛇,死死缠住赵无忌的身子,微微发力,少年闷哼一声。 “去死!”段红袖阴测测地说道,两条长袖的包裹之力足足千斤之重,少年会被挤压成一道肉饼。 嘶的一声,一道流光突然从包裹的长袖中射出,一柄软剑刺向段红袖的面门,在那一张完美无瑕的半张女脸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疤,楚人凤教他的软剑,并且告诉他出剑之时对准段红袖那半张女脸,让你失了本心。 果不其然,本就极其恐怖的一张脸更加扭曲,段红袖保护了十几年的脸流出了一丝血丝,整个人头发虚张,面如厉鬼:“小子,你找死!” 还没出手,楚人凤一记鞭腿带着呼呼风声冲来,重重将南梁第一杀手踢下小船,激荡起一道巨大的水波,水**动小船向着岸边驶去。 眼看那一袭红衣越来越远,陆地越来越近,赵无忌心头的喜悦之情渐浓,他再次爬到船头,后背对着人屠,眼中的光芒和脸上的喜悦渐渐消失,留下一张略显严肃和阴厉的脸,手中有刀,身后是重伤的北魏人屠,好机会! 楚人凤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坐在船板上,北魏人屠望着少年的背影:“此时此刻是你对我出手的最佳时机?要不要把握一下?” 赵无忌攥了攥手中的刀柄,又慢慢松开,将刀收在身体一侧,扭头冷哼一声:“我才不会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我赵无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楚人凤呼出一口气,若是少年发难,他会在第一时间内了结了他,扭头望向岸边,恍若一条黑线的海岸线逐渐清晰,能够清楚的看到礁石和树木,滚滚前进的浪潮如同奔腾的骏马向着岸边涌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突然,楚人凤睁大了眼睛,指挥赵无忌:“快,快些起帆,向海中驶去!” 在遮天风浪中,有一黑骑立于潮头之上,马背上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中年人一柄银枪握于手中,熠熠生辉,脸上带着狰狞笑容,气势恢宏。 巨浪难碰其身,狂风退避三舍, 北魏镇南军大将军,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 第三章 少年独身入太安 韩先霸一人一枪一马,立在滔天巨浪之前,气势恢宏,遮天蔽日的浪头到了他身前三丈处自动向两旁退避,为这位气焰彪炳的天下用枪第一人腾出空间来。 看到渐近的小船,韩先霸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笑容,不由得使劲儿攥了攥手中银枪,银枪之中响起阵阵龙吟。 南梁大军北上,大江一线风雨飘摇,主帅不知所踪,原来镇南军大将军已经来到东海之滨,截杀楚人凤一行人,当然他的目的是船上的杜鹃和赵无忌,若是楚人凤有意阻拦,他韩先霸不在意手中再添一条性命。 与赵玄极一战,他在天下用刀第一人的胸口凿出一个贯穿前后大洞,赵玄极也斩断了他的一手五指,回归镇南军之后,镇南军大将军更进一步,自断手掌,命副将张牧之为他打造了一套机械手掌,手指用金刚锤炼而成,手掌用软木成形,覆盖金丝软甲,外表看不出异常。那一日十万森林之前,他本可以和赵玄极分出胜负生死,但是他退却了,并非惜命或者怯弱,而是他要的更多。 他想要什么?他要赵玄极死,而且是绝望之后,含恨而死! 小舟之上的赵无忌也看到了岸边的韩先霸,那位足以和父亲匹敌的天下用枪第一人,没有时间害怕紧张,他训练有素的撑帆,尽力掌舵,远离那名杀气浓郁的镇南军大将军。 见到此景,韩先霸冷笑一声,身体腾空而起,双手持枪,自上而下重重砸下,银枪入水,砰地一声巨响,大地为之一振,天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盖住了浪潮风声,盖住了惊涛拍岸。 韩先霸手枪站定,面有悲色:“爹娘小妹,先霸今日先为你们报第一次仇。” 话音刚落,那重重砸下的一枪开始显露威力,以韩先霸站立的地点起始,一道百丈长的巨大沟壑豁然眼前,绿色的海水向着两侧翻滚,隐隐约约能够看到海水下面的陆地以及隐藏在其中的泥泞贝壳,天下用枪第一人释放出来的浑厚气息如同一头从山头冲撞下来的猛虎,推动这一道沟壑迅猛向前扩展,撞向那一条小舟。 楚人凤站在船头之上,大风大浪迎面而来,他的脸色肃穆至极,一直引而不发的气息蓬勃而出,双手平伸,缓缓下压,在那一道浪头撞向小船的一瞬间挡在最前方。 轰隆一声巨响,巨浪如同撞在一块岩石上,强强相遇,淘尽浪头,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楚人凤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小船被浪头打碎了一半,海水顺着船缝渗入船内,小船倾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楚大人、无忌!”船舱响起杜鹃虚弱的声音,赵无忌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掀开船帘走了进去:“娘亲!” 杜鹃脸色苍白,多日海上漂泊,已经拖垮了这名女子的身子:“楚大人,求您快些带无忌走吧,没有我这个累赘,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不,娘亲,我不走,我不走!”赵无忌哭着摇头。 “无忌,听话!”杜鹃的语气严厉起来,转而望向楚人凤:“楚大人,您最清楚此时的局面,唯有您带着无忌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若是我和无忌都落到韩先霸的手中,有死无生,楚魏之间便是不死不休无可挽回的境地,楚大人最会权衡利弊,懂得取舍,想必楚大人也不想看到此等局面吧。” 楚人凤点点头,一手捏住赵无忌的脖颈,直接将这名少年扯到船舱外。 “楚人凤!你放开我!我要和娘亲同生死!”赵无忌吼道。 楚人凤面无表情,一脚踹在少年的肚子上,赵无忌如同虾米一般蜷缩在船板上,疼得冷汗直流:“赵无忌,一路之上,你隐藏自己会水,楚某可以当作不知,此时你若是想要救你娘的性命,就要听我的吩咐,不能再耍你那点小心思!” “只要能救我娘,你说什么我丢答应!”赵无忌咬着牙齿说道。 “此刻你用你的水性下海,隐藏行踪,然后上岸,去太安城,我楚人凤会留下来,有我在,韩先霸即便有杀心,也会权衡利弊,不会轻举妄动。赵无忌,楚某人在这警告你,你若是再耍奸玩弄心思,不去太安城,而去西楚搬救兵,无疑于让你的父亲钻入韩先霸的圈套,自寻死路,到时候你、你的娘亲还有你的父亲多半都要死在韩先霸的手中,当前能压制韩先霸的只有陛下,只要我能拖到陛下的圣旨,你的娘亲就会安然无恙,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韩先霸将一块玉佩丢到少年怀中。 赵无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将玉佩含在嘴中,身子如同游鱼一般从小船上滑入水中,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岸边,韩先霸独身站在一艘小舟之上,银枪在水中轻轻一划,小舟如同离弦的箭飞向小船,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来到小船前,韩先霸一脚踏在破败的小船上,整个船身向下沉了三尺。 楚人凤负背着双手,站在船舱前,护住身后:“韩将军,好久不见。” 韩先霸的眼神在船舱上扫过:“楚大人,好久不见。” “韩将军不坐镇镇南军大营,来此地做什么?” “楚大人明知故问,不过楚大人在海上漂泊多日,经历了太阴时刻,但是却应该不知道人间发生的事情吧?”韩先霸淡淡说道,语气中波澜不惊。 “人间出了大事儿?”楚人凤呼吸一滞,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 “何止大事儿,足足称得上人间劫难,在向楚大人细细禀告之前,韩先霸先要杀了船舱中的人。” 楚人凤向前迈了一步:“韩先霸,你敢!” 韩先霸仰头哈哈大笑,银枪枪尖点在船板之上:“韩先霸有何不敢?!” 十日之后,在天下第一雄城的城头下,一名赤脚的少年脚下踉踉跄跄,一张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他走到皇城守卫面前,将一块玉佩递了上去,带着哭腔喊道:“我,我,我要见北魏天子,快带我去见北魏天子啊,求求你!” 第四章 独独看向另一旁 大魏边关告急,处处起狼烟,太安城却依旧热闹非凡,边关战事的血腥弥漫不到身前脚下,那就是远在天边的洪水猛兽,很难让人有切身之痛,所以清晨雾散朝阳出,该上街摆小摊的上街摆小摊,该沿街叫卖的沿街叫卖,与平常无异,并无特别之处。 举国之战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在残酷不能碰触的地方,还是有歌舞升平的香艳旖旎。 自古亦然。 太安城皇宫内,每日的边关文书一并送往军机处,唐宗飞和孙景初坐镇军机处,上下打理相关事务,与孙侍郎相处一段时间,唐宗飞惊奇地发现,孙景初能够坐上此等位置,并非只靠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孙侍郎的见解和眼界比自己强上不少,特别是在揣摩文书背后书写人的心思方面,简直拿捏精准到精确,总能一针见血,也多亏了孙侍郎一颗超然物外的淡然心态,不然哪里会有隔岸观火的明察秋毫。 黄汉庭处理着各种看不到的事情,比如户部粮草供迎,筹集银钱,最近他和沈凝儿接触比较多,多是内库清理和筹备问题,用以边关战事。每次谈完,沈大家总会望着黄汉庭的背影,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这哥们儿对陛下的感情不一般,不一般啊。”魏子峰露出脑袋来:“别胡说,人家刚有了家室,孩子也要降生了,日子正美满。”沈凝儿回头:“你懂个屁!”魏子峰委屈:“是,我懂个屁,我懂个屁,可惜了吴清源,你说陛下怎么就不向天下人解释一下呢。”沈凝儿听罢,也有了怒气,冷哼一声:“她傻呗!”魏子峰急得只捂沈凝儿的嘴巴:“姑奶奶,这等杀头的话可不能乱说!” 汪嗣英掌管粘杆处和皇城司,太安城的安防全都由他掌控,此外,他还抽调了部分人马去保护在外的胡汉斌,胡编修不领情,汪嗣英也不恼,命人暗中保护。楚人凤离京之后,汪嗣英成了人屠,每日夜深总会独自一人在皇宫内走一圈,无论多晚,直到慈宁宫内的灯火熄灭之后,他再出宫回家,心里寻思着,家里的小丫头虽然天生有疾,不能言语,但是模样俊俏,年龄也不小了,自己该给她找户人家,总呆在自己身边也不是办法。 大魏中兴四臣,已然有了雏形,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都很年轻,唯一需要担忧的地方是当前天下大势,没留给他们犯错的余地。 北魏对于边关的态度向来是放任自流,给予充分的信任,从来没有过多询问边关事宜和人事调遣,这和老祖宗护短、爱惜羽毛的性格有关,宋君毅自家人,洪龙甲自家人,掣肘削弱他们无异于自断腿脚手臂,傻子才那样做,到了李元樱这里,更近一步,宋君毅舅爷爷,洪龙甲洪叔叔,都是长辈,不来教训朕就不错了,朕才不会傻到自讨没趣。 正是这种信任和自由,三大边军才能在危急关头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起防御,将敌人抵挡在中原之外,只是不知道这种三面树敌的僵持能够持续多长时间。 对内有唐宗飞四人,对外有三大边军,所以,皇帝陛下显得稍微有些......清闲,李元樱也曾经坐在军机处批阅奏章,但是那些奏章都是具体事务,具有绝对正确的处理方法,虽然琐碎细微,敌不过李元樱擅长,而对于那些涉及到战略方针的决策性事务,皇帝陛下一筹莫展,没有那种胸襟眼界,也没有那种知识储备,更没有那股魄力,这需要看唐宗飞等人。 方针战略的制定需要统筹兼顾,多方面考虑,李元樱是不得其法,不知道该考虑哪些方面,这也越发显得当年吴昌赫吴中堂是何等不易,幸好李元樱知道不可强求的道理,也不乱出头,去军机处夸夸而谈,说一些看似有理职实则愚蠢至极的废话,每日只需旁晚时分,听一下唐宗飞、汪嗣英等人的汇报,就算齐事完活了。 于是,北魏天子最后的归宿是,在慈宁宫......照看孩子?对于这种事情,李元樱算是轻车熟路,有着早年养育李秀策的经验,她和萱儿两人将小家伙照顾的舒适妥当,皇帝陛下俨然成了居家的妇人, 萱儿乐在其中,偶尔也会有些担心:“陛下,若是咱们大魏败了,怎么办?” 李元樱浑然不在意,以得过且过的不负责的态度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咋办就咋办!” 萱儿想了想,觉得陛下......心态真好。 余庆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小家伙正在睡觉,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孙大人、唐大人和汪大人在外面求见。” 现在没什么事情能大过小家伙睡觉,多大的国家大事儿都不行。 李元樱踮着脚走出来,众人已经恭候多时:“不用行礼了,快点说。” 唐宗飞按部就班将边军战事进行汇报,最后顿了一顿:“陛下,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至今下落不明,大将军之位由副将张牧之代任,若是主帅不能稳定军心,微臣建议,撤销韩先霸所有官职,由张牧之接任镇南军大将军。” “嗯。”李元樱点点头。 嗯,嗯?唐宗飞眉毛挑了挑,这个轻描淡写的“嗯”字几个意思?能给个明确的答复吗?还是你身为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李元樱走到汪嗣英面前:“岳麓书院一行人如何了?” 这件事情她比较关心。 “回禀陛下,岳麓书院一行人已经出了湘西,不多日就应该能入大魏边界,微臣已经整顿出几处别院,足以安顿众人,不过微臣担心,南梁不会轻易放人,势必会出手阻挠。”汪嗣英顿了顿,说起另一件事情:“南梁公主殿下的行踪微臣还没有查到,但是以微臣看来,既然大魏查不到殿下行踪,他们南梁也不行。” “报!”突然,慈宁宫外传来了一声急报,众人齐刷刷望向跑进来的传令兵,独独李元樱看了看小家伙睡觉的房间,若是吵醒了就不好了。 第五章 江边大旗烈烈响 “启禀陛下,太安城外出现一个少年,拿着楚大人的玉佩,要求面圣。”传令兵开口说道,以往都是传令兵将讯息说于宫内近侍小太监,然后传送给李元樱,汪嗣英将其中传递环节简化,提高了消息传递效率,但是也加强了汪嗣英对皇宫的控制。 听到传令兵的话语,汪嗣英脸色微微一禀,不由自主攥了攥拳头,李元樱走到传令兵身前:“快把少年召进宫来。” 赵无忌步履蹒跚走进慈宁宫,死死攥着那一枚玉佩,现在这是他唯一的依仗,眼神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我要见北魏天子,我要见北魏天子!” 李元樱开口道:“朕就是。” “女子?不,我要见的是北魏天子李元昊!”赵无忌焦急地说道。 “朕说过了,朕就是。”李元昊开口道。 虽然疑惑,不过赵无忌很快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噗通一声,赵无忌双膝着地,跪在北魏天子面前:“求求你,救救我的娘亲吧,她被韩先霸抓走了,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说完,少年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李元樱命人好生照顾少年:“汪嗣英,与朕说一下楚人凤的计划。” 汪嗣英将楚人凤离京前后发生的事情诉说了一遍,李元樱微微点头:“若是猜测不错,这少年就是赵玄极的公子赵无忌,韩先霸擅离职守去了东海之滨,那名被韩先霸抓走的妇人是赵玄极的夫人,如此看来,朕还必须去一趟镇南军,韩先霸和赵玄极之间是死结,唯有两人之间一人死去才能解开,此时若是天下用枪第一人若是一心杀人,楚人凤拦不住。” 汪嗣英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刚刚传令兵塞到他手中的,轻轻打开看了一眼,汪嗣英呼吸不自觉加重:“陛下,大事不好,事情向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了。” “嗯?怎么了?”李元樱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汪嗣英开口道:“岳麓书院入大魏果然不那么容易,南梁剑宗和詹家已经派遣高手和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在半路拦截,南梁公主的行踪也已暴露,正在宜州一代北渡大江,若是猜测不错,南梁也会有所行动,而且,而且,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尽管说,不必忌讳。”李元樱开口道。 “楚大人没能拦住韩将军杀人,赵玄极的夫人已经身死,被挂在镇南军大营前,整整三日了。”汪嗣英说话语气很轻,如今北魏和西楚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镇西军所受到的攻击会更加猛烈一些。 李元樱脸色无常,大步流星踏出慈宁宫:“汪嗣英,将大牢中的玄甲军尽数放出,朕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个时辰之后,朕要亲自去镇南军,让他韩大将军知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陛下,此行危险至极,希望陛下以大局为重,不要鲁莽行事!”唐宗飞出口谏言。 “鲁莽行事?哼,唐宗飞,此时除了朕,谁还合适!?”李元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慈宁宫内。 北魏天子动了真怒! 唐宗飞默然无语,能够在武力方面和天下用枪第一人相提并论的武道大宗师寥寥几人,北魏天子李元樱是寥寥可数的几人之一,能够在身份上压制韩先霸,也独独李元樱一人而已。 一个时辰之后,李元樱一身宽松的素布麻衣出现在太安城城门前,头发竖起了一个简单发髻,三千玄甲军如今仅剩下不足千人,而且皆是戴罪之人,脸上受有炮烙之刑,从新穿上铠甲,众人恍如隔世。 李元樱向前踏了一步,玄甲军齐齐跪下,北魏天子从人群中穿过,跨上战马,一句话都没有说,径自向南奔去。 镇南军大营前,刚刚包扎完伤口的副将张牧之站在大江边上,南梁军队的一轮攻击如潮水一般退却,在绝对兵力方面南梁军队占据优势,以南梁军队此时的实力足以攻克大江,之所以选择多次进攻,是为了不断消耗镇南军军力,而不让镇南军退却中原以收缩战线,若是北魏三大边军能够收缩一处,进行联合作战,战力会有所提升,而且南梁并不不想快速占领中原,而是等着匈奴或者西楚通过突进中原的连番战斗来折损兵力,自己在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坐收渔翁之利。 这种作战策略,张牧之一眼看透,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当南梁军队攻打过来之时,镇南军还必须全力防御,不然等到南梁军队有意北上之时得,势必势如破竹,北魏连丝毫抵抗的机会都没有,这仗打得憋屈,却又不得不为之。 在张牧之身后,镇南军军营旗杆上,那名女子的尸首随风飘扬,张牧之叹了一口气,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口水,如今的大将军已经疯魔,一心只想着报家仇,哪里还有心思管理镇南军,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甘心效忠的天下用枪第一人,没了。 摇头苦笑一声,张牧之突然想起了北魏天子,疯魔起来同样杀人如麻,丝毫不听人劝。 突然,张牧之忍不住一手放在腰间的军刀上,多年征战,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军营大旗逆风而飘,烈烈作响,一股滔天杀意从北方而来,武道修行巅峰高手的凌冽杀气,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张牧之心脏一紧,皇帝陛下南下大江与孔道佛决斗之时,他曾经感受过这份杀气。 一道身影如同青虹一般坠落在地,李元樱面无表情,轻轻挥手,那名女子的尸首从旗杆上飘落而下,韩字王旗从天飘落,覆盖在女子身上,李元樱双手合十,低头拜了拜:“赵无忌,安然无恙,你放心。行深版若波罗蜜多心经,照见五蕴皆空,渡人间一切苦厄,得人生大自在,大圆满,” 北魏天子扭身踏入镇南军中军大帐,呼吸眨眼之间,整个中军大帐以大帐中央为圆心,瞬间炸成齑粉,一股凌冽的气息向着四周扩散激射,镇南军大将军魁梧的身躯不受控制后退,下意识架起双臂护住头部。 李元樱冷哼一声,简单蛮横地破开对方的双手,一拳又一拳砸在韩先霸的眉心。 第六章 此去北魏所为何 李元樱一拳又一拳砸在韩先霸的眉心,两人同时后退,韩先霸的身子不知道撞碎了多少树木,双腿插入地下,还是止不住颓势,直到后背重重撞在山石之上,镶嵌其中,滚滚砂石掩埋身体。 李元樱吐出一口浊气,砰地一声,天下用枪第一人雄浑的气息炸开山石,露出躯体。 李元樱如风一般,已经来到韩先霸的身前,轰的一声一,掌砸在韩先霸的胸口上,层层掌劲渗透,镇南军大将军的躯体再次镶嵌石壁之内,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韩先霸的铠甲。 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两柄飞剑从袖中刺出,刺向对方的双眼,韩先霸在千钧一发之间用假臂挡在身前,两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两条银线已经捆绑住韩先霸的假臂,收紧发力,砰地一声,一团血雾炸出,一条假臂腾空而起。 北魏天子袖子一卷,韩先霸的那柄银枪插入对方面前:“韩先霸,拿起你的枪,和朕公平决斗。” 韩先霸一手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噗通跪在地上。 “不拿?极好。”李元樱腾空而起,师承刘百通的无理手轰出,结结实实砸在天下用枪第一人的头顶,拳罡四射,炸断了四周树木,蔓延到山崖峭壁,山石之上有无数细小的裂缝崩出,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这足见李元昊一拳的威力。 韩先霸的脚下大地塌陷,半个身子被砸入地下,比李元樱还要高上一头的镇南军大将军此时看来比北魏天子矮上了一头。 李元樱站在韩先霸身前,微微低头:“朕也曾疯魔,也杀人如麻,按理说朕没有资格批判你,但是你韩先霸作为一名男子,可比朕下作多了!” 一手抓住韩先霸的喉咙,微微向上一提,镇北军大将军的身子破土而出:“韩先霸,朕给你这个机会,朕给你和赵玄极决斗的机会,即刻起你镇南军大将军的身份没了,只是一名普通人,张牧之接任镇南军大将军一职。” 李元樱轻轻扭头,缓缓离开,她还要接岳麓书院众人入太安城。 韩先霸以头抢地:“微臣谢过陛下!” ----------------------------------------------------------------------------- 湘西以东,再跨过大江最窄的弯道阚坎堰之后,就是北魏的土地,此处河段窄,不过山体陡峭,人烟稀少,走过山崖之后,是一出地势开阔的山谷,这种地形并不是排兵布阵的好去处,即便出奇兵,也很容易被敌方发现截断,得不偿失。 在一处山林中,一路行来的岳麓书院众人在一条淙淙小溪前停了下来,副山长朱太峰不断招呼着众人将装满书籍的大车拉离小溪,岳麓书院最贵重的是什么?是天一阁琳琅满目的书籍,头可断血可流,独独这珍贵的书籍不能有闪失。 山长顾远长坐在一块石头上,寻思着是不是让一个女学生过来给自己揉揉肩锤锤腿,不要多想,男子手重,力道硬,按在身上不舒服,还是女子纤细的小手舒服,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周梦,顾远长幽幽叹了一口气,周梦的修行建立在对世界的感悟上,基本不进行体魄打磨,一步神天境之上是厚积薄发的过程,但是如今的世界内在参数已经改变,那份感悟如同秋叶一般风吹雨落。 世人跌境破镜,各有所失,也各有所得,唯独周梦,一跌到底,整个天地世界仿若都是崭新的一般,以往痴傻的毛病好了不少,不再学鸟儿飞,脑袋有时出奇的灵光,但是身体弱不禁风,走路走长了,粗气喘的厉害。 “周梦,过来!”顾远长招了招手,像是在招呼一只家养的宠物小狗。 周梦走了过来,微微欠身,行弟子礼,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老师。” 顾远长嗯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来,给为师锤锤肩膀。” 周梦走到老师身后,顾远长闭上眼睛等了半天,微微皱眉:“怎么还没开始?” “老师,已经开始了啊。”周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的确在揉,奈何手劲不足,简直如同鹅毛落水面,轻飘无力。 “弱鸡一枚,你来坐下,看为师的。”顾院长将周梦按在石头上,双手放在周梦的肩膀上:“揉肩是一项技术活,讲究轻缓软重,刚柔并济,比如为师下面的手法,以拇指按揉阳陵泉,轻轻下按,由内侧向外侧缓慢的摇动,力度也逐渐加大,将内里天地与外在天地相沟通,怎么样,舒服吧?” “老师的手法果然有夺天地造化的神奇。”周梦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那是,也不想想当年为师......”顾远长自鸣得意,然后后知后觉,一巴掌拍在周梦的后脑勺上:“竟然让为师给你揉肩!” 周梦揉了揉后脑勺,顾远长挨着他坐下,发现自己的学生在发呆:“在想什么?” 周梦指了指远处的山,开口道:“学生在想远处的山为什么这么高?” 顾远长看了看笼罩在氤氲雾气中的远山,朦胧迷离,疑惑问道:“为什么?” 周梦开口道:“因为弟子站得比较低,所以那座山才这么高。” 顾远长一手扶胸:“为师这一口老血是忍住了,若是没忍住喷出来,能溅你一身。” 周梦呵呵一笑:“老师的幽默,学生品到了。” 顾远长微微一笑,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新世界虽然没有获得大自由,但是没了站在头顶高高在上的天上人,空气确实清新了不少。” 周梦也深吸一口气:“老师,如今的新世界依旧以雪山为中心不停旋转,不过由于地面吸力的增强,修行元气也不断向着雪山靠拢,形成一个倒立在天地的漏斗状,人间四处独独雪山元气最浓厚,过不了多少年,雪山会凝聚人间大部分元气,成为书中所说的洞府宝地,老师,为何我们还要离开?” “傻小子,因为那是未知啊,谁也不知道当雪山元气积累到巅峰之后,那里会是怎样的一处光景,会给人间带来福祉,还是灾难,未知永远最可怕。若是到了那时,必将是新纪元以来的临界时刻,如同太阴时刻一般,两番天地,表面看似无常,实际已经千差万别。” 周梦点点头:“学生明白了,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有疑问,老师,咱们为什么要去北魏?” 顾远长张嘴,又闭上。 “是啊,这位小先生说得对,为何非要去北魏?”一道如梦似幻的磁性声音从小溪下游传来,一位身着紫衣的白发老人缓缓现身:“其实来我大梁也是可以的,山长大人。” 第七章 詹家第二高手 紫衣白发的老人从小溪拐角处缓缓走出,双手拢在袖子中,一身内敛的剑意,返璞归真。 “赵阔飞?!”顾远长缓缓站起身来:“为了我岳麓书院,南梁剑宗还真是下了血本,连你这种老怪物都请了出来。” 紫衣老人笑了笑,脚踩淙淙溪水中的露水顽石,如履平地:“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着老朽,这么多年江湖人才辈出,一代强过一代,老朽这一身腐朽,早该被丢进史书,成为一抔黄土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一条海天剑道,走了人间正道,论起辈分来,此人比之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还要高上三辈,上一代剑宗宗主赵无垢也忒叫一声师叔,常年隐居在南梁剑宗闭关修行,虽对赵敦煌不满,但是老人养了一辈子静气,心头明镜如水,却不多言,和诗剑仙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无事。此次南梁巨变,朝廷风雨惊雷,老人终于坐不住了,要在新帝陈石秀面前为南梁剑宗谋取一份功绩,让南梁剑宗依旧占据南梁江湖第一把交椅,若是可以,他倒是十分希望能够在南梁朝廷安插几位剑宗青年才俊,像圣人书院那般,和庙堂朝廷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人对赵敦煌最不满的地方就在于此,诗剑仙总是和南梁朝廷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不亲近,但也不疏离,今日本该是那位宗主来到此处,他竟然拒绝了南梁特使,所以老人悍然出山,阻截岳麓书院入北魏。 一脚踩在土地上,赵阔飞衣衫飘飘,一身紫衣勾勒出凌冽气息,天然一股居高临下的气质:“山长大人,老朽的确疑惑,天大地大,岳麓书院举院搬迁,为何独独要去北魏,不来我大梁?” 顾远长开口道:“北魏天子曾是我书院弟子,去了太安城,我顾远长就是帝师,身份尊贵,吃香的喝辣的,用屁股想都忒去北魏啊。” 赵阔飞摇摇头:“此等理由太过唐突,不能让人信服,老朽既然来了,还希望山长大人能够坦诚相待。” 顾远长捋了捋自己标志性的白眉:“陈石秀心思阴沉,手段毒辣,佘余此人狼子野心,卖主求荣,南梁上下乌烟瘴气,沆瀣一气,犹如污泥杂汤,非我读书人心神向往之地,所以顾远长去北魏,不去南梁。” 紫衣老人摇摇头:“山长大人,此言虽慷锵有力,但不能让人信服。比起我大梁新王,北魏天子也并非纯善之辈,李元樱不但是女儿身,而且心狠手辣,心无慈悲,和当年北魏太皇太后一脉相承,霸道蛮横,女子毒蝎人间最毒,朱雀门事变,死人不计取数,冤魂遮天蔽日,事后她李元樱不忏悔弥补,竟然再造杀戮,令太安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山长大人可以想想,李秀策为其而死,苏克沙乃朝廷栋梁,国之重器,他李元樱可曾心慈手软了?还有吴昌赫,那是老朽都敬重敬佩之人,李元樱对其又如何?所以说,山长大人,岳麓书院入建康城,是最好的选择。” 缓缓向前踏了一步,赵阔飞脸色和善,有些卑微,开口道:“顾山长,陛下已经向老朽承诺,只要山长大人入南梁,落叶生根,陛下会行大礼拜先生为师,授予国师头衔,封地千亩,良田百顷,南梁科举一事全权由山长大人定夺,陛下还答应,按制式重建造岳麓书院,建岳麓城,书院弟子入朝堂为官无需科举,朝是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绝不是一句空话,即便以后封王拜相也不是不可以,老朽可以遥望,日后岳麓书院超过圣人书院成为天下第一书院的盛世,还望山长多加考虑,切莫明珠暗投,成为北魏天子的垫脚石,那样老朽也是十分痛心可惜的。” “放屁!”副山长大人突然出口骂道,山长大人顾远长都吓了一跳,朱太峰冷哼一声:“我岳麓书院入何处,自然是我书院自己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南梁口口声声说盛邀书院,以朱某看来不过是包藏祸心之举,釜底抽薪的阴谋,南梁扶持我书院,不过制衡圣人书院的一种手段,世人都知道圣人书院看重陈建业,如今陈建业身死,圣人书院未曾出言全力扶持陈石秀,你的那位帝王坐不住了,要用我岳麓书院这把刀来削弱圣人书院。你既然问岳麓书院为何入北魏,朱某告诉你,书院入北魏,北魏天子不见得会封地拜相,但是我等乐得逍遥自在,李元樱不会用我书院为刀去削弱谁,我书院依旧可大谈阔论,谈天说地。哼,读书人就应该有读书人的风骨,你们南梁剑宗可以做那陈石秀的狗,我们岳麓书院绝不会低三下四、摇尾乞怜。” 顾远长欲言又止,这道理都懂,但是不能直说,还说的太硬,朱太峰这脾气忒改,现在不是在岳麓书院,没人迁就你,特别是身前那位紫衣赵阔飞,年轻时就“凶名昭昭”,如今年龄一大,出手应给更无情了些。 紫衣老者赵阔飞面带微笑,不住点头,拢起的双袖开始慢慢鼓动,如同孕育起大风的山谷:“副山长大人的话语令人醍醐灌顶,那么你们读书人也应该先礼后兵的道理,既然老朽礼节已到,剩下的就是兵了,陛下说过要让岳麓书院安然入南梁,若是诸位先生不知好歹,那死一些也无妨。” 话音刚落,空中响起了阵阵奔雷声,在小溪下游,一片红色的海洋缓缓流动,向着此处逼来,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来到此间,在红色海洋的最前方,一位魁梧的汉子独身冷漠前冲,虽是奔跑之姿,这汉子竟然和骑马奔跑的红鲜军身高一般无二。 赵阔飞指了指最前方的那人:“山长大人应该知道詹天佑入了神天境一甲子,是詹家第一高手,那么可知詹家第二高手是谁?不错,就是此人,处在齐天境巅峰也已多年,筋骨体魄足以和孔道佛相提并论,不,以老朽看来,或许更强一些。” 第八章 车上棺材几何许 天下江湖本就如此,嫌贫爱富得很,早些年,世人知道李元樱是“天下第一美人”,陈珞岩是“天下第一美女”,澹台国藩是“天下第一高手”,那么紧随“天下第一”的“天下第二”是谁,没人清楚,也懒得了解,所以为世人津津乐道的是“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入了神天境一甲子,老而弥坚,站在人间巅峰多年,至于“詹家第二高手”,鬼才去在乎,也多亏了从小溪下游狂奔而来的那名汉子不在乎虚名,一心打磨着自己的体魄,不然楚人凤手中那份《天下高手录》中又要多一名齐天境高手。 那名汉子修行极高,却有着一个极其不讲究的名字——詹壮壮,名字不雅,但是至刚至猛的武道路数一点都不作假,再配合上魁梧的体型,走到哪里都是压迫感十足,不似詹天佑那般左右逢源,宗师风范十足,詹壮壮性情壮直,无论是否人多势众,也不管利弊权衡,一言不合,詹家第二高手就拳头相向,以死相战,在九州中原名声不显,南疆十万大山的诸多蛮族可以流传着这位中原汉子骇人听闻的传说。 顾远长望着那一道流动的红色洪流,马蹄声如奔雷,盖住了溪水淙淙的流动声,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赵阔飞刚刚说的也不错,咱们可以择道去南梁,择日再做打算,也不错,是吧?” 岳麓书院山长大人开始认怂了。 “山长大人!”朱太峰痛心疾首:“您怎么可以如此没有骨气,他陈石秀的想法昭然若揭,此去南梁就是水深火热,暗无天日,必须去北魏!” 顾远长掏了掏耳朵:“这是战略性转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怎么就是没骨气,读书人嘛,要懂得变通之法,不要太死板。太峰,你的思想故步自封,太僵化,在时代大潮流下,是要吃亏的(di)。再说了,咱们那位女扮男装的学生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性格,啧啧,也不怎么讨喜,你不是很讨厌她嘛,怎么这会儿这么执着去北魏?” 朱太峰脸色无常:“去北魏是为我岳麓书院能保持本心,不为外在所束缚,不为朝廷所桎梏,一心读书做学问,不求庙堂登高,但求问心无愧,这也是岳麓书院立院之本,希望山长大人固守本心,不要为外界所干扰,朱太峰一心去北魏,也是为此,并无其他。” 副山长大人的铿锵言语,更加显现山长大人的渺小,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异于向山长大人脸上打。 “啪啪啪!”山长大人气急败坏,竟然真得自己打着自己的脸:“朱太峰,这么打我的脸,你是不是觉得很威风,很有趣,是不是,是不是?!” 突然,顾远长眨了眨眼睛,凑到朱太峰面前:“早年间,北魏祭酒魏浩坤曾建酒楼天一楼,与我书院天一阁相重名,太峰你写信入太安城,要求魏浩坤修改名字,未果,此次入北魏,你是不是也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意思。” 朱太峰一甩袖子:“山长大人既然这样想,朱太峰也是没有办法。” “哈哈,我就说嘛,肯定没那么简单,果然如此。”顾远长一副了然的态度。 “君子正其身,明其思,不动如山,不畏流言蜚语。”朱太峰昂头,愈发正直。 “你给我装就行,总有一天戳破你!”顾远长信誓旦旦说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赵阔飞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几口大棺材上,内息探视,棺材是普通棺材,做工粗糙,但是在棺盖和棺身之间的缝隙中,隐隐有气息流出,除却最前方的两具棺木,其他几具棺盖或许是压不住囊括其中的气息,不断跳动,也多亏了棺盖之上有天然镇压气息的桃木钉,不然真应了那一句话“棺材板快压不住了”。 微微闭上眼睛,赵阔飞几缕看不见的气息犹如蜿蜒爬行的细蛇一般沿着车轴爬上棺木,没入棺材之中,再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原来如此。 此时,红鲜军已经赶到此地,在百丈外列阵,红衣红甲,詹壮壮站在最前方,身如上古洪兽,眼神在岳麓书院众人身上扫过,某些女学生已经花容失色,忍不住尖叫一声,更有甚者晕厥过去。 赵阔飞很满意此等威慑力,詹壮壮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杀这种胆小鬼,没劲儿。 “诸位,老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去北魏,就是选死,去大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选?”赵阔飞一直拢在袖子中的双手露了出来,十指之上剑气流窜,如同一柄柄细小的飞剑在不断游走。 顾远长连忙摆手:“别先打,别先打,我有话要说!” 剑气渐渐熄灭,赵阔飞双手从新拢回袖子中,面带微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山长大人是聪明人,要和老朽入大梁了?” 顾远长正了正衣衫,走到岳麓书院最前方,腰板挺直,捋了捋自己的白眉:“赵阔飞,岳麓书院今日必入北魏,这事儿你拦不住!” 赵阔飞眯眼冷笑:“山长大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靠什么入北魏?靠你们那几口棺材里的人吗?活着的时候,老朽忌惮三分,其中任何一人,老朽都不认为能胜过,现在?一群死人而已。” 书院众人将棺材护在身后,李元樱在雪山登天,回归人间之后,随之跌落雪山的还有几人,李默存、陈景琰、黄淳风、刘百通、孔唯亭、时未寒、张胜谷,他们已经没了气息,也就是世人眼中的死了,如今静静躺在棺材里。 顾远长冷哼一声:“赵阔飞,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以为我岳麓书院会依仗棺木内众人,哼,别忘了,我顾远长曾经做过什么!” 赵阔飞微微一愣。 “嘿嘿,老王八,想起来了啊。当年大江两线,我顾远长可是先入南梁大营,后又独对澹台国藩,是,我承认在南梁大营的时候,没动手,可是你不知道在镇南军大营,那天下第一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结果又如何,他澹台国藩不敢过大江!”山长大人说得得意,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嘲讽和蔑视。 第九章 一队银甲对红甲 赵阔飞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异常,脸上却带着笑容:“山长大人开玩笑了,或许当年的山长大人可以俾睨天下,纵横四海,此时此刻,山长不过平凡人一枚,即便对世界有不凡感悟,也是空中楼阁,被大风一吹就没了。” “嘿,所以说你瞎了狗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山长就是骆驼,何况还没死,若是没有点压箱底的保命手段,哪里敢和你这乌龟老杂毛在这里谈天说地。”顾远长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赵阔飞勾了勾:“若是不信,可以一试嘛,毁你一身修为,打穿雪山气海,都算我输,老子要得是你的命!” 赵阔飞的脸色阴晴不定,沉思半晌,转而轻轻一笑:“山长大人的空城计真妙,老朽差点着了你的道了。” “既然是空城计,那么你大可以上来一试啊。”说完,顾远长双手叉腰,一脚点在地上,不断颤抖,眼睛似乎长在头顶都觉得低。 赵阔飞再次蓄势待发的气势突然一泻,像是顾远长这种曾经的修行巅峰高手,保不齐就有一招让世人震惊的压箱手段,不能大意,澹台国藩怎么死的,死在自以为是,自认可以一人战天下,所以被割下头颅,死得憋屈,死得凄惨。 南梁剑宗的老人有所顾忌,詹家第二高手毫无犹豫,双拳紧握,脚下如同趟水过河,冲了上去,拳法之中力由地升,每向前一步气势增加一份,行至最后,气势雄浑带动一溪的清水,蔚然成观。 轰隆一声,詹壮壮的双手砸在顾远长身前三尺处,罡风四射,吹拂顾远长的白眉白发,山长大人动也没动,不过却不是山长大人挡下了一击。 周梦在千钧一发之间挡在了他的身前,双手举起硬接了迎面魁梧汉子的下砸双拳。 詹壮壮微微惊讶,随即而来的是汹涌战意,一拳不成,再来一拳,周梦慌忙硬接,砰地一声,周梦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詹壮壮甩了甩手臂。 赵阔飞压住满眼的杀意,果不其然,还残留一丝战力的不是顾院长,而是周梦,刚刚詹壮壮硬冲上去,以赵阔飞的身法可以拦下,但是这么好一枚投石问路的棋子,不用太可惜了,一招试出岳麓书院这一群人全部深浅,赵阔飞了然于胸,看样子不杀几个人,这群没经历过风吹雨晒的读书人是不准备弯下自己金贵的膝盖了。 踏步前行,已经出袖的双手剑气盎然,他人的剑道离不开身前三尺青锋,我赵阔飞不走此道,十指之间皆是剑气,一指一剑意,总共十指,所以剑招名为十指剑。款款前行的赵阔飞压迫感十足,仿若天地只剩下他一人,淙淙的流水声没了,树林间的风声没了,只剩下那十指之间的剑气。 “来了!”顾远长突然神采奕奕,一股闷雷声响震动大地,一队银甲骑兵,从小溪一侧疾奔而来,银色的铁甲洪流前冲翻腾,震慑人心。 红鲜军原地齐齐转身,南梁军刀出鞘,千夫长一声大喝,一千五百余人的队伍策马狂奔,和对面的玄甲军迎头相撞。 北魏玄甲军、匈奴铁浮屠和南梁红鲜军是人间最强的三大骑兵,各自配置和特点各有不同,所以在不同战场,胜负难说,三者也少有交手,今日一战是两者第一次交手。 轰隆隆,轰隆隆,两队人马相互碰撞,连续三轮对撞之后,小溪下的黄汤泥水翻滚,鲜血染红了溪水,顺流而下,失去了马匹的骑兵手持弯刀相互厮杀在一起。 赵阔飞微微扭头,望向战在一处的骑兵,心中毫无波澜,这群人是生是死与他无关,南梁剑宗的利益大于一切:“北魏玄甲军?可惜,只是玄甲军,北魏也太不将你们岳麓书院放在心上了,最少应该派上几位九品之上的天上人才算够场面。” 说话之间,老人十指剑气猛然迸射,分别刺向顾远长的周身大穴,赵阔飞的指剑凌厉霸道,如同十根弩箭射入豆腐一般,射入顾远长的身体。 山长大人须发飞舞,身子向后仰躺下去,剑气入体的地方留下十个破洞,窟窿四周有被灼烧的痕迹,而山长大人的衣衫一刹那紧贴在身上,下一刻又鼓荡不已,在紧贴和鼓荡之间,别有旋律。 赵阔飞杀人之后,恢复了以往风淡云轻的样子,又忍不住咦了一声,本该仰倒在地气绝身亡的顾远长竟然神奇的没有倒地,反而缓缓起身,那十道剑气也如同泥流入海,没了踪迹。 顾远长没有说谎,他藏了杀手锏?赵阔飞脸色一狠,身形一掠,瞬间来到顾远长身前,一掌按在对方胸口,另一只手以叠加之势,按照另一手的手背上,砰地一声,气劲完全贯穿身体,南梁剑宗辈分最强者的最强一招:“看你还不死!” “该死的人是你!”一声冷冷清清的声音从顾远长身后响起,一手按在顾远长肩膀上的李元樱缓缓显露身影,素布麻衣。 “北魏天子?!”赵阔飞冷然一惊,在他的观念中,人分三六九等,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些人生来卑贱,死了不可惜,但是有的人性命生来比别人金贵,那是需要好好呵护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元樱你身为一国天子,怎敢前来此地?难道一介区区武道大宗师的身份比皇帝陛下还要重要,你就这么有信心可以战胜老朽和詹家第二高手? “有些事情你这猪脑子怎么想都想不清楚的。”顾远长伸手摸了摸衣衫上的破洞:“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是君子,怎么知道何为所为?” 赵阔飞脚下轻踩,同时剑气不断,十指间不容发射出一缕缕剑气。 轻轻向后一拉顾远长,山长大人已经出现在十丈之外,李元樱独身站在剑气之前,任凭指剑射在身前,一道无形屏障阻挡了全部剑气。 伸手指了指赵阔飞,又指了指詹壮壮,李元樱缓缓开口道:“你和你,一个一个的死?还是一起死?” 第十章 溪面溪水沸如油 听闻李元樱明目张胆的挑衅,赵阔飞脸色狰狞,袖中双手指节发白泛青,北魏天子如此瞧不起人,足足比赵敦煌还高三辈的老人恨得咬牙切齿,半晌压住胸腹之间的鼓荡杀意,脸上却再也没有丝毫标志性的笑意,反而向后退了三步,比詹壮壮落后半步。 千般好,万般好,性命最好,何况对面站着得是身居双龙气运的北魏天子,不得不小心! 老人想得多,詹壮壮却心无旁骛,只觉得突然出现的女子,不好杀,越是不好杀,他战意越是凶猛,嘴角轻轻一扯,脚下奔雷不断,离着李元樱还有三丈之时,腾空暴起,撕裂空气,发出一声声破空风声,瞬间来到李元樱的头顶之上,一拳毫不犹豫重重砸下。 李元樱丝毫不动,一只手在身前滑动一下,简单蓄势,直上直下硬接对方的一拳,两者还未曾相互接触,气浪已经四散,吹净四周泥沙,留下较大的石块,一条溪水随风晃动,波光粼粼。 轰隆一声,两者相撞,空气挤压,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破声。詹壮壮一身横练的筋骨功夫,威力可以开山裂石,若是遇到平常武夫,他出拳有所保留,不是心有慈悲,而是实在不值得,有些杀鸡用宰牛刀的嫌疑,今日酣畅淋漓的一拳,心无旁骛,威力倍增。 李元樱身子向下一滞,溪边泥沙松软至极,脚入泥沙一寸,再也难进分毫,只剩下烈裂风声,伸出的一手由拳变握,抓住詹壮壮的拳头,一脚后退,猛地拉扯一下,詹家第二高手被硬生生丢了出去,撞向小溪一边的巨大石头。 詹壮壮人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双脚踩在石头上,双手如钩,凌空虚抓,一块千斤巨石被举起,重重砸向对面的李元樱,简简单单一次交手,詹壮壮眼中的战意再次升腾,女子之身竟有如此战力,实乃罕见,对于修为境界,詹家第二高手并不在意,修行习武本就是为了杀人,没有那么多的门门道道,他在南疆之时,蛮族自恃蛊毒神奇,常有出其不意之举,詹壮壮却不以为意,以强横的杀力纵横捭阖,也没见得那书中玄之又玄的蛊毒有多厉害,再厉害不过一拳而已。 面对迎面砸来的巨石,李元樱依旧不动,一道剑气如同薄刀出鞘,巨石一分为二,跌落在地。 “哈哈哈,极好!”詹壮壮已经来了兴致,大步如流星,多年日积月累的底蕴在这一刻显露,奔跑途中大地震颤,眨眼来到李元昊身前,一声深沉大喝,双拳同时砸出。 李元樱轻轻侧身,躲过对方的一只拳头,只听见耳边响起一句“还没完”,另一只拳头已经携风带雨而来,李元樱依旧未动,身子后仰,她能看到詹壮壮拳头撞碎空气带起来的拳罡,听到空气发出的嘶嘶声响。 一拳落空,詹壮壮突然沉腰扎马,以千斤坠之势,扎根大地,拳头不回收,手肘下砸,就要砸烂北魏天子的胸膛,炸烂对方的雪山气海。 李元樱后仰不倒,以一脚为轴心,身子玄奇的转了一个圈儿,双指成剑,重重点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太阳穴是人体七十二大穴第一大穴,太字为极限之意,太安城的意思即为永远安康,阳为阴阳双爻中的阳爻,足以见这一处大穴的重要性,更何况是北魏天子的全力一击,詹壮壮整颗头颅向一侧颤荡,如同湍急河流中的水草,然后带动整个身子,向着一侧飞出去。 轰隆一声,詹家第二高手的身子砸入溪水中,飞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詹壮壮的身子压烂小溪下的石头,细小的石子随着水流流向玄甲军和红鲜军的战场。 岳麓书院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李元樱却是面无表情,望向溪水中,果不其然,詹壮壮从溪水中缓缓起身,摸了摸一侧红肿如同核桃的太阳穴,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再来!” 李元樱眯了眯眼睛,三两步来到小溪边上,一招手,袖中猩红色匕首入手,气息瞬间流转到天庭,然后如同银河落九天,手臂抡圆,以刀姿下劈,简单一刀,却又不简单的声势,浩浩荡荡的刀罡垂直砸落。 在临江城外,休屠夔以一招黑刀从天而降,配合着遗失流窜的草原气运,伤了李元樱,此刻北魏天子依猫画虎,刀罡从天而落。 詹壮壮大喝中跃出水面,双手抱圆,如同怀抱天地,迎上刀罡,他跃起很快,迎上刀罡的速度也很快,坠落的速度更快,轰的一声,詹壮壮巨型魁梧的身子再次落入水中,而那道刀罡继续倾泻,如同连绵不绝的天地威压持续施压,小溪中央突兀出现一个圆形的绿色大碗,大碗碗口平齐,随着刀罡不断砸落,大碗上游溪水不断积累,逐渐升高,下游的水面降低,整个碗口开始倾斜,淙淙流水声骤然一急,已经有溪水漫上岸边。 半晌,风平浪静,詹壮壮刚想从水面露出脑袋,李元樱已经蜻蜓点水落在水面上,袖口挥舞,不断有剑气挥舞劈下,溪水剧烈晃动,硬生生将对方砸入水下,显然是想要将詹壮壮闷死在水下。 站在一旁的赵阔飞摇了摇头:“生死之战,你詹壮壮有过,以战养战,以杀止杀,不过和北魏天子比起来,似乎有些不够看,若论修为境界,没人比得上澹台国藩,若论筋骨体魄,没人比得上孔道佛,若论战斗杀力,没人比得上慕容峰,若论感悟领略,没人比得上魏墨城,更何况还有匈奴草原的一万人马再加上休屠夔的一颗脑袋为北魏天子磨砺武道,你詹家第二高手是遇到克星了。” 双手十指连续轻点,十道剑气在袖中形成,然后慢慢凝聚成一柄上有古怪花纹的短剑,短剑之上有细小游丝不断游走。 “看样子只能如此,方才能惊退北魏天子了。”赵阔飞心头想到,正欲前行的脚步猛然止住。 李元樱脚下的溪面突然翻滚起一个巨大的水花,一溪的水骤然升起水雾,下一刻整个溪面如同煮沸了一般,开始沸腾翻滚。 世人修行习武,对于气息的掌控尤为重要,一是通过吸纳气息填满丹田,孕育起如山如海的雪山气海,澹台国藩、郝连勃勃、孔道佛、詹天佑皆是走了此道,二是通过控制气息流转速度,来达到如火如荼的无双境界,比如镇北军副将时未寒,也有两者兼顾者,比如毒剑仙慕容峰,站在溪水边的李元樱。三者之中并无高低,生死胜负才是标杆。 不过,也有一种短时间提升战力的法子,那就是燃烧体内气息,李元樱诛杀澹台国藩之时,丁一打烂孔道佛的雪山气海皆是如此,今日溪水沸腾,也是此理,詹壮壮燃烧体内气息,带动一条小溪产生异象,骇人听闻至极,不过詹壮壮本就是巅峰高手,经此一战,会有折损,但是不至于没了性命。 溪水翻滚越来越快,氤氲水汽中,李元樱的身形若隐若现,突然一道从她的背后破水而出,在水面之上大踏步前行,如履平地,每向前一步,水面便有一道涟漪,涟漪越来越多,最终成了杂乱无章的水波,而水波流向竟然齐齐指向李元樱,虽是走了刚猛路子,细腻起来足以绣花。 李元樱未曾转身,左右双手分别一动,两柄飞剑自动悬停在身后,两条银线相互钩挂,形成第二道屏障,而自己左右手心之内,两枚掌心雷已经凝聚而成。 詹壮壮哪里去管前途凶险,毫无花哨地一力降十会,砸偏两柄飞剑,双手扯开两条银线,眨眼来到李元樱背后,双手食指交错,身子扭转至饱满,重重抡砸下去。李元樱不躲不避,两枚掌心雷以托塔之势迎了上去。 “接得好!”詹壮壮一声大喝,以手掌撞上掌心雷,一压再压。 李元樱本是凌空站在水面上,被一股大力下压,双脚已经没入水下,一双布鞋尽湿,突兀一脚横踢,炸响对方的脑袋,带起一道水剑,侧踢还没到,水剑已经到了。 詹壮壮腾出一手向身侧一推,水剑撞在手心中,如同棉絮砸人,不痛不痒,但是李元樱的一脚威力巨大,将詹壮壮的身子横踢出十丈距离,詹家第二高手的双脚在水面划出两道沟壑,等到他起身站定,溪水回流,两道沟壑方才消失不见。 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詹壮壮难得心平气和地开口道:“果然厉害,许久未曾碰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你很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 这是詹家第二高手无上的赞扬,这是孤傲的詹壮壮肺腑之言。 “谢谢。”李元樱开口道,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不过你的赞扬,朕并不觉得高兴,因为你太自信,自信得搞不清楚状况,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说出势均力敌四个字。” 北魏天子的尾音还在空中,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詹壮壮心头一动,以最快的速度眯眼观看,看不到对方的身影,速度太快了,下意识架起双臂护住头部,詹家第二高手全身气息蓬勃而出,如同燃烧的火焰,肉眼可见。 砰地一声,拳头已经到了,詹壮壮能够清晰感受到拳头落在双臂上的触觉,但是还是看不到李元樱的身影和出拳的角度,砰地一声,又是一拳,詹壮壮感觉一记鞭腿撞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可以硬挡下这一脚,不过为了抢占有利地形,他决定顺应这一脚的力道,身子顺势而为,向着一侧飞去,同时向着鞭腿来的方向挥舞出一拳。 有触觉!詹壮壮心头一喜,加大力道,但是再感觉到的却是虚无,与此同时,一股势大力沉的力道撞入他的胸口,身体如同炮弹一般砸在溪水边的石壁上,镶嵌其中。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在场不仅是詹壮壮,岳麓书院众人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赵阔飞隐约能够看清楚,李元樱一拳砸在詹壮壮护在脑袋上的双臂上,然后身体一闪,出现在詹壮壮身体一侧,一记鞭腿踢飞对方,等到对方挥拳,她再乘虚而入,一脚踏在詹壮壮的胸口,将这位走刚猛路子的武道宗师踹入石壁。 李元樱一脚踏在詹壮壮的胸口上,詹家第二高手又被硬生生向石壁内压了三寸:“现在你知道势均力敌四个字是多么可笑了吧。” 詹壮壮脸色阴沉,吐出一口积压在胸肺之间的黑血,双手如钩探向李元樱的面门,李元樱两柄飞剑刺出,刺入对方肩头,然后高高跃起,一脚再次踏下,詹壮壮的胸膛被踩下一个大坑,疼痛让这位汉子忍不住闷哼一声。 意识渐渐抛离躯体,詹壮壮觉得呼吸越发沉重,眼前场景朦胧,他想起小时候和詹天佑一同修行习武的时刻,自己总是敌不过这位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兄弟,死死被对方压制,他总以为自己足可以和詹天佑相提并论的时候,现实便残酷的告诉他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服气吗?詹壮壮一直很服气,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詹壮壮心头的那一抹不安就开始不断蔓延,今时今日竟然又遇到一位不能“势均力敌”之人,他突然好不服气! 陷入石壁中的詹壮壮突然睁开了眼睛,猛地攥住双手,脚下重重一跺,已经稀薄见底的气息如同枯木逢春,炸出体外。 李元樱眉头一皱,身形一掠,召回飞剑,出现在百丈之外。 炸出体外的气息继续绽放,又炸烂了周身石壁,那些飞溅的石块不但未曾落地,反而悬浮在空中,格外玄奇,詹壮壮扭了扭脖子,大喝一声,声如洪钟,如同击鼓,那些悬浮的石块被气浪摧残,成了悬空齑粉。 双脚缓缓离地,漂浮空中,詹壮壮望向李元樱,眼中已无眼珠,只剩眼白。 第十一章 一柄薄刀出虚无 追求了一辈子战力无双的詹家第二高手此时须发皆张,双脚浮空三尺有余,双目之中已无半点神采,气势如同滚雪球一般不断增长,直到突破天际,气冲苍穹,小溪边的树林如同被大风吹拂,东倒西歪。 “不好!”赵阔飞身形一闪,已经出现在极远之处,遥望此间,老人不太清楚詹壮壮为何如此狠厉,竟然以燃烧气息为代价死扛,这可不是勇敢之举,而是愚蠢,避其锋芒的事情老人向来懂得,当年正值意气巅峰的黄淳风入剑宗,是上一代宗主赵无垢挺身而出,是外宗弟子赵敦煌出手,他赵阔飞才不会将一生的名声毁在一朝一夕上。 李元樱紧皱眉头,下一刻身影出现在岳麓书院众人面前,接下来詹家第二高手的雷霆一击不简单,即便是她都不得不小心。 詹壮壮双手紧握,然后重重砸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一声刺破耳膜的洪钟大吕震慑人心,以他为中心悬浮空中的的齑粉向外滚动扩散,魁梧的身形在一砸之下流光溢彩,绽放出无数光彩。 待对方气息提升到最高点之时,李元樱脚下一点,一闪而逝,身形还未显露,詹壮壮身体暴退,后背撞烂山石,止住步伐,微曲的双腿还为伸直,李元樱一记手刀砍在头顶,直接将对方砸入地下。 “哈!”一声怒喝,詹壮壮双手按住大地,猛然发力,身体破土而出,躬身如同愤怒的公牛,双脚扎根大地,双手握拳高举,然后重重砸下,大地无端颤抖,两股气浪滚滚向前。 李元樱站在不远处,一手扶在腰间,仿若腰间有刀,一手凌空一握,如同握住刀柄,下一刻便是出刀之时,轻轻向前一提,那柄看不到的刀出鞘一寸,顿时间陆地起滚龙,刀罡疯狂外涌,气势恢宏至极。 即便是不曾习武修行的岳麓书院众人都觉得迎面而来一股威压,此时的李元樱如同腰缠万贯的富家人,有着两条双龙气运撑腰,恣意浪费着气息,赵阔飞挑了挑眉毛,幸好今日来了詹家第二高手消耗北魏天子,不然以李元樱气息浑厚程度,不好杀,就比如此刻,虽然远离太安城,李元樱体内双龙气运减弱不少,但是藕断丝连,北魏天子还是有本事和资本弄出一出声势浩大的开场。 轰隆声阵阵而起,一声响过一声,拳罡和刀罡迎头相撞,两人之间的砂石炸裂,尘土飞扬,而脚下大地,如同被铁犁翻耕,露出地下黝黑湿润的土壤。 简单直接的气力之争,已无眼珠的詹壮壮脸色通红,嘴角隐隐有血迹流出,对抗北魏天子,他还是有些不足。 一击过后,李元樱再次出鞘一寸,笔走龙蛇,气象恢宏,如同千军万马,齐齐向前冲去。 詹壮壮双手举天,又一次毫不犹豫砸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丝毫未曾有避其锋芒的打算,一脚踏出,拳如洪流,恣意挥出。 刀罡流淌,拳劲迸发,漫天尘土淹没了詹家第二高手的身躯,在那一处十丈距离内,詹壮壮如同一头发狂的困兽,不断撞击着刀罡,无论如何冲撞都逃不过那一方天地,没了心智的詹壮壮气息暴涨。 突然,一道魁梧身影冲出烟雾,身体倾斜,以肩撞碎对面凶猛无比的刀罡,虽然没有实质性接触,保持出刀姿势的李元樱身子不由自主被向后撞出去一丈有余。 詹壮壮咧嘴一笑,不过如此,继续前冲,对上迎面而来的刀罡,他也懒得蓄势,直接用肩头撞碎,远远望去,如同愚人撞山。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一身风淡云轻的李元樱头发向后刮起,袖口也开始鼓动不已,出刀姿势也有了些许凝滞。 李元樱出刀层层递进,刀罡越来越浩大,詹壮壮一肩撞山也是如此,不去考虑其中的凶险,两者颇有相得益彰的神韵,只不过詹家第二高手的叠加气势明显强于北魏天子。 终于,詹壮壮撞到李元樱身前,北魏天子依旧不动不躲,在一片泥泞阻塞中缓缓拔刀出鞘。 “可以收割了!”一声掩饰不住的喜悦从詹壮壮嘴中说出,配合着没有眼珠的眼睛格外恐怖,早在南疆之时,詹家第二高手难逢对手,偶尔出现一两个后起之秀,他也不杀,反而磨砺对方体魄,磨练对方的精神,待到这一株小小的幼苗长成苍天大树,他再出手,其中意思可就非比寻常了,那是收割庄稼大丰收的快感。 李元樱手中的虚刀已经出鞘完全,再无峥嵘,詹壮壮一拳砸下,犹如十重高山从天而降,砸落人间,青红刀罡应声而碎,风吹雨打去,然后拳头一览无余,轰向李元樱的脑袋。 北魏天子缓缓闭上眼睛,不去管周身的大风大雨,也无丝毫感慨,常常呼出一口气:“收!” 完全出鞘一柄虚空之刀,刹那归鞘,天地之间一片清明,溪水东流,燕雀南飞,空气中漂浮的柳絮点点滴滴。 出鞘泄掉气息,此刻归鞘,再无意气,再无刀罡,只剩下最纯粹的刀术:“出!” 一道细薄如同蝉翼的刀出现在李元樱的手中,此刻这把刀不再虚无,而是实质,亦如时未寒的月水,原来北上匈奴之时,时叔叔教授给我的月水还有此意,我从头到尾只是学了皮毛。 以李元樱的修为境界,完全可以压制詹家第二高手,但是心有灵犀一点微动,她突然想起时未寒的刀,于虚无中出,也可归于虚无。 书院众人身后的一具棺材似有感应,不断颤抖,如同在欢快的跳舞歌唱。 刀出鞘,如月挂人间柳梢头,一轮明月照人间。 一抹巨大的刀刃从李元樱的手中刺出,因为太轻太快,詹家第二高手还未有感觉,只觉得脖子中一凉,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被抽走了,拳头上的罡气骤然而灭,脸上一瞬间的迷茫。 李元樱和他擦肩而过。 噗通一声,詹壮壮卧倒在地,眼珠回归,睁得大大的,喉咙中发出一声声呜咽,死不瞑目。 第十二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詹家第二高手跌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眼中还残存着诸多不可思议,意识抛离身体的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养在南疆的那几株小树苗还没来得及收割,生死有命,命数最难测。 小溪下游的战斗也接近尾生,玄甲军和红鲜军势均力敌,双方尸首遍野,刀械遍地,军人之间的战斗少有胳膊腿脚横飞的场景,也并无人头滚滚落地的惨景,双方皆在追求最小的代价杀敌至死,所以战斗痕迹多在兵刃上显示,此时相互咬扯以至于卷飞的刀刃静静躺在溪水中,被淙淙急流吹洗,焕然一新。 李元樱的那一柄细长的薄刀悄然无了踪影,归于虚无,赵阔飞心知肚明,只要北魏天子心意一到,那一柄神出鬼没的薄刀就会出现,此等造化神通,老人在南梁剑宗见过,那位诗剑仙就深谙此道,手中无剑,但是心头悬挂着一柄时刻蓄势待发的心剑,在后山孜孜不倦的磨剑过程中越发锋利。 “尽快入大魏,到了大魏自然会有人接应你们。”李元樱望着赵阔飞,话语却是对着岳麓书院众人所说,缓缓扭头,北魏天子微微低头:“谢谢!” 她在谢顾远长能将那几人的尸首运回北魏,也在谢多事之秋中,岳麓书院对于她这位女天子的信任,表面上是一次简单的举院搬迁,实际上是天下第二书院选择了北魏,在北魏四面树敌的危机关头,其中的意义重大。 “若说谢,我倒觉得天下人应该谢你,如若不然,人间头顶之上还有那一片天,实在无趣。”顾远长微微一笑:“还记得当年岳麓书院后山腰所说过的话吗?” 李元樱微微一愣,然后一笑,当年初入岳麓书院分田,她满心欢喜去后山腰耕田,见到了山长大人,顾远长曾经夸赞过李元樱——根骨奇佳,绝非凡夫俗子,池中之物,将来遇水化龙,必成大器。 李元樱认为那是门面客套话,山长大人广撒网重点捕捞,以展现自我的慧眼如炬。 “那不是客套话,是实话,我也从未多说过,就对三个人说过,你、孔唯亭和周梦。”山长大人冲着赵阔飞比划了一下中指,率先向着北魏的土地上走去。 一群读书人走得不快,留下诸多脚印和车辙,直到消失在溪水边,像是挑衅,不过南梁剑宗那位辈分极高的赵阔飞却一动不动,脸色阴晴不定地望着北魏天子,权衡利弊。 李元樱双脚踩在湿软的土壤上,来到赵阔飞身前十丈处,轻轻向前抬起一步,不曾落下:“十指剑气,那就是十丈距离,十丈之内便是你的天地,你的剑阵此刻已成?” 赵阔飞负在身后、藏在袖中的双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然后被逐渐爬上眉梢的笑意代替:“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既然今日事已至此,还未到不能挽回的余地,北魏天子,不如你我各自退却一步,可好?” 李元樱淡淡一笑:“若是以往,朕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朕不接受,贪生怕死,心思深沉,属于千年王八万年龟,着实讨厌,你这种人今日不除,日后必是大患。” 北魏天子的话语丝毫不留情。 赵阔飞咬牙切齿:“李元樱,你当真以为你已经无敌,就不怕山外还有一山高?” “朕,本来就无敌。” 赵阔飞哈哈大笑:“果然有够狂妄,有举世无敌的气魄可不够,此时你可敢向前迈一步,试一试老朽的剑阵?!” “憋足的激将法,空有宗师境界,却无宗师气度,怪不得心甘情愿做一只缩头乌龟,不是没有道理的。”李元樱低头看着十丈那一条界限,然后轻轻跨了过去。 顿时,异象横生,十道通天剑气,拔地而起,一股浩然剑气恣意切割,自成一方天地,隔绝外在大天地。 “哼,宗师气度需要有命打底子,北魏天子果然不够聪明!”赵阔飞一脚踏出,双手不断挥舞,十指剑气不断迸发融入到剑阵之中,剑阵光华大盛,如龙如蛟。 身披太安城双龙大阵的魏默城有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称号,此刻赵阔飞以十丈方圆建造剑阵,走得是相同路子,一座天地牢笼便困在李元樱的周身,牢笼内剑气此起彼伏,光线弯折,身处其中的李元樱似乎已经被切割成无数块,身影朦胧。 吼!吼!两声虎啸龙吟从李元樱的雪山气海中撞出,两条远离太安城的双龙奋力摧残着剑阵,那通天的十道光柱摇摇欲坠,好像眨眼之间便要支离破碎。 赵阔飞微微一笑:“入乡随俗,请客容易送客难,既然入了老朽的十丈之内,那就别着急,多呆一会,待到死为止!岳麓书院那一群人,老朽了结了你,自然会去追杀,而且一个不留,身首异处,怎么样,李元樱,老朽还算仁慈吧,哈哈。” 老人双手在空中画圆,一圈连着一圈,随着画圆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一颗石子落在人间,一方旋转的阴阳八卦凌空幻化,罩在李元樱的头顶上,十道剑气声势攀升,足足比刚才粗壮了一倍有余。 赵阔飞轻轻向下一压,五行八卦更低了三分,那方圆十丈的空间明显能够看到一层圆柱形气墙,那一处的大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十丈的圆形大坑,而李元樱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哼,你以为已经完了?还差得远!”赵阔飞左右双手食指不断点在空中,空中一颗如同绿色珍珠的气息球从天而落,落入那一方天地之内,随着赵阔飞手指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一颗颗珠子也纷沓而至。 最终,大珠小珠落玉盘。 制造如此异景,赵阔飞也用尽气力,手指忍不住颤抖,点落最后一颗珠子的时候,一丝鲜血也顺着嘴角溢出:“炸!” 气息牵引下,已经落满玉盘的珠子银瓶乍破水浆迸,无数颗恰似掌心雷的珠子齐齐爆炸,爆炸的余波还未波及,又被那一方天地裹囊回去,只在那十丈之内纵横、爆破、摧残、撕裂。 擦了擦嘴角鲜血,赵阔飞吐出一口猩红色的浊气“你瞧,有时候求死,还是很容易的。” 第十三章 身前溪水一柄刀 爆炸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不断撞击撕扯,产生了巨大的破坏力,淹没其中的李元樱身影支离破碎,已经没了踪迹。 一手捋须,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赵阔飞很是满意自己的雷霆一击,已然用尽他毕生所学,剑道本来是杀人的道理,许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还好自己明白了解,所以出手之时心无旁贷,威力剧增,一想到亲手收割了一代帝王的性命,赵阔飞莫名兴奋。 但是在他的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也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比如那一条春水东流的小溪,突然停止了流动,流水声消失在天地之间,只剩下呼呼风声,然后那一条匹练如同被人用手抓了起来,缓缓变幻成一柄绿色长刀,刀尖点在苍天之上,刀锋直冲赵阔飞的后背。 稳了稳心神,赵阔飞心头莫名一颤,下意识缓缓扭头,顿时大惊失色,绿色长刀悄无声息劈下,若是落实,那就是一刀两断的下场。 仓促之间,修为极高的老人十指剑气迸发,千钧一发之间落在巨刀之上,巨刀顿时一分为二,一湾的溪水从天而落,如同下起了一场的暴雨,冲刷着四周一切。 惊魂未定,身后那十丈之内的天地内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爆炸声,爆炸的余波四散开来,又将那些落在地上的雨水卷起,李元樱从中走出,毫发未伤。 “怎么可能?!”赵阔飞一声惊呼。 “有些事情你这种蠢货是想不明白的。”李元樱一声嗤笑,招手之间,漫天雨水皆是剑,剑剑刺向赵阔飞。 冷然大喝一声,赵阔飞双手虚拖,十丈世界拔地而起,将他护在其中,尽数接下飞剑,泼墨剑雨过后,老人化身流光,快速向东逃去。 “想逃?”李元樱身形一闪,已经来到赵阔飞的身前,手中薄刀鬼魅一般竖在赵阔飞溃逃的道路上。 飞掠中的赵阔飞冷然一惧,强行止住身子,折身向东而去,他不太愿意和李元樱做过多的纠缠,身后的北魏天子如同猫捉耗子一般随风而掠,脚下刚停,还来不及吸气,赵阔飞再次奔逃,果不其然,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刀罡倾泻而下,炸出一个大坑。 两人你逃我追,北魏天子显然更胜一筹,眨眼之间,已经和赵阔飞并肩而行,两人近在咫尺,赵阔飞白眉白发,气息提升到最高点,却依旧逃不过李元樱。 似乎有意戏弄南梁剑宗辈分最高的老人,李元樱骤然加速,竟然来到赵阔飞身前,一人前奔,一人后掠,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不过是赵阔飞在前奔,李元樱后掠,高低强弱立判。 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北魏天子,赵阔飞发现眼前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英姿飒爽,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只是这份俊美此刻落入老人眼中,有些过分平静的恐怖,引起了老人阵阵厌烦。 此等时机,北魏天子还有心思开口说话:“朕说过,朕本来就无敌,你说是不是,乌龟老王八?” 赵阔飞勃然大怒,三番五次被对面女子以“乌龟”“王八”称呼,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南梁剑宗不出世的尊贵之人,赵阔飞脚下猛踩,速度瞬间提升,拉近和李元樱的距离,一手五指成钩,扼向北魏天子的喉咙。 李元樱脸色平静,脚下生根,骤然一停,好像将自己的脖颈献给赵阔飞一般。 蓦然一惊,北魏天子狡诈,其中必定有诈,赵阔飞随之骤停收手,这一停,妙到巅峰,又拉开了和北魏天子的距离,李元樱却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微微一愣,赵阔飞心头一蒙,脑袋发炸,心神一瞬间恍惚,一点猩红从地上射出,贯穿赵阔飞的肩膀,冷汗顺着他的眉头渗出。 李元樱轻身而落:“早就知道你怕死,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嘿,肩膀疼不疼?” 顾不得疼痛,赵阔飞怒视李元樱,压住心头的怒惧,扭头再逃。 李元樱没去追赶,站在原地,一手成掌,以肩为轴,拉出一个弧度,轻轻吸一口气,她的周身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天地元气疯狂纳入她的体内,一吸之间天地异象顿生,四周树木齐齐匍匐在地,如同众星拱月,而在李元樱的拳头上升起了一层层云卷云舒的气息涟漪,除了她站立的地方,四周大地剧烈震动,片片龟裂。 等气势达到最高峰之时,李元樱的一掌拍出,一道威压砸出,在赵阔飞逃走的路线上卷起了几条蛟龙,扑杀过去。 赵阔飞一咬牙,双脚插入地下,双手按住两条龙头,悍然止住颓势,可是抵不过一条陆地蛟龙撞在胸口,倒飞出去。 借力打力,老人强行咽下喉咙处的鲜血,继续东逃,后背连续不断受到重创,衣衫尽碎,鲜血横流,却依旧未曾止住他的步伐,而且越来越快。 他再快也快不过李元樱,须臾之间,在赵阔飞前行的道路上,李元樱已经站在那里。被戏弄了满腔怒火的赵阔飞怒目圆瞪,飞起一脚,李元樱冷哼一声,银线探出缠绕住对方的脚踝,轻轻向下一丢,轰隆一声,老人身子砸入地下,被山石掩埋。 砰地一声,赵阔飞浑身气息炸出,炸飞山石,鲜血横流,异常狼狈,他一手抱着肩膀,脸色阴沉:“李元樱,你可知老朽为何一直向东走?” 李元樱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哈哈,老朽是想让你有机会看一看陈珞岩的尸首。”赵阔飞张狂大笑。 “你可真该死!”李元樱脸色阴沉,咔嚓,咔嚓,赵阔飞两只手臂尽碎,痛嚎刚刚喊出,满口牙齿就被打碎。 一掌砸下,双膝砸地,一脚踢出,赵阔飞的身子在空中翻滚重重摔在地上。 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赵阔飞吐出一口血水:“你可真是无敌啊,不过那又如何?啧啧,保不齐陈珞岩的尸首还热乎着呢。” 李元樱眼睛暴睁,身形一闪,一手按在了赵阔飞的脸面上,赵阔飞的身子成了李元樱见山开山、见水断水的武器,按着对方的一颗头颅继续向东掠去。 第十四章 大江之上浪滔滔 大江一线,波涛遮天,怒吼凌空。 在镇南军和南梁军队正面交锋战场的下游三百里,江水突然平缓下来,一川青水东流,江面平静如同镜面,映衬着蓝天白云,煞是美丽。 大江以南的密林中,陈珞岩搀扶着受伤的甄婆婆,艰难前行。 “殿下,您不要再管奴婢了,快些走吧,小船就在前方不远处,奴婢可以再挡一下追兵。”甄婆婆脸色惨白,她本是蛛网三位锦袍郎之一,现在杨大人身死,蛛网不复存在,能够弄到一条北上的小船已经实属不易,而这一条小船也是唯一的机会,不能浪费。 “少废话!我可不是见死不救的那种人!”陈珞岩躬下身子,将甄婆婆背在身上:“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眼看活不了几天了,还不懂得珍惜,批评你我都觉得不值的。” 说着,手上加大了力气,防止甄婆婆挣脱。 “殿下,您不要任性,此刻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您自己逃走还有机会,带着奴婢,逃不出去的。”甄婆婆擦了擦眼泪。 “好吧,好吧,我实话实说,带着你,我全是为了自己考虑,你想啊,后面追兵肯定带着弓弩,背着你,就是披着一件人肉盾牌,我不能丢啊。”陈珞岩说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向着江边走去。 “殿下,为何您每次做好事,总要编排一个很讨人厌的借口,这样很不好。”甄婆婆开口道。 陈珞岩嘿嘿一笑,跟人学的,的确很不好。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弩箭在耳边嗖嗖射过去,一只弩箭射在陈珞岩的腿上,浑身一颤,冷汗从眉头上流下来,他强行支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向着大江边挪去,身后是鲜血染出的一条道路,吆喝追杀声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大江边上,江风吹拂发丝,陈珞岩望了一眼大江以北,开口问道:“甄婆婆,怎么没见船只?” 甄婆婆皱着眉头,望了望四周,伸手指着一处:“殿下,快看,在那!” 一条小船遮掩在水草中间,的确是一只简单的小船,很小很小的小船,小小的船舱,还有两支木浆,然后什么都没了。 陈珞岩将甄婆婆放入船舱中,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船只推入水中,冰冷的江水漫过伤口,泛起一阵殷红,他奋力向上一翻,栽入船舱,一手握住腿脚上的弩箭向外一拔,鲜血四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麻蛋,疼死老子了!” 甄婆婆不知为何,轻轻一笑:“殿下,多年女儿装,可是一点都没折损您的男儿气。” 陈珞岩简单包扎着伤口,没好气说道:“我可没听出多少夸奖的意思。” 甄婆婆伸手将他的伤口包扎完全:“殿下,您和北魏天子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天下第一美人对上天下第一美女,天子对上公主,女扮男装对上男扮女装,北魏天子无论怎么伪装都伪装不了女子的柔美,您是怎么遮掩都藏不住男子刚毅,书中的传奇桥段都不敢这么写,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缘分这东西,只是一种说辞,最经不起推敲,也最不值得相信。”陈珞岩一手抓起船桨,奋力向着大江对岸划去。 甄婆婆也从年少走来,也曾有女孩心思,懂得那份懵懂纯真,对冥冥之中的缘分深信不疑,不信的都是那群臭男人,殿下也不能免俗。 身后追兵已经赶到,眼看小船已经远去,脱离了弓弩射程,附近也没有船只可以渡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中小船。 陈珞岩哈哈大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冲着大江对岸的南梁追兵手舞足蹈,举起手中木浆不断欢呼,好像得了胜利一般,过了大江之后便是北魏,进了北魏生机和胜算就大了很多。 一想到将要见到她,陈珞岩心头一甜,马上又是一暗,他怕她打他,说不上什么原因,按照陈珞岩对李元樱的了解,两人此次见面,自己肯定挨揍,挨揍也挡不住快要泛滥的喜悦。 就在这种矛盾中,陈珞岩划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有时候被打也是一种幸福,有人想被打还没有这种殊荣呢,比如,哼,那个吴清源。 不多时,小船已经来到江中心,陈珞岩将船桨丢下,揉着发酸的胳膊,江边追兵在视线中已经小得如同蚂蚁一般:“好了,有惊无险,终于安全了。” 突然,两声破空风声骤响,两条如同手臂一般粗的铁链刺破空气,向着江中小舟射去,两条铁链你追我赶,齐头并进,如同两条黑色的蛟龙在江面之上蜿蜒游动,泛起两条白色的水中沟壑。 两条铁链瞬间追上小舟,齐齐扎入水中,然后破水昂头,眨眼之间将小舟捆绑两周,铁链尾部巨大的惯性带动小舟扯向空中,然后又重重落在水面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小船之上的陈珞岩和甄婆婆也被惯性甩向天空,随之下落,跌倒在小船之上。 陈珞岩将甄婆婆护在身下,双手死死抓住船舱,不被甩出小船。 半晌,小船归于平静,江面回归平静,两条铁链如同竹竿一般将小船笔直地钉在江面上,江水灌入船舱。 陈珞岩抹了抹脸上的江水,从小船上露出一颗脑袋,遥望大江以南,不禁苦笑一声:“还真是瞧得起我,竟然请了这么高的高手,有些浪费了。” 大江以南,南梁追兵自动让出两条通道,一人负背双手缓缓走出,冷漠地望着大江之上:“殿下手无缚鸡之力,能从建康城逃到此地,让鄙人很是惊讶,这不近不远的八百里,鄙人设下层层阻挠都被殿下一一化解,不容易啊。以往平常,只觉得殿下嬉笑怒骂,莽撞无知,原来自始至终都被殿下骗了,不过今日也只能到这了,殿下不能过大江,过了大江会是大麻烦,是不是,希堂先生?” 那人转身扭头。 孔希堂也从人群走出,依旧一身简单的书生打扮,并无特别,只不过脸上再也没有平日的玩世不恭,转而有些肃穆,听到对方询问,只是微微点头:“詹大人所言甚是。” 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果真是好高的高手! 第十五章 大江之上,风雨如晦 北魏和南梁遭逢巨变,不过比起北魏,南梁的改变更加彻底,也更加诡谲。 陈石秀卧薪尝胆五年之久,五年时间内未发一言,表面上躲在建康城城东的宅子里修身养性,念佛吃斋,安心做他的秀王,实际上是在韬光养晦,一招爆发,不仅震惊了南梁,而且震惊了世人,特别是谋士佘余的叛变简直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其后继承了建康城剑阵的陈石秀说服詹天佑以詹家利益和南梁大局为重,将九大豪门中的詹家安抚下来,把握主动权,又将陈建业从豪门世家手中剥夺的权力尽数归还,朝廷内部稳定。在边关,陈石秀罢黜陈法格大都督一职,将兵权尽归己手,并且审时度势、权衡利弊之后向北魏开战,将国内矛盾引向南梁之外的北魏。 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陈石秀完美平复了南梁巨变带来的负面效应,至此布局整整十年有余的一出权谋大戏落下帷幕,其中的血腥和肮脏难以言语,不过,最终是他陈石秀胜了,以后史书之上也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于圣人书院,陈石秀有意安抚,他想通过佘余将孔末拉入自己的阵营,扼住读书人的喉咙,在他的印象中,孔末是个伪君子,做过“乱孔”一事,应该极好拉拢安抚,却不曾想碰了壁。既然如此,两手一同抓,先让书院四剑齐入建康城,将你圣人书院的未来握在手中,然后用读书人来对付读书人,天下第二书院的岳麓书院众人再合适不过了,只可惜这群埋头读书的读书人不识好歹,竟然选择了北上,那好,剑宗辈分最高的赵阔飞和詹家第二高手一同去阻截,先是好言相劝,若是不识时务,那就痛下杀手,看看这群读书人到底有几条命可杀! 内忧外患,陈石秀并不担心,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自己妹妹,不,应该说是弟弟,手中的那一份传位诏书,其实那本来不是威胁,政权军权皆在自己手中,料他也折腾不出所以然来,不过一名男子男扮女装在朝堂上明目张胆活了这么多年,这份隐忍是隐患,更何况自己这名弟弟还和北魏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蛰伏十年换来帝王天下,陈珞岩众目睽睽之下隐藏多年,陈石秀总觉得,自己这名弟弟是“潜龙在渊”,有朝一日若是爆发能量,会极其恐怖,所以对待陈珞岩,要慎重至极,各方面都要慎重。 就连去阻截陈珞岩的人也要慎重,詹家第一高手可以,或许不够,那就下旨让圣人书院出人,至于是二院长孔钧瓷,还是三院长孔希堂,就让你孔末去苦恼吧。若是我那弟弟有心悔改,那就抓回建康城,他还可以继续作自己的“天下第一美女”,若是一不留神死了,自己这做哥哥的也没办法,尸首运回建康城,和大哥陈建业一同葬在皇陵。 我,陈石秀,是很仁慈的! 孔希堂望着江面上的一叶小舟,面无表情,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却又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只能静心空意,将一切杂思抛离脑海,眼神中有了疲惫,缓缓闭上眼睛,分不清对错,理不清是非,只会越陷越深,是时候离开了。 詹天佑负背双手,遥望大江,眼神未在小船上停留片刻,小舟上的陈珞岩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蝼蚁米粒,毫无意义,有意义的是这一颗米粒是不错的诱饵,可以引诱北魏的苍天巨龙,上一次北魏天子入神天神游万里,两人曾经仓促交手,那时的李元樱还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现在的北魏天子有双龙气运加身,修为也走到了神天境巅峰,又有多次生死大战的磨砺,可以做老夫的对手了。 想到这里,詹天佑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脚下黑色的泥土,眉头不禁一皱,多年时间,他未曾揣摩过詹氏的想法,陈珞岩男儿身公布于众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家的妹妹是否已经知道了陈珞岩的秘密,既然知道,为何不曾戳破,难道是有意放过一马?还是? 詹天佑不再深思,扭头看了一眼孔希堂,嘴角翘了翘:“三院长,听闻您和北魏天子有过交手?” 孔希堂睁开眼睛,他在岳麓书院、圣人书院前和北魏天子的争执,第一次争执孔希堂觉得莫名其妙,第二次北魏天子入书院以女儿装示人,他做梦也想不到她的真实身份,虽有交手,不过三院长实在讨厌不起来这名女子,相反偶尔还会很欣赏,不是对年轻晚辈的欣赏,而是......若是自己再年轻上二十岁,嗯,可以搭讪的那种欣赏。 “有过两次短暂交手,第一次在岳麓书院,当时不过九品境,离着天上人还有万里之遥,第二次,在我圣人书院,战力有所提升,但是境界并无进步,靠着黄淳风和刘百通走进书院,又仗着魏墨城走到后院花圃,如今短短几年时间,李元樱已然成了俾睨天下的高手,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事情。”孔希堂开口说道。 “北魏天子不愧是夺天地造化的幸运人,攀升速度如此之快,战力稳健提升,而且生死大战皆无败绩,死在她手上的江湖高峰足足有一手之数,如此战绩,再配上天子身份,足可以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了。如果细细说起来,老夫也和北魏天子有过两次交手,一次是在圣人书院以南,第二次在皇宫之内,两次老夫都未曾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是老夫大意了。”詹天佑说道,语气中无不感慨。 “怎么,詹大人后悔当时未曾拿下李元樱?” 詹天佑摇头笑道:“悔意是有,但不深,那时的李元樱不过云云尔尔,现在的,杀起来才有意思。” 孔希堂皱了皱眉头,虽然不喜这一句话,不过詹家第一高手的确有如此说的底气,世人修行习武贵在攀升,从一品到神天境,詹天佑却一直在压制着境界,即便有机会迈出那一步,也忍而不发,只有生死大战之时方才破镜涅槃,而且詹家第一高手破镜之后,如同水往低处流,自然而然,并无跌境之后战力折损现象,所以詹家第一高手的恐怖之处在于与人交战,你不知道他还有几步未曾迈出。 一直站在大江前的詹天佑后退了一步,和孔希堂并肩而站:“希堂先生,岳麓书院入北魏,我大梁已经有人去阻截,即便挡不住北魏天子,也会对其造成消耗,您也看出来了,这一条小舟就是一个诱饵,而且诱饵很明显很憋足,明确告诉北魏天子这是诱饵,如此明显的诱饵,先生认为李元樱会来吗?” 孔希堂微微一愣。 詹天佑哈哈大笑:“无论如何,到时候詹某还望希堂先生鼎力相助,莫要留力的好,毕竟詹家和圣人书院都要看建康城那位天子陛下的脸色行事儿。” 孔希堂幽幽叹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落在大江之上,那一尾小舟定在江面上,一江春水东流,小舟纹丝不动,江水在小舟一侧翻腾起白色的浪花,又被江水盖压卷灭,回归平静,从岸边望去,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小舟上跳动的人影。 陈珞岩双手握住铁链,用尽吃奶的劲头扯了扯,丝毫不动,一脚蹬在船舱上拉扯,铁链如同长在小舟上面,自己累得瘫倒在船板上,双手双脚摊开,摆成一个大字:“完了,全完了,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甄婆婆望了望大江一岸,一路行来,几次命悬一线,自己这位蛛网锦袍郎都束手无策,是殿下急中生智,死里逃生,甄婆婆都有些惊讶陈珞岩随机应变的能力,曾经有一次陈珞岩嘴里数着数计算时间,不慌不忙从一群追兵的视觉死角逃出升天,甄婆婆自己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殿下却是镇定至极,只不过此次面对的是詹天佑和孔希堂,两人联手就是天上大罗金仙来了,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叹奈何。 “殿下,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天下没人抵挡得住,北魏天子若是来了,凶多吉少。”甄婆婆有些担忧,若是不幸被抓回建康城,北魏或许能拿出东西来交换,若是李元樱也死在此地,举世伐魏也就走到了尽头。 躺在船板上的陈珞岩哈了一声,咕噜噜爬起身来:“不用担忧,她不会来的。” “不会来?”甄婆婆疑惑,若说北魏天子喜欢殿下,甄婆婆拿不准是否,但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北魏天子于情于理都应该赶来搭救的。 陈珞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颇为得意:“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早在岳麓书院,我曾经给她说过,演义小说都有套路,两个相爱的人一个被坏人绑架了,坏人布下天罗地网,各种陷阱诡计,等着另一个人上钩,通常情况下,另一人都会智商急速下降,不管不顾赶来营救,哪里管其中的圈套,当然了在演义小说中,基本上都是坏人死掉,不过现实中可就不好说了,保不齐坏人活蹦乱跳,死得是那两人。所以如果到了那一天,知道前去就是陷阱,咱们可不能这么傻,与其自投罗网,不如审时度势,把对方放在心里,装在脑海里、记忆中,等逮着机会,再为对方报仇,还要让坏人加倍奉还,岂不美哉?” “李元樱答应了?”甄婆婆开口问道。 陈珞岩挑着眉毛点点头:“很浅显的道理,为啥不答应。” 甄婆婆苦笑一声,这是怎样的一对人儿啊,整天胡思乱想什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承诺,真该拿块石头撬开你们俩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陈珞岩双手叉腰,望着江边,微微昂头:“嘿,岸边的詹天佑和孔希堂等于白忙乎了一场,两个大傻蛋儿回过味儿来时,天都应该黑了吧。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与其回到建康城再死,不如早死早超生,虽然超生这个词本来就是驳论。” “也好,死在这里也挺好,能和殿下一起死最好。”甄婆婆微笑。 陈珞岩嘿嘿一笑:“甄婆婆,都要死了,说几句心里话呗。” “殿下想说啥?奴婢听着。” 陈珞岩想了想:“说一说......吴清源吧。” 甄婆婆挪了一下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殿下平日里没少叨唠这个吴清源,时而忧心忡忡,时而手舞足蹈,百感交集,抓耳挠腮,问殿下何事忧心,殿下甩袖恼火,大声嚷嚷“我没事儿,都给我滚!”今日能听殿下亲口说一下吴清源,此去黄泉路上便不寂寞,有的品咂了。 陈珞岩拄着船桨坐在床板上,他腿上也有伤,不利索:“我吧,此生不信鬼神,不敬苍天,独独把握不住这个吴清源。甄婆婆,我忒承认,吴清源和李元樱是青梅竹马,但是我也不差,是唯一一个能让李元樱生气恼火的人,所以这一点上五五开,最差也是四六吧,吴清源如果拿青梅竹马说事儿,我还要把上一辈的事情扯出来了,所以还是五五开,算是平手。然后说啥呢,说说优缺点吧,先说相貌,我女装的时候就是天下第一美女,相貌上面肯定比吴清源好。” 甄婆婆打断道:“殿下,奴婢见过吴公子的画像,要说句公道话,那吴公子相貌绝对不差,脸庞粗粝,线条明晰,天然一股英气,很是有男子气概。” “打断人说话,很没有礼貌!”陈珞岩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船桨,做打人状,想了想,又放下:“行,相貌也五五开,本殿下吃点亏!” 甄婆婆偷笑,殿下以“本殿下”自称的时候,就是心里发虚的时候。 “咳咳,先说说我,是人都有缺点,我也是人,所以不能免俗,也会有缺点,我想了想,自己缺点就是太优秀,太完美,关键是脸皮还薄,知道羞耻......” 甄婆婆皱起了眉头,而且越皱越深,拧成了一个疙瘩。 “甄婆婆,你给我点起码的尊重好不好,我正客观分析自己,你这皱眉是几个意思?”陈珞岩不悦。 甄婆婆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殿下,您听,是不是有声音?” “声音?”陈珞岩侧耳听去,果然,有声音。 大江北岸响起一声声沉闷声,恰如万马奔腾,又如阵阵闷雷,滚滚而来,大地震颤,又带动江面颤动。 小舟在风雨中摇摆不定,陈珞岩扶着铁链起身,瞪大眼睛望向大江北岸,印入眼帘的是一座黝黑的高山,那座山在快速移动,逐渐逼近大江,初始只见山顶,然后看见山脊梁,其后是山腰,最后是山脚,高山所过之地,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陈珞岩望向山峦之下,一道熟悉的曼妙身影处在山下。 北魏天子托山而来! 陈珞岩顿时泪如雨下:“不是说好的不来吗,不是说好的不来吗!”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满江春水开始跳动,如同煮沸了一般,一道遮天巨浪扑向南岸,与此同时,十八条出水蛟龙骤然抬头,张牙舞爪! 大江之上,风雨如晦! 北魏女天子,一人战两人! 第十六章 一颗青屁股 北魏天子托山而来,声势之浩大,足以惊天动地,千丈高山遮天蔽日,煌煌而来,如同人间末日。 大江南岸的众人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书院三院长脸色怪异,不是惊讶,而是不可理解,詹天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北魏天子不太聪明啊。”孔希堂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詹家第一高手的说辞。 若说人力战胜天道,以肩抗山的事情,天下不是没有高手可以做出来,相反人间巅峰高手皆能托山扯江,但是这样做本身意义不大,看似声势浩大,不过是一种哗众取宠的炫耀手段,消耗气力不说,本身就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威震一下外行人还行,对上内行人被嘲笑也就不足为奇了。 新纪元以来,人间巅峰高手对战不少,不过出手皆有分寸,十分注重拿捏,即便是黄淳风单剑上剑宗,也没有以声势浩大的剑招来定胜负,而是先说谈,说不明白,谈不拢了,再以剑招定胜负,不过,也有例外,改变地理面貌的战争也有几场,向远了说,纳兰托娅阻止慕容峰入草原,两人双方之间互有攻守,炸烂了从西域走入草原的栈道,向近了说,古凉州之战,郝连勃勃以一人之力,独抗时未寒和洪熙官,古凉州之前的大地被三人的气息切割成无数条沟壑,整个古凉州几乎被毁坏殆尽,还有李元樱南下大江,和孔道佛激战三日,转战三百余里,大江两侧的堤坝几乎摧毁殆尽,若不是孔钧瓷、韩先霸和洪熙官以气息维护,大江早就不知道决堤了多少次。而最近的一次是李元樱和慕容峰战于黄河渡口,一座巨山被砸碎,变成一座石林,改变了黄河流向。 今日,李元樱开手便手托苍山而来,的确如詹天佑所说,不聪明。 虽然说哗众取宠,但是威力还是有的,李元樱还未到,但是江面上已经异象横生,一道铺天盖地的怒浪打来,詹天佑一脚前伸,一拳轰出,一道扇形的气息喷薄而出,和对面的怒浪对上,直接打散了浪头,江水回归大江,余浪不断,一圈圈涌上岸来。 孔希堂双手平伸,缓缓下压,那些余波小浪不敢再造次。 随后而来的十八条出水蛟龙,詹天佑都懒得动身,凌空虚抓,恰似扼住了水中蛟龙的喉咙,轻轻一扯,江面之上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无根之物,果然比不上真正的蛟龙,花架子而已。” 如是十八次,十八条蛟龙尽数被撕碎,詹天佑闲庭信步之间,只手扑灭李元樱的开手式。 “来了!” 詹家第一高手的话音刚落,一座大山直接从北岸被抛掷过来,李元樱双脚踩在岸边,一抛之力的反冲力贯穿全身,以她为中心,大地下陷三丈,江水越过堤坝漫灌而入,江水从坑底向上蔓延,李元樱双脚踩在水面上缓缓上升,直至和大江水面持平,轻轻松手,已经奄奄一息的赵阔飞如同一只干瘪的死狗一般滑落在地。 望了一眼李元樱,赵阔飞气若游丝,咧嘴一笑:“对面那两人如何?要不要老朽去黄泉路上先给你探探路?” 李元樱冷漠淡然,一脚踩在对方的胸口上:“朕不杀你,不是仁慈,目的就是让你们三人一同去黄泉路,那样才不寂寞。” “哈哈,你当真以为你北魏天子人间无敌?” “老狗,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朕真得无敌。” 大江对面,詹天佑身如青虹,炸出南岸,撞向被北魏天子抛过来的高山。 轰隆一声巨响,看似足以毁天灭地的千丈高山柔软得如同豆腐,詹天佑硬生生撞进高山,一块块巨石从天而降,落入大江中,激起巨大的白色水花,山体内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大喝炸响,整座高山荒渺地翻了一个跟头,其后又被一股巨力抛向大江下游,最后山尖朝下扎入大江,山体落水之时如同陨石撞击大地,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惊天东西的巨大声响。 本来平静如同镜面一般的一江清水突然疯狂咆哮起来,如同公牛撞击着拦道的高山,奈何高山太高,石头太硬,湍急的江水只能改道,从高山两侧挤过,向着大江下游崩腾而去。 不能一心东流的江水水面骤然升高,带着江面之上的小舟风雨飘摇,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掀翻打碎一般,陈洛妍所幸将自己和甄婆婆捆绑在铁链之上,身子贴在船面,双手扳住船板,跟随着浪涛一同起伏,不会水的他被猛灌了几口江水,狼狈异常。 李元樱脚尖一点,身入轻燕轻掠而来,水面上留下一道水波,眨眼来到小舟之前,一脚踩在另一个脚面之上,腾空而起。 陈珞岩努力在江水中睁大眼睛仰头望去,看到李元樱的第一眼的感觉是:“你瘦了。” 李元樱正欲登船,詹天佑如同鬼魅一般出现李元昊身前,一声嗤笑,一拳轰出:“想救人,想得太简单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拳,李元樱丝毫不敢大意,猛提气息,也是一拳轰出,两颗拳头在小舟上方撞上。 轰隆隆,轰隆隆,在两人拳头对上的四周突兀炸出二十四道通天水柱,震慑人心,李元樱中途变招,一手如同游蛇,沿着对方手臂,点在詹天佑的眉心上,詹家第一高手的头颅向后激荡了一个弧度,但是手中的拳头继续砸下,砸在李元樱有银线护住的胸口。 一点一砸,一快一慢,一急一重,两种风格,却有相同的异象,两人身后的江水如同被一只大手抚摸过一般,向后荡漾起层层涟漪。 在气劲的轰击下,两人同时后退,李元樱的双脚在水面滑动,划出一道沟壑,詹天佑向后飘去,如同踩在大地之上,初始踩下的水圈极大,然后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最终,沟壑渐无,涟漪渐消。 李元樱站定之后,嘴角已经有丝丝鲜血溢出。 詹天佑摸了摸眉头上的乌青,笑了笑:“李元樱,刚刚的拳头力道,滋味可好受?” 李元樱丝毫不示弱:“詹家第一高手的脑袋怎么是一颗青屁股?” 听罢李元樱的调笑,詹家第一高手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没想到北魏天子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 对于詹天佑而言,平常人等难入他的法眼,只有他认可之人,他才会多看几眼,相互交谈之间即便逾越规矩或者讽刺几句,也无妨,至于那些很难入他法眼的人,即便用心恭维,恰到好处的讨好,詹天佑也觉得厌烦,而关键的问题在于,普天之下能入他法眼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南梁皇帝陈景琰、前天下第一高手澹台国藩、白衣剑仙张胜谷、西域慕容峰,再加上现在的北魏天子李元樱,刚好够五人之数。 只要入了詹家第一高手的眼,即便两人有矛盾,詹天佑也十分大度,白衣剑仙张胜谷就是一例,两人有过生死大战,不分胜负,詹家第一高手便认可张胜谷,李元樱也在此列,是因为慕容峰死在此人手中,而且李元樱并未因为天子身份避而不战,反而每一次的生死大战都站在最前线,毫不怯战,光是这一点,詹天佑就觉得李元樱远超天下其他所谓的惊才艳艳的青年才俊,圣人书院的书院四剑不行,南梁剑宗那群孩子也不行。 诛杀澹台国藩,入圣人书院,北上匈奴,南下击杀孔道佛,黄河渡口斩杀慕容峰,临江城割下休屠夔的项上人头,一桩桩惊天地的事情,詹天佑想起来都觉得“不错”。 “李元樱。”詹天佑突然望了望天空,有交谈说心之意:“若是今日你死在此地,詹某可以答应你,陈珞岩性命无忧。” 李元樱一脸轻蔑:“今日过后,人间再无天下第一高手,哦,忘了告诉你,现在人间已经没有詹家第二高手了。” 詹天佑不为所动:“詹壮壮不过是詹某身后的跟屁虫,再如何努力奋斗,总归是天赋所限,心胸不宽,走不到人间巅峰,没有走火入魔,坠入魔道已经是上天恩惠。”摇了摇头:“出手吧,今日废话太多,老夫要尽全力了!” 有心交谈的是他,无心交谈的也是他,詹天佑双脚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直来直去的一拳轰出,李元樱无视其中的拳罡,丝毫不退,身体一侧,一手推向詹天佑的眉头,刚刚一点之下,詹家第一高手眉头已青,李元樱准备乘胜追击。 詹天佑炸出的一拳突然一变,拳变竖掌,刚猛变成了轻柔,如同缠人的丝带,捏住对面女子的手腕,向外一翻,同时气劲炸出,如果能够顺着李元樱的手臂经脉逆流而上,就能炸烂对方的雪山气海。 李元樱浑身如同游鱼一般一抖,那些气劲已经烟消云散,卸掉詹天捏住自己手腕的一只手,中途变招,轻拍在詹天佑的肩膀上,看似平常的一掌,却内含峥嵘,将入了神天境一甲子的詹天佑拍了一个圈儿。李元樱这一拍之中已经蕴含了一缕双龙气运。 詹天佑光是入了神天境就已经一甲子了,更何况大小战斗不计其数,临场应变足以俯瞰世人,于是他借力打力,身体如同旋转陀螺一般原地转了三周,卷起周身江水,撞向对方的胸口。 李元樱双手不断拍出,击碎蕴含了詹天佑雄浑气劲的江水,正欲继续欺身上前,却发现身前的詹天佑已经消失不见了。 “刚刚只是小玩一下,现在开始动真格的了。”詹天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出。 李元樱未动,身后江水中已经有两条银线探出,将詹天佑层层捆绑,手指一勾,银线绷紧,果然走了以战养战的詹天佑有着一副不差于金刚不坏的体魄,银线再也难进分毫。詹天佑在江面上一跺脚,肩膀抖动,手臂如同虬龙一般逐渐粗壮,银线坚持片刻,终不敌对方万斤绷劲,退回李元樱的袖中。 两柄飞剑趁机刺出,扎向詹天佑的双眼。 “故弄玄虚,雕虫小技!” 詹家第一高手手臂拉开一个饱满的轰天弧度,然后骤然砸出,本是轰在空气中的一拳,却波及江面四周,两柄飞剑如同撞在一面看不到的墙上,颤抖不止,詹天佑屈指轻弹,飞剑落入水中,沉入江底。 为了防止飞剑和李元樱之间还有藕断丝连,詹天佑连续不断江面数十次,一拳重过一拳,却没有任何声响,未曾引起江面丝毫异象,但在江面之下,混沌黄汤,数十条混沌旋涡形成一道铺天盖地的网,搅动江底,卷飞两柄飞剑。 “该我了!”詹天佑不再以势大力沉的直拳“伺候”,改由一拳侧击,撞向李元樱的脑袋一侧。 北魏天子双手竖起,立在身体一侧,双手挡住对方的一击,依旧是平常的一击,她简单挡下,正欲反击,那已挡下的一击突然生出一股大力,将李元樱硬生生击出三丈距离,她是神天境巅峰,有双龙气运护体,虽然这一击不平常,但是并没过多惊讶,可是北岸的堤坝没有这么幸运,被詹天佑的侧击砸出一个大坑。 “第一拳而已!”詹天佑冷笑一声,接二连三砸出三拳,每一拳在末端都再生峥嵘,无端多出一股吞天巨力。 李元樱双手护在身前,不断画圆,天地万物始于光明之内,终于黑暗之中,于是生黑白两爻,两爻生阴阳双鱼,双鱼首尾相交,是为循环,为混沌泥泞,北魏天子以混沌泥泞对上你的再生峥嵘,以柔软对上刚猛,以连绵不息对上一往无前。 那股巨力便淹没消失在其中,最终归于虚无,走向终点,再也掀不起风浪。 这是意之间的对决,不是气力之争。 詹天佑忍不住点点头:“这一招悟出之时,詹某都不知道如何破解,白衣剑仙以硬抗硬,也算破了,不过和你比起来,还差点,詹天佑受教了。” 第十七章 并无此业障 在北魏,从黄淳风、魏墨城、老顽童,到其后赵督领、楚人凤,边关之上的时未寒、韩先霸和洪熙官,再得到如今的李元樱和余庆,星火一直传承,未曾间断。 在南梁,三绝之一的诗剑仙赵敦煌独占鳌头,境界最高的二院长孔钧瓷和三院长孔希堂紧随其后,然后已经身死的孔道佛,年轻一代中的书院四剑和剑宗赵星途、赵无锋,百花齐放,各显峥嵘。 在草原,从纳兰托娅开始,到郝连流水、郝连勃勃,再到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其后柳青和琴师秦英,也是传承不断,特别是郝连流水看中的婢女青瓷,天然开窍,得天地造化。 在西楚,首推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和天下用刀第一人赵玄极,再到后面的中流砥柱西楚九剑,以及后起之秀樊小快,高峰林立,蒸蒸日上,只可惜西域那一对叔侄已经烟消云散,不然又是一对杀力无双的江湖巨擘。 在李元樱的印象中,天下宗师二十多位,身份和地位各有不同,走的路子也不尽相同,却少有因为个人利益而斤斤计较者,更不会因为所谓的功名利禄或者武功秘籍而挣得头破血流,他们大多有所执有所念,心胸开阔而淡然,对于一时胜负从不放在心上,所以修行习武一途中,登高而望远,我不见山,山来见我,一步一个脚印构建了如今绚丽多彩的人间江湖,再加上他们各有各自的优缺点,特别是性格上面“千奇百怪”,李元樱接触过得那些人简直了。 即便这样,李元樱还是喜欢这样的人间,不寂寞,不单调。 人间如此多娇,但是李元樱一直认为詹家第一高手是个异数,这是一个格局极小,眼界极低的可怜人,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对于此种人,李元樱感官向来不好,这等人走到修行巅峰,或许真如名字所表达的那般“有天庇佑”,不过,刚刚一句“詹天佑受教了”,令李元樱对詹天佑的感官大为改变,一名武道大宗师能有如此气魄,不容易,也十分可怕,是足以和慕容峰比肩的人物。 “与人交手,出神可不好!”詹天佑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元樱回过神来,詹家第一高手的拳头已经重重砸了下来。 李元樱一袖鼓动,如同巨鲸吸水一般,汲取了一条出水青龙,炸向詹天佑的头颅,詹家第一高手一拳之下,青龙碎成无数,出水青龙以大江为根,连绵不绝,扑杀不断,好像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老书生一般,风餐露宿,也要年年进京赶考。 詹天佑不为所动,连续不断的拳罡砸下,看你有多少条蛟龙可以出水! 两人之间一道水柱在碎裂和凝聚之中来回循环,突然之间,不知为何,詹天佑停下了挥拳的动作,等到青龙到达身前三尺处,他匪夷所思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不断画圈圈,气息流转连绵玄妙,竟然和刚刚李元樱的“画圆”一式一模一样,那一条出水青龙被“驯服”的服服帖帖,沿着詹天佑的手掌,一头扎向江面,来于江水,归于江水。 “不错,的确玄妙。”詹天佑负背着双手,摇摇头:“不过离着杀人还很远。” 话音刚落,整个江面戛然而止,正在翻腾大江浪花齐齐静止,没有一丝波动,好似流动的江面一下子成了平坦坚硬的陆地,李元樱还在惊诧于如此异景,詹天佑已经奔踏而至,这一次出拳尤为惊世骇俗,拳罡炸出竟然是恐怖的黑色,夹杂着吞噬万物的劲力,席卷而来。 李元樱一咬牙,未曾选择退去,而是附身躲过,那拳罡分明未曾靠到身子,一股气劲还是炸入体内,让整个雪山气海摇摇欲坠,慌忙抽身后退,两条银线在詹天佑奔来的线路上布下陷阱。 詹天佑嗤笑一声,手掌一翻一握,扯住两条银线向后一抛,好不容易躲开攻击的李元樱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又飞了回来,人在空中,北魏天子双手放在身后,两枚掌心雷骤然形成,重重砸向对方的脑袋, “还有新花样?!”詹天佑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赞许,不躲不闪,砸出一拳。 黑色拳罡对上阴阳掌心雷,没有声势浩大的爆炸,也没有云卷云舒、江水倒流的奇异现象,两枚掌心雷落入沼泽泥泞之中,李元樱眉头一皱,掌心雷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外灿烂绽放,炸起一团通天水花。 李元樱的惊讶渐渐消失,原来如此,詹天佑这黑色的拳罡能够撕裂空间,刚刚分明没有碰到拳罡,却有气劲灌入身体,那气劲不是拳罡,而是空间撕裂造成了坍塌之力。 “很聪明,简单两次交手就能猜到詹某招式的奥秘,只可惜,已经晚了。”詹天佑以双手轰天之势,隔空轰出,那一处空间撕裂,李元樱突然觉得脚下江面毫无支撑力,成了一片虚无,整个身子掉入水下。 詹天佑身体腾空,连续不断轰在水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拳头形状,拳印叠加拳印,整个江面被砸下三寸。 江面之下,没有空气,李元樱身处其中不能呼吸,但是对于武道大宗师而言,仅此还不足以造成生命威胁,詹家第一高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依旧连续不断轰拳,自然不是真得以为能够毕其功于一役,闷死水下的北魏天子,但是是人都需要呼吸,都需要换气,武道大宗师的换气时节是重中之重,也是一击必杀的最佳时机。 整整三炷香的时间,大江之上,闷雷声不断,詹天佑刚猛无比的拳劲轰击在水面上,竟然将刀都断不开的江水砸得千疮百孔,江水根本来不及回归,便又被一拳砸下。 连续不断挥拳千次,詹家第一高手也有些吃不消,满脸通红,手臂酸疼,隐隐有血迹从鼻子内流出,他的连绵一气也快走到了尽头。 李元樱如同一尾游鱼一般,在水下不断游走,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噗通一声,李元樱破水而出,呼气,吸气,两者转折节点,重中之重! “大局已定!” 詹天佑强行唤气,快过李元樱半息时间,腾空而起,自上而下酣畅淋漓的一拳砸在李元樱的身上,那玄奇的黑色拳罡尽数没入北魏天子的体内,然后轰然炸开,接连七声爆炸声,李元樱身体上也炸出七团血雾,身体从空中跌落,双脚踩在水面上,立在詹天佑的三丈前,一动不动,鲜血从耳鼻七窍中缓缓流出,滴落在水面上荡起圈圈涟漪,她的身体也开始缓缓向着水中没去,此时的大江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嘴,在吞噬着北魏天子。 没过脚踝儿,没过膝盖,没过了腰肢,没过了胸口...... “李元樱!!!”陈珞岩大喝一声,一头扎入水中,向着静止不动的北魏天子游去,他不会水,只能在江水中折腾,不知道灌进去了多少江水。 詹天佑轻轻挥了挥衣袖,陈珞岩被提小鸡子一般丢到小舟之上,重重趴在船板上,狼狈异常。 陈珞岩怨恨地望着詹天佑,咬牙切齿:“干你娘的詹天佑,老子总有一天要宰了你,把你碎尸万段!!!” “殿下,这辈子想要宰了詹某的事情,不要想了。”詹家第一高手不以为意,扭头回走,同时再次轻轻挥手,小舟如同离线的箭,向着大江南岸驶去:“詹某曾经答应过北魏天子,不伤你的性命。殿下,詹某奉劝你好好活着,不然北魏天子死的就毫无意义了。” 突然,詹天佑身子一颤,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柄细长的薄刀从背后贯穿身体,刺透心脏,出现在胸前,粘稠的鲜血顺着刀刃缓缓流下来。 “朕也说过,此日之后,人间再无所谓的詹家第一高手!”李元樱一手正向持刀,一手反向握刀。 詹天佑仿若瞬间老了十岁,两鬓间的黑发变白,一手捂住胸口,脚下踉踉跄跄,踩在水面上荡漾起的涟漪混乱不堪,看了一眼李元樱没入水面的地方,又看了看眼前的李元樱,苦笑一声:“时未寒出于虚无,归于虚无的月水一刀,刘百通的身外身,这等玄通你都能学到,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李元樱开口道。 詹天佑跌倒在水面,不断咳嗽:“驳杂,詹某年轻时候,心性奇高,也想着融汇百家之长,走着走着发现驳杂不如专一,想要什么都要,结果什么都得不到,所以詹某舍弃驳杂,追求一份专一,这份根深蒂固的意念已经根植许久,不曾想在你身上,竟然没有此等业障,天下两位巅峰高手的绝学尽数在你一人身上,李元樱,你不愧是詹某看重之人” 李元樱向前又推了推薄刀,薄刀刀锋轻拧,绞烂对方的心脏,生死之战,来不得丝毫大意,然后又缓缓抽出薄刀,鲜血滴落。 詹家第一高手气绝身亡,漂浮在水面上,不沉。 大江南岸,孔希堂将一切尽收眼底,幽幽叹了一口气,双手平身,向上轻轻一拖,万棵树木拔根而起,齐齐凌空,然后尽数指向大江之上。 “走!”孔钧瓷一声轻喝,万剑聚集,飞舞穿梭,如同一道横卧在天地之间的长桥,一头在岸边,另一头在李元樱的头顶,只不过这长桥不是为了牛郎织女相会而用,而是为了杀人。 李元樱没去看当头的危险,而是望向喜极而泣的陈珞岩,轻轻开口道:“你闭嘴!” 正准备说话的陈珞岩将话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好苦恼,不知为何,李元樱怕陈珞岩一张口的话,自己会笑出来,很奇怪的感觉,所以提前让对方闭嘴。 万棵树木如同泼墨大雨当头而下,浩浩荡荡,李元樱手中薄刀一个妙到巅峰的回旋,刀尖向下,轻轻松手,那一柄薄刀坠落水面,浅浅舔了一口江面,顿时有数十道巨大的刀刃从江面升空,将李元樱围绕其中。 缓缓一攥手,眼前那柄出自虚无的薄刀被轻轻捏碎,变成无数薄薄的透明叶刀,薄如树叶的细小飞刀,然后那数十道刀刃也碎成无数,于是江面之上生出无数细小的叶刀,像是四处翻飞的蝴蝶。 李元樱双指成剑,所有叶刀猛然抬头,和迎面而来的万棵树木相撞,蔚然成观。与此同时,李元樱召回刚刚有了联系的两柄飞剑,身体在空中一闪,眨眼之间出现在对方身后,高高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姿重重劈下。 “君子方而正!”孔希堂简简单单开口,两柄飞剑如同撞在石头上,脱手而飞。 北魏天子丝毫不气馁,手中无剑,那就用老顽童的无理手,双拳轰出,同时两枚掌心雷当作见面礼,问候一下。 孔希堂闲庭信步扭头,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点了两下:“君子明而理!” 李元樱雷霆万钧的双手砸入一团虚无之中,而在这一片虚无中,北魏天子需要走十万八千里才能走到孔希堂面前,前进不行,那就后退以退为进,她撤回双拳,绕过孔希堂身前那一片空间,沿着通幽的曲径来到圣人书院三院长面前,拳罡已经将对方的发丝吹起。 孔希堂是读书人,懂得进退,该进的时候寸步不让,该退的时候毫无犹豫,此刻他便选择向后退一步,简简单单的一步,李元樱势在必得的一击落在了空处,但是孔希堂退后马上跟进,悄然一抖手腕,两条从陆地上飞起的土龙扑杀过来,为了防止李元樱再躲,孔希堂又向前走了两步,以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了李元樱的手腕。 李元樱抖肩,出掌,抖开孔希堂的手,拍散两条土龙,两柄银线开路,两柄飞剑随后,一柄薄刀加上一枚掌心雷,一股脑砸向对方。 意料之外,孔希堂丝毫不退,而是一反常态又向前迈了一步。 君子不争,是优秀品质,若是君子争起来,那就是寸土不让。 第十八章 向死而生,百丈泥像 君子之争,寸土不让! 李元樱和孔希堂之间距离很近,不过短短三尺一步距离,北魏天子抬头可以看清楚书院三院长衣衫上的一针一线,而对方也能看到李元樱好看的眉眼,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极远,远到天涯海角,远到天上人间。 北魏天子手中薄刀流光溢彩,如同荧光跳跃,割裂空气,带出一道彩色的光带,这一刀蕴含着双龙气运,又有青黄两色的气运游丝掺杂其中,外表威力不显,内里浑厚爆裂。 “君子德而信!”孔希堂伸出两只手指头,在千钧一发之间夹住薄刀,另一手屈指轻弹,弹在刀身之上,叮咚作响,出自虚无的薄刀,显露实质,不能归于虚无,而且被弹出一个巨大的弧度,两条气运游丝颤抖跳跃不止。 李元樱趁机弃刀,刀身绷直,震动空气,发出一声声嗡嗡声响,借助气劲挣脱孔希堂的双指,如同一只盘旋翻飞的蝴蝶,沿着两人周身旋转一周,又恰巧出现了李元樱手边,轻转手腕,李元樱自然而然让薄刀刀柄撞入手中,然后反握薄刀,自下而上轻掠,划向书院三院长的喉咙。 孔希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手放在身侧,做了一个请得动作,自然不是请李元樱,而是请出一条土龙,拔地而起,挡住那一刀。 脸色如常的李元樱持刀没入土龙,继续前进,刀身缓慢前进,离着斩断土龙还有很大的距离,但是刀身始终在前进,与此同时,北魏天子凌空一掌砸向对面的脑袋。 掌心之内隐隐有风雷大动,电闪雷鸣,一枚近乎于青紫色的掌心雷悍然砸下。 孔希堂一只手负于身后,一正一翻之间,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出现在手心,书生书生,随身携带的自然是书籍,书中自有千般变化,一伸手,在间不容发将小册子抛了起来,对上李元樱的掌心雷。 两者相遇,雷鸣阵阵,两人之间,气浪翻滚,如同两道激射的洪流,大江水面翻腾不已,江边树林左右摇摆。 青紫色的掌心雷渐渐熄灭,那本小册子从中碎裂,炸成齑粉,一股气浪将两人衣衫向后刮去。 李元樱立在当场,双臂自然下垂,孔希堂双手交错,放在腹部之前,君子持正而立。 依旧相距三尺,不远不近。 孔希堂神色淡然,欲言又止,李元樱冷笑一声:“三院长想做好人想疯了吧,此时今日,没有回旋的余地,回头想想圣人书院,三院长当全力一战,若有保留,朕可就不客气,收下三院长的一条性命了!” 话音刚落,李元樱一手之中剑意盎然,双龙气运中的乾龙游曳于手臂之上,另一手中薄刀临显,青色的艮龙缠绕刀身,剑气和刀罡相互缠绕,如火如荼。 大魏祥丰二年,李元樱南下岳麓书院游历江湖,黄淳风曾让北魏天子左手练字,李元樱左手写字和右手写字一样,行云流水,老前辈评价李元樱左右手无碍,若是左手刀右手剑,自当可呼风唤雨,在天下高手中获取一席之地,此时此刻,李元樱剑意取自酒剑仙黄淳风,不在乎招式、气息,只在于剑意,爆裂浩然,如从九天而来,而刀罡来自时未寒的月水,冷清清如挂在柳梢弯月,清凌凌如山间小溪。 刀剑合并,一座大阵眨眼而成,剑气攀附,刀罡蹿升,周身绽放出灿烂白光,将两人身形淹没其中,剑气刀罡同时炸出。 孔希堂双手反复,手中两本小册子砸出,碰到刀罡剑意,炸成碎片,但是未曾阻挡刀罡剑意丝毫,一黄一青继续一览无余,撞向孔希堂的胸口。 书院三院长身体暴退,没入身后树林。 一招过后,李元樱不去管剑意和刀罡是否宏达,她也无力分心遥控,只能任凭刀罡剑气将书院三院长轰飞,此时的李元樱脸色红润,气海翻腾,强行稳住心神,调理气息,吐出一口浊气。 孔希堂没入树林的方向上,凡是被书院三院长扫到的地方,树木应声而断,刀罡和剑气直接在树林中开辟了一条一丈宽的通天大道,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绝、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孔希堂一退再退,还是止不住身子,最后后背撞在一座高山上,伴随着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大轰鸣声,整座高山塌陷,在视野中消失不见。 李元樱轻轻扭头,望向大江之上,陈珞岩不断挥舞手臂,赠送飞吻,哈哈大笑:“厉害!牛逼!解气!元樱元樱,你最牛,元樱元樱,你最棒,棒得呱呱叫!”李元樱强行压住笑意,露出一个嫌弃反感的表情,骂道:“聒噪,一只讨人厌的青蛙,不如死了算了。” 突然,她的眼神落在漂浮在水面之上气绝身亡的詹天佑,满江春水东流,幽深墨绿,但是詹家第一高手的尸首不沉不动,就那么定在江面之上,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李元樱轻轻挥动衣袖,两条绑紧小舟的铁链砰地一声崩断,小舟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大江以北掠去。 “陈珞岩,上岸之后,马上北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头!”李元樱不容置喙地厉声说道。 身体如同一道青虹在江面上快速掠动,向着詹天佑的尸首奔袭而去,奔跑途中,两条银线和两柄飞剑护在身前,数十枚掌心雷如同撒豆子一般落在周身四周,组成一座雷池,左手薄刀,月水凌厉,右手剑气,蓬勃而出,似乎是觉得速度太慢,北魏天子强行吸纳一口气,速度更胜三分,空气中掠出一道道残影。 离着詹天佑还有三丈距离,她已经腾空而起,银线、飞剑、雷电、刀罡、剑气齐齐刺出,仰躺在水面上的詹家第一高手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对声势浩大的攻击,只是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头。 异象横生,一条粗壮如同石磨的黑色拳头,从江面之下破水而出,李元樱那倾尽全力的攻击,顷刻间灰飞烟灭,而黑色的拳头继续轰向李元樱,砰地一声,北魏天子的身形被轰飞,直上九天云霄。 李元樱被轰飞之后,异象继续,始于江面之下,一个巨大的水花升腾翻滚而起,然后整个大江无端上升了三尺,仿若有什么东西从大江之下爬了出来,先是一只黑色的手臂,然后是头颅,再然后是躯干,一座如同地狱恶魔一般的百丈巨大泥像双手按住江面缓缓爬了上来。 江面汹涌荡漾,小舟被冲击上岸,陈珞岩和甄婆婆翻滚上岸,顾不得身上疼痛,陈珞岩从地上爬起来,仰头望向天空,刚刚还能看清的李元樱此刻已经消失在天空中,眼前只有一座遮天蔽日的巨大泥像。 黑色泥像高达百丈,相貌和詹天佑一般无二,武士装扮,足足和李元樱拖来的山峦平齐,有百丈。 死而复生的詹天佑站在黑色泥像之上,攥了攥拳头:“倒是要感谢北魏天子了,因祸得福,跨出了那一步最不敢跨出的一步,原来跨出之后,竟然是此等玄妙光景,此刻詹某体内的气息足以匹敌人间气运了吧。” 詹家第一高手入了神天境已经整整一甲子,期间未曾假借丝毫外力,所以走得极稳,多年以战养战,更是战力稳定提升,走到了人间巅峰,碰触到了神天境的门槛,站在那一道门槛之前,詹天佑冥冥之中觉得后面的世界会有其他不同,他曾经听闻圣人书院二院长已经跨出那一步,所以登门拜访,虚心请教,孔钧瓷一番话自然有其道理,只不过孔钧瓷描绘的那一幅场景和他所预感的有些不同,不应该是一种平铺直叙的绚丽画面,而应是一种隐藏在大恐怖之后的大波澜,孔钧瓷走得那一条道路太过狭窄,不够壮阔,也不够震撼,那不是自己要走的道路,而自己要跨出的那一步应该是......死亡!然后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另一番天地。 所以詹天佑看重的那五人之中,没有书院二院长的身影。 死亡自然是人间最恐怖的事情,即便是詹家第一高手也没有胆量以死来博取那一份境界,今日大江之上,李元樱手段迭出,一次次惊喜,令詹家第一高手也无处招架,本是一次生死之争,詹天佑有意借助外力跨出那一步,而李元樱也无形之中送了詹天佑一程,气息全无,身死道消,魂魄渐失,意识渐飞,三魂七魄缓缓沉入大江,走向虚无,而在他的体内似乎有什么禁锢解开,无限光明涌入脑海,浑厚的气息涌入雪山气海。 向死而生,从枯向荣,大江之上再起波澜! 这是詹天佑自己的感受,若是说于李元樱,她会推断出那是詹天佑体内的永生基因起了作用,本源时空作用于詹天佑体内的基因改造有着非凡的效果,能够让他在死地之中有新的峥嵘,詹天佑,詹天佑,受天眷顾保佑,不是一句空话,此时的詹天佑身披气运,是一座移动的城池,足以和太安城、建康城的气运相媲美。 抬头望天,在陈珞岩眼中已经没了踪迹的李元樱在詹天佑眼中是另一番绚丽场景,一道直通天地的明亮直线贯穿到天边云尖,虽然被黑色泥像武士轰飞,但是詹天佑知道那是一个蓄势过程,是一招从天而降刚猛招式的开手式。 大江之上突然安静下来,江面风平浪静,没有一丝风浪,海像是一张纸一般,没有一丝褶皱,江风也不知道去的何处,就连江水的湿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凝固其中。 风暴前夕的安静,詹天佑不会坐以待毙,也开始不断蓄势。 果不其然,在李元樱消失的那一处,天上的云彩向着四周荡漾扩散,北魏天子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五彩石子,双手一横一竖,立在身前,然后一手下压,一股通天威压从上至下砸了下来,江面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手掌印,黑色武士正站在其中,这个手印随着越来越近的李元樱变得越来越深刻,挤压空气,发出震耳发聩的爆破声。 詹天佑站在黑色武士泥像的眉心之上,随着他挥手出拳的瞬间,黑色武士也一拳轰天,两者在空中相遇,一道圆形的气息涟漪如同一把圆形大刀四散激射。 百丈武士身子下降,单膝砸在水面上,满江的春水再次漫灌上岸,李元樱的身子在空中翻滚,然后砸落在岸边,双脚陷入地下,异常狼狈。 巨大的武士缓缓转身,低头看着北魏天子,如同在看蝼蚁,詹天佑的声音传下来,如同洪钟大吕,宝相庄严:“此地乃大江,并非太安城,足足千里之遥,你那双龙气运远水解不了近渴,鞭长莫及。” 李元樱单手举刀,遥遥指向巨大的石像:“詹家第一高手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 詹天佑摇摇头,重获新生,迈出了那一步,他觉得这一方天地也不过如此,只要他想,人间不曾有人是他的敌手,既然北魏天子不想利用交谈的间隙调理气息,他也没有必要等着李元樱的最强一击。 轻轻举手握拳,詹天佑轻轻挥舞,泥像如同巨大铁锤一般的拳头当空砸下,还未临身,罡风已经四起,吹飞李元樱四周的一丈之内的草皮,露出下面黝黑的泥土,轰隆一声巨响,拳头终于落在地面上,大地震颤,无异于一场地震,地面被砸下去一丈有余。 轻轻抬起拳头,北魏天子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詹天佑冷笑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气息铺展出去,少许片刻,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你了!” 在泥像的手臂上,李元樱健步如飞,身形轻掠,向着泥像的眉心跑去,只有到了那一点,才有胜算,抬头望去,詹天佑也恰巧低头望来,两人四目相对,李元樱猛然加速,空中残影重重,眨眼来到泥像肩膀,飞剑入手,腾空而起,和詹天佑相平齐。 詹天佑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而觉得有趣,一名女子如此好战善战,实属罕见,轻轻一挥手,弹飞了飞剑,同时泥像的一只手拍下,重重将李元樱拍在肩膀上。 第十九章 李元樱,你好大的胆子! 詹天佑轻轻挥手,两柄飞剑被曲指弹飞,与此同时,百丈武士泥像的一只手重重拍下,将李元樱拍在肩膀上。 下一刻,手掌之下传来一声冷喝,李元樱肩抗巨掌,缓缓起身。 “看你还能坚持几次!” 泥像双手抬起,重重拍打下去,远远望去,一幅奇怪的画面印入眼帘,百丈武士好像发疯了一般,不断拍打着自己,实际上,只有不断躲避的李元樱才知道其中的凶险,在巨掌升起落下的间隙,李元樱的身影如同灵狐一般左右上下腾挪,坚定不移向着泥像眉心处的詹天佑掠去。 詹天佑嗤笑一声:“让你近身又如何?” 泥像两条手臂骤然停住,李元樱瞬间来到詹天佑身前,身体在空中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弧度,薄刀忽隐忽现,劈向对方的脑袋。 出自虚无,所以鬼魅无踪,心意一到,刀锋便来到詹天佑的脑袋前三尺处。 詹天佑双手互拍,在千钧一发之间,将薄刀夹在手中,刀身明灭不见:“詹某刚刚或许还会忌惮这一柄刀,现在看来你也只是学了时未寒的皮毛,月水一刀还是时未寒自己来用才像话。” “是吗?”李元樱双手向下下压,刀身如同游鱼一般滑出两只手掌。 詹天佑咦了一声,再次双手互砸,分明已经夹住刀身,入手却是虚无,再次感受到刀身之时,横掠的刀锋变成了竖次刺,近在眼前两寸,轻轻挥动一下衣袖,鼓荡的气息卷住身前两寸的空间,薄刀刀影便在两寸空间内来回变幻冲撞,最终撞破 詹家第一高手摇了摇头:“你似乎忘记了些什么。” 话音刚落,百丈武士如同巨石一般大的拳头轰然砸下,带着一阵罡风撞在北魏天子的身上,李元樱如同一枚炮弹一般坠落在大江岸边,溅起无数尘土,詹家第一高手自然不会放弃此等机会,还未等尘土落定,巨大的拳头继续砸下,夯实在李元樱落地之处。 轰鸣声震耳发聩,一声声惊雷炸响,淹没东去江水的奔流声,巨大拳头抬起砸下,如同天上镇守天界的罗汉菩萨,下凡镇压妖魔。 大江北岸,瘫躺在地上的赵阔飞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无敌呢?这就是你北魏天子的我于人间全无敌?呸!” 陈珞岩奔起一脚踹在赵阔飞的嘴巴上,直接将对方的脸骨踹烂:“老不死的,要死也是你先死!” 也不知砸了多少拳,詹天佑突然皱了皱眉头,砸下去的拳头突然一凝滞,似乎被一股大力扯住:“还有后招?有后招那又如何?” 已然走到新纪元以来未曾有人跨到的境界,詹天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自信,静等尘埃落定,显露北魏天子的身形:“果然还有后招。” 两条银线攀附在拳头之上,略显狼狈的李元樱猛然发力,百丈武士的拳头被硬生生扯了下来,跌落大江,溅起通天水花,左手薄刀,右手剑气,北魏天子压榨体内气息,藕断丝连的双龙大阵,一黄一青的两条气运游丝逆流而上,撞向没了拳头的手臂。 轰隆一声巨响,百丈泥像的一条手臂绽放一连串的爆炸,身躯在爆炸余波中踉踉跄跄,左右摇晃,最终强行止住颓势,站在泥像上的詹天佑与泥像神识相同,吐出一口鲜血。 体内近乎于干涸的北魏天子气喘吁吁,跌倒在地,此刻的她连一丁点的力气都没了。 低头俯瞰,詹天佑擦干净嘴角的鲜血:“赞赏的话语都不足以表达詹某的敬佩之情,不过,今日到此结束了。” 李元樱吸满一口气:“假借于外物,独臂的死物而已。” “独臂?死物?”詹天佑摇头轻笑,似乎听到了好笑的笑话:“跨过生死,哪里还有生死一说,李元樱,你对其中的力量一无所知,睁开眼睛看好了,何为生生不息!” 詹家第一高手似乎想让北魏天子死得瞑目,独臂泥像身体一抖,断臂之处有光华绽放,一条手臂眨眼间生成,这还没完,在百丈武士的身后又有两条手臂伸出,最后整整生出八臂,巨大的手臂凌空飞舞。 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李元樱,你可以安心死了!”詹天佑抬头望天,一手之数五人之一马上就要死了,着实可惜,但是人总是要杀的, 随着詹天佑的心意一到,百丈武士的八条手臂齐齐竖起,有握紧拳头状,有作拈花状,有佛陀自在状,不一而足,皆是指向江边的北魏天子。 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李元樱双臂下垂,看着不可一世的詹天佑,张狂大笑,笑声在大江上久久不散:“詹天佑,夜郎自大、井底之蛙,这两个成语知晓吧,好好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谁才是对力量一无所知的人!” 两枚玉佩滑入李元樱手中,一青一黄,轻轻握手,两枚玉佩俱碎,浓郁的气息猛然绽放,百川到海,疯狂涌入北魏天子的体内。 大江边上,李元樱身处亮如白昼的一片光明中。 双手大张,承接天地,怀抱宇宙! 大江之上,顿时升腾起两道通天水柱,江面汹涌,江涛拔高数十丈,慢慢向着中间聚拢,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豁然眼前,龙乃神物,生足长翼,逐渐幻化成人性,是为青龙法身。 这还没完,江面之上,李元樱托来的那一座大山,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山石自动跌落,如同有一双手在飞快的有条不紊雕刻山石,等待山石跌落完全,一座黝黑的乾龙法身。 两座法身皆和八臂武士等量齐观,只可惜这两座神龙法身有其形而无其神,是名副其实的死物,缺少画龙点睛的一笔,詹天佑并不忌惮。 一红一绿两柄飞剑围绕李元樱周身飞舞,李元樱心意一动,息息相关的两柄飞剑分别在左手双手的食指上轻轻一点,两滴鲜血缓缓滑落,同时两座法身齐齐睁眼,天地之间有虎啸龙吟。 詹天佑没有在意江面异象,转而望向北方太安城方向,一声大喝:“李元樱,你好大的胆子!” ------------------------------------------------------------------------------------------------------------------------------------- 太安城钦天监,最近的老监正周云逸心宽体胖,女儿周飘雪嫁给如日中天的黄汉庭,如今也有了身孕,眼看就要临盆,无论男孩女孩,黄汉庭都应承下来,姓周。 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老监正感动地热泪盈眶,老周家有后了,以往看黄汉庭觉得可心顺眼,满心欢喜,现在来看还有点感激,就差给自己的女婿跪下来磕头道谢了,读书人能有此觉悟,那需要极大的魄力。只不过这事儿受到了周飘雪一致反对,嫁入黄家,当为黄家媳妇,为黄家着想。气得老监正跳脚,要和周飘雪断绝父女关系,曾不想周飘雪更是决然,说如此甚好,孩子就更没有姓周的可能了。老监正一蹦三尺高,大骂养了白眼狼。最终还是黄汉庭出面,化解了两人的矛盾,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孩子出生无论男女,姓周,以后的孩子都姓黄,不能更改反悔。事后,周飘雪抹着眼泪替夫君委屈,黄汉庭无声大笑,接连安慰:“无妨的,无妨的。” 外人看来黄汉庭和周飘雪这一对恩爱夫妻极为美满,还有皇帝陛下做媒担保,加上婚前那亦真亦假的流言蜚语,这一家子逸闻趣事都可以写成小曲在台上唱了,保证能挣到钱。 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监正也不能免俗,他就遇到了“一本难念的经”,自己的女儿有些神经质,特别是在黄汉庭的事情上,疑神疑鬼,而且女儿掩盖的极好,平常很难发现,也多亏了老监正混迹官场多年,诸事儿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每次黄汉庭入宫面圣,自己的女儿周飘雪都显得极其焦躁不安。老监正一开始以为是女儿担心女婿的安慰,毕竟小王爷死后,陛下杀人不少,以黄汉庭有些憨直的性格,保不齐那一句话就招惹来杀身之祸。 后来,陛下回归自我,已不再杀人,老监正以为女儿的忧心忡忡会减少一些,反而愈演愈烈,恨不得将黄汉庭绑在自己身边,老监正冥思苦笑,不得其法,汉庭是个只会做老实事儿的老实人,平日里去喝个花酒回府之后都会把花了几个铜板统统告诉周飘雪,哪里会做对不起人的事情。 周云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也或许那一种可能性,老人没敢去想,飘雪应该懂得怎么取舍,如何对待自己的夫君,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己这埋了半截黄土的人不应该去多问多管。 家事儿不过多去管,国事儿周云逸也觉得力不从心,太阴时刻,人间一片灰暗,太阳升起来,进入公元元年,历法和星图是当务之急,自己的女婿黄汉庭做得很好,比自己这个当了一辈子钦天监监正的还好,所以他放权放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独独一件事情他牢牢抓在手中,那就是关乎到太安城的双龙大阵的阵眼。早些年间,魏墨城作为守城之人,能够与大阵相通,但是那调控气运,维护双龙大阵的阵眼是他周云逸掌控。太安城之所以能够固若金汤,被成为天下第一雄城,不是没有原因的。 已经近乎于闲人一枚的周云逸每日还会来钦天监,不过已经不过问太多细节上的事务,来到钦天监最主要做的事情是睡觉,临近傍晚十分回府,看看女子坚挺的肚子,默念一句“一定要是个男孩啊”,然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此时,周云逸就正坐在大厅内,双手拢在袖子里打瞌睡,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身旁茶杯中的水温热,热气升腾,他身子前后摇摆,就是不倒,突然周云逸睁开眼睛,脚步匆匆走出大厅,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站在钦天监前面,周云逸抬头望天,伸出一手不断掐指,然后心头一惊,大喊道:“陛下启动大阵了,启动大阵了,快,快点准备!” 两排小太监从钦天监鱼贯而出,手中皆拿着铁锨,脸色说不出的肃穆。 周云逸颤颤巍巍将袖中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两枚玉佩碎成了粉末,被风儿一吹,没了踪迹,只听钦天监大地下传来两声虎啸龙吟:“动手!” 两排小太监挥动手中的铁锨,青石板路被撬开,露出下面黑色的土壤,再向下挖了一丈深度,两条巨大的玉龙印入眼帘,一青一黄,恰巧对应太安城双龙大阵。 南梁建康城以剑阵为形,以金龙为气脉,是因为孔末在建康城下埋了黄金,但是黄金毕竟是污浊铜臭之物,阻挡不了龙脉外泄,太安城不一样。地下埋藏的是玉,天然温润,令人敬佩,书中所言的君子如玉就是这个道理。 缓缓睁开眼睛,两条神龙如同活物,眼中皆是冷漠淡然,然后摆动尾巴,仰天登高,向着大江而去,在世人眼中,此等异常景象并未什么特殊,当年诛杀澹台国藩之时,也要双龙凌空的现象,但是若是将眼界提高,从高空中俯瞰下去,一青一黄两条流光从太安城出发,纵横百里之遥,相互纠缠,你追我赶,像是在人间九州大地上画出了两条明亮的线。 当年祭孔大典,草原江湖齐入太安城,郝连流水请来狼居胥山的剑阵和盛京城还未巩固的气运,也只是流于表面,目的是为了短时间能够对抗双龙大阵,像是李元樱这般将太安城气运连根拔除,南下千里,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承接双龙,那是嫌命长的荒唐之举,就像此刻的孔希堂请来读书圣人,实则根基还在圣城。李元樱此举,是请两条龙脉南下,此刻太安城无异于一座没了屏障的空城,和新建成时候的盛京城无异,或许尤不如,盛京城总归是新城,可以养育龙脉,太安城是一座弃城死城,再也无天下第一雄城的威风,若是草原大军南下,太安城很难阻挡大军铁骑。 李元樱在那举国气运再赌,赌她能战胜詹家第一高手,同时能以凡人的雪山气海容纳人间最盛的两条龙脉而不死! 所以詹天佑大喝,李元樱,你好大的胆子! 第二十章 赌 赌! 北魏天子在赌,以太安城的举国气运来赌,首先赌她能胜过詹家第一高手,然后以凡人之躯的雪山气海来容纳双龙气运,而且不死! 若是回头观看,李元樱的举动也并非不可理解,从登基称帝到此时大江之上,她无不是在赌,她可以用十年时间来赌澹台国藩终会走进太和殿,独身入圣人书院来赌自己可以走到那座后花园,孤身北上赌自己可以救出李秀策,南下大江赌可以战胜孔道佛,西去军马镇在赌慕容峰听到“温清”这个名字的时候会心神失守。 北魏天子太幸运了,每一次都赌赢了,无论对面如何高不可攀,她都赢了,只不过每一次对赌,李元樱都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赌桌上,咬牙切齿地要和对面定胜负、分生死,留下伤痕累累,世人都不得不惊叹于这名女子帝王的莽撞和凶猛、偏执和坚持。 这些值得骄傲吗?不,对于一名女子而言,这很可怜! 正如此时站在大江之前,张开双臂、衣衫飘飞的李元樱首先想到的不是詹家第一高手,而是慈宁宫内躺在襁褓中的孩子微笑时旋起了两个小酒窝,这孩子和他爹真不像,他爹都没有酒窝呢。 詹天佑心意微动,八臂武士的八条手臂带着呼呼风声相继砸下,稳操胜券的事情,他可不能大意,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情可以发生在别人身上,在他身上不行。 身处无限光明中的李元樱不管不顾,任凭八只手臂砸下,物外两相忘。 若是此时有人从极高的天空俯瞰而下,连绵千里的中原大地上,一青一黄两条明亮的光线你追我赶,激射出数里云尾,横跨天地,连绵不觉,大江边上的两座百丈神龙法身齐齐睁眼,画龙点睛的一笔如今有了神采和神韵,两双手,四条手臂,在第一时间内护在李元樱的身前。 轰隆隆,震耳发聩的声响响彻天地,两座神龙法身同时发力,泥像武士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双脚踩在大江中央,踩出一朵朵巨大的水花,直到退回大江岸边,方才止住了身形,缓缓起身,遥望大江对面。 三座隔江相望的百丈巨人,不断流溢外泄的气息相互碰撞撕裂,无论是大江之上,还是空中,都呈现出一种空间裂碎复合的奇异场景,招手吞吐之间便是风雷涌动、云卷云舒。 李元樱显露身形,双脚踩在法身掌心内,缓缓升空,张口开言,如同清脆的弦乐大吕:“詹天佑,分胜负?” “好!”詹天佑意气风发,忍不住大笑:“果然名不虚传,北魏天子好气魄!” 人间大道走到极限,是最简单对撞! 艮龙法身和乾龙法身齐齐前冲,大地响起声声闷雷,如同连续不断爆破的炮仗,撞向对面的泥像武士,八条手臂各自张开,呈现不同的手势,也是毫不犹豫的前冲奔跑,砰地一声,双方三者在大江中央相撞,可怕的风暴向着四周席卷,凡是被风暴接触之处,皆是被炸成齑粉。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三座巨人同时后退,其中艮龙法身强行止住身子,双臂前身死死扯住百丈武士的两条手臂,乾龙法身慢了半步,双手做刀,同时高举,重重落下,武士的两条手臂被硬生生砸下,同时六条手臂重重砸在艮龙胸口上,砸出丝丝裂缝。 乾龙法身一招得手,得理不饶人,蛮横的抱住武士其余的手臂,艮龙顾不得胸口上的裂缝,猛然起身按住武士的眉头,其余六条手臂尽数被扯断。 在百丈巨人的交战缝隙,李元樱和詹天佑的身影也在风浪中相互纠缠,飞剑、银线、薄刀,连续不断招呼着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以雄浑气息和不动应万变来对付北魏天子,两人和百丈巨人息息相关,无疑于两处战场,其中有一处胜利,对于对方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此时,两人皆是一心两用。 高空中,百丈武士的八条手臂尽数被扯断,以詹天佑跨过生死的生生不息,自然可以让武士手臂恢复,但是两座神龙法身哪里会让詹家第一高手得逞,乾龙法身双手按住无臂武士的头颅,骤然发力,武士庞大的身躯如同坍塌的楼房一般,砸在江水之中,一颗头颅被死死按在岸边。 艮龙连续挥拳,砸在武士的头颅之上,泥屑飞溅,整个头颅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与李元樱相互纠缠的詹天佑气血翻腾,一时间心神不稳,被李元樱重重砸落在水面,跌落到江底,陷入淤泥之中。 李元樱一手紧握,两条气运游丝在拳头上旋起,隔空一拳挥下,重重轰击在詹天佑落水之处,气劲层层叠加,破开水面,砸出一个直通大江底部的大洞,世人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此刻,李元樱是在水面之上砸出了一个大洞。 与此同时,乾龙法身依旧死死按住百丈武士的头颅,艮龙法身一手伸开,五指大张,一团光华从手心凝聚,一道通天水柱而起,直射手中那团光华,一道包裹着龙脉气运的青色巨剑缓缓形成。 艮龙法身双手握住巨剑剑柄,高高举过头顶,上达天庭,下通地府。 斩首!斩下百丈武士的项上头颅! 青色巨剑反衬着熠熠生辉的阳光,带着呼呼风声,犀利劈下。 砰地一声,下劈的青色巨剑改变了方向,斩向一侧,碎成无数水滴,大江之上下起了一场暴雨,豆大的水滴砸在江面,大珠小珠落玉盘,噼里啪啦。 不知何时,一座百丈高的书生巨人卷着一本书来到此处战场,正是百丈书生手中的书卷砸开了势在必行的巨剑,然后重重砸在艮龙法身的头颅上,乾龙法身趁机一拳打在百丈书生的胸口上,也砸出了一个大坑。 在不远处,圣人书院三院长孔希堂凌空而行,一手做了请得动作,这座百丈书生便是他召来,连接着圣人书院的浩然大阵。 孔希堂一身书生青衫虽然狼狈,但是遮挡不住一身意气和决然姿态。 第二十一章 迷茫 坐在轮椅上的孔末望着流光溢彩的圣城,心头百感交集,在北魏天子引双龙气运南下之后,希堂也动用了书院的浩然大阵,文脉意气升腾于圣城大街小巷,然后齐齐向着大江飞去,此刻,圣城空虚,毫无庇护,不过,孔末也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在,不是诸事顺利,心无旁骛,觉得满足,而是偷闲中的自我放松。 南梁巨变,以新帝陈石秀的心性,圣人书院首当其冲,即便他全力支持陈石秀,圣人书院还是难逃打压,这也是为什么当年他执意支持陈建业的原因,陈石秀性狠心毒,还有那位最让他惊讶的学生佘余,真是结结实实给了自己这位授业恩师一记响亮的耳光,书院四剑入建康,希堂截杀陈珞岩入北魏,应该都是那位学生的点子,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不过这些都比不过一件事情——青鱼回归圣城。 多年未曾表露心声的孔末忍不住喜极而泣。 “义父,咱们去后花园看看吧。”孔青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孔青鱼被掳去北魏之后,孔末了身子便垮了,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孔末拍了拍孔青鱼放在轮椅上的小手:“好,去后花园看看。” 孔青鱼点点头,推着轮椅穿过大成殿,走过后堂,出现在后花园内,如今的花园依旧残破不堪,当年天葬之后,小小的花圃便破败下来,什么都生长不出来,光秃秃焦黑一片,像是一块大疤,花圃前的池塘也一片狼藉,残荷败柳,那座三层小楼被爬山虎盘踞,隐藏在郁郁葱葱之中,若说有什么未曾改变的,大概就是插在小楼前的一块木板,上面写满了“之”字,足足一千二百五十三个“之”字,代表着十年时光。 孔青鱼双手合十,低头冲着小楼拜了拜,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义父,孔山、孔林、孔河和孔水,四位师兄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孔末开口说道。 孔青鱼鼻子一酸,潸然泪下:“义父,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那个陈石秀其实是想让我去建康城,一方面可以制衡咱们书院,另一方面也可以制衡北魏,四位师兄师姐其实是带我去建康城是不是?” “青鱼,不要多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孔末宽慰道。 孔青鱼擦了擦眼泪:“我知道就是这样,我知道就是这样。” 孔末叹了一口气,“去”了一趟北魏,青鱼这孩子长大了不少,没了以前的顽皮,多了一份成熟,不知道是好是坏,此次希堂去大江拦截北魏天子,何尝不是陈石秀的另一次投石问路的试探,不去,那就是圣人书院不服管教的把柄,去了,未曾拦下,那就是圣人书院办事不利,只有去了拦下,并且将陈珞岩带回建康城才算圣人书院无过,简简单单一招,已经把圣人书院逼入了尴尬的境界。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孔末微微仰头,蓝天白云,苍茫洪荒,比不过人心难测:“青鱼,在想什么?” 没有隐瞒,孔青鱼开口说道:“义父,我想我哥了。” 他嘴里的哥指的是孔飞鲤,他毒瞎了双眼的北魏衍圣公。 孔末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孔青鱼的手:“青鱼,义父错了。” 孔青鱼眼中含泪,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对不起,义父。”顿了一顿,他又补充道:“青鱼让义父担心了。” 孔末愣了愣,然后淡然一笑。 孔青鱼望着破败的后院,心头升起一股郁闷:“义父,青鱼不明白,义父您不是坏人,这点青鱼可以肯定,其实我哥也不是坏人,无论大梁有什么风言风语,青鱼和北魏天子接触过,聊过天,知道她也不是坏人,为什么最后大家不能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呢,我想不明白,查遍了所有的书籍,翻遍了所有文献,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都要咄咄逼人,都不能让一步,退一下,那不是很好吗?”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好就会好的。”孔末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青鱼,义父错了,错得离谱,若是你哥愿意,义父愿意以死谢罪,而且死在他的手上,以了结这一份恩怨。” 孔青鱼摇着头:“不,青鱼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义父的,不会的。” 不知何时,书院二院长孔钧瓷已经来到两人身后,望着眼前的一幕幽幽叹了一口气:“圣公,希堂启动大阵了。” 孔青鱼忙着擦干净眼上的泪水,拱手作揖:“钧瓷院长!”然后,很识趣地离开了,有些事情即便两人不避讳,他也不想听。 孔末点点头:“北魏天子果然不好对付。” 孔钧瓷望向西方三人之战的大江边上,仿若能够看透时空一般:“的确不好对付,有胆量将双龙气运引着南下,不知道该说这枚小女子是有魄力,还是莽撞了。” “即是魄力,也是莽撞。”孔末看着书院二院长:“钧瓷,你的伤势?” 在雪山,孔钧瓷动用了自己的最强一招,引来天下气脉,也动了根基,伤了根本,从岳麓书院回归之后,一直养伤。 “已经无大碍,但是圣公,钧瓷不明白,日后书院该何去何从?”孔钧瓷开口道,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迷茫,天下大势因为南梁巨变和举世伐魏而扑朔迷离,新帝陈石秀并非仁善君主,孔钧瓷不喜,因而有所迷茫。 孔末淡淡一笑:“书生以修身齐家平天下为己任,举世伐魏之下,北魏很难存活,日后没了北魏,但是北魏百姓和读书人还都在,我圣人书院眼中的百姓不应该只是大梁百姓,而应该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天下四国,如今看来,北魏必亡,其后是西楚,匈奴最终也会苟延残喘,所以夺得天下者,应是大梁。陈石秀如今对待书院是权益之举,日后他会发现,安抚天下读书人还需要咱们书院,到时候,我们书院可以真真切切,不问是非,不分对错,不计得失,为天下做点事情了。” 孔钧瓷心悦诚服,低头作揖:“钧瓷明了了。”负手沉默片刻,摇头苦笑:“突然觉得北魏天子死在大江之上最好,那样可以尽早结束这天下的纷乱。” 第二十二章 一对人儿在江边 大江之上,水气弥漫,氤氲朦胧。 两座神龙法身的对面是一座百丈武士和百丈书生,隔江相望,烟云在腰间盘旋,惊鸟斜掠肩头,远处的苍山和近处的大江在对比烘托之下,变成了小石碓、小河流,这是新纪元以来从没有的大气象,不仅仅涉及到修行境界和战力,而且涉及到玄之又玄的气运。 两条神龙气运南下千里,圣人书院浩然大阵悍然西进,詹家第一高手向死而生,循环不息,天时、地利和人势,缺一不可,方才造就了今日的风云际会,今日大江一战,必定成为绝响,以前未曾有过,日后也很难在现,同时也昭示着未来天下走势,特别是对于北魏,李元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不但是北魏为数不多的武道大宗师,人间战力巅峰,而且她还是北魏天子,是联系三大边军,稳定朝廷的定海神针。 若是今日她败了,大江以北的陈珞岩活不了,本就四面树敌、风雨飘摇的北魏也危在旦夕,朝不保夕,想要在乱世中苟延残喘,都难。 双脚凌空,缓缓上升,直至百丈高空,李元樱衣衫飘飘,青黄气运由内二外蓬勃而出,如同两条神龙缠绕周身,说不出庄严肃穆。 她看了看身前两人,面无表情望着对面的詹天佑和孔希堂:“怎么,两位决定联手对付朕一名小女子?” 孔希堂坦然无异,詹天佑倒是微窘,的确有些胜之不武,若是一开始说自己还有自信,能够胜过北魏天子,此时此刻生平第二次有了力有不逮的感觉,第一次是与澹台国藩对峙在大江南北,天下第一高手未曾走出营帐,但是滔天气息气冲斗牛,挂满星河,绝对一人之力可以对抗,此时的李元樱也给人如此气势,只不过比起澹台国藩亮如红日当空的气息,对面的北魏女天子多了许多凌厉。 “詹前辈想要狡辩一两句?”李元樱以“前辈”称呼詹天佑,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嘲讽:“那大可不必,既要杀人,还想占理儿,世间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詹天佑微微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诚如李元樱所言,人世间的道理总不能只站在你这边,双手握拳,詹天佑一身黑衣如风,挥拳砸向李元樱,百丈武士也挥舞着八条手臂对上艮龙法身。艮龙法身双手轻托,骤然一提,大江水面射出一道数十丈的水剑,刺向对面。 艮龙中的“艮”字在五行八卦之中本就是沼泽水泽之意,此时临近大江,招手之间,便有风起云涌的异象。 百丈武士八条手臂中的拈花手掌凌空一捏,顿时捏住近身的水剑,直接捏成了漫天水珠,此时李元樱逼退冲上来的詹天佑,如同羚羊飞渡一般,几个辗转来到艮龙眉心,手中薄刀一出,刀尖向下,百丈的艮龙法身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动作,口中默念一句:“月水!” 满江东流水一顿,逆流而上,一柄柄水剑如同漫天飞蝗一般扑杀而去。百丈武士架起八条手臂,组成一个保护圈,护住周身要害,细小的水剑淹没武士的身形。 在另一边,乾龙法身和百丈书生齐齐前冲,间不容发之间轰然相撞,带动空气颤抖,一力降十会,其实在百丈的法身和书生面前,一切机巧都无济于事,只有最为简单的冲撞最有效,连续对撞了数十次,两者身上都出现了丝丝裂缝。 百丈书生凌空手一翻,一本泛着青色光芒的古朴书籍出现在手心,重重砸在乾龙法身的脑袋上,砰地一声,书本粉碎,圣城书院前的一座石碑骤然碎成了齑粉,乾龙法身的整颗头颅瞬间模糊不清,金黄色气运飘忽不定,钦天监内祠堂内供奉天罡地煞的一座石像炸成粉末,周云逸猛地止住了呼吸,双龙气运有损,不过毕竟是天下最强气运,幻化成的法身一脚踹在书生的胸口,轰隆一声,百丈书生的胸膛向后塌陷,弯折出一个弧度,还未倒飞出去,又被乾龙法身扯了回来,一记凶猛的膝撞,书生看似无恙,但是在撞击的那一条线上,一道空气鼓动成风暴席卷天空,搅碎了那一处的云彩。 这一撞之下,不知道圣城又有多少石碑碎成石屑。 两座法身和武士、书生打得热火朝天,一条大江被破坏殆尽,大江两岸的地形被完全改变,江水填满裂出的沟壑,蜿蜒到远方,形成一条条小河。 孔希堂如风一般掠到李元樱身边,手中指轻点:“君子争分且夺秒!” 李元樱的两条银线、两柄飞剑、再加上一把薄刀同时刺向对方,分明比对方快了些许,但是实际上孔希堂的一指快了半分,轻轻浅浅点在了李元樱的眉心上,看似一切无常,但是内里翻天覆地,李元樱的发髻砰地一声被震开,满头黑发向着后方漂浮,体内充盈的气运如同决堤的洪水向外奔泻。 北魏天子几乎稳不住身形,从空中跌落三丈。 詹家第一高手见缝插针,酣畅淋漓的当空一拳挥出,还未靠到身子,气劲已经到了,李元樱下落的身子被硬生生横砸了三丈,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大江之战,实际有两处战场,一处是两座神龙身法和百丈武士、书生的战斗,那是人间气运的缥缈之争,涉及到玄之又玄的运势,已非人间之力,另一处是李元樱和南梁两位巅峰高手之间的战争,两处战斗看似毫无关系,实则息息相关,有一处战斗尘埃落定,另一场战斗也就可以板上钉钉。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对付李元樱,只要能够战胜北魏天子,两座神龙法身便是无根浮萍,大风一吹,大雨一打,便没了。 高空中李元樱疲于应付,除了詹天佑的确战力惊人之外,还有就是孔希堂对她的天然相克,李元樱的两条银线、两柄飞剑,再加上神出鬼没的几招,是李元樱对敌的杀手锏,但是在孔希堂面前有些无用武之地。她布下一座雷池,孔希堂一句“君子”便能轻松化解,让李元樱精心布置的杀手锏偃旗息鼓,能够如此压制北魏天子的人死在了军马镇前的黄河渡口处,名字叫慕容峰。 “呸!不要脸,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子,都是他娘的不要脸的疲烂货,气死我了!”陈珞岩气得跳脚叉腰骂人,随手抱起一块石头,向着百丈武士和书生砸去,石头在空中飞了不足三尺高,掉落在地上,溅了他一身的泥水,而且他可以确定有一块泥巴溅入了他的嘴巴中,腥臭无比。 这更加激怒了男儿身的天下第一美女,恶狠狠指着高空:“你们给我等着,我一定打得你们亲妈都认不出来,一定!” 一旁的甄婆婆忍不住苦笑一声,殿下这行径,实在有够......上不去台面,若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到还可以用“可爱”两字形容,但是男儿身如此做派,那就是矫揉造作的欠揍样子,更何况嘴中口口声声说要“打得对方亲妈都认不出来”,靠什么?靠一张嘴巴吗?那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陈珞岩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圈,最后一咬牙,径自跑向江边的一块大石头前,石头离着大江有十丈距离,足足三十余步,陈珞岩双手着地,双脚蹬在石头上:“甄婆婆,若是我死了,告诉李元樱,我陈珞岩虽然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而且娘炮了这么多年,但是我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甄婆婆不明觉厉,她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更不明白殿下这话代表着什么,下一刻,她突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结结巴巴说道:“殿下,殿下,您会......修行?” 双脚蹬在石头上的陈珞岩身体内突然窜出一股通天气息,浑身如同燃烧了一般,青色气息从全身上下的毛孔中窜出,俊美的脸上有了妖冶之气,猛然发力,他的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而被双脚蹬着的石头,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蹬踹之力,碎成了无数齑粉,由于速度太快,陈珞岩踩踏大地的作用力总是比他的身影慢上半拍,身影已经掠过,大地才出现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缝。 一个呼吸之间,陈珞岩已经来到大江边上,身入长虹扎向天空,硬生生撞向气息浑厚的詹天佑,由于速度太快,而且蛮横至极,正在酣战的三人都没有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陈珞岩竟然能从三人咬扯的气息中闯入战局而不被撕扯成碎片,并且成功近身的詹天佑。 “王八蛋,詹天佑,你给老子去死!”陈珞岩一拳砸在詹家第一高手的脸面上。 势大力沉!这是詹天佑第一感觉,砸过来的拳头没有任何技巧,也无气息流转,唯一的特点就是力沉,好似千斤巨石砸过来,不过这千斤巨石凝聚在一颗小小的拳头上,威力大得惊人,咯嘣一声,詹家第一高手的鼻梁被砸断了,鼻血飞溅。 鼻子本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但是对于已经无生死之别的詹家第一高手而言,即便是最脆弱的鼻骨,也是硬如磐石,如今被打出鲜血,只能说明陈洛妍的拳头太硬,詹天佑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疼痛,更加荒诞的是这份刻骨铭心的疼痛竟然是拜陈珞岩所赐,不可不讽刺啊。 砸断詹天佑的鼻梁之后,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流出,没给詹家第一高手喘息机会,陈珞岩一抹鲜血,双手抱住对方的腰肢,不让对方挣脱:“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牛逼吗,老子和你同归于尽!” 两人身形在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斜线,向着大江以南的山林撞去,若是撞实,詹家第一高手的性命是否存在还不好说,陈珞岩肯定是死翘翘了,除此之外,还能够确定的是,詹天佑必定也会战力受损,那就是李元樱的胜算和生机,用陈珞岩的性命换来的胜算和生机。 千钧一发之间,八臂武士撞开艮龙法身,快步奔跑过来,双手如捧月一般,接住两人。 “哼,还没完!”陈珞岩举起拳头,又是重重的一拳砸在詹天佑的眉心,依旧是势大力沉的一拳,八臂武士本该接住两人的手掌被贯穿而过,穿出一个大窟窿,两人撞在了八臂武士的胸口,詹天佑后背撞入其中。 足足高达百丈的武士踉跄几步,向后仰躺过去,在下落过程中,陈珞岩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举起拳头砸下去,只不过刚刚两拳过后,他已经气息全无,打出去的拳头不像要砸死人,而像是抚摸一般。 “啊,天好蓝啊。”陈珞岩喃喃了一句,身子如同秋风落叶一般跌落,和他一同落下的还有满身的鲜血。 李元樱硬接了孔希堂的一指,借力打力,压住涌出喉咙的鲜血,俯冲而下,同时两条银线盘旋飞舞,快速向着陈珞岩缠去,在陈珞岩跌落大江的一刻缠住了他的身子,在那一刻,她内看其里,顿时明了,陈珞岩不会修行,这点毋庸置疑,不是未曾修行习武,只是雪山气海清浅如池塘小溪,破碎不堪,根本容纳不下气息,但是私下里,他偷偷选了一条羊肠小道,强行挤压气息于体内,所以一招爆发惊天动地,势大力沉,但是也只能使出一招,一招之后, 掠到江边,李元樱缓缓坐下,陈珞岩便躺在她的怀中,身前是一条大江,大江之上,战斗的余波还在持续,江水浪涛连绵不绝,身后是万里群山,郁郁葱葱。 “你瞧,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点用的。”陈珞岩逞强道,血又从嘴角溢出,异常凄惨。 看着大江边上的一幕,本应该乘胜追击的孔希堂伸出抬起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是触动了某根心弦,回忆起某些相忘而忘不了的往事儿。 一对人儿在江边,一对人儿在江边...... 第二十三章 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吗? 孔希堂微微愣神,缓缓伸出的一根手指头微微一顿,当年少年还年少,在西湖河畔的垂柳下,在烟锁氤氲的雾气中,微雨蒙蒙,掀起的船坞珠帘,惊鸿一瞥的回眸一笑,仿若有雷电从天空而降,直接劈中了他心头最为柔软的那一块,望着大江北岸的那一对人,孔希堂忍不住开心一笑,真好。 一愣神,一微笑,两个瞬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巨大的艮龙一脚踩在百丈武士的胸膛上,轰隆一声,百丈武士的胸膛塌陷下去,连带着詹天佑一并被踩入地下,与此同时,乾龙法身奔踏到百丈书生身前,双拳砸在对方的头颅上,浩然大阵形成的书生一阵颤抖,如同碎裂的花瓶碎成了无数片,弥漫在整个江面上。 乾龙法身从百丈书生的身体中一穿而过,艮龙随后而到,眨眼幻化成一柄巨大的青色巨剑,乾龙招手之间,抓住剑柄,猛然转身一剑划出,剑气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飘散的书生气运打散,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空中的孔希堂,气运一剑携带着天地神威,犹如一柄奔雷,刺入孔希堂的胸膛。 天空中鲜血飘飞,书院三院长身体暴退,双手死死按住巨大的剑身,不让剑尖透体而过,若是被气运贯穿,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他的性命,不知后背撞断了多少棵树木,孔希堂终于在后背撞入山石的一瞬间抵挡住青色巨剑。 青色巨剑从新幻化成百丈高度,和乾龙法身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拟人化的表情,天地龙脉气运人间最盛、最为玄妙,两者再次恢复真身,以神龙之姿降临人世,游曳在大江之上。 神龙乃是天地神奇造化,能腾云吐雾,行云布雨,神奇不言而喻。 突然,两条神龙张牙舞爪,面露凶相,齐齐冲着李元樱嘶吼,作天王须发皆张的怒吼状! 钦天监下两条玉制龙身困其形状,当年的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魏墨城困其神,后来一脉相承到李元樱身上,两人离开太安城,体内会残留些许气运,但是毕竟不是龙脉本身,这也是魏墨城“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的由来,像毒剑仙那般用两条红色小蛇来孕育囊括龙脉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日后人间也很难见到。 此时此刻,双龙脱离李元樱的控制,身形也冲破两条玉龙的桎梏,已然自由,天地神物被囚禁太久,戾气已经盖过仙气,特别是对于李元樱,更是愤怒至极,区区凡人竟然指使天地圣物,着实可气。 两条神龙相互盘旋缠绕,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冲着李元樱厉吼连连。 李元樱将浑身是血的陈珞岩安顿好,缓缓起身,独自一人站在大江边上,微微仰头,平静地望着两条神龙。 有龙脉盘踞体内之时,她体内雪山气海烟云缭绕,恰如仙境,以往时节的那些光景烟消云散,比如阴阳双鱼、孔先生留下的那一株青色的树木,都隐藏在云蒸霞蔚之下,如今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曾经李元樱最为熟悉的状态回来了。 两条气势汹汹的神龙在呼啸中凶猛撞来。 两条银线藏在袖中,两柄飞剑隐于暗处,那柄薄刀归于虚无,李元樱没有动用任何一件武器,而是平静的伸出双手,手心之内光华大盛,在两条神龙撞来的一瞬间,竟然以人力死死按住两颗硕大的龙头。 一声大喝,阴阳双鱼快速流动,黑白之间已经没了间隔,融为一体,呈现一种灰黑色,双鱼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破体而出,带动北魏天子的衣衫左右摇摆,群魔乱舞。 李元樱的身子不受控制,被撞飞后倒,双脚在地上不断滑行,鲜血从七窍中渗出,大喝一声,强行止住身体,猛然一按,两条看似近乎于无敌的神龙被硬生生按下了巨大的头颅,匍匐在地。 与此同时,那一株青色树木树叶摇摆,一座青叶世界慢慢向着四周扩散,形成另一番天地,在这一番天地中,规矩由李元樱来定,两枚掌心雷在心意一动之间形成,重重砸在两颗硕大龙头之上,两枚掌心雷看似轻巧,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两条神龙气运如同被黑洞吞噬,源源不断向着李元樱的体内涌去。 而北魏天子的雪山气海也在发生着急速的变化,阴阳双鱼之中突然夹杂着一青一黄两抹气运,如今一座水池有着四中颜色,正验证了那一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之间循环不息。 按道理而言,人体可以保留气运,但是万万不能容纳龙脉,这也是慕容峰不以己身为鼎炉,养育两条蛟龙的真正原因,毕竟人力,哪里可以吞吐天地之力,若说是否真的有人可以容纳天地龙脉,也有一位,那就是匈奴中行书身边的婢女青瓷,天然开窍,自得人间最宝贵的恩惠。 不,此刻还有另一人也可以容纳龙脉气运,那就是北魏天子,阴阳巧合,此刻的她不是开窍,胜似开窍,以雪山容纳乾龙,以气海藏匿艮龙,人间双龙气运尽在李元樱的举手谈吐之间。 来不及体会完全容纳双龙气运带来的玄妙,李元樱走到陈珞岩面前,五指相扣,掌心相对,两道精纯的气息透过手心灌入对方体内,滋润着他残破不堪的内里。 陈珞岩望着两人相扣的手掌,嘿嘿一笑:“李元樱,我可给你说好了,我自小读四书五经,受到的是君子教育,而我也是听话、正经孩子,从不做出格的事情,书中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是身体力行,今日破戒,被你挽着手,占了我这么大便宜,可一定要对我负责哦。” 李元樱忍住翻涌的怒气,缓缓闭上眼睛:“陈珞岩,若是你死了,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陈珞岩开口道:“当然知道,自然是嘴欠,被人打死的。”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他竟然知道,我无话可说。 “我给你说,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谦虚自敛,知道轻重,懂得进退,而且话不多......”陈珞岩滔滔不绝。 李元樱看着陈珞岩一张一合的嘴巴,听不进一个词语,只觉得头皮发炸,打人的冲动愈演愈烈,相扣的手掌忍不住微微一动。 “你瞧,和我握个手而已,激动地都不能自抑了,手心里满是汗,要镇定,要镇定!”陈珞岩开口说道,一脸欠揍的表情。 李元樱忽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在背后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她也不知道怎么手心里满是汗水,奇了怪了。 陈珞岩瞄了瞄李元樱藏在身后的手:“不紧张,以后习惯习惯我的风格就好了。” 李元樱冷哼一声,向着大江对面走去,还有事情没做完,还有人没有杀透。 陈珞岩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脸上再无嬉皮笑脸,转而严肃至极:“你要干什么去?大江那边的那两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保不齐还有杀招,李元樱,你听我的,今日到此结束。” 李元樱甩开陈珞岩的手,遥望大江以南:“不紧张,以后习惯习惯我的风格就好。” 一步十丈,北魏天子凌空而行,飘飘然如神仙,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大江对面,双脚踩在湿软的土地上,轻轻跺脚,詹天佑的身体从地下弹起,身形一闪,几乎看不到李元樱的身形,詹天佑就如遭雷击,在空中控制不住身体,暴退而去,砰砰砰,又是三声沉闷的撞击声,最后詹天佑撞在山石上,离着他不远处是已经气息虚弱的孔希堂。 “北魏天子果然厉害至极。”孔希堂开口说道,语气中有丝丝自嘲。 鼻梁比打断的詹天佑苦笑一声:“而且运气还极佳。” 李元樱继续前行,不言不语,离着山石还有十丈距离,北魏天子毫不犹豫后退,而且是一退再退,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大地无端颤抖,支离破碎,如同被切割了一般,下一刻,整个大地下陷,一道一丈宽的沟壑跃入眼中。 缓缓抬头,天空中有无数亮点闪现,然后响起了犀利的破空风声,定睛望去,那些耀眼的亮点是一把把激射而来的利剑,扎入地下,组成一座剑阵。 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形缓缓落在其中一柄剑柄之上,负背双手,清清淡淡望着李元樱:“好久不见。” 李元樱双手下垂,两柄飞剑落入手中:“赵宗主,好久不见。” 在军马镇之前,李元樱神游万里,回归本体之时,曾经和赵敦煌有过一次相见,那时赵敦煌也神游万里,曾经教授李元樱一剑,也正是这一剑,李元樱藏了两把剑在云端,其中一把模仿酒剑仙黄淳风的剑意,另一把便是诗剑仙赵敦煌教授的那一剑,两剑一前一后,相得益彰,方才有一剑透心的效果。 赵敦煌微微点头:“昔日相见,陛下还刚刚入神天境,今日再见,已然今非昔比,赵某都不得不惊叹陛下进步神速。赵某料定陛下已有所攀升,所以除了魂魄,还挑了些剑来,看到陛下才知道,是赵某自以为是了,这些东西挡不住陛下杀人。” 李元樱也在观察着赵敦煌:“宗主才是神速,以往不懂,现在懂了,今日的宗主和那时的宗主不可同日而语。” 刚入神天境,李元樱觉得自己能在慕容峰手下救人,见到赵敦煌只觉得此人高深莫测,今日再见,已经吸纳双龙气运的她才知道南梁剑宗宗主何其之深,也知道了自己那时的肤浅和战胜毒剑仙的幸运,也或许……那是......慕容峰在故意求死。 赵敦煌仰头哈哈大笑:“陛下谬赞了。” 李元樱向前踏出一步:“听闻剑宗有一剑山,上有利剑万万千,宗主下定决心磨遍剑山上所有的剑,不然不下剑山,不知道宗主此时此刻磨了多少把?” 说完,她又向前迈了一步。 “十之八九,还剩一二。”赵敦煌开口道,从剑柄上轻身而下,背后诸剑有轻鸣声:“赵某奉劝陛下,还是不要继续向前,不然刚刚巩固的气运免不了又是一次重创,没有丝毫好处。” “今日宗主是要救人了?”李元樱开口问道,心中也在权衡利弊,她可以肯定詹天佑和孔希堂还有后招,若是和赵敦煌交手,两人极有可能出手,事情更不好收场,说不准胜利的天平就会倾斜。 “希堂和赵某是多年老友,不得不救,至于詹大人......”赵敦煌叹了一口气,南梁风波停了,但未平,他身为剑宗宗主,有些事情要做:“也要救。” 李元樱淡淡一笑:“朕是一国之君,总要一丝面子,宗主不让朕杀一人,说不过去,要不宗主想一想,两人留下一人的性命?” 赵敦煌摇摇头:“抱歉,一个都不能留,要不赵某服个软,把面子留下,咱们换个条件?” 李元樱也摇了摇头:“没得换。” “哎,赵某最不想动手,因为实在没把握胜过陛下。”赵敦煌苦笑一声,一手轻抬,身后利剑皆是腾空而起,齐齐指向李元樱,嘴中一声“走”,万剑齐发。 对面的北魏天子闲庭信步,袖口一卷,万剑如同被一张大布袋裹住,袖口一按,内含乾坤,万剑被硬生生挤压成一个大球,然后李元樱手臂一扬,铁球砸向对面。赵敦煌一手下压,整个铁球如同被天地威压下砸,瞬间陷入地下,再抬头,北魏天子已经到了大江以北,手起刀落,赵阔飞的脑袋滚滚而落。 “今日之事是还当年一剑,两人的性命,朕大发慈悲不要了,若是有机会倒是真想和宗主切磋一下。”李元樱扶起陈珞岩,缓缓向着北方潇洒离去。 陈珞岩冲着赵敦煌点点头,扭身离去:“嘿,你还别说,刚刚你的样子真有宗师气度,大气,有范儿,给人安全感!” 第二十四章 找了这么多年,还没找到吗? 赵敦煌站在大江边上,静候李元樱和陈珞岩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以他的推测,北魏天子并非一个豁达守诺之人,若是回头杀一个回马枪,以她如今身披双龙气运的无双修为,自己一具魂魄很难阻止对方杀人,詹家第一高手和圣人书院三院长两条人命顶得上万马千军,北魏天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回头雷霆一击的可能性十分大,但是等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未曾出现。 微微弯腰,拾起地上一根草叶塞到嘴中,赵敦煌摇头一笑:“小瞧了这枚小女子了。” 此时此刻,赵敦煌都不明白李元樱怎么稀里糊涂成了人间巅峰的修行高手,实在不合常理,纵观天下高手,皆有宗师气度,而且心胸多豁达,即便被事务身份束缚,也少有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之人,远了不说,就以三绝之中的另外两位,黄淳风的风流潇洒自是不必说,即便凶名昭昭得的毒剑仙慕容峰,也被人称为枭雄,反观李元樱,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对于女子而言,数来数去,也就匈奴神极阁靠着代代相传,成就了如今的郝连流水。而女子帝王元樱绝对是个异数,小女子的心态,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按道理来说,这份心胸不应该在修行上有所建树,但是事实上,这名女子靠着连番厮杀一步步攀爬到今日,绝对不简单,而当前,败在李元樱手中的巅峰高手又多了两位——詹天佑和孔希堂。 缓缓回头,赵敦煌看到镶嵌在石壁之上,狼狈异常的孔希堂,眉毛一挑,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哥们儿,滋味不好受吧。” 孔希堂龇牙咧嘴:“快把我救出来,疼!” 赵敦煌凌空一步,来到孔希堂面前,伸手将书院三院长从石壁内“扣”了下来:“动用气运的战斗,自古就这么一份儿,我也弄不明你此刻的情况,你在剑宗之时,也习得剑宗吐纳功法,查看内里,看看伤势如何?” 孔希堂盘膝坐在地上,缓缓闭上眼睛,身上不断有青色气息升腾,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睛,苦笑一声:“内力破碎,境界和战力如同决堤大河四散飘零,现在勉强能够维持当前状况,过不了多久,大厦倾塌,江河日下,我就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遥望蓝天,长长呼出一口气,孔希堂笑道:“也好,如此也好,当普通人也不错。” 赵敦煌点点头:“慕容峰可以徒手取人寿元,大概就是假借于气运,北魏天子的手法应该相同,嗯,你还能活多久,我好给你准备一副棺材。” 孔希堂一时气结,起身骂道:“你死了,老子都不会死!” 赵敦煌依旧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还能骂人,看样子没啥大碍,果然是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 孔希堂冷哼一声,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你这张嘴太毒,早晚有一天会死在这一张嘴上。” 两人谈话之间,石壁之上不断有山石剥落,詹家第一高手从石壁上跌落,单膝跪地,向死而生的循环不息,詹天佑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只是一头黑发变雪白,瞬间苍老了不少。 詹家第一高手双手抱拳:“詹天佑谢过宗主出手相救。” 赵敦煌回礼:“詹大人不必谢。” 詹天佑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望向孔希堂:“希堂先生,今日之事,已然失败,建康城的事情,詹某一人去承担即可。” 也不给孔希堂回话的机会,詹天佑重重跺脚,如风一般向着南方掠去。 赵敦煌望着青虹南下,摇了摇头:“走得有些急了。” 孔希堂叹了一口气:“若是料定不错,詹天佑此时的情况也应该和我一般无二,境界战力决堤外泄,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普通人,不过,对于詹天佑而言,普通人便是让他死,更何况他还是詹家当前唯一的顶梁柱,詹家上下都看着他,若是料理妥当,詹家还能呆在南梁八大世家之中,若是有所差池,或者詹天佑拿出的筹码不足以打动南梁新帝,詹家危矣。” “读书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想着其他人的安危。”赵敦煌吐出嘴中的青草,又从地上拔出一根鲜草,放在嘴中咀嚼起来,南梁剑宗宗主有个习惯,喜欢嚼草叶,入口甘美有甜味儿,乐此不彼,怡然自得。 孔希堂最不喜赵敦煌此等粗俗鄙夷的习惯,皱着眉头说道:“诗剑仙,诗剑仙,你好歹有点诗剑仙的样子!” 赵敦煌翻了翻白眼,他不喜诗剑仙这个外号,太雅致精美,不讨喜,酒剑仙、毒剑仙和那两位相配,独独自己这个诗剑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和我一起回剑宗,还是回书院?” 孔希堂望了一眼书院方向,又望了一眼剑宗:“仁至义尽,该做的事情孔希堂已无保留。去剑宗吧,现在的事情也不是我孔希堂能说了算的,即便有心也无力,剑宗风气好,兄弟姐妹一家亲,没有诸多烦心事儿,过着舒坦。”顿了一顿,圣人书院三院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更何况还有不少女弟子应该等着我的吧,嘿嘿。” 说着,他伸出一根胳膊,勾在了赵敦煌的肩膀上。 剑宗宗主一脸嫌弃地挑开孔希堂的手臂:“你要干什么?早就知道你这人倾向有问题!” 孔希堂一口老血吐出,是真得吐血,满脸通红,瞪着一双眼睛吼道:“那可是身披双龙气运的北魏天子,有本事你也和她战上一场,老子受伤不轻,您老能不能可怜我,扶一下?!” 赵敦煌心不甘情不愿地递上去肩膀:“小姐身子,丫鬟命。” 孔希堂半个身子挂在赵敦煌身上,哈哈一笑:“世人以为你多卓尔不群,实际上俗人一枚。” 两人向着剑宗方向走去,孔希堂突然伸手捏了捏鼻梁,声音有些沙哑:“本该胜过北魏天子的,不知为何看到大江以北的女子,没由来心里一阵心疼,想起她了。哎,当年她选你最好,选我次之,怎么偏偏就选择了那个人?” 步伐稳健的赵敦煌脚下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找了这么多年,还没找到吗?”孔希堂问道,声音轻得像是羽毛。 “嗯。”赵敦煌依旧吐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字,顿了一顿,继续开口道:“不过,快了。” 第二十五章 南梁詹家,史书除名(1) 南梁,建康城。 御医刚从毓庆宫走出去,新王陈石秀也一脸笑意走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宫内床榻上的皇妃,轻轻关上身前的门,扭身心头又是忍不住一喜,开口便赏了所有当值小宫女每人一颗夜明珠,跪谢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石秀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赶忙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皇妃有喜,当前身子比较弱,刚刚晕倒,需要休息,切忌喧哗打扰。 一名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踮脚小声道:“陛下,佘先生进宫了。” “快请,快请!”陈石秀正了正衣衫,快步走了出去,远远望见佘余,一脸喜色。 佘余也见到了陈石秀,正欲下跪磕头,陈石秀抢先一步扶起对方,虽是扶起,也是虚扶,并未碰到佘余的衣衫胳膊:“佘先生无需行礼,人前人后都无需行礼。” “礼乃国之根本,不能废黜。”佘余开口道。 陈石秀仰头哈哈大笑:“如今世道不一样了,该废黜的东西就应该废黜,不能姑息,不能犹豫。” 佘余点头附和道:“陛下所言有理。” 世人以为佘余辅佐陈建业,却从来都不知道,刚刚从圣人书院来到建康城之时,首先与佘余相识相知的不是陈建业,而是当时的二皇子陈石秀,当时虽然书生佘余手中持有圣人书院院长孔末的举荐信,不过并不受人待见,南梁八大世家对那位衍圣公并不感冒,更何况佘余和何家多有矛盾,更是被人排挤,连科举考试的名额都获取不到,是陈石秀暗中帮了他一把。 陈石秀在朝堂之上受到非难,在与陈建业的斗争中处于下风,佘余看遍人间冷暖,知道世事艰辛,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恨晚,还曾经一同喝得酩酊大醉,倒地呼呼大睡,只是日后佘余高中,成了陈建业身边的红人,陈石秀被贬成秀王,囚禁在城东,两人渐行渐远,少有联系。 直到南梁巨变,佘余突然变脸,一招妙棋,让陈石秀坐稳江山,人们方才恍然大悟,在陈石秀的五年卧薪尝胆过程中佘余一直扮演重要角色,佘余存在最大的意义在于成功让蛛网杨莲亭死去,杨莲亭的存在在于制衡,是陈景琰的一手压轴大棋,目的是不让建康城流太多的血,当年陈石秀在和陈建业的争斗中落败,不是没有人想要了这位秀王的性命,奈何有杨莲亭在没人敢造次。这位与楚人凤、中行书齐名的蛛网头子死后,南梁再也没有一股势力可以阻碍陈石秀做他想做的事情,他也绝不会像大哥那般让春风吹又生的事情发生,所以詹氏被推下城楼,陈建业自刎求死,陈珞岩北逃北魏,都是风波的继续。 陈石秀缓缓坐下,宫女马上端来糕点,精致摆放在面前,陈石秀捏起一块糕点递到佘余面前,佘余也没客气,接过一口吞下,糕点渣滓落在衣衫上,他满不在乎拾起来丢到嘴巴里继续咀嚼。 “忘了恭喜先生,新婚大喜,哈哈。”陈石秀喝了一口茶,如同朋友一般调笑道。 佘余脸色微红,苦笑一声,无奈道:“陛下就不要再嘲笑微臣了,微臣也是迫不得已。” 陈石秀再次哈哈大笑,早年佘余和何家小姐有婚约,奈何佘家中途没落,那何家小姐自视甚高,看不上穷困潦倒的佘余,半百刁难,还命人将佘余打了一顿,多亏了佘余身边有一位细心照顾的小丫鬟,也就是如今佘余的妇人,佘余保住了性命,登高及第,回乡祭祖,顺便抱着“有仇必报,有恩必涌泉相报”的心态向何家讨要一个说法,阴差阳错之间又和何家小姐有了瓜葛,不曾想这次何家小姐又芳心暗许,发誓非佘余不嫁。为了此事儿,佘余的夫人还曾经怄过气,自己收拾包袱走了,佘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追了回来,发誓此生不再婚娶。南梁巨变之后,佘余的夫人突然转了心意,逼着佘余娶了何家小姐,坊间有一种说辞,说是佘余的夫人身子有疾,难以怀上身孕,为了给佘家留后,强迫佘余娶了何家小姐,毕竟当年婚约还在,何家也是大户人家,八大世家之一,是双赢的局面,而且佘余的夫人心胸开阔,自愿让出正室,甘愿做侧室,佘余不愿,强硬至极,方才断了此念。 “朕那妹子也是一片心意,你要心领,朕准备册封妹子一品诰命夫人,也算是一份补偿。”陈石秀将糕点向着佘余的方向推了推,早年间陈石秀曾经认了佘余的夫人为妹妹。 “微臣替拙荆谢过陛下了。”佘余起身道谢。 陈石秀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你不要向自己脸上贴金,朕做此事儿不是因为你,纯属是为了朕的妹子,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不然朕可不轻饶你。” 佘余连连点头:“不会,绝对不对,请陛下放一万个心。对了,微臣也要向陛下道贺,道贺皇妃有喜。” 陈石秀笑容满面,看了一眼寝宫,不住点头:“的确是喜事儿,的确是喜事儿,朕比你幸运多了,不然也要被逼着娶其他女子了,那可不好,十分不好。”顿了一顿,南梁新帝唏嘘感慨说道:“先生,朕和你欠这两名女子的,可不能辜负了她们啊!” 陈石秀所说的两名女子分别是自己的贵妃和佘余的夫人,两名女子皆是在两人最落魄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细心照料,在两人飞黄腾达,一人称帝一人万人之上之时,还为两人着想,并未提出任何无理要求,实乃不易。特别是陈石秀卧薪尝胆的几年时间内,他几乎不合佘余有书信来往,即便有所交流,也都是两名女子冒着生命危险相互传递。陈景琰登天之时,杨莲亭有所感触,方才有了那一番“有人不老实,需要敲打”的话语,只不过千万万算,比佘余算得慢了半步,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陛下说得是。”佘余也感慨道:“经陛下这么一说,微臣都恨不得马上回家给夫人做饭吃去了。” (不疑惑,本书没有绝对好人坏人,大家都是好人,也都是坏人,陈石秀和佘余我都是按照平常书籍中的主角来写的。) 第二十六章 南梁詹家,史书除名(2) 听到佘余的感慨,陈石秀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按住正欲起身离去的佘先生:“先生别先着急,朕还有诸多事情需要请教,暂且给朕解疑答惑之后再走也不迟。” 佘余退回到座位:“陛下有何疑惑尽管说,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石秀长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岳麓书院众人何去何从,朕并不担心,圣人书院一家独大,对于我大梁而言并非坏事一件,毕竟圣人书院已经捆绑在大梁这一艘大船之上,北魏有孔飞鲤,北魏天子的先生孔唯亭也是死在圣人书院,即便圣人书院想要北迁,北魏也不会答应,去西楚路途遥远,变数太多,刘铸想,诸葛唯我也会阻拦,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西楚国师应该懂。去匈奴,暂且不提要举院跨过北魏,即便到了草原,那就是真真正正的并入蛮荒,圣人书院做得出来,天下人也不会答应。朕真正担心的是北魏天子,若是那封诏书入了北魏,李元樱加上陈珞岩,天下正统和道理被两人战去一大半,不是一件好事情,先生运筹帷幄,能辨天下诸事儿,朕想问,詹天佑和孔希堂能否留下北魏天子?” 佘余摸了摸鼻子,轻抖一下衣衫:“陛下,若是以常理度之,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天下没人能在两人手中活下来,不过,若是对面是北魏天子,微臣只能实话实说,胜负难料,保不齐詹天佑和孔希堂两人的性命会交代在北魏天子手中。” “先生,这北魏天子真得这么厉害?”陈石秀正了正身子。 “倒也不是,是微臣实在猜不出结果。”佘余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他善推测人心,而且料事如神,独独对李元樱的预测总是有偏差:“陛下,微臣观天下人,行为总有迹可循,早年间,微臣还能推测北魏天子的行为,现在不行了。” “这是为何?”陈石秀来了兴趣。 佘余淡淡一笑:“陛下,所谓推测人心不过是雕虫小技,一个人的行为总归受到思想驱使,行为习惯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形成巩固的,一个人所处的环境,自己的性格,旁人的干扰,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决定,如果有足够的事件和资料,通过分析,完全可以推测一个人的行为轨迹,做到未卜先知。早年间,公主殿下......” 说到这里,佘余顿了顿,他和陈珞岩见过,只觉得公主殿下很奇怪,从未想过殿下竟然是男扮女装,比之北魏天子女扮男装还要震撼:”殿下以女儿身入岳麓书院读书,微臣从带回的密报中,已经推断出李元樱的女子身份,当时苦无证据,并不能确认,抱着宁肯错杀,不能放过的想法,微臣引诱邱寒霜去岳麓书院接公主殿下回宫,顺便将化名李庆元的李元樱一并除掉,结果误打误撞,北魏天子没有死去,他邱寒霜倒是死在了岳麓书院,借由此事,孔飞鲤入北魏,也是微臣始料未及的事情,世人以为邱寒霜之死是微臣借刀杀人的计谋,这实在是有些冤枉微臣。后来,北魏天子在黄淳风和刘百通的保护下入圣人书院,微臣又怂恿詹天佑北上圣人书院,段红袖暗中刺杀,并且将邱家的仇恨一并引向北魏天子,那一次圣人书院的风云际会,看似巧合,实则是微臣精心布局,微臣坚信当时的李元樱应该有所察觉,不然不可能将微臣的局中局一一巧妙化解,光是韩先霸挡下詹天佑,就是一次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也是通过那一次明里暗里的交手,尤其是北魏天子南下八百里只为见殿下一眼,更是让微臣对李元樱有了足够的了解。” 陈石秀望了一眼寝宫外的天空,千里蔚蓝,不染一丝尘埃,只有先帝登天之时,天空留下的一块大窟窿,好像张开的大口:“先生继续说。” “北上匈奴救李秀策,祭孔大典一人对上纳兰托娅、郝连勃勃和郝连流水,微臣自认为已经能够完全了解北魏天子,所以那一次主动出击,建议建业太子亲自北上太安城,去接公主殿下回宫,果不其然,北魏天子的行为和微臣推测的完全一致,建业太子平安回归建康城。”即便曾经叛变,时至今日,佘余也在陈石秀面前依旧以太子尊称称呼陈建业,并无忌讳躲避:“其后的南下大江战孔道佛,西去拼死慕容峰,神游天外来建康城,也都在微臣意料之内,至此,微臣自认为对北魏天子已经了如指掌,直到发生了一件事情......” “太阴时刻?”陈石秀开口问道,太阴时刻发生了两件轰动世人的大事儿,分别是北魏和南梁的两次朝堂政变,前者以李秀策身死失败收场,后者以陈石秀成功结束。 “是的,太阴时刻,按照微臣的推算,李元樱登天之后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人间也应该被天上人从新设置,但是事实正好相反,人间毫无异样,按照以往继续。北魏巨变,微臣推测,李元樱性子柔弱善变,多半崩溃,致使北魏大乱,谁曾想到一介女子竟然靠着杀戮将朝堂稳定,还亲手屠杀了草原一万人马,至此之后,微臣已经看不懂北魏天子,李秀策死后,这北魏天子似乎变了一个样子,心无敬畏,已然不是以往的那个人,整个北魏的局势似乎全都系在李元樱一人身上,她说什么,北魏朝堂上下不会有丝毫异议,即便是错的,这十分荒诞,不合常理,可是事实如此,微臣也不得不承认。”佘余不住摇头:“所以微臣说不知道此次詹天佑和孔希堂联手是否能够拿下李元樱。” 陈石秀点点头:“若是拿下最好,若是拿不下,先生还有什么妙计?” 佘余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陛下,别忘了一个人,可以压制北魏天子。” 陈石秀皱了皱眉头:“先生说的是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幸好剑宗内部并不团结,不至于剑宗太过鹤立鸡群,但是赵敦煌那一尊大菩萨,朕请不动啊。” 佘余摇摇头:“不是修行武力方面的压制,而是情感思想方面。” 先生点到即止,学生恍然大悟,陈石秀双眼神采奕奕,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微笑道:“朕知道是谁了,吴清源,朕倒是差点把这个人忘了。” “陛下,无需做任何事情,只需要吴清源他好好活着,能喘一口气,对于李元樱而言就是一招杀手锏,或许李元樱已经变得不可预测,可以虽万人吾往矣,但是微臣始终坚信,在她心头最深处,应是柔软至极的。”佘余斩钉截铁说道,一只手不由得攥紧,是人都有弱点,北魏天子也不能免俗。 “有先生在,朕心头大定,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无比安定。”陈石秀笑呵呵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坐下:“如此这般,朕就不去担心她北魏天子的安危。但是还有一事儿需要先生定夺,如今得南线吃紧,朕按照佘先生的法子,猛攻但是不克,等着匈奴和西楚的战局改变再做改变,但是多日僵持总不是法子,先生可还有妙计?” “陛下,微臣的攻而不克之法是第一步,表面是消耗和牵制北魏镇南军,其实真实的目的是为开辟第二战场,”佘余淡淡说道,伸手沾了沾杯中茶水,在红木桌面上画了一个粗略的九州地形图,一条大江横跨中原腹地,隔开了北魏和南梁:“陛下,请看,多年大江两岸对峙,已经让两国形成固定思维,其实除了两军对峙的地方,整个大江连绵千里,有极长的战线,微臣私下以为,我大梁完全可以将南疆和东南海防军队调集回来,无需战力多强,只要有足够人数即可,而且不从大江一线攻击,而是从海上出发,东南海防军队擅长航运,出其不意攻克江浙一带,斩断镇南军的供给,然后让南疆军队从大江一线北上,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北魏必定措手不及。” 说着,佘余从怀中取出一份详尽的地图和人员调配的小册子:“微臣已经擅作主张,将将领人选和战略部署策划好了,请陛下过目。” 陈石秀仔细观察桌面,直到书面升腾蒸发,消失不见,又接过地图和小册子,大致浏览一遍,不住赞叹:“妙啊,先生,真是妙招!” 佘余望着专心致志的陈石秀,心头先是叹了一口气,又猛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眉头一片乌青:“陛下,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陈石秀放下地图和小册子,这一次没有去扶佘余,端坐在座位上,语气清淡地说道:“先生这是何意?只要先生提,朕必定答应!” 佘余依旧以头抢地:“陛下,佘余所求之事是大罪,是死罪!但是今日,微臣即便掉了脑袋,也要一求!” 陈石秀眯了眯眼睛:“先生尽管说。” “微臣求陛下......”佘余又俯了俯身子,更加谦卑:“微臣求陛下,请建业太子和詹贵妃的尸首进皇陵,封建业太子为帝,庙号世宗,封詹贵妃为皇后,配享皇陵,入皇族族谱!” 寝宫里一片寂静无声,针线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股刺骨阴冷吹进大厅。 陈石秀沉默无语,死死盯着佘余,半晌,他沉声说道:“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朕说。” 佘余缓缓起身,挺直了腰板,正了正身上的衣衫,回望陈石秀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开口说道:“微臣求陛下,请建业太子和詹荒废的尸首入皇陵,封建业太子为帝,庙号世宗,封詹贵妃为皇后,配享皇陵,入皇族族谱!” “佘余,实不相瞒,朕也有此意,大哥有资格称帝,詹氏也可封后,配享太庙,但是朕最不想在你的嘴中听到这个提议,那样朕会很痛心,会对你很失望,你是个聪明人,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可是你啊,就是太聪明,太不知好歹,整个朝堂可以是任何人提出来,独独你不行。”陈石秀的语气越来越低沉,越来越阴冷:“说一个理由,说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不要说是为了朕的威信名声和江山社稷,太单薄,不足以让朕压下不杀你的心思!” 佘余从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建业太子,也曾经像陛下这般,尊称微臣一声——先生。” 有哭腔! 寝宫内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佘余觉得眼前一花,陈石秀已经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眼神中的冷漠越来越浓郁,杀心暴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大义,但是朕有一点不明白,佘先生此举是不是暗示着将来也有一天会反了朕?!” 佘余低头:“陛下,微臣和陛下相识之时,微臣曾经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陛下是微臣的知己,微臣不忘初心,可以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建业太子对微臣也是信任有加,生前微臣不能磕头谢罪,死后微臣一定要为太子殿下做一点事情。” “好,很好,很感人,朕很欣慰,也更加倾佩先生!”陈石秀一手伸出,手心之内一柄悬空小剑,此时他已经和建康城相联系,白衣剑仙坐镇的那一座剑阵,此刻尽数在他体内峥嵘,突然,陈石秀一掌砸下,离着佘余还有一寸距离,突然中途变掌为提,抓住佘余的衣领,两人同时后退,而且是一退再退。 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一个三丈宽长的巨大脚印轰然砸下,破开寝宫屋顶重重踩了下来,踩出一片狼藉破碎。 陈石秀双指并拢,点在眉心,形随意动,九把虚空利剑悬停空中,齐齐指向屋顶:“走!” 九把利剑划出九道颜色各异的剑意刺向高空来人,砰砰砰,一连串利剑破碎的声音响起,一股威压压下,寝宫屋顶再次遭受重创,一颗巨大的拳头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横扫过来,撞向陈石秀。 南梁新帝大袖飘摇,一股绵软巧力将佘余丢出寝宫,双手架起,护住脑袋,硬接那一记从天而降的拳头。 轰隆一声巨响,陈石秀后背破墙而出,双脚踩在地上,踩出两个大坑,强行止住身子,透过手臂之间的间隙向空中望去。 一座百丈武士站在寝宫上方,头顶仿若直达天际,只不过这一座百丈武士残破不堪,只剩下一条手臂。 满头白发的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站在武士眉心,死死盯着如同蝼蚁一般的南梁新帝:“陈石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响如炸雷,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建康城。 第二十七章 南梁詹家,史书除名(4) 巨大的武士足足百丈,詹天佑站在眉心之处,一头白发恣意飞舞,眼中杀意盎然,一声“誓杀南梁新帝”响彻健康城。 陈石秀缓缓放下护住脑袋的手臂,微微侧身,出声督促道:“先生快走!” 佘余从地上爬起来,衣衫擦破,发髻打散,声音有些颤抖:“陛下!”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先生这一句话,朕也从未忘却。”陈石秀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和那日佘余入建康城,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时刻的一般无二:“快走,莫要让朕分心!” 佘余提起衣衫前摆,急匆匆向着宫外跑去,若想救人找来救兵必须迅速,不能拖泥带水,妇人之仁。千算万算他未曾算到,詹家第一高手竟然会反戈一击,他已经警戒过陛下,詹天佑此人不可信,当尽快除去,大江之上阻截北魏天子,其实是一招双赢的妙棋,北魏天子死了,陛下赢了,詹天佑死了,陛下也赢,如果两人皆死,那就皆大欢喜,但是为何詹天佑返回南梁却要突放杀招,那北魏天子到底给詹家第一高手灌了什么迷魂汤。 詹天佑冷漠地望了一眼逃走的佘余:“奸佞小人,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不见詹家第一高手如何动作,佘余奔跑的直线上突然炸出一道沟壑,一条漆黑的砂石蛟龙从沟壑中拔地而起,扑杀向佘余,轰隆一声,一道红色巨剑从天而降,插入蛟龙头颅死死钉在地面上,剑气恣意游走,如江河深渊。 陈石秀缓缓放下下压的双手,负背双手,虽是仰视,却有帝王俯瞰之姿:“詹天佑,还不速速给朕跪下,朕可以免你欺君罔上的死罪!” “哈哈哈。”詹天佑仰头大笑:“陈石秀,当了几天皇帝,当真以为自己就是九五之尊了,在詹某眼中,你始终不过是城东养鱼种花的跳梁小丑罢了。” 陈石秀脸色阴沉,藏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松开,如是三次,最后淡淡一笑,竟然闲情逸致的踱起了方步:“明人不说暗话,詹天佑,看样子大江一行让你‘受益匪浅’啊,虽然不知如何弄出这一具百丈巨人,但是此刻你境界和战力江河日下,不久之后,成为普通人是最好的结果,起码保住了性命,差一点就是一命呜呼,啧啧,北魏天子虽是女子,绝对。那么让朕猜猜,你还为何要杀朕?因为你自知很难再站在人间巅峰,詹家恐难在南梁立足,没了你詹天佑的詹家,只要朕一句话就可灰飞烟灭,所以你要趁着还有战力取走朕的性命,然后以死谢罪,南梁虽然会乱,但是詹家还能在南梁存活立足,你想用自己的死为詹家谋取一份太平,不知朕说的对不对?” “嗯,你这杂碎眼光的确够远,不过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詹天佑眼睛暴睁,恨意盎然:“今日杀你,詹某还要为建业报仇!” 百丈武士一拳砸下,带着呼呼风声,势如破竹。陈石秀一声冷笑,正欲闪身躲过,骤然发现,武士砸下的一拳竟然凝固空间,躲无可躲,陈石秀一咬牙,双脚猛跺,双手卧在腰间,气息蓬勃而出,双手瞬间轰天。 拳头还未落下,大地已被拳罡撕裂,对上陈石秀轰天双拳,硬生生砸地面七尺有余。 “靠着空中楼阁的修为也想和詹某过招?不自量力!” 一拳过后,另一拳接着砸下,连续不断轰出数十拳,拳罡之下烟尘飞扬,大地龟裂,南梁新帝的整个身子被砸入地下。 吼!吼!吼! 一声声虎啸龙吟炸响于天地,百丈武士砸下去的拳头瞬间凝固,一条金色巨龙冲天而起,无数剑气恣意切割武士仅剩下的一条手臂,炸出一团团烟尘,本就独臂的武士双臂尽断。 陈石秀跃出大坑,一手撕掉破败的衣袖,双手大张,那条金色剑龙冲天而起,撞向那不至死活的詹家第一高手。 詹天佑双手下压,百丈武士前倾,以眉头撞向金色剑龙,伴随着气息碰撞荡漾出来的一道圆形涟漪,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大轰鸣声响起,百丈武士变成齑粉,消失在天地之间,而金色剑龙如同飘飞的柳絮,努力凝聚成原本模样却始终不可得,几番挣扎也逐渐消弭。 武士和金龙消失,引起了天地异象,万里无云的建康城上方如同一处低洼地带,不断有云彩蜂拥而至,伴随着从东向西的大风呈现一种云卷云舒的奇异景色,雷电便孕育其中,偶尔露出狰狞的面容偷窥一下人间,然后渐渐隐去,不见了踪影。 两人相距百丈距离,陈石秀身上的衣衫在风中烈烈作响,满头的黑发向一个方向吹拂,而对面的詹天佑不动如山,在风起云涌之中,岿然不动。 詹天佑不愿说话,也懒得说话,一手高举,向后拉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在他举拳的那一条线的后上方,那一处浓郁的乌云也随之低垂,蓄力完全,詹家第一高手大喝一声,脚下一踩,身影如烈风,百丈距离只在眨眼之间,一拳轰出。 陈石秀面色无常,轻轻后退半步,暂避锋芒,身子一侧,躲开对方一拳尽头的柳暗花明,无视对方凶猛异常的拳罡,猛然拍在詹天佑的肩膀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内含无双剑气,詹天佑看似一切无常,后肩上的衣衫却炸成碎片,出现一片骨头断裂的红肿。 詹家第一高手宁死不退,强行撞碎陈石秀的剑气,一记肩撞撞在对方胸口,直接将对方撞出去十丈,即便在空中全力抵抗,陈石秀还是缓冲不了那一撞的凶猛,身体向后弯折成一个弧度,坠落在地。 詹天佑伸出两指按了按肩膀上的伤口:“以前觉得你是有野心但没气魄的小子,不曾想被你骗了好些年,若是知道如此,建业当年不该心软,詹某也不应心慈。” 陈石秀吐出一口鲜血,用纤细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世间什么都有,独独没有后悔药,所以朕很聪明,杀人杀到底,免得来年开春,春风春又生。” “好,好,好,的确像是一代枭雄的风格,也只有狼子野心之人才能说出这等话!”詹天佑杀意之盛,语气之怒,如同决堤的大江之水,滚滚而来, 气息猛然一收,风云涌向他,然后骤然外放,风云尽数激射而出,一甲子神天境积累起来的气息一朝释放,如火如荼,他本来已经跨过生死,走在不朽的路上,但是此刻竭泽而渔的狠厉做法,让体内循环不止的生生不息弥补不了境界和战力的消耗,于是一头白发更白,容颜更加苍老。詹天佑入神天境一甲子,每一步走得都极其稳健,独独此时此刻他强行走出一步,超过循环不止,超过生生不息,战力和境界猛然提升一大截。 随着詹天佑毫无顾忌释放气息,顿时之间,乌云密布之中的倾盆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密如麻,大雨和雷电倾泻在皇宫上方。 轰隆隆,轰隆隆,天上紫雷顺着大雨齐齐落下,炸向陈石秀的头顶,雷电风雨揉加在一块,犹如天降惩罚天尊以镇人间妖魔。 南梁新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双手各自曲指,一道道绝世神兵环绕周身,分别刺向夹杂着暴雨的雷电,一剑对上一雷电,一瞬间,皇宫上方绽放起一道璀璨的亮光,然后更多的雷电落下,也有越来越多的利剑对上,一道有雷电组成的光网覆盖半个皇宫,恰如一座牢笼。 风暴之下,陈石秀气喘吁吁,一条手臂呈现烧焦的黑色,残破的衣衫配上凄惨狰狞的面容,格外恐怖。 而站在对面的詹家第一高手一手捂住嘴巴,不住咳嗽,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出来,猛吸一口气,入肺的空气带来一股燃烧一般的疼痛:“看你还能接几招!” 詹天佑身形前冲,撞碎眼前雨幕,而在他前行的直线上风雨激荡开来,对着陈石秀就是凶猛的一拳,陈石秀想躲,但是在詹家第一高手的手中完全没有躲闪的机会,只能双手交错抓住对方的手腕,向左右分错,但是想法刚到,一记更加凶猛的膝撞已经结结实实落到胸口,詹家第一高手的速度无与伦比,几乎不给对方丝毫考虑思索的时间。 陈石秀下意识松开双手,任凭膝撞的劲道将自己像一片树叶一般撞飞,詹天佑可不答应,拳头一个巧妙的回旋,变拳成掌,抓住陈石秀的衣衫猛然拉扯到自己身前,继续一记简单有效的结实膝撞。 雨水炸碎,两人站立的地方一团水气,陈石秀强行将意识拉回身体,一柄破土而出的细小剑气刺透詹天佑的脚背,暂且减缓一下速度,但是即便如此,詹家第一高手还是抱着以死换死、以伤换伤的决心,手肘砸下,重重砸在陈石秀的脖颈处,跌落在地,南梁新帝如同被人从水中打捞上来丢在陆地上的水中鱼一般,不断颠簸翻滚。 詹天佑一脚踏在陈石秀的胸口处,将这条挣扎的鱼踏入地下,接着又是一拳落下,接连出招,陈石秀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最后詹天佑重重踢在南梁新帝的腹部,陈石秀便如同弯曲的虾米在地上划出十丈距离,放在止住身子。 詹天佑不断咳嗽,鲜血也不断顺着七窍流出,鲜红之中带着乌黑,被雨水一冲刷便没了踪影,但是这些都没有阻碍他前进的步伐,难得的机会。在他的心头,陈建业是难得的仁善帝王,比先帝陈景琰多了一份慈悲,或许对于一名皇帝而言这不好,但是詹天佑乐见其成,因为陈建业还有另一个的身份,他詹天佑的外甥,人前人后那孩子从不以帝王身份自居,总是口口声声喊他一声“舅舅”,而这也就足够了,而这也是你陈石秀必须死的原因。 陈石秀趁机抓住难得的机会,猛吸一口气,一手拍在地上,身体在空中翻转,连续不断的剑气刺向迎面而来的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一张拍碎剑气,不知何时,陈石秀已经来到詹天佑身前,以半蹲姿势将两柄爆裂的剑气植入詹天佑体内,然后牵引点炸,风雨中绽放了两团血雾,詹天佑整个上半身便笼罩其中,身后的雨幕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真空瀑布。 一手轻抬,从空中下落的雨滴骤然一停,落在地上的流水也停住了,然后漫天水滴变成无数利剑,刺入那两团血雾,顿时间两团血雾更加浓郁,几乎如同山水画上的红色染料。 “詹家第一高手?哼,也太不经打了!”陈石秀缓缓起身,脸上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以命换取战力总归是有穷尽时,也只有詹天佑这等蠢货才会做这等蠢事儿:“这样看来,那北魏天子也不过如此,竟然让你詹天佑活着回来了。” “就这样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和李元樱相提并论。”詹天佑显露身影,一声嘲笑,身上两个淙淙流血的大窟窿,但是詹家第一高手傲然而立而不倒,他双手扯住陈石秀的肩膀向外一翻,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詹天佑以头做武器,眉头撞碎陈石秀的鼻梁,然后撞在陈石秀的眉心,两人距离极近,看到对方的音容相貌,也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杀意和愤怒。 陈石秀一声大喝,挣脱詹天佑的束缚,一脚踢出,但是明显慢了一步,被对方捷足先登,詹天佑一拳落在陈石秀的肩膀上,砸断对方肩骨,废去对方牵引建康城大阵的机会,另一手按在陈石秀的脸面上,向后一推,两人同时掠了出去。 南梁建康城,除却太安城之外,人间最大的城池,建康城皇宫有宫殿房舍九百九十座,占地三千余亩,亭台楼榭不计其数。 詹天佑就这样按着南梁新帝的脑袋,撞碎半个皇宫。 第二十八章 南梁詹家,史书除名(4) 风雨之中,两人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相互碰撞的气息比之天上的惊雷闪电还要耀眼。 詹天佑一手按着陈石秀的脸面,撞碎了半个皇宫,南梁新帝的后背破开墙壁,砸出一个巨大的人形窟窿,从宝成殿到大友殿,足足三百丈的距离,陈石秀始终未曾止住身子。 等他止住身子,已经足足滑行了四百余丈,撞在皇宫西南角的无字石碑上,身体镶嵌其中。 无字石碑是陈景琰登天之前建立,由天上陨石为原料,坚硬无比,夜晚呈现荧光蓝色,如同一盏明灯,格外神奇,碑如其名,上面未刻一字,陈景琰也未曾说明建造此石碑的目的,只把陈建业、陈石秀和陈珞岩三人叫到一块,问问了三人上面应该刻什么东西,陈建业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陈景琰点点头。陈石秀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陈景琰微笑着摸了摸陈石秀的脑袋,转而问向陈珞岩:“你呢?”陈珞岩几乎脱口而出:“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 .”陈景琰皱了皱眉头,对于自己这名男扮女装儿子的胡言乱语见怪不怪,厉声道:“说人话!”陈珞岩嘿嘿一笑,开口说道:“皮皮虾,我们走!”陈建业和陈石秀相互对视一眼,不明觉厉,陈景琰叹了一口气:“算了,什么都不刻了,就在这吧!” 于是,石碑之上,不着一字,直到今年今日,此时此刻。 轰隆一声,对着血肉模糊的陈石秀,詹天佑又是酣畅淋漓的一拳砸在脑袋上,南梁新帝的脑袋被砸进去三寸有余,已经没了先前俊秀的样子,气息凌乱不堪。 几乎耗尽气息的詹家第一高手,踉踉跄跄,鲜血流出七窍,外放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逐渐衰败,风雨侵入他的身子,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衫:“陈石秀,你可以争皇位,可以做千般万种事情,但是你不应该将建业逼死,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护着你。自古皇位之争,必定伴随着残酷血腥,搁在历朝历代,你这二皇子争位失败,多半是死,你应该知道你为何不死,不是你和你背后的势力大到让我詹家顾忌,是因为建业的仁慈,而你做了什么,你将他逼死,不给他留一点活路!” 镶嵌在石壁中的陈石秀睁开血肉模糊的双眼,冷漠望着詹天佑。 詹天佑一阵厌恶,心头恨意盎然,牵动几乎崩坏的雪山气海,忍不住伸手捂住嘴巴,血从指缝流出,面有死灰之色:“建业的善是大善,能潜移默化周围众人的大善,我这做舅舅的都为之动容,但是为何不能让你这亲弟弟动容?给自己亲哥哥一条生路很难吗?不难,但是你还是逼死了他,只能说明你陈石秀狼子野心,为了权势什么禽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住嘴!詹天佑,你懂什么!!!流血牺牲,流血牺牲,你以为你只有你詹家流血牺牲了?为了这皇位,为了南梁江山,我们林家忍辱负重,布局这么多年,付出的鲜血和牺牲,你又懂得什么!!!”陈石秀把自己从墙壁中拔出来,一手扶住脱臼的手臂强行归位,空气中响起一连串骨头摩擦碰撞的声响,格外瘆人,向前走了一步,一个踉跄,原来他的腿也已经断了,又是一声骨头强行归位的摩擦撞击声:“大康十二年,朕的表哥林成平被詹俊贤殴打,身体受伤,从那时起这皇位之争就开始了,为了撬动你们詹家根基,他甘愿自杀,临死之前,成平表哥拉着朕的手说,等朕当上皇帝,一定要去坟头告诉他,封他一个大将军玩玩。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笑意,好像不是去死,而是无上荣光!!!” 陈石秀一脸痛苦,双眼通红,紧攥的双手咯嘣作响,然后胸膛之内又被一股愤怒积怨代替,伴随着建康城光华大盛,他第一次主动出击,双脚奔踏在大雨中,飞溅起一个个水花,拳头之上凝聚起近乎于实质的拳罡,重重砸出。 詹天佑一声大喝,也是简简单单的一拳挥出,迎上对面的一拳。 两人皆是未躲,互换一拳,詹天佑的拳头落在陈石秀的心头,陈石秀的拳头落在了詹天佑的肩头,南梁新帝吞咽上涌的血水,一步不退,詹天佑如同从山头跌落的石头,重重摔了出去,半个肩头被砸得血肉模糊,凄惨异常。 陈石秀将挥出的拳头缓缓收回:“林家流得血比你们想象的多,林家家主加上林家三杰,也就是朕的外公,朕的大舅林仁忠,二舅林玉宝,三舅林成平,他们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先后慷慨就义,他们告诉朕,只有站在最后的那个人才是最终的赢家,才是大梁真正的王!他们为了这座皇位,锒铛入狱,最后惨死,就是为了给朕争取一个卧薪尝胆、苟延残喘的机会。” 遥遥一招手,皇宫内千万把利剑浮空跳动,心意微动,一把剑呼啸入手,陈石秀踏步前行,慢慢走向詹天佑:“这几年朕过得像是一只狗一样,秀王,秀王,一个摇尾可怜的狗而已!那是陈建业的仁慈吗?那是妇人之仁,若是他稍微可怜朕一下,就不该留着朕的性命,受尽天下人的嘲笑!” 脚下一点,身形前掠,比陈石秀更快的是那一把利剑,如同一道奔雷炸向詹天佑的胸口,詹家第一高手只有起身的机会,没有出招的时间,依靠强健的体魄来硬接一剑,利剑撞在詹天佑的身上,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滑了三丈。 “陈建业留给朕一条生路,实际上是给自己选了一条死路,路是他自己选的,朕要大发慈悲送他一程,也不枉费多年兄弟情谊!” 陈石秀脚步越来越快,招手挥手的速度也掠来越快,那些悬空利剑如同山峦一般,一山高过一山,一峰高过一峰,连绵不绝,只在心意一禀,手指一动之间,刺向对面。 行将就木的詹天佑觉得剑势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已经有几股透体而过,绞烂了经脉。 而陈石秀一招得势,引剑猛刺变成了当空一剑,利剑恰如一挂瀑布当空而下,詹天佑横臂探出,双手十指如钩,脸死灰之色更浓,用尽最后气息,将那一挂瀑布撕出一个口子。 陈石秀大袖回卷,将气息卷于袖口之内,强行压灭,另一只手召剑即来,狠狠刺在詹天佑的心头,那一剑未曾透体,而是弯折出一个如同满月一般的弧度,两人僵持不下。 陈石秀悲愤异常,埋藏在心头的怨恨蓬勃而出:“我的娘亲,你们眼中的心腹大患。她为了朕和詹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你们詹家骂她妒妇,骂她蛇蝎心肠,她从未反驳,为了把这一出大戏做足,她亲自撞死在詹氏面前,这件事情她都没和朕,她唯一的儿子,透露丝毫!!!这么多年了,朕依稀记得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曾忘却,詹天佑,你们也不能忘!你们都欠她一个道歉!你们都要给她陪葬!” 已经如同满月的利剑再向前弯折,詹天佑如同金石的身体将气息完全凝聚于心头,硬抗一剑,月满则亏,弓满则断,砰地一声,利剑从中折断,碎成无数片,陈石秀凌空抓起一段碎片,重重插入詹天佑的脖颈,两人的鲜血融合在一起,流淌下来。 詹天佑一手捂住伤口,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如同泉水上涌的“咕咕”声,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陈石秀的胸口,扯下一块血肉。 疼痛让陈石秀大汗淋漓,也莫名痛快,他一手反握住詹天佑的脖颈,另一只手将断剑碎片向里插了插:“詹天佑,你以为朕会将詹家连根拔除?不,那样太便宜你们詹家了,朕会让詹家一直存在,朕会像狗一样豢养他们,让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朕的面前摇尾乞怜,让他们知道他们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朕的恩惠!而等朕一统天下之后,史书之上,不会有你们詹家只言片语,一个词都不会有!詹家第一高手?神天境一甲子?哼,只会淹没在历史之中,成为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无人问津!” 血水从嘴中汹涌而出,詹天佑满脸鄙夷和嘲讽,缓缓张口,声音微弱,如夏日微风:“一只可怜虫。” “可怜虫?朕可怜?朕乃九五之尊!人间最终的帝王!朕不可怜!” 偏执,癫狂,狠戾,怨恨,愤懑! 陈石秀一声厉吼,舍弃手中利剑碎片,一拳砸在詹天佑胸口,然后一手按住对方头部,一记膝撞撞透了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身体刚刚凌空倒飞,又被陈石秀扯住头发拽了回来,连续不断出拳,出拳,出拳,再出拳,眨眼之间已经出拳不下百次,詹天佑如同一座破碎的大钟,双脚几乎未曾着地。 詹天佑按着陈石秀的脸面行了四百丈,从宝成殿到大友殿,此刻陈秀连续挥拳,将詹天佑又打了半个皇宫,直到城墙之前,詹天佑魁梧的身躯撞在石墙上,陈石秀最后一拳打穿了对方的胸口,死死将詹天佑钉住。 “哈哈哈,此刻谁可怜???!!!舅舅。”陈石秀张狂大笑,疯魔癫狂,按辈分来讲,陈石秀应该叫詹天佑一声舅舅,但是他从来未曾开口叫过,不过,陈建业总是以舅舅称呼詹天佑,不管人前,还是人后,所以陈石秀的一声舅舅,是讽刺,是嘲弄。 詹天佑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眼前朦胧似雾,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凭借意识感觉,伸出一只手,用尽浑身的最后气力,用力“敲了敲”陈石秀的脑袋:“你......最可怜......” “朕!不!!可!!!怜!!!!”陈石秀一字一顿,双手伸出,万剑归宗,猛然攥拳,万剑以极快的速度刺向詹天佑。 眨眼之间,詹家第一高手刺成了一滩血肉。 陈石秀瘫坐在风雨中,身形萧条,孤独狼狈。 “陛下,陛下!”一道曼妙的身影跑来,跪坐在风雨泥泞中,双手环住陈石秀的脖颈,温暖着他的身体:“陛下,不怕,臣妾在呢。” 女子是陈石秀的妻子,如今宫里唯一一名贵妃,自小没名没姓,养在陈石秀的身边,陈石秀刚读书那一会,先学百家姓,给她起了一个当时自认为极妙的姓氏“花”,名字取“袭人”两人,所以女子的名字叫花袭人,两人当时觉得极好,十分雅致,日后长大,陈石秀才知道这个名字何等俗气,要改名,袭人却宝贝得不得了,不让换,用到今日。林氏生前为人苛刻,少有看得上眼之人,独独对袭人另眼相待,撞死在詹氏前一夜还曾召见袭人,让她好好照顾陈石秀。也是这名女子在陈石秀最为狼狈的日子陪伴在他左右,陈石秀装作哑,她也跟着装哑,这一过已经是很多年了,而今后还有很多年要过。陈石秀称帝之后,要封袭人为皇后,袭人拒绝了,她认为皇后应该是一名名门闺秀,不能是她这种小丫鬟,有辱国门,也支撑不起后宫。她是个极其容易满足的人,不嫉妒,不攀比,最懂得道理,所以她亲自操办选秀女入宫的事宜,陈石秀不让,两人一直僵持着,直到听闻袭人有喜。 陈石秀反抱住女子的胳膊,寻找到一份依靠,嘴里不断呢喃重复:“朕不可怜,朕不可怜,朕不可怜......” 佘余带着御林军赶到,整个皇宫断墙残垣,一片狼藉,他看到风雨中相互依靠的两人,心头大定,忍不住呼出一口气,微微一笑,再看一眼只在城墙之上留下一滩血的詹家第一高手,眼神逐渐深邃起来。 那日之后,南梁詹家犹在,只是不在史书上。 (这章要对照第二卷《南梁定风波》一章节看才有意思。) (一本《红楼梦》抚慰了明清五百年的荒凉,致敬,致敬!) 第二十九章 喧嚣和沉默 李元樱、陈珞岩和甄婆婆从大江以北返回镇南军,三人身上有伤,行动速度不快,不过咱们的北魏天子毕竟是天下大宗师,也没什么架子,附身背起甄婆婆,让陈珞岩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吊在后面。 甄婆婆哪里敢让一国之君躬身背着,感激涕零,摆着手说:“使不得,使不得,陛下,万万使不得!” 李元樱还是俯下身子,将甄婆婆背在身上,趴在北魏天子背上的甄婆婆哭得稀里哗啦,不住感慨:“要死啊要死,折寿啊折寿!” 陈珞岩翻着白眼骂道:“平日里看你一顿饭能吃两碗米饭,间隙还要加点点心,用你的时候倒是受伤了,真没用!” 他看到李元樱胸口渗出点点鲜血,还要背甄婆婆,心里老不情愿了,逮找甄婆婆平日里的点点滴滴开始数落,说得唾沫乱飞。 甄婆婆附和道:“殿下说的对,殿下说的对。” 李元樱被吵得头大,回头望了一眼陈珞岩,眼神清淡,但在陈珞岩眼中,犹如圣旨威压,洪水猛兽,他忙着闭上嘴巴,用手中的树枝使劲儿戳着地上的小草,小草心里呐喊:“我找谁惹谁了!” 向前继续走去,李元樱突然止住了步伐,皱了皱眉头,一手扶住胸口,雪山气海从云蒸霞蔚骤然变成了晴空万里,但是在晴空万里之下,却下起了一场太阳雨,雨滴冲刷着天地和阴阳,内有千般变化,万般神奇。 陈珞岩在第一时间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元樱:“李元樱,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开玩笑......” 李元樱望了一眼陈珞岩,缓缓开口道:“陈珞岩,皮皮虾,我们走,到底什么意思?” “一首儿歌,一首儿歌......”陈珞岩焦急地开口说道。 “哦,原来是一首儿歌啊,可以唱给秀策听。”喃喃了一句,李元樱晕死过去。 甄婆婆作为蛛网三名锦袍郎之一,懂得杀人的手段,也晓得救人的法子,按住李元樱的脉搏,半晌摇摇头:“殿下,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等情况。” “不管什么情况,先去镇南军!”陈珞岩起身,将李元樱背在身上,被箭弩射伤的腿直打颤,他咬紧牙关,一边走一边对着背上的李元樱开口道:“你先别睡听我说,在岳麓书院,咱们去过一次后山,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大雪封山,也是这般,我背着你下山。那时候的你多好,胖胖的,脸蛋上坠着一片婴儿肥,看着就健康,再看看现在的你,瘦得像根麻杆似的,怪可怜人的。不过没事儿,现在有我了,过不了多久,必定让你重回胖胖的荣光!女孩子嘛,胖胖的才可爱,太瘦了不好。” 走了一路,陈珞岩便说了一路,嘴巴一刻也未停着,直到看到镇南军大营,已经恢复自由身的楚人凤遥遥望见几人,身形几个轻掠,来到三人面前,二话不说,背起李元樱进了军中大帐,召集来军医诊断半天,也是不得其法,即便是楚人凤也未曾见过如此奇怪的现象。 陈珞岩简单包扎一下腿上的伤,照顾在李元樱前后,甄婆婆三番五次让他去休息,他很是不耐烦的摆手驱赶,甄婆婆坚持两句,他便如同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骂天骂地骂自己,当然骂得最多的是自己,骂自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谁都保护不了。 五日之后,李元樱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陈珞岩的脾气也到了顶点,马上就会爆炸,召来军医,依旧是不明觉厉、不知所以的结论,陈珞岩腾地一声弹起来,指着军医鼻子破口大骂,庸医,笨蛋,蠢货,活着浪费空气,死了占地儿! 什么难听,说什么,军医被骂得一愣一愣,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定论,南梁这位脾气很坏。楚人凤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头疼,伸手示意一下军医,让他退了下去,军医出了大帐,美美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觉天空好蓝,大江真美,生活还是有盼头儿的。 人家已经走了,陈珞岩依旧不依不饶,跳着脚骂了一会儿,楚人凤也走出了营帐,他怕呆在里面,忍不住杀人。 眼看大帐里只剩下自己,他蹲在地上煎药,满心的愤恨,没有发泄的地方,回头又开始骂自己:“蠢货,废物,用你何用,死了算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挺好。”身后突然响起了李元樱的声音。 陈珞岩从地上跳起来,一脸欢喜,快步走到床榻之前:“啊,太好了,太好了,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说着,他伸手揉了揉微红的眼睛。 “你哭了?”李元樱突然开口问道,想要臊一臊对方,男子都是好面子的,宁肯流血不流泪,即便真的哭了,也要用风沙大搪塞一下。 但是她错误估计了眼前这位的脑路和脸皮厚度,南梁公主殿下抹了抹眼泪:“嗯,我哭了。” 李元樱再次张了张嘴巴,我依旧无话可说。 陈珞岩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情大好:“默不做声就晕过去了,一睡睡了五天,我怎么不担心,以后晕倒之前,要先说一声好不好。算了,是人都会犯错误,我不批评你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着,他站起身来去盛药,迈腿向前走了一步,一股眩晕袭上心头,头昏脑涨:“坏了,李元樱,我要晕过去了。”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瞧,我多有礼貌,知道提前说一声,你要虚心向我学习。” 砰地一声,心力憔悴的他栽倒下去,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以后的几天,躺在床榻上的人成了陈珞岩,李元樱成了照顾她他的人,陈洛妍腿上本来就有伤,伤口已经糜烂,也不知他是怎么忍住不说的,再加上如今心神松弛,伤寒一并找了上来,高烧不退。甄婆婆在一旁焦急异常,军医来了,查看身子,留下一副药方,便退了下去,甄婆婆拿起药房,皱着眉头说:“这黄连是不是多了些,一副汤药要加六钱,会不会很苦?”军医吹胡子瞪眼:“不懂就不要瞎说,这药方千真万确,宫里御医来了都是这样子!”甄婆婆认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就认了吧。 昏迷了三日之后,陈珞岩伤寒好了,但是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耗尽了他的精气神,特别是大江之上他不惜己命压榨体内气息撞翻詹天佑,无异于雪上加霜,李元樱也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将体内气息凝聚成一滩死水,一朝爆发换取战力和境界,只不过她的雪山气海适合修行,不至于如山如海,起码是正常人的范畴,陈珞岩完全不同,雪山低矮恰如土丘,气海清浅犹如池塘,所以存纳一份气息十分不易,用一次便对身子是一次不可挽回的损害。 甄婆婆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李元樱昏迷的时候,陈珞岩像是将要爆炸的炮仗,逮着谁“咬”谁,管你是大罗金仙,还是天上神仙,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连自己都不放过,李元樱恰恰相反,越发沉默,言语越来越少,“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是她为数不多的话语,每日按时煎药喂药,坐在陈珞岩身旁,望着大帐外面的蓝天大江怔怔出神,经常一坐便是一整天,夕阳照进大帐,将她染成了一抹醉人的殷红。 韩先霸已经卸任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接替,按道理而言,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是镇南军军务一直是张牧之一手操办,所以此次镇南军职务变化并未带来巨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南梁那边也传来了一条消息,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入宫行刺南梁新帝陈石秀,两人搏命厮杀,最终詹天佑身死道消,陈石秀也受了重伤,南梁军队的攻势减缓下来,给了镇南军弥足珍贵的喘息机会,全军上下迎来了为数不多的安静时光。 与此同时,一封战书已经从镇南军送往西楚,战书中半真半假说道,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的妻儿已经系数死在韩先霸手中,韩先霸邀战赵玄极于大魏西楚的边界线上,不死不休!不多日,一封书信回归镇南军,信笺上豁然一张血手印。韩先霸看到回信,微微一笑。 临行之前,韩先霸多次请求面圣,李元樱不见,前镇南军大将军跪在大帐之前,磕了三个响头,一人一马一银枪,在朝霞漫天、晨露微湿的早上,独自一人离去,送行的人不多,张牧之在列,端起一碗烈酒,韩先霸淡淡一笑,仰头喝干。 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用枪第一人和天下用刀第一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这一战必定惨烈,至于结果如何,很难猜测,也很难预料,更不会有人活得不耐烦,前去观战,这两位天下巅峰高手的生死一战,你看完是否还有命,都是未知数。 韩先霸离开镇南军三日之后,张牧之带着军队巩固堤坝和防御阵势,缓缓退回军营,南梁会有更加猛烈的攻势,只是不知道何时进攻,到时候以当前镇南军的军力是否可以抵挡得住?不好说,一切都不好说。 回到军营,张牧之望了一眼北魏天子的营帐,依旧寂静无声,他低头想了想,按照惯例遣散众人,正在观察对于,目光不由得被队伍最后面的一道身影吸引了,一名最末等的三等兵,披挂的护甲是最差的脆铁,只能格挡南梁梁刀的两次砍杀,而且护甲堪堪护住心头和后背,其余部位裸露在外,不同于镇北军以军刀来区分士兵等级,镇南军由护甲优劣来区分,等级越高的士兵护甲规格越高,越容易在战场上活下来。 那一名士兵并无特殊之处,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身上的护甲有些出奇的大,套在身上像个布袋。 张牧之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孩子很常见,家里穷,养不起,不如送进军营,谎报年龄,还能混口热汤水喝,这样的孩子多半活不过一次两军对垒的冲杀,经常是被迎面撞来的敌军吓破了胆子,忘记手中还拿着武器,等反应过来,对方的刀剑已经砍下了脑袋,不是没有激灵的孩子,但是两军对垒冲杀,不是你偷偷躲在后面就能安然无恙,也不是你躺在地上装死就能幸免于难,这样的小聪明死得更快。 伸手对着身边副将指了指那名有些手足无措的士兵,刚想张嘴,又把手放下,算了,战争都会死人,死谁都是一样。 那名士兵跟在队伍最后面,手里捧着一个缺了边沿的大碗,眼睛遮在更显大的头盔下,若是张牧之看到少年的眼睛,一定不觉这是穷苦人间的孩子,因为他的眼神太清澈,太镇定了。 队伍缓缓前进,终于轮到少年,他把碗递了上去,接过一碗面糊糊的汤水,皱着眉头躲到一处,低头看着干硬的馒头,喝着面汤。有个一等老兵走过来踢了踢他,指了指他手中的馒头,少年顿时明了,将馒头递了上去,同时起身,弯腰低头和老兵擦肩而过。 一等老兵舒服的蹲在少年蹲过的地方,但是却不知腰间匕首已经没了。 少年喝完面汤,缓缓闭上眼睛,整个营地的大致地形已经了然于心,趁着没人,他几个轻掠来到中军大帐,身子如同游鱼一般滑入大帐,左右看看,整个大帐空荡荡,只有床榻上躺着一人,面容苍白,若不是下巴嘴角上的胡须,少年几乎要将他认成女子了。 “能在镇南军军中大帐内,身份肯定不简单,悄无声息杀了他稳赚不赔,虽然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是也能引起混乱,那样我浑水摸鱼的机会就到了。”少年心里想着,抽出匕首,慢慢向着床榻上的男子走去。 突然,少年心头一禀,凭借下意识的直觉躲到了床榻之下,他没有感受到丝毫气息,冥冥之中的潜意识却在告诉他有人来了,刚刚躲好,将气息纳入雪山之巅、气海之底,透过床底他能清楚看到一双素色布鞋踏入了军中大帐。 第三十章 小英雄,您哪位? 李元樱缓缓走进中军大帐,脚步微微一顿,轻描淡写望了一眼床榻底部。 北魏天子! 少年心头一突,不禁屏住了呼吸,凭借直觉他可以感受到对面的浑厚气息,如山如海,如江如渊,是他见过的最强之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也有一门独家隐藏气息的秘法,可以将体内气息凝聚停止,处于不动状态,如同死物。镇北军副将时未寒追求的是气息流转三万里,一刀光罩十九州,他反其道而行之,追求气息流转的缓慢,直到如同一潭死水,但是面对李元樱,他不知道这独特的气息流转是否能够瞒过北魏天子的五官。 事实是,他没有隐瞒过去,李元樱轻轻伸手,细长的薄刀悄无声息骤然入手,从少年的角度和方向望去,只能看到北魏天子摇摆的衣衫,看不到泛着寒光的薄刀。 刀尖一抹青光,正欲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床底,李元樱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手腕一翻,薄刀又归于虚无,缓缓迈入大营,附身开始煎药,一抬头看到楚人凤站在营帐外。 “陛下,赵无忌从太安城逃走了,当前下落不明。”楚人凤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中有不为人察觉的波动:“汪嗣英和余庆已经来到了镇南军大营,在外面候着。” 李元樱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指了指床榻之下,楚人凤呼出一口气,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微微放心,大海之上漂泊多日,赵无忌对他产生了莫名依赖,他看到这名少年也不自觉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节,仿若照镜子一般,少年不知所踪之后,楚人凤有些担心也有些释然,感觉很矛盾。 “让两人进来吧。”李元樱缓缓开口道,手中却一直未曾停下忙活。 余庆和汪嗣英走进大帐。 李元樱将汤药倒入瓷碗,一股极苦的药味弥漫整个大帐:“不用跪了,将太安城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汪嗣英将赵无忌逃出太安城的前后讲述了一遍,赵无忌能够神出鬼没逃走,他都震惊无比,汪嗣英并没有因为赵无忌年少而放松警惕,反而极其重视这位西楚兵马大元帅之子,命人全方面保护监视,即便这样,赵无忌都找到机会见缝插针,溜出皇宫,并且成功逃出了太安城,下落不明,更为恐怖的事情是,这名少年逃出太安城两日之后,众人才发现少年不见了。 李元樱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药碗,依旧很烫:“余庆,韩先霸和赵玄极会在边界线上有一战,两人之中必定会有死伤,你去一趟,无论谁输谁胜,务必把两人带回北魏。” 床底下的赵无忌听闻这个讯息,死死咬住手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但是气息不再静默不动,有了波动,余庆有所察觉,正欲出口,看到陛下摇了摇头,他低下头,出声道:“是。” 正欲退出大帐,楚人凤不合时宜抓住了余庆的袖子,吩咐道:“无论两人谁胜谁负,两人都必须死,运回北魏的只能是尸首。” 李元樱微微一愣,余庆看过来,李元樱点了点,算是默认,转头望向汪嗣英:“赵无忌逃出太安城,很有可能来镇南军,甲字玄营内,他母亲的尸首一定要看管好,你去弄一辆马车,明日将尸首运回太安城,若是余庆将赵玄极的尸首接回来,让这一对人葬在一起。” 床榻之下的赵无忌如同被一道雷电劈中,气息紊乱,眼中含泪,强行压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汪嗣英也退出大帐,他并不知道赵无忌在营帐内的床榻下,只觉得陛下的语气有些飘忽不定,虽有疑惑,他还是准备照做,因为有一件事情更加让他如坐针毡,心神不宁,楚人凤离开太安成时日已久,流亡海外,此时回归,见到汪嗣英第一眼便是满眼掩饰不住的汹涌杀意,汪嗣英心里一咯噔,最大的挑战来了。 营帐内,李元樱看了一眼床榻之下,扭身走出营帐,未曾回头,问向楚人凤:“朕不解,为何如此做?” 楚人凤叹了一口气:“无论是赵玄极,还是韩先霸,已经不能为我大魏所用,谁胜谁负,存活下来的那一人都是不安定因素,不如斩草除根,一绝永患。” 李元樱回身:“朕问得不是这个,朕问的是为何如此对赵无忌那孩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实话。” 楚人凤微愣,淡淡一笑,敞开心扉:“那孩子呆在微臣身边,微臣不知该如何待他,不如做他的仇人,在他心里留下一份仇恨和动力,这孩子心思很密,心计很深,在楚某身边日后多半狠厉阴沉,学得一身杀人本事,倒不如回到西楚,他的故乡,在海外常听他提及樊小快和刘开心,都是极好的人,会照顾好这孩子的。” “楚大哥这些年,你也是这样对朕的吧?”李元樱煞有兴趣望着楚人凤:“这样做不累吗?” 杀人无数的人屠脸色微红,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咳咳,陛下,还是照看好营帐内那位吧,小心赵无忌那孩子起了杀人的心。” “管他作甚,死了更好!”李元樱无不大声说道。 赵无忌满脸泪水,从床下爬出身来,胡乱擦了擦眼泪,甲字玄营,他记住了这几个字,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俊美男子,从一等老兵身上顺来的匕首滑入手中,他准备杀人。 若是有人此时从大帐外看去,整个中军大帐的巨大球面上,一柄柄剑气凌空悬停,齐齐指向大帐之内,只要大帐内赵无忌气息稍有流动,这密如牛毛细针的剑气会以最快速度刺入大帐,将少年的雪山气海炸成齑粉,虽然性命无虞,但此生别想在修行一途上登堂入室,有所建树了。 赵无忌手持匕首,慢慢逼近床榻,此刻他悲恨交加,只想着杀人泄愤,至于杀谁,对方的身份是谁,他并不在乎,若是有能力,他最想杀的是北魏天子,然后是楚人凤那个王八蛋。 昏睡中的陈珞岩似乎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扭头,看到一脸泪水手持匕首的赵无忌,心里一惊,向后躲了躲:“小英雄,你哪位?我们无冤无仇,若是记得不错,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吧,为何要兵刃相见,以死相搏?来,不如坐下来谈一谈,聊聊人生理想,社会抱负。” 第三十一章 向西楚赶 陈珞岩望着赵无忌手持匕首,割开营帐悄悄溜了出去,赵无忌刚走,楚人凤以相同的姿势尾随而去,楚人凤刚刚离开,李元樱已经站在陈珞岩的身前。 陈珞岩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回回,不知道尊重人的隐私吗:“能有人站出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李元樱没打理他,摸了摸盛汤药的瓷碗,温度刚刚好,拿起勺子下意识准备喂药,一想这贱人已经醒了,我为什么还要照顾他,将药勺丢到碗里,递上去:“自己喝!” 陈珞岩低头喝了一口,皱着眉头:“怎么这么苦?!这多加了多少黄连啊,要打死卖黄连的吗?” “良药苦口利于病,越苦越有效。”李元樱说道。 陈珞岩捏着鼻子又喝了一口,刚要开口,李元樱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没有糖。” 有时候了解一个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陈珞岩吧唧吧唧嘴巴,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命苦啊,命苦......” 李元樱被吵得头昏脑胀,衣袖一挥,陈珞岩被死死按在床上,一手捏住嘴巴,一手猛灌,陈珞岩挣扎啊挣扎,却挣扎不过李元樱如同铁钳子一般的双手,毕竟大宗师,此刻他满心的生无可恋。 赵无忌滑出营帐,没入熙熙攘攘的士兵,按照记忆向着甲字玄营快步走去,镇南军营帐是按照天干地支分布,他在西楚曾经学过五行八卦,懂得辨位,很是顺利摸到了甲字玄营,离着军营越近,他的脚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眼泪如同决堤的湖水朦胧了双眼。 汪嗣英正指挥众人将一具棺木搬上马车,心头微动,抬头望去,一个穿着肥大护甲的士兵背对着他,消失在营帐的拐角处。 “汪大人,楚大人有请。”一名士兵低头说道。 汪嗣英嗯了一声,正了正衣衫,如临大敌:“麻烦前面带路。” 士兵在前面走,汪嗣英在后面跟,走着走着,他的腰背逐渐弯起了腰,而且越来越弯,越来越弯。 从阳光明媚的营帐外走进暗黑的营帐内,眼睛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汪嗣英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等适应了光线,他猛然发现楚人凤已经站在他身前,低头看着他,汪嗣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忙着要跪下。 “别跪,坐下。”楚人凤开口说道,自己率先坐下。 汪嗣英虚坐而下,双手叠放在双腿之上,样子恭敬,如今的汪嗣英在太安城独自建立起一股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势力,朝廷上下都忌惮着这位走了一条野狐禅的读书人,汪嗣英却不畏惧任何人,但是对那位神出鬼没的楚大人,畏惧已经刻在骨子里。 “抬起头来。”楚人凤开口道,汪嗣英便抬起头来,楚人凤身边的桌子上有一柄匕首,匕首下压着一封书信:“你在太安城做的事情很好,即便换作是我也很难做这么好,太阴时刻你很镇定,没有急功近利,事后血洗太安城,虽然有铲除异己的嫌疑,但是并不过分,薛相松死在你手中不冤枉,太安城经历巨变之后还能平稳下来,你功不可没,楚某很感激,也很欣慰。” 楚人凤轻轻拿起一旁的匕首:“但是你也知道,你做得越好,我越是不能容你,倒不是怕你取代了楚某人,而是你的野心有些太大了。也许你心头会有不服,自认对大魏忠心耿耿,不过汪嗣英你不知道的是当权力大到一定程度,就不是你控制野心,而是野心控制你,就像你在城东大牢里韬光养晦一般,心里的隐忍和坚持让你觉得会有拨开云雾见明月的一天。你不是唐宗飞、黄汉庭,更不是胡汉斌,成不了能臣、贤臣,只能顺着心里的野心成为一名权臣,而陛下身边什么人都可以有,独独不能站着一位权臣。” “楚大人,汪嗣英......”汪嗣英起身屈膝。 楚人凤摆摆手,打断汪嗣英:“杀你是必然的,不过你的确不凡,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料。”用匕首挑起桌子上的信封:“宋老将军命人送来一封信件,让我不杀你,老将军的命令,我楚人凤不能不听。当年老祖宗、吴中堂和老将军一同召见我,老将军给我的压迫感最重,至今想起依旧后背发凉,你却能让老将军对你刮目相看,写信保你的性命,所以我很好奇信件里面写了什么。” 汪嗣英一听楚大人还未拆开信件,必定不知道信件内容,脸色一红,臊得不行,自己埋在心里的秘密此刻似乎成了大家的秘密。 已经揭开印泥的楚人凤看到汪嗣英的模样,皱了皱眉头,突然有点不敢看信件内容了,因为汪嗣英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他颠了颠手中信件,轻薄似无物,此刻却重达千斤,未知会引起好奇心,但是也意味着恐怖。 将信件放回去,楚人凤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马车准备好了?” 汪嗣英也赶忙转换思路,不再思索信件内容:“马车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便可回归太安城。” 楚人凤起身又摆了摆手:“马车不是为了回归太安城准备的,而是为了给赵无忌准备的,今日之内赵无忌会来盗走马车,你不必理会,等他离开镇南军,你命人在后面追赶,将他向西楚方向赶,记住,做出杀人的架势,伤他也无所谓,但是一定不要取他的性命。” “是。”汪嗣英弯腰。 “好了,你下去吧。”楚人凤开口道,将信件拿起塞入汪嗣英的胸口:“这封信件,我不敢看。看了,或许会像老将军一般,舍不得对你下手,养虎为患。汪嗣英,记住了,你若是有丝毫对不起大魏,对不起陛下,我楚人凤不是陛下,会容忍苏克沙,而且一忍再忍,楚人凤杀人的本事永远多过救人的手段。” “下官知道了。”汪嗣英缓缓退出了大帐,将怀里的信件小心翼翼折叠好,放入袖中,双手揉了揉脸面,微微安心。 “大人,大人,大白天见鬼了,那辆马车不知所踪了,”一个手下喊着跑过来,气喘吁吁。 汪嗣英眯了眯眼睛:“知道了。” 第三十二章 忙着呢? 赵无忌驾着马车,飞一边向着西北方向逃去,他没敢掀开帘子向里面看,只是不住地哭,为了隐藏行踪,他时不时停下马车,制造假象,嘴里咒骂着,怒吼着, 但是他始终没能逃过后面的追兵,不下十人的黑衣杀手如同飞蝗一般,远远吊在马车后面,汪大人说过了,要将少年向西楚方向赶,可以伤人但不能取了对方性命。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马匹打着鼻息,蹄子不断敲打着地面。 众人疑惑,也纷纷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名黑衣人一伸手,示意同伴不动,而自己快步走上前去,马车上没人,赵无忌不知所踪。 黑衣人伸出两个手指掀开帘子,一支埋伏好的弩箭间不容发激射而出,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将手臂护在面门,手臂之上捆绑着铁质护臂。 砰地一声,火花四射,弩箭掉落在地,黑衣人定睛向里面望去,空空如也,没人,疑惑还未消退,一道身影从车低下滑了出来,手中匕首如同流光一般左右一划,黑衣人的脚筋登时被挑断,还来不及痛呼,赵无忌双脚踹在对方腿弯儿上,咯嘣两声脆响,黑衣人腿骨应声而断,附面栽倒,恰巧不巧倒在赵无忌手中的匕首上,扎了一个透心凉。 少年一咬牙,以背扛起黑衣人的尸首,当作屏障,硬接了其余黑衣人射出的弩箭,由于使用的是轻弩,每次只能射出一只,想要再次组织起有效的弩箭攒射,需要从新拉弦装弩。 赵无忌猛地咬牙,扛起黑衣人的尸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到众人面前,手中匕首如同镰刀一般,任意收割着黑衣人的生命。 嗖的一声,已经装配好的弩箭激射而出,射入赵无忌的腿上,少年只是一个踉跄,速度丝毫不减,如同灵蛇出洞,沿着一个诡异的线路冲到最后一名黑衣人面前,反握匕首插入对方的喉咙,然后一个直来直往的抽刀,镇南军细长的军刀,炸出一阵璀璨的刀光,将对面黑衣人的头颅整个砍了下来。 似乎尤不解气,少年高高举起军刀,将倒地的黑衣人砍成了一滩肉泥,一边砍,一边哭,直到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大力捶打着大地。 楚人凤站在大帐之内,遥望破涛汹涌的大江,日头向西,拉长了影子,派遣出去的粘杆处一个都没有回来,也无讯息传回来,很有可能粘杆处已经系数折在了赵无忌的手中。 意料之内的事情,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唐突,虽然是赵玄极的亲儿子,但是赵无忌没有继承西楚兵马大元帅的光明磊落,阳光的外表下多了许多阴霾和阴沉,而且这份阴暗似乎天生具有,不然以樊小快和刘开心的潜移默化,少年不会养成此等性子。 即便如此,楚人凤依旧喜欢这个孩子,足够隐忍,也足够机灵,见到少年,仿若见到少年时候的自己,也如同见到那些年独自走在皇宫里的李元樱,大事儿小事儿都藏在心里,留在岁月中,被时光打磨,被生活锤炼。 缓缓走出营帐,楚人凤沿着大江边行走,江涛倾打着江岸,沿着堤坝走到高处,遥望远方,对面南梁军队的锦旗依稀可见,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下面南梁将会有猛烈的攻击,而且是连续不断的攻击。 幽幽叹了一口气,楚人凤负背着双手,心头有千般情丝,万般思绪,总是理不出头绪,心头恍然若失,又暗自轻松,左右看看没人,他解开了裤子,男人都有三急,北魏人屠也是男人,一股水流倾泻而下,稳稳当当落在大江内,随着江水东流。 “咳咳,忙着呢?” 楚人凤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问候声,北魏人屠心里一颤,落入大江的水流明显一顿,然后续上,他皱着眉头微微扭头。 陈珞岩正站在大坝下面,双手叉腰,仰头看来。 楚人凤想要收住水流,但是人的意识怎么能对抗本能,所以一江东去春水卷着水流继续东去。 “楚大人,忙着呢?”又是一声询问。 这不废话嘛,楚人凤心头一万头曹尼玛疯狂而过,憋了半天回答道:“嗯,忙着呢。” 陈珞岩嘿嘿一笑,手脚并用爬上堤坝,双手扩胸,猛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吟诵着诗词,陈珞岩也解开了裤子,一股水流从上而下,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弧度,落入水中。 “嘿,楚大人,您看,我尿得比你远。”陈珞岩向前挺了挺身体。 楚人凤满脸黑线,侧了侧身子,挡住该挡的东西,转而想起并肩而站的这位是南梁皇子殿下,而且还曾经是天下第一美女,感觉就变了,有点吃冰糖葫芦没有吃到山楂核的感觉,本来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但是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够原汁原味。 “楚大人,面对如此波涛汹涌的大江,难道您不想吟诗作赋一首吗?” “不想。”楚人凤斩钉截铁说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殿下,如此聊天,有些尴尬。” 陈珞岩嘿嘿一笑:“其实我也觉得尴尬,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此话怎讲?”楚人凤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陈洛妍此话从何而来。 陈珞岩咳嗽两声,系上裤子,整理好衣衫:“我是受了元樱的要求而来,她觉得赵无忌离开,也许会扰乱楚大人的心神,所以让我来和楚大人聊聊天,缓解一下心情。” 楚人凤哑然失笑:“但是殿下不是一个好的聊天者。” 好的聊天者怎么会在别人方便的时候凑上来,还死皮赖脸的凑近乎。 “楚大人说的很对,我的确不是一个好的聊天者,而且我根本不会和人聊天,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我反抗过,没成功,他用拳头镇压我。”陈珞岩摇头无奈道。 楚人凤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忍不住哈哈大笑:“陛下为何不自己来?” 第三十三章 胜负难料 军中大帐内,撅着屁股的李元樱透过营帐缝隙,看到大坝之上两人谈笑风生,点了点头,没看出来,这个贱人还是挺有一套的,晚饭可以赏给他一根鸡腿。 陈珞岩摊了摊手:“她说自己当个知心大姐还行,男人的世界她看不明白,兄弟情义啥的也不懂,怕弄巧成拙,所以让我来,还特意叮嘱我要张开心扉,和楚大人推心置腹,抚慰楚大人的心伤,不然就提头去见他。” 楚人凤笑得肚子疼,伸手拍了拍陈珞岩的肩膀,毫无芥蒂:“殿下应该庆幸,能被陛下指使做事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陛下性子随和,平日里宁愿为难自己,也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陛下让殿下来,那是信赖,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这事儿我知道,就是有时候看到她对我颐指气使的样子气不过,老是想和她作对,又打不过她,只能屈服在她的淫威下,命苦啊命苦。”陈珞岩开口道,配合着一张苦瓜脸,还是有点小可怜的:“不过,放心,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会抗争到底的。” “若是赵督领听到殿下这番话,肯定不高兴,在老狗心里,与陛下白头到老之人,必须对陛下百依百顺,不能有丝毫忤逆,就是陛下要天上的星星,也要摘下来送到陛下手中,在取下来的路上还要捂热乎了才行。”楚人凤望了一眼陈珞岩:“不过楚某倒是觉得,坊间所说的欢喜冤家才切合陛下的性格,太顺着她反而不好,生活会闷,殿下和陛下之间尽得其中真谛。” “是这个理儿,还是楚大人看得透彻!”陈珞岩挑了挑眉毛。 楚人凤指了指大江以南:“殿下,楚人凤有一事儿相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楚大人尽管问。” “殿下手中有一份诏书,说是要让殿下登基称帝,可有此事儿?” 陈珞岩收起嬉笑的表情,回望楚人凤:“楚大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楚人凤眼神淡然:“自然是听实话。” 陈珞岩背起双手,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衫:“确实有一封诏书,不过这封诏书是我伪造的,假的。” 楚人凤微微点头,脸色无常。 “楚大人不惊讶?” “惊讶但是并不惊奇,楚人凤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么做?”若是没有这一封诏书,只要陈珞岩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南梁帝位顺利交接,他的男儿身不会被识破,南梁新帝陈石秀也不会派人追杀于他,这一封伪造的诏书成了南梁巨变的后续导火索,让陈石秀起了杀心。 “因为二哥把事情做得太绝,我要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对策,是苟延残喘,还是铤而走险,我选择了后者,那么怎么撼动已经掌控南梁大局的他呢,没有什么比威胁到他的皇位更有效的了。”陈珞岩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头,丢到大江之内,石头在水面上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就被浪涛淹没,没了踪迹:“他若是冷静一下,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父皇绝不会将皇位传于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一位男扮女装多年、经常胡言乱语的儿子,父皇不会拿大梁的江山开玩笑,即便这位儿子能将大梁带向一条光明大道,但是同时也有可能将南梁糟蹋得不成样子,父皇不是鲁莽激进之人。二哥是对皇位太重视了,胜过一切,这让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又下了几招昏棋,他命人追杀我,便是间接承认这一封诏书的真实性,如今诏书是否真实,甚至是诏书是否存在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天下人都认为诏书不但存在,而且是真实的。现在看来,或许意义不大,但是如果南梁内部有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或者等我可以回归南梁,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自然会有人站出身来。” 楚人凤多看了一眼陈珞岩:“殿下其实也善斗争。” “看得多了,自然有了心得。”陈珞岩说道。 楚人凤深以为意,耳濡目染是一种杀伤力很大的潜移默化,他心思一转,突然开口道:“殿下,若是日后殿下拿下南梁,陛下依旧是大魏的陛下,以后这天下是姓陈,还是姓李?” 陈珞岩翻了翻白眼:“楚大人觉得我和元樱会在乎天下姓什么?真是太小瞧我们俩了,我陈珞岩可以先把话撂在这了,若是元樱想要,都给她就是了。当然,我更喜欢以一种趣味性的幽默方式来决定天下归属,比如剪子包袱锤,谁胜了谁当皇帝。” 其他人说出这话,楚人凤只当是玩笑话,今日这话从陈珞岩嘴里说出来,楚人凤莫名相信,以这两位的性格保不齐真会用三局两胜的猜丁壳来决定天下归属,输得那个人可能还会很开心。 “楚大人,赵玄极和韩先霸两人之战,结果会是如何?”陈洛岩问了一个他感兴趣的问题。 楚人凤叹了一口气:“天下巅峰高手,林林总总也就那几位,众人各有优劣,各有胜算,但是像赵玄极和韩先霸这种有着血海深仇的巅峰高手,一对也没有,多年以来,韩先霸的枪一直为克制太玄刀而练,韩先霸可能胜算更大一些,不过人间巅峰的高手,特别是像赵玄极这般的高手,早已已臻化境,绝非克制两字就能解决,两人之战,胜负难料,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两人之间的仇恨会有一个了结。” “哎,到了那里都逃不开爱恨情仇,在另一个世界也是如此。” 另一个世界?楚人凤知道这一方天地隐藏着诸多未知的秘密,陛下和陈珞岩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两人未说,他也不问,现在人间的事情都乱成了一团乱麻,实在无暇分身其他。 “和楚大人聊天很开心,不过今日就先到此了。”陈珞岩手脚并用从大坝上走下来,其间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哈,他骂骂咧咧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灰尘,一瘸一拐向着大营走去:“楚大人放心,南梁只要时机成熟,陈珞岩自然会回去讨回一个公道。” 楚人凤神情一禀:“殿下在南梁有后手?” 陈珞岩未回头,摆了摆手:“秘密,是秘密。” 第三十四章 起雾了(1) 北魏和西楚的西南交界处,贫寒之地,人迹罕见,再往西南,便是高原地带,传闻那里住着一群未曾开化之人,未曾见过中原的富庶,也不曾了解天下纷争,是世外桃源,也是苦寒贫地。 现在,也是天下用枪第一人韩先霸和天下用刀第一人赵玄极的死战之地。 世人都知道韩先霸的爹娘小妹是被赵玄极所杀,北魏那边传来讯息,赵玄极的妻儿也尽数死在韩先霸手中,本就是死结的恩怨再添一笔血账,天下修行巅峰的两人只能以死来化解心头的愤恨。 已经有传闻流出,赵玄极当年有难言之隐,各种说辞众说纷纭,其中流传最广的是天上人雪夜入太安城之后,人间大乱,天下四分,世间颠沛流离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汉西大户韩家遭逢大难,韩先霸远在太安城当差,鞭长莫及,爹娘小妹流落到刚刚建国的西楚,得了传染性极强的瘟疫,当时整顿流民、控制瘟疫传播的正是赵玄极,事情恰巧不巧,韩先霸的亲人落在了赵玄极手中,其中加上澹台国藩作梗,赵玄极杀了韩先霸的爹娘小妹。日后,韩先霸当上了镇南军副将,赵玄极成了西楚兵马大元帅,仇恨一直延续到今天。 两人最近一次交手是在十万森林之内,韩先霸在赵玄极的胸口凿出了一个大洞,赵玄极一刀挑断了韩先霸五根手指头,最终天下用枪第一人退了,但是赵玄极的妻儿也不知所踪,直到东海之滨,一袭黑甲截下了那一艘漂洋过海的小船。 悠然间,在天地连线的那一处,出现了一匹大马,迈着健硕的步伐,摇着马尾,缓缓向着这一处走来。 马背上驮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个少年,牵着马缰绳,嘴里叼着一根干草。 少年年岁不大,但是身上却有成年人才有的气质,小的是一个小丫头,干瘪瘦小,弱不禁风的样子,头发未曾束辫,披散在身上,双手一直捂在胸口,倚在少年怀里更显无助。 少年微微闭着眼睛,等大马偷懒不想走了,他便狠夹一下马腹,骂一句:“少爷卖血卖肉,花光了家底才狠心买你这一匹大马,是让你干活的,不是让你偷懒当大爷的。” 怀中里小丫头看了看四周,好像防贼一般,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贴着少年的耳边低声说道:“少爷,咱还没有花光家底,桑桑这里还有钱。” 慕容延钊吐出嘴中的干草:“桑桑,荒郊野外的,能不能说话大点声,弄得本少爷好像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一般,再说了,就你那五两银子,没人稀罕。” 桑桑下意识紧了紧胸口:“少爷,不少了,五两呢。” “桑桑,说过很多次了,少年前面要加上慕容,不是少爷,是慕容少爷。” “好的,桑桑知道了,少爷。” 慕容延钊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他十分喜欢自己的姓氏,还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师傅赐的,少爷天下千千万,但是慕容少爷一出,尽夺天下八斗风流。 “少爷,韩先霸和赵玄极打架,按理说是百年难遇的事情,为什么比武的地方没人围观呢?镇上的说书先生可讲过,大凡高手过招,高手还未到,已经人山人海了,还会有江湖中的百晓生吐沫横飞评头论足,推测胜负输赢,比高手打架都精彩。若是运气好,还能有卖瓜果年糕开盘口的,一边赌博,一边吃瓜果,可开心了。少爷,我可听说了,那些卖瓜果的都能狠狠赚上一笔,比平日给的量少,还死贵死贵的。” 慕容延钊看了一眼马屁股上挂着的新炒葵花籽,感情这小丫头还惦记着大赚一笔,临来之时死活要带着这一袋葵花籽,开始的时候他不明就里,如今豁然开朗,醍醐灌顶,醒悟得忍不住想扇慕容公子两个耳光,但是又下不去手,于是伸手弹了一下桑桑的小脑袋:“真想撬开你的脑袋里面看看有什么。你说的那些都是凑热闹的场面,大凡能记入史册的捉对厮杀,怎么可能有人围观,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像是古凉州之战,郝连勃勃、时未寒和洪熙官之战,以古凉州空旷的地带为战场,北魏天子和孔道佛的大江之战,有韩先霸、洪熙官和孔钧瓷保驾护航。到了韩先霸和赵玄极这等境界,方圆三十里之内大凡活物皆是死透,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让你天天论地,喝茶吃瓜子。” 桑桑的小脸一阵煞白:“少爷,既然如此,咱们为何还要来啊,呆在小镇不是更好吗?” “不好,非常得不好,小镇的天太小了,已经不入慕容少爷的眼睛。以前少爷我觉得不折腾出一个九品之境就出小镇,那就是活得不耐烦,出了小镇折腾两天就是死,后来我才发现,越是胆小懦弱,越是死得快,瞧瞧北魏天子,虽然是一介女子,与人交战何曾退却过,那一次不是悍然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慕容延钊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要向北魏天天子学习。” 桑桑努了努小嘴:“少爷,别忘了您的师傅也是死在北魏天子的手中,是咱们的仇人。” 慕容延钊眯眼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深,仿若另一个慕容峰在世:“师傅是大英雄,生死早已不在心间,死在北魏天子手中不窝囊。” 桑桑不太明白,怎么还夸奖起北魏天子来了:“少爷,你不想报仇吗?重情重义之人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少爷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应该知道这个道理。” 慕容延钊摸了摸桑桑的脑袋:“仇当然是要报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去了也只是送死。” 桑桑更不明白了:“少爷,你刚刚不是说要向北魏天子学习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现在怎么退却了?” 慕容延钊抬头望向远处:“桑桑啊,少爷有些忧伤,有时候少爷真是看不懂你,不知道你是真笨,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和少爷作对。” 第三十五章 起雾了(2) 桑桑开口道:“桑桑没和少爷作对,只是不明白,想问个清楚。” “不,你就是存心和少爷我作对。”慕容延钊斩钉截铁说道。 “桑桑没有。” “你就是。” ...... 两人吵吵闹闹来到决斗地点,慕容延钊翻身下马,又抱着桑桑下马,小丫头腿短,蹬不到马鞍,他望了望前后:“桑桑你还记得小镇之前,赵玄极和韩先霸的战斗吗?” 桑桑点了点小脑袋,那次电石火花之间,两人交手不过百招,但是已经天翻地覆,小镇前的一座山峦被炸成了齑粉,一道三丈宽的大路直通外界,小镇曾经想凿一条大路直通外界,修修凿凿好多年不曾成功,韩先霸和赵玄极交手须臾之间完成了小镇多年未曾完成的愿望,也是那个时候小镇和外界打通,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小镇上还来过几个江湖人,有的和少爷言谈甚欢,有的就被少爷杀了,还是两人趁着夜黑把尸首埋在大山里,第一次少爷很害怕,后来越来越熟练,而桑桑自己从没有害怕过。 “桑桑,你觉得以少爷我如今的修为,需要躲开多远的距离才能不被两人撕咬的气息撕成碎片。”慕容延钊问向桑桑,这个小丫头精打细算,对于气息的运用和拿捏已臻化境。 桑桑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心里想着五里地,嘴上却说:“最少六里,九百丈。” “不行,太远了,这等高手较量,每一次换气和招式转换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上珍宝,拿钱都买不来。”慕容延钊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头:“三里,我要呆在三里之处,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行,少爷!”桑桑的脸色没由来严肃,身上泛起层层红光,让当少爷的慕容延钊产生了一种附身磕头的荒诞冲动:“最少五里,不能再近了!” 慕容延钊挥了挥手臂,驱散心头那种荒诞的感觉,好像在和桑桑之前:“少爷说是三里就是三里,不能再退了!” 桑桑紧紧攥着小拳头,看了看慕容延钊,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石头,语气软了下来:“好吧,就三里吧。” 慕容延钊满意了,也得意了,桑桑心里在想,这个距离自己有能力可以保护好少爷。 走到石头面前,慕容延钊将大马藏在后面,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还早,先练功!” 说着,他几个腾挪跳上了石头,盘膝而坐,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上下双齿微微咬住舌头,慢慢闭上眼睛,这是师傅留下的书中所记录的口诀,以前他不识字,为了看懂书中所写,没少和镇上识字之人做买卖,耍心眼,等看懂书中所写,他也能认识一些字了,书中扉页写着一行小字——字字珠玑,一字千金——很漂亮,慕容延钊羡慕得不得了,从运笔和走峰之间,他可以料定这是自己师傅的笔记,能让师傅写下八个大字,这本心诀必定不凡,等他将心诀烂熟于心,了若指掌之后,翻看最后一页,也是八个字——胡言乱语,无稽之谈,这八个字力透纸背,笔走龙蛇,只能在细微之处看出字是同一人所写,那么为何师傅会有两种感悟,截然相反的评价。 慕容延钊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桑桑点醒了他,这分明是师傅两个阶段的不同感悟,写下前八个字之时,境界和战力还在攀升,写下后八个字之时,已然大成,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才有两种不同评价论断,少爷应该戒骄戒躁,先习练一段时间,等感悟深了,再习练其他,不然师傅也不对将这本书籍交付给少爷。慕容延钊深以为意。 少爷练功,桑桑自顾自从包袱中取出针线,坐在慕容延钊一旁,两只腿伸出石头之外,一晃又一晃。 她很熟练的穿针引线开始忙乎,天马上就要冷下来了,需要尽快给少爷做一双棉鞋,里面多加一层棉花,免得冬日再冻脚,如今出了小镇,自己也要顾及一下容貌,可不能整日蓬头垢面,让人家笑话,我要给自己做一件花棉袄,要用那种带着小花的面料,摸起来如同水一般,舒服极了,也要买一条花头绳儿,自己的头发太乱了,需要好好打理,还需要一柄小梳子,啊,五两银子真得太少了,不够用。 生活,在小丫头的脑海里填的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 慕容延钊坐在石头之上,浑然忘我,气息流转,循环不息,他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仿若变成了鸟儿,飞翔天地,又如同灵魂出窍,可以看到自己,看到桑桑,看到天地万物,口齿之间生出甘甜津液。 他离着神天境还有十万八千里,但是提前领略了神天境的美妙,翱翔天地,和李元樱初入神天境如出一辙,不过慕容延钊不能游历万里之外,当年慕容峰习练此等心法,也有如此奇遇,自然而然写下“字字珠玑,一字千金”的称赞,但是等慕容峰已然神天境,可以独步万里,以红蛇豢养蛟龙之时,这套心法如同鸡肋,反而有些碍眼,所以“胡言乱语,无稽之谈”这八个字也不无道理,而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慕容延钊可以理解的。 突然,如同鸟儿一般飞翔的慕容延钊被一股威压砸下,重重落回身体,气海翻腾之间,吐出一口鲜血。 “少爷!!!”桑桑丢下手中针线,扶住几乎摇摇欲坠的慕容延钊。 “少爷没事儿,一口带着浊气的浊血而已,吐出来就好了。”慕容延钊牵扯一下嘴角,笑了笑:“桑桑,你看,起雾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雾气如同鬼魅一般渐渐弥漫场间,远处清晰可见的高山没了模样,近处的树林也退到雾气深处,太阳悄无声息没了踪影,好似太阴时刻从现人间,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突如其来的的雾气将一切都包裹其中,偶尔惊起一阵乌鸦叫声,然后归于平静,而且越来越静,越来越静,直到没有一丝声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声音又响了起来,在雾气中。 开始很轻,然后渐密,渐沉,渐重,渐渐开始杀伐冷酷,孕育着杀气、怒气、悲气...... 第三十六章 桑桑,快逃! “哒哒哒”的声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如同雨滴打瓦砾,惊雷劈大地,天地之间仿若有一颗颗珠子降落人间。 在浓雾中,韩先霸手持银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而来,那声音是马蹄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天下用枪第一人冷冽杀伐的气息滚滚而来,浓雾四散退避,为他闪出一条大道。 而在对面,一辆马车也缓缓而来。 赵玄极驾车而来,此时他一脸憔悴,眉头之间仿若压着一座大山,他未曾泄露丝毫气息,隐藏融入在浓雾之中,而他的太玄刀就在身旁一侧。 两人相见,出人意料没有拔刀相向,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相反两人都十分平静,平静的有些诡异。 韩先霸将背后的包袱解下来,伸手抚摸着里面的三座木碑,刚毅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温柔,轻轻一挥手,三座墓碑落在马前,一字排开,父亲、母亲、小妹,三座木碑,三段血海深仇。 天下用枪第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簪子,簪子时日已久,加上未有人佩戴滋养,表面生出了铜绿玉斑,早年还未离家,小妹年岁还小,两人常常坐在韩家门前的台阶上,他给小妹扎辫子,小妹趴在他的膝盖上,眯着眼,带着笑,闲看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和车水马龙。 入太安城任职之前,他抗着小妹在汉西那条著名的芙蓉街,从这一头儿吃到那一头儿,小妹的肚子吃得圆滚,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烤地瓜,他问小妹还想要什么礼物?小妹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哑然失笑,说那是你以后夫君要做的事情,哥给不了,换一个礼物。小妹歪着脑袋想了想,想要一柄簪子。他说,好!入了太安城他首先便去买簪子,只要贵的好的。 可是簪子没有送出去,人就没了。 韩先霸宝贝一般抚摸着簪子,像是给离去的人呢喃问候:“小妹,哥就要给你报仇。” 对面,满脸疲惫的赵玄极松开马缰绳,丢下马鞭,如同一位老态龙钟、迟暮老矣的老人,驾车从西楚赶到此地,已经耗光了这位天下用刀第一人所有的精气神。 缓缓掀开车帘,车厢内有两件衣服,一件是夫人杜鹃的,另一件是儿子赵无忌的,两件衣衫和他身上的一套款式相同,普通面料,普通样式,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对于一家三口而言,是出门逛街必穿的衣衫。 在洛阳城,一家三口出行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别人羡慕不来。 赵玄极伸出双手捧起两件衣衫,将脸面深埋在衣衫之内,仿若妻儿还在身边,他一声招呼,儿子赵无忌便如风一般冲过来,父子俩还能在小院子里过一下招,两人约定只要赵无忌的木刀能够靠到赵玄极的衣衫就算他输了,从小到大,赵无忌从来都没有赢过,可是赵玄极知道,他儿子很快便能赢了,但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猛地将衣衫抛入空中,赵玄极一把抓起身旁的太玄刀,脚尖在马车上一点:“夫人、无忌,赵玄极陪你们去了。” 韩先霸慢条斯理将簪子放回怀中,一个简单的回旋,银枪由竖立改为前刺,身体拔高而起,平铺直叙,简简单单刺向对面。 两人皆是修行巅峰的高手,站在人间至高之处,平日出手速度快若流光,平常人根本看不清招式,而且招式刚猛,可翻江倒海,但是此时此刻,两人的动作出奇的轻,特别的缓,如同漂浮在天空中的柳絮,毫无以命搏杀的狠辣。 躲在三里之外、石头之后的慕容延钊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一手砸在石头上:“明明这么慢,为什么我还是看不清楚他们出刀用枪的开手式!?” 一咬牙,慕容延钊手脚并用爬上石头,他要离着更近一些,他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少爷!”桑桑一着急,死死抓住慕容延钊的腿弯儿,不让他向前。 “你给我滚开!”慕容延钊厉声大吼,掰开桑桑发白的手指,跃下岩石,眼睛始终未曾离开交手的两人,难道差距这么大吗?他们已经如此缓慢了,为何我还是看不懂。 少年如同一头发狂的豹子向前冲去,离近点,离着近一些,我就能看清楚了。 韩先霸的枪和赵玄极的刀在少年奔跑的途中已经相撞,枪身笔直走直线,刀身画出一个弧度,贴着枪身斜掠而上,两者接触的地方绽放出一阵电石火花的璀璨,如同夜空中升空的烟花,满天雾气被鲸吞压缩,疯狂涌向两人站立的那一处,白色的雾气成了水雾,水雾凝聚成水滴,千万颗水滴继续被压缩,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巨大水滴,悬浮在两人之间,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韩先霸的枪刺透了赵玄极的肩头,枪尖的那一抹玄黄挂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血肉,赵玄极的刀酣畅淋漓劈下,劈在对方身上,韩先霸的肩头到腹部的骨头尽数被挑断,鲜血如同雨季的泉水一般疯狂涌出。 一枪一刀过后,两人皆是不退,反而各自向前迈了两步,韩先霸咧嘴一笑,一手挑枪,硬生生将赵玄极架空,赵玄极缓缓扭动着插入韩先霸腹中的太玄刀,发出一声声搅动骨头的摩擦声响。 正在奔跑中的慕容延钊戛然止住步伐,眼中尽是惊骇之色,不是自己看不清两人的动作,而是两人根本就没有想和对方过多纠缠,这场决战只有生死,没有胜负,那么两人皆死的那一刻,外放的气息会发生什么? 慕容延钊毫不犹豫,扭头就逃,双手冲着桑桑不断挥舞:“桑桑,快逃啊,快逃啊......” 小婢女桑桑没有扭头逃走,反而向着自家少爷跑来,小脚踩在地上,轻轻的,浅浅的,像是从雨中回家的小猫咪:“少爷,少爷!” 慕容延钊恨得咬牙切齿,蠢货,蠢货,桑桑你这个蠢笨的小丫头,死去好了! 雪山气海内的元气炸出体外,七窍中不断有血飙出,在空中连接成一条红色的线,慕容延钊强行破镜,最大限度提升速度,一把抱住迎面跑来的桑桑,向着更远处掠去。 第三十七章 离别之前 桑桑一声惊呼,抱住慕容延钊的脖颈,心里一甜,再抬头,便看到不远处交战的两人使出了各自的第三招。 韩先霸弃枪不用,双手各自成掌,猛地拍打赵玄极两侧的太阳穴,眨眼之间,三百余招已经尽数落下,对面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太阳穴被砸出两个淙淙流血的窟窿。 赵玄极出招慢了半拍,有一个握拳在腰间的回手蓄势动作,然后一拳递出,那分明是镇西军副将洪熙官的出拳路数,可撼动昆仑天山的无上拳法,砸在韩先霸的胸口,一切看似无常,天下用枪第一人的后背衣衫一阵鼓荡,碎成了碎片齑粉。 终于,两人各自退了三步,韩先霸仰倒在地,腹部插着太玄刀,赵玄极也是仰面栽倒,但是贯体而出的银枪首先着地,插入地下,此刻的天下用刀第一人如同一条破麻袋,被钉在地上。 韩先霸忍着疼痛,握住刀柄,缓缓抽出太玄刀,闭眼睁眼,吐气蓄势,一手重重拍打地面,身体盘旋腾空,重重劈下。 赵玄极以后仰之姿,双脚扎根大地,身子一抖,崩断银枪,双手扯出胸口的银枪,刺了出去。 两人交战不过几丈距离,由雾气形成的晶莹剔透的水滴始终悬挂在两人之间,太玄刀劈在水滴上,银枪刺入水滴,各自插入对方的胸口,鲜血横流。 “赵玄极,此去黄泉你不寂寞,你放心,到了地下,我韩先霸再杀你一遍!”韩先霸癫狂疯魔,悲恨凄苦,向前推了推太玄刀。 赵玄极仰头哈哈大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两人同时松开兵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自插入对方的心头,搅乱炸烂对方的奇经八脉。 两位巅峰高手不计生死的死战,迎来最后的自爆,沉淀积蓄了几十年气息蓬勃而出,一黑一红两团元气组成的球,撞在一起,开始两人凝聚气息不外放,天地四周之间的气息向内凝聚,形成一滴水滴,此刻两人气息外放,炸碎了悬空水珠,然后撕裂每一颗细小的水粒子,雾气从新回归天地,雾气中的粒子爆裂冲撞,凡是被雾气侵袭的地方,皆是被摧残,慕容延钊曾经躲在后面的大石头碰到雾气,碎成齑粉,伴随着的巨大轰鸣声,如同滚滚浪潮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向着四周扩散。 抱着桑桑的慕容延钊加快速度,堪堪能躲过气息波及,若是慢上一步,或者刚刚自己有所保留犹豫,没有强行破镜,此刻的自己就如同那一块大石头一样,粉身碎骨。 正在庆幸之时,慕容延钊看到一辆马车从远处急驶而来,马车上那人是......赵无忌?!?! 慕容延钊强行分神,留出一口气,喊道:“快逃!” 赵无忌充耳不闻,手中马鞭挥舞得更加急速,如同雨点落在马屁股之上,速度无形之中快上了三分。 妈的,老子今天倒了八辈子血霉,尽是碰上傻逼,慕容延钊大喝一声:“桑桑抓好!必要时候用上杀手锏!” 桑桑乖巧地点点头,挽住慕容延钊的脖子,慕容延钊一发力,桑桑一个灵巧的转身,身子在空中兜出一个弧度,由慕容延钊的怀中到了背上,如同八爪鱼一般抱住自家少爷。 身前没了桑桑的慕容延钊,脚下不停,沉肩猛冲,和对面奔驰中的大马迎头相撞,轰隆一声巨响,慕容延钊丝毫不动,大马被撞飞,顺带着车厢也腾空而起,赵无忌在空中强行扭转身子,始终保存着前冲的姿势。 慕容延钊一手抓住赵无忌的脚踝,将这名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少年重重摔在地上:“桑桑,用绝招!” “嗯!”桑桑从少爷背上跳下来,面无惧色,直面滚滚而来的雾气。 当雾气临身的一刹那,桑桑张开双臂,一只血红色的凤凰从体内展翅飞翔,瞬间变成十丈大小,将三人护在身后,雾气侵袭而来,遇到展翅翱翔的凤凰,不断撕扯腐蚀着血色凤凰,桑桑的小脸微微发红,当凤凰变成三丈大小的时候,桑桑一声稚嫩的轻喝,百鸟之王,凤凰涅槃,红色烈鸟成了迎风再涨,恢复十丈身长。 “父亲!”摔在地上的赵无忌吞下涌上来的鲜血,一脚踹开慕容延钊,继续向前爬去。 “你娘的,不知好歹!”慕容延钊的狠劲头上来,死死缠住赵无忌的脖颈,使劲儿向后掰,已经能够听到骨头嘎嘣脆响。 赵无忌一口咬在慕容延钊的手臂上,慕容延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大怒,一拳接着一拳狠砸赵无忌的脑袋:“老子让你咬,老子让你咬!” 从桑桑体内飞出的凤凰湮灭恢复再湮灭,如是三次,最终抵挡住雾气波及,桑桑心力憔悴,累得瘫倒在地,睡了过去,每次使用绝招,对于这名柔弱无骨的小姑娘来说都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 半晌,静等雾气平静,视线回归。 韩先霸和赵玄极战斗的地方不再是平地,而是一个漏洞状的大坑,砂石滚落,在坑底,韩先霸形容枯槁,下半身不知所踪,另一边,赵玄极双臂尽断,双目失明,仰躺在坑底,格外凄惨。 两人的血融在一起,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 韩先霸用双手撑地,爬到一旁,身下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他艰难地依住坑壁,伸手入怀,摸娑出那一枚簪子,风儿一吹,簪子碎成齑粉,迎风飘散,再也找不到了。 天下用枪第一人双手捂住脸面,嘤嘤呜呜,哭得像个孩子。 赵无忌挣脱慕容延钊的缠绕,连滚带爬滚到坑底,猛地抱住赵玄极的身子,大声呼喊:“父亲,父亲!” 赵玄极已经听不清声音,只能感觉到有人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他颤颤巍巍,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无忌?” “父亲,父亲,是我,无忌啊!”赵无忌想要握住父亲的手,可是父亲的手在哪里?他好恨,好自责,咬破了嘴唇,止住哭声:“父亲,我把娘亲也带来了,我把娘亲也带来了,咱们一家团聚了。” 赵玄极听不清,但是似乎明白了:“无忌,不要伤心,能见到你,父亲死而无憾,而你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这是你娘亲最喜欢看到的事情。父亲下去陪你娘去了,临别之前,再陪父亲背一遍赵家刀诀吧?” 第三十八章 刀,拿走,人,留下! “来如流水逝如风,不知何来何所终。自然置身在中堂,七星跨虎交刀势。太玄诀在体阴阳,摩荡开合柔与刚。进退顾盼非有意,虚实变换定中长。左顾右盼两分张,玉女穿梭应八方。狮子盘球向前滚,开山巨蟒转身行。左右高低蝶恋花,转身捛撩如风车......” 赵家太玄刀刀诀在少年的嘴中诵出,断断续续,嘤嘤呜呜,带着哭腔。 赵玄极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的一抹烛火气息悄然熄灭,残存的一口气走到云霞天边,身子一软,没了意识。 天下用刀第一人,死了。 赵无忌抱住父亲的尸首,嚎啕大哭,悲恨充斥着少年,他一把抓住太玄刀,遥遥指向即将行将就木的天下用枪第一人,恶狠狠地喊道:“韩先霸,我要杀了你!” “可惜啊,在大江之上,没能宰了你这个小杂种。”韩先霸面带冷嘲热讽,语气说不出的不屑:“赵无忌,你有没有看你娘亲的尸首,啧啧,真惨,韩某亲自下得手,都不敢看第二眼。此刻,你的仇人就在你面前,你敢过来吗?即便此刻韩先霸如此模样!” 少年脸色狰狞扭曲,猛地抛掷出手中太玄刀,刺向韩先霸。 韩先霸缓缓闭上眼睛,他藏了一招,不过,要少年走上前来才有威力,既然少年不上前,死得就是自己。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身影落在韩先霸身前,袖口一卷,千钧一发之间,卷住太玄刀,向下一甩,太玄刀划出一道流光,扎入地下,刀柄微微颤抖,刀身轻鸣不止。 独臂的余庆轻描淡写看了一眼赵无忌,又侧脸看了一眼韩先霸:“陛下说,你韩先霸和陛下本是同一类人,皆是被仇恨蒙蔽双眼,分不清对错是非,但是也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即便那不一定对。陛下让我问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韩先霸摇摇头:“请余公公回去替微臣谢过陛下。” “你的话,我会捎到。”余庆一脚踩在韩先霸的胸口,微微用力,踩断天下用枪第一人的气息:“陛下说,会给你抄送往生降魔咒,洗清你的罪孽,下一世不连累你的小妹。” 韩先霸缓缓闭上眼睛,溘然离世,莫名心安。 余庆吐出一口气,长袖飞舞,太玄刀翻飞,刺入赵无忌的身前:“刀,拿走,人,留下!” 赵无忌一手握住太玄刀,横于身前:“刀,我拿走,人,我也要带走!” “好。”余庆点点头,一脚微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的生死,陛下和楚大人皆未曾多言,既然你想什么都要,那就看看有没有命要了。” 平日里李元樱经常骂余庆蠢笨小太监,敲小太监的脑袋,其实李元樱不在的时候,小太监气质森然,霸气异常,和当年的赵督领一般无二。 赵无忌脸色刚毅严肃,双手握住太玄刀:“爹娘,无忌带你们回家!” 少年倾尽全力奔踏向前,赵家刀诀如同水银泻地,虚实结合,光影重重,万千刀影变成一道之时,太玄刀的刀锋已经来到余庆身侧三尺处,衣衫头发被凌冽刀罡吹拂,齐齐向一个方向刮去。 太安城新御猫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少年悲恨之中还能使出如此一招,长袖轻轻一卷,千钧一发之间裹住了太玄刀,刀罡透过袖布再进三寸,便如同陷入泥泞之中,难进分毫。 微微发力,余庆的长袖如同盛满风浪的大布袋一般,圆满鼓荡,太玄刀无端颤抖,少年双手脱刀,又被余庆一掌按在胸口,倒飞出去,余庆一手握住刀柄,轻轻一抛,太玄刀如同离弦的箭直刺倒地少年。 赵无忌艰难侧过脑袋,刀身贴着他的头颅扎在地上,刀锋在脸面上划出一道血槽。 “躲过去了?”余庆忍不住微微惊讶,然后归于平静:“还是那一句话,刀,拿走,人,留下。” 赵无忌恶狠狠看着余庆,双手握住刀柄,竟是准备再战。 新御猫已经没了耐心,身形一飘,一掌按在太玄刀刀身上,刀身弯出一个弧度,重重砸在少年胸口上,赵无忌哪里能够抵挡余庆凌厉浑厚的气息,太玄刀在胸口弹飞,余庆水中捞月,轻描淡写握住刀柄,一脚踹在对方的胸口。 赵无忌若是选择退去,用速度来抵消冲撞之力,受伤会轻一些,但是他选择硬碰硬。 “憋足的选择。”余庆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拳如雨滴,脚如落地豌豆,打得赵无忌毫无还手之力。 不远处,抱着桑桑的慕容延钊脸色越来越冷:“蠢货,这样下去,会被打死的!” 轻轻放下桑桑,慕容延钊看了看四周,双手双脚伏在地上,身体如同豹子一弹了出去,沿着大坑四周,不断游走,慢慢向着坑底逼近。 余庆好整以暇,看了一眼游走的慕容延钊,有些不太明白这名少年的用意,心中微微一动,顿时了然,任凭少年继续游走。 慕容延钊落地无声,在接近两人之时,突然腾空而起,重重击打在赵无忌的脖颈处,太玄刀脱手而出,插在地上,慕容延钊伸手接住赵无忌,冲着余庆嘿嘿不断笑:“英雄,这小子有病,您大发慈悲,把我们当作屁放了吧,嘿嘿。” 余庆望着少年,开口问道:“看你的脚步和身法,你认识慕容峰?” 慕容延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认识,不认识,小的名叫狗杂种,您说的慕容峰莫非是死在北魏天子手中的西域毒剑仙,我这种人怎么能见到那种大人物。” 余庆淡淡一笑:“你走吧,带上赵无忌。” “谢英雄不杀之恩,谢英雄不杀之恩。”慕容延钊扛起赵无忌,转身欲走。 “站住。”余庆突然开口道,慕容延钊浑身一僵,暖暖扭头,赔笑道:“英雄还有事情?” 余庆指了指太玄刀:“把刀拿走。” 慕容延钊低头哈腰,握住刀柄,缓缓一提,然后如同兔子一般向着远处遁去,来到桑桑身边,将小婢女向怀中一夹,撒腿就走,路过赵无忌驾驶来的马车,微微一顿,然后毅然决然继续远遁。 大坑底下的余庆点点头,这样子,赵玄极夫妇也算死能同穴了。 第三十九章 看你还怎么挑刺! 李元樱已经在镇南军呆了一个多月,原因有一,那就是陈珞岩。 本来,陈珞岩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身子好利索了,这位南梁殿下又开始默不作声在体内压缩藏匿气息,面对寻常高手,此举足以隐瞒众人,但是瞒不过修行大宗师的北魏天子。 李元樱二话没说,一掌按在他的胸口,微微发力,向下一按,那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气息瞬间被打散,陈珞岩一个屁股蹲蹲在地上:“你干什么!?”李元樱眼神清淡:“再用一次,你就死了。”陈珞岩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关心我的。”李元樱开口道:“遇到花花草草,小虫小动物,朕也关心,好歹是一条命。”陈珞岩揉了揉屁股:“死鸭子嘴硬,以后不要用朕自称,说明你心虚。”正欲拉起陈珞岩的北魏天子一甩衣袖,扭身离去。 陈珞岩又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屁股蹲,他体内气息被打散,在地上好一顿折腾,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双腿酸软无力,在军营里想找个扶靠的东西都没有。甄婆婆叹着气扶起陈珞岩:“殿下,您这不是皮贱自讨没趣嘛,干嘛不管好自己的嘴巴。”陈珞岩哎吆哎吆叫唤着:“我发现甄婆婆你越来越不懂的规矩了,都开始教训起本殿下来了。”甄婆婆踢开陈珞岩身前的一块石头,为如同乌龟一般爬的殿下开出一条道路:“没有,奴婢就是觉得殿下没有必要如此。”陈珞岩嘿嘿一笑:“你懂什么,我是故意的,别看元樱平日凶巴巴的,我这一伤,还不是她照顾我,殿下我心里美着呢。” 陈珞岩那是一个得意,只是这个得意未延续多长时间,他便寒着脸看着眼前来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你们是她的徒弟?”两个孩子微微点头。“我叫方正。”“我叫星杰。”陈珞岩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她什么时候收得两个徒弟?我怎么不知道?” 方正看了一眼陈珞岩,又低下头:“师傅和孔道佛决斗之时,收了我和星杰。”那时两个孩子知道师傅身份不简单,却不知道是咱们大魏国的天子陛下,后来临行之前,李元樱表露过身份,两个孩子已经很震惊,这一次两个孩子知道天子陛下原来是女儿身之后,再次被震惊,一想到师傅的女子身份,两人脸色红扑扑的,能滴出水来。 “哦。”陈珞岩点点头,上下打量着两个孩子,他的本意是让李元樱来照顾自己的,自己躺在床榻上看李元樱忙来忙去,是很美妙的事情,与之对应,李元樱躺在床上,他忙上忙下,准备吃食,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只要是两个人独处,他都觉得很美妙。 结果自己躺床上了,却来了两个半生不熟的小萝卜头儿,美妙没了,他心里顿时高兴不起来,越看两个孩子越碍眼:“那个方杰,你去端碗水来,本殿下渴了。” 方正开口道:“殿下,我叫方正,他叫星杰,没有人叫方杰。” 陈珞岩一瞪眼:“让你去端水,你怎么这么多话,也不怕烂舌头!” 方杰紧闭着薄薄的嘴唇,转身去端水,心里想这人真没礼貌,连人的名字都记不住,和师傅比起来,差了孙猴子的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 不一会儿,小家伙端着一碗水送来。 陈珞岩一摸碗:“凉了,伤胃,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笨死得了。”指了指星杰:“你去!” 星杰想了想,蹑手蹑脚端来一碗热水,陈珞岩看了一眼升腾的热气:“太热,不解渴。”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将热水和凉水混合一下,不冷不热,看你还怎么挑刺! 陈珞岩看都没看一眼:“不冷不热?哼,你们俩剥夺了本殿下把热水冷凉之后的欣喜感,差评!” 我去,星杰平日脾气暴,一把将水碗摔在地上:“小爷不伺候了!” 嘿,还敢给本殿下耍脾气,陈珞岩从床上爬起来,套上鞋袜:“小子,你给本殿下站住,看本殿下一招降龙十八掌,打得你满地找牙。” 星杰一回头,撸起了袖子:“来,来,来,谁怕谁!” 方正拦腰抱住星杰:“冷静,冷静,别忘了门规,别忘了师傅的叮嘱。” 李元樱收这两个徒弟的时候,曾经定过两条门规,第一条是,每夜临睡之前,必须洗脚,第二条可以简化成“两个凡是”——凡是师傅做出的决策,本门弟子都坚决维护,凡是师傅的指示,本门弟子都要始终不渝地遵循。 星杰慢慢平静下来,脸色而渐渐恢复:“殿下,我错了。” “哼,知道错了就好。”陈珞岩得意洋洋:“知道错了,还不快点给本殿下去倒水!” 星杰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不知道殿下是要热的,凉的,还是不热不凉的?” 陈珞岩回答道:“随便,反正本殿下又不口渴。” 星杰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方正的鼻子吼道:“你不要拦着我,你拦着我,我连你一快打!” 大帐外,李元樱看着营帐内的场景,淡淡一笑,文脉已经在方正的雪山生根发芽,笔势在星杰的气海蔚然成观,孔先生的传承后继有人,不至于像自己这般暴殄天物,至今文脉和笔势在自己体内高不成低不就,孕育出一株绿树,难以在开花结果,愧对孔先生了。 不知何时,楚人凤也站在她的身旁:“殿下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李元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人屠,能让楚人凤如此评价的人,即便是客套话,也不容易:“楚大人,你......身子不舒服吧?” 楚人凤无声大笑,不惊扰大帐内吵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微臣说的是实话,真话,肺腑之言。” “就他?”李元樱指了指陈珞岩,满脸不屑:“他就是一个废物,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整天稀奇古怪,神经兮兮,嘴巴贱,人也懒,高深莫测四个字用在他的身上,简直是糟蹋了这四个字。” 楚人凤摇了摇头:“微臣倒不如此觉的。” (俺觉得自己的男主角挺很好啊,贱萌贱萌的。) 第四十章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既然楚大人都这么说了,朕可要好好擦亮这一双不识金镶玉的眼睛,看看这位高深莫测的高人到底有多高了。”李元樱戏谑说道,果真擦了擦眼睛,向大帐中看去。 陈珞岩伸手去弹星杰的脑门,星杰挥舞着拳头,若不是中间有方正拦着,两人很可能已经扭打在一起了,即便如此,陈珞岩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趁着星杰挣脱方正的间隙,结结实实弹了对方一个大脑门,然后风一般逃出了营帐,期间还跑飞了一只鞋子,顾不得捡,闷头逃走。 李元樱嗯了一声,点点头:“果然如楚大人所言,此人果然高深莫测,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令人防不胜防,朕看走眼了啊。” 这一次楚人凤笑出了爽朗的声音:“陛下,若是以往,微臣肯定也是觉得殿下不过如此,殿下平日行径,是性格使然,并非大智若愚,也非扮猪吃老虎,所以尤为可贵难得。此次南梁大变,微臣也看到了殿下的另一面,不得不佩服。” “是因为他安全逃出了南梁?” “不全是,当然殿下能够安全逃出南梁,的确令微臣觉得不可思议,更重要的是,殿下逃出南梁之前,还不忘有所布局,为日后回归南梁做好准备。” “你说的是那一封假诏书?”李元樱不屑地挑了挑眉毛,她早猜到了:“此时南梁新帝应该后悔的不得了,一封可进可退的假诏书,算得上一招妙棋,但对于大局改变无益,算不上左右局势的布局。” 楚人凤点点头:“一封假诏书的确无关大局,不过除此之外,殿下应该还有其他伏笔。” “他埋了什么伏笔?”李元樱突然紧张起来。 “微臣猜不到。”楚人凤摇了摇头,看到远处的陈珞岩,正和星杰兜圈,一个跑一个追:“陛下,微臣在大海之上漂泊多日,经历了太阴时刻,知道那是陛下登天引来的异象,天上什么光景,微臣并不在意,陛下也不用告诉微臣。偶尔空闲下来,微臣也猜测了三分,殿下的行为和思想天马行空,不是人间之人,看似胡言乱语的荒唐言行,实则逻辑自洽,和沈凝儿有些相似,殿下能做出什么事情,微臣是猜测不到,不过既然殿下说了南梁之事,他会全权处理,微臣莫名放心。陛下,若是殿下也来自天上,应该是一名不凡的人吧。” 李元樱脸色无常,想起了英兰曾经提及过的那个男人,开启了大航海时代,指挥了大基因时代,自愿放弃永生,舍弃生命:“他就是一名普通人,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陛下如此说,说明殿下果然不是平凡人。”楚人凤很了解李元樱。 “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李元樱强调道。 楚人凤大笑不止,如今的北魏人屠很喜欢笑,一笑便是大笑。 李元樱翻了翻白眼,楚人凤着魔了,就认准陈珞岩高深莫测,她踏步前行:“走,一起沿着大江走走。” 两人便沿着大江行走,对面南梁军队的战舰船只依稀可见,南梁果然富强,船只之众和北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南梁单线作战,在兵力上面强于北魏,不过大江南北两国都有一个相似之处,临阵换帅,韩先霸与赵玄极死战于两国边界,陈法格被逼迫告老还乡。 “北线、西线、南线,三面树敌,如今南线还算稳定,朕也大致了解到了情况。北线和西线很是让人忧心。”李元樱将一颗小石头踢到大江之内:“北线,有舅爷爷坐镇,在军队调遣和派兵布阵方面,朕不担心,即便张元领军,倾尽草原军马,舅爷爷也能挡住草原铁骑。朕担心的是草原修行高手,拓跋龙野、郝连勃勃、郝连流水,再加上神极阁,若是他们有心来一次斩首行动,没了时叔叔的镇北军不知道还能靠什么阻挡。至于西线,虽然有洪大哥在,但是洪叔叔病倒,西楚的诸葛唯我又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不知道他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自古明箭易躲暗箭难防,苏明川和西楚九剑联手,以洪大哥遇强更强的拳法套路,正面应对不会落入下乘,怕就怕他们暗地里出阴招。” 楚人凤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宽慰道:“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没事儿的。” 李元樱淡淡一笑:“希望如此吧。先前大魏虽然三面树敌,不过修行高手不逞多让,这些年折损大半,反倒是朕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成了这修行大宗师,如今吧,对上天下任何人,胜负不先说,心里不会怯了,不知好坏。” “这便是无敌的气魄了,现在陛下若想杀微臣,一个念头就够了。”楚人凤看着跑累了的陈珞岩和星杰,各自双手按着膝盖呼呼喘粗气,不由得再次一笑,殿下是妙人,陛下也是妙人,两人皆是妙人,挺好。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李元樱开口道:“自打天下四分之后,前四条奶奶做到了极致,如今朕能做得是天子守国门,至于君王死社稷,朕没有治国之能,只能无能为力了,楚大哥是不是对朕很失望?” 她用了楚大哥的称呼。 楚人凤出奇地没有制止这个称呼,遥望大江:“陛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这是中堂大人在陛下南下大江死战孔道佛之时告诉微臣的,当时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一下,陛下您做得真的很不错了。” 李元樱展颜开心一笑:“被人夸奖,真高兴,那社稷一事儿教给秀策好了,楚大哥不准反驳,不然就是抗旨不遵。” 楚人凤还没见过小秀策,只在汪嗣英那里听到过一二,听完对方的讲述,楚人凤盯着汪嗣英看了半天,然后摆摆手让他离开。 “偶尔,有时候,微臣特别希望老祖宗和赵督领能见殿下一面,那样就没遗憾喽。”楚人凤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江,感慨道。 李元樱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竟是赞同楚人凤的观点。 第四十一章 我会选择永生! 陈珞岩骂骂咧咧走进营帐的时候,李元樱正附在书桌前,批阅太安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刚刚和星杰你追我赶的过程中,陈珞岩弹了星杰三个大脑门,不过星杰也林林总总打了他五下,三比五小,五比三大,所以南梁殿下觉得自己吃亏了,不高兴,要讨回来。 猛灌两口茶水,陈珞岩收拾一下心情,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嘻嘻凑上前去,抢过奏章:“我看看,都写了啥。” 正奋笔疾书的李元樱毛笔还擎在手里,奏章已经飞走了,笔尖在奏章上留下一条弯曲盘旋的黑线,然后皇帝陛下的脸上也有一条黑线爬了上去,从眉头到嘴角,阴云密布,眼中杀气盎然。 “罗里吧嗦,罗里吧嗦,写了大半天,都弄不懂在写什么。”陈珞岩将奏章放回李元樱的身前,抬头惊诧道:“咦,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去给你报仇,打得他满地找牙,亲爹妈都认不出来!” 刚刚他也曾想用“降龙十八掌,打得星杰爹妈都认不出来”,结果没讨到便宜,反被别人占了便宜。 李元樱不去看奏章上那一条黑长的细线,压制住杀人的冲动,稳住颤抖的手,将毛笔挂回笔筒,心里默念了三遍“生活真美好”缓缓开口道:“楚大哥夸你高深莫测......” “哟,终于有人看出本殿下的不凡了,嗯,楚大人眼光就是毒辣,不枉我多年韬光养晦,低调内敛,我看好他,给他点赞!”陈珞岩伸手理了理头发,正了正衣衫,就差拿个小镜子自恋一下了:“元樱,不要灰心,优秀对于我而言,是一种习惯,你要好好学习,持之以恒,也会有赶上我的那一天。” 李元樱攥了攥拳头,每次想和他正儿八经说话,他总是能把话题东扯西扯,让人跳戏:“陈珞岩,你给我正经点!” 陈珞岩愣了愣,坐在李元樱的对面:“你别这么严肃,我害怕。” 李元樱开口问道:“楚大哥说你在南梁有伏笔,是什么伏笔?” 开门见山,她不想被陈珞岩带偏了思路,所以直截了当的问,不拐弯抹角。 陈珞岩扶了扶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让我今晚侍寝,人家心头小鹿乱撞,还没准备好呢。” “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哪有什么伏笔啊,都是我故作高深做说的话,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楚大人觉得我的高深莫测?”陈珞岩喝了一口茶水,很大一口。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这伏笔有危险,会危及到你的性命?” “别胡思乱想,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珍惜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我又不是傻瓜。”陈珞岩摆摆手。 “既然你这么珍惜生命,为什么不选择永生,而是走向死亡?” “都上辈子的老黄历了,过眼云烟,轻轻地飘走,不带走丝毫东西,所以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吧。”陈珞岩缓缓起身:“离着大江边这么近,咱们去大江钓鱼?不要浪费机会嘛!” 李元樱不为所动:“我为什么不能提?莫非是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儿?” 陈珞岩摇头摆手:“没有,你不要多想。” “哼,我能多想什么,既然放不下,那就是放不下,为何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一个大男人,弄得像个娘们儿一般不爽利。”李元樱冷冷开口道。 “这话你算说到重点了,我男扮女装几十年,本来就是个娘们儿。”陈洛妍笑着说道:“咱不生气,不吵架,生气伤身,吵架伤肝,不如和和气气的,多好。” “哼,这话你也常对凯瑟琳说吧。”李元樱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陈洛妍嗖的一声站起身来:“李元樱,你有完没完,怎么这么无理取闹,还能不能好好的玩耍了?!” 李元樱哼了一声:“和你的凯瑟琳一起去玩耍吧!呸,不要脸的东西!还没婚嫁就住在一起,这人啊要是不要脸,怎么都拦不住。” “李元樱,你过分了啊,说话能不能不这么脏!”陈珞岩火气上来了。 “脏?没见过比你们俩更脏的人!” 陈洛妍气得像是一头小公牛在营帐里来回转圈儿:“我肮脏,我龌龊,是不是远远比不上你的心上人吴清源?” “是。”李元樱斩钉截铁说道:“清源比你好一百倍一万倍,你和他比起来差远了!” “比我好一万倍?!哼,你和凯瑟琳比起来也差了一百万倍!不,一千万倍!”陈珞岩跳着脚吼道:“吴清源比我好一万倍又怎么样,还不是娶了别人,你很伤心很难过吧?” 李元樱伸手指了指营帐大门:“你,给朕,滚!!!” “李元樱,我说过了,你不要在我面前自称朕,我陈珞岩......” 砰地一声,陈珞岩从营帐里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啃了一口泥沙,他顾不得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营帐,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打了出来,再爬起来,再次冲了进去,冲进去的越快,飞出来越快,摔得越狠。 “来,来,来,李元樱,有本事你就打死我!”顶着一张猪头的陈珞岩站到李元樱面前。 “好!朕就打死你!去黄泉路上和你的凯瑟琳双宿双飞吧!”李元樱抿着嘴唇,一掌拍了出去。 “停!停!停!”陈珞岩突然伸手止住李元樱,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张猪头脸配上笑脸,比哭都难看。 “你笑什么?!”李元樱皱了皱眉头。 “我一直想做个不低俗的人,结果还是这么低俗,简直蠢到家了。” “你一直都很蠢。” “是,我很蠢,是头大蠢猪。”陈珞岩伸手抓住了李元樱的手,死死抓住,李元樱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得了:“哎,元樱,你让我说句话行不,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无视,对于我无所谓。” 李元樱沉默不语。 “元樱,若是你,我会选择永生的。” 第四十二章 养了一只小猫咪 营帐里突然安静下来,烛火跳了跳,掉针可闻声,大帐外面,青虫鸣叫,蟋蟀高歌,江水东流,锦旗作响,漫天星斗熠熠生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是一只小青蛙,咕咕呱呱......呱...... “如果是你,我会选择永生。” 李元樱眨巴眨巴眼睛,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挠了挠嘴角,憋了半天,清清淡淡吐出一个字:“哦......” “哦?”陈珞岩抓着李元樱的手,满脸不可思议:“就一个哦字?我这惊天动地的大招就换来一个字,难道你不想说点啥?” “朕......我该说啥?”李元樱开口问道。 “倒不是非要说什么,好歹感动一下,哭一声,抹抹眼泪,或者扑到我怀里,用你的小拳头打我,骂我讨厌啊。”陈珞岩顶着一张猪头,开口说道:“这些都可以的。” “我怕一拳打死你......” “那倒也是,修行大宗师的一拳我可抵不住,但是你这轻描淡写、风淡云轻的样子,有点让我备受打击,感觉不到惊喜。”陈珞岩摇着头,鬼使神差挠了一下李元樱的手心。 皇帝陛下心里一颤,如同闪电一般将手抽了回来。 陈珞岩咧嘴一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伸手轻轻一摸,钻心的疼:“算了,不和你算账了。今晚吃烤鱼,我去看看能找到什么家伙事儿,烤鱼这玩意儿,忒有顶好的砂锅,不然味道不够,滋味不足。” 说着,他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李元樱看着夜色星光透过摇摆的帘子若隐若现,心头跳得厉害,呼吸加粗,那只被陈珞岩抓过的手,好像有了自我意识,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咱们的皇帝陛下,李元樱感觉体内有一股波涛汹涌的洪荒之力在胸口不断冲撞,好像要破体而出似的,此刻对上天下任何一个人,三招,不出三招,她就能让对方去黄泉路来一次徒步旅行。 她攥紧双手,使劲儿跺脚,缓解心头的激动和悸动。 突然,陈珞岩毫无征兆又走了进来,看着跺脚的李元樱:“嗯?你这是怎么了?” 李元樱马上恢复常态,倒背着双手,咳嗽一声:“脚麻了。” 陈珞岩上下打量着李元樱,看不出所以然:“你很奇怪啊。” 他不知道刚刚那一句话,给皇帝陛下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简直如同黄淳风的千里飞剑,纵横千里,驰骋宇宙,来到此间,一剑透心,刚刚她表现的很平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此刻陈珞岩不在,大浪开始淘沙,百丈栏杆,卷起千堆雪。 世间女子,无论多么强大、霸道、果断、杀伐,其实心里都柔弱的很,何况李元樱骨子里就是一枚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震惊不足为奇。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回来了?” “哦,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烤鱼?”陈珞岩开口问道。 “麻辣蒜香的。” 陈珞岩挑了挑眉毛:“小姑娘,口味很刁嘛,我也喜欢麻辣葱香的。” 独自一人出了营帐,陈洛妍行走在星光下,脚步轻快的不得了,有些人不是不爱,呆在一起一辈子足矣,而有些人不一样,呆在一起多久都嫌不够,这是那些记忆涌入他脑海之后,他想明白的事情,两世的记忆都是真的,都刻骨铭心,当然感情也是真的,比起这一世,上一世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精彩,李元樱和凯瑟琳的相貌都一模一样,不过,他脑海里冒出来的总是李元樱。 甄婆婆看到迎面而来的殿下,顶着一张猪头大脸,吓了一大跳:“殿下,您的脸?” “不小心摔的。让开,忙着呢。”陈珞岩脚下快了两步。 甄婆婆挡住他的去路:“殿下,怎么摔的?虽然大梁改天换地,咱们寄人篱下,但是大梁皇子殿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 “你怎么这么烦啊,我腾空转体七百二十度,托马斯抱膝曲体大回环,然后脸部着地,可不可以?”陈珞岩推开甄婆婆,向着军营厨房走去。 甄婆婆不明觉厉:“什么大回环?” 陈珞岩摆摆手,懒得搭理她,进了军营厨房折腾出一口宽口大砂锅,扛着去大江边上使劲儿刷了刷,又扛到大帐内,支起大锅,煮上汤锅,看了一眼附在书桌上奋笔疾书的李元樱,他嘿嘿一笑,又扭身出去了。 李元樱放下手里的毛笔,其实她没有批阅奏章,而是在纸上胡言乱语,装作不为所动的忙碌样子,陈珞岩一走,她站起身来,猛地吸气,好香啊。在岳麓书院两年时间,她吃过陈珞岩做的各种食物,如今还是吃不够,在楚人凤眼中,南梁殿下高深莫测,在李元樱眼中,他的厨艺高深莫测。 陈珞岩回来之后,她又在奋笔疾书,皇帝陛下写得什么呢? 皇帝陛下写的是:呆一会儿要矜持地吃,小口地吃,但是一定要多吃,吃饱,吃撑,吃到迈不开步子。 陈洛妍将两条开膛破肚的青江鱼放入砂锅中,撒上诸多调料,盖上锅盖,热气顺着锅沿儿窜出来,香气满营帐,陈洛妍坐在热气另一边,嘴里叼着一根黄瓜头儿,活像装神弄鬼的算命半仙儿。 一旁的小火炉上烧着热水,不一会儿,清水沸腾,顶着壶盖儿吱吱作响,陈洛妍从铁壶中捞出几个鸡蛋,用毛巾包裹好,敷在乌青的眼眶嘴角,疼得龇牙咧嘴,嘴里不住埋怨道:“下手真重。” 皇帝陛下的奋笔疾书变成了:对不起啊。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陈珞岩放下鸡蛋,伸手忽闪一下雾气,入鼻溢香:“好了,快点来吃吧!” 皇帝陛下激动地手都有点不听使唤,嗖的一声从书桌后跃过书桌,如风一般窜了过来,陈珞岩只感到一阵眼花缭乱,李元樱已经擎着筷子,端着碗儿,坐在榻上,双眼放光盯着砂锅。 陈珞岩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嘴馋的小猫咪。 第四十三章 师公 方正和星杰走进大帐的时候,口水流了一地,在大帐外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气,两人的眼神先在烤鱼上面流连忘返,然后看到了陈珞岩一脸乌青,忍住笑意,实在大快人心。 “快点,就等你们了!”李元樱招呼两个孩子,现如今两个孩子和李元樱、陈珞岩一同开小灶。 “慢着!”陈珞岩伸手止住两个孩子:“都说读书人有骨气,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壮士不饮盗泉之水,咱们三是有恩怨的,这烤鱼是本殿下亲手做的,换句话说是你们仇人所做,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小读书人有没有骨气?!” 李元樱正欲说话,陈珞岩指了指自己的脸:“看到没,看到没,这一张猪头,是你的杰作,你要知道内疚,不要在我解决江湖恩怨的时候和我作对!” 皇帝陛下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咬着筷子,呵呵干笑:“咱们开吃吧,不然就凉了。方正、星杰,为师也有难言之隐,你们不要怨哦。” “你们俩有没有读书人的骨气?”陈珞岩开口问道,掀开锅盖,雾气中一片姹紫嫣红,随着香菜撒入其中,香气更浓,一层鲜美香辣的辣椒飘在砂锅内,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美味无比。 星杰和方正相互对视一眼。 方正一脸正色:“我是读书人!” 星杰脸色为难:“其实,真正的读书人都懂得变通,落入肚子中的才是真实。” 方正:“借口很憋足,我瞧不起你。” 星杰:“我......我......也瞧不起我。” “好,两位小先生如此有骨气,实在是让人钦佩,那就看着本殿下和你们师傅大快朵颐吧。”陈珞岩打掉李元樱伸入砂锅里面的筷子:“要吃好东西,需要有耐心,心急可不行。” 说着,他缓缓起身,取出一把匕首,用筷子按住鱼身子,匕首轻轻一挑,青江鱼的肚皮被切开,露出里面的无限乾坤,玉米、地瓜片、黄瓜条、洋葱片层层闷在其中,南梁殿下将一片片带着水珠的青菜叶子小心翼翼放入其中,用勺子挖起一块鱼肉,在鲜红的汤汁内一滤,放在李元樱身前的小碟子中,微微弯腰,一伸手,绅士至极:“陛下,您请!” 李元樱嘴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呵呵直乐呵:“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小心鱼刺,慢点吃。” 一块鲜美鱼肉入口,带着丝丝麻辣滋味,滋润着味蕾,李元樱觉得自己好像长了一双白色的翅膀忽闪忽闪,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师傅!”星杰一声哀声怨道的呼喊,他的馋虫已经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将美翻了的李元樱硬生生拉回到地上。 “别看为师,为师也爱莫能助,谁让你不广结善缘,与人为善,多向为师学习一下,从不与人争执,更不要说动手了。”李元樱自吹自擂。 陈珞岩觉得皇帝陛下的与人为善,没有把自己算进去,自己这一张乌青的猪头脸就是明证,从自己的脸,他又联想到邱寒霜、孔道佛、慕容峰等等,都是死在从不与人争执的皇帝陛下手中啊。 李元樱自然不知道陈珞岩在想什么,端起水杯喝水,同时隔着雾气给两个孩子支招,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南梁殿下,今天他是老大,为师爱莫能助。 毕竟是个孩子,星杰馋虫上脑,眼圈都红了,泪水汪汪,方正拉他都拉不住,星杰噗通一声跪在陈珞岩面前:“师公!我错了,我错了,您就让我吃一口吧!” “噗!”正在喝水的李元樱一口喷出,直接喷了对面陈珞岩一脸。 陈珞岩伸手摸了摸脸面,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脖子有些僵硬地扭了扭,面对星杰:“你刚刚叫本殿下啥?” 星杰看着锅里的烤鱼,干脆答道:“师公啊。” 陈珞岩一拍大腿,爬起身来,神采奕奕:“来来来,小先生,早就看你不凡,果然如此,本殿下没有看走眼,快坐下,快坐下!” 将星杰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块鱼肉奉上:“本殿下和小先生一见如故,吃完烤鱼,咱们就以天地为证,结拜去!” 星杰吃着鱼肉:“不行,您是我的师公,不能结拜,辈分不符合。” “对对对,小先生说的太对了,不愧是机智聪明勇敢活泼可爱的星杰小先生,元樱,你觉得星杰说得对不对呢?” “星杰。”李元樱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刚刚喷出一口水之后,她马上收拾心情,这种口舌之争,你千万别争,一争就落了下乘。 “嗯?师傅,您有事儿?”星杰落筷如飞,没去看李元樱。 “本门两大门规是什么?” “第一,临睡之前,要洗脚。第二,第二,第二是啥来着?师傅,星杰脑子有点笨,有点记不住了。”星杰装傻充愣。 李元樱屈指轻弹,一股剑气射出,直撞星杰手中的筷子:“方正,告诉他。” 方正咳嗽两声:“第二条是两个凡是,凡是师傅做出的决策,本门弟子都坚决维护,凡是师傅的指示,本门弟子都要始终不渝地遵循。” 剑气撞在星杰手中的筷子上,小家伙五指轻颤,两根筷子各自玄奇滑动,一个写出一个之字,一个写出一个爻字,静动结合,将李元樱的剑气消弭于无形,继续吃鱼。 “嗯,有点本事儿,方正,执行门规,打他。” 李元樱的话语刚落,方正手如游鱼,按住星杰的手腕儿,星杰不为所动,两人在餐桌上游斗起来,从营帐内打到营帐外,有声有色。 陈珞岩看着两个孩子:“哎,现在这个世道啊,两孩子都这么厉害,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元樱开口打击道:“是你太蠢了。” 陈珞岩放下碗筷,起身整理一下衣衫,屈身向前凑了凑,脸色严肃道:“元樱,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 “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李元樱疑惑不解。 “今晚......我准备好……侍寝了。” 砰地一声,南梁殿下又被一脚踹了出来,趴在地上:“说好的与人为善呢,说好的从不与人争执呢。” (英兰为啥写这些没营养的情节?废话,喜欢呗!明天回太安城!) 第四十四章 回归太安城(1) 准备回太安城了! 在镇南军耽搁的时日,主要是因为陈珞岩的伤势,第一次受伤是大江之上压榨气息造成,第二次受伤是......李元樱打的。等到南梁殿下可以扛着鱼竿在大江边钓鱼的时候,李元樱决定回归太安城。 其实,李元樱虽为大魏天子,在朝政军务的宏观掌控力上极其匮乏,在细小微观的事务处理上也乏善可陈,所以她做不来统筹兼顾、运筹帷幄的枭雄帝王,也做不来为社稷兢兢业业的勤勉帝王,换一句话,李元樱是一位平凡的帝王,算不得庸碌,也绝对和胸怀大略、兼济天下扯不上半颗铜板的关系。 她偶尔处理一下常规奏章还可以,也算心细,也能展现自己的小聪明,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种事情是一个熟能生巧的繁琐事情,每三年春闱考试的举人稍作训练,皆可批红,做得不比李元樱差。在遇到举国方针、定国策略的时候,李元樱只能干瞪眼,不知如何下手,以前这种事情由中堂大人吴昌赫来做,现在唐宗飞有了这种苗头。 李元樱不是一个好皇帝,也算不上一个好人,唯一让她区别于其他帝王的地方是,她是一名女子帝王,还是一个修行巅峰的女子帝王,战力和境界都有,攀升速度也是令人匪夷所思,至今未尝一败,但是她还偏偏没有开宗立派的胸襟和气魄,因为她没有为人师表的自我约束力,对于此事儿,方正和星杰举起小手,很有话说。 新任的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深知皇帝陛下的心性,所以军中大小事务皆是和楚人凤进行商讨,偶尔遇到将领委派和军队调遣的事情也会告知皇帝陛下,李元樱面子功夫做得很足,沉吟片刻,点点头:“朕思索过后,意见和张将军一致,一切就按照张将军所说的做吧。”张牧之低头称是,缓缓退出营帐。陈珞岩笑着走出来:“不懂装懂,有时候很容易出丑的。”眼看皇帝陛下要发飙,南梁殿下赶忙见风使舵:“元樱,这个张将军为何每次见到你,手从来都不离开刀柄?”李元樱想了想:“有吗?” 在南书房读书的时候,孔唯亭曾经有意教授李元樱排兵布阵,并且将几本兵法书籍放到李元樱面前,李元樱将兵法的扉页撕下来,粘到余庆从宫外带来的演义小说上,比如《莺莺待月西厢记》这类杂书。每次孔唯亭看到李元樱趴在书桌上醉心于兵法书籍的海洋中,老怀欣慰,不住点头。直到孔先生考核,皇帝陛下一问三不知,顾左右而言他,孔先生方才知道,那些排兵布阵根本就没在李元樱脑海里。李元樱对此的解释是,那些兵法术语和派兵参数像是一锅烂乎乎的稀粥一般,进了脑子马上自己长出翅膀飞走了。孔先生说,陛下的理由很是清新脱俗,微臣心悦诚服。 自那时开始,李元樱注定与领兵作战无缘。 南梁皇宫内发生的诸多事情已经传到北魏,听闻詹天佑死在陈石秀手中,她忍不住微微一愣,细细一想也了然,詹家第一高手这是在料理后事儿,只不过愿望未成,反被别人料理了。比起詹天佑之死,另一件事情也传入北魏,太子陈建业的尸首入皇陵,封帝庙号太宗,詹氏随之入皇陵,封皇后,配享太庙。 听闻这个消息,李元樱首先看了一眼陈珞岩,南梁殿下脸色平静,面无表情,起身冲着南方拜了拜:“我没事儿的。”李元樱地哦了一声:“想想不去钓鱼?”陈珞岩一手扶住眉头,叹着气大笑。 张牧之准备了马车,马车不如太安城皇宫内的马车华丽,规格与帝王身份不符,不过马匹是难得一见的青骓马,书中曾经描述此马——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是难得的好马名马。 星杰和方正两个孩子已经被送回去了,所以北上没有离别,李元樱神情轻松,满江大雾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看不到南梁的战舰船只,早年北魏提出的船城战略构思,已经在南梁得以实现,诛杀澹台国藩之时,船城初露峥嵘,第一次展现其在大江一线的巨大战略意义,如今此时,八艘船城排列在大江以南,如同卧在水面上的洪水猛兽,一朝醒来,必将风起云涌。 楚人凤轻轻掀开帘子,李元樱缓缓走进车厢,陈珞岩紧随其后,甄婆婆自己骑马,车厢这么封闭的空间,两人最好,多一个就是累赘,大煞风景的焚琴煮鹤,她是个机灵人,不想掺和其中。 楚人凤对张牧之一抱拳:“张将军,大江一线全靠将军了。” 张牧之淡淡一笑:“楚大人,若是陈法格还在大江南线坐镇,张某没有把握守住大江一线,或者当年的林家三杰任何一人在大江南线,大江一线都危矣。陈石秀他刚愎自用,自断一臂,逼迫陈法格告老还乡,任命林家宗亲林陌行为南梁大都督,是一招任人唯亲的昏招,林陌行并不是一位庸才,在局部小战场上或许能有建树,但是在举国之战的大型战场,他那些排兵布阵太过小家子,即便处处占优,张某也有信心,让他过不去大江。” 楚人凤点点头:“一切有劳张将军。” 突然,正在低头啃草的青骓马躁动起来,马蹄不断敲打着地面,鼻子中喷出一团团雾气,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慢慢逼近,让它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轰隆隆,轰隆隆! 一声声战鼓擂击的声响响彻天地,在大雾之中,八艘遮天蔽日的船城缓缓显露身形,万株箭弩如同泼墨大雨一般激射而来。 张牧之猛然瞪大了眼睛,抽出腰间刀,大喝一声:“保护陛下!其余人等准备应战!” 一队人马手持盾牌将马车团团围住,张牧之亲自站在马车之前,架刀于身前,直面飞天箭弩,刹那之间,镇南军大将军愣住了,忍不住苦笑一声。 漫天箭雨在带着呼呼风声,突然悬停在空中,再也难进分毫。 能有如此神通,制造如此异景,在场众人,独独陛下一人而已。 李元樱双指掀开帘子,单手在空中一滑,那万株弩箭齐齐调头,脚尖轻轻一点,北魏天子身入长虹,掠向大江南岸,随着北魏天子一同去的,还有万株如同飞蝗一般的箭弩。 陈珞岩跳下马车,挥挥手:“小心啊,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南梁殿下像是一个送“夫”出军的“妇”人。 --------------------------------------------------------------------------------------------------------------------------------------------------- 浓雾之中,声声战鼓雷声此起彼伏,努力看去,隐隐还能够看到船城的大致轮廓,一波泼墨箭雨过后。 大江之上,中央船城之内,南梁大都督林陌行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一波箭雨,一口酒,本都督暂且破一次例,战前饮酒,为北魏天子送行!” 身旁将领各自含笑,那些不笑的早已经被林陌行请出了中央船城,在其余船城之上了,初来大江一线,林陌行视察过大江一线,陈法格留下了整体防御阵势,在林陌行眼中看来太过粗略,不够细致,如此领兵作战,不能细致到毫发,那就是不能全权掌控军队的无能表现,而且在南梁军内陈法格阴魂不散,留下了不少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人。 林陌行一开始只想临危受命,整顿军队,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打造南梁军队,不想更改军队将领的构成,那是大梁一统天下之后的后续,如今大敌当前,不可扰乱军心,但是陈法格的心腹以陈法格留下的死令为由,拒不改造重要地段的攻防阵势。林陌行不高兴了,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仁慈,于是开始动手“整顿”军中将领,顺我者昌,逆我者贬,期间也杀了微不足道的几个中层将领,他自知于军心无异,不过自那之后,自己的军令的确高效了不少,如今的南梁军队,全权在他掌控之中,如同他在建康城西院子里金屋藏娇一般,貌美如花,乖巧似金丝雀,最主要的是那完全属于自己。 “大都督,北魏天子今日北上,大都督能够如此送行,当得上大礼相送啊。”手下刚刚提拔上来的副将又给林陌行倒上了一杯酒。 “这礼送了,最好北魏那边能回点礼,来而不往非礼也。”林陌行仰头喝干杯中酒:“这阵前饮酒的确有违军纪,今日暂且饮了两杯酒,送往建康陛下那里的奏章,本都督必定会如实举报,只要陛下不杀头,毕竟命只有一条,其余惩罚,本都督皆会心悦诚服一律承担。” 周围众人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赞叹声,赞叹大都督以身作则,恪尽职守。 林陌行是林家旁系支亲,按照辈分来说,陈石秀应该叫他一声舅公,比之林家三杰的辈分还要高上一辈,以前有林家三杰后起之秀压着,他出不了头,林家顶梁柱为了布局先后离世,现在倒是他林陌行出人头地,挤跑了陈法格,成了大梁大都督,时也命也,有些东西你越抢,越是得不到,当你不甚在意的时候,权和势不经意之间全都涌向自己。 初来大江一线,林陌行提及南梁新帝,常以“外甥孙”称呼,三日之后,他再提及陈石秀,皆是陛下,不过整个军队内部都已经知道大都督和陛下的关系,简简单单的一点小手段、小心思,无形之中再次树立一层威信,林陌行觉得以后军中立功之后,庙堂之上肯定也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副将准备再倒酒,林陌行伸手制止,他极有克制力,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饮酒两杯即可,再多无益,缓缓起身,走到船城之前,推开窗子,弥漫在大江之上的雾气涌入屋内,按照以往构思,船城建造三层,各司其职,大梁国富,建造了七艘船城之后,剩余金银建造了这一艘五层船城。 两波箭雨过后,战鼓依旧,大江却恢复了平静,按照以往交手经验,北魏军队会按兵不动,等到船城足离着北岸不足百丈之时,北魏那些吞吐量不足船城二十分之一的战船开始入水阻挠,先是箭弩扰袭,等拉近距离之后,再进行短兵相接,往往此等时候,都是南梁占据上风,进可攻个,退可守,北魏唯一剩下的优势是小型战舰带来的机动性,但是在水面之上谈论机动性,不是在陆地上谈论骑兵的机动性,完全没有意义,即便北魏用火攻,船城之上也装载了大量砂石,生不起什么风浪,至于想要凿船,更是痴心妄想,船城上下皆是用金刚打造,不是不能凿穿,但是在接近船只的过程中,首先要躲过最少五波的弓弩攒射。 林陌行选择今日进攻,一是听闻北魏天子回归太安城,想要杀一杀那北魏天子的威风,二是因为建康城也处于多事之秋,想要以今日大胜为暗流涌动的建康城吃下一颗定心丸,同时灭一灭那佘余的微风,大梁除了你之外,能人多得是。 一拳重重砸在窗棱上,林陌行意气风发,遥望远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浓雾之中突然出现了很多黑点,密密麻麻,如同飞蝗过境,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本是想要一次胜利,没想到将修行大宗师的北魏天子引来了,真不知道,这女子是傻啊,还是傻啊。” 两名修行中人骤然出现在林陌行的身侧两旁,气息外放,自然而形成一道屏障。 箭雨当空而下,南梁军队早有应对,躲入船城内部,躲过当头飞箭。 李元樱踏雾而来,船城二楼,数百株床弩纷纷探出头来,经过改造的床弩,可以一次三发,激射而出的弩箭威力层层递进,而且专破一点,嗖的一声,本是万箭齐发,声音却出奇一致,破空风声刺破耳膜,刺向迎面而来的北魏天子,形成一个起始于船城,终止于李元樱的巨大扇面。 第四十五章 回归太安城(2) 激射而出的弓弩呈现一个直插一点的巨大扇形,齐齐指向迎面而来的弓弩。 两条银线开道,如同两只灵活的小手,轻轻点在弓弩之上,看似轻描淡写,弓弩应声而列,而且是寸寸龟裂,变成齑粉。 “好!”林陌行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修行大宗师,竟然连一步都不曾挡住,来人,第二波弓弩!” 嗖的一声,破空风声炸响于船城之上,这一次激射而出的弓弩足足比第一多了一倍,弓弩力度和拉弦饱和度也足足增加了一倍,巨大的攒射后坐力,让整个船城向后退了一步,虽是极小的一步,但是考虑到船城巨大的体量,这后退的一步也显示了弓弩弹射的力度。 李元樱脚步不停,一手轻抬,在弓弩离着还有三丈之时,一道通天水幕拔地而起,挡在北魏天子的身前,弓弩如同一枚枚细小的针线刺在水幕之上,难进分毫,两者高低强弱顷刻间立判。 林陌行望着从水幕前跌落到大江的弓弩,眼神闪烁不定,阴霾至极,在他的认知中,修行巅峰高手的确有一人战万人的能力,但是在两国之战的线面战场上,决定最终胜负应该是国力和军队,而不是单独个体的战力,李元樱战力再强,境界再高,难道能够分身万千,阻挡人数十万之上军队的集体前冲,她肯定挡不住! “大都督,我们先退一下吧。”身旁一侧一位背负长剑的中年人轻轻开口说道。 “哦?北魏天子还未到船上,本都督就要望风而逃吗?”林陌行注视着遮天雨幕:“难道以先生的修为,再加上先生的弟子,连本都督的性命安全都保证不了吗?” “大都督,北魏天子至今未尝败绩,在临江城对上休屠夔和一万草原铁骑,最终活着回归草原不到千人,今日情况相似,一切为了大都督安全着想,暂避锋芒,不争一时胜负。”中年人缓缓开口道。 “先生考虑周全,不过本都督复盘休屠夔挺进中原始末,卑微而天子战力无双固然是重要原因,也是他休屠夔不知好歹,贸然深入北魏内部,想要成为一把锋利的刀,急功近利,谋取天大功德使然,今日本为天子孤身前来,本都督不能保证取了她的性命,但是自保不成问题。”林陌行看着通天雨幕缓缓下落,归于一江春水。 负剑中年男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不在修行之内,不知对面那女子的厉害。 李元樱不惹一丝尘埃,凌空飞渡,刹那出现在船城上方,一脚踏下,双脚落在船城之上。 五楼的林陌行破天荒将眼神从李元樱身上移开,望向周身,桌椅物件齐齐向着李元樱踏下的方向滑动了三寸距离,整个巨大的船城呈现一个倾斜的弧度,船尾向上翘起,不少南梁士兵跌落水中。 一降一升,以中央船城为中心,一个巨大的水花浪涛,向着四周荡漾,掀动其余七座船城跟随波动,江水漫灌上岸,淹没两岸黑色的土地,正欲入江迎敌的北魏军队,齐齐停住步伐,雾气之中隐隐约约看到船头之上站立的北魏天子。 李元樱踏步前行,一手握住近在眼前的暗箭,轻轻松手,暗箭按照射来的轨迹激射出去,那一处传来一声闷哼。李元樱微微仰头,正好能够看到林陌行,两人相互对视,北魏天子嘴角翘了翘,微微一笑。 林陌行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扯了扯脖子衣领。 中年男人双手抱拳,躬身沉声道:“大都督,小舟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大都督乘舟离去,属下自会在此挡住北魏天子!” 有了台阶,林陌行借坡下驴:“好好好,有劳先生了。” 中年男人一声轻喝,背后长剑出鞘凌空,在他双指指挥下,如同一道青光射出城楼,出了城楼的长剑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层层叠加,两个呼吸之间,满天剑影,遮天蔽日,剑气碰撞飞溅,形成一道青色真空。 中年男人十指大张,万千剑气分成三波,从四面八方刺向李元樱,第一波剑气当空泼下,在李元樱头顶六尺处如同大雪遇曝日,烟消云散,中年男人脸色一喜,八成力的一波试探,竟然能近身北魏天子身前六尺,那么十成发力,第二波剑雨再到,中年来人还来不及欣喜,箭雨已经无影无踪,而第三波剑雨还未出动,中年男人脸色一禀,失去了对剑雨的控制。 李元樱轻轻向前一伸手,于万千剑气之中轻轻一握,握住了那一柄实体长剑,横剑身前,一手屈指轻弹,弹在剑身之上,城楼之上的中年男人一口鲜血喷出,竟是雪山气海崩坏的征兆。 “列阵!”中年男人一声大喝,从船城三层,百人白衣剑客如同冬日雪花纷纷持剑飞出,相互之间来回穿梭,流光异彩的剑气如同纵横交错的江河,将李元樱团团围住。 中年男人轻身而来,落在剑阵中央,单手持剑,轻轻一拜,以示对强者的尊重:“还请陛下指教!” 李元樱挑了挑眉毛,身形一闪,中年男人微微一愣,下一刻,李元樱已然来到他的身前,中年男人全身气息蓬勃而出,他可以看到李元樱的身形,但是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百人白衣剑士形成的剑阵顿时光华大盛,疯狂涌入中年男人的体内,一柄由剑气形成的当空利剑疯狂刺出。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能够“看”到北魏天子动了,伸出一手,拇指压住中指,轻轻弹在他的眉心,因为躲不开,所以他选择更为狠厉的法子,索性不躲,咬破舌头,气息大涨,刺出的一剑更快三分。 砰地一声,声音很轻不重,不去认真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声响,但是李元樱的手指确实准确弹在对方眉心,如同皓月当空、光芒大盛的中年男人突然偃旗息鼓,数百名气息相互联系的白衣剑士戛然而止。 噗通一声,中年男人双膝跪地,跪在李元樱的身前,满脸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怎么会这么快,战力为何如此之强? 李元樱踏步前行,和中年男人擦肩而过:“朕如此指教,你可还满意?” 第四十六章 回归太安城(3) 中年男人双膝跪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料定自己并非北魏天子的对手,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两者之间的差距竟然如此巨大,他本以为只要北魏天子不动用双龙大阵,不以命搏杀,自己可以依靠剑阵和对方斡旋,不求不受重伤,只求能够阻挡北魏天子片刻,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北魏天子只靠着双指轻弹,便可以破尽他的剑招,直透过自己的雪山气海。 如若不是北魏天子有意控制力道,那一股气息可以直接炸开他的脑袋,夺走他的性命,而他连对方的气息流转都未曾看清楚,怎么会快到这种程度? 李元樱踏步前行,向着城船最高层走去:“朕如此指教,你可还满意?” “陛下,请留步!”中年男人扶住胸口缓缓起身,微微低头:“刚刚那一招,有违道理!” “道理?”李元樱扭头,皱了皱眉头。 “修行常识,气息浑厚必定带来气息流转的缓慢,极快的气息流转必定不会以浑厚气息为根本,重不可快,快必然轻,但是刚刚陛下气息内收外放眨眼之间,恰似汪洋大海逆流灌大江,按道理而言,大海之水在低处,不可倒行逆施,即便强行回灌,也是经脉断裂,雪山崩坏的场景,为何陛下可以不受此等桎梏,东流到海的浩瀚气息,西进奔腾,一气八百万里,直上昆仑天山,还能浑厚凶猛,如虹如渊,这不合常理!”中年男人顿了顿,在李元樱面前不知如何自称,平日里他已然是凡人眼中的修行大宗师,乐善好施,光明磊落,还有一个“剑气冲斗牛”的美誉,都是他人附身请他指教,此刻请教他人指点自己有些抹不开面子,沉默片刻,他还是缓缓开口道:“学生,请陛下不吝赐教!” 天下巅峰修行大宗师一手之数,李元樱身处其中,这等巅峰高手的一席话千金难买,保不齐北魏天子三言两语的指点迷津,就能让自己打破桎梏,茅塞顿开,领略更美的风景,一声学生自称不丢人,还微微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豪。 中年男人看着李元樱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眼神越来越深邃,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看透人间繁华的哲人,他忍不住轻轻探身,洗耳恭听。 李元樱没想到遇见一个勤学谦虚之人,她伸手捏了捏鼻子,有些尴尬道:“抱歉,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要不你自己慢慢想?” 什么倒行逆施?强行回灌?又什么东流到海,内收外放?这都是什么东东?朕才疏学浅,不明白啊! 李元樱与人对战,从未有按部就班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她唯一信奉得准则,在北魏天子的脑海中,打人就该向对方柔软脆弱的地方打,什么心口、眼睛、眉心、脖子、太阳穴,挥刀就该照着脑袋砍,至于招式、气息,她统统不放在心上,更不会使用招式之前还要大喊一声招式名称,她会觉得尴尬,喊不出口,若是人多的时候,更是难为情。 刚刚中年男人剑气纵横,声势浩大,配合百人剑阵,蔚然成观,李元樱心想以点破面,纳气息一处,于指尖迸发,破去对方剑阵,因为不想取了对方的性命,所以将气息归于一处,藏于一点,没有完全释放。 扭头就走,李元樱留给中年男人一个修长高深的背影,中年男人忍不住叹息一声:“难道鄙人愚钝到如此程度,北魏天子连指点的欲望都没有吗?” 林陌行在护卫的护送下,正欲下船,不知何时,船梯拐角处,李元樱斜倚着木柱,抱着一把长剑,静候南梁大都督。 为了摆出这个酷酷的潇洒动作,李元樱实际上已经尝试了好几个姿势,最后选择了怀抱长剑,斜倚船舱,抬头仰望蓝天的动作。 看了一眼长剑,林陌行心头一紧,那柄长剑是中年男人的佩剑,再看一身女装的李元樱,忍不住脱口而出:“李元樱!” 北魏天子双手按在长剑剑柄之上:“李元樱这三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话音刚落,林陌行贴身侍卫的腰间刀齐齐出鞘,不受控制当空长掠,指向林陌行。 “陛下!陛下!”林陌行慌忙改口,一屁股蹲在地上。 “身为一国重臣,边关大将,竟然称呼敌国君王为陛下,实在可笑!”李元樱沿着阶梯登高,每向前走一步,护卫便向后退一步。 刚刚下楼的林陌行便又退回了五层。 不见李元樱如何动作,长剑如同一道青虹炸开的船舱窗户,甲板上已经无数弓弩架起指向李元樱,其余七艘船城也已经听闻中央船城上发生的事情,纷纷调转船头,直面中央船城,形成合围之势。 李元樱站在窗前,遥望大江之上的雾气蒙蒙:“林大人,这战鼓太吵闹了,朕不喜。” “快!快去把战鼓停了!”林陌行扯着嗓子喊道。 不一会儿,战鼓雷声戛然而止,船城之上可以听到大江流水声,浩浩荡荡,淅淅沥沥。 “林大人请坐!”李元樱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林陌行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浅浅坐下,屁股微微粘了一半,清浅至极。 李元樱叹了一口气,不像是大敌当前,而是平常聊天:“林大人,当初朕在太安城南书房读书的时候,经常幻想着外面天大地大,可以出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遇见不平事儿,拔刀相助,遇见坏人,路见不平,而且人间处处有坏人,处处有不平事儿,自己站在那里等着行侠仗义的机会撞上来就行。” 说到这里,李元樱忍不住笑了笑,林陌行心头却微苦,他不明白北魏天子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可是等真的出了太安城,朕才发现,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不平事儿,也没有那种只干坏事儿的纯粹坏人,即便有人和朕有生死大仇,比如孔道佛、慕容峰、休屠夔、詹天佑、孔希堂、拓跋龙野等等,朕都不能说他们是坏人,朕是好人,他们都不是迂腐肤浅之人,有各自的信念和坚持,偶尔还会比朕的信念和坚持高尚不少,所以书中那种行侠仗义的愿望一直没有实现。”李元樱轻轻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直到遇见林大人你。” 林陌行猛地一股窒息压迫的恐慌感袭上心头。 ----------------------------------------------------------------------------------- 大江以北,新晋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心里微微紧张,握住军刀的手满是汗水,不是因为大敌当前,也不是皇帝陛下孤身涉险,一人独闯军营,而是为南梁大都督林陌行的性命安全感到恐慌和紧张,万一这位新上任的南梁大都督死了,对于镇南军而言,可不是一件儿好事情。 当初,陈法格坐镇大江以南,无论是从攻防战略,还是军队操练方面都有独特的一套方法,双方僵持了几十年,相互之间极其熟悉。早些年,澹台国藩还在之时,对面是陈法格,再加上一个书院二院长孔钧瓷,后来澹台国藩身死太安城,韩先霸成为镇南军大将军,大江以南依旧是陈法格,如今成了张牧之,两人还未曾交手,南梁巨变,陈法格告老还乡,张牧之既庆幸又觉得不幸,单以个人角度而言,他十分希望和陈法格在战场上交手,来为多年僵持盖棺定论,到底是你陈法格技高一筹,还是我张牧之手段更硬,但是从两国角度来看,张牧之特别不想对上陈法格,他总觉得自己败多胜少。 陈法格治军不在严谨,也不奉行军令如山,偶尔某些手段粗糙至极,但是这个出身贫寒卑微的南梁大都督十分擅长抓重点,分主次,很多次都是以局部战争来扩大战果,蚕食对方。陈法格最厉害的地方不是攻,而是退,退而有序,退而不溃,退而得当,常常有反杀的神来之笔。若说起在退字造诣上,独独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才能和陈法格并驾齐驱,每年镇北军都会从长城一线退回北防五镇,匈奴从来没有找到南下的机会。 陈法格走后,林陌行接任南梁大都督一位,这位书生兵法大家不是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相反在治军之上颇有心得,细致入微,不过这种细致在大兵团指挥过程中,只能算是细而不当的画蛇添足之举,现在两国虽然宣战,大江南北的战斗只是试探,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真若是双方投入数十万军队,林陌行会“惊奇”地发现自己力有不逮,完全不能掌控军队,为了造成林陌行可完全掌控军队的假象,张牧之已经故意示弱颓败了好几次。 所以,张牧之有些害怕,害怕皇帝陛下一朝震怒,万千军中取对方上将首级,痛快是痛快了,士气也鼓舞了,但是南梁很可能会重新启用陈法格,那样可就麻烦了,他不得不紧张起来。 “张将军不必担心。”陈珞岩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缓缓走到大江边上:“元樱离开之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牧之下意识问道。 “若是林陌行死了,下一任南梁大都督会是谁?”陈珞岩开口道。 张牧之微微一愣,是啊,即便林陌行死了,他陈法格也不一定会从新被任命为南梁大都督,或许是其他人:“殿下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而是讲了一件小时候的往事,早年大哥、二哥和我一同学棋,父皇曾经让大哥和二哥在十日之内对弈十局,当时两人棋力相当,不过若是细细算起来,大哥强在开局前五十手,二哥强在收官八十手,五十和八十之间,二哥的棋力稍强,能胜一目。两人连下三日,二哥连胜三局,第四日大哥扳回一局,第五、六日又是二哥胜了,已经胜了五盘棋,只要再胜一盘,和剩余的棋局也不用下了,胜负已分。”陈珞岩开口道,挥手驱赶了一下从大江水面涌上来的氤氲水汽:“事情从第七日开始有了变化,二哥走错了一步棋,被大哥抓住连续不断强攻,最后屠了大龙,溃败。第八日,二哥依旧我行我素,再输。第九日、第十日,二哥故技重施,不出意外全输,最终是五比五,平局。” “殿下的意思是南梁新帝是一位刚愎自用之人,只会启用林家人,不会让陈法格从新坐镇大江?”张牧之开口问道。 “张将军,或许是我表达的不对,二哥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他隐忍沉着,能够灵活改变,只是有时候性情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便是输,他也要输得明白,通透,既然陈法格是他逼退,所以断然没有启用的道理。”陈珞岩开口道。 张牧之点点头:“多谢殿下提醒,是张牧之太过忌惮陈法格,所以有些失了分寸,有殿下这一席话,张某倒是放心了很多。” 说完话,他皱眉握刀,单手以一个攥拳的姿势,抵在刀柄上。 浓雾中,李元樱轻步走了出来,轻轻上车:“回太安城。” 楚人凤双手抱拳,冲着张牧之微微点头,挥动马鞭,驱车离去。 陈珞岩慌忙爬上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看到李元樱一脸平静:“你杀了林陌行?” 李元樱摇摇头:“没杀。” “为啥?林陌行还活着?为啥不杀?”陈珞岩连续三个提问。 李元樱没有回答,而是叹了一口气,一手抵在下巴上,对着陈珞岩问道:“是不是我很可怕?” 陈珞岩盘膝坐下:“不可怕,还很可爱漂亮呢。” “是吗?”李元樱挺直了身板:“但是为什么和林陌行聊天过程中,他突然发疯一般冲出船城,从五楼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是啊,他可能忘了船城的高度,直接摔在甲板上,摔死了。” 陈珞岩哑然无语。 大江以南,中央船城的甲板上,鲜血从林陌行的身体下流出,钻进船板缝隙,滴落而下,南梁大都督双眼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他的确忘了船城五楼足足十五丈高,人摔在上面会死的。 第四十七章 坏人! 马车回归太安城,很低调,迎接的人不多,孙景初站在最前方,唐宗飞和黄汉庭紧随其后,汪嗣英站在最后面,低头望着眼前的土地,脸上毫无表情。 余庆从北魏和西楚的边界回归,驾驶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是赵玄极夫妇的尸首,岳麓书院众人被安排在城东的宅子中,山长大人顾远长没有出现,副山长大人朱太峰和师兄周梦倒是出现了。 李元樱走下马车,在众人跪下之前,首先摆了摆手:“都别跪了。” 陈珞岩笑嘻嘻从马车上跳下来,甄婆婆看到殿下眼角的乌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用说又被北魏天子打了,自己辛辛苦苦给两人营造出私人空间,殿下不好好利用,总是挨打。 “殿下,您这眼角又磕了?”甄婆婆咧着嘴角说道,每次挨打,陈珞岩都以“磕的”为理由搪塞一下,一开始甄婆婆为陈珞岩愤愤不平,觉得北魏天子下手重了些,不知道手下留情,后来打听到陈珞岩挨打的缘由,又觉得北魏天子下手太轻了,打死都不为过。 陈珞岩摸了摸眼角,不住点头:“是啊,是啊,不小心又磕了,以后要注意,要注意啊。” 李元樱走到朱太峰面前,以学生礼作揖:“副山长大人,山长大人他?” 朱太峰微微弯腰:“山长大人身体抱恙,多有不便,所以未曾前来迎接,还希望陛下能够海涵。” 李元樱淡淡一笑:“那要好好调养身子,择日朕会亲自登门看望。副山长大人、周梦师兄,太安城生活还适应吧?” “谢陛下关心,一切都很适应。”朱太峰淡淡开口道。 李元樱点点头:“其余事情后议,朕好想秀策,先进宫吧,都快忘了小家伙得样子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李元樱踏步前行,陈珞岩笑嘻嘻凑了上去,途径黄汉庭的时候,他突然止住了脚步,盯着黄汉庭看了半天,口吐一句话两个字:“坏人!” 黄汉庭低了低头,未曾回话,唐宗飞倒是微微一愣,不知道陈珞岩这一句话是何意,黄汉庭在朝廷上下风评极好,最主要源于他不争不抢,任劳任怨,苦劳之事他自己向前顶,功劳之事他首先退一步,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怎的到了南梁殿下这里,就成了坏人? 陈珞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戳了戳黄汉庭的眼睛:“本殿下这一双眼睛是火眼金睛,你刚刚余光偷看,我都尽收眼底,上次来太安城,元樱为了你的婚事儿操碎了心,你一个身为臣子的读书人应该知道进退轻重,小心本殿下和你以命相搏!” 黄汉庭脸色透红,支吾一句:“汉庭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装傻充愣,你心里门清儿,你这个坏人!”陈珞岩走到唐宗飞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位豪门公子,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你最好保持下去,不要变成黄汉庭那样的坏人!” 唐宗飞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不明所以然,对于陈珞岩,唐宗飞研究过,还在镇北军的时候,宋君毅除了教授唐宗飞兵法韬略,还曾经让他对天下众人进行评估,比如匈奴大汗稽粥、中行书和草原四大将军,西楚的刘铸、诸葛唯我和西楚双璧,南梁皇帝陈景琰、两位皇子和陈珞岩。那时候陈珞岩还是天下第一美女,唐宗飞粗略浏览了粘杆处搜集的讯息,只认为是乱世之中一美颜女子,不是美满结局,就是颠沛流离。后来陈珞岩男儿身昭告天下之后,他又复盘陈珞岩在南梁多年的生活,评价了十六个字“杀机四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若是其中有一步错,南梁殿下都活不到今天,尤其是南梁巨变之后,陈珞岩的应对,不但快速,而且准确,唐宗飞自认为做不到,所以还未见面,他心里已经有些许佩服这位南梁殿下。 “殿下,这坏人两字何意?”唐宗飞问道。 “不明白最好,等哪一天你明白了,本殿下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唐宗飞哭笑不得,这南梁殿下有够莫名其妙,一句话没头没尾,他看着陈珞岩走到汪嗣英面前,又是一阵上下观看,最后也是恨恨说了一句:“坏人!” 唐宗飞更加不明白了,眼神在黄汉庭和汪嗣英之间来回穿梭,他实在看不懂这两人有什么相似之处,唯一有所改变的是,朝廷上下公认的老好人黄汉庭近来似乎对汪嗣英极其不满,常有不合乎身份的抨击批评之言。 望着李元樱急匆匆的背影,陈珞岩唏嘘感慨:“长征二万五里,西行九九八十一难,一个吴清源已然麻烦至极,如今再添两大强敌,本殿下日后生活不容易啊。” 楚人凤走到陈珞岩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除了眼前这两位,其实还有两位也要稍加小心。” “还有两个?!”陈珞岩急得跳脚,指着李元樱的背影:“哼,不知洁身自好,到处拈花惹草,处处留情!” 楚人凤笑了笑:“殿下说对了一个名字,其中一个就叫柳青。” “柳青?留情!什么破名字,娘里娘气的,一听就不是好人,还柳青,你咋不叫杨白,别让老子见到你,打得你亲爹妈都认不住出来!”陈珞岩骂道,他不知道柳青一个手指头就能打得他亲爹妈认不出来:“另一个我猜出来了,楚大人,是不是那个林云枫?” “殿下聪明,就是林云枫!” “吴清源、黄汉庭、汪嗣英、柳青、林云枫!”陈珞岩咬牙切齿说了五个名字:“本殿下已经记住了,一个一个打包收拾,这事儿不能着急!” 李元樱哪里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快步向着慈宁宫赶去,途径已经修葺一心的乾清宫,她忍不住停下步伐,仰头看了一眼青砖绿瓦,和以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差别,但是一切都变了,往事遮掩其中,掩埋了记忆,如同东流江水一去不复还,算了,就住在慈宁宫吧,不搬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见面礼! 李元樱赶到慈宁宫之时,萱儿刚刚给小秀策换好尿布,喝完羊奶,小家伙嘴里正惬意地吐着泡泡,萱儿见到皇帝陛下回来了,满脸欢喜,李元樱慌忙褪去外衣,换上一身干净衣衫,洗手净身,小心翼翼抱起小秀策,用眉头蹭了蹭小家伙的脸蛋:“嘿,秀策,想我没?” 小家伙望着李元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长了一半的小门牙,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李元樱惊喜道:“哇,已经长牙了,好厉害!” 萱儿将一块长条形的糕点送到小秀策的嘴边:“陛下,小王爷已经长牙了,经常流口水,需要磨牙。” 李元樱点点头,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又问了问小家伙喝奶、换尿布、拉臭臭的情况,两人还蹲在地上一同研究了一下小家伙拉出来的臭臭,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可以给小家伙吃一点水果了。 陈珞岩也来到慈宁宫,二话不说就要向前,被李元樱伸手制止住,命令道:“洗手换衣!” “元樱,不用这么麻烦吧,看一下而已。”陈珞岩摊了摊手。 “洗手换衣!”李元樱重复了一遍:“不然,滚出慈宁宫!” “行行行,好好好,我洗手换衣还不行吗!”陈珞岩好一阵折腾,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站在了小家伙面前,伸出手:“让我抱抱。” 李元樱想了想,认真思考,陈珞岩好恼火:“抱一下而已,我又不吃人!” “你可要小心点!”李元樱小心叮嘱道。 “知道,知道。”陈珞岩张开怀抱,有些笨拙地抱过孩子,小家伙咧嘴作势要哭,他赶忙左右前后摇了摇:“大哥,给点面子好不好?” 小家伙嘴角咧了一半,又闭上,把大母手指放在嘴中,滋遛滋遛吸允起来。 “瞧瞧,瞧瞧,这就叫亲和力,这就叫无与伦比、不可抗拒的魅力。”陈珞岩得意起来,他也没想到小家伙竟然没哭。 李元樱笑了一下,缓缓坐下喝水解渴,她对于陈珞岩的自我感觉良好见怪不怪,萱儿却在心头冒出三个字——不要脸! 陈珞岩盯着小家伙看了半天,一伸手掀开小家伙的襁褓:“来,让我看看你的***,以验明正身,看看是不是个小伙子!” 李元樱想要制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嘴里含着一口水,含糊怒道:“陈珞岩,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扑哧!李元樱没有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慈宁宫内也爆发出了哄堂大笑,独独陈珞岩铁着一张脸,满脸恨意。 刚刚陈珞岩掀开襁褓的一瞬间,小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酣畅淋漓、痛痛快快尿了一泡,水流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落在南梁殿下的脸上,陈珞岩开口想要制止这个放肆的小家伙,一张嘴,好一口结结实实。 陈珞岩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生无可恋:“甄婆婆,准备好砒霜,本殿下没脸活着了。” 李元樱笑着接过小秀策,将尿布襁褓包好:“童子尿是大补良药,你算是占了大便宜了,小秀策不要你道谢。” “大便宜?这种便宜换别人占好了,我消受不起。”陈珞岩接过甄婆婆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面,从怀里取出一个拨浪鼓,放到桌子上:“诺,这是我准备的见面礼,想给个惊喜的,现在什么话都别说,不然我会后悔的。甄婆婆,咱们走,去净身换衣。” 萱儿望着陈珞岩离去的背影,将拨浪鼓拿起来:“陛下,殿下还是挺细心的。” 李元樱挑了挑眉,一路上也没见他独自出走,这拨浪鼓是什么时候买的,接过拨浪鼓转了转,两颗木球敲击着鼓面,叮咚作响,这个小惊喜,的确让人欣喜。 李元樱让萱儿下去休息,余庆离京也有些时日了,刚刚站在慈宁宫外踮脚偷瞧,冲着萱儿挤眉弄眼,萱儿没搭理他,又对着皇帝陛下眨眼睛,皇帝陛下自然知道小太监的意思,将萱儿“还给”余庆,萱儿低着头、红着脸走出慈宁宫,余庆看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心上人,一张脸笑得如同熟透了掉在地上的烂柿子。 看着这一对人儿,李元樱不由得浅浅一笑,世间郎才女貌的有情-人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少,但是和余庆、萱儿比起来似乎都差了一些,如果真说能够相对比一下的,只有岳麓书院下牛大哥和小钗姐了。 “陛下,朱副山长求见。”楚人凤缓缓走进慈宁宫,一句话将皇帝陛下拉回现实。 李元樱回过神来:“刚刚就觉得副山长有话要说,快些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朱太峰缓缓走进慈宁宫,行书生作揖礼,和在岳麓书院一般无二,李元樱知道这位刚正不阿的副山长大人有骨气,能够作揖行礼,已经很不容易了:“副山长大人,请坐!” 朱太峰缓缓坐下:“谢陛下。” 李元樱笑了笑:“副山长大人,有话尽管说,不用有所顾忌,只要是朕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满足副山长大人。” 皇帝陛下如此说,朱太峰反而拘谨起来,咳嗽两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的事情,只需陛下举手之劳,那个,陛下是否还记得,太安城天一楼......” 李元樱瞬间了然,当年魏浩坤建造天一楼,和书院的藏书楼天一阁重名,朱太峰曾经书信来太安城,被魏浩坤当屁一样充耳不闻,在岳麓书院读书的时候,李元樱曾经不止一次听到朱太峰“咒骂”魏浩坤有辱斯文,这么多年了,以记仇闻名天下的朱太峰依旧记着此事儿。 “副山长大人尽管放心,此事儿朕会全权处理。”李元樱拍着胸脯保证。 朱太峰如释重负,连连点头:“谢过陛下,既然如此,草民就先下去了。” 李元樱制止道:“副山长大人,坐下来聊聊天,再走吧!” 朱太峰身子一顿,身子有些僵硬地扭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尴尬,分明在说,还是不要了吧,大家都很忙。 第四十九章 如何优雅的自杀 在岳麓书院的两年时光内,皇帝陛下和副山长大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副山长大人没看出皇帝陛下的卓尔不群,皇帝陛下也没展现出高人一等的鹤立鸡群,勉勉强强挂在乙班,成绩中等,不突出,也不落后,平平凡凡。 入学时候写了一篇《岳麓赋》,皇帝陛下心有戚戚焉,觉得副山长大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一篇美赋明珠暗投之外,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副山长大人偶尔会忘了,书院内还有这么一位背景深厚的学生。 副山长大人以文品德行评人高低,身份地位难入法眼,皇帝陛下在朱太峰心头掀不起大风浪,李元樱也完全不像当年的大唐皇帝和皇后,优秀的出类拔萃,刺头起来令人大呼头疼,除了和陈珞岩每天吵吵闹闹,李元樱的表现中规中矩,很难在千年庭院的笔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真正能在副山长大人心头留下痕迹的是,陈珞岩、何承鹏、郑成龙、诺玛这些人,就连温志谦他都记的,但是对皇帝陛下,他了解甚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所以皇帝陛下邀请副山长大人坐下来一同聊天,朱太峰倍觉头疼,皇帝陛下实在太平凡了,没啥在学术文章上独到的见解,又无令人眼前一亮的文采造诣,做得尽是些修修补补的小事,而他性格又太过耿直,不太会恭维人,大家本来又不熟,没啥聊的。 但是李元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倾诉,有一身的冤屈要洗刷:“副山长大人,您还记得吗?朕刚到书院,有一日下雨,陈珞岩向您揭发有人在男院、女院墙上凿洞偷看的事情,其实那是陈珞岩在偷看男院,我们都是冤枉的。还有书院厨房那一次失火事件,是陈珞岩造成的,朕只不过是凑巧路过。对了,还有那一次后山水车被毁坏的事情,是陈珞岩故意用石头去砸水车,我阻止了没成功。离开岳麓书院之时,天一阁书籍被调包摆放,也是陈珞岩这个奸佞小人所为,和朕没有任何关系。” 朱太峰点点头,喝一口茶水,附和道:“原来如此,啊,是草民错怪陛下了。” 一洗冤屈的皇帝陛下心头微微感动,抬头看到副山长大人眉宇之间的疑惑不解,心头恍然:“副山长大人,您不会都忘记了吧?” 朱太峰对视李元樱片刻:“草民年龄大了,的确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 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想要捂脸了,这些冤屈算是没有平冤昭雪的日子了,可悲可叹! “咳咳咳。”朱太峰咳嗽两声,吸引了皇帝陛下注意力:“陛下若是有时间,可以去城东看望一下山长大人,近日山长大人......精神状态不太好。” “山长大人的精神状态?”李元樱疑惑了,远在岳麓书院的时候,山长大人就以心态超然、无欲无求闻名于世,如今岳麓书院集体搬入北魏,李元樱也没想着让山长大人以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去对抗南梁的圣人书院,更没想着将书院众人安插在朝廷为官,为北魏效力,只让他们好好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的山长大人自己的精神状态先不太好了。 朱太峰想了想措辞:“最近山长大人在研究如何优雅的自杀。” “优雅的自杀?”李元樱更是疑惑,她向前凑了凑身子,小心翼翼问道:“山长大人是不是疯了?” 朱太峰敬重顾远长,李元樱生怕这句有些不敬的话惹恼了朱太峰,瞧瞧,皇帝陛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顾忌好多人的感受,特别是自己惹不起的,但是结果出人意料之外,朱太峰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真的疯了。” 朱太峰认为疯了,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李元樱站起身子:“副山长大人,咱们快些去看一下山长大人吧。” 说着,她已经如风一般出了慈宁宫,朱太峰紧随其后,叮嘱道:“陛下,别忘了天一楼的事情。” “忘不了,忘不了!”李元樱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来到城东安置岳麓书院众人的宅子,足足十六间大宅子,前后打通,形成一座进出得当的书院,里里外外几百人,按理说应该拥挤混乱不堪,但是此时书院众人井井有条,该读书读书,该写字写字,即便争论,也是有条不紊,这离不开副山长大人多年铁血手段的磨练。 见到李元樱到来,众人起身,微微弯腰,李元樱摆摆手,眼神落在大厅中央的太师椅上,顾远长仰躺在上面,微微闭着眼睛,一手持着鹅毛扇子,一颤又一颤,满头白发配合两条白眉轻轻摇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就是这么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寻死腻活,要“优雅的自杀”。 李元樱走进大厅,冲着周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周梦将要说的话憋回去,心里却纳闷不已,这人是谁啊?以前见过?周梦师兄还是记不住人,只觉得皇帝陛下面熟。 “山长大人?”李元樱出声问道。 顾远长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李元樱,又把眼睛闭上:“哦,陛下来了啊。” 起身行礼的一点迹象都没有!完全没把皇帝陛下放在心头!对于李元樱皇帝陛下的身份,朱太峰都不得不重视,以陛下尊称,以草民自称,但是到了顾远长这里,皇帝陛下的身份反而成了累赘,皇帝陛下可以肯定,若是自己真和山长大人较真,提出见帝王必行礼的礼节,顾远长能跳脚骂人。 李元樱作为非典型性皇帝也不恼火:“朕听说,山长大人最近身子不太利索,特来看望一下。” “陛下多虑了。”顾远长没精打采,懒洋洋说道:“对了,陛下您觉得如何自杀算得上优雅?” 李元樱心里一咯噔,坏了,这精神的确有问题,需要尽快治,晚了容易出人命:“呵呵,山长大人说笑了,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着自杀,这不好。” “哎,陛下,我也不想的,最近我一直在思索几个问题,不得其法,私以为死亡或许是一个探寻真理的途径。”顾远长说着,手里的鹅毛扇不断忽闪,还不忘提起太师椅下的酒壶喝一口酒。 李元樱开口问道:“山长大人都思索了什么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顾远长缓缓起身,眼神深邃。 李元樱有点懵,挠了挠脑袋:“山长大人就因为想不明白这几个问题,就准备自杀吗?” “不仅仅是这几个问题,而是这几个问题背后隐藏的人生大道理。陛下,几十年前,我还是一介书生,以修身齐家平天下为己任,希望人间大同,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无处不均匀,无处不温饱,所以大唐倾灭分裂,魏梁军队分立对峙大江,我可以不顾个人安危,入两军大帐,对陈景琰,战澹台国藩,让一身修为东流,也在所不惜,那时我觉得自己的是对的。”顾远长缓缓开口说道。 “现在呢,山长大人觉得那时的所作所为不对?”李元樱问道。 “不,陛下,即便今天,我也觉得那是对的,可是其后呢,天下依旧四分,我落得一个美誉,然后呢,然后什么都没了,依旧如常。”顾远长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带有丝丝遗憾:“陛下,在岳麓书院数十年,守着雪山,我以为那是将世界带向大自由的大门,实际上那是一份桎梏,一座牢笼,毫无意义。《圣经》中描述了种种,我以为那是世界本该有的样子,其实那是雾里看花的海市蜃楼,是诸葛唯我给我布下的障眼法,当他将这本书放在我的面前时,我就中了他的计了,至于修行一途,我曾经也走到过至高境界,但这不是改变世界的终极法子,哎,思索多年,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没有出路的,只会越来越向低处走,越来越没有朝气。” “陛下,再退一步讲,即便此时此刻,我入朝为官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对抗其他三国,为大魏博取一个一统天下的机会,日后以读书人的身份影响一下天下人的人心所向,写几篇酸腐文章,然后调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各种利益进行从新分配,在吴昌赫留下的土地上修修补补,哪里有了灾情旱涝,就修补哪里,减免赋税,免除徭役,开垦荒田,未卜先知一般为天下将战争扼杀在摇篮之中,打造一个史书之上记载的太平盛世,日后我顾远长百年之后,青史留名,满身赞誉,令后人敬仰。” “难道,这不好吗?”李元樱疑惑问道,这似乎就是书中所说的读书人终极理想。 “陛下,还是那一句话,这不能说不好,相反这很好,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个世界很精彩,有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但是这个世界不对外开放,它没有行走在一条合理健康的道路上,换一句话,应该有一条路径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世界才对,但是这一条途径隐藏太深,还没有人能够找到它。”顾远长神情有些激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从内部重构世界,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远高于修身齐家平天下,更胜于青史留名、流芳千古。陛下,我找不到那一条途径,所以死亡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元樱不是良好的倾听者,没这个耐心,也没有强大的逻辑思辩能力,特别是对上顾远长这种“思想者”,思路往往跟不上,顾远长已经走到了山顶,她还在山腰处徘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找不到上山的路,更不要提开导山长大人,让山长大人重拾生活的信心了,相反的,她觉得山长大人选择“优雅的自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应该支持和鼓励。 顾远长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李元樱,从新躺回到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回吧,若是哪天听闻顾远长的死讯,麻烦陛下能准备一口棺材。” 山长大人对皇帝陛下下了逐客令。 “哦。”李元樱点了点头,起身迷迷糊糊向外走去,不知何时,陈珞岩已经站在大厅外,款款走了进来:“山长大人,我可以给您找一条改造世界的方法。” 李元樱瞪眼,陈珞岩视而不见。 顾远长缓缓起身:“殿下能找到那一条路。” “当然,但是首先要建立一个整体框架体系,山长大人若是有时间,请准备好纸币,咱们进屋一叙。”陈珞岩开口道。 “太峰,赶快准备笔墨。”顾远长吩咐道,一伸手:“殿下请!” 陈珞岩向着里屋走去,李元樱也准备跟着进去,看你能讲出什么门门道道,陈珞岩笑着对李元樱说道:“在外面呆着吧,你应该不爱听。” “谁稀罕!”李元樱翻着白眼,目送两人进了里屋,不多时里面传来了两人的交谈声,李元樱好奇,趴在门上偷听,听不太清楚,贴着门窗向里面看去,人影重重,不见其他。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西去,李元樱躺在山长大人的太师椅上,趁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睡了一觉,睡梦中她梦见了大海蓝天,她如同一只鱼儿一般畅游其中,吱呀一声门响,她变成的鱼儿重重摔在地上。 李元樱蓦然而醒,顾远长神采奕奕从里面跑了出来,因为激动头发眉毛乱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么事情要做,哈哈。” 陈珞岩含笑望着李元樱,摊了摊手,脸色得意洋洋。 “德行!”李元樱不爽,转而问向顾远长:“山长大人,您不自杀了?” “陛下说什么胡话呢,人生短暂,应该珍惜。”顾远长开口道,快步走出大厅:“太峰、周梦,快些准备,咱们要开始认识世界了。” 看着恨不得飞起来的顾远长,李元樱纳闷,开口问道:“陈珞岩,你给山长大人灌了什么迷糊汤?” “没什么,我就说了一句话。”陈珞岩开口道。 “什么话,威力这么大?”李元樱更加好奇。 “哲学解决的是最根本的问题,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若想改造世界,应该从生产力入手,将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而数学和物理是科技最基本的要素。” 第五十章 好苦恼 不知道陈珞岩给顾远长灌了什么迷魂汤,在山长大人的眼中,整个世界仿若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琳琅满目,色彩斑斓。 于是前天还寻死腻活、感慨人生太长、世界没有出路的山长大人,今日就认为再也没有比活着更有意思的事情了,只恨自己头发雪白,年龄大了,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自打大江一夜之后,顾远长已经很久不曾吟诗作赋,现在因为重焕青春,山长大人还慷慨激昂,作词一首——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太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认清世间真谛,全无敌。 山长大人整日处在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迎来了人生第二春,称赞陈珞岩是救世主,是耶稣在世,而自己是耶稣手下最真诚的门徒。 李元樱读过《圣经》一书,知道耶稣是谁,所以当山长大人称赞陈珞岩是耶稣之时,她不住冷哼,就你这熊样子,也配! 不管皇帝陛下怎么想,陈珞岩已经在山长大人心中构建起了光辉的形象,而且越来越熠熠生辉,光芒万丈,她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渺小得像是一粒沙子尘埃似的,山长大人都看不到她这位皇帝陛下。 李元樱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所以然,陈珞岩背负着双手,神情悠哉悠哉,不住自夸:“瞧见没,元樱,这就是无与伦比的魅力,八方豪杰来投,人间才俊俯首,能够将众人拉拢到身旁的凝聚力,主人公似的王霸之气。” 李元樱翻着白眼,冷哼不断,心头越发不服气,她曾经听过陈珞岩和顾远长之间的谈话,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在陈珞岩的思路中,若想改造世界首先要学习认识世界,认识世界内在规律,他向顾远长构建了一个细致的知识体系分类,描绘了一个健康世界应该具备的前景,然后从各方面来细化认识世界。 这个认识过程分为三步。 首先,要统一长度、重量、温度和度量衡等基础单位,基础单位的确定有两大要素,一是标准性,二是方便性,其中标准性是重中之重,为了固定思维,方便性有时候要向标准性让道,陈珞岩特别强调了“时间”的度量,他认为时间是衡量所有一切的基础单位,在三维低速空间内,时间具有单向不可逆的客观独立性,所以当用时间来衡量的时候,得到了结果往往是客观准确的,由时间,陈珞岩又延伸出了“效率”一词,他认为一个世界整体发展速度可以用“效率”来衡量,制造同一件物体所需时间越短,效率越高,能为世界提供的有用之物越多,这个世界的发展等级越高。 然后,从基础单位出发表述相对复杂的二级单位,比如长度和时间相比构成速度,二级单位已经可以对整个世界进行简单的描述了,无论是从外观,还是内里,二级单位代表了能够将对象描述清楚的基本属性,也是将对象独立于其他对象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标注方法。 最后,将整个世界宏观和微观融入在同一个知识体系内,辅以数学和物理学等工具,以简单明了的话语或者计算公式表现出来,以达到描绘世界规律的目的。 陈珞岩还特意提及了“哲学”这一个词,他认为哲学是认识世界之前必须打好基础的根本学科,是指明方向的路标,所有理论和认识都应该以哲学为基础,哲学思辨越是清晰,认识世界的效率越高,构建起来的知识体系越是牢固。 李元樱听得云里雾里,昏昏欲睡,陈珞岩写在纸上的各种符号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钻进皇帝陛下的耳朵中,然后轻轻的飘走,不带走丝毫其他,只留下睡意,当陈珞岩提到重力加速度的时候,皇帝陛下一个激灵,哈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懂的词语,她这一声哈,吓坏了陈珞岩和顾远长,一个掉了手中笔,一个人仰马翻,倒在地上。 陈珞岩提出的某些观点闻所未闻,经史子集中不曾有丝毫记录,有些论点还和直观感受背道而驰,比如他说的一点,力不是维持物体运动的原因,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李元樱拿着一个小茶杯在桌子上滑来滑去,手从茶杯上拿开,茶杯便停止不动了:“胡说八道,若是你说的是对的,松开手的一瞬间,茶杯应该保持原有速度继续滑下去,现在茶杯停了,所以你说的是错误的。” 好不容易能跟上陈珞岩的思路,她不能不拿出来显摆一下,不然这家伙还不得意地飞起来。 陈珞岩笑望着李元樱:“陛下,话不要说得太满,小心被打脸哦。” 李元樱冷哼一声:“那就把道理说出来,狡辩是没有用的!” 陈珞岩忙里偷闲喝了一口茶水,拿起笔和纸:“元樱,听好了!” 接下来,李元樱看到陈珞岩在纸上写写画画,嘴巴一刻也不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配上纸张上来来回回的线条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公式,到了最后,太阳公公都偏西了,陈珞岩揉了揉酸硬的嘴巴说道:“怎么样,服不服?有没有道理?” 李元樱懵懵懂懂,头昏脑涨,下意识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她根本就没弄清楚,听明白,只觉得陈洛妍所言有道理,至于道理如何,她又评判不了,这种感觉很讨厌,分明是想要打别人的脸,结果打脸不成反被打,关键是自己还弄不清楚自己为何被打脸。 陈珞岩将笔向书桌上一丢:“元樱,慢慢思考吧,我做饭去了,今晚给你煎牛排。” 最终,南梁殿下还是得意地飞了起来。 李元樱冲着陈珞岩的背影挥舞了一下拳头,和陈珞岩在一起,皇帝陛下倍感苦恼,虽然可以时不时拿出来打一顿,释放一下内心的压力。 但是更多的时候,李元樱觉得自己没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刚睡醒,嘴边就放着吃的,每天不同,样子好看,味道美味,都不带重样的,好苦恼。 第五十一章 比我还贱的人 太安城热闹起来了,首先是“天一楼”改名了,改成了“醉仙楼”,名字终于和一座酒楼相互匹配,副山长大人高兴了,亲自题名挂匾。 从岳麓书院天一阁运来的书籍并入九龙阁,于是九龙阁不得不扩建,皇宫里也是一阵折腾,吆喝声此起彼伏,与九龙阁相对的天一阁拔地而起。 太安城城中央出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足足有三十丈,高耸入云,百姓们都不知道这座奇怪建筑的作用,听闻说是一座观测台,可以观测星象,是黄汉庭亲自监工,观测台还有一个作用,用来测量什么“重力加速度”,是顾远长顾山长的意思,众人都不知道这位山长大人此举何意,有些人已经私下开始嘲笑这位舍弃岳麓书院、为了荣华富贵入太安城的山长大人了。 沈凝儿沈大家却站在建筑下,仰头观看了许久,魏子峰撑着伞在一侧:“凝儿,回家吧,太阳毒,小心晒伤了皮肤。” 沈凝儿一把打掉遮阳伞,沉思片刻:“走,进宫,忒给你找个老师了。” 魏子峰屁颠颠拾起遮阳伞:“凝儿,什么老师?我怎么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人入宫面圣,李元樱特意将萱儿支开,她知道沈凝儿和萱儿之间有恩怨,不见最好。 沈凝儿行礼起身,把魏子峰拉到身前:“陛下,民女想将魏子峰推荐给殿下做个学生,和书院众人一同改变世界。” 李元樱知道沈凝儿来自另一个实验时空,而且这个实验时空更加接近于本源世界,在知识体系上面应该有异曲同工之妙,旁人或许看不出太安城那座奇怪建筑的作用,沈凝儿肯定能知晓一二。 “改变世界?凝儿,这么巨大的工作量,我不行的。”魏子峰连连摆手,马上认怂,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你闭嘴!”沈凝儿吼道:“一个大男人整天跟在我的身后,像什么样子!”转头儿望向皇帝陛下:“陛下,子峰好吃懒做,胆小如鼠,遇到事情,总是想着躲......” 魏子峰张了张嘴,心里嘀咕道:“我也是有优点的。” “但是,人也算聪明,特别是在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民女都不如他,所以民女觉得子峰当殿下的学生还可以。”沈凝儿用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做生意,采用很多学术术语来评判生意的好坏,她从未解释过各种参数的具体意义,魏子峰在一旁能够准确倒推出参数公式,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李元樱想了想:“这事儿朕也做不了主,需要问问当事人。” 正说着,陈珞岩端着新出炉的糕点走了进来,李元樱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陈珞岩拍拍手:“魏公子,来吧,先做几个测试。” 两人进了里屋,笔墨准备好,关上门窗,李元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人的身影。 这测试也是陈珞岩整出来的幺蛾子,说是什么智商测试,李元樱将智商两字翻来覆去思索,没弄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帝陛下私下也测试过,错得比对得多,倒是萱儿对了一大片,几乎没错,陈珞岩说,这测试是逆向测试,错得越多,说明人越聪明,萱儿点点头,果然自己是个笨丫头,李元樱盯着对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对方有没有骗自己,姑且当自己智商很高吧。 李元樱和沈凝儿吃着糕点,不一会儿,里屋传来陈珞岩的怒吼声,还伴随着书本砸头的声音,魏子峰慌不择食破门而出,跑得比兔子都快。 “滚!”陈珞岩大吼道,李元樱吓了一跳,手中的糕点掉在地上,平日里陈珞岩脾气很好,不是不怎么发脾气,而是完全不发脾气,刚刚进去小一会儿,就被魏子峰气到骂人的程度,这......子峰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向沈凝儿使了一个脸色,沈大家忙起身告辞,她和陈珞岩没有接触过,并不知道这位穿越过来的南梁殿下脾气如何,先退了下去。 陈珞岩铁青着脸走出来。 “来,不生气,坐下来吃点糕点。”李元樱笑呵呵招呼道。 南梁殿下翻脸如同翻书,瞬间喜气洋洋:“我没生气,都是假装的。” “假装?为什么?你不收子峰当学生,难道不是子峰不够聪明?” “那倒不是,魏子峰心思灵敏,一点就透,不过心思不在此处,还未测试,他已经坦露心扉,不愿改变世界,此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呆在沈凝儿身边,他就觉得开心,而我不能锦上添花,成人之美,但也不能棒打鸳鸯不是,其实我挺羡慕他的,女子没心没肺对一个男子好,那是幸福,一个男子若是没心没肺,不顾世俗眼光,只想死心塌地呆在一个女子身边,那需要魄力。”陈珞岩说道,伸出一根手指:“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我从来都没见过比我还贱的人,魏子峰绝对是超过我的存在,这种贱人,我不是不敢收作学生的!” 李元樱点点头,眼珠突然一转:“既然子峰不行,我给你推荐一个学生怎么样?” “元樱,我可提前说好了,人太笨不行,太滑头不行,最好聪明之中有些沉稳,胆大而且心细,最重要的是要有探索精神和持之以恒的韧性。”陈珞岩开口说道。 “这些品质你都没有,对学生的要求还挺高。” “就是因为我没有,所以才需要有人去弥补,做学问这种事情,绝对不是简单的知识教授,而是给自己找一个搭档,相互补充才好。”陈珞岩解释道:“对了,元樱,你推荐的这人是谁?” “黄汉庭。” “不行!!!坚决不行!!!”陈珞岩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我觉得黄汉庭很符合你的要求啊。”李元樱想了想黄汉庭的性格,木讷但是不呆板,关键是有毅力,做事慎重谨慎。 “因为我怕忍不住宰了他。” “为什么啊?” “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都没你的为什么多?”陈珞岩突然好生恼火。 第五十二章 去秦淮 太安城十分热闹,但是在大魏三面边关上,大军压境,战事吃紧,处处狼烟乍起。 李元樱的鸵鸟心态不得不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每日她都要去军机处批阅边关奏章,不知为何,唐宗飞每次看到她稳坐在军机处内,心头莫名心安,好像天塌下来,这一名女子帝王都能用自己的肩膀扛起来似的。 就像当年皇帝陛下北去盛京城营救小王爷李秀策那般,许多人都觉得她会被永远留在草原,唐宗飞却觉得她肯定能平安回归太安城,而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牵引张元让出古凉州,做出大决战的样子,一为古凉州之战做准备,为镇北军和镇西军的联合作战提供一个契机,二是为皇帝陛下南下腾出一条直通太安城的道路。 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讯息从三面边军传到太安城,加上路途遥远,讯息到达会有一日的滞后性,李元樱看到的所有边关奏章都会比现实晚一天,所以她不仅要看奏章,而且要推测验算当前的实际情况,如果不是沈凝儿经营多年,建造了一条条直通四面八方的驿路,讯息的传递会更加缓慢。 在北方,镇北军经营多年,打造出了两条防线,一是长城一线,二是北防五镇,当初宋君毅设定第二条防线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经过精确计算,综合考虑了多方面因素。 北方两条防线之间间隔着一百二十余里,形成重要的战略缓冲地带,在草原上,匈奴铁骑可以策马扬鞭,纵横驰骋,一日行军百里并不稀奇,但是跨过第一条防线,中原山川丘陵的地形,会大大延缓匈奴骑兵的行军速度,一百二十余里的缓冲地带可以有效减缓行军速度,为镇北军争取两日左右的应对时间。 两条防线中,第一条长城一线是一条可以舍弃的防线,每年冬季,宋君毅都会命令大军后撤到第二条防线,死守北防五镇,寸土不让,但是此次草原南下,是张元率军,郝连勃勃只是作为后续供给部队。 这位中原出身的将领用中原攻城略池的法子,每走出的一步都极其稳固,完全没有以往秋风扫落叶一般的风卷残云,即便延误时间,折损兵力,张元也要将中原大地上的每一个城池都连根拔除,不留一点后顾之忧。 太阴时刻之后,宋君毅南下太安城,坐镇主持大局,镇北军群龙无首,只能硬抗张元连续不断的攻击,而且此时天下人才清楚,原来整个匈奴草原的有生战力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五十万,其中少不了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中先生从中谋划。 于是,长城一线沦陷,草原铁骑踏入中原,北防五镇中四镇沦陷,匈奴弯刀指点江山,只有孤零零武川镇坐落其中,成为五十万匈奴铁流中一块顽固的石头。在宋君毅回归镇北军之后,武川镇以一点之势,和退军到承德一代的镇北军形成点和面的掎角之势,暂且阻挡了匈奴铁骑南下的步伐。 这是李元樱接到来自镇北军的最后一封奏章,如今看来,武川镇的得失直接关系到整个北方战线的胜败,奏章中还提了一件小事儿,温志谦和张大彪皆在武川镇死守,正面对抗张元。张元!李元樱心里一咯噔,温志谦“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保不齐这位南阳公子哥会做出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蠢事! 另一方面,在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背伤复发,卧病在床,反反复复的伤势已经跟随镇西大将军几十年了,根除不了,这一次背伤复发来的不是时候,期间偶有几次托病指挥军队,但是不久又晕倒在大帐中。 镇西军和西楚暂时没有大规模军队交战,偶尔小的规模短兵相接,更多的是双方修行高手之间的战斗,更加确切地说,是镇西军副将洪熙官单挑整个西楚修行界,苏明川、西楚九剑和樊小快连番大战,战在两国军队大战之前。 在北魏,修行巅峰高手很多,真正能够成为比肩匈奴战神拓跋龙野的人物只有北魏拳神洪熙官一人而已,世人以为北魏拳神比拓跋龙野落后半个身位,此次两国之战人们恍然发现,原来两人孰强孰劣都是未知数,特别是战场之上,洪熙官有明悟,以纯粹的武夫体质跨过神天境,出现在更高的位置上,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世间跨过神天境的在世之人不在少数,但是那些跨过神天境之人更多是对世界的明悟,比如孔钧瓷以棋道跨过神天境,以棋盘为天地可以召唤人间龙脉,周梦一步跨过神天境,那是多年厚积薄发,苏明川身具紫竹大阵,跨过神天境也自然而然,郝连勃勃自创金刚三十二品,如今成就大金刚境界,本是另一种全新道路,虽然也玄妙至极,可是总归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唯独洪熙官是脚踏实地以存粹战力跨过神天境,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所以镇西军的生死存亡全都在洪熙官身上,连番大战之后,洪熙官越战越勇,人力终归有穷尽之时,哪一日洪熙官败了,镇西军危在旦夕,两国之战,除非到了巅峰澹台国藩那般,修行高手很难改变大局,但是没有修行高手,胜算会大大下降,若是最终洪熙官胜了,倾灭整个西楚修行界,镇西军胜算会大大增加。 西楚也没给北魏战神丝毫停歇时间,一天十二时辰,洪熙官始终站在大军之前,只有在对方一波进攻退去的间隙,掏出怀中的牛肉啃食两口,仰头喝一口提神的烈酒。 整个西线战事的胜败,不在于两国军队,不在于两国实力,在于洪熙官是否能够战到最后,在于北魏拳神的肩膀是否能够抗住西楚修行界的连番轰击。 而在南方战场上,随着南梁新任大都督林陌行摔死在甲板上,南梁军队空有战力上的优势,反而被镇南军占据了上风,南梁朝廷迟迟没有委派新的统帅,张牧之可不会让如此大好时机悄悄溜走,组织了几次夜间突袭,八艘船城被硬生生凿烂了两艘,巨大的船体光是下沉就需要足足两个时辰,双方军队便在甲板上进行了一场短兵相接的陆地遭遇战,伤亡极其惨重,不过比起南梁的损失,镇南军的损失完全可以接受。 三面战场中,北魏唯一占据优势的便是南方战场,张牧之回头想起皇帝陛下独身入南梁的举动,越发觉得皇帝陛下肯定经过深思熟虑,杀和不杀林陌行之间有着天壤之别,虽然林陌行是南梁大都督,但是杀了不一定不不杀好,陛下却杀了,应该是料定一个林陌行的死的,不会让陈石秀启用陈法格,这是一招险之又险的险棋,陛下赌赢了,镇南军便有了胜算。 不过,这份上风没有持续太久,南梁海防军队和南疆镇边大军沿着中原海岸线开辟了第二战场,以大江入海口为界限,南梁海防军队在苏浙一代的云港登陆,从北向南横扫而过,而南疆镇边军队神出鬼没,放弃南疆各部落,沿着陆地从南向北逼近大江,两者以合围之势攻克了北魏最为富庶的两浙一代,掐断了镇南军的粮草供给,这一出釜底抽薪、暗度陈仓,不但让南梁跨过了长江一线,而且让大江一线胜利的天平倾向于南梁。 谋划整个第二战场的不是他人,正是南梁朝廷如日中天的佘余佘先生,这位书生出身的帝师不但整体规划了第二战场的部署和行军,而且亲自指挥军队,登船南下,将南梁军队的军旗插遍了两浙一带。 若说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那就是秦淮河畔突然出现了一个冥顽不灵的龙虎帮,软硬不吃,誓死守卫秦淮河一线,宁死不降。即便南梁海军和南疆镇边军合围一处,龙虎帮也未曾有投降的迹象。佘余命人将龙虎帮的讯息取来,粗略翻看了几眼,女子帮主陆琳琅?和那位女子帝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世间以男子为尊,能出现一两个光彩夺目的女子也不错,特别是当女子认了死理儿,展现出来的决绝比之大多数男子都要强。 既然你陆琳琅选择了死,我佘余没有理由不成全你的美名,若是她李元樱舍不得给你赞誉,日后大梁一同天下,我佘余告老还乡,写《列女传》的时候,必定有你陆琳琅浓厚的一笔。 第二战场已经完全在佘余的掌控之中,习惯做事儿滴水不漏的佘先生不会让一只苍蝇飞回太安城,所以第二战场的消息全部封锁,但是还是有一封密信穿过层层封锁送到了楚人凤手中,然后转交给李元樱,书信是龙虎帮内大供奉孙彪所写,他曾经和李元樱有过接触,两人闹得不太愉快,李元樱是看不上孙彪的,孙彪对李元樱也无感,未曾表露粘杆郎的身份,自然也不知道当时化名李庆元的李元樱就是当今北魏的天子陛下。 李元樱读罢密信,不曾说话,抿着嘴唇,缓缓起身:“唐爱卿。” 唐宗飞赶忙放下手中毛笔,心头一颤,头皮发炸,有一丝毛骨悚然的预感涌上心头,皇帝陛下一句“唐爱卿”这是要任性胡为的前兆。 “陛下,太过分的事情,还是不要说的好,微臣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分,朕只是准备去一趟秦淮河。”李元樱淡淡说道。 唐宗飞心里暗叹一声,下意识脱口而出:“陛下,再也没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了。” 李元樱一笑:“朕去意已决。” 唐宗飞开口道:“若是微臣极力阻拦,以死相谏,比如以头撞死在此处,陛下能否改变心意,不去秦淮河。” “不行,不过你可以安心去死,朕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文正的美谥,追封你为大学士,官阶世袭,成为天下臣子的楷模,供后人敬仰,史书之上也会赞誉不断,千古名臣,百世贤良,八个字是少不了的。” 唐宗飞叹了一口气:“微臣想了想,还是活着得好,陛下此去秦淮河要一切小心。” “嗯,唐爱卿深知朕心,朕很欣慰。”李元樱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对了,唐爱卿,朕还算是个从善如流的明君吧?” “那是自然,陛下明择达听,择善从之,所谓无为而治不过如此,大魏朝廷上下都以陛下为则。”唐宗飞信誓旦旦说道。 李元樱点点头:“唐爱卿是个实诚人,朕对爱卿的话深信不疑,太安城诸多事宜都仰仗唐爱卿了,朕马上去准备一下。” 唐宗飞低头:“陛下万事儿小心,微臣会妥善处理好朝堂诸事,请陛下放心。” 李元樱款款离开军机处,衣袖飘摇。 唐宗飞等到周围没有声音之后,缓缓抬头,伸手恨恨地指了指李元樱离去的方向,就好像皇帝陛下还在身前一般:“任性胡为,自以为是,不听人劝,你哪里有一国之君的风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堂堂皇帝陛下难道还不知道这么浅显的道理,孤身深入敌军之中,你是大宗师就了不起啊!不知道刀剑无眼的道理!我唐宗飞还是两辽无敌小霸王呢,我显摆过吗?我炫耀过吗?没有,我低调,我不说!哼,还什么从善如流,真敢说!既然都决定了,还询问我什么意见,当年中堂大人、大学士都没拦住你南下大江决战孔道佛,我唐宗飞算哪根葱,呸,连根葱都不算!真该让胡汉斌呆在太安城,撞死在你面前,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唐宗飞越说越气愤,激动地直跺脚。 孙景初刚进军机处就看到唐宗飞气急败坏的样子:“唐大人,您这是?” 唐宗飞马上换上一张笑脸:“啊,孙大人啊,没事儿,没事儿,我这正锻炼身体呢。” “锻炼身体?的确该锻炼一下了,不然这奏章能压死人。”孙景初走到李元樱的座位前,将已经批红的奏章整理好,看到皇帝陛下的字,不住赞叹:“陛下这字真心不错,瘦而不弱,有筋骨,强韧。” “是啊,是啊,陛下的字不错,还是个从善如流的明君呢。”唐宗飞附和道。 孙景初愣了愣,低头看不清表情,嘴里同意道:“唐大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令人心悦诚服。” 第五十三章 她心地善良 李元樱回到慈宁宫,小秀策也刚刚睡醒,萱儿正在训练小家伙坐着,摇摇晃晃,左右摇摆,看到李元樱回来,小家伙咧嘴一笑,肉嘟嘟的小脸上五官挤在一块,满是褶子,口水也随之流了出来,身子一晃,仰躺下去,萱儿眼疾手快,扶住小家伙的身子,缓缓放下。 陈珞岩给小家伙起了一个外号,叫“丑冬瓜”,李元樱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陈珞岩揉着屁股,据理力争,指着小家伙:“元樱,咱们扪心自问,像不像个长毛的大冬瓜,像不像?”李元樱观察了一下,的确像,但是:“你才是丑冬瓜,小秀策漂亮得很。” 李元樱抱起小家伙:“来,秀策张开嘴巴,看看又长牙了没?” 这一次小家伙没有配合,抿着嘴巴,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地观察着皇帝陛下。 逗了一会儿小家伙,李元樱看了看慈宁宫,有些不太适应:“丑冬瓜呢?” 丑冬瓜指的是陈珞岩,南梁殿下给小秀策起外号未遂,皇帝陛下给陈珞岩可是起了不下十个外号,其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丑冬瓜”最常用。 萱儿神情一紧,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回答道:“殿下去了梧桐宫。” 李元樱嗯了一声,面无表情,低头继续逗着小秀策。 萱儿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位南梁殿下的胆子是真大,梧桐宫是什么地方?那是紫禁城的冷宫,冷宫里住着谁?住着苏倩儿,皇帝陛下最恨的人,陛下不能被人碰触的伤痛!太阴时刻过后,苏倩儿被打入冷宫,住在四面透风的梧桐宫,每日都有饭食送入梧桐宫,只不过是一人份,苏倩儿和假皇帝只能有一人吃饱,生病了,硬生生扛过去,春夏秋冬一件衣衫,一床棉被。 梧桐宫内,陈珞岩顺着竹梯从屋顶趴下来:“好了,屋顶修好了,下雨天就不会漏雨了。” 苏倩儿冷漠地看着忙前忙后的陈珞岩,这位南梁来的不速之客,让她心生厌恶,如今大魏上下,哪一个敢忤逆的皇帝陛下李元樱,自己进了梧桐宫之后,无人问津,是个人都能踩上自己一脚,受尽凌辱,但是她不怕,她要熬着,坚持着,她要看到李元樱死去的那一天! 陈珞岩送来了衣衫棉被,还有其他生活必需品,最下面还有一个糕点盒,苏倩儿毫不客气掀开盒盖,一口吞下一块糕点,许久都未曾品尝的甜美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哭,但是在陈珞岩面前,她大口吞咽着糕点,将泪水也一并吞咽下去,吃完,她用水瓢舀起一大瓢凉水,咕咚咕咚喝着。 “慢点吃,糕点这东西需要慢慢品才有滋味。”陈珞岩取出一把小斧头,开始修理房门,有风的时候,房门吱扭作响,特别是晚上刮起大风,嘣嘣作响,以前她很害怕,后来习惯了。 “陈珞岩,你不用假惺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是在为她赎罪,积阴德!”苏倩儿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丝丝不屑。 “不,不,你弄错了一件事情,朱雀门事变前后,始终都是你们亏欠元樱的,她做的不过分,更谈不上赎罪,换作是我,你爷爷苏克沙不可能入皇陵,这点你应该很清楚。”陈珞岩开口说道:“你和元樱相识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她,她外表强悍,其实心地善良,多愁善感,偶尔还十分圣母,那种救一人还是救万人的选择题放在她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都救,即便最后那一人和一万人都死。可是,你们不留给她念想,非要把她逼疯,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其他不说,只要李秀策还活着,哪怕像这个假皇帝一般只能躺在床上,元樱都会让你走出梧桐宫。” “她会吗?”苏倩儿眼神一柔。 “会不会你心里清楚,不用我一个外人说。”陈珞岩继续修补着房门,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苏倩儿看着陈珞岩的侧脸:“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你又弄错了一件事情,我没有帮你,我是在帮元樱。我说过了,元樱心底善良,是一个很柔弱很矛盾的人,折磨一个人不会让她觉得开心,即便是你,但是李秀策的死让她耿耿于怀,她不能让你好过,与此同时,在她心底又有一个善良的她时不时跳出来,让她记起曾经骗你入宫,曾经耽误你许多时光,我就是代表那个善良的她来的。”陈洛妍开关一下房门:“好了,房门也修补好了,” “你比吴清源更了解她,也更加会为她着想。”苏倩儿将发干发裂的双手放在假皇帝的身上,不断揉捏,他浑身骨骼碎裂,不能言语,只有眼珠能动,假皇帝成了躺在床上的废物,需要不断揉捏身体才不会生癞腐烂。 “了解没有用,需要走进她的心里才行,这点吴清源比我有优势。”陈珞岩愤愤不平,洗净手,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不过呢,我也有优点,元樱女扮男装好多年,我呢也男扮女装好多年,有些想法,她不用说,我都知道。” 陈珞岩得意洋洋,取出一袋子琐碎银子放在苏倩儿身前:“有钱能使鬼推磨,手头有点银子,可以打点料理很多事情,人都不会和钱过不去的。好了,我该走了,过一段时间,我还会来送东西的。这一次我出现之后,惊扰你的人会少很多,你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而你也不必太过执拗,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这是我在建康城学到的真理。” 走出门去,陈珞岩看了一眼高高升起的太阳:“苏倩儿,你本来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只要李秀策不死,元樱会妥善处理你的,哪怕有一天举世伐魏将大魏国倾灭了,她也会保证你有个好的结局,可惜......” 苏倩儿没有说话,将两块糕点同时塞入嘴巴中,腮帮子鼓得大大的,等陈珞岩身影消失之后,她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流了出来,泪水、鼻涕、口水,混杂在一起,她附身扑在假皇帝的身上,嚎啕大哭,带着痛苦的呜咽和呻吟。 第五十四章 弄得自己像个大反派 “你去哪了?”慈宁宫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毫无情感的询问。 蹑手蹑脚的陈珞岩吓了一跳,向着黑暗中望去,李元樱缓缓走了出来,一身平日打扮,但是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吓死我了,元樱,你怎么隐藏在黑暗中,还一惊一乍的,弄得自己好像一个谋划阴谋的大反派似的?” 为了保证小秀策能够有个好的休息环境,慈宁宫夜黑灭灯,这是李元樱定下的规矩,谁都不能逾越破坏,陈珞岩回来的时候慈宁宫已经没了灯光,他望着眼前黑洞洞的宫殿,心里冒出一股危险的感觉,最终他还是选择踏入慈宁宫,万一碰不到呢,很不幸,皇帝陛下等他多时了。 “你去哪了?”李元樱又问了一遍,一根手指轻轻划过桌椅,慢慢的,轻轻的。 “别,你别这样,我害怕。”陈洛妍连连摆手,每次皇帝陛下打人之前,不是满脸笑意,就是举止优雅,南梁殿下怕的很,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一个人,呆傻起来,无可救药,你说什么瞎话她都信,凌厉霸道起来,神挡杀神,佛挡砍佛:“我去了梧桐宫,元樱,商量个事儿,咱能不打脸吗?上一次的淤青还没好利索,让人看到了多毁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啊,你也没有面子不是?” “嗯。”李元樱轻轻淡淡说了一声,走到陈珞岩面前,抬起手将他头上的一片落叶摘掉:“你头发上有叶子。” 陈珞岩大感惊奇,挠了挠脑袋:“元樱,你别这样,我更害怕了,你身子不舒服?” “没有。”李元樱回答道:“你去不去梧桐宫,我不在意,我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情,我准备去一趟秦淮河。” 陈珞岩脸色严肃起来:“是为了龙虎帮。” “是。”李元樱开口道:“这一次可能会对上佘余。” 陈珞岩攥了攥拳头,以李元樱如今的修为境界,不说能够战败天下所有人,坐稳天下第一,但是对上任何人,她都不憷,只不过这一次对上的是那位擅长揣测人心的佘余佘先生,谁都不知道这位计谋直逼中行书和诸葛唯我的书生能够有什么后招。 “什么时候走?” “余庆已经准备好马车,连夜启程。”李元樱开口说道。 “我知道阻拦也拦不住你,好像能拦住你的人还没生出来,所以还不如不拦。”陈珞岩揉了揉脸面,露出一个笑脸:“哎,你瞧瞧我多可怜,人家的情敌,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我的情敌,除了男人,他娘的竟然还有女人,光是想想就觉得恼火!” “陈珞岩,今天我不想打你。”李元樱说道,哪壶不提提哪壶。 “行,难得你今天说话多过动手,我还是挺幸运的。”陈珞岩开口说道:“好了,早点休息吧,我也忙了一天,先去睡觉了。” 说完,他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李元樱张了张嘴巴,最后没有说话,也扭头走了。 夜色越来越深,满天繁星熠熠生辉,一条披挂银河纵横南北,整个紫禁城已经黯淡安静下来,只有呜呜吹着的风在宫殿窗棱之间穿梭。 李元樱披衣起身,裹上披风,低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小秀策,会心一笑,萱儿似有察觉,迷迷糊糊醒来,马上要起身。 李元樱做了一个噤声动作:“好好休息,照顾好秀策,朕借你的余庆用几天,几天之后就回来。” “陛下,一切小心,有了危险让余庆顶上去,您在后面。”萱儿小声说道。 “余庆命真苦,听到你这话,还不哭死。” 李元樱笑着出了慈宁宫,余庆已经等候多时:“余庆,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吗?” “陛下,一切准备妥当。”余庆开口道。 “好,出发!”李元樱上了马车,余庆挥舞一下皮鞭,马车缓缓向着南方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马车后面突然传来陈珞岩的呼喊声。 李元樱掀开帘子看到气喘吁吁的南梁殿下,她赶忙压住笑意,不耐烦地说道:“你来干什么!耽误时间!丑话说在前面,我是不会带一个负担去的。” “说话别那么轻,我岂止是负担,简直就是累赘,你让我去,我也不去。”陈珞岩嘿嘿一笑,爬上马车,钻进车厢,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取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你走的太匆忙,我也没来得及给你做好吃的,连夜做得水饺,趁热吃。” 说着,他捏起一个水饺塞到李元樱的嘴巴中:“来,先吃个白菜馅的,好吃。每个水饺都是不同的馅儿,你都吃了!” 李元樱嘴巴塞得满满的:“以后别做了,怪麻烦的,再说我刚吃饱,吃不下了。” “不怕,我对你的食量有信心,吃饱了还能再吃两碗米饭,这点水饺,小意思。”陈珞岩从食盒下层取出一碗饺子汤:“来,再喝一碗饺子汤,我加了虾米仁儿,保证好喝。” 李元樱端起大碗,又把饺子汤喝了一个底朝天,马车外面的余庆嗅着鼻子,口水流了一地。 陈珞岩傻乐呵着看着李元樱吃饱吃撑,心满意足跳下马车:“走吧,快去快回。” 李元樱点点头,马车驶出去很远,李元樱掀开帘子,看到陈珞岩还站在原地,夜色中,寒风里,像是一株生长在沙漠里的白杨树,她摇了摇头,心里纳闷,怎么会在这个贱货身上,看到一抹悲伤? 马车出了太安城,行驶了整整三日,终于到了佘余开辟的第二战场,余庆靠着听音辨位的本事,在南梁军队布置的封锁线中来回穿梭,随着马车越来越深入,南梁士兵越来越多,马车受到的盘问也越来越多,某些地域已经被全面封锁,佘余占据了两浙而未曾北上,一方面是想巩固第二战场的战果,另一方面是不想太过迅速占据中原,为匈奴做了嫁衣。 第四日,马车被一小股南梁军队团团围住,为首的南梁将领轻轻挥手,弓弩已经架好,直指马车。 “你们是什么人?!” 余庆充耳不闻,缓缓扭头,低声询问:“陛下,怎么办?” “杀。” 第五十五章 秦淮河,是我为李公子所守,与你无关 秦淮河畔,龙虎帮。 南梁军队围困龙虎帮已经整整一个月有余,军中大帐建在秦淮河畔以南五里处,四周有重兵把守,对于龙虎帮,那位从未露面的佘先生采取的策略是围而不灭,攻而不克,以秦淮河为界,从北向南,军队厚度不断减弱,好像一道横跨在天地之间的堤坝,阻挡着来自北方的铁甲洪流。 比起正规军队而言,这一支由南梁海防军和南梁镇边军组成的新军队战力并不强,也并无名帅猛将坐镇,但是在当前北魏镇南军和南梁大军相互对峙的节骨眼上,这一支军队的出现对于南方战场而言,是一次将胜利天平压向南梁的妙手,更为重要的是,军伍之中有南梁八大世家的不少子弟,很简单的道理,如今的天下狼烟四起,圣人书院受到排挤,军功是比读书科举更有有效的终南捷径,最主要的原因是秦淮河一线的战争并不惨烈,三面受敌的北魏抽不出多余的军队来抵抗这一支战力并不强劲的军队,所以权贵子弟安全得很,佘余乐见其成,攻下两浙、围困龙虎帮之后,他便命人将举足轻重的世家子弟聚集在一起,一同沿着秦淮河畔游玩一番,吟诗作赋,风流至极。 那些没见过真正沙场的权贵子弟,自以为自己身处战争之中,金戈铁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顿生千丈豪情,他们征战杀人的本事没有,但是多年养尊处优培养起来些许文气,写出的诗词颇有边关诗词的粗犷和豪放,又有秦淮河的美酒下肚,两岸琵琶琴瑟渲染,众人挽腕壮志,引吭高歌,也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但是在龙虎山庄,伤亡惨重,山庄外面横跨秦淮河的那一条长桥也被陆琳琅下令炸掉,以往足足三千余人的龙虎帮如今死得死、走得走、降得降,已经不足二百余人,佘余曾经命人去龙虎帮劝降,大凡是投降者,可以免除一切罪责,发粮饷五十两,良田三亩,免赋税徭役两年。 都是平头小百姓,求得便是过日子,谁也不想以卵击石,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不少人已经想好投降了,但是龙虎帮帮主陆琳琅却做了一件傻事儿,她不许一个人脱离龙虎帮投降南梁,强制每一个人和南梁军队死战到底,有人不服出声狡辩一两句,一向温和治帮派的陆琳琅当场斩杀了几人,暂时压住了异议。 势均力敌的战斗,阵前杀人可以立威,增加胜算,但是以龙虎帮三千人对抗南梁一支军队,陆琳琅的行为悄悄埋下了祸根,随着双方几次短兵相接,龙虎帮在训练有素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帮派内部人心更是涣散,南梁军队还未攻进山庄,内部已经人心惶惶。 有人私下密谋将陆琳琅擒了,押去南梁邀功,保不齐佘先生还会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呢。当夜众人以商讨军情为由将陆琳琅引之山庄大厅,暗地里实行行暗杀之谋,多亏了姜叶青及时发现端倪,在陆琳琅走进大厅之前,拉着她快速逃离,方才没有中了他人的圈套。 自此,龙虎帮内部也出现了分裂,二百余人的队伍足足有一大半分离出去,将陆琳琅围困在琳琅园,想要拿着龙虎帮帮助的性命去邀功请赏。 秦淮河以南,大帐中的佘余看着手下递上来的情报,淡淡一笑:“果然会如此,让龙虎帮内斗吧,传令下去,军队就地安营扎寨,传信于龙虎帮,谁能取下陆琳琅的性命或者将她擒来,我佘余可以担保以后建康城大殿上可以有他的一席之地。” 重赏之下,更何况是佘余许下的天大恩惠,陆琳琅成了一块美味可口的大蛋糕,人人都想分一块。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南梁军队燃起了火把,将整个秦淮河映衬的波光粼粼,一股胭脂水粉的油腻响起弥漫在水面上,河畔两岸青楼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断,正印证了那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世家公子哥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尽忠,在战场上“厮杀”过了,难道还不许忙里偷闲,在另一处战场上“厮杀”一番吗,人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而龙虎山庄内,外院被叛变的帮众占据,篝火点燃,喝酒吃肉,大声喧哗,琳琅园内的粮食不多,支撑不了几天,攻破琳琅园是迟早的事情,众人抬头望了一眼安静异常的琳琅园,仿若已经看到自己身着官服,加官进爵的场景。 陆琳琅疲惫地斜倚在湖心小亭的柱子上,轻轻闭着眼睛,外面的欢声笑语飘荡在天空上方,却飘不进她的耳朵。 手里的刀剑,她没有放下,也没有归鞘,她不知道何时,外面会发动新的进宫,她也怕刀剑归鞘之后,她再也没有力气拔出来了。 “琳琅,琳琅!”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摇了摇。 “李公子。”迷糊中的陆琳琅轻轻呢喃了两句,缓缓睁开眼睛:“叶青,是你啊。” 姜叶青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往她听到陆琳琅喊“李公子”,必定大声教育陆琳琅,别被情字误一生,那个李庆元就是一个大骗子,傻丫头你该醒醒了,但是如今看到眼前的可怜姐妹,她只剩下心疼,将手里的碗粥递过去:“来,琳琅,喝点米粥吧。” 陆琳琅端过米粥,轻轻喝了一口,入口不是香粘,而是一股恶心反胃和能把人拉入地狱的疲惫。 “哎,慢点喝,你这已经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了,吃东西不能着急,伤胃而且伤身。”姜叶青关心道,径自坐在陆琳琅的身旁,解开对方胳膊上的绷带,陆琳琅受伤了,被暗器所伤,是外面叛变的帮众所射,暗器上有毒,已经化脓,出了黑血,陆琳琅一直在坚持。 姜叶青又叹了一口气,敷上金疮药,绑上绷带,陆琳琅一声不吭,只有满头的冷汗在诉说着其中钻心的疼痛。 “叶青,你为什么不劝我投降?”双手捧着空碗的陆琳琅开口问道,抱着空碗她好像抱住了一丝依靠,空荡荡的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你的脾气我知道,认准了的道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劝了肯定没用,而我又免不了生气,还不如不劝的好。”姜叶青看着眼前破败狼藉的琳琅园,心头满是感慨,这院子本是琳琅的嫁妆,自己盼着有一天能将这位姐妹送上花轿,嫁给心爱的男子,现在看来,遥遥无期。 “叶青,你和王大哥可以一同离去,不用管我。”陆琳琅口中的王大哥是姜叶青心仪的男子,名叫王锡圭,两人有过一次“女追男隔层纸”的经历。 “哈,陆琳琅,你想让我姜叶青舍弃姐妹,自行逃去,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本小姐是不会做的。”姜叶青拍着胸脯说道,又哈哈一笑:“你以王大哥称呼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陆琳琅总觉得这位王姓书生太软,以王面团称呼,姜叶青为了报复,以“李小姐”称呼李庆元,两人针锋相对,一寸不让,这一次龙虎帮内乱,他一直站在陆琳琅这一边,别说陆琳琅觉得惊奇,就连姜叶青都觉得惊奇,这种有情有义的男子哪里去找,当天晚上就将王锡圭推倒在床上,变成了自己的男人,第二天早上姜叶青一点事儿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反倒是王锡圭一脸愁容,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姜叶青气不过,趁着门外淫雨霏霏,又一遍将王锡圭变成了自己的男人,直到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王锡圭不敢露出一丝愁容。 “以前是我眼瞎,在这里给姜小姐和王大哥赔不是了。”陆琳琅开口道,即便此时此刻,她也看不惯姜叶青得意的样子。 姜叶青眼神望向远方,与王大哥一般令人觉得意外的是大供奉孙彪,自始至终姜叶青都不认为孙彪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但是此次存亡危机关头,他表现的比任何一个人都决然慷慨,视死如归,姜叶青和王锡圭曾经私下讨论过孙彪,还是王锡圭一针见血指出其中关键所在,孙彪不是不忠心,只是他不忠心于龙虎帮,姜叶青心头恍然大悟,当年的郑云神可以是南梁派来的谍子,为什么孙彪不能有另一个身份。 至于那个李庆元,姜叶青一声长叹,自从李庆元离开之后,陆琳琅魂不守舍,从多年的推测来看,李庆元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不过谁都没有点破,特别是那人是女子的事情传遍大江南北之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让姜叶青忧心忡忡,女子不是男子,男子的深情也许也会浓烈会持久,但是不如女子那般奋不顾身,一颗心送出去,那就是送出去了一生,不保留丝毫,很难再收回来,更何况是琳琅这样的傻女子。 想到这里,姜叶青心头升起一股怒意,若是还能再见到,看我不好好为琳琅出一口气,李庆元此种行为,比骗钱骗身子还来得恶劣,简直是将人向着绝望上逼! 突然,他抬头看向天空,在秦淮河以北,被火光照亮的天空明灭可见,那是火光摇曳造成的闪动,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沉闷的雷声炸响,战鼓响起,马匹奔踏的声音响起,顿时乱成一团。 此时若是有人能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在南梁军队冲撞的战场上,一道身影左突右袭,一条长袖如同收割庄稼的镰刀,凡是被这一条袖子碰触过的南梁人马,都免不了人首异处的下场。 那一道身影在千军万马之中凿出了一条大道,一条修长的身影便沿着这一条大道缓缓前进,正直夜晚,火把飞溅,如同在人群中绽放了一朵朵烟花,格外美丽,也格外残酷血腥。 轰鸣声越来越近,外面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响,凄厉的破空风声带着一丝血腥的味道传播开来,姜叶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心头莫名紧张,下意识攥紧了双手,突然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天地变得寂静无声,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比如那一道身影停在了琳琅园门前。 姜叶青屏住了呼吸,其余众人也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吱呀一声,琳琅园的小门被推开了。 “李庆元!!!”姜叶青忽的一声起身,瞪大了眼睛,满脸怒容,陆琳琅却一动不动,孙彪心神一颤,双膝跪地,口呼万岁,王锡圭想了想,最后也是缓缓跪下。 李元樱做贼心虚一般,双手相互搓着,走到湖心小亭中央,眼神飘忽不定看了看四周,高声嚷嚷道:“余庆,死过来,大晚上的,不掌灯,还等什么?!等着投胎吗?!” 余庆风一般在琳琅园内游走,不一会儿,琳琅园灯火大盛,亮如白昼,堪比天上明月。 李元樱坐在陆琳琅对面,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干笑。 姜叶青大急,使劲儿拧了她一下,李元樱哎呦一声,回头:“你掐我干什么?” “我没有啊!”姜叶青摊摊手,极其无辜。 人间修行巅峰大宗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心想都掐青了吧,再看陆琳琅,真心实意地开口道:“谢谢。” 在灯火辉煌中,陆琳琅自始至终未曾说话,始终盯着李元樱,沉默的像是一块石头,听到李元樱的两个字,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你不必谢,秦淮河是我陆琳琅,为李庆元李公子所守,与你无关!” (按照一般剧情,陆琳琅应该对众人说“大敌当前,这有些银两,大家自行拿些银钱,逃命去吧。”然后大家群情激昂,都不要钱,要和帮主誓死守护龙虎帮,我不能那样写,太俗套,也不合理,那么我为什么写陆琳琅不投降,还不准别人投降呢?因为她怨,她恨,她悲,她苦,她在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第五十六章 让佘余来见朕 李元樱站在湖心小亭,像个傻子一般,不断擦拭着双手,嘿嘿干笑,她身着女装,是有意为之,就是为了落实身份,表明立场。 但是此时此刻,她有了些许后悔,陆琳琅脸上的悲伤和痛苦,让她想起了索柔,雪涌城离别之前,她也是如此表情,仿若春天里随风飘散的一朵白色蒲公英,阳光越是明媚,春光越是美丽,它越是孤独,越是飘零。 “李庆元,我问你,当年你为何女扮男装?!”姜叶青厉声问道,手中宝剑清凌凌,遥遥指向北魏天子。 “你们应该清楚,朕......我着男装多年,习惯了,所以......”李元樱开口回答道,话语未曾说完,点到即止。 “好,就算此事儿不怨你,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姜叶青再次问道。 李元樱解释道:“我以为那不重要。不,是我的错,我不应狡辩辩解,也不应该隐瞒身份,此事儿责任在我,陆姑娘,李元樱在这给你道歉了。” 姜叶青沉默不语,将手中的宝剑放下,对方态度很好,认错很诚恳,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苛责眼前这位天子陛下的了。 “算了,你走吧!”陆琳琅闭着眼睛,心如死灰,她已无遗憾,不过她还要守着龙虎帮,等着心中的李公子回来。 “陆姑娘,龙虎帮已经守不住了,还是.......”李元樱的劝解之语说了一半,就被陆琳琅打断:“我说过了,此事儿与你无关,秦淮河,龙虎帮,是我陆琳琅为李庆元李公子所守,你无需自作多情,龙虎帮也不欢迎你!” 李元樱幽幽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得罪了。” “你来啊!”不知何时,陆琳琅已经将手中匕首抵在心头上,有丝丝血迹渗出:“你是大宗师,是修行巅峰的厉害人儿,想要夺下我的匕首,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能阻我今日,还能以后日日阻我?” “琳琅,你不要做傻事儿!”姜叶青大急,此刻的陆琳琅怨恨、悲伤,哀大莫过于心死。 “你也不要过来!”陆琳琅伸手止住姜叶青:“我爹和我娘两情相悦,却不能厮守一生,我爷爷死在我的叔叔手中,被死死钉在棺材中,以前啊,我想日子还能更坏吗,不会了,只会越来越好,却不曾想......李元樱,你能来,我很高兴,你不欠我什么,真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求求你,你行行好,发发慈悲,带着他们走吧,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不行!”李元樱开口道,向前踏了一步。 “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想让我死,我就死给你看!”陆琳琅双手死死攥住匕首,向着心口窝戳去,但是仿若有一股力量挡在匕首之前,难进分毫,她抬头望向李元樱,眼神中带着疯狂,多日劳累疲惫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意识滑入无尽的深渊。 李元樱和姜叶青同时扶住倒下去的陆琳琅,姜叶青一把打开李元樱的手:“滚开!” 余庆眼神眯了眯,不远处的孙彪眼中有了丝丝凶光,陛下已然如此,你陆琳琅和姜叶青也该知道好歹进退。 李元樱却浑不在意:“快些扶她去休息。” “不用你说!”姜叶青扶着陆琳琅去房间内休息。 李元樱看着两人远去,缓缓坐在湖心小亭,琳琅园灯光大盛,湖水波光粼粼,她就是在此地一夜九品境,体内阴阳双鱼变成如今四象,有了蔚然成观之相。 而在山庄外面,人声鼎沸,战马马蹄落地,如同闷鼓雷鸣,山庄外已经有兵马集结,本就固若金汤的围困更加滴水不漏。 孙彪快步走到李元樱面前,双膝猛然跪地,沉声道:“粘杆处捕蝉郎孙彪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当年朕还挺看不上你,没想到你竟然是楚大哥安插的伏笔。”李元樱摇了摇头,看到陆琳琅的房间有点点灯光射出来,些许安心:“说一说现在的情况。” 孙彪缓缓起身,低头看着身前三尺处:“佘余已经控制两浙一代,切断了运往镇南军的粮草供给,南梁大军人数众多,临时组建,战力比不上边关军队,但是足以支撑起第二战场。” “嗯。”李元樱起身,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几株突放的冷箭跌落在地:“佘余出现过吗?” “未曾出现,不过大营建在此地以南五里之处。”孙彪开口说道。 李元樱淡淡一笑,向着山庄外面走去。 孙彪沉默片刻,又添加了一句:“陛下,这很有可能是那佘余欲擒故纵的计谋,应当小心行事儿。” “你不必担心,朕去去就回,余庆,你留在琳琅园,保护众人的安全。” 孙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当年离开太安城,潜伏在龙虎帮,多年时间内,太安城传闻不断,关于李元樱的流言蜚语如同雪花一般传入龙虎帮,自然是贬低多余赞美,调侃多余称赞,但是孙彪一直不曾有丝毫怀疑皇帝陛下,因为离别之时,楚人凤楚大人曾经说过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自古帝王多薄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事情多得是,也不必太灰心丧气,但是咱们的陛下不一样,可以同灾难,也可以共富贵,真若那一天需要性命相搏了,放心,陛下会首先冲过去的。”诛杀澹台国藩,独身入书院,北上匈奴,南下大江,西杀慕容峰,那一件不是顶天立地的威武事情,不过那些离着孙彪太远了。 此时,向着山庄外走去的北魏天子,在孙彪的眼中才是是真实的,而这份真实让这位七尺汉子眼睛发红。 黑压压的南梁骑兵陈列在龙虎山庄外面,除了必备的弓弩和重甲铁骑,在更远处还有十分罕见的投石车,冲天火把将天空照亮,突然一道大风刮来,火把齐齐向一个方向吹去,军队出现些许骚动,训练有素的战马躁动不安,骑兵不断安抚身下马匹,统军将领抬头望天,抽出军刀,一声大喝:“起矛!有敌人来袭!”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一道身影轰然坠地,缓缓起身,一道道气浪荡漾,李元樱望向远处,望向南梁大军军营的方向:“让佘余来见朕!” 第五十七章 何其相似 佘余站在烛火下,将近在咫尺的书籍移开,读书多年,他的眼睛有些不好,读书需要拉到很近的距离,平日不显,走到哪里都是儒雅姿态,但是只要一读书,就会情不自禁将书籍拉近,直到越来越近,脸面贴在书本上,像是一只将要住进去的书虫。 此时,有两名女子从大帐外走来,其中一名是始终陪伴在佘余身边的原配夫人佘玉莲,无论佘余被人蔑视,还是如今声名鹊起,她都不离不弃,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名女子很有主见,有属于自己对世道的见解,并不是依附于佘余,成为佘余的附庸,占据那个原配夫人的名号。两人之间的关系相互独立,而又相互尊重,是书中所言的“相敬如宾”,一名女子忍辱负重、站在男子背后默默支持是一种美德,难的是男子飞黄腾达之后,女子也在不断进步,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你追我赶的新鲜感。佘余可以肯定,玉莲离开自己,会过的更好,更加轻松,而自己离开玉莲,那日子必定难过至极,因为他连自己有几件衣服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了。 另一人便是刚刚嫁进佘家的何家小姐何小月,也是何承鹏的妹亲妹,李元樱曾经听过很多次,只是不曾相见。起初就是她看不上佘余,百般刁难,命人打了佘余的,后来又死心塌地嫁入佘家,幸运的是,玉莲姐姐是个好人,并不一个小肚鸡肠之人,对自己很好,从不在背后议论她。当年的事情,玉莲姐姐很看得开,还开解她也看开,若不是当年你那么一闹,怎么会有今日,何小月低头一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唯一有一点让她私下黯然神伤的是,夫君看姐姐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不过她有过教训,也已经不是那个自小认为什么好东西都是自己的何小月了,现在的她心满意足,知足者长乐且常乐,是哥哥何承鹏在自己出嫁之时告诉自己的,哥哥说这是当年他在岳麓书院读书时,帮自己写《窥看舞台》的师弟常说的话,有点意思,算是送给你的嫁妆。 如今她有了身孕,肚子微鼓,为佘家留后,也是自己能够嫁入佘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建康城那位花贵妃是不喜欢自己的,这点她知道,自己嫁入佘家很大程度上应该感谢知书达理的玉莲姐姐。 随手将书丢在桌子上,佘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很自然挽起佘玉莲的小手。 佘玉莲把佘余的手甩开,瞪了一眼南梁军队的主帅,意思是应该扶着有了身孕的何小月。 何小月淡淡一笑:“姐姐无妨的,你的身子弱,如今又是在秦淮河畔,湿气重,应该小心。” 佘余呵呵一笑:“都扶着,都扶着......” 将两人安顿好,他又屁颠屁颠去倒水,佘先生许多事情做不好,倒水还是会的:“我这军营简陋,两位夫人担待一下。” 佘玉莲翻看一下佘余丢在桌子上的书籍,摇了摇头:“佘余,你又读《抱朴子》的《君道》《贵贤》《官理》这几篇文章,细枝末节的羊肠小道,上不去大场面,你应该看《务正》《任能》《逸民》《明实》这几篇,要走煌煌大道,不可依偎钻营。” 直呼姓名,何小月嫁入佘家之后,很长时间都接受不了女子直呼夫君姓名这一件事情,随着时间推移,听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这可能也是自己一辈子都比不上玉莲姐姐的地方。 佘余呵呵笑着:“没有,夫人多虑了。” “你又骗我,命名这几页黑乎乎脏兮兮,分明是你多次翻看的原因。”佘玉莲开口说道,直接揭穿佘余说谎,根本就没在乎夫君的面子和感受。 “夫人,道不分高低贵贱,百川东到海,涓涓小流可以汇成江河,积少可以成多,只要一心走下去,总能拨开云雾见日月,走到大道,夫人不可一叶障目,以偏概全。” “谬论,当空皓月和尘埃米粒怎么会相同,蚍蜉怎能撼动大树,《君道》本是为君之道,是帝王所读,《贵贤》是世家之术,是贵人所诵,《官理》是朝堂官员之道。佘余,你该学的是北魏的吴昌赫吴中堂,不要去学中行书和诸葛唯我,三人虽然身份相当,后两人的权谋或许还在吴中堂之上,但是追求之事千差万别,中行书追求的太小,诸葛唯我追求的太大,独独中堂大人能以民为本,解决的吃饭住宿问题,天下民心关心的是这个,至于那皇位之上坐着谁,不甚在意,所以李元樱虽是女子,北魏不也没乱。” 何小月有些听不懂了,以往她觉得两人清贫的时候日子会很苦,但是现在她觉得当年两人应该很开心,每日在锅碗瓢盆之间,相互交谈辩论,玉莲姐姐便如此一点点住进了夫君心中,真好。 “夫人说的是,我不对,以后必定明正身心。走人间大道。” “报!”一声急令传来,一名传令兵进了大帐:“启禀将军,北魏天子已经杀来,还让将军去见她。” 一听北魏天子,何小月有些紧张, “让我去见她?”佘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身弹了弹衣衫,走到大帐之前,遥望云卷云舒的秦淮河上方:“我没这个胆子,还是让她来见我吧。” 佘玉莲走到佘余身边:“不可大意,早年时间,李元樱行事儿多有鲁莽,但是太阴蔽日之后,看似几次鲁莽行事儿的背后似乎都有深意。休屠夔之死,表面是李元樱独身战万骑的愚蠢举动,现在看来,那一万人马之死事小,休屠夔的死才是重点。休屠夔的作用如同当初北魏四大辅臣中的魏浩坤,才能或许不及其他三人,但是作用一点都不少,更何况草原还有民族隔阂,李元樱那一招是妙棋,现在草原被挡在北防五镇,就是少一位千里突袭的骑兵,张元、郝连勃勃不适合做,拓跋龙野不屑做,所以卡在了北防五镇之前。后来,李元樱南下救岳麓书院众人,或许她不曾多想其他,但是岳麓书院入北魏,的确给陛下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还是不得不启用圣人书院。至于大江之上,战詹天佑和孔希堂,詹天佑其后的行为不说了,那名三院长如今不知所踪,南梁巅峰战力受损,足以说明北魏天子的心思并非一味鲁莽,还有那林陌行之死......” 何小月心里一咯噔,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林陌行之死和今日......何其相似! 佘余拍了拍自家夫人的小手,又对着何小月一笑:“不怕,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第五十八章 人间最风流(1) 秦淮河以南,前冲的骑兵形成一道前突的大潮,浩浩荡荡,轰隆一声,好像有一股神力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上面,这一道大潮被拦腰截断,巨大的剑气笔走龙蛇,卷起战马弯刀,向着两侧翻滚。 远处的巨大投石车抛起巨大的石块,重重砸向踏步前行的女子,巨石如同划过天际的陨石,燃起巨大火球,离着北魏天子还有百丈距离,已然脱落。 箭雨、石块、弯刀,齐齐向着这名名动天下的尊贵女子招呼过来,李元樱熟视无睹,脚步平稳,一步一步向着中军大帐走去,她行走的那一条道路上,未曾沾染丝毫鲜血,干净得一尘不染,而在道路两侧,人仰马翻,鲜血淋漓,尸首堆砌成山。 女子无敌!太过轻松写意! 北魏天子不曾出口言语,冲上来的南梁士兵她也没有手下留情,恣意收割着生命。 更远处已经披挂鲜艳漂亮铠甲的南梁世家公子哥们手上动作微微一顿,望向战马火把中央偶尔闪现的那一道女子身影,既有惊艳之色,又有惊惧,难道这才是尸山火海之中的真正战场?生命卑贱如同草芥? 吞咽几口口水,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将铠甲脱下,躲在了军队最后面。 大帐之内,佘余坐在两位夫人之间,听着士兵们不断传递而来的讯息,抿嘴一笑:“以李元樱的能力,完全可以密不做声来到大帐之前,她却选择了一步步走过来,不惜踏过尸山血海,目的不就是想给我佘余一个下马威吗?和大江之上应对林陌行的手段一模一样,简直毫无新意,令人失望啊。” 摇了摇头,佘余轻蔑一笑:“北魏女天子还是小瞧了我佘余。” 佘玉莲出声提醒道:“不要大意。” 佘余拿起夫人的小手:“我没有大意,她李元樱想要走到这大帐之前,不说要走过九九八十一难,那也是要走过刀山火海的,我佘余不是那么好见的。” 五里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眨眼之间,不知杀了多少人,李元樱已经徒步行了三里地,不知军队中谁人大喝了一声,两侧蜂拥而至的战马戛然而止。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眼前一切平常,似乎又要什么不同,空中响起一声声低声的呢喃吟唱,并非佛陀低语,也非道家咒语,而是一种渐行渐密的吟诵,初始之时低沉密集,渐渐高昂,最后近乎于鞭炮齐鸣。 随着空气中的密集声,一片黑压压的飞虫疯狂涌来,黑色翅膀不断煽动,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甲虫熙熙攘攘向着北魏天子爬去,而在军队后面,数十位身着南疆鲜艳衣衫、面色干裂如病死老树的老者缓缓现身,那些飞虫和甲虫便是从南疆老者的宽大袖子中飞出。 南梁老者的袖子看似只比平常衣袖的宽大一分,但是却如同无敌洞一般,不断有飞虫从中飞出。 这一支南梁军队是由南梁海防军和南疆镇边军组成,南梁在征服南疆十万部落过程中,也将南疆诸多奇人收入军队之中,南疆神秘,各种蛊毒层出不穷,在南梁军队中出现南疆高手不足为奇。 在南梁士兵眼中近乎于无敌的北魏天子面对飞来的虫子,脸色煞白,几乎没有血色,竟然还向后退了一步,众人看到此等场景,心头不由得一喜,原来这南疆秘术果然是克制北魏天子的法宝,还未交手,李元樱已然被吓破了胆儿,哈哈哈,北魏天子、人间修行大宗师不过如此! 李元樱慌乱之中,双手抬起,自上而下,猛然一压,好似要扯下夜空纵横九万里的银河一般。 南梁士兵微微一顿,只觉得空气一沉,时间一停,眼前万物仿若放慢了动作一般,那些飞虫扇动翅膀的细微动作清晰可见。 突然,一条剑气瀑布倾泻而下,青黄相间的剑气足足三十丈宽,浓郁仿若实质,砸落在那些走蛇飞虫之上,剑气切割纵横,毫无怜悯地虐杀着飞虫。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那一道剑气持续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方才渐渐消弭不见,露出一个三十丈宽的大坑,深不见底,边沿削平笔直,黑洞洞,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嘴,那些飞虫灰飞烟灭,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数十位南梁老者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不可思议之色,从袖中爬出的虫子发疯一般涌了回去,无论老者们如何驱使,虫子们铁了心不出来。上一次能有如此神力威慑之人是谁?是那詹家第一高手詹天佑。南梁建国之初,曾经派遣大军入主南疆,南疆十万部落人数虽少,但是利用各种秘术和复杂的地形抵抗南梁军队,并且占据了上风,直到詹家第一高手出现在南疆之地,以无双战力让十万部落俯首称臣,詹天佑在南疆留下了威名,也制造了杀戮,所以听闻詹天佑身死南梁建康城,南疆众部落心头那一块大石头落地,微微庆幸,而今日站在对面的北魏天子,似乎比起詹天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元樱心有余悸,踮着脚向坑底看了看,确保那些吓人的虫子死绝死光,长长呼出一口气,吓死朕了! 北魏天子天不怕地不怕,身份尊贵,修为精深,但是也有忌惮的事情,那就是各种老鼠虫子,其中虫子最甚,又以毛毛虫最怕,夜空中飞来黑压压一片虫子,光是想就觉得可怕,刚刚那一剑是李元樱修行以来最强一剑,揉加了双龙气运,无双意气,于一点爆发,威力之盛,人间几乎没有人能毫发无伤挡下这一剑,何况是虫子? “你们......”李元樱开口出声,声音被吓得有些沙哑,她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指了指那数十位南疆老者:“你们现在离开,朕可以保证不杀你们!” 数十位老者扭头就走,只恨少长了两条腿,那是一个毫不犹豫,毅然决绝,决不拖泥带水,就差撒腿跑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人间最风流(2) 李元樱在南梁军队的注视下,站在坑前想了想,身形如风,眨眼越过大坑,而在她身后,又是一道通天剑气笔直砸落,从新虐杀了一遍飞虫,以确保不会有落网之虫。 刚刚想要继续前行,李元樱突然止住了步伐,在她身前出现了八位身材魁梧的汉子,从腰间造型别致的弯刀可以看出也是南疆人士,衣着怪异鲜亮,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泛着金属光泽。 李元樱轻轻挥手,数十把跌落在地的南梁军刀如同利剑一般当空刺出,间不容发刺在八位魁梧汉子的胸前,没有鲜血飞溅的场景,南梁军刀如同刺在金属之上,发出一声叮咚脆响,八位魁梧汉子以肉掌握住军刀,轻轻一拧,军刀扭曲如同麻花。 南梁军刀采用精钢打造,经过三次淬火捶打,能够与之匹敌的军刀只有匈奴草原的弯刀,但是在八位南疆魁梧汉子手中柔软如同麻花一般,足以证明这八人的厉害。 李元樱眯眼瞬间,八位魁梧汉子齐齐冷喝一声,身上衣衫胀开撕裂,露出脊背胸膛,黝黑的皮肤上泛着幽幽的光芒,一条条密密麻麻的咒文纹刻在身前左右,不断有气息在咒文之中流窜游动。 李元樱脚下一跺,眨眼来到八人面前,一招月水炸出,无数细小的剑气切割着八人的身体。 “喝!”又是一声大喝,八人身体光华大盛,那些刻在身体上的咒文飞离身体,悬浮在周身左右,尽数挡住月水,然后齐齐前冲,瞬间将李元樱围困其中,八只拳头如同奔雷一般齐齐砸出。 李元樱冷哼一声,银线飞剑掌心雷,齐齐绽放,和八只拳头撞在一起,顿时间,场间风雷大动,烟尘飞扬,罡风乍起,那银线飞剑掌心雷分明撞在了拳头之上,绞烂了对方的气息,对方仿若不知道疼痛一般,拳头继续向前。 李元樱双手大张,双龙气运蓬勃而出,疯狂滚卷卷住众人,被淹没在凶猛气息之中的八人悍然冲出气息,出现在李元樱的面前,已然近身。 “南疆秘术,佘余太蠢了,妄想以这种法子来对抗朕吗?”李元樱嗤笑一声,两条银线探出衣袖,以极快的速度刺在对方身上不同的地方,八位前冲的魁梧汉子如同遭受了重击一般,脸色扭曲,浑身流动的气息如同被阻截了一般,砰地一声,气息炸裂,身子重重跌倒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缩糜烂。 “匈奴神极阁有五具尸魔,身体上的咒文出自南疆,以秘法将气息容纳体内,并强行运转,你们这凡夫俗子的体格,和神极阁尸魔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站在军营大帐之前一里处,李元樱好整以暇,抬头望了望天空,漫天繁星,煞是美丽,一伸手仿若可以摘到天上的星星一般,眼神落在营帐之上,已经可以看见烛火灯光从中照射出来。 李元樱不言不语,静等里面的人出来,而在营帐内,佘余一手敲击着桌面,滴滴答答,轻轻浅浅,不多不少,总共二百六十下,他缓缓起身,摇动了烛火灯光,何小月拉住了他的衣袖,脸上有担忧之色。 “没事儿,你和玉莲在营帐内,等到李元樱离我五十步距离再出营帐,夫君生死全都在两位夫人手中了。”佘余脸上带笑,掀开大帐的帘子,站在夜空星光下。 终于,相见,第一次,四目相对! 李元樱很平静,佘余也很平静。 按照时间来讲,佘余早已知道北魏天子,而且还听说过很多关于李元樱的事情,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人间四位帝王之一,但是从形象具象化而言,是李元樱在岳麓书院先知晓佘余,这位出身贫寒的书生以一种主角成长的轨迹走到了今时今日,虽然褒贬不一,但是世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他的优秀,他站在比比人更高的角度看人间。 在李元樱的眼中,穿着朴素的佘余很平凡,平凡之中还有些许木讷,像是黄汉庭,眼眸之中的弧度,像是汪嗣英,一个矛盾而又统一的男子。 远远看着李元樱,佘余不慌不忙,没有丝毫惊慌,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一个属于男子的好看笑容。 “陛下,佘余不懂修行,分不清高手之间谁强谁弱,只能通过最后的生死胜负来论断,比如在镇西军的军马镇前,慕容峰死于陛下之手,那自然是陛下更厉害些,即便有人在佘余耳边不断叨唠,陛下是何等幸运,慕容峰经过多少连番大战,那些对于佘余而言,毫无意义,活着就是胜了,死了就是败了,不存在胜了,所以死了的事情。”佘余在大帐前负背着双手,带着微笑来回踱步,李元樱便静静看着他来回踱步:“佘余曾经私下揣摩,以陛下之能,已然站在人间修行巅峰,想要取了陛下的性命难如登天,但是陛下毕竟不是无敌,即便无敌,也应该有弱点,如何才能压制陛下,佘余想了很久。” “一开始,佘余认为陛下是中原人,中原之法肯定不能压制陛下,陛下也曾经独身去过匈奴,对于草原修行法则,也应有所建树,所以用中原和草原的法子不一定能够,佘余觉得应该用奇招,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陛下这几年走遍大江南北,哪里还未曾去过?西域和南疆,不过西域最霸道厉害的慕容峰都死在陛下手中,其余的杂鱼也应该不是陛下的对手,那么剩下的就是南疆了。” 佘余摇头苦笑一声:“刚刚的南疆蛊毒和咒符在陛下面前如同纸糊一般,根本就是不堪一击,所以此法不行。” 李元樱脸色微微一禀:“你还有后手?” 佘余点点头:“那是自然,既然南疆的秘术奈何不了陛下,那么还要看中原高手,天下高手,来来往往,去去留留,一波又一波如同大潮江水,数不胜数,留下无数光辉和风流,佘余光是听一听他们的事迹故事就心颤不已,倍觉振奋人心,那些在这些江湖风流之中,谁又最风流?” (谁呢?) 第六十章 诛心!诛心! 李元樱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杀心四起:“你就这么肯定,你留下的后手,能压制住朕?” 佘余点点头:“若是这一后手不能对陛下造成伤害,佘余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压制住陛下,自打陛下横空出世,和天下绝大多数高手皆有交手,陛下未尝一败,无论是面对身披气运的高手,还是战力无双的宗师,陛下总能化险为夷,但是有一人,陛下还未曾交手,也不会交手,而那就是佘余的后手!” 李元樱先踏出一步,剑气无端绽放:“你说的这人是黄淳风吧。” 佘余灿烂一笑:“陛下果然聪明,不错,就是三绝之首黄淳风!世人只知道黄老前辈独身战剑宗,孤身北上草原,却少有人知道,老前辈也曾经去过南疆,在那里留下了意气风发的一剑。” “啧啧,千里飞剑,取人头颅,这需要多大的气魄和胸襟,才能悟出这等招式,圣人书院前的千里飞剑是老前辈有所顾忌,威力不足半许,老前辈单剑战天才是真正的一剑千里。佘余平生不能见老前辈风采,实属一件憾事儿。陛下,佘余很好奇,当陛下的双龙气运对上老前辈的千里一剑,孰强孰弱?” 眯眼睁眼,一只琉璃小瓶滑落手中,佘余一手挽住袖子,另一只手将小瓶子举过头顶,轻轻向前一抛,琉璃小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一股幽蓝色雾气飘散翻飞,在两人之间不断游走,如同一道道剑气游龙,恣意流窜,而在李元樱和佘余之间,仿若出现了一座海市蜃楼,能够模糊看到亭台楼榭和山川大河,遮掩在一缕缕蓝色光线之中,前一刻还清晰可见,下一刻便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一座冒着青色雾气的寒潭周围,十万部落的土司系数到场,还有那些高深莫测的祭祀也盛装出现,跪在寒潭之前,各自低头,寒潭不大,但是周围人数众多,熙熙攘攘,却诡异的没有任何一点声响,众人皆是屏住呼吸,时刻注视着寒潭中央。 突然,一朵巨大的蓝色水花泛起,带着无尽的寒气,如同一朵盛开的妖冶花朵,怒放腾空,然后又瞬间凋零,一道蓝色流光直通天地,浩然不可直视,而在光柱中央,一柄晶莹剔透的蓝色巨剑悬空而停,巨剑足足有三丈之长,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光芒四射,夺取了那当空皓月和灿烂星空的无限璀璨,仿若精灵,也如同幽冥。 南疆地处九州最南,常年湿热,蚊虫盛行,此刻以寒潭为中心,冷气向着四周蔓延,随风摇摆的阔叶植物被冷气侵袭,冰冻其中,还保持着刚刚的样子,煞是神奇,从高空掠过的彩色鸟儿低头看着那泛着白色霜雾的十里之地,惊叫两声,以更快的速度逃走了。 众人似乎已经料定会有此等异象,纷纷披上早已贮备好的棉服,即便如此,轻吐一口气,一团白雾中还带着冰渣渣。 那柄蓝色巨剑不断汲取着寒潭里面的潭水,逐渐变长变大,等到潭水被吸食干净,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大洞,悬空巨剑已经足足有百丈之长,冷冽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纷纷低头叩首,高声赞颂,当年那神秘人就是用此剑镇压了南疆恶蛟,还给南疆十万大山安康平安,后来人们知晓那是中原三绝之首的黄淳风在极北之地观沧海剑术大成之后的手臂,黄淳风一直未曾承认,众人也不知道真假。 吼!吼!吼! 一声声凄厉的嘶吼从寒潭形成的黑洞中响起,然后在万般不甘之中,冲天而起,如同剑灵气魂一般没入百丈巨剑,此刻这一柄巨剑剑意盎然,剑气充沛,剑势冲天,已然足以匹配黄淳风生前收官的战天一剑! 这一剑昂头直刺苍穹,破开云海,如一尾跳过龙门的蓝色鲤鱼,伫立在人间之上,好像帝王俯瞰人间,恰似侠客游戏凡尘! 那一剑,自南疆十万大山而来! 李元樱遥望南方,不由得微微愣神,黄老头的压轴一剑,没想到还能在人间看到,哼,黄老头儿就是这个臭脾气,向来不懂得谦虚,更不懂得藏拙,每一剑都声势浩大,生怕他人不知道他的剑意可吞斗牛,剑气有万里之长,早年就贼讨厌老头儿如此做派,留下的一剑也是如此,即便想逃都逃不掉,黄老头儿啊,你真是太讨厌了。 “陛下博取众家之所长,修行之道几乎都有涉猎,独独这黄老前辈的纵横一剑,非胸怀博大之人不能驾驭,佘余十分想亲眼看一下陛下如何接下这纵横万里一剑!” 李元樱面色无常,望着对面而站的佘余,冷哼一声,在蓝色雾气之中,轻轻一挥衣袖,刹那之间,似乎有十个若隐若现的北魏天子站在大帐之前,初入神天境,她的三魂七魄游荡人间,神游万里,此刻三魂七魄尽数分立当场,神情各异,姿态万千。 佘余忍不住拊掌而笑,微微一作揖,真心诚意说道:“佘余自认为从书中看人间,可明晰山川大海,从人间看世态,可知人间冷暖,人事和景况构成万物,无不在佘余心间,陛下如此神通,令人叹为观止,佘余从未见过,简直不敢想象。” 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魄和肉身,其余三魂六魄破空而去,飘然御风如同神仙。 佘余请来的南疆一剑,意在以黄淳风的最强一剑来压制李元樱,酒剑仙的千里一剑,破得了气运,杀得了天上人,除了这一剑,佘余还有十万军队,还有无数弓弩,李元樱可以杀到大帐之前,不过那就是她能到达的最南处,见到的最后风景! 李元樱的魂魄你追我赶,如同空灵的鸟儿扎入天空,在清风星光下,像是披上了色彩绚丽的薄纱,一道道魂魄在空中划出彩色的光带,和那一柄北上的蓝色巨剑交相辉映,针锋相对。 女子对巨剑! 此刻,她就是人间最美的女子! 腾空飞掠的魂魄中,其中一个魂魄扭头看了看,意味深长地自恋说道:“姐妹几个长得都够标致的。” 其余魂魄轰然大笑,那是李元樱在自己夸赞自己,也是自己在笑自己。 笑什么?都有,有开心的笑,也有自嘲的笑。 千里距离,万里之遥,附身看去,万家灯火,黝黑群山,大江蜿蜒,全都在眼底了,再抬头,幽蓝色的剑气已经到了,大风骤起,剑气森然,在剑南道上空,两者轰然相撞,好似有一双支撑在人间的大手酣畅淋漓互拍了一下,以相撞一点为中心,一股遮天蔽日的巨大气浪切割天地,大地上的一座山峰被一剑两断,炸成无数齑粉,星空万里顿时无云,连那漫天星斗似乎都被摇曳荡漾,出现肉眼可见的颠簸移动。 军营之前,即便佘余这种不懂修行的人都感受到了千里之外的波涛云涌,风云诡谲。 佘余伸开的双手微微攥紧,直到指甲陷入血肉之中,疼痛侵袭着他的大脑,能否拿下北魏天子,在此一举。 千里一剑是攻身,他还要诛心! 于是,他的眼神越来越深邃,语气轻飘,如同不在人间一般:“陛下,您可曾还记得天上人齐入太安城的雪夜,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鲜血四流,无数人惨死在天谕之下,破碎如影随影,杀戮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陛下藏在哪里躲过那场浩劫?衣柜里,还是床底下?若是佘余,佘余会藏在床底下,陛下呢?” 李元樱盯着佘余,眼神渐寒。 “那应该是陛下有生之年最大的一场雪吧,佘余知道陛下还经历过很多场大雪,比如陛下独身在皇宫跳格子舞的雪夜,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的那个雪夜,还有很多很多。佘余最敬佩的便是陛下这一点,无论经历过多少风雪,总能站起来,面对生离,对抗死别。” 李元樱眼圈微红,眉头之上青筋暴露,与之对应的是,剑南道上空的魂魄摇摇欲坠,蓝色巨剑光华大盛,两者僵持不下的场景出现转机,李元樱的魂魄开始退后。 “陛下,说完了雪,再说一说雨,陛下也经历过很多场雨,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的漂泊大雨,狼居胥山小镇弄巷中的杀伐细雨,军马镇前慕容峰死去时候的伶仃大雨,太隐蔽日之时太安城前冰冷大雨,一场场雨都是不堪回首的痛苦。” 李元樱双手攥紧,气息开始动荡,古井不波的内心有些守不住心神,好似有一只飞掠的燕子在湖面上快速点了一下,荡漾起无数涟漪。 与蓝色巨剑对抗的魂魄气息飞散,越发飘渺朦胧,那蓝色巨剑刺透其中一道魂魄,千年冷气侵袭四周,天空如同被割接两半,一道蓝色沟壑豁然眼前。 “陛下,行至今日,是时候回想一下那些死去的人了?那些在生命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亲人。孔唯亭、赵督领、太皇太后、黄淳风、时未寒,其实最让佘余觉得可惜的是丁一和小王爷李秀策的离世,生老病死,生离死别,黑发人送白发人,年少送年长,这是人之常情,是不可违背忤逆的规律,虽然会给人痛苦,但是时间会把记忆留下,会把美好留下,可是丁一和小王爷李秀策他们年龄还小,还没有多少记忆,还未曾经历过美好,他们就这么没了,是人间最可惜的事情,本来这人间应该是他们的,天空也应该是他们的,不过这些如今都成的妄想!” 在剑南道上空中,剑气越发宏达,剑意越发浩然无敌,李元樱的魂魄终于成了蚂蚁,成了蚍蜉,再也难以对抗,成为天空中四散的流光,而佘余对面的北魏天子嘴角已经有丝丝血迹。 “陛下,您可知为何佘余要开辟第二战场,难道是大江一线的南梁军队打不过镇南军,不,大江一线南梁胜算很大,佘余执意开辟第二战场是因为有一个人给佘余开启第二战场的契机,想来以陛下的聪明才智,应该猜出那人是谁了吧?不错,正是陛下的青梅竹马,吴清源!” 最重的一击,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佘余的语气突然冷冽起来,语速也越来越快,如同惊雷重锤,重重击打在北魏天子的心头:“煌煌三十卷《九州地理杂志》,洋洋洒洒百万字,一幅详尽的中原地理图,吴公子给我大梁奉上了一条直通太安城的通天大道!陛下,您可曾读过那后序?前后不过五百字,但字字珠玑真情,字字血泪思念,佘余读之,不禁热泪盈眶,悲不泣声!陛下可曾见书之扉页?寥寥几笔一幅画,画中樱花树下一清泉,满是爱慕喜欢,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已然是憾事一件,偏偏还要有情人相恨相杀!陛下,佘余为您……不值!!!” 李元樱眼神飘忽不定,流露出浓浓的悲伤,衣衫颤抖不止,身上的气息如同汪洋之中的无根浮萍,随着浪涛漂浮,找不到岸边停靠。 心神失守!气息溃散!大局已定! 佘余后背已经湿透,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因为激动而瑟瑟发抖,杀人诛心,南梁佘先生倍觉酣畅淋漓,浑身通透,未尝一败的北魏天子,再如何举世无双,战力无敌,还不是敌不过书生一张嘴!李元樱死后,江苏、山东、河北、太安城,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佘余心头大喊一声!来自南疆的千里一剑来到此间,来到营帐以南三里处,纵然你是大宗师也自然来不及应对,更何况你只剩下一魄! 佘余叹了一口气,忙里偷闲,低头薅了薅从衣袖中探出来的一个线头,不由得摇头一笑,这衣衫是小月缝制,她本是大家小姐,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偏偏要向玉莲学习,可惜手脚有些不利索,针脚不密,常有线头探出来,关键是裆部不舒服,硌得慌! 在出神的佘先生身后,那一剑,携带天地神威,破空而来! 北魏天子!死了!稍微有些遗憾! 佘余忍不住一乐,然后马上一怔,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因为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佘先生,朕的演技可还行?” 第六十一章 朕问你话呢! 佘余头皮发炸,猛然间抬起头来,在幽蓝色的雾气中,李元樱负手而立,哪里还有本心崩溃、气息溃散的样子,一张冷峻的脸上,脸色淡然,静静看着佘余,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佘余猛挥一下衣袖:“那又如何,仅剩下一魂一魄,你能躲得过那千里飞来的斩首一剑吗?!” 李元樱冷哼一声,周身九道魂魄气息坠落在地,间不容发之间回归本体,北魏天子顿时光华大盛,流光溢彩,身体腾空,简简单单伸出一只手,手掌内无端生拳罡,手指尖刹那养剑气,直面千里一剑! 而那一柄百丈巨剑还未到,浩然剑气带着虎啸龙吟已经来到李元樱头顶高空,如同一道蓝色瀑布,倾泻而下。 大战之前开胃小菜,刚温出的小酒,还未动筷小酌,已然声势浩大到令人不忍直视的炫目状态。 佘余心神一乱,他千般算计万般斟酌,在第二战场上布下这一盘大棋,目的就是引北魏天子走入棋盘,而他不惜以身犯险,以文弱书生的姿态直面李元樱,千里一剑只是引子,他要做得是搅乱李元樱的心智,让平生未尝一败的北魏天子尝一尝失败的滋味,当然能杀掉她最好,杀不掉也要在对方心中埋下一颗恐惧的种子,世间得修行大宗师不可怕,人间没有永恒的无敌,北魏天子李元樱也不可以! 他佘余以天下为棋盘,如今这一盘棋的南梁棋局已经尘埃落定,举目北望,下一步棋局就是北魏,而在北魏的棋局上,怎么能够站着一位他看不懂的棋子!今日一切都按照他的构思进行,千里一剑来了,诛心言语说了,但是为何李元樱还能固守本心,丝毫不为所动!?他不明白,难道李元樱真得已经心如千般金石,达到了金刚不坏的程度?不对,对面的女子内心深处应该是柔软的、敏感的、脆弱的,她抵不过往事,抵不过遗憾,抵不过如刀割的岁月,她不应该如此坚强,不应该!!! 轰隆一声,蓝色剑气撞在李元樱的拳罡剑气上,两者相遇的一点处绽放绚烂的刺眼光明,蓝色剑气炸出一个直立的气息漏斗,而李元樱的拳罡剑气绽放出两条气息蛟龙,李元樱身形向下一坠,身形坠落,双脚在离着地面还有六尺处强行停止,微曲起来的手臂从新伸直。 黄淳风千里一剑,成名已久,世人惯性思维,以为出剑之时,剑意最盛,剑气最长,到达千里之外,剑意磨损,剑气消弭,只剩下快若流光的速度,所以躲无可躲,而事实正好相反,千里一剑的精髓在于剑气和剑意的蓬勃增长,到达千里之处威力最盛,意气最为蓬勃,几乎是躲无可躲,剑势直冲斗牛,璀璨人间,所以每一次黄淳风使出千里一剑,总能引起人间异象,天下众人的无不纷纷侧目。 此时若不是李元樱挡住那从天而降的剑气,浩然无处发泄的剑气会在地上砸出一个三十丈的巨大深洞,黑洞周围几里范围内不至于面目全非,但是在数十年时间内也别想见到绿色了。 “佘余,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朕,李元樱,是不是有超过你的想象,撼动天地的大能!”李元樱声音清亮脆响,英姿飒爽。 北魏天子一拳砸退倾泻而下的剑气,双脚骤然坠地,本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是异象横生,双脚之力起于大地,镇西军副将洪熙官的拳路,刚猛至极,整个大地顿时以李元樱落地之处为中心,地皮向外翻滚,形成一道浪潮,等这一道浪潮到了和秦淮河畔,直接掀起了一道滔天巨浪,异象还未消退,李元樱一个以肩抗山的男子动作,拔地而起,扛起那一个巨大的剑气漏斗,撞碎剑气瀑布,主动迎上那一柄百丈巨剑。 人在空中,李元樱开始蓄势,一颗黑白青黄相间的掌心雷在手中凝聚,初始值时不过一颗夜明珠大小,然后慢慢变大,足足寸大尺长,继续凝聚,已然丈长,如同一轮当空明月,李元樱此时像是举着石头,不断炫耀自己有一把气力的青年,滑稽可笑,震撼绚烂都在其中了。 掌心雷迎上百丈巨剑的剑尖之时,一脸阴霾而又满脸期待的佘余仰头看到一副毕生难忘的浩然景象,空气中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缝印入眼帘,这些裂缝以夜空为背景,仿若一道道裂缝直接出现在天空一般,漫天星光光辉扭曲变形,印入眼中的星空黑一块亮一块。 这就是李元樱口中的撼动天地之能? 至此,那一柄蓝色巨剑携带的剑气全部溃散,只剩下巨剑实体本身,幽蓝不似人间之物,冒着丝丝白色冷气,悬挂在李元樱的头顶,巨剑实在太大,给人一种缥缈不真实的感觉,李元樱昂头站在巨剑之下,渺小得如同沙粒一般。 巨剑急坠而下,锁入其中那一条蛟龙魂魄,透过剑身,张牙舞爪,俯冲而下。李元樱体内两条气运神龙仿若冥冥之中自有感应,两者不受控制透体而出,仰头撞上,蓝色、黄色、青色的气运在天空中任意流窜,而那一柄巨剑撞入李元樱的手心。 剑身巨大,剑气却细小如同柳叶,在李元樱的手心绽放。北魏天子心无杂念,细心抵抗剑气。 本应该是李元樱破剑的一式,此刻却颠倒本末,成了巨剑在寻找北魏天子的破绽,此时虽然未曾破去李元樱的气息,但是只要有一丝剑气寻找到突破口,便是堤坝上的蚁穴,而古语有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两者僵持不下,于夜空中光芒大盛,生平第一次,不信苍天跪身的佘余开始乞求:“一定要死啊,一定要死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佘余的确小瞧了北魏天子的能力,百丈巨剑毕竟死物,也没有黄淳风加持,虽然气势如虹,但是毕竟无根,剑身逐渐变小,幽蓝色逐渐变成了浅蓝色,天空中那一条正在缠斗的蓝色巨龙俯瞰而下,瞬间没入巨剑之中,顿时间天空被蓝色光芒的淹没! 自爆!一条神龙的自爆!人间修行高手自爆已然浩大无敌,此时人间气运神龙自爆,威力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佘余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北魏天子自以为是的单手举天,手掌中心光芒大盛,死死按住那一条神龙的巨大头颅。 然后天空出现一轮耀眼的光团,整个秦淮河畔百里范围之内,亮如白昼!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空中那一团光芒消散,佘余很长时间的方才适应了眼前的场景,哦,原来此时是夜间,是繁星满天的夜晚,骤然抬头,眼睛不太好的他看到天空中那一道身影摇摇欲坠,一条手臂上的衣衫尽碎,鲜血不断滴落,在白皙的手臂上汇成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河,冒着丝丝白烟,只是不知道是冷气,还是热气。 除此之外,北魏天子,一尘不染,白衣胜雪,恍若神仙! 在佘余的注视下,李元樱缓缓落地,脚下踉跄,面有死灰之色,一道平静的眼神落在佘余身上,佘余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保持和李元樱之间的距离。 “怎么佘先生,你怕了?你不是还有一支南梁大军吗?你不是让朕不得再向南踏出一步吗?现在朕只是孤身一人而已。”屈指轻弹,一滴鲜血准确无误射在佘余的眉心。 刺啦一声,佘余眉心的皮肉散发出一股烧焦的气味,那是灼烧的刺骨疼痛,佘余大汗淋漓,北魏天子的血是滚烫的,滚烫如同铁水! 李元樱轻蔑一笑,向前踏了一步:“朕痛恨澹台国藩,不过这老匹夫曾经说过一句话倒是让朕记忆犹新,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好,朕一一接着便是!” 佘余死死盯着一脸平静的李元樱,双手攥紧,脸上肌肉扭曲变形。 “没有后招?佘先生若是害怕,是可以退的,朕为了照顾先生感受,用了退字而不是逃字,退吧,佘先生,朕不嘲笑你。”北魏天子淡淡说道,脚下一直不停。 佘余一言不发,但是未退一步。 “古话说得好,莫欺少年志穷,朕一直觉得很有道理,所以见到那些年少不得志的少年郎,轻易不上去招惹,这种人心胸都小,偏偏还都运气不错,有贵人相助,免得日后被少年回头打脸,朕谨遵教诲,见到这种人都躲得远远的。佘先生早年颠沛流离,受尽冷落,算是如今飞黄腾达,陈石秀尊你为先生,可谓人臣巅峰,世间少有的权臣,算不得志穷的少年郎了吧?”李元樱继续向前走。 听到李元樱的问话,佘余一动不动,李元樱勃然大怒:“朕问你话呢,说是,或者不是,佘先生还算不算志穷少年郎!?” 一招手,不知何处一道长矛落入此间,长矛之上贯穿了五名南梁士兵的尸首,如同叠罗汉一般扎在佘余的身前。 “不是!”佘余咬着牙齿说道,脸上青筋暴露。 “好!佘先生能屈能伸,真男人,大丈夫!小女子李元樱佩服至极!” 李元樱已经来到佘余身前一百步。 大帐内,佘玉莲和何小月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何小月惊惧异常,同时也焦急异常,夫君身处绝境,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办,怎么办?心中一焦急,腹中胎儿也感受到母亲的异常,开始不断蠕动。 一双略显粗糙的手覆盖在她的双手上,佘玉莲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小月,深呼吸,放松!” 多年劳累生活,照顾佘余的衣食起居,佘玉莲的双手早已不复细腻华润,每到冬日便生冻疮,如何保养都不行,此时何小月却觉得姐姐的手最为温暖,最为细腻。当年,自己年少不懂事儿,故意和佘余作对,其中最看不惯佘玉莲看自己的淡然眼神,那一股自信令人恼火,后来她才知道,玉莲姐姐的自信由内而外,即便面对着皇帝陛下或者花贵妃,玉莲姐姐都是如此姿态,这点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小月,你怕不怕?”佘玉莲突然开口问道。 心头那一抹惊惧和紧张烟消云散,何小月坚定地摇摇头:“姐姐,小月不怕!” 佘玉莲淡淡一笑,挽起何小月的小手,掀开大帐帘子,毅然决然走向佘余。 一辈子在家族荫庇之下的何小月心头升起无限自豪,原来付出和奉献可以让人这么强大,无所畏惧,对面那如同洪水猛兽、恶鬼凶灵一般的北魏天子突然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两名女子走到佘余身边,一左一右,陪伴在夫君身边,直面李元樱。 而北魏天子煞有兴趣望着眼前的场景,嘴角一翘,微微一笑:“朕知道你们俩,一个是佘玉莲,一个是何小月。” 何小月有些惊奇于北魏天子知晓自己的名讳,惊奇转瞬即逝,她使劲儿挺了挺胸脯,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李元樱!” “杀人不眨眼?嗯,这个形容朕不能反驳,死在朕手上的人很多,就是不知道今晚包不包括佘先生!”李元樱开口道,眼神望向佘余。 何小月猛地站在佘余身前,张开双臂,护住自家的夫君:“李元樱,你想杀我家夫君,先在我何小月的尸首上踏过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李元樱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好似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何小月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这北魏天子的脑子不会是坏掉了吧,佘余阴沉的脸色突然更加阴沉。 笑了许久,李元樱止住笑声,眼睛眯了眯:“佘先生,果然好算计,好会洞察人心!在你的推算中,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一个外表强悍内里柔弱之人吧,所以你在千里一剑和言语诛心之后,还留了一手,即便朕挡下了那千里飞剑,还有一战之力,但是面对两名女子,一名弱女子,一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应该会被良知困缚,下不去手吧,而那就是你佘余的活命之道。” 第六十二章 低头看看你的双手! 李元樱摇着头,不断向前走去,在星空下夜风里,体型修长的北魏天子,更显遗世独立:“佘先生,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你在两浙开辟第二战场,朕可以南下秦淮河或者不来,朕选择来,朕也可以选择杀你或者不杀你,这都是选择。现在有一个选择在你眼前,朕问你,若是朕就是那书中无恶不作的大坏人,要你在自己和这两名女子之间选择,只能有一方活着,你会怎么选择?” “李元樱,我不准你逼迫夫君,想要杀人的话,就杀我何小月,若是我何小月皱一下眉头,就不姓何!”何家小姐慷慨激昂。 啪一声,不见李元樱如何动作,何小月脸上出现一道清晰可见的手掌印:“何小月,嫁给佘先生似乎让你蜕变了不少,但是遮掩不了你骨子里的肤浅,你学会了为夫君着想,却不曾为何家掂量,若是朕未曾与何师兄相识,你的行为也无可厚非,但是很不巧,朕认识何师兄,所以这一巴掌是替何师兄打的。” 何小月满脸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疼痛,李元樱的那一巴掌下手绝对不轻,一直沉默不语的佘玉莲挽起何小月的小手,擦了擦她嘴角的鲜血,扭头望向李元樱,正欲开口说话。 李元樱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佘玉莲摇了摇:“佘夫人,朕早就听过你的事迹,无论困苦与否,始终不离不弃,风雨同舟,令人敬佩不已,佘余能有今天,夫人功劳最少一半,扪心自问,若是换作是朕,可以很肯定地说,做不到你这种程度。不过,朕的奶奶曾经说过一句话,天下能人异士众多,若是随随便便出来一个人,就让哀家忌惮,那么这天下哀家该忌惮之人,没有千万,也该有百万了。” “佘夫人,朕劝你还是不要说话,因为夫人作为女中豪杰,拿捏人心的手段绝对不在佘先生之下,朕不是一个心智坚定之人,怕夫人三言两语,权衡利弊,倒是把心头那抹杀意给说没了,不知夫人杀过人没?朕杀过,还不少,听说夫人也有所耳闻。若是夫人执意出声,朕也可以很负责的说,在场一家三口,嗯,还有腹中胎儿,一家四口,一个也活不了,夫人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试。” 轻轻挥手,一柄飞剑破空而至,插在李元樱身前三尺处,剑柄左右摇摆,在火把的照耀下如同索命恶鬼一般。 佘玉莲好看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怨毒,然后归于平静,她选择了沉默,何小月正欲出声,被她死死按住了手腕,对面女子心性不定,情绪不露分毫,简直高深莫测,是她见过最为难测之人,她完全看不透,所以不动最好。 李元樱淡淡一笑:“还是夫人明事理、知大体。佘余,该你选择了,别让朕失望!” 佘余浑身僵硬笔直,眼神中恨意盎然:“我选择......” “一起死,是不是?”佘余的话还没说完,李元樱突然横插一杠子,硬生生将佘余后面三个字给拦腰截断。 佘余猛地睁大了眼睛,李元樱却是预料之中点点头:“果然,佘先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两位夫人若是死了,佘先生绝对不会苟活,这个答案极好,可惜不是朕想要的答案!佘余,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两者选其一,选什么?” 佘余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阴晴不定,李元樱好似没了耐心一般,一挥手,两道气息飞舞而出,如同两只手一般,分别掐住佘玉莲和何小月的脖子,轻轻向上一提,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被凌空提起,悬挂空中:“佘先生,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佘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如同乌云密布,预示着大雨的天空,手心里的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怎么会这样,按照演算不应该是当前局面,北魏天子李元樱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我猜不到,为什么! 两名女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浅薄。 突然,在不远处两道身影快速走来,远远看到此间场景,其中一人脚步如飞,口中大喊:“师弟,留人,留人!” 李元樱望向那一处,熟人,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佘余,你的运气真好。” 两道气息骤然收回,两名女子跌落在地,不住咳嗽,佘余赶忙想要向前扶起两位夫人,李元樱的声音已经传来:“你,站着,别动!” 南梁军队统帅,佘余佘先生,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元樱对着来人微微一笑:“何师兄,郑师兄,好久不见。” 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岳麓书院的两位师兄,何承鹏和郑成龙,作为南梁八大家的子弟,此次秦淮河第二战场,两人都被送往军营捞取战功,不过被安排在后方,听闻秦淮河有人独闯军营,何承鹏心头担心,奋不顾身赶来。 何承鹏作揖回礼:“李师......弟,好久不见!” 郑成龙拉了拉何承鹏的衣袖,示意他顾忌一下言语,两国交战,正是敏感之时,称呼敌国帝王为师弟,多有不妥,极易被人抓住把柄,引来杀身之祸,早年两人在岳麓书院多有摩擦,但是回归朝廷之后,两人一同在佘余手下做事儿,竟然有了同命相连的感觉,当年郑家支持佘余,是想用这一颗打压何家,何家也准备以佘余为突破口,谁也不曾想,佘余纵横腾挪,火中取栗,只手改变了整个局面,如今位高权重的佘余不但将郑家当作手中棋子,而且成了何家姑爷,朝廷内最大的靠山,加上多年养心静气的功夫,年纪轻轻的佘余已经,只是站在何承鹏和郑成龙面前,两人就觉得颇有压迫感,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竟然成了好朋友,不用太多交谈,有时候两人相见,只是摇头苦笑一声,便能知晓对方心中所想。 “郑师兄不必太过小心翼翼,佘先生此刻为了保命,巴不得两位师兄和朕关系匪浅,关系越深,朕网开一面的可能性越大,佘先生死里逃生的机会越大。”李元樱开口说道:“对了,郑师兄,诺玛还好?” 那名来自南疆的阳光姑娘诺玛历经千辛万苦嫁给了郑成龙,何家老妇人有些不喜欢这名“不太矜持、守妇道”的活泼姑娘,认为这女子身尊但性不讨喜,不知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以后很难给夫君助力。不过诺玛是谁?总有办法能够让老人家喜笑颜开,只认自己这个孙媳妇。 “很好,已经有了身孕,六个月了。”郑成龙淡淡说道,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地是秦淮河,寻花问柳之地,他一直洁身自好,等着大战结束,回家。 “嗯,肚子应该很大了,可要时刻叮嘱诺玛,不要像以往那般乱跑,对孩子不好。”李元樱淡淡一笑:“若是郑师兄不怕南梁皇帝有意刁难,孩子出生之后,朕会命人送去一份大礼,不知道郑师兄是否敢接?” 郑成龙沉默片刻,心头一叹,又一振奋,斩钉截铁说道:“到时郑成龙肯定出门迎接,只希望陛下送的礼物不要太寒酸啊。” 李元樱哈哈一笑,心头有着别样的高兴,转头望向何承鹏:“何师兄,《窥看舞台》写得可符合你的心意?” 几年前,何承鹏因为家事儿离开岳麓书院,手头著作《窥看舞台》交由李元樱继续,李元樱从未落下,离开岳麓书院,命人将成书书稿送去何家,交付给何承鹏。 “比何承鹏心头期盼还好,谢过陛下了。”何承鹏弯腰作揖。 李元樱点点头:“师兄满意就好。” “两位师兄,闲话已经说完,今夜能够再见到两位师兄,李元樱十分高兴。不过此时,朕希望两位不要说话,不然是肯定会死人的。”李元樱的语气渐冷,自称也从李元樱变成了朕,她继续踏步,向着佘余三人走去。 “佘余,你早年颠沛流离,如今高朋满座,位极人臣,是不是对当年受过的苦难十分自豪,认为那是你宝贵的财富,汲取力量的源泉?哼,实话告诉你,你那所谓的苦难财富,在朕的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自怨自艾罢了,不要说立志,即便说于他人都觉得害臊不已,朕若是你,断然不会厚着脸皮去书写酸腐文章,用以回忆当年生活的不易,因为除了你之外,没人在乎!吃不饱饭,穿不上新衣,被人唾弃瞧不起就是苦难吗?不,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夸大其词罢了!” 对面的佘余嘴唇颤抖,几次想要出声反驳,却无处反驳。 “佘余,行至今日,你自以为问心无愧,行事儿冠名磊落,无愧任何人,但是你若细细想一下,你的忠孝仁义之下,隐藏的是大奸大恶,你用诸多理由来遮掩心头精致的自私,妄想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可是你太自恋了,事实上有很多人瞧不起你,为什么瞧不起你?归根结底,你和你的先生孔末并没有什么两样儿,或许你还不如他,他懂得后悔,而你只知道不断欺骗自己,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我佘余做得没有错,我佘余是为了天下着想!可笑,这种事情,只有你这种伪君子才会相信!” 佘余眼神飘忽不定,集中不了焦距,眼前的李元樱仿若近在眼前,又如同远在身边,他已经看不清楚。 北魏天子脚步不停,语气越来越阴沉:“佘余,朕初入神天境,入南梁建康城,朕曾问陈建业是否怀疑过你,陈建业以朕和孔先生的师生关系作对比,他认你为先生,同时也是朋友,莫逆之交,而你做过什么?” 李元樱声音突然一高,恰如一道惊雷炸响:”佘余!你低头看一看,你手上那陈建业的血,还热不热???!!!” 佘余猛地低头,我的手上怎么满是鲜血?! 不知何时,李元樱已经走到了佘余身前,一巴掌扇在佘余的嘴巴上,惊魂未定的佘余颤抖着双手抬头,丢了一半的魂魄回归身体,李元樱豁然站在眼前,她身高本就极高,此刻她便居高临下,看着近乎比自己矮了一头的佘余,声音低沉,好像在说悄悄话:“朕今日想要取走你的性命也是轻而易举,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不过,临来之前,陈珞岩曾经告诉朕,你佘余的狗命不能杀,他南下之时,必定要让你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扭头转身,北魏天子缓缓离去,佘余呼吸加粗,眼前影影重重,辨不清方向,他的一颗心脏跳动,如同击鼓一般,心口处的衣衫被跳动的心脏拱起来,一颤一动。 “哦,对了。”已经踏脚离去的李元樱突然止住了步伐,缓缓扭身,望着攥紧双手、一脸扭曲狰狞、被李元樱几乎把裤衩都扒下来的佘余:“朕知道你佘先生已经许给龙虎帮那些叛徒锦绣前程,但是朕要他们死,一个也不能活,此事儿,你佘余来做,听到了吗?” 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学生孩子。 “听到了。”佘余压抑着心头的屈辱和疯狂,佘家没落之后,他没少受到他人冷眼相待和谩骂侮辱,但是他视那些如蜜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之前的苦其心志,但是今夜李元樱句句如刀,字字似剑,好似慢刀割肉,戳在他的心间,令人痛苦不堪。 李元樱蔑视一笑,又冲着何承鹏和郑成龙微微点头,然后继续踏步离去。 佘余看着李元樱的身影,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悲恨羞愧溢满胸膛,痛苦涌上心头,扑哧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佘玉莲忙着扶住自家夫君,不让他倒下,最起码不能在北魏天子面前崩溃露怯。 李元樱轻轻侧身,满脸嘲讽不屑,轻轻吐出一个词两个字:“废物!” 身形一飘,下一刻北魏天子已经不见了身影,消失在秦淮河的波光粼粼之中。 佘余被掏空了精气神,浑身瘫倒在地。 第六十三章 可以死,但是不能被打败 佘余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没了神采,口中念念有词,但是旁人根本听不清他的言语。 何小月蹲在他的身旁,她从来都没见过夫君如此模样,当年她让人围打佘余,将他打得头破血流,她自认为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却看到佘余从地上爬起来,正衣束发,一边擦血一边瘸着腿离开,在最困苦最被人瞧不起的日子里,他也昂首挺胸,此刻如此模样,她心疼得不得了,一手放在他的后背上,不断抚摸,小声呼唤:“夫君,夫君......” 佘玉莲一直未曾开口,始终盯着李元樱离去的方向,直到南梁军队如同潮水一般将军中大帐重新围护好,她方才松懈下心神,看了一眼佘余,她猛地蹲下身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啪!啪!啪! 毫无征兆,伸出手重重打了佘余三个响亮的耳光,不只是何小月,就连在场的何承鹏和郑成龙都忍不住一愣,一直温和婉雅的佘夫人为何如此? “姐姐!”何小月大急。 “你住嘴!”佘玉莲一声呵斥,将何小月吓了一跳,心里一怯,没敢看佘玉莲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头儿不断安慰着佘余。 “小月,把你的手拿开!”佘玉莲呵斥道,然后用尽浑身力气将佘余提起来,她一女子,不习修行武功,力气很小,此时她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佘余!你给我站好了,站直了!” 佘余脸上满是泪水,喃喃了一句:“玉莲!” “佘余!我问你,你今夜为何要在大帐之内?” “为了等候北魏天子,杀人,诛帝王心!” “佘余!你成功了吗?” “失败了,一败涂地。” “佘余!她李元樱为何要来大帐?也是为了杀人?” “不,李元樱不为杀人,她为了......诛心!” “诛谁的心?” “诛我佘余的心。” “她成功了吗?” “她,她,她,成功了。”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佘余嘴角溢血,佘玉莲双目怒瞪:“你再说一遍,她成功了吗?!” “她,成功了!” 啪啪啪,连续不断的耳光响起,佘玉莲怒火盎然:“佘余,她成功了吗?!” “她,失败了!” “是,她败了,败得一塌涂地!佘余,别忘了!你是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你怎么能被李元樱三言两语所打击!佘余,新婚那夜,我佘玉莲说过,我可以眼睁睁看着你死,可以看着你尸骨无存,独独不能看着你被人摧毁击垮,像是没骨气的娘们儿站在我面前。我佘玉莲的男人不能是个怂包!即便她李元樱说的对又如何?她说得越对,说明你佘余做得还不够好,你需要继续努力!”佘玉莲盯着佘余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佘余,记住,人可以被杀死,但是绝对不能被打败,尤其是你!” “玉莲!”佘余语气中有些许呜咽:“我错了!” 佘玉莲伸出一手擦拭着佘余嘴角的鲜血,一手抚摸着他的后背,语气说不出的轻柔:“佘余,玉莲一直以你为骄傲,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去吧,休息去吧,给你一晚上的时间,重振旗鼓,明天我们一起去送李元樱!小月,送夫君去休息。” 何小月扶住佘余缓缓向着营帐内走去,营帐内燃起了灯光,不消一刻,灯光又灭了。 佘玉莲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营帐内,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扭身,脸色说不出的刚毅:“来人!” 从人群中走出一名将领,单膝跪地:“末将在!” 佘玉莲声音清冷,开口说道:“清点一下伤亡人数,登记在册,抚恤医治,一样都不能少,此外,命令各将领,整顿所属军队,全线退到秦淮河以南,死守保护军中大帐,实在退不回来的军队,向东西各退三里,让出一条直通太安城的宽阔大陆,命一队人马前往龙虎山庄,将外围叛乱的龙虎帮帮众尽数杀戮,尸首以大旗挑起,插在秦淮河显眼之处,记住,行事之时一定不要惊扰琳琅园内众人,若是有违抗军令,一律军法处置!” “是!”将领领命而去。 佘玉莲又面向何承鹏和郑成龙,她依旧是以往那位温雅柔弱的佘夫人:“何大哥,郑爵爷,让两位见笑了。” 何小月嫁到佘家之后,佘玉莲便以大哥称呼何承鹏,郑成龙身有世袭爵位,当得上爵爷称呼。 何承鹏和郑成龙忙着作揖:“夫人多虑了。” 佘玉莲浅浅一笑:“夫君爱面子,还希望两位不要将今夜之事......”她顿了顿,自嘲一笑:“算了,欲盖弥彰,人生总有起起伏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夜之事不久就会传遍天下各处,对于夫君而言,不失为一笔宝贵的财富,千金难买。” 说完,她微微一个欠身,道一声歉,也进了大帐。 郑成龙一伸手,示意何承鹏一同走走,何承鹏叹了一口气,也一伸手,两人便沿着秦淮河走动,相互之间并无言语,只是散步,星光在河水中摇曳起点点星辰,更远处是南梁军队整顿的声音,在夜空中传播很远,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首先开口的是郑成龙:“何兄,虽然有些不堪,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笑,今夜之前,我是不相信,佘余会如此狼狈。” 何承鹏看了一眼郑成龙,摇了摇头,不止是郑成龙,他也有些惊奇今夜发生的事情,简直有些梦幻,佘余的强大,他最有发言权,无论是自己去岳麓书院之前,还是从岳麓书院回归,佘余在他眼中都是一名极其难缠的对手,从计谋推演到拿捏人的心思,几乎无懈可击,他有着专属于自己的一套逻辑处理思维,尤凌驾于道德准则之上,关键是这一套独特的逻辑思维并不和道德背道而驰,相反,佘余的道德水平极高,极富有同情心,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并不是一件委屈的事情。 特别是他那强大的内心,宛若松山顽石,几乎很难被摧毁,何承鹏冷眼旁观,侧面描绘过佘余,得出的评论是:纯以精神而言,佘余便是修行界里的澹台国藩,举世无双,无懈可击。可是现实就在眼前,佘余不但败了,而且心神失守,被戳中弱处,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的癞皮狗,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第六十四章 朕再去杀他们一次就好了 “何兄,今夜之后,佘余会不会一蹶不振,自此萎靡?”郑成龙突然开口问道。 何承鹏摇摇头:“心境自然会有所破裂,但是一蹶不振还不至于,只要不对上咱们那位天子师弟,嗯,应该是师妹,佘余依旧是那位佘先生,天然心境无敌,算无遗漏,更何况,他还有佘夫人在一旁相助,想不出人头地、史书留名都难啊。” 想起那一位温雅的佘夫人,郑成龙不禁感慨:“临危不乱,镇定自若,自始至终不曾怯懦,事后处理及时妥帖,贤内助三个字太轻了,若是男儿身,当比佘余更无敌。何兄,不是对舍妹不敬,佘夫人这等女子,只有佘余才能降服她,也只有她能配得上佘余,这是佘余之幸,也是佘夫人的幸运。纵观天下诸多女子,相貌才情出众者不计其数,能上马弯弓者也不在少数,但是和佘夫人相比,莫出其右者。” “咱们的天子师妹可否一战?”何承鹏扭头,笑着问道,脸上满是好玩的神情。 郑成龙哑然失笑:“那位怎么可能仅从女子而论,应该把天上、地下、活着的、死了的都加上,她也无人可敌啊。何兄,在岳麓书院之时,你和这位熟稔,我接触不深,只从诺玛那里稍有耳闻,在你的印象中,咱们这位天子师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何承鹏一怔神,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一言难尽的表情:“郑兄,这个问题好生难答,嗯。”他沉吟片刻,开口答道:“才情平庸,勤勉中等,写文章、赋诗词,她不太行,但是字写得漂亮,考据功夫也算可以,爱吃山下的酸辣粉和豆腐脑,读书不算刻苦,偶尔会奋发图强一两天,定个极高的目标,过段时间也就恢复如常,上课打瞌睡,课业稀松平常,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嘴巴比较馋,喜欢吃零食儿,若说有什么不凡之处,她似乎对山后分的那一亩三分地,十分上心,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这等不痛不痒的平凡评价,何兄,你确定咱俩讨论的天子师妹是同一个人?”郑成龙问道。 “已然是有些拔高的评价了,实际上,比这些略有不如。” 郑成龙仰头大笑:“都是奇人啊,早年没看出来,真是瞎了我这双狗眼了。何兄,如今北魏大梁开战,胜负难测,若是北魏胜了,郑家和何家何去何从,何兄是否思考过?” “郑兄多虑了,此地只有你我,说句大逆不道之话,北魏胜了,郑何两家结局都不会太差,反倒是大梁若是赢了,你我应该小心了。”何承鹏开口说道。 “何兄此话何解?”郑成龙皱了皱眉头。 “若是北魏胜了,以我对咱们那位天子陛下的了解,不会大动天下,多半会安于现状。大唐分裂,北魏作为正统,实际上做过很多潜移默化的事情,衣冠南渡,车马北迁,看似削弱了北魏,实际上也瓦解了世家,再加上赵督领和楚人凤的雷霆手段,天下四国北魏朝廷是掌控力最强的,其政令下达之快,贫寒士子晋升渠道之宽,远不是大梁可以比拟,北魏四大辅臣先后离世,新启用的年轻一代也有四人,这四人中除了唐宗飞,黄汉庭、胡汉斌、汪嗣英皆是寒门士子,关键是这四人入朝堂所受到的阻力之少,简直匪夷所思,再看咱们大梁,只有佘余一人而已,陛下未必看不到这一点,一统天下之后,他会做什么?” 郑成龙倒吸一口凉气:“对八大世家动手?” 何承鹏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詹天佑忤逆妄上,陛下为何不曾倾灭詹家?当然陛下有自己所思所想,不过在我何承鹏看来,那更像是缓兵之计,给八大世家一个暗示,即便大逆不道,朕也不会追究,其实这不是陛下不追究,而是时候不到,陛下的手段,郑兄应该很清楚,杀伐果敢,决不拖泥带水,到时何家和郑家全体上下,从家主到门房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有丝毫差错,不然......” 郑成龙脸色严肃:“难道北魏一统天下之后,何兄就这么肯定她不会对世家下手,削弱世家?” “自然也会,不过,那时的削弱应该是北魏朝堂上臣子的想法,咱们那位师妹,安于现状,没有这种真知远见,她可不忍看到故人遭难,一份师兄妹的情谊,她能记到地老天荒。即便到时世家反抗,只要不像孔道佛和苏克沙那样触及她的底线,她就会出面调和,何家和郑家还有很多年的活头儿。”何承鹏淡淡开口道,语气淡然无波动:“郑兄,天下合分,君王易主,都是常见的事情,何况家族,没有千年江山基业,这对世家而言,同理亦然。” “何兄这一席话,倒是真得让我有些醍醐灌顶的惊心动魄,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天下大势,不是你我这种小虾小螃能够左右得了的。”郑成龙遥望龙虎山庄:“真正能掌控天下走向的在那里啊。” 能掌控天下走向的皇帝陛下踏入琳琅园,没敢现身,她如今心怯得很,先是露出一颗脑袋,向里面瞧了瞧,没看到余庆,倒是和等候多时的姜叶青四目相对,皇帝陛下吓了一大跳,露出身子,没话找话干笑道:“姜姑娘,还没睡呢?” 睡?姜叶青被气笑了,刚刚南梁军营的上方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的景象,剑气纵横切割,惊雷声不断,整个天空好像都要被砸烂了一般,这等天崩地裂异象,忒没心没肺到什么程度才能睡得着,看了一眼李元樱流血的手臂,她把金疮药取出,没好气按在石桌上:“事情都处理好了?” “都处理好了,明日一早启程,去太安城,南梁军队若是识趣,会乖乖让出一条道来。” “好大的口气!若是南梁军队不让道怎么办?” “好办,朕再去杀他们一次就好了。” 第六十五章 能见到楚人凤吗? “吹牛!”姜叶青咧着嘴角,将手中宝剑放在石桌上,自己坐下。 这是准备长谈的节奏?李元樱心头蓦然无语,大家又不熟,为啥要交谈呢,各回各家不是更好吗,她心里发怯,那是对陆琳琅,但是姜叶青似乎比陆琳琅还要理直气壮,好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过回头想想也释然,兄弟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出卖的,那姐妹是用来干什么的?自然是用来为自己打抱不平,找场子的。 李元樱也缓缓坐下,眉头一皱,手臂上的伤势比想象中要厉害,佘余从南疆求来的千里一剑,蕴含着寒气,李元樱以双龙气运应对,蒸腾燃烧体内气息,鲜血便顺着手臂上的毛孔流出来,挥发蒸腾,呈现一种热气腾腾的状态。 “你的手臂?”姜叶青开口问道。 “没事儿,无妨。”李元樱开口道,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饿了。 姜叶青两条柳叶眉向中间一挤,早年眼前这位就以嘴馋闻名,如今再见,已然成了修行大宗师,老毛病却一点都没变:“算了,我去煮碗面,你在这等着。” “别忘了窝两个荷包蛋,煮老一些。”李元樱出声提醒道,鸡蛋,经饿:“少放盐巴,多放葱和香菜,对了,最好先用油温热一下锅儿,会特别香。” 姜叶青猛地止住了步伐,双手攥拳,肩膀颤抖,琳琅园内小湖波光粼粼,倒映着她婀娜多姿的身影,深吸两口气,她告诫自己不生气,缓缓扭头,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恼火:“您老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皇帝陛下是个耿直天真的娃儿,没有察觉到姜女侠的不满,想了想:“把醋壶和辣椒碟儿一并拿过来吧,我口味独特,怕你放得不够味儿,若是有糖蒜就更好了。姜姑娘,让你炒几个小菜,是不是有些过分?” 姜叶青看了看放在石桌上的宝剑,眼皮跳了跳,若是可以她必定拿起宝剑一剑刺过去,管你是不是天下宗师,但是如今宝剑不在手,她前后看了看,毫无淑女形象地抱起一块大石头,狠狠丢进小湖里,噗通一声,湖水翻滚,溅起一个巨大的水花,波浪滚滚而去,到了岸边又荡漾回来。 在李元樱惊奇不解的目光中,姜叶青走进了厨房,将房门关得叮当作响,不远处的余庆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微微一笑,陛下被南梁那位殿下“养得”嘴巴太刁,涉及到吃得方面,就不懂得察言观色了。 不一会儿,姜叶青端着一碗清汤面摔在李元樱面前:“诺,你的面,醋和辣椒,糖蒜没有,也不想想我们被围困了多长时间,有口吃得就不错了。” 李元樱嘿嘿一笑,倒醋加辣椒,拿着筷子美美大吃一口,一个荷包蛋被一口吞下,肚子里有食儿,就不心慌,多么朴素而且正确的道理啊,陈珞岩说过很多话,大多数都是废话,这一句话却是金玉良言,金科玉律。 “你准备怎么对待琳琅?”姜叶青好像要故意给皇帝陛下下绊子似的,一记重锤捶来。 一想到这种问题,嘴巴里的面味道减半,李元樱忍不住脑仁疼,只顾低头吃面,当起她最擅长的鸵鸟。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能来,琳琅心里已经很高兴了,虽然确认了你的女儿身,对她来说也是一次打击,但是她自小懂事儿听话儿,善解人意,舍弃龙虎山庄去太安城,也会躲得远远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点你放心,我也可以保证。”姜叶青开口道。 李元樱将筷子放下,幽幽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自责:“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以前也有个女子,和陆姑娘一般,有些事情她心里极其清楚,可是从来都不与人说,自己默默承受,倔强得很,就是因为太懂事儿,太善解人意,到头来如何,你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就再也见不着了。” 虽然远在秦淮河,姜叶青也听说了太安城的诸多事情,李元樱所说的那人是索柔索贵妃,投身火海,死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死后尸骨无存,葬在皇陵里的是一座衣冠冢,和战死在长城以北的赵督领一样。 姜叶青伸手拍了拍李元樱的肩膀,以示安慰,她时常忘了对面坐着的女子还有另一个身份,大魏天子陛下:“仔细想想,你也挺不容易的。” 李元樱捏起筷子,吃一口面:“这话矫情。到了太安城,陆姑娘的事情,还希望姜姑娘多多照料,我是不太方便出面的。” 她将一枚令牌放在桌子上:“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在太安城任意行走,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儿,径自进宫找我即可。” 姜叶青将令牌取起来,放在灯光下看了看材质:“我能见楚人凤吗?” 李元樱脸色怪异惊奇起来,姜叶青竟然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屠感兴趣,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很难理解吗?虽然没见过楚人凤,但是我总觉他是一位暖男,很会关心体贴人,只是不显露罢了。” “是吗?”李元樱挑了挑眉毛,她是看不懂楚人凤,偶尔性格随和,又时常冷若冰霜,她认为这应该是天上那群人又一次的基因实验。 突然,姜叶青脸色一紧,一手握住宝剑,骇然望向琳琅园的大门,外面响起了弩箭破空声,然后是马蹄奔踏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李元樱端坐无常,继续吃着面,而且速度加快了,好像要在血腥气味弥漫散开之前把面吃完。 姜叶青微微一笑,把宝剑放下:“别管怎么说,有你在,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李元樱用勺子挖起满满一勺辣椒,塞入嘴巴中,慢慢品味:“姜姑娘,你那闷骚的情郎已经在门后面的偷瞧了好长时间了,你是不是应该去管管?” 姜叶青难得脸色一红,虽不喜,但闷她低头快步离去。 李元樱起身负背双手,轻身一掠来到湖心小亭,双脚站在水面之上,微波阵阵,清风吹起衣衫,她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青锋。 不多时间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消,夜也随着深了下来。 一夜无语。 陆琳琅在睡梦中幽幽醒来,起身穿衣,外面噪噪的,人声鼎沸,推开门,众人正在忙碌,抬箱子的抬箱子,收拾物件的收拾物件。 陆琳琅走在人群中,不时有人含笑对她点头,她木讷点头回应,一抬头,不远处李元樱站在马车上,大声吆喝着,不断指挥着众人。 一身男装。 “李公子。”陆琳琅满眼含泪,嘴唇颤抖。 阳光下的李元樱,就如多年之前,她看到夕阳西下扛着宝剑、款款走来的李庆元一般无二。 缥缈得像梦境,抽象得像寓言。 等了这么多年,她等到了,也完全失去了。 第六十六章 高山之上起琴音 琳琅园一片忙碌,凡是能搬走的东西统统搬走,不能搬走的留在原地,不要毁坏。 在太安城一座和秦淮河龙虎山庄同样制式的院子正在建造过程中,用得是内库中的银钱,李元樱亲自跟沈凝儿求的,身为皇帝陛下,内库本就是自己的钱口袋,沈凝儿竟然说不行,说如今国难当头,大魏三面树敌,正值用钱之时,不能随意挥霍。自打老祖宗走后,已经没有人能够压住这个沈大家了,李元樱那是一个悲恨,抹眼泪,就差跪下来了恳求了。沈凝儿思索半天,给了一半。 行啊,一半也是钱,总比没有得好,所以此次马车北上,皇帝陛下命人将把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用以弥补那座宅子的亏欠,等龙虎帮众人到了太安城,不至于太过寒酸,不然宅子里面空无一物,皇帝陛下的面子何在,但是对外人说起来,可不能这么说,要讲究技巧:“琳琅园里的物件都是陆姑娘熟悉的,有亲切感,带走用以纪念,太安城路途遥远,见到熟悉的物件,陆姑娘心头安慰,不会太过思念家乡。” 众人感动的稀里哗啦,眼泪横流,陛下果然是一位善良仁慈的陛下,细心周到,令人感动。李元樱觉得众人说得对,很诚实。 马车整理妥当,陆琳琅没有再强求,她果然如同姜叶青所说那般,善解人意,没和李元樱有过一次眼神交流,更没有说过一句话,全程沉默无语,上了马车,落下帘子。 李元樱一马当先,率先出了琳琅园,众人心头有些莫名紧张,不自觉握紧手中兵器,多日围困,让众人如临大敌。 大门大开,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空无一人,静寂无声,而且干净异常,没有见到南梁一兵一卒,在不远处,一道震慑人心的场景豁然眼前,数百支旗杆立在当场,每一支旗杆上都挂有一具尸体,那是龙虎帮叛变众人的尸首,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发颤的恐怖,秦淮河畔的风吹过,一具具尸体如同破麻袋一般随风飘摇。 姜叶青妈呀一声,忙将帘子放下,纵然是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诸多恐怖场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觉得恐怖。 陆琳琅脸色莫名:“这些......都是......那个......她......做的?” 姜叶青摇摇头:“应该不是。” “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没有耐心找这么多旗杆。” 陆琳琅觉得有理,微微安心,也有一丝难以和人言语的失落。 马车外,王锡圭更是没见过此等场景,从马上跌落下来,不住干呕。 孙彪倒是神采奕奕,双眼放光,仿若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一般,不自觉驱马向着皇帝陛下挨了挨,好像要沾一下皇帝陛下的王霸之气。 李元樱伸手挠了挠嘴角,扭头望向南梁大营的方向:“做得有些太过了。” 叮叮!铮铮! 空中响起了悠扬的琴声,撩动秦淮河里的水光,舒缓如同流泉,低回如同呢喃,渐渐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周围四溢开去,顺着琴声望去,在不远处的高山上,一袭白衣端坐其上,琴声便是从中流淌出来。 李元樱嘴角翘了翘,缓缓闭上眼睛,双手牵住缰绳,右手食指不断敲击着左手手背,静听琴声:“余庆,朕从中听到了送别之意,你听到了吗?” “奴才没有听出来,陛下,要不奴才杀过去问问?”余庆恼火这燥人的琴声。 李元樱摆了摆手:“一番心意,难为佘玉莲了,能想出这么一出来为他夫君破除心魔,朕不能坏了他人的好事儿了,可以被杀死,不能被打败。走,余庆,我们回太安城。” 远处的高山上,何小月望着渐渐远去车队,再看看双手不断颤抖,强行操琴的夫君,眼中不禁含泪,心里有些责怪玉莲姐姐太过狠心,夫君已经如此疲惫,为何还要起早登高,操琴为北魏天子送别?操琴也就算了,还是这手法复杂的琴谱,极其耗费心智。 佘玉莲站在佘余身后,缓缓蹲下身子,一手扶在他的背上,另一手的小手指头儿猛勾琴尾,一声铿锵有力的琴声突兀拔高,仿若空气中炸起了一道破空利箭,随后便是佘玉莲空灵的歌声响起:“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情真意切,余音不绝,真是让人羡慕!”李元樱赞叹道:“只是无景相应,着实可惜了。” 话音刚落,她轻挥一下衣袖,如同驱散身旁苍蝇,随意自然,初始也是一切如常,下一刻,大风起大浪,秦淮河内的河水炸起无数水龙,各个拔地而起,相互缠绕,形成一道前扑浪潮,滚滚卷向秦淮河以南,刹那之间,河北河南,两番天地,两种人间,秦淮河以北阳光明媚,清空万里,秦淮河以南下起了一场漂泊大雨,大雨过后,一道横跨天地的七色彩虹挂在天边,极为美丽。 车队越来越远,琴声和歌声也越来越远,两者终于不可见不可闻。 佘玉莲起身扶住佘余,一边安慰他,一边送他下山,何小月紧跟其后。 “佘余,北魏天子的厉害你也见识到了,日后何去何从,你应该清楚,以往都是你掌控全局,于细微处布局,此次被李元樱后发而限制,搅动了你的心神,可见李元樱比早年你我推演厉害太多了,需要从新对她进行评估。”佘玉莲开口说道。 “玉莲,以后的事情我知晓如何去做,世间没有常胜不败之人,道理我懂。”佘余出声道,他脸色苍白,如同大病过一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经此一败,心头也有明悟,李元樱给我上了一课,不容易。如果真论起来,我还真该感谢她。” “比起北魏天子李元樱,殿下陈珞岩也要注意一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殿下行为思想天马行空,极有可能在建康城埋下了伏笔,你需要小心。” “嗯,知道了。” 两人从山上走到山下,如同入世的僧人一般。 第六十七章 大将军病危 一队马车北上,穿过层层叠叠的第二战场,竟然没有收到任何一点阻挠,整个同行途中,连南梁士兵的影子几乎都未曾见过,众人一开始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开始不断偷窥皇帝陛下,需要何等神通才能一夜之间震慑住南梁大军?无形之中,对皇帝陛下的敬重又多了三分。 但是小太监余庆知道,皇帝陛下是何等尴尬,而且这种尴尬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当初索贵妃和苏贵妃还在皇宫内明争暗斗之时,皇帝陛下就天天处在一种焦虑恐慌的尴尬之中,见到两位贵妃,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干笑,嘴角努力向两边扯,声音干涩别扭,直到整个面部肌肉僵硬,整张脸变成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两位贵妃走后,皇帝陛下经常会揉脸半个时辰,舒缓紧张和尴尬。 如今,就是此等场景。 马车内陆琳琅和姜叶青的一声吩咐,皇帝陛下便如同接到“圣旨”一般,原封不动照做,偶尔有时用力过度,众人啼笑皆非,皇帝陛下的尴尬更胜三分,比如马车内传来一句“体乏,需要休息”,皇帝陛下便骑马从车队一头奔驰到另一头儿,马蹄溅起无数尘土,扯着嗓子喊:“停车休息,停车休息!”等队伍停下脚步之后,她又会站在马车之上,瞎指挥:“你去安营扎寨,你去生火煮水,你去做好巡逻,你去将马车囤积一处,你去......” 毫无经验的皇帝陛下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但是她不知道车队所在之地处在山之阴,水之背,并不适合安营扎寨,夜晚气温降低,湿气会顺着地缝钻出来,若是打透人的身子,后果很是严重,更何况如今气节霜降严重,更应该谨慎。 皇帝陛下不懂,龙虎帮镖师们常年在外走镖,自然懂得其中道理,有人提出异议,皇帝陛下摸着鼻子,更加尴尬,不断干笑:“是这样吗?朕觉得也没啥不同。”对方是个实诚人,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会主动给皇帝陛下一个台阶下,脸色肃穆说道:“陛下,其中有大不同......”吧啦吧啦,皇帝陛下黑着脸,频频点头:“说得有理,朕知晓了,你不用说了。”那人:“陛下,怎么能不说呢,这里面学问大着呢,陛下请听草民继续细细道来......” 余庆看着此等场景,心里不断感慨,好久都没这么心清气爽了。皇帝陛下一脚踹在小太监的屁股上:“瞧你那幸灾乐祸的德行,都不知道收敛一些,呸,滚!”小太监捂着屁股跑开。 车队选择了另一处安营扎寨,燃起篝火,在一处偏远清幽的地方,陆琳琅的帐篷就在那一处,皇帝陛下躲得远远的,一头扎在人群中,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人民的海洋中,随着波浪缓缓移动,她自认以自己如今修行境界,对上人间任何一人都不怕,即便是巅峰时候的澹台国藩也有一战之力,但是对于陆琳琅,她心里怯怕,只盼着赶快入了太安城,找陈珞岩发泄一下蕴藏在体内的尴尬之力,南梁殿下还是挺经打的,关键是打完之后还能屁颠颠给自己做吃的。 陆琳琅似乎是知道李元樱的尴尬,进了营帐之后便再也未曾露面,所有的事情都是姜叶青在打理,李元樱对此又是百感交集,几次想要进营帐,都止住了脚步。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众人吃完晚饭,围坐一团,拿出骰子狠狠赌了一把,好像有皇帝陛下保驾护航,天塌下来,也能扛住似的。皇帝陛下也掺和其中,奈何运气太差,输得有点惨,皇帝陛下心里已经老大不高兴了,偏偏还要表现出很大度的样子,好辛苦。 余庆更觉神清气爽,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表现出来,还露出一种休戚与共的凄然表情,好像输钱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自己一般。 众人尽兴,纷纷进入属于自己的帐篷,邻水而建的帐篷也渐渐安静下来,烛火熄灭,天上的星星便亮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 李元樱进了营帐,不一会儿又独身走了出来,黑暗中一道身影掠出,单膝跪地:“粘杆处捕蝉郎叩见陛下!” 此时,余庆的身影也出现在场间,皱着眉头,若不是大事儿,楚大人不会派人来,难道太安城又出事儿了?不太可能,有楚大人在,太安城乱不了,那又是什么事情? “起来吧。”李元樱淡淡说道:“楚大哥让你前来何事儿?” 捕蝉郎伸手从怀中递上一封信件:“楚大人让属下捎来一封信件。” 李元樱皱着眉头接过信件,轻轻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病危”,将信件放入袖子中,李元樱摆摆手:“你速回太安城,告知楚大哥和唐宗飞,朕折身去镇西军!” 捕蝉郎一声诺,消失在黑暗中。 “余庆,你护送车队北上,朕马上赶往镇西军。”李元樱吩咐道。 “陛下,要不奴才跟着您......” 李元樱心头焦急,有些不耐烦:“朕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废话真多!”看到小太监有些委屈,她叹了一口气:“太安城没个高手坐镇,朕不太放心,所以太安城需要你,而车队北上并不安全,有你在,朕会放心很多,哎,朕这皇帝做的真失败,到头来还要安慰你个小太监。” 余庆开口道:“陛下一直都很心细,会体贴人。” “别拍马屁!”李元樱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 余庆低头侧身望了一眼陆琳琅的营帐,陆琳琅轻轻掀开帘子,望了望夜色,缓缓走到余庆面前:“余公公,那个,她去了那?” “陛下去了镇西军,洪大将军病危。” “哦,民女听说,西楚剑阁有很多高手,都是人间修行巅峰之人,此去会不会有危险?” 余庆沉默片刻:“陛下天下无敌,举世无双,不会有丝毫危险。” “哦。”陆琳琅点点头,又附身进了营帐。 余庆幽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其实西楚也有几人无敌于世许久了。 第六十八章 甭废话了 举世伐魏,三处主战场,一座刚刚开辟的第二战场,镇西军的战场最为独特,双方数十万军队并没有迎头相战,除了几处小型遭遇战的短兵相接,两者并无大兵团方面的战斗,有得只是修行之人的激烈交锋,更确切的说是北魏拳神洪熙官一人独抗整个西楚修行界。 天下用刀第一人、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和天下用枪第一人、镇南军大将军韩先霸战死在两国交界之处,世人以为西楚巅峰战力会有所折损,不过这一次举世伐魏,西楚对北魏宣战之后,人们惊奇地发现,原来西楚剑阁竟然还隐藏了如此多的修行战力,除了苏明川、九剑和樊小快,西楚剑阁光是稳稳跨过九品境门槛之人,已经足足不下数十人,洪熙官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为了腾出双方交战的战场,镇西军已经放弃了军马镇,全线撤退,大部队撤到了雪涌关以东五十里的雪涌城,而在雪涌关内,镇西军四大将军之一的熊途渭带领着一万军队死守雪涌关,洪熙官站在雪涌关以西,独身一人,冷然面对对面数十位修行高手。 西楚的目的很明确,通过两国之间巅峰战力的对战,来瓦解镇西军的信心,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此等道理,洪熙官败了,那就是镇西军的精神图腾倒了,势必对镇西军造成沉重的打击,天助西楚,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积劳成疾,加上旧病复发,病倒了。在镇西军,洪熙官是精神图腾,代表着镇西军整体的精神面貌,洪龙甲就是镇西军的顶梁柱,支撑起整个镇西军。 洪熙官折损之后,不一定是要败了,只需要无法再战,两国之战便尘埃落地,当然镇西军可以凭借人数方面的优势硬生生耗死西楚巅峰战力,不过这种狠厉的法子,北魏不会去做,整个天下人间,除了张元,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做。 对付北魏拳神的法子也很明确,车轮战,西楚剑阁高手轮番上阵,苏明川在一旁压阵,每当洪熙官可以更进一步取走对方性命之时,西楚剑阁副阁主便持剑向前,如此这般,即便是铁打之人也会疲惫,此法虽然笨拙,但是也最为有效,像是洪熙官这种走刚猛路线的拳法宗师,只有打透打穿对方的雪山,榨干对方的气海,方才算是战力折损,哪怕稍微有些许喘息机会,北魏拳神都有能力再起峥嵘。 西楚为此进行了精确计算,而一切依照计划行事儿,洪熙官的气息在连番战斗中逐渐蒸腾消失,稀薄见底,就在大局已定之时,洪熙官毫无征兆,骤然破镜,一步跨过神天境,以纯粹武夫体质走到新纪元以来的最高峰,一拳酣畅淋漓砸出,招式和气息运用与平日并无不同,威力却是惊人。 洪熙官浑然忘我,只顾着出拳,与之对战的西楚剑阁数十位高手,瞬间折损了大半,死者皆是被拳头砸中,都来不及躲避,便炸成了一团血雾,若不是苏明川及时出手,剩余人等也会落得惨死下场。 西楚众人退去,不过退去半个时辰,西楚剑阁高手系数出动,又是新一轮的战斗,短短半个时辰,西楚得出的结论是:“对付洪熙官,还是需要以消耗为主,耗到他不能再战。” 而这一番车轮战,已经持续了整整十五日有余,期间洪熙官未曾休息片刻,绷紧的身体僵硬异常,唯一不变得是轰出去的拳头。 烈日当头,大漠孤烟,一点风都没有。 雪涌关前,洪熙官独身而站,身前是数百把宝剑,有些从中而断,有些碎成无数片,落在地上,被风沙掩埋,失了以往的神采,在他的前方,是退去的西楚剑阁高手,不久之后,新的一轮攻击便会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洪熙官不知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并不稀奇。 趁着这等间隙,洪熙官从怀中取出一块干瘪的牛肉,狠狠咬了两口,这块牛肉已经在怀里呆了三天,熊途渭冒死进入交战地带,将牛肉交给他的时候,是一块有滋有味的酱牛肉,但是三日之内,他气息外放,直接将一块酱牛肉烤成了干硬的牛肉干。 不是镇西军不想给洪熙官提供食物和饮水,而是西楚根本不给机会,若是有人露头,西楚高手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一队人马围攻洪熙官,另一对人马将来人斩杀,洪熙官毕竟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总不能顾全全局,所以雪涌关内的熊途渭觉得窝囊憋屈,不够痛快,他开始骂天骂地,跳脚骂西楚都不是东西。 吃完牛肉,洪熙官又喝了两口烈酒,稳住心神,此刻他体内气息外泄,筋骨体魄有些裹不住流窜的灵气,就像一个四处漏水的水缸,所以心神显得极为重要,不能有丝毫差池,不然下场可就不仅仅是漏水这么简单,而是缸裂水散的结果。 微微皱眉,洪熙官望向西楚方向,平日里最多是三百息的时间,便会有第二轮攻击,此时已经五百息,还不见西楚有人出现,疑惑瞬间,他恍然大悟,嘴角不自觉翘了翘:“终于要露点真本事了吗?” 远方天地连线之处,一袭修长单薄的身影缓缓走来,来人腰间一把剑左右摇摆,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木剑,苏明川眼神只在洪熙官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看向周围山川蓝天,万般无限风光尽在剑阁副阁主心头儿,身处人间,心向自然,所以苏明川的剑超凡脱俗,不染任何一点人间烟火气,无锋但是最锋利。 缓缓站定,苏明川淡淡一笑:“这一战,苏某来做洪将军的对手。” 洪熙官甩了甩胳膊,空气中炸起一团气息烟雾,扭动一下胳膊,咯嘣作响:“苏副阁主难道不说几句场面上的话,比如让洪某投降西楚,答应洪某荣华富贵诸多事情。” 苏明川开口道:“这些对于洪将军有用吗?” “没有,无异于放屁,但是洪某可以稍微争取一些时间,调理一下内息。”洪熙官脸不红心不跳开口道。 “洪将军的实诚让苏某猝不及防。”苏明川开口道。 洪熙官哈哈大笑:“行了,甭废话了,洪某还未和气运有过一战,今日让洪某见识一下,苏副阁主的紫竹大阵,到底是否如传闻那般厉害!” 第六十九章 剑气蔚然成观 起剑了! 西楚剑阁副阁主起剑了,他的手并没有放在剑上,但是剑势已起,剑意已浓,剑气已烈,整个原野之上,骤然肃静,然后骤然而起,整个地面开始震动起来,如同有千军万马呼啸奔腾,汇聚成一道海啸,铺天盖地而来。 洪熙官看着天地异象,脸色平静,棱角分明的五官平静到了极点,近乎于冷漠,眼眸深处却有盎然战意蓬勃而出,就在苏明川那剑临身的一瞬间,北魏拳神轻轻跺脚,地面上的小石子开始跳动起来,如同沸腾的热水,向着四周扩散开去,进而整个天地之间的元气也开始沸腾跳跃,形成一道滚滚大风,狠狠刮向对面。 剑气和罡风在两人中间相撞,无数细小的气息来回切割,形成一道纵贯天地的气息屏障,光线透射在屏障上,被折射弯曲,好似懒腰截断一般,形成一道彩色光斑,所以整个屏障变得五颜六色,煞是美丽,只不过屏障两侧的两人皆是看到对方身影。 洪熙官和苏明川曾经有过交手,李元樱南下大江战孔道佛之后,西进入镇西军,两人曾经在雪涌城有过一次两代江湖的意气之争,苏明川代表的老一代江湖,是黄淳风为其注入的韵脚,讲究境界提升,心境陶冶,战力倒在其次,而洪熙官这一代江湖,是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一人战万人,谱写的基调,所以无论是北魏拳神洪熙官,还是南梁那位登天的白衣剑仙张胜谷,性情皆是桀骜不驯,一心追求无双战力。两者并无优劣高低之分,最后站着的那人才有资格说谁强谁弱。雪涌城内,两者的交手激烈但不凶险,而且那时的洪熙官还未破镜,走到今日的至高点,苏明川也未动用洛阳紫竹大阵,两人压箱底的绝学皆是未曾使用的,但是今日不同,两人是以死相搏。 江湖中曾经戏言,既然两人交战,为何还要试探,而不是用上最强一招,瞬间决定胜负,其实这是门外汉的门外语,每一个人的压箱底绝学使出都是一次极强的反噬,常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良效果,所以高手过招不轻易使出绝学,而众多天下高手又以时未寒的雨水最为狠厉,他那一刀追求极限的气息流转,一息十万八千里,此刀一出,世间一切皆为刀下鬼,同时,这月水一刀无异于坠入魔道,后果也是惨痛,自己的性命也就没了。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那一道屏障方才慢慢消逝,消弭于天地之间,而此刻雪涌关前的天空仿若被雨水清洗过一般,蔚蓝干净得有些令人心颤。 相互对峙的两人一波试探终于结束,从新四目相对,苏明川的手已经握在木剑剑柄之上,五指相互并拢,轻轻呼出一口气,木剑本无剑鞘,但是随着他缓缓抽出,好似那包裹剑气的剑鞘逐渐消失,一道紫色剑气粗壮如同怀抱大树,蔚然成观。 洪熙官眯眼握拳,脚下猛蹬大地,身如长虹一般炸出,荒原之上仿若响起了撞钟声响,一道残影急速飞掠,一脚一惊雷,硬生生凿出一道沟壑。 苏明川轻轻挥动木剑,剑气自上而下,如瀑布急坠,月落人间,剑气之盛,到了直视眼疼的地步。 在对面,直面这浩然剑气的北魏拳神毫无惧色,简简单单一拳砸地,大地龟裂,砂石粉碎,一道沙龙从大地之下拔地而起。 两者终于撞上! 至此两人还未短兵相接,只是相互试探的招式,但是声势浩大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北魏拳神,西楚剑阁副阁主,若是两人有意以死相搏,那又是何等一种场景,今日可以一睹! 紫色剑气从天而降,浩大的声势,加上力达千钧的下坠之力,即便是金刚玉石也会被砸成齑粉。 北魏拳神的拳罡凝于大地,起于大地,砂石组成的沙龙破土而出。 剑气撞在沙龙头顶,一声震慑天地的巨大轰鸣声响彻雪涌关,如同大晴天内炸响了一声惊雷,剑气砂石崩烂粉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沙龙似乎有无上神威,撞碎那从天而降的剑气瀑布,一飞冲天。 洪熙官忍不住微微皱眉,自己的这一拳虽然威力极大,但是以苏明川的手段不至于败得如此干脆,其中......心思刚转动,洪熙官身子一颤,苏明川已经来到身前,木剑剑尖刺向洪熙官胸口。 原来如此,苏明川想要近战,洪熙官一声嗤笑,他最喜也最善近战,双手互砸,在千钧一发之间,双拳死死夹住木剑剑身,凶猛的剑气将他的头发向后吹去,拳劲叠加,是想要砸烂木剑的节奏。苏明川神情不变,收剑却不退身体,剑身一个回旋,木剑剑柄以一个怪异角度撞向洪熙官胸口。 北魏拳神懒躲,剑柄撞得结实,反弹得也结实,直接被撞飞脱手,整个场景好像是洪熙官抛掷出了一柄飞剑,刺向苏明川似的。 洪熙官退出三丈,强行止住身子,猛然冲刺,似乎是觉得出一拳不过瘾,北魏拳神双手放在腰间,沉气蓄势,然后拳罡猛然轰出,空气此时成了易碎的花瓶,没有破空风声,反而出现一种怪异的碎裂声。 苏明川毫不慌张,双指捏住剑尖,手腕一转,木剑围着自己转了一个弧度,剑身横于身前,左手抵住剑身,右手握住剑柄,硬抗北魏拳神的双拳。 平平凡凡的一柄木剑在拳罡摧残下向后弯折出一个弧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然后撞在苏明川的胸口,剑阁副阁主的身子也随着木剑呈现一个后背向后弯折的弧度,双脚离地足足一尺有余。 洪熙官得理不饶人,始终保持轰出双拳的姿势,拳头轰出的一瞬间,便向前迈一步,双脚刚刚接触大地,力由大地而生,便又是酣畅淋漓的一拳,便是在此等情况下,西楚剑阁副阁主被向后轰出了十丈有余。 处在劣势之中的苏明川面色无常,只是不断后退,抵住剑锋的左手,有轻微敲击剑身的微小动作,洪熙官将这玄妙的姿势尽收眼底,但是以北魏拳神的性情,哪里有心思理睬苏明川是否有什么后招,连续不断地挥拳挥拳再挥拳。 洪熙官出拳势大力沉,而且越战越勇,时常到了最后,挥拳仅凭下意识,并无掌法,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思,偏偏人间几乎没人能够接下这一顿乱拳。 后退的苏明川在敲击剑身十下之后,凌空双脚如绑巨石,双脚坠入地面,衣衫滚滚如浪,岿然不动:“洪将军,苏某不会再让您向前一步了。” 话音刚落,本来弯曲的木剑瞬间挺直,两人之间炸起一团气雾,剑势未减,却已经卸掉在洪熙官大半拳罡,苏明川的木剑说是木剑,更确切地说是竹剑,洛阳城紫竹大阵内一棵极其普通的紫竹所制,无锋弹性大,是苏明川拿斧头砍断竹子,以铁剑削制而成,没有丝毫特殊之处,世人猜测苏明川的佩剑如何神奇,只是外表不显,内里有着千万般大气象,其实都是臆想,和苏明川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苏明川有世外高人的风姿,也有世外高人的境界,独独这佩剑稀松平常,特别是看到苏副阁主用佩剑挑着杂草开辟道路的时候,连樊小快都觉得没有神姿,丢人,不愿承认认识苏副阁主。 剑尖向下,苏明川一个简单搭剑动作,大母手指不断摩挲着剑柄,衣角无风自动,越是如此,越给人莫名的压迫感,和风雨欲来之前的紧张。 洪熙官严阵以待,双脚一前一后,拳头外翻,一前一后,前者可攻,后者可守:“洪某敬待苏副阁主的无双剑!” “好。”一个轻轻浅浅的字吐出:“剑起于浩然!” 突然之间,法随言出,一股股浩然剑气充斥在天地之间,大地之上,恍恍惚惚,明灭可见,无数纵横切割的剑气骤然眼前,形成一座剑气大湖,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清风乍起,水波不兴。 而洪熙官身处湖面中央,湖水只没膝盖! 苏明川抬剑,剑尖再落,好似轻点湖面:“小荷才露尖尖角!” 一朵朵剑气荷叶浮在湖面之上,一朵朵小小荷花点缀其中,好一幅别开生面的剑气长卷,苏明川宏达浩然的剑气,已经足以勾画出一道栩栩如生的风景,而这还未完。 苏明川单手持剑,变成双手握剑指天:“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湖水荷花的场景内突然生出变数,洪熙官四周,整整十八道剑气光柱冲破湖面,直射云霄,如同十八条水龙纵横人间。 剑气入渊如虹,在洪熙官四周此起彼伏,好似被囚禁在牢笼一般。 洪熙官淡淡一笑:“终于有点样子了!” 弓腰隆背,北魏拳神如同蓄势待发的巨型弓弩,浑身紧绷,虽然还未动作,但是给人一种下一刻便要炸出去的感觉。 “来了!”咧嘴一笑,洪熙官身形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若是细细看去,每一道残影都呈现不同的姿势,前冲奔跑的路径比直走了直线,等到本体来剑气牢笼的边缘之处,一拳轰出,轰隆一声,拳头撞在一种一条剑气柱上,剑气柱浑然不动,但是那些呈现不同姿势的残影好似活过来一般,继续前冲不断汇入到本体之内,而那轰出去的一拳拳罡不断增加暴涨,有一种不破楼兰终不回的决然之感。 苏明川双指并拢,轻轻向下一压,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从天而降,重重压在洪熙官的肩头,北魏拳神身子向下一顿,好似剑气湖水之下有一双手拉了一下,想将这位举世无双的拳法宗师拉入湖底似的。 洪熙官脑袋不由自主向下一坠,若是有人此时从下向上看,可以看到北魏拳神不断翻着的白眼,那是不屑和反感,打架就打架,怎么弄得如此花哨。连续不断冲撞三次,身前一道剑气光柱应声碎裂,但是那些剑气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汇入到洪熙官肩头。 不断出拳轰击着剑气柱子,洪熙官肩头的重担也就不断增加,最后数十道剑气柱系数被轰碎,北魏拳神肩头无异于扛着一座昆仑天山,洪熙官的脑袋微微向一侧倾斜,那是抗山的姿势! 此剑无异于搬了一座大山砸在北魏拳神的肩头! “可以收了!”苏明川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那些湖水荷叶骤然消失,系数涌入那一道威压之中,苏明川凌空而立,头朝下,脚朝上,木剑不断点出,剑气撞在肩头,撞在后背,撞在洪熙官的奇经八脉,浑身一百零八处关节,响起一声声敲击骨头的瘆人声响。 第一道,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千百剑,一剑重过一剑,最后那一柄木剑从天而降,好像棋盘之上最后屠杀对方大龙的关键一棋,一道山峰粗壮的剑气再次砸下,山叠山,山加山,再配合上苏明川神来之笔的一拳,那赫然是洪熙官的拳法套路!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超凡脱俗的拳法,他苏明川不但要学,而且要用! 剑气拳罡系数炸入地下,直接炸出一个大坑,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雪涌关前出现一个十丈大坑,黝黑深邃,似乎不见底,不断有剑气和拳罡从中涌出,恰如南疆不断冒着寒气的寒潭! 苏明川轻身落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望着大坑,沉默无语。 突然在大坑冒出的剑气中,洪熙官缓缓走出,衣衫褴褛,头发还有些许烧焦,丝毫没有高手风范,而在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苏明川的那一把木剑,洪熙官一把撤掉破烂衣袖,露出古铜色皮肤,他低头看了一眼木剑,随手一抛:“还给你!” 苏明川双指并拢,点剑,指剑,引剑,卸去剑身中蕴含的拳罡,单手握住剑柄,然后微微皱眉,在他有些惊诧的眼神中,那一柄紫竹材质的木剑碎成了无数齑粉。 第七十章 紫竹万剑,再来一次 苏明川望了望手中的齑粉粉末,大母手指头摩挲一下食指,木剑留下的粉末自由一种滑腻,他不由得自嘲一笑:“果然,北魏拳神不是那么好杀的。” 洪熙官拍了拍头顶,一阵烟尘飞扬,他的头发已经烧焦,棱角分明的五官黑一块白一块,极为滑稽可笑:“苏副阁主,还是用些真本事吧,省得洪某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局,十分麻烦。” 苏明川抖动一下手臂,粉末化成一阵青烟,随风而散:“洪将军就这么有信心可以挡下紫竹大阵?” 洪熙官摇摇头:“毫无把握,但是洪某还是想要一试。” 苏明川开口道:“洪将军别忘了,除了紫竹大阵,我西楚还有其他人,到了那时,洪将军一遍阻挡住了苏某的那一剑,还有多少余力可以阻挡我西楚大军东去?” “生前身后事儿,洪某一介武夫,管不了那么多,不过洪某知道,若是洪某不挡下这一剑,若是哪一日苏副阁主有心用这一剑对付镇西军,其损伤不是镇西军希望看到的。” 苏明川微微点头:“求仁得仁,求道得道,既然洪将军执意,苏某就不吝赐教了!” 西楚剑阁副阁主手中已无剑,但是心头一把剑峥嵘露锋,双手平举,简单至极的动作却有不简单的效果,顿时场间剑气纵横,好似一轮明日出东方,光芒万丈,又如同玻璃琉光,熠熠生辉,雪涌关上空的云霞风吹雨打,骤然消散,变得无影无踪。 苏明川疯狂压榨体内气息,从体内炸出的气机狂乱紊乱,意气攀升至巅峰,周身四周狂风大作,烟尘飞扬,但是西楚剑阁副阁主身上的衣衫却是熨帖至极,没有一丝褶皱。 猛然攥拳,好似和什么产生了奇妙的联系,空气中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破声,最后凝聚成一道雷鸣。 苏明川身上的衣衫终于有了震动涟漪,他黑发向后飞扬,西楚剑阁副阁主自打诸葛唯我横空出世之后,一直在他身边,年岁不详,寥寥出手几次,皆是和当世巅峰相战,虽然未曾有胜负传闻流传出来,但是“不胜不败”一直是江湖武林对苏副阁主的评价,这也间接说明苏明川的不凡。 除了外在的异象,苏明川双眼骤然变亮,仿若有紫色的火焰在升腾燃烧碰撞飞溅。 洛阳城内,本是平静异常的万顷紫竹,好似被风儿吹拂,齐齐向着东方低头附身,然后骤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道流光射向天空。 负背双手的诸葛唯我仰头望天:“明川的全力一剑,气象之博大,恐怕无人能敌,镇西军副将性命堪忧,可惜了。” 万道紫竹凌空激射,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紫色的湍流,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剑尾,那是紫竹剑痕,折射日头的光辉,从西向东,横跨人间。 紫色的瀑布湍流仿若是梦幻一般不真实,仿若绽放在空中的烟花。 洪熙官仰头望天,眼中精光阵阵,万剑铺天盖地而来,他双手颤抖不止,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即便他也没有把握能够挡下这一剑,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兴奋激动,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心头太过欢喜太过高兴,所以双手颤抖。 在洪熙官心中,他最不认同自己镇西军副将的身份,他最认同的是拳法宗师这个称呼,黄淳风遇事一剑了之,那么我洪熙官便遇事一拳了之,即便是少年时节,他境界和战力还未超凡脱俗,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追赶的角色,因为他知晓自己要走什么道路要行至何处,这一点比之闭着眼睛过河的皇帝陛下可是强上太多了。 既然万剑凌空,敌人来袭,自己该怎么破? 洪熙官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外放的气息拳罡猛然收缩,沉入丹田气海,而且他还在疯狂吸纳气息,在修行人眼中,洪熙官所站立的地方形成一个向里面塌陷的巨大凹槽,好似有一尊饕餮屹立场间,要把那天地完全纳入体内。 “以肉身硬抗?洪将军,糊涂啊!”苏明川一声感慨,平伸攥拳的双手做了一个万剑归宗的引剑动作,天空中万棵紫竹速度骤然加速,纷纷刺向那一袭只吸纳不吞吐的身影。 此刻洪熙官成了众矢之的,在风沙中被不断撞击打磨的石头,不错,他就是要用最肉身来硬抗气运,前所未有的壮举,若是成功,北魏拳神的筋骨体魄自然大成,那是比之孔道佛、郝连勃勃还要更加强健的体魄,若是败了,那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连尸骨都留不下丝毫。 万株紫竹终于来到此间,狠狠撞向洪熙官的身体! 洪熙官古铜色的皮肤上绽放出璀璨的光辉,万棵紫竹骤然密集起来,万道剑光爆发出无比刺耳的撞击声,细小的雷电在洪熙官身体表面来回流窜,恐怖异常。洪熙官站立的地方下陷,岿然不动,大地被踩成齑粉,碎成粉末,整个人如同燃烧起来,不,那是比火焰燃烧还要炙热的煎熬,完全看不到洪熙官的面容和身形。 万柄紫竹飞剑,便是无数此冲击摧残,整整三炷香的时间,紫色成了眼中唯一的颜色,突然,一只冒着热气的拳头炸出,斩断呼啸的狂风,砸碎无数紫竹利剑,洪熙官悍然走出紫色的火焰,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 与此同时,苏明川如同被重击一般,身如断线风筝向后倒飞出去,双脚重重砸在地上,直接没入膝盖,拳法无敌,无敌于人间,苏明川也不能接! 此刻洪熙官衣衫残破不堪,胸膛手臂露出森森白骨,但是玄妙也在其中展现,血肉筋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复原,新生的肌肤骨肉如同新春的树牙生机勃勃。 “不破不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恭喜了洪将军,能够在此等时候再有明悟,苏某佩服至极,不过,苏某不能让你将境界圆满,抱歉了!”苏明川开口说道,剑气从浑身大穴中疯狂涌出,剑气浓郁如同一条条蛟龙游曳体外。 既然一次万剑紫竹杀不死你,那就再来一次! 第七十一章 终于有点宗师风度了 洛阳紫竹大阵,举世闻名,如同太安城的魏墨城,如今的李元樱,南梁建康城的张胜谷,如今的陈石秀,坐镇紫竹大阵的是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加上今日对付洪熙官,洛阳紫竹大阵一共启动过三次,第一次是张元率领大军围困洛阳城,万剑凌空,震慑敌军,第二次是慕容峰西进对付李元樱,紫竹大阵对付从天而降的天上人,次次震惊世人。 但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紫竹大阵可以在短时间内启动两次,而且第二次威力更胜,颇有万剑归宗,万剑凝聚成一剑的意思,随着苏明川外放气息形成蛟龙,再次万棵紫竹凌空,如同洪熙官正在新生的肌肤骨肉,万棵紫竹也是刚刚形成,带着勃勃生机,清浅的紫色,连接成线,不再蜂拥而至,而是形成一道千百万丈的紫剑,毕其功于一役! 雪涌关内,大风起兮云飞扬,天空中出现难得一见的壮阔景象,不只是雪涌关和雪涌城内可以看见,蹲在小溪旁喝水的李元樱也可以看见。 以前她不懂余庆的重要性,此次西来,她才知道小太监的不容易,远了不说,就说这最简单的饮水问题,她自己都解决不了,因为找不到干净的水源,行走江湖不是书中所说,行至一处小溪旁附身就能喝到甘甜的泉水那般简单,喝完之后还有神清气爽之感,现实常常是溪水有,不过浑浊不堪,溪面上漂浮着烂树叶。 皇帝陛下有轻微洁癖和强迫症,怎么能受得了喝浑浊之水,行了几天,实在饥渴难耐,方才放下身段,捏着鼻子喝两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而且自杀这个念头她也曾经在脑海里冒出来过了一瞬间,就被她给否决了。 另外,她也没带钱,这件事情不是因为皇帝陛下身份尊贵,没有带钱习惯,相反李元樱谨遵书中教诲,每次出宫之时都会准备好银两,一张面额不菲的银票,一张小额银票,外加一些琐碎银子,但是此次离开之时实在匆忙,忘了带钱。肚子饿了,她就敲开农户家门,讨要些吃的,一张嘴巴被陈珞岩养得太刁,她又没有受罪将就的习惯,这不好那不好吃,说得比吃得多,毛病挑了一大堆。 这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农家见她长得还不错,本想着行好,将她收留了,嫁给自家那个傻儿子,听到她不断叨念饭食不好吃,赶紧打发扫地出门,如此嘴馋挑食儿以后可是养不起。 弄不到吃的,皇帝陛下肚子饿,马匹早被变卖,换了银两,只够她吃一顿饭,本来她身上有一块楚人凤给的令牌,奈何在秦淮河畔送给姜叶青了,现在皇帝陛下证明不了自己是皇帝陛下,所以她决定去......偷!为了说服自己的内心,她完美得用陈珞岩教给她的理由安慰自我——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有偷来形容?那是借!借,懂不懂?懂不懂?是有根本区别的,你不要污人清白,好不好? 于是,最没有底线和道德操守的皇帝陛下诞生了。 走了一路,皇帝陛下偷了一路,专门捡好吃的偷,也多亏了皇帝陛下修行境界不错,不然不知道会被打死多少次。和南梁那位殿下呆久了,本来节操不多的皇帝陛下完全坠落到无底深渊,大凡遇到了难以启齿的尴尬羞愧事情,她都会去陈珞岩说过的话语中寻找自我安慰的逻辑,即便那是诡辩,要不就直接归结为“潜移默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面,反正怎么都是陈珞岩的错,我是很无辜的。 轻轻起身,用偷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随手一丢,李元樱望着越来越明亮的那一剑,脸色逐渐肃穆,她扭头看了看四周,双指并拢放在眉心,轻念一声:“起!” 从空中掉落的树叶突然静止不动,悬停空中,李元樱周身万物静止,然后被一股大风吹拂向上,飞向天空,与此同时,那一条小溪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提到空中,幻化出一柄细长的水剑,两条气运神龙从北魏天子身体一飞冲天,相互缠绕,如同两道镌刻在利剑的古朴花纹,头尾相交,附在水剑之上。 李元樱身如长虹,身体前冲,悬停在空中的水剑也激射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青黄相间的湍流,对上那不可一世的紫色利剑。 大地上,李元樱的身影成了一条细小的线,快若流光,然后在她经过的地方,砂石翻飞,鸟雀惊飞。 第一次,北魏天子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宗师气度了,心头微微自豪! 一条紫色的线,一条青黄相间的线,两者在高空中激射飞翔,然后同时如同箭弩一般,飞过最高的弧度开始下坠,李元樱还未到,但是天空青黄剑已经到了,和紫色一剑轰然撞向。 气息流窜,天空震颤,本是简简单单一剑相撞,在相撞的那一瞬间,又纷纷变换成无数剑,顿时间天空变得五颜六色,下起了一场烟花雨。 烟花雨下,李元樱笔直穿过雪涌关,熊途渭只感觉到眼前一道青虹而过,然后他看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跃过洪熙官的身影,撞向西楚剑阁副阁主,剑气游曳身外的苏明川双手并拢,剑气游龙纷纷刺向李元樱。 北魏天子左右双手各自一翻,两枚掌心雷砸向剑气游龙,轰隆一声巨响,两条剑气游龙如同被按住脑袋的大笨牛一般,撞入地下,两条气运神龙有多长,身侧两旁的沟壑便有多深。 两条银线,两柄飞剑,神出鬼没,专门向着苏明川的双眼脆弱处招呼,其中还有一条银线扎向苏明川的裆部,剑阁副阁主皱了皱眉头,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一介女子,还是一名女子试出来,实在是......有伤风化,不雅至极! 这是陈珞岩教的,反正都是他的错,朕,很纯情,很无辜的! 苏明川双指夹住银线,如同捏住了蛇七寸,轻轻一抛,银线缩了回去,李元樱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一脚踹出,踹在了苏明川的胸口处。 第七十二章 中原东望气如山 当年西去镇西军,战上慕容峰之前,在雪涌城,李元樱曾经踹过苏明川一脚,那时候的李元樱不过齐天境,那一脚的确踹在了对方胸口,但是清浅软绵,不痛不痒,今日这一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劲如崩弓,气如炸雷,直接贯穿西楚剑阁副阁主的身体。 苏明川身体暴退,后背撞碎仓山峭壁,一条巨大的沟壑,出现在眼前,而对方的身影淹没在烟尘飞扬之中,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天空中烟花雨落,恢复以往的蔚蓝如匹练,一株株紫色的竹子从高空中跌落,有些在空中已经化成了齑粉,有些跌落在地上,碎成了齑粉。 李元樱轻身落地,两条气运神龙,凌空幻化,神奇得出现在北魏天子身旁两侧,她伸出一只手放在龙头之上,未曾转身,因为苏明川的气息还在:“洪大哥,快些退到雪涌城好好养伤吧!” 洪熙官缓缓睁开眼睛:“陛下,我还可以坚持。” “腐肉生新牙,苦老逢新春,从塑体魄的大好时机,可不能被一群苍蝇给搅黄了。”李元樱淡淡一笑:“退去吧,朕还希望看一下洪大哥大成之时的风姿,必定无敌。” 熊途渭一马当先,快马加鞭赶到场间,翻身下马扶住北魏拳神,抬头看到欲言又止的皇帝陛下:“陛下,您这是?” 李元樱摸了摸肚子,咳嗽一声:“饿!” 熊途渭恍然大悟,忙从马背布囊中取出一块馒头,递了上去。 李元樱撅了撅嘴,不想吃馒头,没滋味,熊途渭万万没想到此等时刻,皇帝陛下还有心挑三拣四,又取出一块酱牛肉。 李元樱点头捣蒜,取过来美美啃了一口,含糊不清说道:“快些退去,固守雪涌城,此地朕来镇守。” 熊途渭将洪熙官扶上马匹,快速向着雪涌城退去,在他心中,李元樱的诸多缺点在“拼死慕容峰”这一件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不过偶尔心头会泛起些许小嘀咕,让一名女子抛头颅洒热血,实在有些不爷们儿。 镇西军火爆将军熊途渭,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李元樱啃着牛肉,腮帮鼓得大大的,入口嚼劲十足,滋味绵绸,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皇帝陛下感动地想哭! 在正西方,苏明川一身破败狼藉,以往熨帖的头发有了些许散乱,在他身后,西楚九剑一字排开,背后长剑各自轻鸣,樊小快肩扛一柄颀长的利剑,再向后便是剑阁所有的修行高手,西楚剑阁藏拙多年,如今举世伐魏,众多势力浮出水面,原来一地之国的西楚竟然隐藏了如此众多的实力,单纯以修行人的数量而言,西楚绝对冠绝天下,匈奴神极阁和南梁剑宗都不能与之比你,更不要提无世家无江湖的北魏了。 李元樱舔了舔手指,看了一眼天地连线之间的诸多高手,她伸出手指头儿数了数,没数几下,已经眼花缭乱,除了返璞归真的苏明川和深浅不知的樊小快,以剑气闻名于世的西楚剑阁全部高手毫无保留释放气息,若火如荼,仿若燃烧的火烧云一般,将整个天地染成五颜六色的绚丽景色。 樊小快将抗在肩上的长剑插在地上:“这么多人对付一名女子,有些不地道。” 众人齐刷刷望向樊小快,这话说得自大,从李元樱的方向看来,西楚众人气息浑厚绚烂,其实在众人眼中,中原东望气如山,对面北魏天子的气息直通天地,耀眼不可直视,几乎当得上气吞万里如虎,女子如此霸气,实属罕见。 苏明川抬起手臂衣袖:“小快,你看我这一身破败,可还觉得不地道?” 樊小快浑身一哆嗦,副阁主这笑话太冷,一点都不好笑。 皇帝陛下拍了拍身旁乾龙的头颅,轻轻一挥手,伴随着轰鸣的龙啸,乾龙滚地而去。 西楚九剑齐声大喝,九把颜色气质各异的利剑齐齐升空,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剑身之间纵横排列,剑气你追我赶,直通云霄,而在剑气中央,一条五颜六色的剑气蛟龙,浮现空中,浑身晶莹剔透,身体表面有雷电萦绕滚动。 这一条蛟龙并非气运,更非活物,而是西楚九剑浑厚的剑气凝聚而成,以九人心意连接而成,当初九剑阻挡匈奴大军西进,就是凭借此等神通,与之斡旋,若是说拓跋龙野一人对万人还有且战且退的余地,西楚九剑完全是以硬碰硬,死战不退。 这一条五彩蛟龙呼啸而过,一冲而至,速度快若奔雷,和那一条滚滚而来的陆地乾龙轰然相撞。 火花四射,尘土飞扬,电闪雷鸣,两者纠缠死斗在一起,对轰对撞,打得难解难分。 因为蛮横直接,所以威力巨大,轰隆隆的巨响,在雪涌关前连绵不绝,呈现凹字形的雪涌关砂石颤抖不止,不断有砂石滚落。 李元樱眯眼伸手,另一条属性为艮的青龙附身前冲,在大地砂石之上不断游走,倒不像是一条气运神龙,而像是一只眯着眼睛吐着信子的毒蛇。偷袭,是最优美的战略艺术——这是陈珞岩的又一论点,皇帝陛下......认为他说得对,就是可怜了万物之长的神物,要做那投机倒把、偷鸡摸狗的事情。 数十位西楚剑阁高手齐齐出列,手中宝剑出鞘,对上艮龙。 苏明川向前跨出了一步:“小快,准备好!” 樊小快点点头,洛阳城内紫竹大阵是西楚杀手锏,紫竹大阵之后呢,西楚还有一柄杀手锏,不是他人,便是一心钻研剑术的樊小快。 苏明川遥遥招手,一柄落地短剑冲破砂石掩埋,径自落入他手,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抖,砂石飘落空中响起一声爆破声响,下一刻,西楚剑阁副阁主出现在李元樱身前,一剑劈下。 李元樱手持两柄飞剑,交错在头顶眉前,挡住了苏明川的一剑,剑气四射之间,李元樱毫无心思对付苏明川,而是透过手臂间隙,望向樊小快。 这位西楚剑阁不出世的天才双手放在剑柄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三章 雪中送炭可及时 剑,一直都是兵器之王,是每一个江湖儿女最为神往的兵器,任谁不想仗剑走天涯,领略人间的繁华。 江湖修行界内对剑推崇至极,上一代的三绝皆是用剑之人,酒剑仙、诗剑仙、毒剑仙,酒剑仙最强招式是什么?是千里飞剑取人头颅! 西楚剑气闻名天下,樊小快是其中的异数,他不求剑气,也不求剑意,而是一心求剑术,博取众家之所长,融会贯通,他曾经看过很多人用剑,也和很多用剑高手切磋过,他见过黄淳风千里一剑的神采,见过南梁剑宗山后赵敦煌的霍霍磨剑声,更是亲自询问请教过毒剑仙慕容峰,所以他的剑有很多人的风采,同时又兼具自己的独特。 此时,樊小快闭上了眼睛,剑在身前,在剑鞘中,两者相互独立,又好像融为一体,毫无出剑迹象,又好像下一刻便能长剑当空,一剑去千里,静止和运动仿若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矛盾和统一完美融合一起。 剑术之极限,在于何处?这连樊小快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出剑递剑,追求最快的那一剑,于是他成了雪涌关前最不起眼,又最为耀眼的那一抹身影。 李元樱逼退苏明川,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了莫名危险,许久未曾有过的危险之感,衣袖挥舞,插在地上的一柄铁剑在气息牵引下,炸出大地,化作一道流光,直刺对面。 樊小快没有动!铁剑已经落地!不,不是他没有动,樊小快已经动了,只是速度太快,在场众人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出了一剑,即便是李元樱也没有看清楚。猛然睁开眼睛,樊小快悍然出剑,剑身出鞘,长剑掠空,只追求一个快字,刺破了空间,穿越了时间,空间之上出现一个细小的黑洞,如同银针钩挂着一条黑钱,一头在樊小快手中,另一头儿在李元樱的心头。 李元樱两条银线如同鬼魅一般探出,分明已经层层捆绑住樊小快的长剑,但是长剑剑柄末尾突然绽放出一点星光,速度骤然提升,在极限的速度下,所有的应对都显得苍白。 李元樱心头升起一股自嘲的无力感,还是自己太过自负了,这躲无可躲的一剑只能硬抗,至于后果,可能是雪山气海崩坏,也可能是命送黄泉。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身影突然砸入此间,落在李元樱和樊小快的飞剑之间,烟尘还未落下,一股蓬勃剑意从中射出。 危危乎如天地泰山,浩浩然如纵横江河。 不同于樊小快的快剑,来人的一剑除了不讲究速度,剑意、剑气、剑势皆占,而且形神兼备,宏然浩大,恰似万马奔,五湖翻腾。 樊小快的杀人剑,对上来人的一剑,如同一位擅长奇袭的将军对上擅长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有点风牛马不相及的意思,但是两者相撞依旧产生了炫目的场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只是韵脚,空间撕裂造成的空间裂缝才能从侧面展现出其中的威力。 等到尘土落地,轰鸣渐消,来人终于露出了自己的面貌,一双草鞋,一件汗衫,一顶草帽,手臂腿脚露在外面,黝黑成古铜色。 “柳青?”李元樱微微惊讶,这名从草原来的青年才俊不是去西域了吗,怎么出现在雪涌关。 柳青一手按住草帽,不让罡风将草帽掀翻,转移话题道:“小爷的雪中送炭还算及时吧。” 至于他如何出现在雪涌关,这是一个漫长而且枯燥的故事,他不擅长长话短说,所以还不如不说。 李元樱心意一动,两条气运神龙返回以内的雪山气海,柳青看得只咧嘴角,这玩意儿忒霸道,自己有点比不了,还以为如今的自己修为足以可以匹敌,真若打起来,保不齐又是被惨揍的份儿,好讨厌,真烦人啊。 以苏明川为首,西楚众人围绕左右。 雪涌关内,突然有一骑闯入关内,马不停蹄跑到场间,从马匹上跌倒在地,双膝跪地爬到李元樱面前:“陛下,大将军病危,病危!” 李元樱明显浑身一颤,柳青第一时间内面向西楚众人,一手已经有剑气萦绕五指之间。 苏明川望了望雪涌城的方向,挥了挥手:“退!” 九剑中的甲出声提醒道:“阁主,诸葛先生那里如何交代?” 苏明川叹了一口气:“先生那里,一切责任我来承担。” 说完,他首先扭头踏步,大步离去,樊小快看了一眼柳青,也快步离去,其余众人纷纷退去。 李元樱平静一下心神,向着雪涌城走去,不多时,她便踏入了雪涌城,雪涌城城主司马奕亲自出城迎接,当年李元樱途径雪涌城,曾经答应拨款十万两白银给雪涌城,而且是在内库中支取,李元樱要仿制秦淮河龙虎山庄建造一座宅子,沈凝儿不答应,软磨硬泡之后给了一半,但是在给雪涌城银子的时候,内库掌门人可是十分大方,眉头不皱就给了十五万两。 当年一次无心之举,在这一次举世伐魏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镇西军一退再退,之所以退到雪涌城,是因为这一座军事要塞的确建立起了完善的防御体系,西楚军队想要攻克,并非一件易事儿,再加上雪涌城天然地理优势,固若金汤算不上,阻挡西楚军队还是不在话下。 李元樱脚步匆匆,周围下跪大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一句也进不了她的耳朵中,快速穿梭在雪涌城内,掠过弄堂小巷,身后传来司马奕一声提醒:“陛下,走过了!” 北魏天子止住步伐,哦了一声,身子有些僵硬地扭身,轻轻推开眼前的宅院小门,站在门前,猛吸一口气,双手按在门框上,咧了咧嘴角,轻轻推开门,大声嚷嚷道:“洪叔,洪叔,元樱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洪龙甲面容憔悴,由于背伤缘由,床体镂空,整个人如同被弯折一般,“挂”在床上,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和煦地微笑:“陛下来了啊。” 第七十四章 洪熙官接旨 入门之前,李元樱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哭,李元樱,你不能哭,但是看到缓缓睁开眼睛的洪龙甲,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吧吧向下落,她用袖子擦了擦泪水,嘴唇颤抖:“洪叔!” 洪龙甲招了招手,李元樱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只顾着低头擦泪水。 “都是修行大宗师了,怎么还哭起鼻子了?” “洪叔,不要说了,我马上带您去太安城,那里有御医,没有治不好的病。”李元樱开口说道。 “元樱,不要折腾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是这死得不是时候,还没看到你嫁人。”在镇西军大将军心头儿,边关安危很重要,尤甚于他自家的性命,但是比不过皇帝陛下的婚娶。 李元樱第一次没有恼羞成怒,只是低头嘤嘤呜呜地哭,像个受气委屈的小孩子。 “来,元樱,给洪叔说一说那位南梁殿下,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洪龙甲伸手给李元樱擦了擦眼泪,他从楚人凤哪里知道了很多故事。 “他没什么好说的,一个贱人而已。”李元樱开口说道。 洪龙甲脸色怪异:“当年你母后也是如此评价你父皇的,看样子,这位南梁殿下是个不错的人,可惜,老祖宗和赵督领没看到,不然不知道该高兴成什么样子。” 李元樱拉了拉洪龙甲的衣衫:“洪叔,不要说了。” 洪龙甲哈哈大笑,牵扯到后背伤口,一阵钻心地疼,冷汗不住地冒,他接任镇西军大将军以来,甲胄从未下身,如今病重,脱下甲胄之后,后背腐烂不堪,看到的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 “元樱,有几件事情洪叔需要叮嘱你一下。”洪龙甲喘了一口气粗气,气喘吁吁说道。 李元樱起身,轻轻扶起洪龙甲,将软绵的枕头放在他的后背:“洪叔,你说,元樱听着。” 洪龙甲伸手摸了摸李元樱的脑袋:“以前不告诉你,怕你压力大,现在是时候告诉你了。元樱,天下四分,大魏具中,三面受敌,分别设置了镇南军、镇北军和镇西军,三面边军,整整六十余万人,对于大魏来说是重大的负担,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镇南军让澹台国藩坐镇,一是南梁兵多将广,国富民强,二是澹台国藩此人自负,不屑宵小之行,即能牵制南梁,又能迷惑视听。镇北军由宋老将军当家做主,镇西军则由我来镇守,你应该知道,镇北军以长城一线抵抗匈奴,镇南军和南梁各立大江南北,而镇西军是在太行山和黄河上游,利用地形复杂之便,和西楚斡旋。其实,中堂早年已经验算过大魏最坏的情况便是三面受敌,处于独立无援,举世伐魏的场景,中堂大人自然也有了对策,按照中堂大人的布局,三面边军皆可退也可败,如果要退要败,必须同时败同时退。”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洪叔,我不明白。” 洪龙甲喘了一口气:“以退败来缩短战线,争取缓冲空间,三大边军囤积一处,同时让匈奴、南梁和西楚的军队之间面对面,他们不是咱们大魏铁板一块,相互之间难免勾心斗角,相互提防,而那就是咱们大魏的机会,有宋老将军把控全局,然后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兵团作战!” 李元樱渐渐了解其中的含义:“但是该退到何处?” 洪龙甲开口说道:“以太安城为中心,向北以童关、张家口、大同为北线,以西以汉中、昌盛为西线,以南以淮安、商丘、南阳为南线,三大边军相互为脊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几年前,古凉州之战已经证明,三大边军在局部战场上的联合作战,不但可行,而且战果颇丰,数十万人的大兵团作战也应该不在话下,特别是此等时候,宋老将军、熙官和张牧之三人,老将军自然辈分最高,身份最为尊贵,没有权力之争,若是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大魏有胜算!” 因为激动,洪龙甲不住咳嗽,眉头上渗出的汗水密密麻麻。 “洪叔,休息一下吧。” 洪龙甲连连摆手:“洪叔有一点不放心,早年黄淳风、魏墨城、刘百通、孔唯亭、时未寒、赵督领、韩先霸,咱们大魏高手并不少,可是这几年折损严重,数来数去,也就剩下元樱你和熙官,而你只是一枚小女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辛苦的是洪叔。”李元樱低头开口说道。 洪龙甲又摸了摸李元樱的脑袋,粗糙的大手魁梧有力,有着别样的温暖,让人安心:“元樱,洪叔死后,雪涌关可以炸烂,暂时阻住西楚军队,洪叔死后就葬在雪涌关下,一把老骨头还能为大魏添砖加瓦,不亏!” 李元樱摇摇头:“洪叔,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 洪龙甲淡淡一笑:“生死一事儿,洪叔看得很淡,以后,若是遇到危险,让熙官去,你躲在背后,千万别出头儿,小心危险。” 正说着,洪熙官在别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听到洪龙甲的话语,他脸色无常,只是低头说道:“大将军。” “嗯。”洪龙甲寒着脸,清清淡淡嗯了一声,面向李元樱,又是一张和煦温暖的笑脸。 李元樱起身,强行拉着洪熙官坐下,一队父子相对无言,洪熙官低着头看脚下,洪龙甲咧着嘴角,白眼向天。 李元樱使劲儿推了推洪熙官的肩膀,镇西军副将恍然开口道:“大将军的伤势?” “无妨。”洪龙甲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又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伤势?” “无妨。” 两人又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李元樱狠狠掐住洪熙官的肩头,使劲儿拧了拧,洪熙官如同趴在地上的一只大青虫,你戳他一下,他就动一动:“镇北军边防政务已经整理妥当,有末将在,苏明川等人休想踏入中原半步。” 洪龙甲又清清淡淡嗯了一声。 李元樱叹了一口气,沉了沉嗓子:“洪熙官接旨!” 洪熙官微微一愣,起身下跪:“洪熙官接旨。” “朕,命你叫大将军一声爹。” 第七十五章 爹,我们走了 小院之外,柳青一身清爽打扮,站在阴影下,他来自草原,本来就比较黑,在西域大漠黄沙和烈日的照顾下,如今更加黑了,像是黑炭还不至于,但是和普通人比起来,的确要黑上一个档次,那种黑色,不是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健康黑,就是黑白的黑。 熊途渭翻身下马,脚步很轻地走进院子,平日里走到哪里,他都是脚步震天响,嗓门如风吼,但是今天他格外小心,一方面是因为大将军病重,不应被打扰,另一方面是因为皇帝陛下李元樱也在,他知道陛下喜静。 如今北魏和西楚开战,镇西军四大将军除了熊途渭在中军,其余三位皆在纵横南北的三十里防线上。 见到老相识,柳青咧嘴一笑:“熊大哥!” 熊途渭微微一愣,定睛仔细一看,方才从黑暗阴影中分辨出对方的轮廓,看出对方的相貌:“柳兄弟,你的牙齿好白。” 柳青赶忙用上下嘴唇兜住一口大白牙,人黑也并不是没有优点,一口牙齿稍微出彩,就给人炫目洁白之感。 “熊大哥,好久不见!”柳青开口道。 “柳兄弟,好久不见。”熊途渭淡淡说道。 这次轮到柳青微愣,熊途渭眉头之间有些许拧巴,见到柳青似乎有些不喜,离开镇西军,两人性情有相似之处,打得一片火热,常常在教武场有摔跤切磋,而熊途渭生性豪爽,喜欢结交朋友,特别是柳青这种和他性子的年轻人,简直恨不得磕头拜把子,今日? “熊大哥,似乎有些不太愿意见到柳青?” 熊途渭嗯了一声:“柳兄弟,别怪当哥哥心眼小,你怎么这个时候出现在镇西军?” 这个时候?柳青心思一转,顿时恍然大悟,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举世伐魏的敏感时期,而他柳青是草原人:“熊大哥,多虑了,柳青前来,只为帮忙,没有其他目的。” 熊途渭点点头,他已经听说了柳青在西域经历的事情,慕容峰身死军马镇,西域不出预料大乱,而柳青横空出世,像是一阵旋风刮过,引起了西域的诸多猜测,以为慕容峰刚走,又出现了一位要一统西域的混世魔王,但是柳青并非慕容峰那种割据一方的枭雄式人物,他更像是一名游侠,行事儿仗义,人们更喜欢谈论他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儿,比如那个喜欢收“干儿子”的土匪婆娘,小家碧玉的邻家姑娘,西域第一大门派昆仑门的千金大小姐,都和柳青传出过滋味十足的绯闻。每每听到关于柳青的传闻,熊途渭心头懊恼,若是一名草原人一统西域,对于镇西军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早知如此,当初应该把他留在镇西军,或者......杀掉! “柳兄弟,你说帮忙,这个忙可以帮到什么程度?”熊途渭眯了眯眼睛。 柳青淡淡一笑:“只要不是对付草原,就马马虎虎帮到死吧。” 他说的轻巧简单,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熊途渭却是喜笑颜开,使劲儿拍了拍柳青的肩膀:“不愧是熊某的好兄弟!” 柳青咧嘴一笑,又露出自己的一口大白牙。 “洪叔!!!”房间内响起李元樱一声呼喊。 柳青腾地一声弹出去三丈远,马上一脚就要踏入房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悄悄退了下去,轻轻叹了一口气。 房间内,李元樱握住洪龙甲的手不断呼唤,但是躺在床上的镇西军大将军双眼紧闭,安然离世。 一旁的洪熙官眼圈微红,双手紧攥,眉头之上青筋暴露,整张脸扭曲变形,他狠狠咬着后槽牙,方才没有哭出声来。 熊途渭一步踏入房间,一拳重重砸在门框之上,整个房间一阵颤抖,房梁之上不断有土窸窸窣窣落下。 洪熙官闭眼,抽了抽鼻子:“熊途渭!马上召集先锋军,赶往雪涌关,三个时辰之内要移平雪涌关,阻挡西楚军队东进,然后命令杨开凤、曾祥才、陈代坤屯兵边线,原地待命,不可离开军队,若有违抗军令者,一律军法处置!” 他低头附身,走到李元樱身前:“陛下,爹生前说了,希望葬在雪涌关。” 李元樱回头,开口道:“洪大哥,我能把洪叔带回太安城,和奶奶、赵叔他们葬在一起吗?” 洪熙官犹豫了一下:“陛下,人死为大,爹生前的意愿,还是不要违背的好。” 李元樱缓缓起身,洪熙官深吸一口气,使劲儿擦了擦眼泪,不让眼泪落在洪龙甲身上,人死之后要赶往西方极乐世界,身体轻盈如同羽毛,可以眨眼飞翔万里之遥,独独经受不住眼泪的重量,那是在世之人的牵挂,是阻挠已死之人远去的羁绊。 将洪龙甲背在身上,洪熙官走出房间,小时候爹经常背着自己,偶尔也会骑在脖子中,两人走在太安城的大街小巷,爹就告诉自己,这是你以后要守护的城池,而太安城的雄伟和宏达扑面而来,让他有些忍不住想哭。 他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头顶上的太阳,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走过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归来东西南北斗转星移,爹,我们走了。” 他已经有些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和爹的关系势如水火了,是那名女子不辞而别的时候吧,僵持这么多年,冷战这么多年,到头来,一个走了,一个杳无音讯,哎,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 走在西去雪涌关的路上,李元樱跟在身后不远处,再后面是抿着嘴巴的柳青,以及不断飞驰而过的骏马,匆匆赶往雪涌关,好像是给这位溘然长逝的大将军探路一般。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洪熙官脚下踉跄,他刚受了重伤,内里和外在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些支持不住了。 李元樱伸手扶住他的身子:“洪大哥,我来吧。” 洪龙甲从洪熙官的背上过渡到李元樱的背上,好像熟睡之人从一个床上过渡到另一个床上,自然而然。 人生最后一段路程,洪熙官和李元樱,两人一人送了一半。 第七十六章 等一个人 太阳明艳的有些不像话,天空蔚蓝的有些不真实,没有一丝微风,雪涌关前,一切睚眦必现,一切毫发可见,远远望去,地面升腾起热气,仿若有一层水幕在不断流动,呈现凹字形的铁马雄关,恰似耸立在天地之间的两根柱子,巍峨雄壮。 在雪涌关的东面,李元樱背着溘然长逝的洪龙甲,脚步清浅,脸色决然。在雪涌关的西面,段西风率领西楚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对面马蹄落地的声响。 李元樱附身将洪龙甲的尸首放在雪涌关中间,缓缓扭身,走到百丈之外,和洪熙官并肩而立,在两人的眼中,安然躺在雪涌关内的镇西军大将军仿若熟睡了一般,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洪熙官气沉丹田,一手放在腰间,简简单单蓄势,简简单单隔空轰出,艳阳高照的晴天之下,突兀响起了一声惊雷炸声,轰隆一声巨响,雪涌关高耸入云的山石一声地动山摇的震颤,巨大的山石滚滚而落,重重砸在洪龙甲的尸首上。 李元樱不忍去看,轻轻扭头,擦了擦微红的眼睛。 洪熙官一拳之后,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 李元樱伸手扶住他,轻轻开口道:“洪大哥,我来吧。” 说完,她径自向前走了三步,衣衫无风自动,两条气运神龙从她的体内缓缓而出,围绕周身,左右两手手心两枚掌心雷骤然而成,气运神龙各自口含一枚掌心雷,如同神龙含珠。 与此同时,雪涌关上方的天空出现一种剧烈的颤抖,仿若一双手在搅动天地气息,空间呈现出一种碎裂恢复的循环状态,远远超过了平常人的想象,那一处空间在汲取能量,慢慢凝聚成一个球状的气息能量球,等能量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空中一声剧烈的摩擦声响起,能量球骤然消失不见。 人间的一处空间好像被硬生生抹除,一股大风骤然而成,只是这一道风不是吹向东南西北,而是吹向空中,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轰隆声巨响不断,一道空间裂缝豁然眼前,一条粗壮百丈的瀑布光流从天砸下,两条气运神龙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的召唤,齐齐冲向光流,汇入其中,然后当头劈下。 雪涌关塌了,而在雪涌关内外,无数马匹跺脚嘶吼,躁动不安。 巨大的石块滚滚而落,掩埋了整个峡谷,以前的雪涌关只有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高山耸立,好像两个相互对立而站的情人,默默对视很多年,但是不能携手而行,今日这一对情人终于可以相互拥抱,只不过代价太大,粉身碎骨。 沉重的山石崩塌,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如雷一般的沉闷撞击声,连接起伏的撞击声连绵不断,烟尘冲天而起,向着四周散去,如同人家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雾,飘向天空,遮住日头,掩埋过往和悲伤。 李元樱缓缓扭头,和洪熙官擦肩而过:“洪大哥,我后悔了,应该把洪叔带回太安城的。” 洪熙官嘴唇颤抖了一下,最终没有说话。 缓缓向着雪涌城走去,李元樱脸色平静,衣裙翻飞,身后烟尘飞扬,更远处是坍塌的雪涌关,和蓝得不像话的天空,远远望去像是一幅画卷。 这一幅画卷印入柳青的眼中,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柳兄弟,你哭了?”熊途渭的声音突然钻出来。 柳青忙着解释道:“西北风沙大,不小心刮进了眼中。” 洪熙官下令镇西军按兵不动,时刻提防西楚军队东进,但凡违抗者,一律军法处置,不过曾祥才、陈开凤、陈代坤等三名将军,加上众多中层将领,纷纷不顾军情赶往雪涌城,洪熙官即便有心杀人立威,也要将镇西军指挥将领全部杀了,那么无需和西楚对决,直接棋子认输,投降得了。 众人站在小院之内,没有哭声,没有交谈声,各自沉默,场面安静,黑压压一大片七尺男儿,实际上诡异更多一些。 洪熙官走出房间,李元樱紧随其后,众人齐刷刷抬头。 李元樱的眼神扫过众人:“洪叔生前淡泊名利,不喜赏赐,朕知道他的性子,就不给他添麻烦了。自此刻起,洪熙官接任镇西军大将军,朕一介女子,并无胸怀大志,也不能给诸位保证什么,只能保证,日后举世皆敌,生死存亡之刻,朕能死在诸位死之前。” 院子内的众人齐齐一愣,然后陷入了更加寂静的沉默。 李元樱自认没有虎躯一震众人拜服的能力,对于众人的反应并无太大感触,默默转身进屋。 各位将领来雪涌城是一次表态,众人表态完毕,和洪熙官在大厅内商讨军情,然后也各自回归军队。 李元樱和洪熙官有过一次密探,不为外人知晓,柳青站在院子里,怀抱着肩膀,一只脚不住颤抖,有些不耐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洪熙官走出房间,李元樱随后,望着柳青:“朕准备回太安城,你何去何从?” 柳青脸色呆钝片刻,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呆在镇西军,只有洪将军,很难阻挡西楚那一群修行者,我先说好了,草原之事儿我不会插手。” 李元樱点点头:“无论如何,总要谢谢你。” “谢不用说,萱儿姑娘的大饼,我喜欢,希望能再吃到。” 李元樱摇摇头:“这有点难儿,萱儿最近很忙。” “她能忙什么?整天欺负那个小太监?” “那是她忙碌的一部分。”李元樱淡淡说道:“听说你在西域......” 柳青摇头摆手:“大姐,莫要提了,我脸皮薄,给点面子。”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那些江湖谣言,做不得真。” 李元樱淡淡一笑,又皱了皱眉头,一匹飞骑驶进小院,一名黑衣蒙面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一封书信递到李元樱面前。 皇帝陛下有些发憷收到粘杆处的来信,她从秦淮河来到镇西军便是一封书信,书信的内容往往还不太友好。 黑衣蒙面人好似明白皇帝陛下心头所想,出声开口道:“陛下,此信是南梁殿下所写。” “哼!”李元樱还未有所反应,柳青倒是一声重哼。 李元樱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草原才俊此举何意,将信件打开一半,露出上面一句话——等西楚一个人来投——坊间早有传闻,南梁蛛网三位锦袍郎,其中一人在西楚。 她将信件完全展开,一个人的名字豁然在列,果真......竟然......是他! 第六十七章 信不信?我信! 西楚,洛阳,怡红院。 寇中原衣衫不整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披上一件衣衫,马马虎虎系上腰带,脚步有些虚浮,走到桌子前,仰头猛灌了一口茶水,长长呼出一口气:“舒坦!” 一名婉约艳美的女子披上若隐若现的薄纱,挂上珠帘红纱,轻轻起身,走到寇中原身后,柔柔揉捏着他的肩膀:“寇公子可是好久都没来奴家这里了,妈妈可说了,若是寇公子再不来,就要让奴家出去接客了。” “她敢!本公子的女人怎么能接别人的客,这个老婆子见钱眼开,老子当初砸在她脸上的钱都喂了狗了,老东西,呸!”寇中原恶狠狠说道,一边享受着透体的柔软,一边皱了皱眉头。 “那为何寇公子近来不来奴家这了,莫非是在别处有了相好的,把奴家给忘了?” 寇中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提了,本公子现在出个门都难,处处被人盯着,而且洛阳城最近还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什么本公子是南梁的谍子,处心积虑隐藏在大楚已久,哎,诸葛先生也就信了,连陛下也信了,真是日了狗了。小桃红,你说本公子是不是南梁的谍子?” 名为小桃红的女子摇了摇头:“公子若是南梁谍子,那倒是天大的笑话了,奴家观遍洛阳城,任何人都可能是南梁谍子,独独公子不可能是。” 寇中原哦了一声,微微扭头,眼中精光阵阵:“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不妨实话告诉你,本公子就是南梁的谍子!” 笑容凝固在小桃红的脸上,她有些吃不准寇公子话语的真假,寇中原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尖:“骗你的,哈哈哈。” 小桃红握起粉拳,不断捶打着寇中原的胸口:“寇公子,你又吓我,你又吓我......” 寇中原仰头爽朗大笑,抓住小桃红的手,揉了揉对方沉甸甸的胸脯,引得小桃红一阵羞恼,打开他的爪子。 寇中原讪讪缩回手,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揉成一团,轻轻一抛,那一团银票恰巧不巧落入笔筒中,这是寇公子的习惯,按照他的说法是是金钱如粪土。小桃红笑他,用手抛粪土,岂不是屎壳郎才做的事情?寇中原“大怒”,你好大胆,不知公子威武是不?敢不敢床上一战?小桃红摇头连说,不敢不敢...... “小桃红,公子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你照顾好自己。” 寇中原的一句话将小桃红拉回现实,她刚想开口,寇中原已经推开房门,消失在视野中,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径自走到笔筒前,将那一团银票展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数额,忍不住用手捂着了嘴巴,这么大?!足够赎身!!! 她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身前的窗子,寇中原挺拔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显眼。 “寇公子!”小桃红喊了一声。 寇中原回身扭头,微微一笑,冲着小桃红摆了摆手,挤入人群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小桃红不知为何,突然泪流满面,一丝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她的感觉一向很准,她觉得寇公子会有危险,她老早就认识了寇公子,身处青楼污秽之地,很难出淤泥而不染,多半要受尽凌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幸好她遇到了寇公子,找到了一棵参天大树,所以才能安稳到了今日。她知道寇公子喜欢她,只要一句话,寇公子便能为她赎身,而且可以明媒正娶,但是那仅仅是喜欢,远远谈不上爱,因为在寇公子心中住着一个人,那才是他心之所属,她不能鸠占鹊巢,她要等着寇公子娶了那人之后,自己再做打算。但是今日寇公子丢下一张银票匆匆离去,他要做什么? 南梁谍子,四个字,突然涌入小桃红的脑海中。 寇中原行走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上,随手翻看着夜市上零零星星的小物件,在周围有不下十人的探子正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走到一座宅子前,宅子内传来声音。 “小姐,小姐,放下我来,洗衣服这种粗活,小姐怎么能做?” “紫儿,无妨的,你也忙了一天了,该休息一下了。” “小姐,紫儿不累!” “紫儿就不要争了!” “不行,传出去会有人笑话紫儿的,小丫头不长眼,偷懒贪吃!” 宅子内想起了两人夺木盆的声音,咣当一声,木盆掉在地上,水珠飞溅,两名女子惊呼声不断,不一会儿里面又传来两人相互泼水的声音,以及阵阵银铃笑声。 寇中原微微一笑,望向宅子外一棵歪脖子树上,樊小快正怀抱着肩膀,躺在树杈上,闭着眼睛,静静聆听宅子内两名女子的声音。 走到树下,寇中原抬脚狠狠踹了一脚树干,樊小快有所察觉,轻身掠下,落在寇中原身前。 “就知道你没在家,在这偷听,哎,小快,我可提醒你了,女子最烦他人偷窥,你所做之事是大忌讳,不被发现还好,若是被发现了,我劝你早死了这条心罢了。”寇中原摇着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樊小快上下打量着寇中原:“你不怕阁主更加怀疑你?” “怕个鸟毛,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寇中原信誓旦旦说道:“好了,不说这糟心事儿,我问你,你和人家姑娘说过话了吗?” 樊小快摇摇头:“还没!” 寇中原咧咧嘴角:“你啊,耍剑还可以,和女孩子打交道,差了十万八千里,若是本公子,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你信不信?” 樊小快点点头:“我信。” 寇中原挠了挠脑袋:“你这信任太干脆,我都不好意思继续教训你了。” 樊小快笑了笑。 刘开心和萱儿居住的宅子旁边是原西楚兵马大元帅赵玄极的宅子,两座宅子相邻。 寇中原用下巴点了点另一处宅子:“赵无忌现在如何?” 樊小快叹了一口气:“以前喜欢捉鱼捕鸟,现在一心练刀,想要报仇,战力日益精进,但是境界却不能与之匹配,现在看似没有坏处,但是越向后走,越是艰辛。” “报仇?韩先霸已经死了,他还要向谁报仇?” “北魏天子李元樱、人屠楚人凤、新御猫余庆。” 第六十八章 胆大心细 寇中原注视着小院门,幽幽叹了一口气:“这三位可都不是那么好杀的,无忌这个仇,很难报。” 樊小快点点头:“特别是北魏天子,简直无敌。” 寇中原哦了一声:“你和她交手了?” “交手了,剑阁围攻洪熙官,北魏天子赶到,一人力抗我大楚整个修行界而不落下风,你说厉害不厉害?”樊小快苦笑一声。 寇中原开口问道:“你那一剑使出来了?” “一半儿,被一个名叫柳青的青年横插一杠,不了了之。”樊小快淡淡说道。 寇中原微微惊讶:“还有人能拦腰截断你的一剑?” “我又不是神仙,使出的剑意气不如黄淳风,剑气不如苏副阁主,杀力不如毒剑仙,为什么不能被拦下?”樊小快倒是看得很开。 “但是你胜在一个快字上。”寇中原开口说道,他也曾修行习武,但是重心并不在此道,而是在派兵布阵,特别是人数万人左右的机动作战和千里突袭方面,寇中原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 两座紧挨着的宅子,两名女子的小院内逐渐安静下来,灯光也熄灭了,樊小快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赵无忌的宅子内依旧灯火点点,少年练刀声在寂静的夜色中突然响亮起来,掩盖了虫鸣声,遮住了呼呼风声。 寇中原皱了皱眉头:“那个名字叫慕容延钊的少年和他身边的小婢女走了?” 樊小快面无表情地说道:“走了。” 赵无忌被楚人凤掳走,再次回归洛阳城,除了手中的太玄刀,身旁还跟着一名少年和一个黄毛小丫头,少年名字叫慕容延钊,小丫头名叫桑桑,少年见过樊小快,开口便叫小快师兄,樊小快疑惑,慕容延钊解释说自己师承慕容峰,樊小快恍然大悟,也就认了这半个师弟。诸葛唯我曾经亲自见过两人,慕容延钊一脸谄媚,阿谀奉承,马屁拍得如火纯青。诸葛唯我至始至终不住点头,许了不少好处,其中就有一条,让苏明川教授两人剑法,苏明川见过两人之后,只许诺教授桑桑剑法,慕容延钊,他不愿意教。桑桑觉得自己不能抢了少爷的风头,不能让自家少爷委屈,拒不接受。气得少年一心只想扇小婢女的大耳刮子,这种千金难买、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够错过。小婢女是少年肚子里的蛔虫,自家少爷一个眼神的转变她都清楚其中的意思,开口说,少爷打我耳刮子,桑桑也不学。慕容延钊大怒,咣咣直扇自己耳刮子。诸葛唯我在笑看着这一对主仆,让桑桑换一个要求也行。桑桑歪着脑袋,认真仔细想了想,说想要五十两银子,要成色足的那种官银。说到最后,似乎觉得要得有些多,她脸色微红,低头看着脚上的花布鞋,有些不好意思。慕容延钊看到此情此景,不自觉加大了扇自己耳刮子的力度。诸葛唯我忍不住大笑,说桑桑将来会成为一个十分、十分有趣的人。这一对主仆在洛阳城呆了一段时间,一天毫无征兆,慕容延钊准备离开洛阳城,而且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曾拖泥带水,事后,樊小快从赵无忌哪里听说慕容延钊离开洛阳城的原因——这座城池有好人,但是坏人更多,本少爷还打不过那些坏人,所以还是躲开得好。于是,少年走了,带着从诸葛唯我那里得到的五十两银子,消失在洛阳城外,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樊小快突然开口问道:“中原,你觉得慕容峰对于慕容延钊是有心布局,还是无心插柳?” 寇中原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毒剑仙东去截杀北魏天子,大概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慕容延钊应该是一次无心之举,却不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毒剑仙的厉害了,人死传承不断,这少年年纪虽轻,但是已经有毒剑仙的几分习性,稍加时日,应该也是一方巨擘,江湖枭雄。” 樊小快简直不能再同意,他认慕容延钊这半个师弟,也曾指导过他的剑法,但是心中也有自己的不安,慕容延钊天然一股戾气,整日和赵无忌呆在一起,很容易影响赵无忌,赵无忌他清楚,天真烂漫不假,但是心思也缜密,有属于自己的想法,性格深处有着一抹阴气,又遭逢大难,满心愤恨,极容易受到慕容延钊的戾气影响,引起心头阴戾之气,变得暴戾,那与正大光明的赵家太玄刀背道而驰,极容易走火入魔。 寇中原揉了揉眉心,转身离去:“太多事情不以人的意识转移而转移,哎,小快,能再见你一面不错,我走了。” 樊小快嗯了一声,后知后觉:“你要去哪里?” 寇中原停下脚步,扭身:“还说没有怀疑过我是南梁谍子,哼,我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家睡觉,难不成去哪里?” 樊小快笑了笑:“没有怀疑你,主要是你那句‘能再见你一面不错’太吓人了。” 寇中原翻了翻白眼,伸手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中,人没了踪影,声音却传了过来:“好好练你的剑,我觉得三绝之后,剑道扛鼎之人应该是你樊小快,北魏天子都要靠边站,还有追姑娘这种事情,要得就是胆大心细,分清主要矛盾,隐藏自己的缺点,展现自己的优点,以局部包围全部,用部分胜利累积成全战场的全面胜利......” 后面的话语,樊小快已经听不见了,但是他觉得寇中原所说是对的,自己的确应该加快些速度了,如今他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在和女孩子打交道方面,慢如乌龟,他不识字,读书少,但是有些道理还是挺明白的,两情相悦的事情,向来都很渺茫,更多要看争取。 比如突然出现一个寇中原,人长得风流倜傥,说话风趣幽默,哪有女子不喜欢,自己拿什么和他争,完全没有胜算,像是寇中原这种坏坏的青年,平日里做错各种事情,只要做对一件事情,女孩子就能原谅,而自己做对一万件事情,只要一件事情做错,那就是大错特错,不可原谅的大罪! 第七十九章 这酒五十年 洛阳城的长街上已经寥寥无人,灯火逐渐熄灭,街道两旁的商铺也已打烊,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如同针尖牛毛,将远处的青石板打亮,映衬着周围的灯光,从远处望去像是一片银白色的月光。 寇中原伸出一只手,感受着牛毛细雨带来的微妙触觉,突然,他的心情高兴起来,布鞋踩在那一片银白色的湿亮之上,显得极其轻快,监视他动向的探子足足不下数十人,现在长街空旷,探子即便有心隐藏也隐藏不起来,所幸不如跟随寇中原的步伐,行走在大街上,走走停停,一会儿快。一会慢。 来到一座小酒肆前,寇中原肩头微湿,他伸手挠了挠脸颊,拍打一下肩头上的水珠,径自走进小酒肆,找了一个靠近门的小桌子坐下,恰巧能够看到外面的细雨纷纷:“酒家,来一壶清酒。” 一脸木讷呆板之色的酒肆老板嗯了一声,从酒缸中舀出一酒壶清酒,用干净抹布将酒壶擦拭干净,一个窄窄的小酒杯,一碟子花生毛豆,花生毛豆各一半,轻轻放在桌子上:“客官,一共二十五文钱。” 寇中原哦了一声,伸手入怀,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抽出来:“旁人家都是先喝,后结账,今日怎么先结账,后喝酒,不合规矩啊?” 酒肆老板硬硬地开口道:“我家酒肆就是这样的规矩。” 寇中原不爽,刚刚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不,本公子就要先喝酒再结账!” 酒肆老板上下打量着寇中原:“若是公子付不起账,麻烦离开,这壶酒和小吃食儿,公子可以带走。” “嘿,我这暴脾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公子付不起钱。”寇中原从怀中取出一块银锭子,重重摔打在桌面上:“看到没,看到没,本公子穷得只剩下银子了,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也不打听一下本公子的来历!” 酒肆老板依旧一副木讷表情,即没有因为银子而见钱眼开,阿谀奉承,也没有因为寇中原的恶语相向,而有所恼火,一副淡淡的表情,不卑不亢,这是什么?这就是素质,这就是教养,这就是用博大胸襟包容对方渺小的情怀! “你那什么表情?!”寇中原勃然大怒,颠了颠手中的银锭子,嘴巴中嘿了一声,将银锭子狠狠抛出很久:“钱少爷给了,给得还不少,你去取吧!” 酒肆老板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了一眼寇中原,又看了看落在地上的银锭子,踏步走入雨中,将银锭子缓缓拾起来,用身前围裙仔细擦了擦上面的泥土,放入袖中:“谢过公子了。” 寇中原重重冷哼一声,坐在酒肆中,独自一人看雨饮酒,吃花生,剥毛豆,酒肆老板坐在一旁,斜倚着酒肆柱子,前前入睡,而在雨中,已经不再隐藏行踪的探子们,或远或近站在大街小巷的两侧,衣着各异,表情却是统一的冷漠,如同没有感情的鬼魅。 寇中原起身,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将一个花生丢到嘴巴中,冲着众人举了举酒杯:“要不一起来喝一杯?” 演义小说中常有的套路,探子忍不住馋嘴,进酒肆也是一通狂饮,然后被对方下了蒙汗药,不省人事儿,等醒来对方已经没了踪影,这种无聊而且无知的桥段也只能出现在演义小说中,雨中的众人纹丝不动,他们是诸葛唯我训练出来的探子,不会犯低级的错误。 寇中原切了一声,从新坐下:“不喝拉倒,省了本公子的银钱了。” 不知不觉之间,夜色更深了,寇中原喝得神志不清,周身横七竖八倒满了空酒壶,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冲着杯子倒了倒,已经空了。 寇中原不耐烦地将酒壶磕在桌子上,梆梆作响:“老板,老板,再来一壶酒!” 酒肆老板面无表情的起身,正欲新装一瓶清酒,耳边响起了一声重重的打嗝声,酒气扑面而来,一旁的寇中原顶着一张红脸,露出一个痴傻的表情,冲着酒肆老板嘿嘿傻笑:“怎么样?老板,是不是香气扑鼻?” 一直没有表情的酒肆老板终于皱了皱眉头,低头继续打酒。 寇中原的一手按住酒肆老板的手,指了指柜台后面的书架最高处:“老板,那是什么?” 酒肆老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是本小店的镇店之宝,珍藏了足足五十年的汾酒。” “吹牛!”寇中原冷嘲热讽:“故弄玄虚的障眼法,鬼才知道多少年,这就像两个高手比武约定日期,不是三个月,就是十八年,你可见过四个月或者十七年的,没有吧,但是事实如何,说不清楚,你说是五十年,若是四十九年又能怎么样?” 酒肆老板皱眉之后,又露出一个鄙视的表情:“千真万确的五十年!” “你怎么证明它是五十年?” “公子怎么证明它不是五十年?既然公子证明不了,那它就是五十年。” 寇中原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是一张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公子我把话撂在这了,那肯定不是五十年,是四十九年!” “既然公子说是四十九年那就是四十九年。”酒肆老板摇了摇头,继续向酒壶中盛酒。 寇中原止住他的动作:“你敷衍我!” “小的没有。” “你就有就有!你只要说出一个五十年的理由,我就承认是五十年!” 酒肆老板开口道:“这酒是小人的,我说它是五十年,就是五十年,而且不接受公子反驳。” 寇中原哑然无声,是啊,酒是他的,他想说是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即便你不相信,那酒还是他的,在他那里是五十年,那就是五十年。 “好好好!”寇中原摇摇晃晃连说好,伸手入怀取出一大包银票:“这酒我买了!”如果酒是我的,我说多少年就是多少年。 银票在空中,寇中原一怔,突然笑了笑:“你想骗我的钱,对不对?哈哈哈,恭喜你,你成功了!” 说着,他将银票塞入酒肆老板的怀中,径自向着柜台后面的书架走去,去取四十九年的汾酒。 (一个很简单的唯心哲学辩论,嗯,有点意思。) 第八十章 细雨,微风,烛火(1) “公子,这酒我不卖!”酒肆老板突然扯住寇中原的衣袖。 寇中原脚下一踉跄,回身甩掉酒肆老板的手,刺啦一声,衣衫被撕开一个大口子:“让开,本公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要不到的!” 酒肆老板态度强硬,挡住寇中原的去路。 “哈,老东西,你惹到不该惹的人了,你死定了!”寇中原抬起一脚将酒肆老板踹出去,咣当一声,酒肆老板重重摔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寇中原也身子不稳,跌倒在地,头上发髻散乱开来,有些狼狈。 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寇中原伸出两根手指,挑开散乱在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即便醉酒都遮掩不住的邪魅俊脸:“敢档本公子的路,本公子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走到柜台后的书架前,踩着柜台后面的凳子,高举双手,晃晃悠悠抱住酒坛子:“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不是五十年的汾酒!” 猛地扯开泥封,一阵酒香弥漫开来,寇中原猛嗅了一下鼻子,抱着酒坛仰头便喝,由于醉酒站在椅子上,脚下不稳,整个人仰躺下去,然后传来一声哎呦痛呼,和酒坛落地的碎裂声音。 酒肆外面的探子齐齐望来,有人正准备向前查看,一只手从柜台后面伸出来,寇中原扳住柜台,扶着腰哎呦哎呦站起来:“妈的,摔死老子了,本公子的腰不会断了吧?我靠,腰可本公子纵横江湖的利器,不能有一点差池!” 一手揉了揉腰,披头散发的寇中原不住喊疼,看到摔了一地的酒,又开始可惜,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衣衫上的残渍,放在嘴巴中滋遛滋遛尝了尝,点头走到酒肆老板身前,抬脚又踹了两脚:“妈的,你敢骗老子,分明就是四十九年三百六十四天,哪里是五十年?!” 一把夺过属于自己的银票,寇中原骂骂咧咧出了酒肆,踩着微雨中的银白,走入夜色中,一名探子走进酒肆,酒肆老板还未起身,探子已经手法迅速制住了他,小小的酒肆内,寇中原坐过的桌凳被检查了一遍,酒肆老板也被搜查了一遍,毫无异常,看样子只是一次心情郁闷的醉酒。 探子再抬头,牛毛微雨中的寇中原突然撒腿就跑,速度快得惊人。 探子微微一愣,一伸手:“快追!” 脚步声渐渐远去,酒肆老板扶着胸口,望了望外面的长街,竖起门板,熄灭酒肆中的灯光,只留下一盏小小的煤油灯,整个长街寂静无声。 酒肆柜台后面,一脸是血的寇中原缓缓站起身来,摸了摸眉角上的伤口:“骗过他们真不容易。” 酒肆老板快步走上前去:“公子,您的伤势?” “我的伤势无妨。”刚刚醉酒是假,抱着酒坛摔下来是真,扳着柜台起身的是替身,碎片划破了寇中原的眉角,:“马车都准备好了?” “公子,都准备好了,上下也已经打点妥当,随时可以出城。”酒肆老板开口说道。 “好,一切依计行事。” 寇中原踏步出了酒肆,脚步匆匆,消失在微雨蒙蒙之中,不一会儿,他来到一处小院之前,平常一间小院,和洛阳城大街小巷的小院并无不同,矗立在洛阳城内,丝毫不引人瞩目。 轻轻敲了敲门,院子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来人被寇中原披头散发的样子吓了一跳。 寇中原一手将头发束到脑后,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露出了原本的些许相貌:“西风,是我!” 段西风看着狼狈异常的寇中原,微微愣神,拉着对方进了小院:“你这是调戏哪家姑娘,被打了?” “少说风凉话,快给我止血,再晚会儿,我他妈的可能会死!”寇中原脚步匆匆进了房间,比段西风的脚步都快。 西楚双璧,寇中原和段西风,前者擅长千里突袭的局部战斗,在两军对垒中常有大胆的神来之笔,当年楚匈大战过程中,张元大军突袭洛阳城,寇中原就层提出如法炮制的法子,率领军队跨过大漠突袭盛京城的战略构思,后来被赵玄极按下,不了了之。而后者擅长大兵团指挥作战,段西风异于常人之处在于他的记忆力,对军队的全面掌控,按照常理度之,当军队人数激增到十万之上,战线长度最少在三十里范围之内,而人的精神记忆力也随之达到饱和状态,不可能对军队进行细致毫发的指挥,段西风就是万里挑一的异数,他的记忆力和分析力简直令人骇人听闻,指挥万人之上的军队如同指挥自己的手脚。 两人的不同在性格和日常生活中也有体现,寇中原生活作息不规律,爱饮酒作乐,常常衣衫不整,放浪形骸于外,住的宅子内已经有四个小丫鬟,依旧脏乱不堪,段西风完全不同,自己独自住在小院内,日常生活起居皆是一人打理,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净的一尘不染,用寇中原的话说是,有一种少女独居的温馨和温暖,自然换来段西风的一顿老拳相向。 寇中原站在房间内,望着整齐划一的书架和床被,枣红色的桌椅能映出人的脸:“娘的,干净的老子都不敢坐了。” 段西风锤了寇中原肩膀一下:“坐下,这个时候还贫嘴,死了你也不冤枉!” 端来一盆热水,取出盛放医药的小盒子,段西风用温热的毛巾去除寇中原脸上的血污,用剪刀剪除伤口周围的头发,轻轻吹了吹伤口。 寇中原缓缓闭上了眼睛:“啊,你这细心磨叽的样子,我是看不下去了。” 段西风冷哼一声,敷上金疮药,包扎上伤口,又将沾染了寇中原血迹的毛巾清洗干净,搭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晾衣架上,洗净双手,一扭头,看到寇中原脱下身上的长衫,只穿着内衣站在当场,露出一身腱子肉。 近水楼台先得月,和西楚剑阁众人相熟,寇中原除了兵法,也曾经学过修行,等级不高,不过区区六品境,和巅峰修行高手论高低,他不行了,但是也练出了一身健硕身姿,这事儿怡红楼的头牌小桃红最有发言权,而段西风只读书,不修行。 寇中原将衣衫丢给段西风:“西风,去拿一件衣衫来,这衣衫上也有血,不干净。” “一身酒气都遮盖不了你满身的胭脂味,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哪个娘们儿的肚皮上,到时千万别让老子去给你收尸,丢不起这个人!”段西风从衣柜中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衫,重重丢给寇中原,他和寇中原身材相仿,衣衫穿着也相似。 寇中原笑呵呵穿上衣衫:“这事儿就不用您老操心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公子愿意。” 咕咕咕,寇中原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哎,西风,今天喝了太多酒,肚子里空空如也,弄点吃食来,祭奠一下五脏府。”寇中原摸着肚子开口说道。 “要弄你自己去弄,老子可没闲工夫伺候你!”段西风没好气地说道。 “行!这可是你说的!”寇中原走出房间,向着厨房走去:“你可别后悔!” 段西风连忙追了上去,以寇中原邋遢性格,一顿饭做下来,好吃不好吃先另说,小小的厨房肯定脏乱得不成样子。 进了厨房,寇中原龇牙咧嘴,又是干净得不成样子,他指了指一处:“这几根黄瓜的摆放顺序你是不是计算过?” 段西风没有理睬,取下一根黄瓜:“其他吃得没有,只有清汤面,爱吃不吃,诺,去剥一头蒜。” 寇中原从篮子中摸出一头大蒜,蹲在厨房门口,背对着段西风,小心翼翼剥蒜。 外面细雨纷纷,微风阵阵。 段西风刷锅煮水下面,厨房灰暗的灯光下,升腾起热气,两人的身影便淹没其中,寇中原只能看到段西风透射过来的影子,段西风也只能看到寇中原的背影。 不一会儿,寇中原双手捧着大蒜,伸到段西风面前:“嘿嘿,西风,你看,这大蒜像不像剥光衣服,浑身光溜溜躺在你面前的大姑娘。” 段西风冷笑一声,夺过大蒜,放在案板上,梆梆梆,菜刀刀面拍下去,光溜溜的大姑娘粉身碎骨,变成了蒜泥。 寇中原哈哈大笑:“抱歉,忘了你根本就没见过光溜溜的大姑娘!” 段西风举起菜刀,冲着寇中原比划了两下。 寇中原端着清汤面,灰溜溜逃到客厅里去了,盛上两碗清汤面,每一碗上面都窝了一颗蛋,来了就是客,等主人来了再吃。 段西风端着一小碟子蒜泥清醋,一小盘子切得整整齐齐的腊肉,放到桌子上:“可以吃了。” 两人各自一碗面,寇中原狼吞虎咽,腊肉吃得飞起,段西风细嚼慢咽,吃得细致,筷子不断落入醋碟子里,却没动一口腊肉。 寇中原端起碗来,将汤水喝了一个底朝天,美美打了一个饱嗝,引得段西风直皱眉。 寇中原浑不在意,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一根腿杵在椅子上:“你这习惯一点都没变,现在还是一点肉都不吃?” “你的习惯也没变,吃起肉来不知道停。”段西风没抬头,仔细吃着碗中面。 寇中原讪讪一笑,起身走到门前,斜倚着门框:“西风,我们是什么时候入了诸葛先生的门下?” “十三年前,你我十岁的时候。”段西风淡淡说道。 寇中原一拍大腿:“这就是了嘛,当时我才十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如果我是南梁谍子,那十岁就忒有那么深的心思潜伏在西楚,小心谨慎,每天提心吊胆,还要不断把讯息送回南梁,特别是南梁大乱之后,蛛网头子杨莲亭身死,那南梁谍子就是无根浮萍,就是孤家寡人,不崩溃就是大幸,你看我想是崩溃的样子吗?哼,先生怀疑我简直毫无道理!什么狗屁师生情,纸糊的,一捅就破。” “这事儿怨不得先生,先生没杀你就是网开一面,如果要怪的话,需要怪楚人凤,也要怪那名真正的南梁谍子。”段西风喝完面,将汤水中的葱花夹出来吃完。 寇中原挠了挠脑袋,他忘了头上的伤口,一不小心碰到,钻心的疼,直跺脚,半晌那股疼痛才渐渐平复下来,寇中原幽幽叹了一口气,西楚双璧中的楚狂人唏嘘感慨:“越长大,越孤单啊。” 段西风微微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寇中原,烛火摇曳一下,这话说得有理,是在什么地方抄来的吧。 “西风,我还是觉得小时候好,无忧无虑,哪像现在,娘的,真倒霉。”寇中原又开始骂上了:“还有那楚人凤,天大地大的,去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来西楚,当初还不觉得怎么,现在我算回过味来了,人屠这一次来者不善,来一次西楚就搅得天翻地覆。杜鹃嫂子和无忌被掳走,虽然楚人凤没下毒手,但是杜鹃嫂子之死,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如今无忌练刀成魔,也是让人担心,更不要提大元帅之死,直接改变了西楚战略。外人以为西楚是靠着雄厚修行力量来对付北魏,实际上不得已而为之,修行者是什么,修行者是天下四国的杀手锏,是拼到最后一兵一卒才动用的国之重器,大元帅不在了,没人能统领西楚大军,你段西风固然有本事儿,但是两国之战的大事情,要以稳妥为重,西楚本来就是一地之国,和北魏交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那就是溃败,他北魏地广人多,自然不怕一败,有连绵千里的中原作为缓冲,西楚可是败不起,西楚败了,退去哪里?如今大乱的西域吗?别逗了,当年慕容峰死在军马镇,先生构建的后花园就已经没意义了。为啥雪涌关塌了,先生不让你段西风率军东进,反而退回西楚,还不是怕坍塌的雪涌关另一面有变!哼,若是换作大元帅,大军早就拿下雪涌城了,楚人凤啊楚人凤,当初来西楚,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一环套着一环,这人忒厉害,事情即便没有按照他的构思进行下去,现在局面对北魏也是最有利,咱们西楚却是有些左右为难!偏偏这个时候,先生竟然还怀疑我!什么人都可以是南梁谍子,独独我寇中原不是!” “算了,不说了,越说越生气,老子走了!” 段西风恼火地摆摆手,一只脚已经抬出了大厅。 “中原。”段西风突然出声,寇中原扭身。 烛火将寇中原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段西风起身低头收拾碗筷,纤细的手指有条不紊,没有一丝颤抖:“以后言行要谨慎,心细一些,不能莽撞马虎,比如......要以说大楚,万万不可说西楚两字。” 第八十一章 细雨、微风、烛火(2) 小院外的夜空灰蒙蒙的,牛毛细雨清凌凌落下,微风在小院内穿梭,停在屋顶窗棱之上,房间内的烛火跳了跳,将段西风和寇中原的身影纠缠在一起,如同墨汁浸染宣纸,雪白的宣纸上被污染,一幅扭曲狰狞的抽象画豁然眼前,然后烛火恢复如初,两人的身影各自分离,段西风是段西风,寇中原就是寇中原。 寇中原回望着段西风,半晌开口道:“谢谢提醒。” “不客气。”段西风回道。 “西风,你也觉得我是南梁谍子?”寇中原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离着段西风近了,但是两人的影子却远了。 一直低头收拾碗筷的段西风微微抬起头来,目视寇中原,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是,就是有时候说话没遮拦,不太讲究。” 寇中原的笑意从嘴角蔓延到双眼,最后荡漾在眉梢,定格在一丝欣慰之中:“西风,你还记得小时候吗?” 段西风低头继续收拾碗筷,点点头,自然记得。 寇中原也记得,两人皆是孤儿,十岁入诸葛唯我门下,也是十岁之时相识,是横空出世的诸葛唯我唯二承认的弟子,少年时候两人稍有不同,但是心性不显,诸葛唯我一视同仁,开阔两人眼界,让两人同吃同住,几乎影形不离,段西风喜静,寇中原爱闹,上下床铺的房间内,段西风读书写字,寇中原拿着木剑嘿嘿哈哈,不断挥舞,自然的,房间打扫诸事儿,皆是段西风来做,出门打架寇中原冲在前面。 日后两人年龄稍大,诸葛唯我开始因材施教,以大局观来教段西风,以运兵诡谲来教寇中原,大兵团作战的演练并不容易,段西风常在沙盘之上“纸上谈兵”,与之对战者皆是西楚高级将领,经常是段西风对战数十人而不落下风,虽然段西风还未曾在大兵团联合作战过程中有过实际战绩,但是西楚上下都知晓,段西风是接任大元帅赵玄极最好的人选。而对于寇中原,诸葛唯我常以放养方式教授,三千人马,六千边界流寇,去吧!寇中原便率军前去,亲自战场打磨,几次生死命悬一线,渐渐由胜少败多变成胜多败少,寇中原是战场打磨出来的良将,不可多得。 两人十八岁之时,诸葛唯我将两人叫到身前,让两人出宫独自生活,寇中原选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要了不下十几个小丫鬟伺候着,就连管家和门卫也是貌美如花的姑娘,全天下独树一帜,令人忍俊不禁。他兴冲冲将自己的“大手笔”告于段西风,本以为自己的好兄弟会很开心,搬去和自己一同住。段西风却选择了一间小小的院子,寇中原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怒气冲冲来到段西风选中的小院,小院已经被打理妥当,整洁至极。寇中原脚踢拳砸,将小院弄得一片狼藉,段西风不恼,从新打理了一遍,气得寇中原破口大骂,也无可奈何。往后的日子中,寇中原时不时来小院折腾一番,好像这样能安抚他内心深处的怒意似的。 “西风,当初北魏诱杀澹台国藩,你我和樊小快埋伏在镇西军两条防线之间,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的问题吗?”寇中原站在门前,和段西风隔着一丈距离和一张桌子。 “不记得了。”段西风清淡地说道。 寇中原无声而笑:“你记忆超群,过目不忘,不用避开我的问题,当时我问,若是先生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段西风沉默片刻:“先生即父。” “嗯,这样是你的回答,也符合你的风格,你做事儿向来滴水不漏,我不如你。”寇中原点点头:“我记得那一日,我还曾经说过,我不想以后入主中原,封王拜将的时候,只能向你坟前倒酒,那样会很无趣。” “这件事情我记得。”段西风开口道:“极其应景,所以记忆犹新。” 寇中原淡淡一笑,一只手伸入雨中,任凭牛毛细雨打在手上:“西风,若是我就是南梁谍子,你会怎么办?”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离去。” 寇中原叹了一口气:“但是日后你我必定会战场上兵戎相见,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寇中原点点头:“这话也很应景。西风,你心细,刚刚若是你不提醒我大楚和西楚的口误,今夜我就会离开西楚,消失在人间,但是你偏偏提了,那么我就必须带点东西走了。” 房间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低了下来,外面牛毛细雨突然变成了豆粒大雨,风儿吹着雨滴倾斜打入房间,寇中原的身前衣摆一片湿润,烛火好像被一只手罩住了一般,突然灰暗起来,一阵风骤然刮起,又骤然消失,灰暗的亮光像是行将就木的风烛老人从新获得了生命力,骤然大亮。 寇中原已经来到段西风面前,两人相隔不过三尺距离,寇中原一记手刀砍在对方脖颈上,段西风满脸错愕之中缓缓倒在寇中原的怀中。 “抱歉,西风,有些事情事关原则,我不得不做。” 扶着段西风离开小院,门外早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候多时,酒肆老板惊讶地望着眼前一幕:“公子,这是?” “情况有变,马上带着段西风离开洛阳城,我留下。”寇中原命令道,将段西风放入马车车厢。 “但是,公子......” “没有但是,送段西风离开是最优解,其余事情我一并处理承担。”寇中原夺过酒肆老板手中的马鞭,重重砸在马屁股上,马车如同离弦的剑消失在夜幕之中。 寇中原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扭身返回小院,左右看了看,先把房间内的碗筷收拾妥当,又走进厨房将上下打理妥当,自小和段西风相交,他最懂得他的习惯,不多时,整个小院恢复如初,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走到书桌前,寇中原研墨润笔,提笔在铺展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随手看似毫无意义地将砚台打翻,悄无声息离开了小院。 第八十二章 南梁谍子 寇中原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头高升,阳光明媚,他掀开盖在身上的丝质锦被,伸手摸了摸微疼的眉头:“来人啊,来人啊,都死哪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姿色上等的小丫鬟款款走了进来,齐齐一声万福:“公子!”但是眉宇之间也有淡淡的疑惑,公子昨日出门何时回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都别愣着了,昨夜公子醉酒,回来之后没打扰你们,就自己沐浴更衣睡下来。”寇中原开口道,双臂伸开,自有小丫鬟上来给他更衣。 寇中原领兵打仗之时,勇猛无畏,擅长兵行险招,虎口拔牙,享受起生活来,也是花样迭出,远远不是段西风可以比拟的,光从早餐上就能看出一二,每个小碟子的精细糕点各尝了一小口,寇中原叹了一口气:“有油条豆浆没?” “公子,您说早上吃油条油腻,豆浆容易胀气,奴婢们没有准备。”小丫鬟开口道。 “这种没道理的话是我说的?”寇中原摇摇头:“你们去给我弄点豆浆油条,不用太精细,街头拐角处的小摊就挺好。” 小丫鬟退下身子,不一会端着油条豆浆放到寇中原身前,寇中原捏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一口豆浆入肚:“嗯,这味道极好,以后公子早餐就是豆浆油条!” 突然,有人推开宅门,寇中原抬头瞄了一眼来人,继续低头折腾豆浆油条,诸葛唯我的身边人,常来传递讯息。 “寇公子,诸葛先生有请。” 寇中原嗯了一声,一手捏着一根油条,一手端着豆浆:“麻烦回去禀告先生,我速速入宫。” 那人开口说道:“不是去宫内,而是去段公子的住处。” “去西风哪里?”寇中原走到那人面前:“为何要去西风哪里?” 那人低头:“小的也不清楚,先生只是让寇公子去段公子那里。” “哦,我马上去。”寇中原开口道:“来人,马上更衣。” 期间那人退出宅子,快马加鞭回到段西风的住处。 “中原可曾有异样?”诸葛唯我开口问道。 “并无异样,只是有些疑惑为何不进宫,而要来段公子的住处。” “嗯,你下去吧。”诸葛唯我挥挥手,走到书桌前:“明川,这字迹是西风的字迹无疑,但是西风喜干净,为何这墨汁却洒了?” 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走了出来,眼神掠过宣纸和墨汁:“或许是走得匆忙,不小心碰散的。” “或许吧。”诸葛唯我一把推开窗户,一夜细雨,空山气新,可以看到皇宫内那座极高的佛像,耸立在日头之下,显得熠熠生辉,洛阳城皇宫有一座足足五百丈高的佛像,做慈悲拈花状,俯瞰整个洛阳城,而在皇宫那座未央湖下,也有数十座佛像,是用来镇压邪神所用,预示好的兆头。 “先生,先生,西风,西风......”门外突然响起了寇中原的声音,他一步跨入房间:“先生,您终于肯见我了!” 自打有风言风语传遍洛阳城,诸葛唯我就不曾再召见过寇中原,寇中原入宫求见,也被拦在了宫外。 诸葛唯我回头,脸上带着笑意:“中原,这些时日委屈你了,先生错了。” “先生,您知道就好,这委屈我寇中原可不能白吃,您忒给些银子,不然我可不依。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南梁谍子,我寇中原若是南梁谍子,必遭五雷轰顶,死后不得超生。”寇中原信誓旦旦说道,转而一笑:“先生,大敌当前,西风和我珠联璧合,如今洪龙甲已经离世,洪熙官有剑阁牵制,镇西军群龙无首,若是能给我一只万人军队,以迂回方式插入镇西军背后,加上西风在正面战场的牵制,必定能打败镇西军!”左右摇头看了看:“先生,怎么没见西风的踪影。” “西风已经离开了大楚。”诸葛唯我说道,时刻观察着寇中原的脸色。 “离开了大楚?他率领军队去和镇西军正面交锋了?”寇中原问道。 诸葛唯我指了指书桌上的宣纸:“事实都在里面写着。” 寇中原走到书桌前,宣纸上写着“承蒙先生多年教诲,西风感激惶恐,心头有一秘,隐藏多年,不吐不快,西风本自南梁,深受杨莲亭杨先生所托,潜入大楚,如今故土家国已不在,西风在大楚意义已不在,然西风胆小怕事,惜命怯弱,恐于先生之怒,不敢当面诉于先生,故连夜离去,归回南梁,死于故土家乡,今特书信一封,不求先生原谅,只求聊以多年愧疚,还望先生海涵,保重身体。” 寇中原将宣纸拿起放下,观摩很久:“先生,这字迹虽然是西风的不假,但是这洒了一地的墨汁绝非西风的风格,即便连夜离开洛阳城,他也会打扫干净,断然不会留下此等马脚,所以先生,中原觉得西风应该是被人掳走的。” “一开始我也是如此想的,后来反复琢磨,心头明了,这就是一出障眼法,也是西风的聪明之处,虚中有真,真中有假,这砚台应该是他故意打破的,目的是迷惑视听,争取时间。”诸葛唯我摇头叹息,面朝那一座佛像,背对着寇中原:“事实胜于雄辩,西风的确是南梁谍子,可惜了我多年对他的器重。” “不可能,西风与我同时入先生门下,不过区区十岁年龄,一个孩童而已,哪里有心智成为谍子。”寇中原开口说道:“先生,中原敢以性命担保,西风绝对不是南梁谍子!” 背对着寇中原的诸葛唯我一动不动,半晌幽幽叹了一口气:“中原,你以性命担保,那你的性命就有些太不值钱了。如果先生我暂且相信你,西风不是南梁谍子,那么谁又是南梁谍子呢?” 寇中原眯了眯眼睛:“学生不知。” “呵,你不知道,中原,若是先生假设西风不是南梁谍子,而你是南梁那三位锦袍郎中的一人,那么这个故事又该如何捋清楚呢?” 第八十三章 大风刮过 房间内突然安静下来,寇中原静默无语。 诸葛唯我缓缓转过身来:“中原,如果你是南梁谍子,西风离去的这一步棋,就是巧夺天工的神来之笔。赵玄极赵元帅战死边界之后,大楚能够在举国之战中有所建树之人,只剩下你和西风,如果西风离去,成了莫须有的南梁谍子,那么中原你的嫌疑自然能够洗清,先生我不得不重用于你,只要给你机会,先生相信你可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但是我大楚的军队命脉也就掌控在一个南梁谍子手中。” 诸葛唯我倒背着双手:“和北魏之战不过是开始,日后争取天下才是重中之重,与南梁交战是必不可少的。早年先生走遍天下,见过各种人,自认为能够看清天下人所有事儿,但是看不懂鹰狼环顾之相的杨莲亭,更弄不懂他看中的人到底心性如何,虽然杨莲亭身死,保不齐潜伏在大魏的谍子会反戈一击,那时我大楚可就是真得危险了。” “先生所有推论不过是猜测,做不得真,若是硬说中原是南梁谍子,中原无法,只是心中不服。”寇中原摊了摊手。 诸葛唯我淡淡一笑:“的确只是猜测,无人作证,如果西风回洛阳城又如何?” 寇中原脸色不变:“若是西风没有回来,是不是中原的冤屈便能洗清了?” “先生不喜如此和你说话,有些兵戎相见的机锋之感。”诸葛唯我摇了摇头:“中原,你是为师亲自教出来的,自然知道你外粗内细,做事习惯滴水不露,把西风送走,当然也有办法不让他回来,不过,你算错了一件事情,你自认为了解西风,实际上,西风比你想象中聪明太多。” 寇中原脸色一紧 吱扭一声,小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泥泞的段西风走了进来,风尘仆仆,他从马车上逃出来,在雨中徒步走了一夜,满身狼藉泥泞。 寇中原上下打量着段西风,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翘了翘,有自嘲也有些许解脱:“西风,你不该回来的。”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一直给人风淡云轻感觉的段西风脸上难得露出怒气。 “死,我一直都不怕的。”寇中原睁开眼睛:“先生,您的推论都对,我寇中原就是南梁那三位锦袍郎之一,我被杨先生送往西楚之后,一直以暗棋身份出现,少有讯息传到大梁,只在节骨眼的关键之处方才现身。” 诸葛唯我沉默不语,眼神却不在寇中原的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段西风。 段西风抖了一下满身污泥:“寇中原,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段西风才是南梁锦袍郎,给老子滚一边去!” 寇中原冷笑一声:“连娘们儿什么滋味都不曾尝过的东西也想冒充英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杨先生瞎了眼才会让你这种人潜伏西楚!” 段西风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随手丢到地上:“这是南梁蛛网从不外传的随身令牌,只在蛛网内部相识,是段西风回归南梁确认身份所用,若是先生不信,段西风还有证据,南梁第一杀手,也姓段,段红袖是西风的叔叔,亲叔叔!” “天底下姓段的人没有千万,也有百万了,你段西风好大一张脸,硬要和段红袖扯上关系!”寇中原一声大喝。 走到寇中原面前,段西风面含微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些许温柔:“知道你的心意,不用替我遮掩了,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但是众人怀疑你,你就顺水推舟,一并承担下来,让我段西风远离是非,继续在大楚风生水起,而你做好逃离大楚的准备,那辆马车实际上是你为自己准备的,不过昨夜大楚、西楚几个字之后,你改变了注意,认为我呆洛阳稍有言语不慎,便会露馅,所以你命人把我送走,自己留下。那样我安全了,可是你却身处危险之中,段西风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胡说八道!老子心地善良,但是不傻,这等蠢事儿,老子不会做!”寇中原突然红了眼睛。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心里最清楚,而且先生心知肚明,狡辩也是没用的。”段西风淡淡说道。 诸葛唯我脸色无常,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 “中原,先生收你我两人,表面上因材施教,教我大局,教你诡谲,实际上,先生更看重的是你,我不过是鞭策你的一颗棋子,陪你长大的一个玩伴儿,这也是为什么先生早已知道我的身份而从不揭穿的原因。”段西风开口说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明得失,上古时代,东汉之后分三国,魏蜀吴,蜀国也是一地之国,孔明先生六出祁山,走两国之战,皆是败北,和如今大楚的局势何其相似,历史已经明证,一地战一国,拼到最后拼的是国力,是军力,大楚始终不过一地之国,在局部战场上或许能有建树,但是等到真得举国之战,必败无疑,所以突袭太安城,在匈奴和南梁之前攻克太安城,占据地势之优,才是西楚取胜之道。中原,你才是先生精心培养的那人,那位攻克太安城的人,我不是。” 寇中原嘴角一抽,一张脸满是不自然。 段西风淡淡一笑:“中原,你看,有人来接我了!” 猛然扭头转身,在寇中原眼中,一袭红衣凌空飞来,衣衫张开闭合,像是一只血色蝙蝠。 苏明川脚下轻轻一踩,人未动,剑气先行,眨眼之间已经和南梁第一杀手段红袖缠斗在一起。 寇中原突然伸手抓住了段西风的手:“走!我送你出西楚!” 轰隆一声,小院内满是剑气,九道身影从天而降,西楚九剑中的甲站出身来:“中原,西风,你们走不了!” 寇中原眼神恳求,换来得是西楚九剑的冷漠,他猛吸一口气,将气息提起:“西风,找到机会便走!” 话音一落,他首先冲上去了,六品境界,平常人眼中,西楚九剑剑气纵横交错,一座彩色的剑气牢笼罩下,将寇中原笼罩其中。 段西风望了一眼淹没在剑气牢笼中的寇中原,缓缓回头,弯腰作揖,行弟子礼:“先生!” 诸葛唯我点点头:“为师知道你会回来。” 段西风开口道:“但是西风不知道先生会不会杀中原。” “你觉得为师会杀中原?” “学生不知道,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眼界长远,学生一直不敢推测先生心思,回来阐明一切,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你回来,即便你会死去?” “学生我中原一般,死,我向来不怕的。” “西风,若是你我能够早些坦诚相见,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你和中原之间只能有一个活,剩余的一个才会心如钢铁,了无牵挂。北魏天子最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临江城前诛杀万人不皱眉之时,心无敬畏,身无牵挂,所以杀人如麻,举世皆敌。” 段西风淡然一笑:“西风来死就好,不过西风有一件事情想问个清楚?” “你尽管问。” “先生教导我和中原之时,曾描绘一个世界,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此时此刻,这还是先生的愿望?” “在为师心中,人生来平等,人间之人和天上之人并无不同,应该享有相同的权力,这点无需质疑。” “好!”段西风说出一个好字,眼神落在寇中原身上,脸上流露出一丝别样的微笑。 “西风,你可以不死。”诸葛唯我开口道,是退步忍让,但是并无实际行动。 段西风摇摇头:“西风不死,先生不能立威,也便不能服众,对于中原而言,便不能心无旁贷,西风一死,万般好,西风不得不死。” 说着,黑色的血从嘴巴中冒出,死灰之色爬上眉梢,段西风的身体踉跄摇晃,重重摔倒在地。 “西风!”寇中原大喝一声,以肉身强行撞在剑气牢笼之上。 诸葛唯我大喝一声:“快撤去剑气!” 西楚九剑应声扯剑,但是慢了半拍,寇中原一半身子撞出剑气牢笼,纵横四射的剑气将他一半身子切割得血肉模糊,一张俊脸硬生生被扯下一块皮肉,鲜血横飞。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寇中原跑到奄奄一息的段西风面前,怀抱起童年玩伴:“西风,西风!” 段西风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天空:“抱歉,先走了,以后入主中原,封王拜相,只能看你一个人了。” 干净整洁的小院内,突然爆发出寇中原一声犀利凄惨的嚎叫,他疯狂地抱起段西风的身体,向着外面冲去,小院外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发疯一般向着人墙撞去,轰隆一声,围困的人墙被撞出一个豁口,但是在他面前还有更多的人。 西楚九剑站在门前:“中原,人死不能复生,快向阁主认个错,阁主不会责备的。” 寇中原怨毒地望着九人,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九条狗!”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剑气从外到内,掠过长街小巷,割开了一条通往洛阳城外的大道,樊小快双手持剑,看了一眼寇中原,又望了一眼他怀中的段西风:“中原,城外有马车等候,带着西风离开,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寇中原二话不说,带着段西风向着城外跑去,将段西风的尸首放入车厢:“西风,我们走!” 他坐在马车上,挥舞一下马鞭,马车向着东方急速驶去,疼痛越来越烈,悲伤越来越重,没了半张脸的寇中原觉得意识越来越沉,终于,他看到了坍塌的雪涌关,看到体型修长的北魏天子站在那里,在等人! 看到寇中原,李元樱先是微微一愣,不是段西风吗? 马车在她身前十丈外停下,寇中原颤抖着双手,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里面,眼前一黑,栽倒在西北黄沙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寇中原缓缓醒来,一间亮堂的房间内,平淡无奇,北魏天子站在窗前,背着双手:“有些东西过了线,比想象中炽烈煎熬,所以失去的时候撕心裂肺。” 寇中原没去管胡言乱语的北魏天子,缓缓起身,套上鞋袜,走出房间,有人要拦,李元樱摆了摆手。 寇中原一路畅通,走出雪涌城,他那半张脸面血肉模糊,眼球突出半个,格外恐怖,吓得雪涌城内的孩童纷纷退避,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独自一人站在雪涌城外,孤独寂寥,像是一株生长在荒漠中的白杨树。 以前,寇中原站在西楚,面朝中原,满是幻想,如今他站在中原,面对西楚,满目黄沙。 如血一般的夕阳铺散过来,抚摸着他的身体,半张俏脸,棱角分明,半张血肉模糊,恐怖狰狞,他望了望四周,空旷寂寥,天地连线的山川沙丘苍茫至极,趴在地平线上的石头,静默无语,血红色的火烧云染透了半个天空。 寇中原蹲下身子,一手抓起一把黄土,轻轻洒下,猛然抬头,似乎有人站在天边不远处:“西风?” 他抬腿就跑,去追逐那一道身影,跑了半天,那道身影总是在身前不远处,他总是追不上,直到夜幕降临,一切消弭,不见了踪影,只剩下苍茫的夜色。满脸的汗水流下来,滑过腐烂狰狞的半张脸,疼痛如同刀子割在骨头上,他一手捂住半张烂脸,喉咙中挤出一声声低吼痛苦。 北魏天子说,有些东西过了线,比想象中炽烈煎熬,所以失去的时候撕心裂肺。 那么过了线的部分是什么? 亲情?友情?不,那......是爱情! 他的生命中,有一阵大风刮过,从西方而来,纵横千万里,从年少到如今,从梦境到真实,充斥岁月,溢满记忆,填满时光。 在他心中,那一道从西方而来的風,仿若阳光,仿若空气,仿若百花盛开的春天! 那阵风消失在天地之间以后,他才明白证实那种感觉。 第八十四章 做寇中原 寇中原走回雪涌城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漫天繁星,万家灯火,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镇西军传来一声声吆喝声,他仿若被隔离在灯火光明之外,空旷的长街上,影子缩短拉长,按照记忆他从新回到了那一座小院子里。 西楚双璧中的寇中原在记忆力上面不如段西风,但是认路的本事一流,无需刻意去记,那些山川河流、城池街道的布局和排列自动涌入他的脑袋,逐渐清晰,印入脑海,如同刀割。 还未走进小院,寇中原已经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院子中的北魏天子。 李元樱双手掐腰,正仰头看星空,还时不时咧咧嘴角。 走到一丈前,礼节之内,寇中原缓缓停住脚步,揣度一下用词:“陛下在夜观星象?” 李元樱低头,揉了揉脖颈:“没有,有心夜观星象,朕也看不懂,昨夜睡落枕了,仰头舒服一些。” 她一直都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但是有时候诚实会让场面尴尬,寇中原就觉得有些尴尬异常,话题太随意接地气,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寇中原曾经私下揣度过北魏天子是怎样的人?结果是看不懂,以天子皇帝的身份去评价格格不入,以武道大宗师的角度去看南辕北辙,以一个平常女子的身份去看,倒是切合至极。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一同仰头仰望星空,在李元樱眼中,漫天繁星,混乱无序,晶莹剔透,不断眨着眼,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似的,真好看,而在寇中原眼中,太阴时刻之后的星图已经大变,以前烂熟于心的星座已经没了以往的韵律美,在被诸葛唯我弃用的那段时间内,他已经勾画出一幅形象图,无须有意,脑海中自然浮现出星辰方位。 站立了半晌,李元樱低下头来,自嘲一笑:“突然有点想秀策了。” 寇中原微微一愣,开口问道:“陛下为何可以如此坦诚亲人离世?” “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了吧。”李元樱开口道,从十五年前的雪夜到孔唯亭身死天葬,从赵督领战死在长城以北到黄老头战天而死,从丁一死在孔道佛之手到岳麓书院登天,从李秀策身死朱雀门到洪龙甲病死雪涌城,的确是有些习惯了,或者说,不习惯她也没办法,于是只能习惯:“中堂大人离世之前,曾经劝过朕,别怨恨了,生活总是有盼头的,不知道适不适合你。” 寇中原突然红了眼睛,半张腐烂的脸抽搐恐怖,噗通一声,他重重跪在地上:“寇中原恳求陛下给寇中原一万人马,以寇中原对西楚之了解,攻克洛阳城不在话下!” 李元樱沉默,片刻开口道:“朕不懂兵法韬略,也无意苛责你什么,当年丁一离世,朕愤恨交加,不管不顾南下孔道佛与他决战,所以朕对你感同身受,不过朕不能答应你,你与镇西军交战多年,恐很难服众,此外,愤怒会给人力量,但是也带着莽撞,诸葛唯我不会不留下后手,洛阳不是那么好攻克的。寇中原,朕问你,你为何要攻下洛阳城?报仇吗?” “不!有些道理,寇中原需要向西楚问清楚!”寇中原厉声吼道。 李元樱衣袖飘摇:“果然,那远远超过友谊。寇中原,段西风生前遗愿是什么?” 寇中原嘴唇颤抖一下:“身死葬南梁。” 李元樱点点头:“朕会给你一个机会去向西楚讲道理,不过前提是你需要去帮朕拿下南梁,先把段西风的尸首入南梁,完成他的遗愿。寇中原,你可以将朕的所作所为看作收买你的手段,也可以看作朕的虚与委蛇、避重就轻,不过有一点朕可以以个人名义向你保证,哪日你要入洛阳城,朕会亲自给你保驾护航,送你到诸葛唯我面前。你应该知道,朕以个人名义做的承诺,比之帝王一言,有分量的多。” 寇中原再次叩首低头:“谢陛下。” “你先随朕去太安城,那里有段西风的故人,甄婆婆。若是猜测不错,段红袖也会入太安城。”李元樱说完,扭身离去,突然,她又止住了步伐,补充了一句:“日后到了太安城,若是楚人凤向你打听赵无忌的诸多事宜,你就说赵无忌一切安好。” 第二日,李元樱离开镇西军,场面不大,只有洪熙官、熊途渭和柳青,西楚军队退去雪涌关八十里,为镇西军休养生息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洛阳城内发生大变,至于事情真相并未传播开来,众人反倒是听说樊小快和苏明川、西楚九剑打起来了,樊小快被打得很惨,再往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柳青盯着覆盖了半张脸的寇中原好半天,要不是知道这位青年被遮盖起来的半张脸烂如稀泥,柳公子又会在心头给皇帝陛下扣上沾花惹草的名号。 寇中原入镇西军很隐秘,少有人知道,柳青也不清楚此人的来历,用肩膀碰了碰熊途渭:“熊大哥,这人是谁?” “寇中原。”熊途渭开口道。 “嘿,原来是西楚双璧中的寇中原,人如其名啊,做寇中原。”柳青冷笑着,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寇中原。 李元樱走到柳青面前:“虽然你已经道过谢,但是还要说一声谢谢。” “心领了,萱儿姑娘的大饼,不能忘了。”柳青眼神飘忽不定。 “忘不了。”李元樱又和洪熙官低声两句,独自一人上了马车,驾车离去,寇中原在后面一辆马车上。 一共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寇中原驾驶的马车内有一口棺材,以麻绳固定在车内,两人向着太安城的方向驶去。 不多时,一道红色身影吊在马车后面,飘忽不定,如同孤魂野鬼。 李元樱看了一眼后面,段红袖,南梁大变,陈石秀登基称帝,蛛网覆灭,段西风身死,一直飘忽不定的段红袖如今真的成了孤魂野鬼,听闻,当年段红袖阴差阳错,错手杀死了心爱之人,成了如今半男半女的鬼模样,一半男装,一半女装。 她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寇中原,一张脸分成两半,他和段红袖,两人何其相似。 第八十五章 打人了 东去的路上,十分平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李元樱和寇中原兴趣不同,见识和观念也不同,相互之间并无太多话说,换作以往,寇中原倒是十分好奇,会主动上去问一下前面那位女子,女扮男装,登基称帝是何等滋味,现在他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这种欲望。 改变,常常是在不经意之间,悄无声息,潜移默化,不知不觉,自己就成了现在的模样,只是寇中原不知道,如今的他和曾经的段西风多么相似,沉默,安静。 能与北魏天子谈天说地,侃侃而谈的是岳麓山下的凤小钗、织染,太安城慈宁宫内的萱儿,吃着陈珞岩烤制的糕点,叽叽喳喳,十分开心惬意,即便是和沈凝儿聊天,李元樱偶尔也会生出脑子不太够用的疲惫感。 日出而行,日落而栖,马车行得不快,但是也不慢,马车后面吊着一袭红衣,好像在为两辆马车保驾护航一般,每当停车歇息之时,寇中原都会十分汗颜,因为生火做饭的事情皆是北魏天子屈尊而做,他站在一旁,直愣愣杵在那里,看着北魏天子忙来忙去,双手不断在衣衫上擦汗,想要出言帮一下忙,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本以为身份尊贵至极的李元樱做出来的饭食会难以下咽,结果竟然出奇的爽口好吃,寇中原吃相难看。 李元樱吃了两口,却重重冷哼一声:“太难吃了!” 难吃?有吗?寇中原猛吃两口,味道很好啊,看到李元樱一脸嫌弃的样子,他抹了抹嘴唇,真心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头却开始渐渐明白段西风为何选择一间小院,因为那是他选择的生活,自己打点整理,生火做饭,让日子顺着烟囱高高飞向天空,这大概也是身处西楚洛阳城的南梁锦袍郎为数不多的快乐所在。 李元樱将碗筷重重丢下,满脸不高兴,进而开始痛恨起陈珞岩和萱儿,都是他们把自己的嘴巴养得太刁,以前自己喜欢做饭,自我感觉味道还不错,如今再吃自己做的饭,如同啃树皮嚼棉花,没滋没味,难吃得要死,痛恨了一会儿,觉得没用,转而想念两人,想念萱儿的大饼,想念陈珞岩做得各种稀奇古怪但是滋味十足的菜肴。 寇中原不知道北魏天子还有此等心思,默默将李元樱评价为“难吃”的饭食吃了一个底朝天,望了一眼黑暗中的那一抹殷红:“陛下不怕此人有其他心思?” “嗯,朕第一次与段红袖相见是在圣人书院,阴差阳错,用老顽童的神通,假借黄老头之手曾经重创于他,后来北去匈奴,和与段红袖齐名的鬼狼交手,并不觉得以刺杀为名的刺客有何独特之处,在绝对实力碾压之下,不堪一击,但是此次东去,段红袖隐藏气息的能力匪夷所思。以朕如今的修为境界,无需目视,已经能见微知著,仅凭感觉就应该知晓段红袖的方位才对,可是朕感觉不到段红袖,只能靠着目视,才能锁定此人。可见,即便是修行,刺杀一事儿也多有不同,若是段红袖突然发难,会很棘手。”李元樱淡淡一笑:“不过朕并不担心,有你在,段红袖想杀人,也应该是先杀你,毕竟人都喜欢从弱者下手。” 寇中原懂修行,对巅峰修行的光景,他知之甚少,不过李元樱最后一句话,有些......伤人,他沉默片刻:“陛下是个实诚人。” 李元樱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不实诚也没办法,朕身边都是些聪明人,留给朕的只剩下实诚了。” 第二日,行车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些许,寇中原认为那是北魏天子心急了,想要赶快回归太安城。 十日之后,两辆马车来到太安城,迎接的人也很少,陈珞岩、余庆和萱儿,本来汪嗣英也在列,被陈珞岩左一句“坏人”,右一句“坏人”给骂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李元樱跳下马车,飞奔而来,从萱儿怀中接过小秀策,脸蛋碰脸蛋:“可是想死你了,小秀策!” 正在酣睡的小秀策被人吵醒,皱着眉头正欲想哭,一看是李元樱,裂开小嘴笑了。 李元樱伸出手指,撑开小秀策的嘴巴,又数了数牙齿数量,嗯,离开的这段时间,小秀策又长了两颗牙齿。 “余庆,龙虎帮一众人安排如何了?”李元樱逗着小秀策,开口问道。 余庆回答道:“已经安排妥当,陛下放心。” 李元樱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寇中原:“将他带去唐宗飞哪里,如何处置妥当,让他来定夺。” 寇中原开口道:“希望陛下能够记得许给寇中原的承诺。”说完,他跟着余庆离开。的 李元樱抬脚向着皇宫走去,又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陈珞岩:“今日你的话不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陈珞岩呵呵干笑,不断搓着双手,萱儿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低声在皇帝陛下耳边轻语两句。 李元樱脸色怪异望着陈珞岩:“你没事儿打黄汉庭干什么?” “不是打,是切磋武功,相互之间进行亲切而且友好的交流。”陈珞岩反驳道:“我一介亡国殿下,流落北魏,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哪里会无端生事儿,我脑子瓦特掉了,脑袋被门缝挤了,才会殴打朝廷新贵。” “你闭嘴,萱儿,把事情原封不动说一遍。”李元樱瞪了一眼陈珞岩,他满嘴谎话,吹牛不打草稿,不能信。 萱儿便将事情原本说了一遍,原来李元樱出了太安城,陈珞岩便一心一意扑到岳麓书院“认识世界”的运动中,偏偏哪里都有黄汉庭的身影,黄汉庭是山长大人请来的,因为山长大人顾远长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发现,南梁殿下可以统筹全局,做高屋建瓴的指导性理论工作,但是在具体的事务实现中,黄汉庭绝对是高效率人才,尤甚于自己的学生周梦,一开始陈珞岩能忍,但是听闻李元樱独自一人去镇西军,再加上黄汉庭当面指出自己的一点小错误,自始至终都看黄汉庭不顺眼的南梁殿下炸毛了,于是动手打人了。 第八十六章 或许是我想多了 李元樱直勾勾盯着陈珞岩,将南梁殿下盯得有些发毛,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陈珞岩此举何意,男人之间有了矛盾,需要老拳相向?还是有其他原因?陈珞岩打了黄汉庭,黄汉庭脾气好,也就柿子挑软的捏,这只弱鸡才能毫发无伤,若是对上唐宗飞,两人可能就扭打在一起了,若是对上胡汉斌,胡编修怎么会做与人殴打斯文扫地的事情,必定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蔑视南梁殿下,若是对上汪嗣英,这个......结局不太好说啊。 但是,李元樱有点不太明白,萱儿说那天故意找事儿的是黄汉庭,黄侍郎当众挑出殿下错误,而且声音极大,殿下本想息事宁人,一句带过,黄侍郎不依不饶,殿下又不是与人为善的谦和之人,没忍住也就动手了,本来黄侍郎也要动手的,最后忍下来了。 皇帝陛下大感惊奇,赶忙去慰问一下,探究一下真相。 出门迎接的是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和挺着大肚子的周飘雪,周云逸磕头侧身,引着李元樱入府,凭借女子天然敏锐的直觉,李元樱明显能够感到周家大小姐眼中的敌意,周飘雪礼数到位,该施礼就施礼,该微笑微笑,不过那股敌意也显而易见,莫非是自家夫君被打,心里有怨气?既然如此,朕就大加赏赐,更何况手头还有逼着陈珞岩写的忏悔书。 嗯?怎么有点像陈珞岩做错事儿,自己出面帮他摆平的意思? 进了府内,端茶上水自然少不了,李元樱提出去里屋看一下黄汉庭,周云逸起身引路,周飘雪挡住去路,说:“屋内浊气,药苦味浓,夫君又在歇息,民女为陛下龙体着想,还是不进去的好。” 李元樱摆摆手:“一切无妨。” 周飘雪态度强硬,周云逸劝慰两句,周家小姐依旧不许,监正大人勃然大怒,伸臂抬手就要打下去。 “老监正,老监正!”李元樱赶忙拉住周云逸举起的手臂:“周小姐有身孕在身,一切以孩子为重,以孩子为重。” 眼神示意一下余庆,不断有补药、礼物搬进大厅堆积如山,皇帝陛下还取出极好的胭脂水粉和养颜补品递给周家小姐,即便如此,周飘雪脸上都未曾露出丝毫笑意,反倒是监正大人周云逸感激涕零,不能言语。 李元樱安慰老监正一两句,老监正心头惶恐,大呼皇恩浩荡:“说起来,老臣也要感谢南梁那位殿下,汉庭近日发疯一般,没日没夜投入到公务之中,人日渐消瘦,多亏了这一病,也是个千载难逢的休息机会。” 太阴时刻之后,在周云逸眼中,黄汉庭就像变了一个人,整日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状态之中,精神饱满,双眼有神,以往沉默谦和的性子突然变得张扬乖张起来,平日里不显,偶尔就会露出些许峥嵘,比如有一次他就曾经看到黄汉庭一人在后花园手舞足蹈,又蹦又跳,周云逸大为惊讶,还以为着了魔,请道士来做法,事后并无效果。都说女子有孕在身之后,脾性会大变,飘雪有喜,自己这女婿怎么倒是疯起来了。 李元樱点点头,赞叹黄汉庭贤臣,趁机将陈珞岩写的忏悔书取出来:“监正大人,朕已经让陈珞岩那厮写好了忏悔书,若是您觉得不好,朕马上回去让他再写!” 周云逸展开忏悔书,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着陛下:“殿下言辞恳切,情真饱满,字字铿锵,读之,不禁潸然泪下,老臣替汉庭谢过陛下主持公道,这封忏悔书,老臣必定当作家训,世世代代传递下去。” “有这么好吗?”李元樱很是好奇,没想到那鸟人竟然还有妙笔生花的本事,能写出让老监正都觉得好的文章,脑袋凑上去,她眨巴眨巴眼睛,忏悔书上写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打黄汉庭,若是我不打黄汉庭,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狗屁事情,但是我不后悔,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只恨没把黄汉庭打死,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看到这种忏悔书,监正大人有什么办法,只能反着说,让皇帝陛下注意。 李元樱干笑着取过忏悔书,自懊未曾在出宫之前先读一遍,被陈珞岩摆了一道:“老监正,呵呵,是朕拿错了,拿错了。” “哦,原来是拿错了啊。”周云逸语气中有些阴阳怪气。 “朕马上去取真的,去取真的。”李元樱头也不回,出了府宅。 回到宫内,李元樱勃然大怒,就要找陈珞岩算账,南梁殿下早就料到此事儿,未雨绸缪,怕被打,不知道在哪里弄来一副铠甲,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陈珞岩,你给我站住,让我这么没面子,看我不打死你!” 陈珞岩扶了扶脑袋上的头盔:“元樱,我也是有尊严的,以往没去招惹黄汉庭,他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指出我的错误,我也认了,但是他咄咄逼人,把脸伸过来让我打,我不打对不起他的故意挑衅!” “黄汉庭脾气这么好的人,温文尔雅,他故意挑衅?打死我也不信!” “温文尔雅?我呸,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忏悔书你写不写?你写不写?” “不写,你打死我,我也不写!” “好,我就打死你!” 两人你追我赶,在皇宫里成了一道流动的风景线,当着众人的面,皇帝陛下不要面子,南梁殿下也不要面子,还把头盔给跑掉了,来不及调头拿起头盔,陈珞岩跑得比兔子都快,他心知肚明,若是不跑快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小太监余庆看着追赶的两人,心里莫名高兴,能和陛下走这么近的,也就当初的吴清源吴公子了,那时的陛下若是高兴,就是真心实意打心底高兴,不像如今。 萱儿凑过来:“余庆,我觉得黄大人好像对陛下,对陛下......有别样的情愫!” 余庆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望着萱儿:“这话可不能乱说!黄大人是有家室之人,何况君臣之礼在这挡着,黄大人不是不知道轻重之人!” 萱儿脸上带着疑惑不解:“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多想了。” 第八十七章 黄河决堤 突然,下起雨来,一开始淅淅沥沥,逐渐变成豆粒大雨,再然后是瓢泼大雨,如同一道瀑布一般从天而落,一连下了半个月,雾气蒙蒙,水汽氤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 心头一惊,原来又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一年又一年,这模模糊糊的岁月流年。 关键时刻,小秀策又肠胃不适,吃进去的东西不消化,尽数吐出,一连半个多月,脸色蜡黄煞白,眼睛也不如以往那般有神,病恹恹的,以往拿着手指点一点下巴,小家伙都笑得不行不行的,如今只是咧嘴做笑的意思,下一刻便闭上嘴巴,睡着之时到还清静,醒了之后,便开始嚎啕大哭,如何抱哄都不管事儿。 李元樱前后照顾,也是心神疲惫,听到外面雨声,心头燥热更甚三分,陈珞岩送来的爽口冰粥,化成了一滩冰水,她也无心去吃:“萱儿,朕怎么觉得会有大事情发生?” “陛下别多想了,只是雨下得太大,天气燥热。”萱儿宽慰道, “是吗。”李元樱摸着眼角:“萱儿,老话怎么说来着,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左眼跳灾来着?” 萱儿哑然失笑,看着皇帝陛下不住摸着左眼:“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哦,若是如此,那应该是有好事将近。” 太安城外,一骑在雨中飞奔,还未入太安城,他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抛了出去:“情况紧急,我要速速入宫,速速入宫!” 城门守卫在雨中模模糊糊看清了令牌的样子,忙着打开城门,一骑飞奔入太安城,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入了皇宫军机处。 正在铺展翻阅发霉奏章的唐宗飞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孙景初孙侍郎家中美眷几许,早就耐不住寂寞,回家享受温柔乡了,唐宗飞并无嫁娶,独身一人在太安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外面大雨滂沱,又无同僚相约喝酒,他也懒得回府,呆在军机处忧心国事儿,他抬头上下打量一下:“来者何人?” 来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飞起的水珠打湿了刚刚整理好的奏章:“属下乃胡汉斌胡大人贴身侍卫,受胡大人调遣进京,禀告......禀告......一件惊天大事,黄河......黄河......决堤了!” “什么!”唐宗飞豁然一惊:“黄河决堤了?” 御书房内,孙景初、唐宗飞、汪嗣英各自站定,三人脚下各自一滩水渍,只顾得用毛巾胡乱擦了一下脸面,还来不及换衣衫。 地震、洪水、瘟疫、旱灾是四大灾难,其中又以洪水灾害最为严重,洪水决堤无论是灾害广度和深度,都不是地震、瘟疫和旱灾可以比拟的,千里江堤骤然溃开,洪流踵至,财物田庐,悉付流水,根本就没有防范和逃生的机会和余地,即便攀树登屋,浮木乘舟,侥幸不死,逃生之后,也都大多缺衣少食,魂荡魄惊,而且洪水极易带来瘟疫灾难,大面积人口迁移又会带来混乱,卖儿鬻女之事多发生在洪灾之后两到三个月的时间之内,所以朝廷之上有言,宁愿举国之战,劳民伤财,也不远遇到一次洪灾。黄河堤坝修建一直都是北魏朝廷在三大边军之后的重中之重,多方面提防,还是没能躲过天灾人祸。 李元樱抿着嘴唇,一幅地图挂在御书房内,标明了黄河决堤的河段,而且正是在齐鲁之地,北魏北方的重中之重,决堤从梨行道开始,连绵百里,逐渐扩展到十一个县,历城、章丘、齐东、邹平、长山、高苑、青城、滨州、蒲台、博兴系数被淹,成了一片波光粼粼水的海洋。 “陛下,此次黄河决堤来得蹊跷,正值我大魏三面受敌之际,极有可能匈奴、西楚或者南梁有人故意为之,以便从内部瓦解大魏。”唐宗飞将心中疑惑和猜测说出来。 李元樱却摇了摇头:“人为决堤,危及千万百姓性命,匈奴、西楚或者南梁,虽然与我大魏交战,但是并未到山重水尽之地,无需以决堤黄河争取胜利,而且朕更加相信,无论是草原的稽粥、中行书,还是西楚的刘铸、诸葛唯我,亦或是南梁的陈石秀、佘余,还不至于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他们的为人还是有底线的。” 汪嗣英沉默片刻,开口说出自己的见解:“也或许是......张元所为,此人狼子野心,心无敬畏,当年好水川之战足以证明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张元听到黄河决堤或许会暗喜,说一句天助草原,但是命人潜入北魏,做这等禽兽之事,张元做不出来,要做也只会在他走投无路之时才用,此时草原大军囤积北防五镇,处处占优,他没有必须这么做。”平日里一直做墙头草的孙景初难得开口。 李元樱听着外面的下雨声,心里烦闷,头昏脑涨:“当前不是讨论什么原因造成黄河决口,而是要讨论一下如何赈灾,将伤亡减少到最小,尤其是灾后诸多事宜,比如容易引起的瘟疫,灾民如何安置,都是大问题。” 御书房内一阵安静,沉默无语。 李元樱开口问向唐宗飞:“如今洪水决堤之处,是否可以调遣周围郡县官兵进行赈灾?户部还有多少粮草可以征集发放?” “陛下,大敌当前,三国军力远超以往推断,所以郡县官兵已经被安排到前线,户部粮草当以三大边军供给为重,其后所能调用有限。”唐宗飞语气越来越轻。 李元樱摆摆手:“你不用说了。”她的眼神从新落到地图之上,伸手指了指镇北军方向:“朕决定抽调五万镇北军赶往灾区赈灾,这五万人马的粮草无需运往镇北军,抽调一半沿路赈灾,朕知道朝廷给边军军伍的供给是每人两人份,若是不够,去向沈凝儿要,她若是敢推辞,就把魏子峰抓起来,砍头!唐宗飞此事你快去处理!” “不可,万万不可,陛下,微臣在镇北军呆过,知道五万人马意味着什么,那可是将我大魏北大门拱手相让!匈奴铁骑可不会放任此等大好机会溜走!”唐宗飞李正言辞说道。 第八十八章 此乃存亡危机时刻 “朕心意已决,即时拟旨,抽调五万镇北军,就近赈灾!”李元樱开口说道,伸手取笔。 唐宗飞三步并作两步,忽得出现在皇帝陛下身前,哪里还管得了身份尊卑,君臣之礼,一把夺过李元樱手中毛笔,啪的一声,一分两半:“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此举遗祸之深,对我大魏损害之重,不可揣度,是贻害无穷的大祸端。陛下,您听微臣一句劝,洪灾虽大,但是一时之痛,北方国门,可是江山社稷,若是国门被破,草原南下,不光是黄河决口两侧流民万千,而是整个中原都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草原人可不讲什么礼义廉耻、厚德载物,他们的草原刀喝起血来,尤甚于洪水猛兽。陛下所做之事儿,无异于饮鸩止渴,是天大的错事儿,糊涂事儿!” 李元樱点点头,她附身拾起唐宗飞掰断丢掉的毛笔,吹了吹上面的尘土:“你说的很有道理,朕无法反驳,不过,朕心意已决,赈灾之事,一刻也不能拖。” “陛下,慢点,慢点!”唐宗飞一着急,更加不合规矩向前走了一步,一手按住李元樱手腕上,什么欺君罔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统统被他丢到脑后:“陛下,您听微臣一言,微臣曾在镇北军待过,知道镇北军情况,镇北军不似镇南军财大气粗,也不似镇西军兵强马壮,以往时分,抵抗匈奴已然捉襟见肘,是老将军拆了东墙补西墙,一步一步维持着,能够坚持到今日实属不易。微臣知道陛下心善,但是此时小不忍则乱大谋,应该看得更加长远一些,杀一人救万人,智者应懂得取舍,以杀一人来救万人,方为上上策,咱们不亏!” 李元樱低头看了一眼唐宗飞的手,摇摇头:“不行。” “陛下,陛下,不着急,微臣退一步,咱不是不救,咱们救,但是能不能不动用镇北军,北方防线捉襟见肘,经受不起多大得折腾,若是北方一败,便是全线溃败,对于大江一线和镇西军一线都会有影响,这损失大魏承担不起,咱们缓救,有选择的救,好不好?”唐宗飞语气中有恳求,转而语气悚然一正:“陛下若是不从,微臣便以死明鉴,撞死在此处!” “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早救就能早些挽救一些生命,朕不能答应你。” “生命?”不知道哪里来得火气,唐宗飞一脚踹在御书房的桌椅上,勃然大怒:“目光短浅!妇人之仁!秦淮河你以身涉险,想去也就去了,怎得到了此时此刻,依旧冥顽不灵,刚愎自用,等哪一天大魏没了,我看这皇位你去哪里坐!?” 孙景初豁然一惊,目瞪口呆,汪嗣英脊背竖直僵硬,眼中精光阵阵。 杀头诛九族的大罪!死一万次都不可惜!!! 李元樱抬头,唐宗飞呼呼喘着粗气,一张脸红得如同猴屁股一般,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反而是外面的落雨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传入此间。 “你这气急败坏骂人的样子,让朕想起了索大学士,一言不合,要死要活,好生让人怀念。”李元樱笑着摇摇头,停下写了一半的奏章,:“以前以为胡汉斌像大学士,你唐宗飞更像中堂大人,现在看来,原来你也有大学士的风骨。” 唐宗飞愣在当场,后知后觉,头皮开始发麻发炸,他又不是胡汉斌那种呆头鹅,撞到南墙不回头,知道懂得进退,但是刚刚他热血攻心,口无遮拦,我刚刚说了啥?该怎么圆场?怎么圆? 李元樱将圣旨卷起来,随意丢到纸篓中:“朕已经决定了,圣旨不写了,朕亲自去镇北军,向舅爷爷要这五万人马,自然,朕也会给舅爷爷一个交代,不会让镇北军被击溃的。” 推开身前的窗子,风雨在外面恣意:“唐宗飞,你说得一句话很对,朕就是妇人之仁,不懂得大局,见不得近在眼前的凄惨,以前有奶奶、中堂大人、大学士压着,不显,现在有你,也不错。” 唐宗飞嘴唇颤了颤:“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赈灾一事儿由你来督办,无论是否心甘情愿,这事儿你要给朕做漂亮了。” 唐宗飞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微臣谨遵圣谕,希望陛下能遵循诺言,给老将军一个交代。” “这事儿你放心,朕说到做到,而且朕早就准备好了让舅爷爷拒绝不了的筹码。”李元樱遥望雨夜,突然说起了不相关的事情:“以前不知道修行有何好处,想着日后登峰造极,拔刀相助,劫富济贫,做点英雄好汉该做的事情,后来才知道,坏人不是处处可见的,即便走到巅峰,人还是离不开基本需求,也需要衣食住行,一天三顿饭,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不怕下雨了。” 唐宗飞不明觉厉,陛下这话有何深意?难道是人生无常,总归平凡的意思,还是经历风雨之后,再大风雨都不怕的意思。 忽的一声,空气中响起了一声炸响,李元樱刚刚站立的地方突然没了人影,下一刻,北魏天子已经出现在慈宁宫内,身上不沾一点雨水。 哦,原来是这个不怕下雨了。 离开御书房,汪嗣英径自出宫,唐宗飞和孙景初相视一笑,一个摇头,一个点头,各自分道扬镳,出宫去了。 回到府邸,孙侍郎依旧寻欢作乐,歌舞升平,美酒上桌,却没了滋味,他起身站在大厅内,猛地仰头喝干杯中酒:“哎,孙大人我本想着做做墙头草,稀里糊涂也是一辈子,原四大辅臣之中,世人皆称赞中堂大人、大学士和尚书大人,当然尚书大人最后晚节不保,若不是陛下有心,史书之上必定骂名不断,我孙景初一生无大志,最想成为祭酒大人那样的人,除了站队澹台国藩错了,一生偶犯小错,不犯大错,最后安享晚年,何人不羡慕。算了,皮质不在,毛将焉附,罢了罢了,来人,备车,进宫!” “老爷,您这是?” “大魏国危,三面受敌,黄河决堤,流民万千,此乃存亡危机时刻,身为大魏臣子,此时入宫自然是繁忙国事儿,为君分忧。” 第八十九章 撒娇耍赖呗 孙大人的马车入了皇宫,皇宫守卫大为惊奇,怎得孙大人此时入宫,这可不像是孙大人的做事风格。 马车停在金水桥,自然有人将马车处理妥当,孙大人提着小挎篮,一手举着油纸伞,脚步匆匆入了军机处,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在空旷的军机处内,一盏煤油灯正亮着,唐宗飞正坐在其中,翻看一本本的户部台账,既然陛下要将镇北军的粮草运往灾区,那就要按旨行事儿。陛下可以一句话完事儿,他自然不能真得只克扣镇北军的粮草,那样不用打仗,镇北军必定陷入粮草供给不足的状况,饥饿是除了死亡之外,军队最为忌讳的。 所以发放赈灾粮草一事,需要统筹兼顾,从镇西军和镇南军的粮草中“抠”出一部分来,此外还要从沈凝儿的内库中拿出一部分,内库有多少钱,一直都是一个谜,沈凝儿将其当作机密,从不与外人说,好像内库成了她沈凝儿私有似的,皇帝陛下也不关心,自然也不会去问,内库更加神秘。 此次赈灾粮草最少六十万石,她沈凝儿的内库能够拿出六万石?很悬。 粮草有了来源,如何分配供给粮草,不但要有数量上的思量,还要从时间上调度,特别是镇西军和镇南军抽调的粮草,一定要好生揣度,最后还要去除地方官府中饱私囊从中抽取的部分,又是一件令人头疼之事,也不知道胡汉斌出京视察各地州县,地方官吏是否被肃清干净,最起码吃相好看一些,不像以往那般贪得无厌。 演义书中常写,某地洪灾,朝廷发放十几万石的粮食,到了灾区只剩下几万石,引得皇帝震怒,杀人泄愤,以儆效尤,其实那是皇帝欠考虑,未曾考虑地方官员在其中动了手脚,贪污受贿之事是人之欲望,不可免除,只能防微杜渐,皇帝陛下天天想着送出去多少赈灾粮草,就有多少到灾区,简直太傻太天真,当然以咱们皇帝陛下那脑子也想不这么远,这女子目光短浅得很。 偶尔有时候,唐宗飞会思考,真正大奸大恶之人并非那些人间巅峰之人,他们思想高尚,常是理想主义,反倒是那些中层人和下层人,自私自利,黑心黑肺,鼠目寸光,巴不得天下便宜都让自己占了,做出的事情更是常常令人作呕。 带着水气的风随着孙景初一同进了房间,他赶忙回头关上门。 唐宗飞抬头,微微有些惊讶:“孙大人,您怎么来了?” 孙景初倒是没有惊讶:“果然唐大人还在,孙某来帮一下唐大人。” 说着,他将小挎篮放在地上,掀开竹盖:“来,宫里的饭食太精致,唐大人一定吃不饱,孙某特意在家中带来了一些管饱饭食儿,唐大人快来吃。” 唐宗飞将手中册卷丢下,盘膝坐在挎篮前,酱牛肉、炒腰花、辣炒大肠、花生米,外加一壶小酒,这才是吃饭时候该下肚的饭食,特别是饿得时候,更是美味至极,唐公子直接下手,吃得不亦乐乎。 孙景初自然坐下,接过唐宗飞手中的活计,记录台账,手法娴熟自然,唐宗飞与孙侍郎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孙大人能力极强,见解独到,常常能一针见血,有心处理某件事情,不但能抓住主次,效率还很高。唐宗飞觉得孙大人是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唐大人,粮草一事儿,镇西军和镇南军的抽调比例,可曾定好?”孙景初笔不停,开口问道。 “暂且定二三成,镇南军三成,镇西军两成,镇北军五万人马到了灾区之后,其中四成运到灾区,剩余一成内库出。”唐宗飞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给沈凝儿的压力可就太大了,需要提供一成,六万石,压力不小。” “不小,那也是陛下的事情,从她的荷包中掏银子!”唐宗飞还有怨气。 孙景初微微一笑:“陛下也是脾气好,换作古往今来任何一位帝王,唐大人刚刚在御书房所说的话语,即便当皇帝的当面忍下,日后也要加倍讨回来,皇家尊严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觉得不重要,它里面蕴含杀机,你觉得重要,它还蕴含杀机,只要你不经意间碰触了,下场无他,就一个字,死。” 唐宗飞舔了舔手指:“孙大人这话说得大胆,有辱皇家尊严。” 孙景初淡淡一笑:“这不是碰到了咱们的皇帝陛下了嘛,真是不把尊严放在心上。” 唐宗飞起身走到门前,伸手入雨中,洗了洗油乎乎的手,随意在衣衫上擦了擦:“哎,以前想着追随雄才大略、杀伐果决的明君,为江山社稷做些事情,以后青史留名,光宗耀祖,即便不得解甲归田,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也是风光过,哪里想过,最终效忠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帝王。” “唐大人心有戚戚焉?”孙景初问道。 “偶尔会觉得庆幸,偶尔会无奈,更多的时候是哭笑不得,想抽自己耳刮子,让对面的皇帝陛下看看。”唐宗飞也坐到地上,开始整理台账,调遣粮草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解决的,帝王一句话,累死下面一群人。 孙景初无声大笑。 “唐大人觉得陛下能够说服老将军抽调五万镇北军吗?” “太阴时刻之前,很难,老将军懂得轻重,不会任由陛下胡来,说不定真得会以死明志,太阴时刻之后,老将军已经疯了,不杀汪嗣英,还向楚大人求情,要护着汪嗣英,老将军早已不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位老将军了,所以此次陛下去镇北军,我可以打包票说,百分百可以,不过过程可能不那么简单,会复杂一点。” 孙景初心头了然,忽然一问:“陛下说,会准备好筹码说服老将军,唐大人认为这筹码是什么?” “鬼才知道。”唐宗飞不耐烦地摆摆手:“调遣了军队,还拿了粮草,陛下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安抚老将军的心,无非又是三板斧,一拿皇帝陛下的身份压人,二装傻充愣,三要撒娇耍赖,陛下的法子可不就这些吗?莫非她还能动手打老将军不成?老将军不打她就谢天谢地了,哼!” 说这话的时候,唐侍郎特意看了看军机处外面的夜,老是觉得有人在那里看他,怪吓人的。 第九十章 好不英姿飒爽 两骑离开了太安城,武道大宗师的皇帝陛下在前,片雨不沾身,后面跟着寇中原,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就是北魏天子去安抚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的筹码,其实北魏天子空手去也能把军队调遣来,不过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西楚双璧之一的寇中原去对付匈奴蛮子,中原人士的他应该比较乐意,毕竟是中原人士,对于异域他邦的草原从心底还是有些轻视和抵抗的。 天下四国有一条鄙视链,北魏、南梁和西楚,同时鄙视匈奴,认为草原是蛮荒之地,未曾开化、穿衣吃饭都保证不了的蛮人,北魏和南梁鄙视西楚,偏安一偶,一地之国,弹丸小地,南梁鄙视北魏,日薄西山,苟延残喘,无大国风范,无世家豪门,无江湖侠情,北魏鄙视南梁,国富民贫,奢侈淫浮,民风文弱,攀比成风,最后反过头来,草原鄙视北魏、南梁和西楚,一群中原弱鸡,温顺的小绵羊,长生天下最凶猛的武士,瞧不起你们! 李元樱不善骑御,但是搁不住修行境界高,雨水在周身三尺处弹开,就连坐骑都跟着不沾雨水,在风雨中甚是潇洒,寇中原善骑御,但是修行不行,挡不住雨水侵袭,只能任凭雨水打在身上,风雨又大,他只能看清前方模糊的人影,尽最大努力跟在李元樱身后,再后面,一袭如血的红色翩翩飞舞。 李元樱私下揣度过段红袖的用意,应该是段西风死前有过叮嘱,让南梁第一杀手暗中保护寇中原,以西楚双璧两人的性情而言,段西风心细周到,应该在寇中原之前确定那份感觉,只是未说,在小院内经营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对于这份感情,李元樱不敢去揣度,也不好妄下定论。 两人连夜出城,有两个原因,一是时间紧迫,二是因为楚人凤和陈珞岩,说与两人,两人必定不同意,前者是不同意调遣镇北军救灾,后者不同意是不准她出宫,最后肯定是死皮赖脸跟着一同去镇北军,若是陈珞岩是个修行大宗师,她北魏天子也就带着了,关键是这厮弱不禁风,带着就是累赘,所以累赘就该有累赘的觉悟和去处,那么你就呆在太安城得了。 古人有圣训,上位者劳人,中位者劳心,下位者劳力,李元樱身为一国之君,修行大宗师,做得是上位者劳力的大蠢事儿,不过,以她的能力好像也只能做劳力的事情。 两骑如两道黑线一般在雨中急驶,飞溅起的泥水点缀起一个个泥花儿,偶有划过天空的闪电掠过,映衬出北魏天子严肃的脸,镇北军北防五镇其中四镇已经被攻破,只剩下武川镇矗立在草原铁骑的包围中,镇北军主力军已经向后撤退,和武川镇完全失去了联系,至于这座城池如何能够屹立不倒,即便张元亲自督战,也未曾攻克武川镇,当前的武川镇与世隔绝,城中不过四千余人,靠着多年囤积在城中的物资,粮草和兵器无需担心,但是为何武川镇未被攻克,一直都是一个谜题。 靠着零星消息,李元樱知道,温志谦、张大彪皆在武川镇,至于是生是死,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座城池,按照以往匈奴的南下方式,既然攻克不了,会绕道而行,不过此时此刻,张元的心思一要稳扎稳打,草原铁骑踏过了每一寸土壤都要囊括到草原版图之内,二要消耗与北魏大战的南梁和西楚,踏平北魏并非目的,饮马大江,逐鹿中原才是他的目的。 雨越下越大,视线可见度越来越小,寇中原只能零星看到身前不远处的北魏天子,突然,李元樱勒紧缰绳,硬生生停了下来,寇中原疑惑不解,依旧快速前冲,马蹄落地发出的哒哒声骤然一停,凭借多年骑马经验,寇中原心头一颤,一道闪电从空中劈下,西楚寇狂人趁着零星闪光,终于看清了眼前场景。 我去!是悬崖!你北魏天子可以凭借无双修为感知危险,悬崖勒马,我寇中原可没有这种本事啊! 连人带马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寇中原感觉自己仿若也成了下降的雨滴,融入天地,黑色的悬崖在眼前急速上升。 就在寇中原以为自己将要粉身碎骨的时候,腰间突然一紧,两条银线一左一右缠住了他和马匹,嗡的一声,银线绷紧,一人一马下坠的趋势骤然一顿,然后在反冲力的作用下,向上颠簸一下,再坠落,再向上,如此反复多次,直到完全停止。 寇中原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了一道墙壁之上,还被连续撞了几次,其中的疼痛、酸爽和刺激,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条银线出现的突兀,撤去得也突兀,寇中原砰地一声掉在泥水中,溅起无数泥浆水花。 寇中原很懵逼,那一匹马也很懵逼,一人一马倒在地上,寇中原和那一匹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味深长,马呲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烦躁地踢打着前蹄,心里不断呼喊:“吓死宝宝了,吓死宝宝了。”寇中原他躺在地上,忍不住苦笑一声,以手撑地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泥水,就看到北魏天子和她的那匹马轻轻落在身前不远处,不染一丝泥尘,他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李元樱等了片刻,寇中原翻身上马,两人继续赶路。 整整一日之后,两人终于赶到连绵数十里的镇北军军营,数千座帐静静卧在雨中,镇北军的帅旗在雨中风雨飘摇,除了几顶固定的帐篷有灯光透出,整个军营黑压压一片,连日大雨,延缓了匈奴铁骑南下的速度,镇北军也得到了弥足珍贵的喘息机会,趁着此等时机,进行休养生息。 两骑入了军营,李元樱稍亮令牌,便有人在前面带路,去了中军大营,寇中原跟在后面,浑身瑟瑟发抖,结结实实被大雨大风浇打了一日,他觉得冷气从地底顺着浑身奇经八脉向上涌,再看前面的北魏天子,体型修长,一身素布麻衣,好不英姿飒爽! 不经意间,寇中原心头多了一丝怨气,冲着李元樱的背影做了一个插人的微小动作。 第九十一章 都会讨人欢心 寇中原自觉自己的动作很微小,微乎其微,但是背对他的北魏天子好像背后长眼了一般,缓缓回身:“你刚刚做了什么?” 寇中原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没什么,雨水太大,抹了抹脸面。” “朕修为精深,这事儿你应该知道,与朕而言,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都是一面......镜子。” 寇中原眨巴眨巴自己的小眼睛:“陛下快些进营帐吧,国家大事儿江山社稷为重,再晚一些,可能会贻误战机。” 李元樱伸手戳了戳寇中原的眼睛,示意他放老实一点,朕一双眼睛锃光瓦亮,见微知著,什么都逃不过朕明察秋毫的眼睛。 一扭头,寇中原伸手抹了抹雨水,他知道里面夹杂着汗水,伺候这么一位帝王,北魏朝廷的官员不容易啊。 两人来到中军大营,里面人声鼎沸,正在商讨作战策略,简易的沙盘上插着颜色不一的小棋子,其中嗓门最大的是左先锋李继轩,自始至终的好战派,多次要求大将军下令,和匈奴蛮子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而站在李继轩对面的是右先锋魏能,坚持以空间换取时间,以时间谋划战机,纵横千里的中原总有山丘河流能够阻挡草原骑兵南下的步伐。李继轩翻着白眼骂魏能无能,说得比唱的好听,不就是夹着尾巴逃跑嘛,为啥还用时间、空间、战机,这些似是而非的词语遮掩,像个娘们儿。魏能也是冷哼不断,只知道硬碰硬的莽夫,脖子以上一点脑袋都没有,只有一张嘴用来吃饭。 无论大帐里面如何吵闹,大将军宋君毅坐在帅位上,双手拢在袖子里,身体蜷缩在椅子内,悍然而睡,不是小歇,也不是假寐,而是安然入睡,就是这么一个场景,落入李元樱的眼睛中,莫名觉得心酸,舅爷爷和奶奶、中堂大人同龄,年龄已经很大了。 见到突然进入的两人,军中大帐内一片安静,虽然李元樱和在场大多数人没见过,但是当一名体型修长的飒爽女子入了大营之后,众人已然知道这名女子的来历和身份。李元樱摆了摆手,止住众人的跪拜,走到老将军身前,缓缓蹲下,握住了宋君毅粗糙的双手。 睡梦中的宋君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像梦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圈微红的李元樱:“丫头,你来了。刚刚做梦,梦到你的娘亲小兰了,一开始老祖宗并不喜欢你娘,可是舅爷爷喜欢,觉得你娘心底善良,是个好姑娘。”伸手摸了摸李元樱的脑袋:“你娘和丫头你很像,都会讨人欢心。” 李元樱不知为何,红红的眼圈潸然泪下,她极力控制,还是没有控制得住,张开大嘴,嚎啕大哭:“舅爷爷,元樱对不起你!” 众人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连和李元樱多次接触的寇中原都有点接受不了,北魏皇帝陛下真是神人也,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底线。 大帐内只有李元樱的哭声,李继轩咧了咧嘴角,怎得哭上了,好歹一国之君,好歹武道大宗师,注意一下时间和场合,和镇西军熊途渭有得一拼的左先锋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魏能拿肩膀使劲儿碰了碰李继轩的肩膀,这个莽夫,永远都没有眼力劲儿,李继轩揉了揉胳膊,小声嘀咕,老子已经够忍耐了,若是别人军帐内哭泣,老子早就一巴掌上去了。 宋君毅轻描淡写望了一眼李继轩,左先锋噤若寒蝉,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左先锋知道老将军秋后算账的本事儿,伴大将军如伴虎,不得不防。 宋君毅拉着李元樱坐在自己身旁,北魏天子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低头抽泣,宋君毅微微一笑:“是来向舅爷爷借兵借粮的?” 李元樱口是心非地摇摇头:“没,没有,就是想念舅爷爷了,特意来看看。” 宋君毅仰头大笑:“你的心思舅爷爷还猜不到,见不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事情出现在自己眼前,恨不得全天下人都能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黄河决堤,流民十万,你不忍心,也做不到坐视不管,镇西军和镇南军路途遥远,鞭长莫及,算来算去,也就舅爷爷这里有人有粮,这事儿舅爷爷准了。” 拍了拍李元樱的小手,缓缓起身,宋君毅走到沙盘之前,摇头叹息:“宗飞毕竟不是吴大脑袋,能够压住你,他的火候还不够,需要继续努力啊。嗯,吴大脑袋有时候也压不住你,需要老祖宗出马才行。” 伸手捏起一只小旗子,宋君毅语气一遍,充满威严:“魏能听令。” 右先锋魏能低头屈膝跪下:“魏能谨听大将军命令!” 宋君毅又捏起其他几根旗子:“现命你率领五万人马南下赈灾,护送流民迁徙,赈灾结束之后,原地以城郭山川建立防御阵型,你不是说要以空间换时间,以的时间换战机嘛,现在本将军给你这种机会,日后若是时间和战机你一样都不曾抓到,你也不用来见本将军了,自刎谢罪得了。” 魏能双手抱拳,接过宋君毅丢过来的虎符,领命出了大营。 宋君毅抬头,目光越过李继轩,落在寇中原的身上:“你就是寇中原?” 寇中原抱拳,弯腰低头:“学生就是。” 宋君毅点点头:“元樱,你过来一下,舅爷爷不能白白给你五万人马,舅爷爷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李元樱抽抽鼻子,擦擦眼泪:“舅爷爷您尽管说。” 宋君毅指了指沙盘上武川镇的地点:“镇北军此时或进或退都有道理,但是胜负也都难说,本来退比进要好,不过此时却有一个契机,进也可以试一下。武川镇作为北防五镇之首,其城郭建设和整体防御皆是以战略要塞来构建,所以粮草和兵器储备皆是丰富,这也是温志谦和张大彪能够固守不败的重要因素,但是他们毕竟人太少,在四面树敌的境地下,人意味着一切,舅爷爷推算过武川镇此事的粮草和兵器数量,所以准备让一队六千余人的人马突袭穿透草原骑兵的包围,进入武川镇。” 第九十二章 陛下,俺这一刀,您要用几分力 李元樱缓缓抬头,脸色肃穆:“舅爷爷的意思是让元樱带领这六千人马进驻武川镇?” 宋君毅点点头:“若是时副将还在,此事轮不到你来,现在情况玄妙,六千人马北去,穿越匈奴骑兵的防线,没有一位超一品高手坐镇,舅爷爷实在不放心,武川镇若是能够屹立不倒,张元便寝食难安,草原南下的步伐会被最大限度牵制,也能为黄河赈灾争取时间,你身为一国之君,已经任性很多次了,舅爷爷想这一次北上,你也应该很乐意吧。” “元樱一定不辱使命。”李元樱信誓旦旦说道,她是北魏天子、皇帝陛下不假,不过大将军下达命令,她必须忒听,谁让自己不占理儿。 宋君毅叹了一口气,开诚布公:“除了国事儿,舅爷爷也有私心,舅爷爷和温志谦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好水川一战,老友离世,如今温志谦深处敌军之中,生死未卜,舅爷爷也希望你到了能探看一下他的安威,若是活着,就让他死守武川镇,他老爹都能为国捐躯,他凭什么不能!若是......死了,就把他的尸首带回来,舅爷爷亲自厚葬他。” 李元樱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元樱,到了武川镇,你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宋君毅开口说道。 “什么事情,舅爷爷?”李元樱问道。 宋君毅走到沙盘之前:“舅爷爷多次推演武川镇战势,以张元领兵作战的手段,武川镇虽然易守难攻,粮草和兵器充足,但是不应该坚守如此长的时间,其中应该有猫腻。” “会不会是张元有意为之,要以武川镇为诱饵,吸引镇北军贸然进驻镇北军?”李元樱提出自己的疑惑。 宋君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寇中原倒是出声道:“不会,好水川之战和两次楚匈大战已经证明张元用兵诡谲,但不诡异,匈奴举国南下,他张元要得是寸土必争,改变以往草原攻而不克,占而不统的局面,不会让一座武川镇屹立在草原铁骑之中,现在武川镇未被攻克,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真得攻克不下。” 宋君毅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寇小兄弟所言极对,武川镇久攻不下,讯息不通,一定是有缘由,丫头,到了武川镇,你把此事儿调查清楚,舅爷爷心头好有数,两军交战不怕对方战力多强,阵法、行军不外乎兵书之上的几行文字,两军对垒也不怕对方临阵指挥多么灵活多变,最怕的是有想不明白、不能理解的地方。” 寇中原深以为意,不住点头。 “李继轩、秦汉、段研浩,此次六千军马由你们三人率领,在陛下带领下连夜启程,潜入武川镇,和温志谦、张大彪汇合,记住武川镇只守不攻,不得擅自出城与匈奴交战,违抗军令者,以军法惩治。此次行军总统令由李继......”宋君毅话说了一半,断然停下,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寇中原:“总统令由寇中原担任,一切行动指挥皆听他的。” 大帐内一片安静,不只是李元樱和镇北军众人吃惊,寇中原都有些目瞪口呆,他知道自己此次被北魏天子带入镇北军,是交换赈灾军队和粮草的筹码,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初入镇北军就得到了如此重任,几乎没有任何怀疑。 “大将军!此事儿鲁莽!”李继轩大声喊道。 李元樱也扯了扯宋君毅的衣袖,连她都不怎么信任寇中原。 宋君毅仿若没有察觉到,眯眼看着李继轩:“寇小兄弟的兵法书籍和文章,本将军看过,极为有见底,深得我心,比你李继轩强上八百倍。陛下既然带寇小兄弟前来,自然是信任的,此时你李继轩不服,出言顶撞,是不信任陛下,还是放不下那个总统令的位置,让本将军临阵修改军令,好让你李继轩带队出征?” 眯眼并且以大将军自称之时,就是宋君毅生气之意。 李继轩低头懊丧,抱拳屈膝:“大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李继轩谨遵大将军命令!” 宋君毅嘀咕了一句“非要老子生气,你才老实,娘的”,扭头从新走回帅位:“秦汉、段研浩,你们带着寇小兄弟下去熟悉一下军队建制和随身携带的兵器配置,然后整顿六千人马,三个时辰,本将军只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一切准备妥当,立刻北上!” 秦汉和段研浩两人一声诺,带着寇中原一同退出营帐。 李继轩梗着脖子,立在当场,宋君毅瞄了一眼,随手拿起一个茶杯丢了过去:“行了,一副苦瓜脸,好像死了媳妇一样。” 李继轩接住茶杯:“死了媳妇倒是好了,大将军,他寇中原可是西楚人士,不能不防!” 李元樱也附和道:“舅爷爷,的确应该慎重,寇中原有可能反戈一击。” 宋君毅淡然一笑,拍了拍李元樱的手:“救爷爷知道你的心意,他寇中原名满天下,自然有独特之处,呆在太安城一点用处都没有,去了镇西军变数太大,去了镇南军又不知道他是否熟悉水战,索性不如弄来镇北军,物尽其用。丫头,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现实往往太过骨干,寇中原在我镇北军其实用处不大,如同鸡肋。寇中原这等人物最好的用处是率军战场厮杀,呆在营帐里运筹帷幄,做个智囊军师,西楚双璧之中的另一人段西风更合适一些,寇中原不行。而且寇中原毕竟西楚人士,舅爷爷不敢信,只能将他送往一个孤立的战场上,既没有家国之争,也没有个人恩怨。” 李继轩一张黑漆漆的脸渐渐柔和下来,大将军原来还有如此多的深意。 宋君毅无奈道:“兵法书中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都是屁话,信不得真,做不得数,远了不说。”指了指李继轩:“就这头莽夫,舅爷爷有时候都要提防,军令下达下去,保不齐这头蠢货杀得兴起就会违抗军令,能不防吗?” 李继轩伸手挠了挠脑袋,呵呵一笑:“老将军,您这话说的,哪次我在您面前不是孙子一样,您让我向东,我就向东,您让我向西,我就向西,您让我打狗,我哪敢骂鸡啊。” “这不你就顺着杆子向上爬了。”宋君毅脸色一转,做了一个割首动作:“继轩,寇中原兵法韬略的确不俗,不过你也要稍加注意,若是发现此人有异常举动,杀之而后快。” 李继轩嘿嘿一笑:“属下明白。” 三个时辰之后,六千镇北军已经准备妥当,甲胄覆身,弓弩军刀,雨滴落在甲胄之上,四散粉碎。 六千镇北军人马为了追求速度,此次北上算是轻装上阵,到了武川镇自然会有供给,之所以是六千人马北上,一是考虑到武川镇的容纳量,而是考虑到武川镇的粮食兵器储备,此次前去的六千人马加上武川镇守军四千余人,一共一万人马,其中必然会有折损,综合考虑,所以六千人马最为合适。 除了李元樱,寇中原也披挂上一副甲胄,矗立在雨中,他虽然是名义上的总统令,但是他知道战前动员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以身份而言,身为帝王的李元樱最为合适,可是他也知道北魏天子的能耐多么有限,自然说不出慷慨激昂、鼓舞士气的豪言壮志,所以这种事情,只能老将军宋君毅来。 寇中原侧脸望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李元樱,微微有些惊讶,来时路上,雨水在李元樱身前三尺处震开,片雨不沾身,好生英姿飒爽,此刻怎么又披上一身蓑衣,任凭雨水落在身上,他向前走了两步,落后李元樱半个身子:“陛下,这蓑衣?” 蓑衣上不断有水滴滴落,李元樱看了一眼:“隔绝雨水,自然潇洒,但是显得不够亲切,朕也未曾领军作战过,只想着和广大士兵们相同,不要显得太过独特。” 寇中原哑然失笑,这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绝妙想法,只有眼前这位女子帝王才能想出来,殊不知众人的眼神一直都在她的身上,武道大宗师的女子帝王,江湖上流传着关于她的诸多神话,想不引起关注都很难,和寇中原一同哑然失笑的还有秦汉和段研浩,李继轩将自扇耳光的冲动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 宋君毅知晓众人十分好奇李元樱,侧身让出一条道路,示意李元樱稍微讲两句,李元樱有些懵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让我说两句?宋君毅点点头,李元樱不得已,站在高台上,走到六千军马之前,轻轻了嗓子,咳嗽两声:“朕,朕,其实吧,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中原只想捂脸,这鼓舞士气的话还不如不说,知道你性情之人自然知道你就这本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卖萌。 而,卖萌,是可耻的。 六千人马轰然大笑。 李元樱挠了挠脑袋,的确不擅长此道,扭头求助舅爷爷。 宋君毅摇头苦笑,指了指立在高台瞭望塔上的战鼓:“击鼓!” 行军之前,主将口喊“击鼓”两字,便有击鼓士兵手持大锤击鼓,鼓声奔放,如同马蹄阵阵,可壮军威,明军纪,所以古言有,击鼓而进,鸣金收兵。 李元樱意会错了老将军的意思,以为是让她击鼓,轻轻挥动衣袖中的手臂,恰巧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众人看到一幅奇异的场景,在北魏天子挥动衣袖的那一条线上,所有的雨滴刹那停止,然后如同万马奔腾,违反认知常识,齐齐斜飞向上,撞在鼓面之上。 咚咚咚,咚咚咚! 如闷雷一般的鼓声响彻镇北军,连绵不绝。 李元樱一挥手,率先翻身上马,一声清凌凌的女子声音传出:“出发!” 一马当先,北魏天子率先北去,寇中原随后跟上,心里想到也算歪打正着,无形之中树立了威信。 六千人马在中原大地的雨夜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急速驶向武川镇方向,六千人马没有沿着大道行径,而是沿着山体栈道行进,可以有效避开散布在各处的匈奴骑兵,张元之所以要拿下武川镇,目的之一便是能够将大军集合在一处,缓缓向南推进,不会出现战线太长,被镇北军割开包围的场景,另一方面,武川镇如今成了一颗钉子,不但插在中原大地上,插在匈奴骑兵南下的道路上,而且插在了张元的心头,如鲠在喉,让他不得开心颜。 狭窄的栈道上,只能允许两骑兵并肩而行,为了保证安全,六千人马单骑过道,相互连接,像是一条长长的蚂蚁,最前方的李继轩突然勒紧了马缰绳,伸手示意众人止住,他翻身下马,极力望去,在前方栈道之上,一块大石挡住了去路,不知道是石头滑坡造成的,还是人为造成的。 寇中原仰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一处悬崖峭壁:“连日大雨,这块石头应该是自然脱落。”伸手比划一下拦路大石的形状,又指了指翘出的悬崖:“若是猜测不错,这块大石从那一处脱落,为了军队安全,我们要尽快通过。” 说完,他扭头看了看李元樱,当场最有能力移动大石之人,非修行宗师李元樱莫属。 “不就是一块石头嘛,小事情!俺李继轩去砍了它!”李继轩大大咧咧说道,一手抽出腰间军刀,沉声大喝一声,急速前冲,离着拦路大石还有三丈距离,腾空而起,一刀酣畅淋漓自上而下劈下,大凡刀身碰撞的雨滴尽数炸碎,一道三尺长刀罡没入巨石之中,雨天之内竟然能够看到刀身和石头碰撞的火花。 咔嚓一声,巨石一分两半,其中一半滚落山崖,恰巧留出六尺宽的距离,足够人马通过。 收刀归鞘,李继轩莫名得意,他很满意自己这一刀,圆润自滑,威力巨大。 走到李元樱面前,李继轩开口道:“陛下修为精深,有通天灭地之能,微臣有个疑问,就微臣刚刚这一刀之威,陛下需要使几分力?” 秦汉和段研浩幽幽叹气,老李这脾气,要死啊! 李元樱看了看大石的断口,又看了看虎口冒血的李继轩:“最少八成力。” (行文略素,明天打架!) 第九十三章 一头草原虎,可惜,不够朕杀啊 “八成力?”李继轩脸露惊讶:“陛下果然不愧是天下巅峰的修行高手,李继轩的全力一刀,陛下仅仅是八分力,李继轩佩服至极!” 话语说得恭维谦逊,实际上得意洋洋,俺老李的一刀竟然能够隐隐赶上皇帝陛下的八分力,可见所谓的修行大宗师也不过如此,俺老李离着巅峰高手也并非十万八千里,现在的皇帝陛下应该和时未寒时副将不逞多让了吧,以前时副将还在镇北军,李继轩曾经有意讨教一二,时副将皆是拒绝,当时李继轩已经有了疑惑,以为是两人差距太大,时副将不屑,原来是时副将好面子,不想丢了巅峰高手的面子。 李元樱淡淡一笑,并不多言,继续驱马前行,随后人马赶上,李继轩和秦汉、段研浩并排而行。 镇北军左先锋嘿嘿直笑:“老秦,老段,听到没,俺老李的一刀,陛下都要用八分力,你说俺厉害不厉害?什么所谓的匈奴战神拓跋龙野,草原虎郝连勃勃,或许比俺老李强一分,但是也强不了多少,等遇到了,看俺老李一刀劈出,让他们知道厉害!” “德行!”秦汉骂了一句,拉开和李继轩的距离:“为了显摆,全力一刀,虎口冒血,小心还没到武川镇,就失血过多,死了。” “嘿嘿,老秦,你这就是羡慕嫉妒恨,嫉妒俺老李武功高强。”李继轩唑了唑手掌虎口上的血,狠夹马夫跟了上去。 六千人马连夜赶路,大雨倾落,已经不能根据星象辨别时间,只能根据微微亮起来的天空来判断天色大亮,至于时辰,则需要根据行军地点来判断,段研浩作为镇北军的智囊军事,对于中原大地十分熟悉,山川、河流、城郭了如指掌,知道所处地点,知晓行军速度,自然能够反推出时辰,此次北上特意选择远离城郭行军,一方面可以躲避散落在中原大地各处的草原骑兵,另一方面也可以隐藏行军路线,减少对百姓的惊扰。 趁着微微亮光,段研浩眯眼望向前方,心头一动,终于到了此地,驱马快步前行,直至落后李元樱半个身位,开口道:“陛下,前面就到了神勇关,穿过这道关卡,向北直行五十里就到了武川镇。” 李元樱点点头,开口问道:“神勇关有多长?” 段研浩开口回答道:“前后五里长短,两侧悬崖峭壁,易守难攻。镇西军是以雪涌关为关卡,向东推进五十里,是雪涌城,以雪涌关为依托,组成一道关卡、城池一线的防御阵势,而在镇北军恰好相反,首先是武川镇,向南五十里是神勇关,组成城池、关卡的防御阵势,从神勇关开始,丘陵渐多,河流渐密,草原骑兵可施展的余地越来越少......” 正在解释过程中,已经来到神勇关前,趁着微弱的晨光,李元樱依稀能够看到神勇关的地貌,虽然不如雪涌关那般奇绝险怪,但是神勇关关卡狭长,一条延绵五里的山谷纵横其中,两侧悬崖峭壁,怪石嶙峋,的确是易守难攻。 “段将军,以你的经验推断,敌人是否会在此设伏?”李元樱勒紧马缰绳,开口问道。 段研浩开口道:“若是平日,匈奴必定会在此地重兵把守,不过遇到阴雨天气,两侧峭壁常有山石松动,砂石滚落的现象,所以微臣猜测,草原不会在此设下伏兵,如果要设置伏兵,也会在山谷另一侧。” 李元樱心头了然:“六千人马以最快行军速度穿过山谷,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不知何时,寇中原赶了上来,翻身下马,附在地上,徒手挖了一个三尺深的泥坑,伸手抓起一把泥土,不断在手中摩挲,等手中泥土剩余一丝,他神舌将泥土舔入肚子中,慢慢咀嚼。 李元樱看得嘴角抽搐,心想吃泥土,那忒多脏啊。 寇中原将泥土吐出来,呸呸两声:“我奉劝一句,还是不要从山谷穿过得好,此地土地松软,山石风化严重,连日大雨之后,极易出现山石崩塌,泥流滑坡的现象,无需外力促使,马匹嘶鸣或者马蹄落地声,可能都会引起灾难,后果必定不堪设想。匈奴草原不会在悬崖峭壁之上设伏,其中一方面原因是危险,另一方面原因也料定不会有军队穿过山谷。” 段研浩冲着李元樱点点头,同意这位西楚翘楚的论断。 李元樱开口问道:“若是绕过神勇谷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段研浩脑中一幅详尽的中原地图尽数出现,他思索片刻,开口道:“陛下,若是绕过神勇谷,在不遇到草原散兵的情况下,大约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还有变数,可能需要的时间更多。” “哼!不就是一条山谷嘛,俺老李建议直接穿过去,若是真得发生泥石流,那也是命中注定,咱们做军人的,不能怕死!”李继轩嚷嚷道。 “李继轩!闭上你的臭嘴!陛下在此,哪里轮到你做决策!”段研浩出声骂道。 李元樱骑马来到神勇谷前,看了看周围地形,左手手指头敲在右手手背上:“就按李将军所言,军队做好防护,穿过神勇谷,以最快的速度达到武川镇。” 秦汉微愣,幽幽叹了一口气,出声道:“陛下,行军打仗可不是看运气,这神勇谷或许不会坍塌,但是如果塌了,六千镇北军可就......” 李元樱扭头,露出一个灿烂微笑:“秦将军放心,朕不会让镇北军一兵一卒折损在神勇关,秦将军尽管下命令就行。” 秦汉低头沉默片刻,驱马下达命令,以他的想法,即便要耽误时间,折损人马,也应该以稳妥为重,六千中原好男儿的性命应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应该死在天灾人祸,但是,既然皇帝陛下下达命令,他就遵循,最坏不过和兄弟们一起死在山谷之中。 命令下达之后,六千人马齐齐翻身下马,有条不紊卸下战马蹄子上的马蹄铁,改换松软木质蹄铁,又包裹上布匹,以减少马蹄落地时发出的声响,同时,向马匹嘴巴中放入衔枚木棍,以减少马匹嘶鸣出声。 镇北军军纪如同宋君毅宋老将军的性格一般,外松内紧,军令下达之后,六千人马不消片刻,整顿妥当。 秦汉正欲下达进入山谷的命令,轰隆一声巨响,山谷两侧一块巨大的石头滚滚而过,山崖峭壁两侧泥土松软,滚落的山石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结结实实挡住了山谷入口。 秦汉呼出一口气,段研浩也微微放心,如此这般只能绕道而行,不用在冒险了。 “真他娘的倒霉!”李继轩大骂一声,也调转了马头,堵住山谷的石头,足足万斤之重,就是天上大罗金仙下凡间也无可奈何。 李元樱身形突然一闪,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只一眨眼的时间,前方山谷之上,突然绽放出一道璀璨的光芒,一条青龙拔地而起,以一个蛮横至极的动作撞向那一块巨石,轰隆一声,天地之间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大声响,那一块万斤巨石砰地一声炸成了无数齑粉,雨水四散碎裂,一块巨石在众人眼中突兀消失,下一刻,北魏天子的身形从新回到马匹之上,一声蓑衣,和刚刚离开时一模一样。 “现在可以继续行军了。”李元樱率先驱马进入神勇谷。 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寂静无声,只听到雨落的声音,这才是巅峰修行高手的手段吗?简直毁天灭地,简直......匪夷所思! “嘿嘿,八成力。”秦汉骑马从李继轩的身旁走过,语气中满是嘲讽。 李继轩闭上张开的嘴巴,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原来时副将不与自己切磋,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而是为了他李继轩的面子,再看走在最前方李元樱的身影,顿时觉得皇帝陛下的高大威猛起来。 他快些赶上前去,一脸谄媚:“陛下,您刚刚那一招好厉害,微臣想问一下,大约用了几分力?” 李元樱嗯了一声:“大约八分力吧。” 又是八分力,李继轩老脸一红,觉得皇帝陛下在讽刺自己,乖乖落后到后面,不过这次镇北军左先锋的确想多了,皇帝陛下真得用了八分力。 神勇谷前后五里长度是直线长度,等进入其中方才发现,神勇谷是一条弧线形山谷,足足有八余里,多日下雨,地面松软,而且积水严重,马匹落入其中,足足没过马匹鬃毛,需要不断安抚,才能抚慰马匹,不至于慌乱。 六千人马小心翼翼入山谷,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段研浩在最前方带路,李元樱紧随其后,前方道路上不断有山石滚落,李元樱身形不过一闪一显的眨眼时间,滚落的山石便变成了碎石齑粉,等滚到山谷之内,落入积水之中,如同石子落入池塘,只能泛起点点水花涟漪。 虽然有雨水浇灌,浑身湿透,段研浩和秦汉浑身上下还是冷汗不断,整整六千人马的性命系数寄托在皇帝陛下身上手中,若是稍有不慎,比如山石截断掩埋山谷,那么无异于将军队截成两段,后面的军队只能退出山谷,至于会不会遇到匈奴骑兵,那就要看天命了。 其中最为凶险的一次,长达百丈的两侧山崖上泥沙俱下,如同一道海浪洪流,想要将山谷中的士兵吞没其中,两条陆地神龙从下到上,滚滚而上,和泥沙组成的洪水猛兽骤然相撞,而下方便是行军的镇北军,泥沙越积越多,两条神龙寸土不让,直到六千人马完全穿过,两条陆地神龙退去,整个后方山谷被泥沙淹没,成了平地。 经历过几次凶险之后,秦汉和段研浩突然放松下来,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微微一笑,皇帝陛下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能力,让两人心悦诚服,陛下说六千人马会系数穿过,果然不是一句空话。 虽是如此说,短短八里地的山谷,还是足足行走了半个时辰,李元樱折身进入山谷,来到军队最后方保驾护航,保证不会有一人落下。 秦汉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不由得一笑:“陛下贵为天子,本不该以身涉险,但是不得不说,陛下,真豪杰也!” 段研浩忍不住哈哈大笑:“老李,怎么样,服气不服气?” 李继轩连连点头:“服气,服气,俺老李可是说好了,以后谁再敢在背后说陛下一句不是,俺老李直接和他拼命!” 段研浩揭穿道:“我怎么记得,就你以前说陛下的不是多?” 李继轩呵呵干笑,不断虚打着嘴巴:“那时候年轻还小,年轻,不懂事儿!我可给你们说了,谁若是在陛下面前编排俺老李的坏话,可别怪俺老李翻脸不认人!” 秦汉啧啧有声,老李不要起脸来,是真得无敌,谁稀罕编排你,就你当初评价陛下的言语,随便拿出一句,都是杀头的大罪。 寇中原无奈地苦笑一声,天子皇帝的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调和,这位北魏天子真真是不走寻常道,都说帝王只可以共患难,不能同富贵,这位北魏女天子却是即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同富贵,实在想象不到她能做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情,除非太阳从西面出来。 突然,寇中原的苦笑凝固在脸上,大喝一声:“小心!” 李继轩、段研浩、秦汉同时抬头,在三人前方的雨幕中,雨水突然炸裂,三道真空骤然形成,那是利物穿透雨幕造成的奇异场景,三支长矛凌空激射而来,分别炸向李继轩、段研浩和秦汉。 三人同时出刀,想要挡住这突如其来的长矛,然而激射而来的长矛速度实在太快,在雨中刺出三道真空,虚影重重填满其中,在雨中拉扯出一条黑色通道。 轰隆一声,势在必行的三道长矛,好似被天地神威砸中,眨眼被轰入地下,不得抬头。 雨幕中一道魁梧身形缓缓走出,望着镇北军六千人马,眼神平静,气势雄浑彪悍,令人胆战心惊。 李元樱飒然而来,轻身而落,看清来人面貌,嘴角不由微微一翘:“一头草原虎,可惜不够朕杀啊。” 第九十四章 当空下大血(1) 北防五镇,武川镇。 南下的草原铁骑已经将武川镇团团围住,以往还网开一面、留有南下逃跑路线的包围圈此时密不透风,看样子张元是准备攻下武川镇之后,进行屠城了,武川镇这一根难啃的骨头确实啃了太长时间,已经改变了张元大将军的作战进度,也让张元在草原朝廷中的威信有所下降,他听闻有不少人在稽粥耳边吹风,要换掉自己的南下兵马大元帅一职。 举世伐魏,匈奴草原大军于古凉州汇合,急速南下,长驱直入,首先越过长城一线,直扑北防五镇,此时宋君毅还在太安城主持大局,趁着镇北军群龙无首,张元心存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拿下镇北军第二条防线,按照计划,北防五镇中其余四镇系数被拿下,草原骑兵稳扎稳打的同时速度不减,最快的骑兵已经能够看到渭水,五条战线齐齐南下,相互配合,但是却被武川镇阻挡了南下的步伐,其余四条战线受到阻挠,不得不减缓行军速度,调头支援。 仅以物资而言,武川镇当得上丰厚,作为当初的北防五镇之首,老将军宋君毅是将其作为关卡要塞来打造的,粮草武器不但配备充足,而且种类繁多,能够有效抵御各种方式的攻城,武川镇虽然没有险绝的地形,但是城墙高厚,除城垣和城门之外,还有城楼、雉堞、角楼,用以观察监视敌人的动向,此外还增设了瓮城,在城门外修筑半圆弧形护墙,以增强防御力。 为了对付敌军的常规攻城,武川镇有木檑、石檑、拍杆,一条护城河环绕四周,护城河深处布置了铁蒺藜、鹿角木,为了对付草原最为雄壮的骑兵,设置了陷马坑,城中守军每人一支拒马枪,此外每一面城墙之上都布置了三百重型床弩,又以木幔和软帘保护,至于弩箭储备,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十万支。 铜墙铁壁不过如此。 大雨下了十几天,对于黄河两岸的民众来说是一次巨大的灾难,但是对于武川镇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儿,首先避免了草原以火攻的方式攻城,其次让武川镇本就松软的泥土更加软黏,杜绝了草原挖掘地道的可能性,雨水带来最主要的好处是,城内具有足够的淡水供给饮用。 一座没有平民的城池,也少了许多顾忌和取舍,生死置之度外,四千镇北军誓死捍卫中原北大门。 不过,武川镇始终都要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守城士兵人数太少,有铜墙铁壁的城郭,充足的粮草兵器,但是最终还是需要人去守城,需要人去使用兵器,四千人马几次冲锋守城,折损了六百余人,如今城中还剩余三千四百余人,人手方面捉襟见肘。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脸络腮胡子的温志谦斜倚着门框,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后院内一声声铁剑磨砺的声音,传遍此间,在他不身旁不远处,少年赵凤以弩箭为笔,在地上不断勾画,正在默写孟子的《逍遥游》,张大彪以手摩挲着厚重弯刀,擦得比镜子都亮,寒光闪闪,温志谦看一眼,都忍不住缩缩脖子。 铁血战马的血腥之中,有了难得的安静。 邋遢至极的温志谦瞄了一眼赵凤的字,筋骨峥嵘,杀气外露,这名男儿身女子相的少年几年沙场磨砺,非但没有磨掉身上的戾气,反而助长了暴虐之气,每次两军对垒,他总是不顾阵型,冲杀在最前方,出刀劈砍之时,极近残暴,不是一刀两断,便是人首异处,杀到兴起之时,少年眉心如同第三只眼睛的胎记,仿若睁开一般。 温志谦不由叹息,这小子是天降的杀神罡煞,以后人生路必定艰难重重,想要消弭这股暴虐之气,要不出现一名女子,走入他的心间,慢慢融化杀戮之意,要不就有一名修行巅峰的高手时刻镇压,以前时未寒时副将足以压制少年,现在?温志谦突然觉得,皇帝陛下十分合适。 伸腿踢了踢赵凤写的字,温志谦开口道:“蟪蛄的蟪字写错了,少了一横。” 赵凤小心翼翼起身,仔细认真磨平了错别字,从新写下“蟪”字,抬头望着温志谦,一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温爷,这次写对了吗?” “嗯,写对了。”温志谦从怀中取出旱烟,压上烟丝,小心翼翼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阴雨天气,取火不易,要小心,火折子舔了一口烟丝,火红烟丝骤然明亮,将温志谦那一张脸映衬的怪异之极。 温志谦不丑,相反的十分俊美,但是自我卫生太差,抽烟时仿若变了一个人,用张大彪的话说是一只屁股长在脸上、吃不到香蕉的郁闷猴子,赵凤觉得这个比喻很精致也很精确,温志谦听罢,思考了片刻,破口大骂什么狗屁劳什子。 看到温志谦吸烟,张大彪又开始龇牙咧嘴了,他实在看不下去,扭过头去。 温志谦置若罔闻,美美吸了一口,将烟气压入肺中,一脸醉生梦死,脑袋抵在门框上,左右摇摆,约莫十息时间之后,那一口烟气被他缓缓吐出,好像溺水之人,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般:“爽歪歪!” 张大彪和赵凤同时起身,一个嘬牙花子,一个不断跺脚,后院的磨剑声也不由得加快了频率。 一袋烟,抽了五六口,温爷爽快了,将烟杆插回腰间,整个大厅内烟气弥漫,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赵凤不住咳嗽,伸手扑打着烟气,好奇问道:“温爷,后院磨剑的那人是谁?” 按照匈奴人的攻城力度,武川镇坚持不了这么久,就在武川镇被围困的第十日,已经有匈奴兵甲爬上城头之时,那一名铁剑青年出现在武川镇城墙,一把铁剑斩破雨幕,剑罡浓郁如同实质,近乎于一人击退了草原一次攻势。 “他啊,一个伪君子而已。”温志谦冷哼不断,冲着雨中啐了一口,突然他的脸色怔了怔,后院磨剑声戛然而止。 温志谦使劲儿嗅了嗅鼻子:“风里有血腥味!” 第九十五章 当空下大血(2) 温志谦的话音刚落,赵凤便扭头望向身旁的水碗,青色水碗中,水波荡漾,不断有水滴跳动,张大彪握刀起身。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轰鸣的巨大声响,响彻武川镇,老兵老卒经验丰富,可以根据鼓声密集和响声来判断敌军情况,自从武川镇被围困之后,鼓声从来未曾如此密集、如今震耳欲聋过。 “走!”温志谦率先出了大厅,武川镇的的长街之上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飞溅的泥水还未飞起,又被后面的人踩下,不多时众人已经来城墙之下,仰头望向天空,雨水夹杂着密密麻麻的箭弩铺天盖地而来。 温志谦以最快的速度躲在城墙掩体之下,看着箭弩落地,插在自己的身前脚下,匈奴怎么会这么毫无征兆发起一轮攻城?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一轮箭雨过后,温志谦身贴城墙,手脚并用,沿着阶梯登上城头,透过城墙窥孔,他可以清晰看见城北的光景,黑压压一大片匈奴军队,趁着天降大雨出现在城门之前,巨大的投石车排列在军队后方,军队最前排不是攻城的步兵,而是身披重甲的骑兵,足足一千余人。 匈奴如此阵势,那就是以死明志、不留余地的悍然强攻之势。 与此同时,武川镇守城骑兵也已出城,和对面迎头相对,不过人数有限,不过八百人,但是每人多出一匹覆甲披重战马,披重的战马在前方,真正的骑兵在后方,还是老问题,武川镇锱铢粮草充足,不过人太少,只能靠着负重战马来增加骑兵的厚度和冲撞力,此时此刻,存亡危机之时,已经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守城战,不能继续固守不出,哪怕处在劣势也必须寸土必争,对于武川镇内的守军来说,前方的每一寸土壤都是宝贵的空间。 双方都只佩戴了刀盾,几乎同时进入战场,又很有默契的前冲奔跑,双方投石车和弓弩也在同时攻击着对方的阵型,巨大的石块和粗壮如同的手臂一般弩箭带着愤怒冲入对方的军队,但是谁都知道真正的主角是相互对撞的骑兵,说是相互对撞,其实就是摒弃了所有战术的以命换命。 两条黑线在武川镇平坦的大地上轰然相撞,首先炸裂的是相撞一线上的雨水,然后是血水和断臂,从远处看去那场面血腥悲壮,带出一阵血腥的雨雾,两条黑线同时黯淡了不少,那是死人造成了人数减少。 其实身处其中的骑兵感觉不过是和对方简简单单的擦肩而过,架盾出刀,死了就死了,没死的看看周围左右,往日兄弟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来不及感慨悲伤,双方齐刷刷扭头对立,再次相撞。 这一次的对撞阵型,武川镇守军明显改变了前冲方式,一半骑兵减少奔跑速度,躲在前面骑兵之后,形成一个前冲的箭头状,骑兵常用的凿阵之法,这种法子可以增加骑兵中间厚度,增强冲撞之力,但是缺点也显而易见,两侧锋线厚度减少变薄酒,若是能够凿穿对方骑兵线,对敌人造成的损伤巨大,若是凿不透,很容易落入被包围的境地。 城头之上的温志谦不禁攥了攥拳头,缓缓低头,不敢去看城头之下发生的事情,这种对轰的战斗,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人命如同草芥,只会死得更快。 轰隆一声巨响,最前头的骑兵相撞,如同大斧开山,铁骑凿大阵,武川镇的先锋骑兵堪堪凿开了匈奴铁骑的阵型,匈奴铁骑也勉强实现了包围,一线生机,也是咫尺天涯,双方死伤大半,人数占优的草原铁骑还是更胜一筹,与此同时,黑压压的匈奴阵型之中又有八百骑奔驰而出,快速向着此处奔袭而来。 胜负已分,强弱立判,虽然拥有更多的负重马匹,锥字阵型的武川镇骑兵将整个包围圈向武川镇方向推进,以到达城头床弩射程范围内都成了一种奢望,随后赶到重骑兵无需抽刀架盾,只是融入包围圈内,就实现了对武川镇骑兵的全歼灭。 等到草原铁骑从新列阵,武川镇之前已经尸横遍野,断指残臂,血流成河,血水混合着雨水,蜿蜒成一条条不知流向何处的小溪。 在草原大军中央,一身平常军伍铠甲的张元眯着眼睛,一手食指不断敲击着草原弯刀的刀柄,他蔑视厌恶草原的一切,独独对草原弯刀情有独钟,因为这种刀杀起人来爽利,刺入人体之内有一股圆滑之感,不会有丝毫凝滞,他准备用这把刀跨过太安城,跨过大江,跨过建康城,斩下那些达官贵人的项上人头,可是如今停在了武川镇。 武川镇的地形面貌皆在他的脑海中,攻城之法,攻城之序,健全而且完整,但是就是久攻不下,这让草原南下兵马大元帅有些恼羞成怒,其实此时的武川镇没有主心骨,四面皆敌,靠着老兵老卒战场厮杀的敏锐嗅觉和经验,拧成一股绳,比如刚刚出城全部战死的武川镇骑兵,很难说是谁在发号施令,或许只是一个眼神,众人便心领神会,眨眼之间阵型改变,成了锥子形的凿阵。 四千军队在草原大军之前守一座城,简直是笑话,但是此时这个笑话就是事实。 “宋老将军治军之道令张元佩服。”张元缓缓向前走去,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周围左右说话:“八百骑兵过后,武川镇接下来便应是步兵,平常步兵对抗骑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要走非同寻常之路,就是不知道此次出城的步兵是以战车为先锋,还是重刀开道。” 话音刚落,武川镇的城门缓缓打开,人数在一千人左右的步兵方阵快速走出,最前方的守军手持重刀,重刀又被称为大陌刀,皆在六十斤重之上,非臂力出众者不可使用,一千步兵方阵中,温志谦身处其中,怪异的是方阵两侧,各有脱离队伍的一人,左侧是手持厚重黑刀的张大彪,右侧是身体消瘦,双手各绑死一柄军刀的赵凤。 张元见到此等阵势,咧嘴一笑:“喝,鱼死网破的法子,不错,既然想死,我张元就让血,染透武川镇!” 第九十六章 当空下大血(3) 重达六十斤的重刀,又被称为大陌刀,刀身极厚极重,比之传统常见的陌刀还要重上两倍,刀身颀长,刀面开有血槽,用来杀人放血,刀柄之上雕刻鱼鳞纹用以防滑,用来是步兵用来对付骑兵必不可少的武器,上古时代最为鼎盛的朝代大唐时期,大陌刀的使用达到了顶峰,大陌刀比之以防御为主的拒马杆多了许多杀伤力。 一千手持大陌刀的武川镇守军分为三队,三队人马又分为四排,第一排以遁甲护身,第二排手持重刀,在护甲间隙探出,第三排双腿微曲,以肩头顶住第三排的腰背,形成一个支撑,每人腰间都挂有长刀,最后一排又是手持陌刀的士兵,若是前方抵挡不住敌军冲撞之力,第四排之人会及时补充上去。 陌刀甲胄组成一座移动的钢铁长城,如同不断前进的山丘,在方阵两侧,张大彪吐出一口浊气,大喝一声,率先冲杀上去,时未寒不记名弟子,个人战力远超普通士兵,所以能有如此待遇,与此同时,赵凤作为时未寒的嫡传关门弟子,手持两把简单军刀也冲杀过去。 少年双脚踩踏在雨水泥泞之中,飞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和迎头而来的草原大马相向而奔,两者相距不过一丈距离之时,少年利用前冲之力,单膝跪地身子微微后仰,贴着地面,从大马胯下滑行而过,与此同时,手中军刀呈现一个斜向上的弧度,从马匹脖颈一直划到腹部。 呼啦一声,一滩血肉从前冲马匹的腹部掉出,由于出刀太快,前冲奔跑的马匹没有感觉到异常,直到被散落一地的肠子缠住脚踝,绊倒在地,顺带着将马背上的骑兵一并砸在马下,四肢只胡乱蹬踹了两下,便没了生气,鲜红浸染了武川镇前的大地。 少年毫不在意身后的凄惨场景,一个轻巧起身,草原两骑已经赶来,两把草原弯刀相互交错,横切而来,眼看弯刀呼啸而至,赵凤腾空跳起,双腿膝盖紧紧贴住胸部,只比弯刀高出寸许,违反常识地强行扭动身体,两柄军刀沿着弯曲线条,各自划在马背上的骑兵身上,各自带下一块血肉。 双脚轻身落地之后,赵凤身子轻转,如同雨中蝴蝶,双刀一竖一横,两道璀璨光华炸出,在他身前并排而冲的马匹一分两半,附在马背上的草原骑兵如同石头一般被抛掷而出,少年赵凤手起刀落,人头滚滚而落。 在雨中,在风里,少年浑然忘我,双刀在雨水中沿着诡异弧线游动,像是在抽筋扒皮,给人剔骨! 温志谦趁着些许间隙望向如同燕子一般灵巧跳动的赵凤,幽幽一怔,这小子是在用刀写字,也是在杀人,写的是老将军宋君毅的诗作《独坐望月》——杀尽匈奴百万兵,腰前宝剑血犹腥。明月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 少年曾对天下用刀第二人说过,不愿做修行高手,只愿读书,写天下最好看的字。 另一厢,张大彪的刀法可就简单直接得很,大开大合,出招刚猛,毫无花哨取巧之处,早年在秦淮河畔,习得黄淳风和刘百通的皮毛,到了镇北军又有时未寒喂招,单看师承和见解,张大彪犹在李元樱之上,李元樱胜在多次巅峰高手的捉对厮杀,并且在修行之上,比张大彪单纯,没有那么多的执念,反而走得更远一些。 时未寒喂招,但并没有强行改变张大彪的底子套路,反而任其发展,张大彪在以往刚猛的刀术之中,增加了滚刀术和摧山术,刀罡滚滚如同闷雷,炸裂之时可以摧山动天。 所以张大彪独自一人开辟出来的战场场面宏大,比之赵凤少了一丝血腥,多了一丝豪壮,凡是刀罡滚过的地方,人马皆翻,摧山刀光芒炸出,草原高头大马直接翻飞,被撞出十几丈距离,重重摔在地上。 而在最中央,草原骑兵在撞在第一排守军的甲胄之前,大陌刀集体前刺,准确无误刺入马匹脖颈,鲜血顺着血槽流出,马匹前冲之力一顿,蓄势待发的第一排守军以肩头扛起铁盾重重向前撞去,轰隆一声,马匹骨骼碎裂声响起,令人发颤。 仅仅是一次简单交锋,看似摧城拔寨、无坚不摧的草原骑兵系数死绝。 大军之中,张元阴沉着脸看着一切,轻轻挥手,身后大军自动让开一条通道,一千余人的匈奴方阵缓缓出列,其阵型、配置竟然和对面的武川镇守军一般无二。 草原盛产骑兵,擅长在沃野千里的草原之上冲撞奔袭,但是对于步兵并不重视,也没有能力培养起属于自己的步兵,不过自从张元入草原之后,这等状况得到了巨大的改变,张元以中原建军之法为草原建立起了一支步兵,趁着车马北迁的时机,这一支草原步兵多是中原人士,其中也夹杂着草原人,不过和大部分草原地区不同,在这一支步兵队伍中,中原人极其鄙视草原人。 中行书开凿狼居胥山建造盛京城,除了要巩固草原气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狼居胥山的黑石蕴含丰富的铁矿,是打造兵器极好的原料,这一支步兵方阵的甲胄和陌刀完全是狼居胥山的黑石打造。 温志谦抹了抹脸上的血水,心头暗叹一声坏了,步兵相撞不是骑兵对撞,马匹吨位、披甲重量和灵活性都会影响骑兵交战结果,步兵之间的短兵相接,更看中手中兵器和防护措施,武川镇守军明显比新出现的草原步兵低一个档次,但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轰隆隆,轰隆隆,不是天上惊雷的声响,而是草原步兵方阵前进时候,脚下铁靴落地之时发出的声响,黑色的铠甲配上黑色的陌刀,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武川镇的长街上,一名青年单手持铁剑,缓缓走在雨中,雨水落在铁剑之上,顺着剑身滑落,落在地上,平淡无奇。 第九十六章 当空下大血(4) 青年的脚步很轻,如同清闲地逛街,缓缓走了三十步,青年的气势浑然一变,落在铁剑上的雨水轰然炸裂,一颗雨滴又炸裂成无数更加细小的雨丝,落在他身上的雨滴也随之炸裂,远远望去像是有热气升腾,天地大雨疯狂涌向他的铁剑,一条水龙缠绕在剑身之上。 大风骤然而起,雨滴齐齐向着武川镇北方射去,青年的身子还未动,但是铁剑已经冲天而起,破空而去,发出一声声尖锐的撕裂风声,画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直刺青天,然后俯瞰而下,掠过武川镇步兵方阵的头顶,撞向草原的黝黑方阵。 这一剑威力之大,剑气之盛,让武川镇前方大地之上,出现了一刹那的雨停景象,铁剑撞入方阵,一撞到底,直接刺透了狼居胥山玄铁打造的重甲,将草原步兵穿了一个透心凉。 铁剑落地,插入地下,从天而落的雨水落在剑身之上,滋啦一声,变成水蒸气升腾。 插在地上的铁剑一声轻鸣,好似受到召唤,自动破土而出,向着武川镇飞去,与此同时,城内的青年脚下也开始加速,开始一步不过三尺,其后六尺,一丈,最后一步直接从城内跨到城外,人和剑在空中相遇,轻身落在武川镇守军之前。 手持大陌刀的温志谦先翻白眼,又从鼻子里冷哼:“装什么装,人模狗样,以为自己很潇洒吗?和小爷比起来差远了,我呸,伪君子!” 看着来人,张元脸色越发阴沉,郝连勃勃南下阻挡北魏天子北上争取时机,他要在六千镇北军赶到武川镇之前,一举拿下这座军事要塞,没了目的和据点的六千镇北军在苍茫的中原大地上就是无根浮萍,她北魏天子本事再大,还能带着六千人马飞天遁地不成,总有法子能温水煮青蛙,吃掉这六千人马,慢慢耗死北魏天子。 虽然张元和郝连勃勃不对付,两人还曾经因为古凉州之战,有过算计和被算计的勾心斗角,但是此次镇北军六千人人马背上,郝连勃勃可是未曾有丝毫犹豫,主动请缨去神勇关挡下北魏天子,要知道如今的李元樱可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独身入,那是经过多次拼杀走到巅峰的李元樱,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阻挡得住的。 暂且不提郝连勃勃能够挡住北魏天子,自己手握数十万大军竟然不曾攻克一座武川镇,这对于在草原朝廷本就腹背受敌的张元无疑是一次重大的灾难,唯一能够支撑自己成为南下兵马大元帅的原因就是他张元是一个懂中原兵法的汉人! “大将军!”一声清亮的声音在张元身后响起,张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弯了弯腰,低头附身,谦卑说道:“张元拜见郝连可敦!” 一身简单束腰装束的郝连流水缓缓走了出来,手中打着一把江南小镇风格的油纸伞,对于郝连流水而言,打不打伞都一样,无论多么大的风雨皆不能近身,但是此刻她还是选择了打伞:“大汗担心会有异常,所以让奴家前来看看。” 由于兄长和多方面原因,郝连流水有杀张元之心,这是盛京城妇孺皆知的事情, “张元无能!”张元低头出声道:“此次攻下武川镇,张元必向大汗请辞大元帅一职。” “大将军言重了,南下中原是举国之战,关系到大汗一统天下的宏图大志,郝连流水知道轻重缓急,不会因小失大,北魏毕竟人杰地灵,这些年虽然损失了几位巅峰战力,但是后浪推前浪,武川镇出现一位修行高手不足为奇。”郝连流水淡淡说道,缓缓向前走去。 张元眼光余角看着郝连流水翻飞的衣角,心里想,若是郝连勃勃战死神勇关,郝连流水死在武川镇,岂不是美事儿一件?想法刚刚冒出头儿,就被他压入心底。 前行的郝连流水融入在风雨中,看似轻慢的脚步实则极快,眨眼已经出现在铁剑青年身前百丈,铁剑青年双手握剑,做了一个收剑归鞘的姿势,然后悍然拔剑,归鞘出鞘,看似两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实际上是蓄势、破势的两个过程,既然拔剑,那势便炸出。 郝连流水不曾看对面青年,而是仰头看天:“飞流直下三千尺,扯条银河落九天,这一剑意气极好,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 雨幕之中,墨云滚滚,眨眼之间被切割成无数条线,那些线便是剑气,肆虐摧残当空,无数细线切割空间,不但迅猛而且密集霸道。 郝连流水任凭剑气当头而下,周身青色气息环绕,抵挡住从铁剑青年的剑气,遥望对面:“有黄淳风的大气象,刚开始之时,只觉得你面相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剑气一出,心头倒是明亮起来,你,你的名字是叫......林云枫?” 当年李元樱北上匈奴,救出李秀策南下,曾经和林云枫一同对抗郝连流水,那时即便两人联手,也不是郝连流水的对手,多亏了英兰从天而降,依靠天上的新式战甲一拳击退郝连流水百里之遥,不然两人很难活到今天。 林云枫双手持剑缓缓下压,剑气突然凝聚,以一个更加迅猛的速度落下,只不过到了郝连流水头顶之上三尺处,剑气打在油纸伞上,再也难以继续下去,向着四周激射,从远处看去,草原最为尊贵的女子好像戴上了一顶剑气组成的帽子,只是这一顶帽子不美丽,反而十分凶险。 郝连流水不住点点头,平静道:“的确很强,当初你那一剑名为三十二剑观自在,气象万千,可惜杂而不精,后来祭孔大典,在太安城再见你,三十二剑自动延伸成六十四剑,你的剑道是由简到杂的一个循序渐进过程,不过以我看来,等繁琐到极限之后,你应该会逐渐抛弃,万千演化成单一,直至一剑不曾落下,心中无杂无垢,方才是大成之时,那么此时此刻,林云枫,你还剩下几剑?” 林云枫抽剑而立,雨水从新落下:“还剩一剑。” 第九十八章 当空下大血(5) 匈奴神极阁阁主、草原可敦郝连流水其实一直都不是一个安静的女子,性子里有任性和顽皮,延伸到今时今日,早年天赋极高,被纳兰托娅相中之后,当作闭门弟子珍视,被视为神极阁下一代阁主的不二人选,有师傅师兄弟哄着,在家有大哥郝连勃勃宠着,嫁给稽粥之后,草原大汗也百般宠爱,天下女子身份修行皆是人间巅峰者,除了北魏那位女天子,也就郝连流水了。 当年还未接任神极阁阁主之时,其他师兄妹皆在刻苦修行,独独她在狼居胥山的山峰间游玩,有时候她都觉得不好意思,纳兰托娅却不甚在意,只让好好好玩耍,等哪天玩够了再修行。其他师兄妹私下议论纷纷,可惜她浪费了如此天赋。纳兰托娅摇头说道,再如何浪费,将来也是人间女子最高峰。郝连流水的天赋高到可以任意挥霍的程度,天下女子纯以修行天赋而言,除了中行书身边天然开窍的丫鬟青瓷,也就这位郝连可敦了。 天下恩宠,她郝连流水一人占了一小半儿的,不过草原可敦从不恃宠而骄,懂得大体,知晓轻重,所以虽然有意让林云枫全力施展那大成之前的最后一剑,待到对方气势最盛之时,再一把折断这把极其锋利的铁剑,摧毁击垮对方的剑心,不过当青年出剑三寸之时,为了稳妥,郝连流水开始动了。 轻轻一跺脚,郝连流水脚下大地微微一颤,好似有双大手从天而降,以大地为鼓面,擂鼓而响,鼓面翻腾,地上雨水拔地而起,两条雨水蛟龙张牙舞爪,嘶声厉吼,撞向对面。 林云枫出剑的速度不见丝毫凝滞,出剑仅六寸,剑气已然恢宏至极,仿若有瀑布从天而落,每出剑一寸,便有一条瀑布落地,此刻出剑六寸,便是六条瀑布。 离开太安城之后,林云枫独自一人游历人间,他曾经见过黄淳风问天一剑,知道老前辈曾经花费两年时间在人间极地放了几把剑,他便按着蛛丝马迹从走了这一条道路,一个撑船出海向东而行,他见过了破出水面的吞天鲸鱼,也见过地成群结队的发光水母,也曾经独自一人在大海深处经历了太阴时刻,夜晚漫天星光,一道星河披挂,仿若伸手可摘,与此同时,他的修为越发精进,一剑已经能成万剑,繁琐绚丽至极,三十六剑观自在已无剑招束缚,随心所欲。后来,他看到黄淳风留在蓬莱岛上的剑鞘,利剑已经用来战天,此地空留剑鞘,剑气缕缕,林云枫心境突然大变,那些繁琐绚丽的剑招一招招从脑海中溜走,他迫不及待回归中原,每靠近中原一步,他就忘记一招,直到站在中原大地之上,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招。 或许只有见到相见的人之后,那最后的一招才能被忘记,走到大成境界。 浓郁的剑气瀑布当空砸下,和郝连流水的两条雨水蛟龙分庭抗礼,两者并未坚持太久,剑气绞杀两条雨水蛟龙,继续一览无余,炸向手持油纸伞的郝连流水,轰隆一声巨响,天空的雨水纷纷炸裂,郝连流水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身影,一把油纸伞在风雨中飘飞,最后落在地上,污泥沾湿了梅花伞面,显得肮脏不已。 林云枫微微眯起眼睛,握剑的手一顿,人在哪里?疑问还在心头,郝连流水已经来到林云枫身前,单手成掌,一收一推,按在铁剑剑柄之上:“想出剑,没那么容易!” 砰地一声,出鞘六寸的铁剑骤然回鞘,漫天剑气逆流而回,从归剑鞘,剑气回流,无异于林云枫自己使出一剑撞在自己胸口,气血顿时紊乱,鲜血从七窍中流出,虽然林云枫未退丝毫,但是他身旁左右的大地已经翻烂,被剑气反噬割出两道沟壑。 “不退?!”郝连流水冷哼一声,双手并拢成剑,继续点在剑柄之上,看似简单的一招,威力却是巨大。 林云枫周身四面剑气如同波浪起伏,无论他如何压制气息,想要抽身而退,都躲不开那轻轻的一指,郝连流水使出的一剑是粘,可以粘住剑气,然后轻轻一推,一道粗壮如同怀抱树木的剑气蛮横撞在林云枫的胸口,铁剑青年骤然暴退,身躯在空中翻转以后背砸在地上,向后滑动,与此同时,林云枫悍然出剑,剑气破开雨幕,斩向草原最为尊贵的女子。 郝连流水凌空一掌,将迎面而来的剑气一拍而散,再次欺身向前,身形玄妙,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每一道残影都是一道剑气,无数剑气凝聚在一起组成一道青色剑气。林云枫一反常态,没有动用铁剑,反而是收剑归鞘,双手附地,双腿猛蹬,恰似下山猛虎一般,撞在青色剑气之上。 郝连流水微微一愣,此种战法当得是自己那位徒弟柳青惯常手段,刹那出神,本是连绵不绝的一招,有了间隙,被林云枫撞碎青色剑气,近身三尺,林云枫一拳轰出,同时长剑荡出,仓促之间,郝连流水以半口剑气硬接,卸下拳罡,撞回长剑,身形不住向后退去,双脚踩在雨水中,踩出一连串凌乱无须的水波圆圈。 没有乘胜追击,停身站定的林云枫单手持剑变成了双手握剑,平日里他的开剑式是横剑,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横剑,回归中原之后,他一改往常的开剑式,只剩下一剑,名为竖剑,双手举剑向天,竖立人间,一股通天剑气,直上苍穹乾坤。 天上厚厚的乌云开始翻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中间漆黑如墨,隐隐不断有流光闪电闪现,旋涡慢慢转动,形成一个倒立在天地之间的巨大漏斗,林云枫身处其下,仿若肩头扛着一座大山。 温志谦咽了一口口水:“厉害霸道了,你这个伪君子!” 剑气如山如渊,如狂风,如怒浪! 行了千里路,渡了万里大海,他有一剑,也只有这一剑! 第九十九章 当空下大血(6) 林云枫的一剑完美蓄势,引得天地异象,剑气浩大至极。 一直风轻云淡的郝连流水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审计阁阁主双手平身,远在千里之外的神极峰上,一柄长达百丈的青色巨剑急速南下,掠过当空,来到此间。 林云枫就势下劈,那座漏斗状的剑气,随着一个简单的下劈动作,当头砸下。 两波剑气与高空中相撞,初始一切平常,因为剑气浩大滚裂,天空中的乌云被强行挤压,阴雨多日的天空诡异般中出现了短暂的晴朗,一道七色的彩虹挂在天边,然后剑气四散爆炸,那些被挤压的乌云又被拉扯。 郝连流水凌空而站,双手不断挥舞,那道百丈青色剑气一分为三,不断撞击镇压着林云枫的剑气,开始之时,林云枫与郝连流水同等高度,站在当空,随着郝连流水指挥着剑气不断撞击,林云枫的身子也开始不断降低,那浩然一剑的剑气随之失色三分。 两人之战已经超过常人理解范围,在天空中僵持、相撞、撕裂、燃爆。 站在大军中的张元缓缓低下头,一声令下,第二波草原骑兵奔跑前冲,赵凤和张大彪相互点点头,首先挡下第一波骑兵撞击,少年继续写字,张大彪继续舞刀,草原骑兵十分反感这种灵活的修行高手,靠着人数上面的优势也能将对方耗死,但是若是在修行高手身后也有一座方阵,难免会有懊恼之气,此刻的草原骑兵不得不抽出一部分兵力来拖住两名修行高手,剩余人马集体前冲,撞向武川镇的步兵方阵。 连续冲撞三次,草原骑兵死伤过半,密不透风的防御之上有了裂缝,本来应该处在优势地位的草原骑兵仿若看到了曙光,准备进行最后一轮冲锋。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变阵!”武川镇守军方阵突然变阵,以前四层变成了两层,手持大陌刀的两层突兀出现在最前方,大陌刀相互之间交错,刀锋斜向上,形成凹凸错落的锯齿状。 “砍马阵?!”张元脸色阴沉狰狞,狰狞一笑:“不愧是镇北军,竟然将陌刀阵演化成了砍马阵,厉害,厉害!鸣金击鼓,让骑兵撤下,下马披甲换刀,既然如此,那就步兵战中看谁的命更硬了!” 他一把抓过一柄草原长刀,架盾在身前,竟是要上阵杀敌的架势! “大将军,大将军,万万不可!”有人站出极力阻挠。 张元扭身怒目而视,手中长刀寒光一闪,对方一颗头颅腾空而起,:“本将军又没让你们去战场拼杀,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将草原长刀死死绑在手臂之上,张元不戴铁盔,站在步兵方阵最前方,举刀过头顶,大喝一声:“杀!” 踏步前行,铁靴落地,整整六千人的草原步兵如同流动的铁甲洪流向着前方冲去,这六千人马不但要正面冲锋,而且要率先包围那一千余人的方阵,看似缓慢的行军实则速度很快,两军短兵相接,兵器碰撞声响不绝于耳,张元杀得性起,一刀下劈,直接将一名武川镇守军一分为二。 赵凤在人群中如同游鱼一般不断游动,有条不紊逼近匈奴南下的兵马大元帅,即便混乱之中被一刀砍在后背上,他也一声不吭,悄无声息而又漫不经心,突然出现在张元背后,人随刀动,身子在空中扭曲出一个饱满的弧度,重重下劈,刀身划出一道白光,眼看要取走张元的性命。 砰地一声,一记鞭腿横空踢出,重重踢在赵凤的身上,少年倒飞出去,同时不忘将手中弯刀抛掷而出,铿锵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那一记鞭腿的主人手持长矛,挡住了飞刀。张大彪眼疾手快,单手扶住少年的腰身,一个借力泄力,方才泄去来人的一脚之力。 两人同时抬头,看着眼前雄伟瑰奇的魁梧男子:“拓跋龙野?” 对面男子将长矛插在地上:“拓跋龙野是在下的兄长,在下拓跋龙山!” 张元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匈奴战神的名号就是威慑力,既然对方认错,为何还要纠正。 赵凤和张大彪对视一眼,同时持刀前冲,拓跋龙山开怀一笑,一手持矛,奔跑前冲,拓跋龙山曾经败在李元樱手中,一场大病之后,心境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越发坚韧,境界和战力节节攀升,拓跋家的男人都有异常之处,血液呈现金黄色,天然龙血,所以修行一途坦荡。 赵凤的字很快很漂亮,但是在拓跋龙山的长矛之间被绞烂揉碎,张大彪的霸道刀法比之拓跋龙山的霸道长矛,弱上三分,虽然是两人战一人,拓跋龙山明显游刃有余,将两人逼迫的节节后退。 “张元!”乱战的人群之中,温志谦满脸污血,一声大喝。 张元抽出插在武川镇守军脖子中的草原弯刀,随意地在袖子上擦了擦:“光看你的相貌,本将军已经猜测到五六分,当年你爹温珪就是死在得我张元手中,今日你前来送死,正好,好事成双嘛!” “王八蛋,你去死!!!”温志谦丢掉大陌刀,改换比较轻便的镇北军军刀,闷头前冲。 张元冷笑一声,望着腾空下劈的温志谦,轻轻一个侧身,躲过镇北军军刀,膝盖蒙提,重重撞在温志谦的肚子上,扑哧一口鲜血吐出,温志谦如同一只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张元一脚踢开温志谦的军刀,踩在手腕上,草原弯刀下落刺透温志谦的手心,将他钉在地上。 疼痛让温志谦脸上冒汗,他死死盯着张元:“有本事,杀了我!”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将军会让你看着武川镇被夷为平地,到时候你的家仇未报,国恨还在,再死岂不美哉?”张元掏出一把匕首,在鲜血和尸首中随意把玩:“本来给太安城准备了一份大礼,本将军此时改变了主意,送给武川镇也无妨,抬头看天,本将军的礼物如何?” 温志谦向着天空望去,满目雨水,突然他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第一百章 当空下大血(7) 武川镇,城门前。 天空中,郝连流水和林云枫的剑气纵横,相互碰撞激射,阴雨连绵多日的天空出现难得的晴朗,由于剑气撞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干燥,更远处一条彩虹横跨天空,挂在苍穹之上,整个天空仿若成了一张巨大的宣纸。 在温志谦的眼中,这一张宣纸之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黑点,他曾经见过这些黑点,那是盛京城上空出现过的机关鸟,黝黑如同展翅雄鹰,连绵大雨,空气潮湿,机关鸟轻薄的羽翼沾染水雾会格外沉重,影响机关鸟起飞和飞行高度,战略意义也会大幅度降低。如今难得的暂时晴朗时节,张元见缝插针,一只只机关鸟从大军中起飞,径直飞向武川镇上空。 站在城头之上的武川镇守军遥望天空,无需用弓弩进行试探,只是简单目测,机关鸟垂直升空高度在百丈之上,恰巧在床弩射程范围之外,床弩水平射击距离能够达到百丈之外,但是垂直射程稍有不足,若是想用机关鸟攻克武川镇,以减少地面攻城的损失,那么机关鸟势必要降低飞行高度,只要进入床弩的射程之内,射杀几只机关鸟不要太简单。 似乎也知道这点,十几只机关鸟盘旋在武川镇上空,分散在城池四周,全部都在床弩射程之外。 “张元,你这是想监视武川镇吗?蠢货,那毫无意义!”温志谦开口骂道。 张元仰头看着天空:“都说坏人死于话多,本将军还未出言,你倒是絮叨上了。哎,可怜的武川镇,就这么没了!” 话音刚落,大军中鸣响的鼓声密集起来,传递信息,附在机关鸟下方的侏儒分别从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陶罐,丢落到武川镇内,跌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里面流淌出蓝色的液体,城内分散各处的守军附身查看,轰隆隆,轰隆隆,武川镇内想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不小一刻,一道道绿色火焰冲天而起,染透了半个天空,映衬出一种诡异的场景。 “野火???!!!”温志谦失声惊呼,望向张元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你这一只丧心病狂的禽兽。” 张元咧嘴哈哈大笑:“不错,正是野火,这份礼物还可以吧。” 野火,顾名思义,就是指野蛮无根的火焰,只在极北苦寒之地才有,呈现绿色,经过挤压凝华之后,变成蓝色液体,需要存放在一种特制的小陶罐之内,它的陶罐壁要制作得粗糙不平且带有花纹,以此来增加对野火的控制力。陶罐存放于石质隔间里,在每个石质隔间上方设有填满沙子的房间,若是出现危险,只能靠着砂石掩埋,暂时缓解火势,以便提供逃走的时机,因为野火会将沙子也融化,以便继续燃烧。特别是存放时间久的野火,如同中原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变幻莫测,只需要一丁点光亮,哪怕是烛火的光亮,都会燃烧起来。更不要说温度升高,剧烈晃动,陶罐都可能自行起火,所以野火一定不能接受日光照射,野火还有一大属性,那就是比水还轻,会漂浮在水面纸上燃烧,野火内部一旦起火,高温会使得陶罐剧烈膨胀,引起大面积连锁反应,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曾有诗人做诗词来描述野火的恐怖——野火烧得尽,春风吹不生,仅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大凡野火燃烧过的土地,即便来年春天春风吹拂,都吹不绿这一片土地,指得就是野火烧透燃尽了土地的肥力和魂魄,成了死土。 不要说掉在武川镇里面的野火,即便是空中的机关鸟也因为携带野火而变得及其危险,砰地一声,野火燃烧爆炸,一架机关鸟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在空中炸成了一团绿色的火焰,从空中落入武川镇之内。 张元很是满意野火的威力,点了点头:“一座武川镇,你们为什么这么誓死守卫?以前本将军不明白,撤退是最好的方式,不但能够将草原大军拉入地形复杂的中原,而且可以拉长战线,争取空间,后来脑海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北魏三大边军,每年运往镇北军的粮草最少,所以不能养活太多的军武,再不减少战斗力的情况下,如何抵御草原?用不吃饭的士兵最好。镇北军有一万床弩,这是宋君毅的杀手锏,本将军猜测这一万床弩在武川镇内,丢弃不舍得,毁坏更不舍得,所以你们才誓死守卫武川镇,不让着一万床弩落入本将军手中,也为镇北军争取有生力量,对不对。” “放你娘的狗屁,一切都不过是你张元的臆想罢了。”温智谦骂道。 “是不是臆想都无所谓了,看你们还能有什么花招。”张元说完,脸色一变,空中两位巅峰高手的战斗即将到达尾声,林云枫只剩一剑,但是毕竟还有一剑,总归是挡不住郝连流水的百丈青色巨剑,身体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从空中跌落,重重砸在武川镇前,直接砸出一个三丈宽的大坑,坑底林云枫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在地面上,拓跋龙山的长矛呼呼带风,三人交手的十丈范围内,没有任何军伍闯入,即便有不长眼的人闯了进去,也被三人碰撞的气息绞杀,拓跋龙山突然大喝一声,高空跃起,双手将长矛举过头顶,重重砸下,少年赵凤杀得双眼充血,神志不清,竟然不自量力想要徒手接住拓跋龙山的长矛。 张大彪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少年的衣领,将他扯出拓跋龙山的攻击范围,而自己硬接一长矛,不出意外到飞出去,跌落在地。 拓跋龙山一手持长矛,缓缓走近两人:“抱歉,沙场之上,只能送两位去黄泉了。” 天空中,机关鸟不断自燃爆炸,地面上,武川镇也燃起了冲天绿火,两眼满是怒火的温智谦望着武川镇,忍不住热泪盈眶,城头之上,不断有军伍徒手爬上床弩,扶住两侧,要把自己当作弩箭射向空中。 嗡的一声,弩箭激射,人随弩飞,百位武川镇守军将自己当作,拉近和机关鸟的距离,捆绑在手臂上的轻弩,不断射出弩箭,或者扎透机关鸟的羽翼,或者刺入侏儒体内。 与此同时,匈奴草原的投石车发动,千斤巨石猛然扎入天空,重重砸在升空的武川镇守军身上,砰地一声,无须落地,视死如归的武川镇守军便死了,直接在空中被砸成一滩血肉。 武川镇前,当空下大血! 第一百零一章 当空再下血(1) 神勇关,山谷前。 李元樱双脚踩在湿软的泥沙之上,身后六千镇北军骑马而立,再后面是不断坍塌的神勇关,泥沙塌陷,砂石滚落,如同山崩地裂,轰鸣声不绝于耳。 而在对面,气势恢宏雄浑的草原大将军郝连勃勃独身而立,雨水在周身三丈处炸飞,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真空,郝连勃勃身后背负着四支精钢打造的长矛,手持两支,总共六支,远远望去如同威严神武、镇守天门的天上仙人,六支长矛加上被李元樱砸入地下的三支,足足九支长矛,对应着九九归一之数,也说明郝连勃勃抱着必死之心而来。 “一头草原虎,可惜不够朕杀啊。” 李继轩听得头皮发炸,陛下好生霸气,他见过的修行高手,数来数去也就当初时副将,可惜了时副将性子淡,总是表现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感觉,在镇北军寥寥几次出手,也都点到即止,并未看到翻云覆雨的雷霆手段,更是没有听时副将说过什么惊心动魄的话语,难免会对时未寒有所看低。 今日在神勇关从皇帝陛下嘴中听到“一头草原虎不够杀”,李继轩热血沸腾,偷偷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的侧脸,哪里还有女子柔美,完全是盖过男子枭雄的英武之气,至于在镇北军大营中握着大将军的手巴巴掉眼泪,那是陛下真性情,一点都不矫揉造作的真情流露和赤子之心,你们不懂,就不要瞎说! 郝连勃勃手握两根长矛,缓缓前行,雨水也跟着缓缓前进,在他身后不断有黑影闪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眨眼之间,足足百名黑衣人出现,他们是狼群和神极阁高手,为了在神勇关阻拦李元樱,草原高手尽数出动。 “李元樱,如此可够你杀?”郝连勃勃出声道,突然声如洪钟:“你可有命杀?!” 李元樱嘴角一翘,咧嘴一笑,一手竖在面前,五指并拢,黑发在雨中飞扬:“朕会让你知道够不够杀。” 郝连勃勃哈哈大笑:“你以为今日神勇关之前,是为了阻截你一名天子帝王,错,你身后的六千人,一个也活不了。”望了一眼李元樱身后:“李继轩、秦汉、段研浩,皆是镇北军中流砥柱,郝连勃勃这一行不亏!” “井底之蛙,夜郎自大!郝连勃勃,人间巅峰宗师这称号,你不配啊。” 李元樱伸出的一只手猛攥,两条气运神龙透体而出,一青一黄,长达百丈的神龙在雨中恣意游动,两条银线附在地面如同毒蛇一般,盘旋向前,两柄飞剑悬停空中,震开雨滴,发出嗡嗡声。北魏天子手腕一拧一翻,数十枚明亮的掌心雷散落在身前,悬浮空中,相互勾连,组成一座雷池。 李元樱身处其中,比之对面的郝连勃勃丝毫不差。 北魏天子未曾回头,声音响起来:“李继轩、秦汉、段研浩,速速赶往武川镇,支援守军,务必要死守武川镇,若是武川镇失守,朕不想看到你们三个的脑袋还顶在脖子上!” 女子声音,轻灵婉转,却有不可忤逆的威严。 “是!”李继轩、秦汉、段研浩齐声答道,身后六千骑兵整顿阵型,准备从这一处战场的两侧北上。 郝连勃勃准备用整个草原修行高手拦住李元樱和六千镇北军援军北上,李元樱也准备一人拖住郝连勃勃和整个草原修行高手,为六千援军北上提供时机! 李元樱缓缓扭头,盯着寇中原:“寇中原,此次北上若是你有二心,段西风的尸首朕会亲手挖出来,制成天灯,让你见个亮堂,若是你一心守住武川镇,即便死了,你想要和西楚讲得道理,朕也会亲自向诸葛唯我问个明白,一切取舍,你自己掂量!” 寇中原苦笑一声,北魏天子看着呆萌,实则很难信任一个人,对于宋君毅、李继轩、秦汉等人,她无条件完全信任,而对于自己这个外来人,她始终提防着:“请陛下放心......” 话还没说完,眼前李元樱的身影突兀一闪,下一刻又突然出现在六千镇北军的一侧,挡在一道黑衣身影之前,黑衣人如同撞在一面墙上,身形一停,他猛地睁大眼睛,一只手按向自己的脸面,躲无可躲,那一只手覆盖脸面,一团耀眼的光华绽放,气息瞬间炸裂,那一道身影骤然暴退,重重摔在地上,脸面被炸得稀烂,强行用双手支撑身子,还未起身,李元樱一手五指成钩,凌空虚抓,那道黑影如同被拖扯的一条不断挣扎的疯狗,在地上拖扯出一道黑线,李元樱又是凌空一脚踏下,黑衣人胸膛塌陷下去,气息溃散,如同大河决堤,行将就木。 郝连勃勃脸色无常,轻轻挥手,所有黑衣人齐齐飞扑上六千镇北军。 盘旋环绕在李元樱周身的两条气运神龙两声呼啸,张牙舞爪扑向黑衣人。 “北上!”李继轩一声大喝,六千镇北军兵分两路,在两条气运神龙的掩护下,绕开整个战场向北而去。 似乎有秘法,两条气运神龙呼啸而过,已经倒地的黑衣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继续和两条气运神龙游斗,虽然必败无疑,但是能够缠住北魏天子最强的压轴手段,为郝连大将军争取时间,这笔买卖怎么看都稳赚不赔。 李元樱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群人难道和临江城前的那群的无垢之人一样,也是身披气运? “李元樱,数来数去,你最强的招式便是两条气运神龙,此刻气运离体,看你还有多少本事可用!”郝连勃勃淡淡开口道,手中两支长矛,一横一竖,横者如同 “朕的本事,你郝连勃勃在祭孔大典之时,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听闻郝连将军回归盛京城之后,府内每日都有药香飘出。”李元樱嘲讽道,伸出手指点了点两柄飞剑剑柄之上,好像在点两个顽童的鼻尖:“朕没有双龙气运之时,孔道佛、慕容峰、魏墨城皆是死在朕的手中,你郝连勃勃就是下一个。” 第一百零二章 当空再下血(2) 谁都没想到一座北方小镇,竟然成了北魏和匈奴北方战场的中心,攻城和守城、战斗和厮杀在武川镇前平坦的苍茫大地上展开,随着林云枫从高空坠落,雨水从新落在地上,稀释着殷红的血,郝连流水脸色苍白,她已经不能将雨水隔绝在体外,裙角一片潮湿,身形摇摇欲坠。 主战场在武川镇,武川镇以南的神勇关也剑拔弩张,或许决定武川镇是否守得住的关键也在此处。 李元樱离开镇北军大营之时,曾经向宋君毅承诺过,会将六千镇北军安然送到武川镇,一个也不少。 郝连勃勃离开草原大军之时,曾经立下军令状,一定会在张元攻克武川镇之前,拦住北上的北魏天子。 所以,没得商量,只能以死相搏,以命相杀! 前冲奔跑中的李元樱手腕轻翻,两枚掌心雷泛着悠悠光芒,重重砸向身材魁梧的郝连勃勃,对方不甚在意,手中精钢长矛一个飞舞,空中两声叮当作响的金属碰撞声,一红一绿两柄飞剑颤抖翻飞,被砸出十几丈的距离。 两枚掌心雷是障眼法,两柄飞剑偷袭才是目的,只不过这等鬼蜮伎俩在草原虎的眼中上不去台面。 飞剑被破,两枚掌心雷刹那便到,郝连勃勃横起长矛,便是一道屏障,一座高山,掌心雷在身前三丈炸裂,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李元樱快若流光,手中虚握,单膝跪地,口中默念一声“月水”,剑气骤然而起,刀罡漫天纵横,剑气刀罡疯狂涌向对面的草原大将军。 郝连勃勃冷笑一声:“古凉州前,本人曾经见识过时未寒的月水,你李元樱修为、境界、战力都不俗,不过毕竟没有时未寒的心境,虽然刀罡之中夹杂着黄淳风的剑意,不过这月水一刀用出来,刀不像刀,剑不像剑,差点火候!” 最后“差点火候”四个字,如同闷雷滚滚,神勇关前无故刮起一阵罡风,漫天剑气刀罡如同被一只大手猛拍,顿时烟消云散。 若是两条气运神龙还在体内,皇帝陛下挥手抬袖,便可破去郝连勃勃融合了雄浑内力的一吼,只不过此时此刻,皇帝陛下体内空空如也,虽然不至于气息干涸,但是和鼎盛时分比起来,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李元樱飘然而退,右手食指在空中不断轻点,两条银线破土而出,两柄飞剑俯冲而至。 郝连勃勃双手舞动,两柄长矛密不透风,两线两剑在空中点刺,就是破不了对方的防御。李元樱对此毫不在意,脚下踩出一朵朵水花,刹那来到郝连勃勃身前,双腿一前一后,右手放腰间,五指依次攥紧,气息一层叠加一层,直上云霄。 洪熙官的拳术,蓄势千层一刹那,前方有神杀神,遇佛杀佛,一拳递出,炸碎雨水,在雨幕中激荡起一圈圈竖直的涟漪。 “来得好!”郝连勃勃一声大喝,气息炸出体外,逼退恼人的银线和飞剑,沉腰扎马,气沉丹田,不躲不退,任凭北魏天子的拳头落在胸口。 郝连勃勃身如泰山,纹丝不动,看似无常的身体,胸口处的护心镜已经碎成无数,后背铠甲上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不过这也为草原大将军争取到了宝贵的反击时间,手中长矛一个回旋,蓄满崩势,精钢打造的矛柄重重磕向李元樱的眉心。 李元樱准备抽身而退,但是退不过那躲无可躲的长矛,只能竖起一只手挡在眉心,以手心硬接,砰地一声,长矛重重磕在手心之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李元樱砸飞出去,郝连勃勃的手臂也被巨大的反冲力撞回,向后荡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凡是在这一条弧度上的雨水不是被撞裂,而是直接蒸发,变成了升腾的热气,足以见草原虎这一撞之力,何其之大。 李元樱身体不受控制倒退出去,被撞的手心已经麻木没了知觉,但是她依旧竖起双指在嘴边,默念一声:“杀虎!”然后身形撞入神勇关之内,淹没在坍塌的关卡之内,不见了踪影。 郝连勃勃听到了李元樱所说的“杀虎”两字,但是并不理解是何意,下一刻他忍不住脸色一怔,一股从天而降的剑气骤然砸下,浩浩荡荡携带着的竟然是毒剑仙慕容峰的无双杀意,郝连勃勃双手交错,双矛同时轰天,挡住那凌厉霸道的一剑,脚下大地片片龟裂,轰然坍塌,数十枚耀眼如同太阳的掌心雷,已经无法隐藏,破出地面。 不知何时,李元樱已经在天上布置了一剑,与此同时,也在地下埋藏了一座雷池,至于是何时布置,或许是在神勇关之前见到郝连勃勃的第一眼开始,也或许是近身之时,至于到底是何时,只有被轰入神勇关的北魏天子知道。 “好阴沉的心思!”郝连勃勃一声大喝,浑身气息蓬勃而出,身形骤然拔高到一丈有余,足足顶上两名成年男子的身形,身上铠甲也被撑破,露出宛若金属一般的皮肤,浑身流光溢彩,如同金身罗汉,双手松开两柄长矛,矛身凌空悬停不坠落,继续抵抗当空杀剑。 古凉州前,郝连勃勃曾经一人战两人,太安城内,也曾经独抗身披气运的李元樱,两次大战,两次重伤,草原虎未曾一蹶不振,反而破而后立,节节攀升,金刚三十二品大成,衍生出金身罗汉,伫立人间。 不去管头顶凌厉霸道的杀意一剑,也不在意头顶已经出现裂缝的长矛,草原虎站在雷池中央,如同大河趟水,左脚硬生生向前迈了一步,右脚猛然抬起,重重跺下去,已经下陷的大地,除了他跺下的那一点,其余地面违反常理向上一颤,整座雷池也随之激荡不已。 悬停四周不断旋转的数十枚掌心雷微微一顿,然后齐齐飞向草原虎。 郝连勃勃扭身微蹲,以双手护住头部,既然躲无可躲,那就硬抗一记,轰隆隆,轰隆隆,掌心雷爆炸,草原虎身形淹没在漫天爆炸之中,如同一朵朵绽放的光之花朵。 半晌爆炸声渐渐平息,郝连勃勃松开头顶上双臂,在对面,北魏天子身处长虹,从风雨中长掠而来,扑杀向草原虎。 第一百零三章 当空又下血(3) 李元樱身如长虹,扑杀而来。 气势如虹的郝连勃勃甩了甩双臂,大步向前,脚下步步起惊雷,好似千军万马急驶而来,又如江涛怒浪,扑天滚滚,丈高巨人一手攥拳,胸膛之间气息鼓动,如同袖满大风,一拳轰出,看着简单至极,却有开山断石的浩荡威力。 李元樱一手如钩,一手探掌,探掌一手粘住郝连勃勃的拳头,画圈画圈再画圈,准备泻去凶猛拳罡,另一只如钩的戳向对方的眼睛。 郝连勃勃嗤笑一声,砸出的拳头继续前进,破开李元樱如同沼泽一般的画圈一手,另一手也是简简单单砸出,不但阻挡住李元樱如钩一手,而且炸向北魏天子的脑袋。 李元樱撤拳沉气,身形一停,骤然一加速,和郝连勃勃轻巧擦肩而过。 草原虎的拳罡落在实处,炸出一个大洞,李元樱掠过的地方,雨水向着同一个方向掠去。 两人都未曾做丝毫停顿,扭头继续相向奔杀,这一次李元樱落脚如闷雷,郝连勃勃倒是急速如迅雷,北魏天子左右双手各自一枚掌心雷砸出,郝连勃勃直接选择了无视,任凭掌心雷炸在胸前,没了双龙气运,北魏天子再如何手段迭出,都于事无补,弥补不了,草原虎一手探出,试图卡住北魏天子的喉咙,掐断对方气息。 李元樱脚下生根,架起一臂,以手肘磕在郝连勃勃的虎口之上,暂缓对方咄咄逼人之势,同时抬脚踹在对方的大腿之上,郝连勃勃便保持着弓腿出拳的姿势,在雨中向后滑动了数十丈距离,若是有人从草原虎的侧面望去,草原虎的身形一停一顿然后再退,在空中拉出一道道虚影,最终归于本体。 身形刚停,郝连勃勃以一脚为轴心,身形旋转,画出一个巨大的弧度,一支蓄满罡劲儿的精钢长矛被抛掷出去。 草原虎的全力一抛,发力何止千斤,矛身和空气摩擦,破空风声骤然一想,短短的数十丈距离之内,长矛通红,如同在火炉中烘烤过一般。 李元樱眯眼,一手轻抬,猛然下压,酒剑仙黄淳风的无双剑意轰然砸下,通红长矛低头一寸,再抬手下落,毒剑仙慕容峰的绝世杀剑重重砸在矛身之上,长矛弯出一个弧度,最后一道剑意落下,那是属于诗剑仙赵敦煌的浩然剑气,三道剑气一一落下,那柄长矛被砸入地下,扎入身前一丈处,没了峥嵘生气。 一矛无功,异常魁梧的草原大将军并不遗憾,见到三绝的剑意也并不觉得奇怪,至今未尝一败的北魏天子若是如此好杀,他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再说了三绝的剑道北魏天子只是有其形而无其意,远不如那三人用起来摧枯拉朽。 虽然也是天下修行巅峰高手,北魏天子一直都未曾找到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而未曾找到属于自己的修行之道一直都是修行途中的大忌,不去管已经兵解仙逝的那些人,仅说一下存世的巅峰高手,匈奴战神拓跋龙野走了一条沙场万人敌的路子,他郝连勃勃自创蹊径,不在九品三境界之内,圣人书院二院长孔钧瓷有棋道跨过神天,一副棋局可养天下龙脉,北魏拳神洪熙官刚猛迅烈,遇强越强,步步登高,西楚苏明川紫竹万剑,灵巧迅疾,而李元樱一路上一直在不厌其烦的拾人牙慧,一味的模仿,所以对于追求至理的天下高手而言,空有一身战力的北魏天子巅峰期不会太长,过了那段时间,修行境界和战力自然会一落千丈,不过天下没那个耐心,太阴时刻之后,举世伐魏,已经开启了实力新纪元。 郝连勃勃深吸一口气,如同鲸鱼吞水,疯狂吸纳周天元气,金刚三十二品衍伸出金身罗汉,雪山气海可以吞吐天地,容纳天地气运都不在话下,只是草原虎心高气傲,不想做那守着气运的守财奴,一心想要犊子登高,而如今他的高度已然站在了人间巅峰。 草原虎吸气闭口,胸膛鼓荡,然后一跃而起,急速拉近和北魏天子的距离,以大鹏展翅,鹰击长空的姿势重重咋砸向的北魏天子。 本是前冲的北魏天子突然一顿,拔地而起,高度竟然比草原虎还要高出一身,然后一脚踏在对方的胸口处,郝连勃勃即便身处空中,但是身却如同连接大地,不动如山,倒是出脚的北魏天子身子翻转,向后落去。 “不懂不痒,好无趣!”郝连勃勃继续砸下去。 李元樱双脚刚刚落地,马上后掠,刚刚战立的地方一道清晰可见的巨大掌印。 “还没完!”郝连勃勃一声冷喝,一条蛟龙从李元樱身下炸出,张牙舞爪,熊相毕露。 李元樱当空一脚踏下,重重踩在龙头之上,龙头炸裂,一条神龙又被踏入地下。 郝连勃勃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站在李元樱对面,双臂下垂,气息环绕周身,如龙似虎,恣意游走,更加衬托着对方威武,草原虎头似乎有了什么感慨,望了望周围四周已经被两条气运神龙扑杀得差不多的匈奴高手,自嘲一笑,自此一战,草原修行界元气大伤,若想恢复以前光景,不知道还要多少年,修行不是种庄稼,一年两次收成,即便差些,也能抗回家中几袋粮食,一旦断层,那就是重大的损失,需要多年休养生息才能回转过来,为何北魏如今高手捉襟见肘,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当年的御猫赵督领和人屠楚人凤赶尽杀绝的法子太过狠厉,致使北魏无江湖无世家,断层严重。 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站立的北魏天子,草原江湖如今也面临断代问题,似乎和对面的北魏女天子有着莫大关系,早年独身北上,杀了一些,草原南下,祭孔大典之上又被对方杀了一些,今日神勇关前算是杀绝了好苗子,最让郝连勃勃觉得可惜的是柳青,天赋极佳,悟性极好,为何偏偏被李元樱施了魔法,秘密送去的书信皆是石沉大海,没了踪迹。 “李元樱,事已至此,是时候亮一些真本事了。”草原虎一扫心头感慨,声如洪钟,豪气干云。 第一百零四章 当空再下血(4) “好!”李元樱紧紧抿着嘴唇,一手凌空虚抓,一柄细长仿若不在人间的薄刀出现在手中,刀尖向下,刀柄向上,无刀罡,也无刀意,但是刀在那里,便有杀人意。 郝连勃勃伸手握住背后的两支长矛,换换抽出:“的确是得了时未寒的真传,竟然能够在虚无之中幻化出一柄薄刀,有大意思了。” “郝连勃勃,你被时叔叔在古凉州刺瞎了一只眼睛,今日神勇关前,朕要用时叔叔的月水取你的狗命!”李元樱厉声说道,刀身微微旋转,两条气运神龙扬天长啸,青黄相容呈现一种淡黄色光芒,剩余的草原高手被一穿到底,化作两道流光,没入李元樱的体内。 缓缓抬头,北魏天子双眼之中各有一抹青黄气息恣意游走,在郝连勃勃眼中,对面的李元樱身上翻腾着紫金色帝王气息,轰然升腾,于神勇关上空的翻覆,而流淌飘溢出来的气息只不过两条气运神龙的细枝末微,如山如海的气息充盈在雪山气海,缓缓流淌到手中薄刀之中,刀身薄如蝉翼,未有丝毫变化,只是更轻更清了一些。 天下用刀第二人,镇北军副将,刀名月水,曾有一刀,气息流转十万八千里,此刀一出,天下苍生皆为刀下鬼,北魏天子没有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度,但是身披双龙气运,她想用郝连勃勃这一头凶猛的草原虎来试探一下,她的气息流转能有多快。 若是死了,那是命数,也是天理,由不得她李元樱左右。 随着气息流转速度加快,李元樱周身三丈之内的雨滴即没有被炸开,也没有出现雨停的场景,落雨速度反而加快,开始淅沥的雨滴被拉长成线,仿若珠帘卷雨,天地之间多出了一个联通囊宇的巨型水柱。 三万六千里!李元樱气息瞬间达到万里之上,千里之遥,她也融入到天地大雨之中,她已经不在人世间,她又处处都在。 郝连勃勃抬头望天,脸色无常,紧了紧手中两柄精钢长矛:“好迅疾的气息流转,不过,你一介女子,再快还能到快到哪里?” 草原虎将手中长矛抛入空中,两柄长矛各自凌空飞舞,身后两根长矛自动激射而出,护在身前,他猛然抬脚跺下,重重砸在的地面之上,大地反弹一颤,竟没有任何声响,半晌,大地深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仿若擂鼓,仿若惊雷。 “罗汉降魔,金刚怒目!”郝连勃勃一声大喝,大地之上突兀升起十八座泥塑真身的金刚罗汉,各个威武雄壮,怒目托手,身上荧光闪闪,齐齐望向前方的北魏天子,如同要镇压人间妖魔一般。 匈奴神极阁有不传秘术,附以南疆秘术,可以炼制尸魔,威力巨大,郝连流水身为女子,本就不喜欢这歹毒的秘术,所以匈奴神极阁的五具尸魔由柳青控制,郝连勃勃身为郝连流水的兄长,草原大将军,自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所以对于尸魔的炼制之法极为熟悉,再加上他那异于平常九品三境界的金刚三十二品,能请来罗汉真身,这屹立于天地之间的十八座罗汉金刚便是他手中控制的牵线木偶,也是他压箱本领。 前人未曾有过金刚三十二品,所以世人无人可以指点郝连勃勃,这在一开始踏入修行道路之时,草原虎已经心知肚明,他选择的是一条充满坚信的崎岖小道,所以他也不知这一招会有何等威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必定是他今生最强一招。 十八座金身罗汉出现之后,天空中就出现了奇异场景,滚滚墨云急速凝聚,笼罩在整个神勇关上空。 或许是酣畅淋漓使出看家本领的原因,郝连勃勃在修行一道之上突然比无所求,即便日后金刚三十二品无传人,那也无妨,既然修行江湖已无牵挂,那么只剩下庙堂天下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元樱,自认为阅历丰富,看透人间诸事儿的的草原虎也免不了百感交集,自从天下四分一来,谁在揣度推演天下大势之时,都未曾把北魏那位少年天子计算在内,北魏真正让人忌惮的是稳坐慈宁宫的老妇人,是边关三大将军,是朝堂四大辅臣,是御猫和人屠,谁能想到,除了宋君毅和楚人凤,老妇人、两大将军、四大辅臣、楚人凤先后离世之后,北魏还能屹立不倒,更何况眼前这位女子帝王曾经血洗过北魏朝堂,身上满是杀气和戾气,每一道圣旨、政令的下达皆是昏招,怎么北魏就如此顽强,简直顽强得难以理解,不可理喻。 哎,今日太多感慨,不好,郝连勃勃向前踏了一步,草原虎身形再拔高,足足和十八位金身罗汉等齐高,总共十九座金身罗汉,其中还有一位是佛陀罗汉,四周有仙乐袅袅,仿若有仙女散花,佛光普照之中有杀气,佛动杀气,那就是天地皆动。 “李元樱,你死之后,尸首会完好无损送往太安城,以帝王仪式相葬,日后草原南下,一统天下,我郝连勃勃必定护住你的墓碑,不让宵小之徒践踏。” “呸!做你的白日春秋大美梦吧!郝连勃勃,你死之后,朕必将你的碎尸万段,拿去喂狗!”李元樱缓缓睁开眼睛,言语交锋她也不想落下乘。 “哈哈哈!”郝连勃勃张口大笑。 气息流转八万里,因为气息太快,七窍之中已经有鲜血溢出,李元樱顾不得擦拭,身形一闪而逝,郝连勃勃双手举天,十八座金身罗汉,叠加身前,各自握拳护胸,做拒敌状,你既然想用时未寒的月水来战,那么挡下你势在必行的一刀,无须动手,你北魏天子就会爆体而死。 轰隆一声,北魏天子的刀已经接触到第一座金身罗汉,一刀透体而过,刀身破开第二座金身罗汉的双臂,第一座金身罗汉方才反应过来,被凌乱无须的刀罡炸成齑粉,第三座,第四座...... 一座座金身罗汉被破,而在最后方的郝连勃勃咧嘴一笑,腋下突兀生出双臂,总共四支手,分别抓住一支长矛。 第一百零五章 当空再下血(5) 武川镇升起通天的绿色大火,妖冶诡异的绿色从城内升空,从天而降的雨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野火漂浮在水面之上继续燃烧,城内已经有守军开始用沙石掩埋野火,虽然不能够完全解决野火,但是可以延缓火势蔓延,也多亏了城内守军皆是训练有素的老兵,方才不会惊慌失措。 换作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遇到这诡异的野火,保不齐已经开始哭泣认怂,心里打鼓要不要出城受降,而以张元的性格,武川镇阻挡他南下多日,屠城是免不了,而老兵们经验丰富,最主要的是他们相信大将军宋君毅,虽然老将军平日里爱记仇,喜欢给人穿小鞋,但是他们放心老将军会照顾好自己的妻儿。 武川镇外,张元很是满意眼前的战果,武川镇攻破在即,城内已经燃起野火,城外匈奴铁骑也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至于修行巅峰高手之间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林云枫砸落在大坑内,生死未卜,赵凤和张大彪也疲于应付,若是拓跋龙山稍微心思阴沉一些,那两人早已命不久矣。 张元低头看了一眼温智谦,一脚踩在没入对方手心的弯刀刀柄上,微微用力,刺得更深,温智谦满脸冷汗:“瞧瞧,这战场真得很美!温智谦,记得死后向你的父亲,温珪温大将军说一声,我张元还活着,而且活得极好,他不用挂念。” 手中匕首微微一转,张元双手握住刀柄,举过头顶,刀尖直冲温智谦的喉咙。 ?“呸,张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温智谦呸了一声。 “口舌之争,温智谦,记住了,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死的!” 突然,张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大地之下突然传来了剧烈的声响,张元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仅凭听音辨位就能大致猜到来人情况:“左右听令,有敌人来袭,人数在四千人左右,从东西两个方向奔袭而来,左右先锋从大军中抽调最精锐的骑兵,各自八千,比对方整整多出四倍兵力,务必要挡住来人的去路!在大局定下之前,不能让镇北军一兵一卒逼近武川镇主战场!” 大军左右先锋领命而去,双方各自八千骑兵出列,向着两侧奔袭而去。 张元眯了眯眼睛:“看样子,郝连勃勃挡住了李元樱,但是没有挡住援军北上,也可以说,是李元樱拖住了郝连勃勃和草原修行高手,为镇北军北上提供了契机。草原虎啊草原虎,你也不过如此。武川镇守军四千,左右两侧各有两千,加起来总共有八千余人,哼,宋君毅你想凭借这八千人马来阻挡我草原大军?简直痴人说梦!” 突然,草原南下兵马大元帅微微一愣:“不对!宋君毅虽然保守,但是武川镇的粮草、兵器足够养活一万人马,宋君毅不可能只派遣四千人马来。”他猛地回头,向着北方望去,北方的天空阴云密布,灰蒙蒙一片,好像比天下任何地方的天空都要低一些。 张元丢下手中刀,大步向北踏出,一把提起传令兵,语气阴沉,没有丝毫波动:“马上传令,所有大军集体调转马头向北,两翼快速围拢,增加中军厚度,若是稍有差池,本将军宰了你们!” 传令兵胆战心惊,大将军平日里若是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就是真得动怒了,传令兵还未跑出去两步,北方低沉的天空下一条细小的黑线逐渐出现,并且渐渐清晰,那是二千人的一队骑兵,突兀从北方杀奔而来,为首的是只剩下半张好脸的寇中原。 在李元樱挡住郝连勃勃,六千人马北上之时,寇中原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此次匈奴大军围攻武川镇,必定是四面包围,一面攻城的战术,所以大军战线会拉得很长,增加包围面积,不给守城军伍逃走的机会,而六千人马在人数十几倍的草原大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提议兵分三路,把草原军队分散开来,形成除了主战场之外的三处战场,只要有一处战场能够保留下有生力量,那么此次北上增援便是有意义的,远比六千人马囤积一处,被草原大军包围来得好。 李继轩、秦汉和段研浩相互之间点点头,示意寇中原继续讲下去,寇中原便将六千人分成三队,分别由秦汉和段研浩各自率领两千人从东西进攻,而自己带领军队迂回到匈奴大军的后背,从北方凿开大军。李继轩自告奋勇,要从北方进攻,一方面可以监视这位西楚人,若是他心怀鬼胎,那就做掉他,另一方面,他觉得从后背凿开匈奴大军的阵型,虽然危险,但是也让人感觉痛快! 三面战场在很短的时间内掀起了短兵相接的战斗,从北方而来的两千人尤为突兀,以厚阵型撞入连绵十余里的防线,各个如同虎狼,悍不畏死。 “好好好!”张元连说三个好字:“不愧是和本将军对峙了多年的镇北军,既然如此,来人,继续围攻武川镇,攻城车、护甲兵统统上阵,从正面强攻,本将军要看看武川镇是否是真得铜墙铁壁。” “哈哈哈!张元,你慌了!”温智谦哈哈大笑,笑声格外痛快:“你十几万大军不过如此。” 张元冷哼一声:“不过如此,也是你先死!” 温智谦不以为意,伸出一只手指头,指了指天空:“你听,她来了!” 张元猛地抬头,在南方,天空中乌云浓郁,一丝亮光在乌云中央来回撕扯,气息相互撕咬,掀起狂风暴雨,那是北魏天子李元樱和草原虎郝连勃勃之间的战斗,已经来到此间。 在风暴中交战的两人还未到场,风暴已经袭来,天空中飞翔的机关鸟已经经受不住大风的吹摇,在空中摇摇欲坠,左右摇摆,身上存放的野火有的泄露爆炸,变成一团在空中燃烧的绿色火焰,有的为了活命挣脱机关鸟从空中跳落,只是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气息风暴撕扯,炸成了一摊血水,从空中洒落。 武川镇前,当空再下血! 第一百零六章 毕生难忘的恢弘场景 天地之间的那一条线上,沙浪滚滚,墨云翻腾,本该更加黑暗的大地,此时却比天空明亮一些,在那一条线上,一丝光亮在中央不断撕咬,北魏天子李元樱和草原虎郝连勃勃的战斗已经来到此间,来到武川镇以南三十里处。 神勇关前,加上郝连勃勃的真身总共十九道金身罗汉,李元樱一刀直透十具,在北上的路上又斩杀四具,此时不过剩下五具,拳罡层峦叠嶂,迸炸而出,李元樱手持一柄薄刀在其中来回穿梭,只剩下一个快字,气息流转的速度已经慢慢逼近时未寒所说的“天人之速”,刹那流转十万八千里,李元樱如同在用一双灵巧的手织布绣花一般,耐心拆解着郝连勃勃密不透风的拳罡。 薄刀在腰间旋转一周,灵巧地从左手转到右手,一团璀璨光华炸出,如同明月落人间,一具金身罗汉直接被砸入地下,李元樱反手又是一刀劈出,如水的一道月光斩向越发宝相庄严的草原虎。 郝连勃勃毫无凝滞的一拳砸碎那一抹月光,砸灭月光中携带的凌厉气息,双拳以开山之势,直接撞向北魏天子。 李元樱丝毫不惧,凭借急速的身形来到对方身体一侧,作势要砍断郝连勃勃的双手,草原虎轰出的双拳中途变招,双拳变双爪,在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以肉掌抓住玄妙莫测的薄刀,看似肌肤碰触了刀身,实则两者之间还有些许间隙,草原虎的双爪处在一个高速颤抖的状态,刀身在双掌之间来回撞击,终不得脱。 佛家有言,一花一木一世界,一尺一寸一乾坤,郝连勃勃的双爪之间便是另一方天地,他草原虎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刀身颤抖的频率越来越急速,传递到李元樱的手臂,不愧是天上诸佛的金身罗汉,北魏天子不但手臂颤抖,体内两条气运龙脉在摇摇欲坠的雪山气海之内也出现了一丝焦虑和烦躁。 北魏天子抽刀不成,干脆弃刀不用,身体腾空而起,一记鞭腿踢向对方的脖颈,郝连勃勃丝毫不躲,轻轻侧头,以头颅硬抗,同时双爪骤然一松,复而刹那一紧,薄刀被砸出一个弧度,月水薄刀出自虚无,更像是李元樱的精气神,所以反作用力极大。 两人各自使出全力一击,同时也硬抗对方一击,两人同时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向着相应方向飞去,剧烈的气息波动在两人身后荡漾出两圈气息涟漪。 郝连勃勃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咯嘣作响,对面的北魏天子几乎是未曾停顿调息,身子一缓一停一加速,一气呵成挥舞出十几刀,郝连勃勃吃惊于李元樱的战力,也知晓北魏天子气息流转速度越来越快,但是无论多么快,总会达到临界状态,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很简单的道理,只要能够抗下临界一击,那就是反击之时。 双臂架在头颅之前,双肩隆起,双腿微曲,挡住身体上下的重要部位,口中不断默念着,八万里,八万九千里,九万四千里,十万里......李元樱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招式也越来越简单,皆是直上直下的下劈之势,原来月光可以如此冷冽杀伐。 透过双臂之间的间隙,郝连勃勃能够清晰看到李元樱,女子柔美的眼眉被拉长,近乎于妖媚,气息流速再升,妖冶的五官突然变成了一种扭曲的模糊形状,直到最后,变成一团耀眼的雪白。 “十万八千里!”郝连勃勃一声大喝,终于到了那临界点,镇北军副将曾经说过的“生死点”,碰触此点,气息流转的速度会耗尽体内气息,冲破奇经八脉,击穿雪山气海,将皮囊之下一切摧毁殆尽,覆水难收,最终难收的是自己的生命。 草原虎深知李元樱下面一招的威力之大,腾空跺下,大地之上无端起波澜,地皮如同海中怒浪向四周扩散,剩余的几具金身罗汉齐齐没入郝连勃勃的身体,顿时间佛光大盛,浓郁如同流水一般的佛光耀眼不可直视,郝连勃勃的身体非但没有变大,反而逐渐缩小,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身处一片光明之中,轻轻握拳,只是握拳一个微小的动作,异象横生,天地仿若一降一升,在回应郝连勃勃。 “兄长!”站在大军之前的郝连流水忍不住出声喊道,那北魏天子将气息流转提升到十万八千里,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勾当,兄长那惊天动地的招式何尝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 月水一刀如期而至,漫天刀光,那是一刀,也是无数刀,空间和时间已经没有意义,千万刀如同细小的柳叶,也如同巍峨的高山,统统涌向佛光阵阵的郝连勃勃,草原大将军也没有拖泥带水,无视漫天月水刀罡,直来直去一拳砸在身前。 针尖对麦芒! 佛陀对月水! 天空颤抖,大地翻腾,轰鸣声不断响起,两道大风从两人对撞的那一点骤然形成,一道向南而去,刮过百里,一道向北而去,刮过武川镇,刮过双方交战的战场,继续向北刮去,大凡是这两道风刮过的地方,乌云消散,晴空万里,蔚蓝如同匹练,一颗明媚的大太阳挂在头顶。 少年赵凤吃惊地仰头遥望天空,师傅临走之前曾经给他讲过月水一刀,那一刀一出,天地是要变色的,果然,这一刀出现了,天地真得变了颜色了,即便离开家乡爹娘都不曾掉眼泪的少年,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微红的眼睛,师傅平日话语不多,但是南下之前那一夜,说了很多话,给他说了很多人,很多有趣的事情,他还说,他时未寒无所畏惧,最怕死后无人记的。师傅,您可以安心了,有人记得您,有人又从新用出了那一招月水。 下一刻,少年赵凤顾不得擦拭眼泪,嘴巴张大,目瞪口呆,他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恢弘场景。 两道身影从爆炸中央激射而出,草原虎极力想要架起双臂,护住头颅,但是双手被李元樱强行破开,一拳又一拳砸在眉心! 第一百零七章 有些不太明白,男人们为什么都爱吹牛呢 离着武川镇还有三十里的距离,本应该看不清空中的场景,但是李元樱一拳接着一拳,拳拳砸在郝连勃勃的眉心之处,拳头炸出的拳罡如同惊雷,传遍整个战场,敲击着草原大军的心脏。 郝连勃勃佛光消散,气息微弱,被李元樱连续不断的轰击下,如同一座即将破碎的大钟,终于,两人来到武川镇的上空,手中薄刀凌空生成,一刀刺入郝连勃勃的雪山气海,轻轻转动一下刀柄,植剑术种植一缕剑气于其中,默念一声炸,郝连勃勃的身体在空中炸出一团血雾。 凌空一脚踹出,郝连勃勃从高空跌落,重重砸在武川镇前的战场上,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向后滑去。 “兄长!”郝连流水一声轻呵,骤然飘在郝连勃勃身前,抱住自己兄长,雪山崩坏,气海干涸,北魏天子是没留一点余地,摧毁了草原虎毕生修为,至于生死,北魏天子是向死里打的,若是草原虎活了过来,那运气真不是一般得好。 郝连流水抬头,望着城头之上也在擦拭七窍黑血的李元樱,眼神中满是怨毒和愤恨。 李元樱轻蔑地回视:“郝连流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性情还像未经历世事的小姑娘一般,朕初入神天境北上之时,曾经说过,这人世间的道理不都是你一个人的,好处也不都能让你一个人占着,你想要别人的命,也要时刻提防着自己的脑袋是否能够始终保留脖子上,郝连勃勃想要杀朕,只可惜本事不够,死得不冤枉,放心,朕手上草原人的血会越来越多。匈奴四大将军,休屠夔是第一个,郝连勃勃是第二个,剩下的两个,要不张元你先来?” 李元樱望向张元,匈奴南下兵马大元帅已经躲到层层护卫之后,他不相信北魏天子已经强到可以击杀郝连勃勃毫发无伤的程度,只要她敢走下城楼,没入骑兵,哪怕将整个草原铁骑都留下,他也要得取走北魏天子的性命。 “陛下北上,不就是为了增援武川镇嘛,此刻请您回头看看,这样的武川镇还能守得住吗?”张元的声音在层层叠叠的人墙中传来。 李元樱回头,整个武川镇已经有不下十几处出现了幽绿色的通天火苗,传闻中的野火,她曾经在九龙阁的典藏古书中看到过一二,没想到世间真得存在,回头想想也释然,合情合理,这种神奇之物通常出现在极北之地,也只有身处北方的匈奴能够得到,想来这其中应该有中行书从中助力,奶奶当年说得对,这贼人堪比大军十万。 微微一笑,李元樱从新回头:“张元,聪明会被聪明误,你的聪明是小聪明。” 话音刚落,一条青色艮龙从体内缓缓而出,艮龙本是水之属性,此刻虽然天气晴朗,但是多日连绵大雨,城中有积水,野火浮于水面继续燃烧,在艮龙的牵引下,城内积水各自凌空,带着熊熊燃烧的野火升到空中,雨水凝聚,野火也随之凝聚,一道由水组成的镜面上,是一朵极大的绿色火焰莲花,极其美丽,但是也十分危险。 张元猛然一惊,马上下达军令:“大军分散,各自向四面八方退去,无需顾忌阵型!” 北魏天子说得对,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元樱站在城头之上,低头俯瞰,一手轻抬,轻轻挥下去,那一朵妖冶的绿色火莲花砸向匈奴大军。 郝连流水轻轻放下自己的兄长,脸上尽是悲恨。 “就是这种模样,这种感受,郝连流水,当年你们劫走秀策,朕北上之时,就是这种模样,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滋味不好受吧,嘿嘿!”李元樱开口说道,幸灾乐祸,语气轻蔑。 张元骤然一惊:“郝连可顿,小心北魏天子的激将法!” 郝连流水也突然一惊,差点中了这臭丫头的诡计了:“李元樱,你以为只有你能移动这野火莲花?哼,让你看看草原的底蕴!” 低头咬破手指,一滴精血低落在地,大地无端颤抖,一道如同山峰一般黝黑大树拔地而起,枝繁叶茂,如同华盖,遮挡在草原的大军头顶,野火莲花纷纷下落,掉在大树之上,下一刻大树如同一把油纸伞一般骤然合上,将众多野火囊入其中,缓慢缩回大地之中,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郝连流水和林云枫之战已经受了伤,此时转移野火又是一次重创,她忍不住吐出一口献血,身形摇摇欲坠。 “郝连可顿果然不愧为当世巅峰高手,可是那又如何,还不是要死在朕的手中?”李元樱从城头飘落而下,脚下轻点,掠过温智谦:“快些整顿军队,进城退守!” 温智谦咬牙抽出刺透手心的弯刀,目送李元樱从身边掠过,突然出声道:“陛下。” 李元樱停下脚步:“有事儿?” 温智谦看着李元樱的侧脸:“陛下,微臣想告诉您,刚刚微臣之所以被张元打翻在地是我故意使然,欲擒故纵的示弱,其实我武功很高的,有武川镇城头那么高,场中一切都在微臣的掌控之中。” 在温智谦心中一个小人不断蹦跳,陛下千万别小瞧我,觉得我是熊包啊。 李元樱不解,摇了摇头,掠入林云枫躺着的大坑,在坑底,生死未卜的林云枫咕噜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嘴角的鲜血,扑打着身上的灰尘,显得极其风淡云轻,还有点风流倜傥呢。 “林兄,没事吧?”李元樱开口问道。 “没事儿,陛下,一点皮肉小伤而已,不打紧的。”林云枫说着,鲜血开始从鼻子口中流出:“刚刚和郝连流水交手,她使诈,若是公平交手,在下那一剑圆润使出,她郝连流水必定接不住,不死就是最好的结局。” “嗯,那林兄要小心了。”李元樱没有揭穿林云枫的谎言,掠出坑底。 她有点不明白,这些男人怎么都爱吹牛呢。 第一百零八章 拓跋龙野 李元樱掠出大坑,一把抓住林云枫的铁剑,左手薄刀,右手铁剑,遥遥指了指对面的郝连流水,满目挑衅。 两年时间游历江湖,黄淳风曾经让李元樱左右双手写字,皇帝陛下熟练使用,老前辈不住感慨,若是哪一日小丫头大成,刀剑结合,必定又是一尊混世大魔头。 此刻,她便是刀剑同时在手! “死,朕向来不怕,你郝连流水应该也不怕吧?”李元樱开口问道,手中铁剑奔袭而出,不是射向郝连流水,而是激射向一旁压制着赵凤和张大彪的拓跋龙山。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在拓跋龙山的眼中却有大意思,铁剑快若奔雷,气息之浓,流转之快,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这等强悍,他只在兄长拓跋龙野身上见过。 拓跋龙山大喝一声,双手举矛过头顶,身如雄鹰,大开大合重重劈下,长矛砸在铁剑之上,气息四散游走,铁剑低头,被重重砸入地下,一道剑气也重重落在他的胸口,拓跋龙山的魁梧身形不受控制倒飞出去,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以长矛插入地下,双腿入地没膝盖,向后滑动了数十丈距离。 “拓跋龙山,这几年你未曾进步嘛!”李元樱嘲讽道。 拓跋龙山缓缓起身,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由得苦笑一声,未曾进步?他拓跋龙山这几年的进步旷日持久,就连兄长也感慨,同等年纪之时不如龙山,对此拓跋龙山心头自傲,只是和对面的北魏天子比起来有些相形见绌,如今他拓跋龙山只能算是江湖翘楚,未来二十年内有可能的江湖巅峰,即便这种可能性极大,但是在李元樱面前也不够看,死在李元樱手中的当世巅峰,一抓一大把,如果说是运气,那她李元樱运气好得惊人,同时也坏得可怕,她总能对上当世修行最高峰,而且交手毫无切磋之意,相见便是以命相搏,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北魏天子都胜了,所以她活了下来。当年两人在盛京城皇宫有过交手,拓跋龙山更胜一分,李元樱靠着阴谋诡计打伤了他,逃出皇宫,如今两人的差距有些让拓跋龙山感觉到无力。 李元樱以剑点了点郝连流水,以刀点了点拓跋龙山:“一个一个死,还是一起死?” 郝连流水勃然大怒:“臭丫头,当真以为自己无敌!” 李元樱不以为意:“大婶儿,南梁剑宗赵阔飞晓得吧,就是比赵敦煌还高上三辈的那位。曾经,他也曾经有此疑问,现在呢,已经在奈何桥另一边和孟婆聊天了,要不大婶儿你也去凑个热闹?” “伶牙俐齿!”郝连流水衣袖内剑气纵横,数百飞剑激射而出,间不容发刺向北魏天子。 刚刚还玩世不恭的李元樱脸色突然一寒,今日杀得就是你们这一对兄妹,一举摧毁匈奴两位巅峰高手,或许北方战线可以就此了结了,郝连勃勃要杀,你郝连流水运气好,可以不杀,但是一定要废,打到那位草原大汗心悸、胆怯,打到稽粥退兵。 直接无视那漫天飞剑,李元樱气息外泻,一撞到底,刹那缩短和郝连流水的距离,两枚飞剑刺出,郝连流水以袖下压,裹住两柄飞剑,雪白的大袖内风雷鼓荡,两柄飞剑左突右袭,最终被镇压下去,渐渐归于平静。 拓跋龙山持矛而来,以横扫千军姿势,悍然出矛,李元樱单手倒提铁剑,硬抗一矛,铁剑无常,矛身却弯折出一个几乎将要折断的弧度,矛身在将断未断之间,上面两人的气息恣意游走,如同耀眼的闪电长蛇。 李元樱轻轻松开铁剑,没了硬抗之力,长矛瞬间绷直,李元樱再握剑,绷直的长矛复有一个弯折弧度,北魏天子一个灵巧的欺身向前,铁剑在长矛之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灿烂火花,李元樱抬脚踹去,拓跋龙山咬牙,强行横矛在胸前,矛身撞在他的胸口上,噗嗤一口鲜血喷出,拓跋龙山第二次被撞飞出去,于三十丈之外方才止住身体,手中长矛颤抖不止。 北魏天子或许根本就没把他拓跋龙山放在眼中,一脚踹出之后,继续逼近郝连流水,银线如同毒蛇探出,郝连流水如法炮制,再以衣袖压银线,李元樱身形一转,左右双手之中各自一枚掌心雷,被她抛了出去,郝连流水体内两道剑气迸射,和两枚掌心雷在空中相撞,璀璨光芒绽放在两人之间。 几次简单交手,距离被拉近到不过一丈,两人的相貌即便在美貌女子之中都算得上上乘,但是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厌恶之情,李元樱在气息牵引之下,两柄飞剑和两条银线破开衣袖,如同飘忽不定的蝴蝶不断翻飞。 郝连流水双手凌空虚点,次次精准点在飞剑和银线之上。 “你的气运还在神极峰,朕的气运就在此间!” 李元樱刀剑下劈,刀罡剑气凌空压顶,压得郝连流水喘不过气来,在她眼睛余光之中,自己脚下一幅壮阔景象出现,大地之下,一青一黄两条气运神龙轰然向上撞来。 郝连流水不惜被李元樱一刀划破手臂,也要马上抽身后退,千钧一发之间,两条气运神龙破出大地,一飞冲天。若是再晚上半步,必定会两条气运神龙撞个结实,不至于身死,但是必定会让北魏天子占据上风,若是李元樱抢了先机,哪怕半招儿,世间应该没有人能挽回败局。 草原可顿心有余悸,心情还未平复再抬头,李元樱已经满脸笑容来到她的身前头顶,月水一刀悍然刺出。 “不好!”郝连流水一声娇斥,浑身气息疯狂涌出,来抵御那一刀,郝连勃勃败在何处,就败在月水一刀之上。 “晚喽!”李元樱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下一刻,她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刺出的一刀突然回撤,她毫不犹豫跃过郝连流水头顶,刀剑狂舞,身体气息流转瞬间达到十万八千里,以两条气运神龙支撑雪山气海不溃烂,手中薄刀快成一道残影,另一手中的铁剑以慕容峰的杀剑为根本,辅助黄淳风的剑意和赵敦煌的剑气,脚下奔跑,如同踩踏惊雷。 她边跑边望向北方,咬牙切齿:“拓跋龙野!” 第一百零九章 一刀重过一刀 李元樱放弃胜券在握的眼前战场,哪怕再多出一刀或者一剑,草原可顿、匈奴神极阁阁主郝连流水的一身修为便会付之东流,但是她毫不犹豫放弃,急速掠向北方,因为那里出现了一个人,曾经有一个人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正北方,一道冲天而起的金黄色气息急速南下,这道气息的浑厚程度,直逼巅峰时期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如山如海,如涛如浪。 匈奴战神拓跋龙野,以楚匈大战中独身一人拖住西楚五万人马声名鹊起,坐实了沙场万人敌的称号,一人手刃北魏御猫赵督领,让这位声名狼藉、杀人如麻的大太监身死长城以北,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而匈奴战神也填补了心头那一抹短板,走到无敌的境界。 水中蛟龙最大,陆地大象最强,空中雄鹰最猛,拓跋龙野便是最强之人,南下的金黄色气息中央,拓跋龙野手持一把血红色长枪,染红了半个天空。 匈奴大军十分默契的让开一条通天大道,两道快如奔雷的身影便在其中相向奔跑。 李元樱女子体质,本不该和匈奴战神在气力之上争长短,但是她却没头没脑地选择了硬碰硬,气运神龙、刀罡剑气、飞剑银线、掌心雷,毫无保留地向北撞去,拓跋龙野一手旋转红色银枪,枪头在手臂之上点出一点玄黄色的血液,血色长枪一阵欢快的鸣叫,枪尖带着一抹夹杂着血红的璀璨玄黄之色,悍然递出。 轰隆一声巨响,浩瀚爆裂的气息在两者之间相撞,李元樱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不等爆炸余波平息,一穿而过,拓跋龙野眼前泛起一阵雪白,李元樱身体在空中急速翻转,刀剑环绕周身,如同横放的旋转陀螺,先后撞向匈奴战神。 拓跋龙野举枪硬接,刀剑与长枪相撞,迸发出一连串的四溅火花,由于北魏天子旋转劈下的力量太大,匈奴战神双脚深陷地下,向后退出数十步,身形刚停,李元樱已经一气呵成挥舞出十几道刀罡和剑气,而且一刀重过一刀,一剑强过一剑,完全没有气息走到尽头的牵强之感,反而是走到尽头柳暗花明的提高,节节攀升。 拓跋龙野被抢了先手,身形不断后退,虽然面色无常,神情自若,但是在草原大军的眼中,难免有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嫌疑,在草原,拓跋龙野是图腾似的灵魂人物,长生天下不败的战神,为何在北魏天子面前,如此不堪? 其实,拓跋龙野也在寻找李元樱的间隙,等着气息流转十万八千里的停顿之处,哪怕达到十万里,比巅峰速度慢上一眨眼的时机,他也有信心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但是李元樱实在太快了,快到没有一丝停顿喘息的机会,只能以血色长枪硬接,若不是有这柄质地坚硬不似人间之物的长枪傍身,或许,在草原已经成为传说的匈奴战神真得已经成了传说。 在拓跋龙野身前,一团雪白翻滚,带动一阵刀光剑影,李元樱的刀剑仿若携带着天地神威,远远超过一般手段,就是神天境巅峰的高手站在面前,也不过是一刀一剑的事情。 拓跋龙野心知继续硬抗下去,这名几乎不计后果出手的北魏天子就真得稳稳占据上风了,他倒不是忌惮对方手段,也不是怕两败俱伤的场面,而应以大局为重,草原大军南下,不应该被挡在武川镇以北,南下攻占中原,张元是领兵最佳人选,但是也不该故步自封,非要攻下武川镇。 思索至此,匈奴战神强行撤枪,顿时中门打开,李元樱的刀罡剑气如同滚雷一般连绵不绝,又似战车攻城重重撞在城门之上,直接撞得匈奴战神双脚离地,向后弯折一个弧度,即便被动挨打,拓跋龙野也单手紧握,递出一枪。 一团璀璨光华在匈奴战神胸口炸裂,血红色长枪也一枪捣在李元樱的胸口上,两人同时爆退,北魏天子没入匈奴大军之内,撞出一个豁口,凡是被气息扫到的草原骑兵皆是血溅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拓跋龙野强行止住后退之势,没有波及任何一名草原士兵,他一手持枪,一边强攻而上,出声命令道:“草原英儿,速速北去!” 匈奴战神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草原大军,所有草原军队仿若听到大汗下令,齐刷刷调转马头,快速北上,郝连流水脸色一变再变,抽身北去,拓跋龙山扛起昏迷不醒的郝连勃勃,望了一眼战作一团的大哥拓跋龙野和北魏天子,默然北上,身处大军其中的张元脸色阴霾,咬牙切齿,他才是南下的兵马大元帅,轮不到他拓跋龙野来指手画脚! 镇北军六千援军在寇中原、李继轩的指挥下,汇集一处,也慢慢向着武川镇退去,早已入城的温智谦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匆匆出现在城门之前:“陛下呢,陛下呢!” 李继轩回望一眼北方,武川镇前,仿若出现了无数道身影,两人的气息便在其中纠缠,由于速度太快,两人交手之后的气息波动,总会比身形慢上半拍,真实身影已经出现在另一处,气息冲撞的效果方才显现,武川镇前的大地仿若农耕时节,被耕犁翻过的田地,松软至极。 两人之战,一直打到日落月升,然后一触及分,一人快速北上,一人南下没入武川镇。 星光下,温智谦、林云枫、李继轩、秦汉、段研浩、赵凤、张大彪等人都在,身后是武川镇守军。 李元樱的身影出现,依旧是一手薄刀,一手铁剑,但是肩膀处渗出丝丝血迹,脸色也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死灰之色:“拓跋龙野那头杂毛使诈,若是公平邀战,朕早就取了他的狗命!” 说完,她仰头摔了下去,众人齐齐向上,突然想起陛下的女儿身,又同时停下了脚步,只有少年赵凤一跃过去,抱住了即将倒下的李元樱。 第一百一十章 写一封书信,邀战两人(1) 匈奴大军退去三十里,在武川镇以北安营扎寨,四面围困的军事重镇突然迎来了生机,六千镇北军援军折损八百余人,剩余五千二百余人和城内剩余的三千余人会合,足足八千余人,以往捉襟见肘的守军起码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城池防御,加上充足的粮草供给和兵器存储,守住武川镇似乎不再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特别是有皇帝陛下的亲临,一人力抗草原诸多高手,有些人已经开始寻思,是不是可以在陛下的带领下一举北上,把那座黝黑的盛京城也一并拔除攻克了。 以前的皇帝陛下高高在上,现在就在眼前,就晕躺在少年赵凤的怀中。 众人一阵慌张,忙着将陛下送入城内,军医诊断号脉,皇帝陛下体内气海翻腾,雪山之上大雪崩,气息流窜冲撞,若不是有两条气运神龙前后镇压那股子邪气,再强再高的境界都经不起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军医无能为力,草药针灸都不管用,但是可以保证,陛下性命无忧,或许只需要休息。 众人长呼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内伤既然无妨,那肩头上的伤势又该如何,整个武川镇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没有一名女子,而陛下是贵为九五之尊的女子,即便把君臣身份剔除了,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在那挡着呢,谁有胆子去给陛下包扎伤口,一个个大男人摇头晃脑,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 李继轩提议:“不如派人南下,去镇北军大营,让老将军送一名女子来?” “蠢货,一去一来,最少三天路程,这还是中途不会遇到麻烦的情况下,到时黄花菜都凉了。”秦汉出声说道。 段研浩咳嗽一声:“或许可以让人去给陛下包扎,出来之后以死谢罪,既能维护陛下龙体尊贵,又不留下口舌。” 李继轩和秦汉同时让开一条道路,做了一个请得动作,意思很明显,既然这个法子是你老段想出来的,那么劳烦您进去,出来的时候千万千万别忘了以死谢罪! 段研浩呵呵干笑,我胡说的法子,你们这么认真干什么:“再想想,再想想,肯定会有更好的法子的,大家的思想不要太僵化,要开阔思维,让想象插上翅膀。” 蹲在门框上正抽烟的温智谦抬头看着天,幽幽吐出一口浓烟,透过烟雾,温爷的眼神深邃如同哲人,最后他缓缓起身,在脚底板磕了磕烟袋锅子,扭过头来,脸色说不出的严肃认真,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玩世不恭完全不同。 “俗话说的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诸位想不出法子来,我温智谦甘愿承接这个伟大而且艰巨的任务,日后若是陛下怪罪起来,要杀要剐,我温智谦甘愿承受一切责罚,与其他人无关!”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可以!”一直沉默不语的林云枫大声否定道, 满屋子里的人都被他的一吼吓了一大跳,特别是赵凤,心想平日里只在后院磨剑、从不说话的铁剑青年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嗓门。 温智谦走上前去,离着林云枫很近,两人几乎脸面碰到脸面:“林云枫,为何不可?” “我说不可就不可!”林云枫针锋相对。 “那要不你进去给陛下包扎?”温智谦眯了眯眼睛。 “我,我,我......是不会去的。”林云枫吞吞吐吐,最后还是给了否定的回答,他败给了自己的原则,而温智谦的原则是随着时间、地点、人物、场合而不断变化的,林云枫自然就不敌。 “林云枫,你不让人去,自己还不去,陛下此时躺在病榻之上,身上伤势极重,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难辞其咎,日后大魏失败,中原遍地狼烟,江山社稷毁于一旦,子民被草原铁骑践踏,生灵涂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都是你林云枫的‘功劳’,这责任你担得起吗?!”温智谦义正言辞地说道。 赵凤咧了咧嘴角,觉得温智谦给林云枫扣得这一顶帽子有点大,也有点无理取闹,好像林云枫打个喷嚏都能引起山洪海啸似的。 林云枫果然没有回话,一张脸微微红,他觉得温智谦所言“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 “让开!”温智谦一把打掉林云枫挡在身前的手臂,踏步向着房间内走去,双手放在房门上正欲推门。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里面拉开,脸色苍白的李元樱走了出来。 “陛下?!”温智谦心里一惊,众人忙着向前,围了上来。 李元樱看了一眼温智谦:“看你的脸色,朕醒来,你似乎还有些失望?” 温智谦赶忙摆手,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微臣高兴还来不及,来不及。” 李元樱没去深思,扭动一下胳膊,拓跋龙野果然厉害,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枪,却是蕴含峥嵘,到了此时此刻体内还有一股蛮横冲撞的外来气息没有被扑灭绞杀。 她扭头问向秦汉:“秦将军,匈奴大军此时如何了?” “回禀陛下,匈奴大军已经退去三十里,以排兵布阵来看,并无攻城南下的准备,所以武川镇当前还算安全,不过微臣并未放松警惕,依旧派人巡视城池,城外有游走斥候,匈奴军队若是有些许风吹草动,武川镇都可以在第一时间进行反击。”秦汉沉声说道。 李元樱点了点头:“有诸位将军在,朕十分放心。李将军,朕有一件事情想让您去做,不知可否?” 李继轩梆梆拍了拍胸脯:“陛下客气了,有事尽管说,俺老李必定应着,即便做不到,也梗着脖子去做。” 段研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君臣谈话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份儿了吧。 李元樱开口说道:“不是难事儿,朕想让李将军去匈奴大营送一封书信。” “送信?”李继轩面露难色,双手相互搓着:“陛下,你这是让俺当信使啊,不是不行,但是有一个问题比较难解决,俺根本就不识字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写一封书信,邀战两人(2) 不识字? 这是李元樱始料未及的,她以为能在镇北军当上左先锋,最起码应该识字吧,现实很残酷地告诉她,镇北军左先锋李继轩李将军不识字,但是最终去草原大军中军大营的人还是李继轩,只不过又给他配备了一个识字的老兵。 两人两匹马从武川镇正门出发,缓缓向着草原大军的中军大帐走去,武川镇众人都有些好奇,那送去的一封书信到底写了什么。 两人还未到匈奴大军的中军大帐,已经有斥候将讯息禀报上去,所以李继轩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来到了中军大帐,中军大帐明显增加了守兵,李继轩看了看左右,重重冷哼一声,俺老李又不是陛下,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缓缓走进营帐,李继轩适应了一下光线,看清了营帐里面的摆设,虽然是仓促之间建立的中军大帐,但是并没有草草了事,十分具有草原特色,只不过李继轩一直都不喜欢,觉得太粗糙、小家子气,没有中原的大红大绿显得喜庆大气。 正前方的主座上,郝连流水端坐其上,脸色蜡白,左边是面无表情的张元,右边是匈奴战神拓跋龙野,手臂缠满绷带,吊在脖子上。 李继轩毫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还以为草原英儿多英武,匈奴战神多霸道,原来也知道疼啊。” 大帐之内,鸦雀无声,郝连流水的脸色更差,拓跋龙野脸色无常,张元心头倒是泛起一丝别样的笑意。 “不说废话,今日李继轩前来,是奉陛下之命,给你们草原人送一封书信。” 说着,李继轩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陛下送给他的时候,书信极为熨帖,他为人大大咧咧、马马虎虎,在怀里揣了一路,结果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李继轩满脸可惜,小心翼翼将信件铺展平整,把折起来角儿捋平,他虽然不识字,但是也知道字的好坏,陛下写的字就十分漂亮,看着舒服规整,让人心情愉悦,神清气爽。远去太安城的唐宗飞平日里爱自夸自己的字写得漂亮,李继轩从那些九曲十八弯的线条中实在看不出美在何处。唐宗飞说李继轩是莽夫,不懂书法,不懂美。李继轩骂道,美你个妹妹,这种美老子宁愿一辈子不懂。今日看到陛下写得字,他特别想把唐宗飞的脑袋按下去,告诉他什么叫做美。 李继轩拿着信件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有些舍不得递出去,最终还是伸出手臂:“这就是陛下写的书信,你们谁来拿一下?” 郝连流水冷哼一声,起身正欲取信,拓跋龙野出声提醒:“可顿,小心信封之上有毒!” “有毒?呸,你们整日自吹啥子个长生天下最凶猛、最豪爽的狼群,到头来就这么点胸襟?”李继轩瓮声瓮气说道,伸出舌头舔开信封:“有毒?哼,有毒你个柿子!” 李继轩将信件拍到身旁识字老兵怀中:“读!” 老兵展开信件,眼前一亮,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朕尝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亘古不曾改变之道理,草原大漠,连绵千年,也应有此理。昔,草原劫秀策归盛京,朕孤身北上,与草原诸位英豪已有过结,后太安城祭孔大典,郝连可顿携草原江湖,不远万里“祝贺”,可顿尊师纳兰托亚,不惜死于太安城,而朕之叔父赵督领,也死于拓跋大将军之手,恩怨已深。今,神勇关前,朕与令兄郝连大将军切磋武艺,不曾想出手过重,将令兄打成重伤,至今生死不明,后又重创郝连可顿和拓跋大将军,恩怨再深。当刻,恰逢两国之战,如火如荼,不死不休,大魏草原之恩怨,家仇国恨,已势同水火,唯有以死解。朕思索良久,特下战书,三日之后,诚邀郝连可顿和拓跋大将军于武川镇前死战,了结多年恩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两位皆是人中豪杰,江湖巅峰,小女子李元樱暂且不怕不惧,想来两位也会欣然而来,兵器不限,手段任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李元樱敬上!” 听罢,李继轩愣了愣,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母手指手:“牛掰!霸气!” 郝连流水勃然大怒:“李元樱,你好生狂妄!李继轩你速速回去告知李元樱,三日之后不死不休!” “好!郝连可顿大气魄!”李继轩第一次以可顿尊称称呼郝连流水:“既然已经定下,李继轩即刻回武川镇,将这等喜讯告知陛下!也预祝郝连可顿三日之内,修为精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知为何,镇北军左先锋对皇帝陛下有着莫名的信心,即便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两人连手,也不是陛下的对手。 李继轩踏步离去,张元攥了攥拳头,又松开,好一个会揣摩心思的北魏天子,今日若不是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在,以他的行事儿习惯,李继轩不可能活着回到武川镇,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李元樱难道真得以为自己可以一人战胜两人? 出了中军大帐,李继轩大刀阔斧,大步流星,一边走还一边竖起大母手指,冲着草原士兵感慨:“霸气啊霸气!” 大帐内,郝连流水将信件又看了一遍:“李元樱,三日之后就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可顿,此事儿应该从长计议,最好寻求大汗和中先生的意见,不可鲁莽行事儿。”拓跋龙野开口提醒道。 “拓跋将军,你觉得本宫鲁莽了?”郝连流水脸色不悦。 “你的确鲁莽了。”拓跋龙野不曾说话,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郝连流水、拓跋龙野和张元赶忙起身,一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行草原礼:“可汗!” 稽粥伸手掀开帘子,低头走进军中大帐,在他身后,婢女青瓷推着中行书走了进来,中行书已经整整十年未曾离开盛京城皇宫,这是十年时间内的第一次。 “三日之后,谁都不能去。”稽粥开口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伴君如......哄孩子? 青瓷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大汗不让可顿和拓跋将军出战,郝连可顿从了,但是也生气了,给足大汗面子之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去,夫妻多年,大汗知道可顿生气了,忙着出去“认错”,众人微笑不语,心知肚明,也都没有戳破,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了。 青瓷推着中行书的轮椅出了大帐,掀帘子的是拓跋龙野,张元被两人有意无意隔开,拓跋龙山抱着长矛,一脸傻笑望着青瓷,远远吊在后面,青瓷知道后面有人跟着,脸若寒霜,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拓跋龙野用未曾受伤的手,摸了摸眉头,心头无奈:“这个傻小子!” “拓跋将军的伤?”中行书问道。 拓跋龙野望了望缠满绷带的手臂,淡淡一笑:“被北魏天子抢了先机,时未寒的月水一刀,慕容峰的杀剑,不是那么好挡下来的。” 中行书望着远处的武川镇:“没想到竟然被一枚女子走到了这等地步。拓跋将军,郝连大将军的伤势如何?” “哎,郝连大将军性命无忧,但是一身修为算是付之东流了。”拓跋龙野开口道:“郝连大将军武道兵法皆是出类拔萃,心境更是无敌,若是以往,受到如此重创,必定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是此次与以往不同,北魏天子下手太过歹毒,摧毁郝连将军的雪山气海之后,以三绝剑意将大将军体内奇经八脉尽数炸烂,完全没有修复弥补的可能,金刚三十二品就此断绝了,这是比取人性命还要阴损的法子。” 中行书开口道:“那小丫头和当年的老妇人一般无二,从不以杀人为目的,行事儿近乎绝情诛心。” 当年,太安城雪夜之后,老祖宗并未杀掉中行书,而是在中行书面前杀掉汉中中家老小,然后打断中行书手筋脚筋,丢到太安城外,让其自生自灭。 “先生,拓跋龙野准备让玉树拜大将军为师,将金刚三十二品从新续上,大凡李元樱有些许宗师胸襟,断然不会将事情做绝,可惜武川镇那位就是一名小女子。” 中行书嘴角动了动,那是他在笑,但是动作太小,看不出来:“性命无忧就很好,郝连大将军没了武道,还有朝堂,拓跋将军也费心了,一次武川镇之战,改变不了大局,北魏会渐渐露出疲态,胜算还是草原大一些。将军,此次避而不战,会不会对将军心境有折损?” 拓跋龙野哈哈大笑:“先生放心,拓跋心思不在一时长短胜负,而在于和李元樱的最后一战。” --------------------------------------------- 李继轩回到武川镇,双眼依旧放光,走路如闷雷,逢人便哈哈大笑,赞叹陛下威武雄奇,是人间真英雄。 他体内好似有一股洪荒之力,无处发泄,或许是跟着宋老将军时间久了,镇北军多年以守为主的战法,让脾气暴躁的左先锋总有种小媳妇怄气的憋屈感,心里早就老大不情愿了,今日一封战书送往草原大营,一扫多年阴霾,顿觉天高气爽。 秦汉和段研浩莫名其妙,怎么送一封信,还送出壮怀激烈、视死如归的豪气干云了? 李继轩止住酣畅笑声,一手重重拍在秦汉的肩膀上,将秦将军拍了一个踉跄:“老秦啊老秦,俺老李死而无憾了,死而无憾了。” “怎么就死而无憾了,去了一趟匈奴大营就死而无憾了?还是你顺手把张元和拓跋龙野的脑袋也一并摘下来了?”秦汉揉了揉生疼的肩膀,李继轩手劲在镇北军是出名的大,他的一拍滋味并不好受。 “淘气,俺老李要有那种本事儿,先一巴掌拍死你。”李继轩笑着又要拍秦汉的肩膀,被对方躲开了,他双手互相拍了拍,啪啪作响,将去匈奴中军大帐的事情说了一遍,双手冲着李元樱房间的方向拱了拱:“陛下,霸气啊霸气,俺老李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说着,自己摇头晃脑走了,他要将这等事情告之整个武川镇,让诸位兄弟顶礼膜拜陛下一小下下。 秦汉和段研浩相互对视一眼,各自摇头苦笑,得了,陛下这一出以身涉险,真是结结实实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即便有孔道佛的前车之鉴,今日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有些让人觉得......梦幻? “老秦,啥感觉?”段研浩开口问道。 秦汉前后看了看,并无他人:“对于一代帝王而言,陛下此举无异于儿戏,屈尊去与人决斗死战,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恣意妄为到无法无天。哎,想想去了太安城的唐兄弟,真是为难他了,伺候陛下可不是一件轻松愉悦的事情,人家是伴君如伴虎,小心翼翼是小心翼翼了一点,总归有迹可循,小心伺候好了,不至于如何,唐兄弟不一样,是伴君如哄孩子,孩子的心情,谁都把握不准,为难啊为难。” “哈哈哈,宗飞若是听到你这句话,肯定感动得稀里哗啦。”段研浩停下了脚步:“陛下此举,你心头就没泛起点点慷慨激昂之感?” 秦汉摸了摸鼻子:“有还真有一点点,自古帝王,哪个不是处在养尊处优之中,前方将士血成河,后方逍遥自在,一刻不停,或许明日亡国,今日还在寻欢作乐,即便雄才大略的千古明君,也是压制多余制衡,汲取多余给予,越是胸怀天下,越是杀人无数,陛下恰巧相反,遇事不躲不避,身先士卒。” “或许不是陛下身先士卒,而是除了陛下,没人能够独抗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段研浩笑着说道。 “这倒也是事实。”秦汉叹了一口气:“老段,你觉得陛下能胜吗?” “不知道,这事儿或许时副将都不知道答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打不过,陛下会逃的。”段研浩开口道。 秦汉了然,陛下是修行之人,境界和战力都很高,但是似乎对胜负并不放在心上,赢了自然好,输了又不会少一块肉,若是能把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一块打死那就再好不过了,陛下不是郝连流水,要维持匈奴神极阁阁主的身份,也不是拓跋龙野,要保持不败战神的称号,她胜负心不强,北魏天子败了?我一个小女子,虽败犹荣,我骄傲! “陛下,就是一个孩子啊。”段研浩忍不住感慨道。 “是啊,就是个孩子。”秦汉附和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腌制的小咸菜应该能吃了吧? 秦汉和段研浩嘴中的孩子,果然没辜负两位将军的期待,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李继轩将陛下邀战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的事情广而告之,武川镇顿时沸腾起来,不是太安城那群官老爷,要思考很多战场之外的事情,武川镇守军只觉得陛下威武霸气,比之当年的时副将还让人觉得安心。 所以夜晚吃饭的时候,开荤加餐,犒赏全军,在镇北军内,老将军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胜仗,不来虚的,每人一个酱肘子,纯肉,骨头炖得脆烂,油水充足,吃一顿三月不想。 李继轩明显能看出火头军对陛下的偏爱,送到陛下面前的酱肘子更加肥嫩一些,外观颜色酱红,剔透松软,酥香微甜,肥而不腻,分明是单独开小灶焖酱而成,而自己和众人的酱肘子是大锅焖制,颜色外观上就差了很多,味道也差些许。 皇帝陛下拿起一根筷子,使劲儿捅了捅眼前的酱肘子,肥肉颤颤巍巍,还泛着光泽,她心里老不高兴了,这么油腻的东西怎么下口,心里不高兴,皇帝陛下也藏不住事儿,就表现出来了,将筷子摔在桌子上,起身气呼呼走了。 李继轩扒了两口大肘子,抬头看不到陛下的身影,正疑惑是哪个王八蛋惹恼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就看到那名擅用铁剑的青年林云枫也起身离开了,温志谦也抹了抹嘴巴离开了。李继轩诧异,这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摇摇头,搞不懂这群人,低头专心对付盘子中的美味儿。 林云枫径自来到武川镇的火头军住处,小声和管事儿人低声嘀咕了两句,便独身进了厨房,军队生火煮饭,都用泥土砖瓦垒砌的灶台,用干柴生火,所以火毒,勺子大锅碗瓢盆也大。林云枫独自生火煮水,刷净锅碗,猪油热锅,葱花花椒压味,两把面条下锅,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得的清汤面条做好,窝上两个蛋,盖上几片菜叶。 他特意找来赵凤,让这名少年将清汤面送到陛下房间里,赵凤双手捧着面,有些不解:“林大哥,你怎么不自己送去?” 林云枫解下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还有其他事情,抽不开身。” 赵凤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端着面走了,他不相信林云枫的话,送碗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太假了,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皇帝陛下的住处,说实话,少年赵凤心头有些忐忑,心里还正寻思着如何开口,房屋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皇帝陛下嗅了嗅鼻子,一双眼睛放光,望着赵凤手中的大碗:“什么东西,这么香?” 赵凤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回答道:“林云枫林大哥让给陛下送来的面。” “快快快,快进来!”皇帝陛下迫不及待拉着赵凤进了房间,双手郑重其事接过面,鼻子使劲儿闻了闻,眼睛弯弯,一脸笑意:“哇,真香!” 一手捏起筷子,美美吃了一口,不住赞叹:“还是这好吃,镇北军风气不好,那么肥腻的肘子,怎么能下咽,搞不懂。” 赵凤也搞不懂,陛下竟然会喜欢吃一碗普普通通的面,在他眼中,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都是锦衣玉食,即便想温爷说得那般,偶尔微服出巡,对家长里短的小吃食儿有好奇心,总归会腻烦,但是看陛下吃面的样子完全就乐在其中,吃得津津有味,窝在上面的蛋被吃光了,青菜和面也被洗劫一空,最后皇帝陛下双手捧起大碗,将汤水也喝了一个底朝天。 军营里的碗筷都出奇的大,陛下喝得这碗面分量很足,赵凤自认为吃不了这么多,张大彪张大伯应该也吃不了吧, 喝完汤,皇帝陛下将大碗放下,心满意足,捏着筷子将残留在碗壁上的葱花“打扫干净”,赵凤看得都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少年自知失态,低头脸色微红。 “林云枫呢?他自己怎么不送来?”李元樱开口问道。 “不知道,林大哥说他很忙。”赵凤低着头说道。 “谎话都编得漏洞百出,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他怕什么,哈,想起来了,以前他借过朕的钱,肯定是不想还了,故意躲着。”李元樱还记得当初借钱的事情,林云枫也记得,若是换作温志谦、柳青一流早就忘记了,但是林云枫不同,因为他是林云枫,所以他记得。 李元樱指了指赵凤:“你,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凤。” “哦,想起来了,时叔叔曾经提及过你,说你会走得比他更远。”李元樱想起在岳麓书院下时未寒给他说过的话,镇北军有子如凤,他日浴火重生,必定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师傅谬赞了,赵凤还差得很远。” “差不差,朕也看不出来。”李元樱开口说道,她说得是实话,她的确不擅长观察人的筋骨:“对了,平日里林云枫此时都在何处?” 赵凤开口回答道:“此时林大哥都会在城楼。” “走!一起去看看!”李元樱说着,起身出了房间,赵凤跟在后面。 夜色已经深了,武川镇除了特定的地点燃起了篝火,其余地方一概安静异常,倒不是守军都去睡觉了,而是减少武川镇篝火,一方面可以降低火灾的风险,另一方面也有助于管理。 不多时,两人来到城头,林云枫正负背着双手,遥望北方匈奴大军的方向,李元樱一踮脚,出现在城头之上:“林兄,面很好吃。” 林云枫笑了笑:“陛下喜欢就好。” 李元樱也笑了笑:“元樱,替武川镇守军谢过林兄了。” “陛下客气了。”林云枫开口道,顿了一顿,问道:“陛下,有个问题在下疑惑很久,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兄尽管问就好。” “陛下当年太和殿下诛杀天下第一,心头所想的是什么?”林云枫的剑道只剩下一剑未曾忘记,剑术之上,几乎未有不曾达到的地方,但是心态和心境离着巅峰还有一步之遥,他希望通过李元樱的口述填补那一块短板。 李元樱愣了愣:“说出来不怕林兄笑话,当时也未曾多想,只想着乾清宫床下腌制的小咸菜应该能吃了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股邪火 听罢李元樱的回答,林云枫脸色微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大笑还不行,还要捂着肚子,弯着腰笑,一手扶住身旁的城墙。 城头下的赵凤一阵眼花缭乱,原来铁剑青年林云枫会笑啊,还笑得这么爽朗。 “别笑!”李元樱有些恼火,这事儿千真万确,太和殿前的风云惊雷,诛杀澹台国藩,即便亲手割下天下第一的头颅之时,她脑海中浮现的的确是那一坛子腌制的小咸菜,若是自己死了,谁来把它吃掉,留着长毛岂不是很可惜。 半晌,林云枫止住笑声,长长呼出一口气,顺运那一口气:“以往时节,想不明白无敌到底是何等心态,应该是黄老前辈一剑去千里?还是刘老前辈的心无旁贷,出拳就是出拳,简单直接?原来都不是,而是床底下的一坛子腌制的小咸菜。” 林云枫随意挥动一下手臂:“罢了,罢了,该忘却的就应忘却。” 李元樱望着林云枫,眼中突然有了异常的色彩,那挥动的手臂有着别样的韵律,赖在林云枫心头的一剑刹那消散,此刻他的脑海中空无一物,手中也空无一物,他已无剑。 大成! 原来如此简单! “恭喜林兄心境圆满,此身无垢!”李元樱开口说道。 林云枫笑了笑:“三日之后的邀战,在下能够助上一臂之力了。” 李元樱嘴角翘了翘:“没有三日之后的邀战,北边那群人看似豪迈,实则心里都有一盘精致的小算计,小家子气得很。” 城头下,赵凤仰头望着城头两人,听不到两人在交谈什么,肩膀突然被敲了一下,他猛地回头,看到眼前的人微微一愣,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又觉得陌生,少年挠了挠脑袋,恍然大悟:“你,你,你......你是温爷!” 温志谦翻了翻白眼:“一副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温志谦,他来镇北军入伍参军的时候,温志谦就是一副邋里邋遢的形象,衣冠不整,胡子满面,走路松松垮垮,头上梳着草原常见的发髻,被中原人称为脏辫,胜在好打理,此刻刮了胡须,换了一身衣衫,虽然不如以往顺眼舒服,给人亲切感,但是就事论事儿,的确帅气了不少,像个儒雅至极的教书先生,关键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一把折扇,吱呀吱呀扇着,好不风流潇洒。 “温爷,你是不是生病了?”赵凤开口问道,如果不生病,为何有此改变? “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温志谦踮脚望向城头,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听不清楚,他伸手搂住赵凤的脖子:“嘿,赵凤,他们在交谈什么?” “不知道,一直在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赵凤如实回答道。 “笑?有什么好笑的,林云枫这个伪君子,能讲出什么好听的笑话,陛下肯定是在强颜欢笑,故意敷衍他。”温志谦开口道。 赵凤趁着微弱的夜色望向城楼:“温爷,我看不像敷衍啊,陛下笑得很开心,很真实。” 温志谦使劲儿敲了敲赵凤的脑袋:“笨蛋,你懂什么,越是笑得开心,越是内心煎熬,陛下很辛苦的。不行,我要上去,解救陛下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城墙已经被毁坏了,登楼的阶梯还未修复好,陛下修行境界高,抬抬脚就上去了,您怎么上去?”赵凤问道。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在变向讽刺我修为低是不是?”温志谦斜眼望着赵凤。 “没有,赵凤就事论事而已。”赵凤开口说道:“再说了,陛下和林大哥轻身上城楼,多潇洒,温爷您手脚并用爬上城楼,光是想想就没风度。” “林大哥?赵凤你什么时候管伪君子叫大哥了?”温志谦不高兴。 赵凤嘿嘿一笑:“我故意套近乎,林大哥修为这么高,稍微指导我一下,必定受益匪浅,叫大哥显得比较亲近。” 温志谦冷笑一声:“你这个趋炎附势、不分黑白的蠢货,怎么能认那种伪君子当大哥,哼!” “温爷,我不明白,您怎么老是说林大哥是伪君子,林大哥每次提及温爷,都是一直在夸赞您的。”赵凤觉得温志谦学问很深,但是人品方面却不如林云枫,从背后对对方的评价就可以看出一二,人品高低立判。 “这更加说明此人虚伪!”温智谦恨恨说道,搬来一架梯子,架在城墙之下,将折扇插到背后,掖起了衣衫前摆,正欲爬上去。 “温爷,您看!”赵凤指着星空,城头之上正在交谈的两人身如流光激射而出,刹那不见了踪影。 温志谦愣在当场,我去,飞走了!梯子滑落,在他身前跳了跳,溅起无数尘土。 他缓缓扭头,向着自己的住处走去,赵凤出声喊了两句:“温爷,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温志谦没有停下步伐,挥了挥手:“别跟着我,让我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 赵凤看着温志谦一个人的身影,突然觉得他有些悲伤。 回到住处,温志谦推开房门,武川镇内禁止灯火,他不小心被桌凳绊了一跤,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温志谦躺在地上,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胸腔内莫名升起一股邪火,起身重重踹了两脚桌凳,似乎尤不解气,双手举起凳子摔了出去,砰一声,凳子被摔得粉碎。 发泄一通,温志谦突然又觉得满心疲惫,仰躺在床上,双手双臂打开,心头泛起点点小委屈,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转。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滚开,让小爷一个人静一静。”温志谦无精打采地说道。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持之以恒,不放弃。 温志谦腾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拉开房门,正欲开口骂人,话语堵在喉咙中,结结巴巴:“陛......陛.......陛下?!” 李元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刚刚滚开两个字,足够杀你一百次了。” 温志谦赶忙解释:“啊,还以为是赵凤来找我讨教学问,陛下您也知道,镇北军都是军伍,会识字的人都不多,有学问的人更不多,总要有人给那小子解疑答惑。” 李元樱伸了伸手:“走,一起出去走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腿麻了 一起走走? 温志谦突然发懵,脑海里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将温爷炸得双眼木讷没了焦距,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 李元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温志谦恍然醒了过来:“陛下,稍等!” 砰地一声,房门关上,带起一阵风,吹拂着李元樱的发丝,皇帝陛下伸手摸了摸鼻子,几个意思? 不消一刻,房门又被从里面拉来,温志谦一步跨了出来,身板挺直。 李元樱上下打量了一遍温志谦,手里多了一把小扇子,头发好像也从新梳理过:“你这是?” “啊,陛下,微臣爱干净,平日就是如此打扮,不像其他人那般,不讲究。哎,有时候在镇北军不想太出彩都不行,太优秀很苦恼。” 李元樱哦了一声,我能当年揭穿他吗?不能,那不是一个优秀的皇帝应该有的品质。 两人行走在武川镇的大街上,夜色在身前,也在身后。 “临来镇北军之前,舅爷爷让我打听你的状况,若是死了,把尸首带回去,舅爷爷亲自给你刻碑,若是活着,就让你死守武川镇,战斗到最后一时一刻。”李元樱开口说道。 温志谦忽闪着手中的折扇:“像是老将军说话的口气和风格,死守武川镇,马革裹尸嘛,陛下,实话实说,草原大军南下之后,我就没想着离开,以前身处盛京城,以为能离着张元近一些,却不曾想这王八蛋不在盛京城,一直驻守在古凉州。这么多年,这是我离着张元最近的时候,一想到他活着,我浑身不舒服。” 他说的简单,轻描淡写,手中呼扇扇子的频率加快了,最后啪的一声,折扇从中而断,温志谦开口骂道:“什么狗屁折扇,这么不经用!” 他把断开的折扇摔在地上,用两根手指捏出刺在手心里的竹刺,手心满是鲜血。 李元樱沉默无语,停下了脚步,落后温志谦一步,缓缓伸出一只手。 温志谦用嘴巴吮吸着手心的鲜血,脚下不停,晃晃悠悠走在前面,依旧以那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微弱星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陛下是不是想把温志谦打晕,然后送出武川镇,远离战场?” 李元樱身体一僵,将竖起的手缓缓放下:“温珪温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温家应该有后。” 温志谦停下脚步,轻轻转身:“这种想法很陛下,但是抱歉,微臣心意已决,不想离开武川镇。陛下,丁一为何而死?为了信念。您是不是至今依旧为丁一之死而心怀内疚,我却觉得陛下完全不必如此,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其实在这两种死法之前,还有一种死法,那就是死得问心无愧,死得其所,无关鸿毛泰山,更无关轻重。” 李元樱微微点头:“南怀仁南老师离开之时,也说过相同的话语,很有道理。” “那么陛下是不准将微臣带走了?” 李元樱淡淡一笑:“平日里都是我任性,大家迁就我,现在竟然要迁就你,感觉怪怪的。”指了指温志谦淙淙流血的手掌:“需不需要包扎?其他事情我或许做不好,这点事情还不在话下。” 温志谦看了看手掌:“小伤,没事儿。” “那就好。”李元樱独自一人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温志谦嘴角不由翘了翘,向着高处看去,林云枫不知何时,站在高处俯瞰此间,看到温志谦看来,眼神有些不明的意味。温志谦切了一声,摇晃着脑袋和身躯离开了。 第二日,武川镇前。 李元樱独自站在城门之前,手中一把寻常军刀插在身前,双手交错放在刀柄之上,面对北方。 送去草原中军大营中的战书说三日以后,武川镇前恭迎郝连流水和拓跋龙野,今日便是第三日。 草原大军中,稽粥负背双手,眯眼望着一身白衣的北魏天子:“那就是李元樱?” 青瓷推着轮椅走出来,中行书开口道:“大汗,那就是。” “嗯。”稽粥向前迈了一步,好像要看清楚李元樱的相貌:“北魏天子北上盛京城,出现在狼居胥山下小镇,以及初入神天境入盛京,三番两次擦肩而过,不曾碰到,今日一见果然神姿非凡,有不输男子的气魄。拓跋,今日不让你出战,心头会不会技痒?” “大汗,心头的确有些技痒。”仅仅三日便伤势痊愈的拓跋龙野看到李元樱的那一刻起便神采奕奕:“几日之前的那一战,北魏天子曾经以双龙气运重伤微臣的手臂,而微臣也曾以精血为引子埋在对方心脉内一丝天雷气息,为日后最终决战埋下伏笔,那一抹天雷气息是微臣的秘法,即便神天境巅峰想要绞杀都要废上不少功夫,短短三日之内,北魏天子已经气脉透明,心无旁骛,如此算来,李元樱比想象中还要强上三分。” 武川镇的城楼上,众人已经看着皇帝陛下站立了三个时辰。 “王八蛋,这群北蛮子都是熊包,陛下邀战,还是一人战两人,竟然无人敢应战,哼!”李继轩一巴掌拍在城头上,溅起无数尘土。 秦汉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老李,传闻修行高手之间过招神乎其技,有一种交战是在意念之中,陛下会不会已经在意念中和北边那两位交手了?” “老秦,你胡说八道得吧,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李继轩也有些不太确定。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见识短,没见过,并不代表不存在。” 突然,李元樱缓缓扭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以手拄着军刀,一瘸一拐向着武川镇走来。 李继轩大惊失色,莫非真如秦汉所说已经在意念之中交手了?就连林云枫也愣住了,真有意念那种战斗方式?他静心沉气也未曾感觉到丝毫气息波动,难道自己和陛下、匈奴战神之间还有如此大的鸿沟? 全城警戒,众人忙着从城头之上赶下来,纷纷来到李元樱身边:“陛下,您在意念之战中受伤了?” “意念之战?什么东东?”李元樱脸上依旧带着痛苦,伸了伸腿脚:“刚刚站得时间有点长,腿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个澡盆 黄河决堤,连日大雨,两岸连绵百里的黄泛,加上风急浪大,四周茫茫浑水,整一幅人间末日的场景。 胡汉斌已经整整三日三夜未曾合眼,黄河决堤之时他正在永安县视察,新纪元开启,他便离开了太安城,从东海齐鲁之地开始沿途整顿吏治,轻点户籍,抚恤民众,本来应该和衍圣公孔飞鲤汇合,中途孔青鱼毒瞎了孔飞鲤的眼睛,自己南逃,于是,两人匆匆见过一面,平日里就不怎么会安慰人的的胡汉斌和失明的孔飞鲤对坐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憋出一句话:“圣公不必太过......伤心。”孔飞鲤起身扶着桌椅,倒是轻松自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心难测,有些人的心思搁在肚子里,很难看清的,不过也无妨,谢过胡大人关心了。”胡汉斌嗯了一声,起身告辞,孔飞鲤也并未过多逗留,便回曲阜养伤去了。 按照胡汉斌的计划,他应在地方待上两到三年的时间,通过吏治和户籍将大魏彻彻底底、痛痛快快地打扫一遍,让朝廷加强对地方的掌控力度,当年大魏国初立,楚人凤和赵督领也曾经联手“清理”过大魏国,不过那时候的清理是血腥镇压和屠杀,胡汉斌此次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清洗”。而且胡汉斌在巡查过程中,有些惊奇而又无奈的发现一个问题,有些人竟然不知道当今大魏天子的名讳,也自然不清楚四大辅臣,分不清三省六部是哪些衙门,而这也坚定了他的一个决心:兴办私塾,加大科举力度,若是大魏臣民人人能识字,明白浅显的道理,就是一项巨大的财富。 而以上那些,都是此次赈灾完成,并且在举世伐魏的战争中取得胜利之后进行的,眼前最大的“敌人”是洪灾。以往赈灾有个不能为外人道也的基本原则,最高目标是救活所有饥民,底线是避免系统崩溃,换句话说是,尽人事,听天命,死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此次偏偏遇到了胡汉斌,一心想要救助所有人。 从镇北军抽调来的五万人马就近进行营救,统一命令下展现出瞬间爆发力和绝对的高效率,是地方官兵所不能比拟的,地方官府大开粮仓,救济灾民,从太安城送来的粮草也源源不断流入地方粮草,贪污不可避免,但是比之以往收敛太多了。 胡汉斌听闻,此次赈灾粮草是陛下下达命令从三大边军的军粮中抽调出来的,陛下的内库也出了不少力,唐宗飞向内库掌门人沈凝儿借粮,整整六万石,沈凝儿听罢杵在当场,唐宗飞以为要多了,正欲讨价还价,沈凝儿伸出一只手,发现手指头不够用,改为竖起一根手指头:“我给你十八万石。”这次轮到唐宗飞杵在当场:“沈大家,开玩笑应该有个限度,不然可就没效果了。”沈凝儿切了一声:“谁跟你开玩笑了,本姑娘一言九鼎,一口吐沫一个钉,少一石你来问我要!”唐宗飞走出沈凝儿的住处,和魏子峰擦肩而过,他终于知道中堂大人和大学士生前为何不厌其烦和他说的一句话——有时间啊,多和沈凝儿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 “大人,大人,此地危险,快些下去歇息吧!” 胡汉斌站在高高的堤坝上,蛮横推开来人的手,伸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继续指挥地方官兵抢险,洪灾就是如此,兼具突发性和持续性,事后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最让胡汉斌胆战心惊的是,水灾过后的流行性疾病,若是爆发大规模的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幽幽叹了一口气,胡汉斌遥望眼前这条怒吼的大河,不禁百感交集,中原因为这一条河流而富饶,而且因为这一条河流而饱经灾难侵袭。 前两天他身先士卒,亲自扛着砂石填补两岸大堤,两日之后,疲惫的他仅凭一口气吊着,他感觉只要自己坐下歇息一下,很有可能便昏睡过去,至于何时醒过来,只能看天了。 一袋袋砂石填补在堤坝漏水处,千里堤坝毁于蚁穴并不是没有道理,堤坝修筑来不及一点马虎,另一方面地方灾民不断开凿小渠引流,胡汉斌抚恤赈灾,并非一味抚恤,而是通过招募回馈的法子,让本地灾民参与到抗洪过程中来,与之相对应的是提供更好的伙食,更好的住所,当然也要限定年龄,女子和孩子多在后方煮粥修补、搭建茅草住处,胡编修性格壮直,心底一视同仁,追求公平,但是并不傻。 胡汉斌望着茫茫河面,突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们听,是不是有孩子的哭声?” 围在胡汉斌的众人侧着耳朵听去,在风雨浪涛声中,的确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但是众人很有默契的一同摇了摇头:“大人,没有孩子哭声。” 众人知道若是说听到孩子哭声,以胡大人的性格,必定会救人,救人也无妨,关键是胡大人会第一个冲在最前面,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这就不值得了,能遇到一个真善良、真正义的好官不容易,有时候在天灾人祸面前,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没有?”胡汉斌皱了皱眉头,难道多日劳累,出现了幻听?他又将眼神望向河面,突然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指着大河中央:“不对,孩子的哭声从那里传出来的!” 大河中央,怒急的波浪中,一个木质的大澡盆在其中飘荡,一把破旧的伞撑在上面,阻挡着雨水,但是浪涛和雨水还是不断落入澡盆,在澡盆中央,一名女子正在奋力用一只大瓢将水舀出去,哭声就来自她背上的襁褓。 她已经看到了岸边上的人,不过并没有挥手呼救,因为一路行来,她不止一次呼救过,从来没有人伸处援助之手,开始她很伤心绝望,渐渐地她已经麻木习以为常,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浪涛不急的时候,可以将孩子送到岸边,至于自己的死活并不重要,如果不是背上的孩子,她不可能坚持到此时此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轰江! 胡汉斌看清楚了澡盆的位置,还在上游一百丈之外,多亏了孩子哭声响亮,他才能发现澡盆,也多亏了此地河水厚但是不凶,若是少发现一刻或者河水湍急一些,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快,快些去救人!” 有人死死拉住胡汉斌的手臂,出声制止道:“胡大人,不值得!” 胡汉斌用力甩了甩,没有甩开,抬起一脚将那人踹下堤坝:“去你娘的不值得!” “不值得”触动了胡汉斌的内心,他也罕见报了粗口。 “来人,将绳索和浮木取来,本官亲自去救人。” 说着,他开始捆绑裤角,将发髻披散开来,打结系死,水中多野草树枝木杈,若是不小心缠死头发,别说救人了,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绳索牢牢捆绑在腰间,双臂之上挂绑浮木,他义无反顾跳下了湍急的河流,这是最有效,也是最危险的救人法子,稍有不慎,便会被浪涛打走,卷入河底,特别是胡大人连夜劳累,精神疲惫,体力匮乏,而下水救人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堤坝上众人死死拉住绳子,有些人一咬牙也跟着跳进了浪涛中,以血肉之躯抱住绳索。 胡汉斌奋力向河中央游去,他准备在澡盆途经之地拦截,换一句话说他只有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澡盆中的那一对母子活命的可能性不大,湍急的河水将胡汉斌向着下游冲去,绳索瞬间绷直,依靠着不错的水性,胡汉斌努力睁开眼睛,时刻观察着澡盆的流向。 那名女子似乎也发现了胡汉斌的存在,眼中绽放出对于生的渴望,将手中的水瓢当作船桨,奋力向着胡汉斌飘去,眼看澡盆就要撞入胡汉斌的怀中,愤怒的浪涛忽的卷起,一股邪风吹来,澡盆打了一个急转弯,从胡汉斌的身旁飘过。 胡汉斌猛地伸出一只手,那名女子心领神会,在千钧一发之间,抓住了胡汉斌的手。 重量猛然一重,堤坝上众人齐齐一个踉跄,河中两人只觉得身体一松,又被猛地一扯,顿觉头昏脑涨,特别是胡汉斌,捆绑在肚子上的绳索一松一紧,如同一辆驾驶的马车重重撞在肚子上的一般。 “不要松手!”胡汉斌咬着牙齿说道,浑身没有借力发力之处,手臂被扯,疼痛异他常。 “我不会松手的,死也不会!”那女子倒也实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见义勇为的,她自然不会放手。 胡汉斌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身上的铁钩挂在澡盆上,铁钩是特制的,上面有细小的倒刺,深深吃住澡盆,他冲着的岸上众人挥舞一下手臂。 堤坝上的人接到指令,齐齐拉动手中的绳索将两人向着岸边拉动,突然其中一人睁大了眼睛,指着胡汉斌不远处:“胡大人,胡大人,小心!” 胡汉斌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一棵怀抱大树隐藏在浪涛之中,向着此处撞来。 女子背上的孩子似乎感觉到危险来临,哭声更加响亮,那名女子也不仅苦笑一声,坚持了这么久,难道还是难逃一死吗?她微微仰起头,望向天空,孩儿他爹,抱歉,没能保护好孩子,突然她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天空中一道明艳的细线从高空坠落,仿若夜晚划过天空的流星,但是此时大雨,又不是黑夜,为何会有流星。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璀璨的剑气轰入大河,直接将那一株大树炸入大江底部,树干插入淤泥之中,仅仅露出一小节树干枝丫露出水面,由于剑气太盛,剑气砸下的水面被硬生生压下去三尺,形成一个巨大的凹槽,一道身影轻轻落在树干枝丫之上,低头含笑望着在水中苦苦挣扎的两人。 澡盆中的女子从来都不曾见过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子,身量高挑,仪态自若,让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李元樱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他人脑海中掀起了惊涛海浪,她笑只是因为看到胡汉斌的狼狈样子觉得好笑,若是知道,她的虚荣心得到巨大满足,肯定高兴得不得了,她轻轻挥动一下衣袖,胡汉斌和那女子身体突然腾空,向着岸边飘飞而去,两人就在即将落地之时,两条银线探出钩挂住两人的衣衫,让两人平稳落地。 那女子落地之后还有些发懵,回头望了望堤坝高处,也忘了安慰背上哭泣的孩子,那女子站在高处,所谓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不好了,不好了,大坝决堤了!” 正在修复大坝的地方官兵突然放下手中的工具,向着远处跑去,修筑加固大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大坝出现由上自下的的裂缝,有水从中渗漏,要在第一时间内补救修筑,填补裂缝,但是若是出现坍塌石块滑落,或者从根部延伸向上的开裂情况,要在第一时间逃跑,虽然不一定能够活命,但是若是不跑傻愣愣待在原地,洪水冲破堤坝的一瞬间产生巨大的冲击力,会直接将你拍在地上,如同一块石头砸在身上,被砸中的人会当场毙命,变成一滩血水,绝对不是演义小说中所说的那般被水冲走。 胡汉斌挥舞手臂,大声吼道:“快逃,大家快逃!” 众人还来不及逃走,浑黄的河水已经冲破堤坝,如同一头凶猛的猛兽,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呼啸而来。 “不用逃,在最快的时间内修筑一道新的堤坝!”李元樱的声音在场间响起,她身形一掠,出现在洪水之前,双手猛攥,一道气息屏障拔地而起,凶猛的洪水轰然撞来,两者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李元樱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身形不受控制向后滑动一丈,但是洪水也被阻挡在气息墙壁之外,好似感受到了李元樱的挑衅,愤怒的洪水一浪高过一浪,怕打的力度何止千斤,已经是天地之力。 眼看一道遮天蔽日的浪涛砸下。 一拳放在腰间,李元樱行得是洪熙官的拳法套路,但是拳头上有一青一红两道气运神龙游走,挥舞出去又是老顽童的无理手。 北魏天子浑身流光溢彩,双目之中青黄流动,气息之浑厚,流动之快,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 李元樱厉声大喝:“这一拳,名为轰江!”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万灾民进京师 轰江! 拳头对上浪涛,遮天浪涛如同一道屏障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大洞,透过大洞可以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拳劲继续前冲,搅开漫天乌云,丝丝阳光照射下来。 李元樱沐浴在阳光之中,恍若超凡脱俗的天上仙人。 气墙依旧存在,浪涛再次扑打而来,李元樱一手作掌,自上而下骤然下压,波涛巨浪在浑厚气息的压制下低头匍匐,不敢造次。 胡汉斌弯腰扛起砂石,大喝一声:“修筑堤坝!” 全体官兵齐齐扛起砂石开始修筑新的堤坝,就连那名顺着澡盆而来的女子也抱起砂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道新的堤坝就此建成,李元樱轻身而退,浪涛撞在新建的堤坝上,逐渐恢复了平静。 李元樱上下打量浑身泥沙、满眼血丝的胡汉斌,出声调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陛下说的是,书生的确最无用。”胡汉斌开口道,脸上的笑容满是疲惫。 “嘿,很难在你口中听到这么......服软的话,改性子了?”李元樱大感惊奇。 胡汉斌笑了笑:“以前懵懂无知,自认为读过几本圣贤书,便知道民生疾苦,懂得了人间大道理,实际上不过是井底之蛙,孤芳自赏罢了。老祖宗当年以科举之事儿将微臣贬回汉中当教书先生,微臣心头愤恨不解,实则是没能体会到老祖宗的良苦用心,老祖宗是想让微臣学点书之外的道理,微臣却一心闷在私塾里读书教书,是大糊涂。” 李元樱轻轻挥动衣袖,压下迎面而来的浪涛:“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刚刚这话说得也是一番大道理。此次赈灾你还有什么难处,一并提出来。” “陛下,难处很多,决堤河段广而且频繁,加上连日大雨,驿路泥泞断续,赈灾粮草从太安城运往灾区,中途发霉返潮不计其数,损耗严重,这些都是救人命的宝贵粮食,可惜就这么被糟蹋了。最难的是灾民分散,很难有效统一进行管理,遇到了就让他们自发组织向最近的官府聚拢,遇到那里决堤,就紧急支援,常常是人到了,大水已经淹没村庄,一片汪洋,想要救人都很难。” 沉吟片刻,李元樱指了指南方:“让他们去太安城。” 天下第一雄城就卧在那里,赈灾粮草多从太安城运来,灾民到了太安城,省去运输时间,而且太安城物资丰富,每家每户都有余粮,可以解决燃眉之急,若是哪家可以分流灾民,朝廷免其徭役赋税。 “陛下,不行,万万不行!”胡汉斌连忙摇头:“洪灾过后,瘟疫时常横行,太安城乃大魏心脏,若是瘟疫流行,后果不堪设想!况且太安城人口已然接近百万之上,多地灾民一同涌入太安城,势必混乱不堪,陛下不可因小失大。” “这事儿你不用担心,对于太安城的容量,朕比你了解得深,尽管带着灾民南下就好。”李元樱双指牵引,一道水浪扑打到胡汉斌身上,将他身上的泥沙冲洗干净,露出以前的刚毅面貌,一张国字方正脸,一看就是刚正不阿的正义样子,平日里李元樱很少观察,因为皇帝陛下心里发怯,就像她不敢和索大学士对视一般:“至于太安城治安问题,有楚人凤和汪嗣英在,出不了大乱子,瘟疫一事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岳麓书院众人已经来到太安城,他们都有经世济民的情怀,特别是副山长大人,不会坐视不管的。灾民南下一事儿,会一传十十传百,灾民会自动南下,统一集中管理,也方便一些。再退一步讲,匈奴南下已经是定下的大局,镇北军唯有撤退才能换取空间和时间,此次草原南下不太一样,没有屠城抢夺之举,但是也不太会料理这些灾民,灾民生死与他们无关,所幸不如南下寻求一线生机。” 胡汉斌思索片刻,权衡利弊:“陛下所言有理,微臣即刻进行处理。” “嘿,胡汉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朕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现在竟然能听进人劝了,不容易啊。”李元樱情不自禁围着胡汉斌走了两周:“以前你是软硬不吃,茶米不进,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讨厌了!” 胡汉斌脸色微红:“陛下这个比喻有失妥当。” “哈哈,抱歉,不要在意字面上的意思,朕主要是赞扬你性格耿直,为人正直。” 李元樱开始向下游走去。 “陛下,您这是?”胡汉斌疑惑不解。 “黄河一段应该还有其他地方决堤,朕一路走下去,应该能救不少人。”李元樱头也没回地说道。 胡汉斌出声提醒:“陛下,圣人不该劳力!” “胡说八道,有时候书中所说不一定对,再说了,朕除了劳力,其他事情似乎也做不太好。” 说话之间,李元樱已经消失在朦胧的细雨之中。 十日之后,李元樱拖着疲惫的身躯出现在太安城玄武门前,十日时间之内,各地灾民已经陆续来到太安城,但是城门紧闭,城门之上多了许多守军,而且已经架弩。大致看去,李元樱粗略估计灾民少说也在十万之上,一座座简易帐篷立在城门之前,而且所有的帐篷都在城门以北。 李元樱知道此举的深意,此时是夏季时节,中原多刮南风,若是爆发流行性疾病,从南方刮来的风可以有效阻止疾病传播。 或许是多日劳累,也或许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缘故,所有的灾民目光呆滞,有的躲在帐篷内,有的仰躺在大地上。 径自穿过灾民营地,李元樱来到城门之前,每日施舍的粥粮皆在此地,她伸手拿起大勺子,向着锅底使劲儿捞了捞,还算有些汤水。 守兵看到了李元樱正准备下跪,李元樱摆摆手:“无需张扬,马上打开城门,让楚人凤、孙景初、唐宗飞、胡汉斌、黄汉庭、汪嗣英一同来见朕!” (今天看了两部电影,《我不是药神》《邪不压正》,嗯,彭于晏果然帅!今日一章,晚安!) 第一百一十九章 疼得呗 半个时辰之后,宣武门厚重的城门关闭,隔开了外面灾民的视野,城楼下,楚人凤、孙景初、唐宗飞、胡汉斌、黄汉庭、汪嗣英皆是跪在地上,李元樱坐在高处,眼神扫过众人。 “灾民在城外,朕若是没记错的话,朕的命令是灾民到了太安城之后,大开城门,一百零八作坊分流赈灾,现在城门大闭,说是谁违抗圣旨,将灾民关在城外?” 唐宗飞率先走了出来:“启禀陛下,此事儿乃微臣所定,十万灾民不是一个小的数目,唐突入城,必定会造成混乱,加大京师管理难度,稍有不慎,瘟疫流行,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微臣斗胆,先将灾民安置在太安城之外,帐篷、食膳一点未曾少,这点陛下可以放心,微臣想等一切安定之后,再妥善处理。” “胡汉斌,此事儿你同意了?”李元樱望向胡汉斌,按道理说,这位耿直的胡编修一视同仁,不会让灾民留在城外的。 胡汉斌低头跪身:“唐侍郎所言在理,将灾民安置在城外是当前最稳妥的法子,微臣同意了。” 楚人凤和孙景初同时抬头望了望胡汉斌,果然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胡汉斌正直但是宁折不弯,不知道妥协,认死理儿,只要是认准的道理,谁说都没用,天然同情贫民敌视上层阶级,爱惜羽毛,珍视名誉,这种人容易在史书上留下美名,常常能出现在戏曲舞台之上,成为一种符号存在,象征意义巨大,但是容易被人利用,也极少能够参与到朝廷重大决策中来,如今的胡汉斌有了明显的改变。 对于胡汉斌而言,学问才情从来都不是问题,独独性格是制约他能走到多高的先决条件,妥协调节是处理朝廷事务最有效的法子,现在的胡汉斌补齐了最后也是最难的短板,可以“正式出师”了。 “胡汉斌,你改变很大,看样子,是时候给你升官了,以后你也到军机处披红吧,朕也能轻松一下。”李元樱点点头,让众人起身:“今日让你们前来,灾民之事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朕需要给你商讨。” 眼神扫过众人,李元樱继续开口说道:“中堂大人在世之时,曾经给诸位说过三大边军的第二防线的事情吧。” 在场众身子齐齐一紧,三大边军齐齐撤退,相互之间呈犄角,第二道防线是万不得已的退守之势,陛下为何会在此时提出来。 “此次去镇西军,洪叔叔在弥留之际曾经和朕说过第二道防线的事情,当时朕以为举世伐魏不会持续太久,四国之间会形成新的平衡,但是朕去过大江一线,去过南梁开辟的第二战场,看到过西楚军队的决心,此次北上也看到了匈奴草原南下的势头,所以此次举世伐魏会持续很长时间,当前看似是胜负难辨的僵持阶段,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大边军后撤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所以朕觉得与其到时候被动撤退,不如此时主动撤退,将三大边军合拢一处,一方面可以迷惑对方,另一方面也可以最大限度争取休养的时间和空间。洪叔叔说过,第二道防线,镇北军要撤退到童关、张家口、大同一线,镇西军要撤退到汉中、昌盛,镇南军要撤退到淮安、商丘、南阳,三大边军相互为脊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朕觉得现实可能会有出路,收缩的防线应该更加紧密一些,为大兵团联合作战提供更好的契机。” 楚人凤开口说道:“陛下,此事儿非同一般,要谨慎处理。” 李元樱微笑道:“朕只是和诸位商议,至于可不可以,是否可行,还需要诸位商议探讨。朕也不想一句话,就贸然改变当今局面。好了,诸位可以再做商议,灾民的事情也可以如此处理,只是莫要寒了外面民众的心,大学士说过,民心所向,国之根本。” 看了一样城外十万灾民,李元樱独自一人下了城楼,径自去了皇宫,进了慈宁宫,蹑手蹑脚走到萱儿背后,踮起脚透过萱儿的肩膀去看襁褓中的小秀策,小秀策见到熟悉的面容,露出一口小奶牙,痴痴地笑。 萱儿疑惑:“怎么还笑上了,想到什么美事儿了吗?” 小秀策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萱儿的背后,萱儿扭头,忍不住惊喜道:“陛下!” “哈哈,可想死我了,来来,让我抱抱!”李元樱伸手抱起小秀策,贴在脸上使劲儿亲了亲,算是把想念之情发泄完了,缓缓坐下,挑开小秀策的嘴巴,数一数又多长出了几颗牙齿。 萱儿笑着说道:“陛下,小秀策还是和您亲,旁人若是这般折腾他,早就哭鼻子了。” “能不亲吗?不亲,朕可是要打他屁股呢!”说着在小秀策的脸蛋上用嘴巴印了一个印章,小秀策乐得咯咯直笑。 逗了一会儿小秀策,李元樱看了看慈宁宫前后:“嗯,怎么没见到陈珞岩?” 萱儿开口解释道:“陛下北上未曾给殿下打招呼,殿下生气了,后来不知怎得想通了,说要给陛下一个惊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很久不曾出来了。” “惊喜?”李元樱最喜惊喜,心里高兴,但是脸上不显露:“他能给什么惊喜,他的惊喜不值一提,无非又是吃吃喝喝,没什么新意。”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殿下每天都在房间里叮叮当当,还要了很多工具,闷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什么。” “这么神秘,走,萱儿,咱们去看看!” 陈珞岩就住在慈宁宫的偏殿内,原本给他准备了其他宫殿,他不去,死皮烂脸、死缠硬打要离着俺家樱樱近一些,皇帝陛下见到他的贱样子,实在懒得纠缠搭理,也就随了他的心意。 李元樱附身趴在门框上,皱着眉头听房间内的声响。 咚咚咚,咚咚咚! 房间内响起叮叮咚咚的响声,还时不时传来陈珞岩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顺着门缝看去,陈珞岩的身影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瞬间勾起了皇帝陛下的好奇心,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破窗户纸,眯着眼睛向里面瞧去,哎呀,妈呀,不知何时,陈珞岩也在里面向着外面看来。 轻轻拉开门,一脸胡子拉碴的南梁殿下弹了弹衣衫上的碎木屑,满脸得意:“哈,元樱,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的宝贝实验成功了!” “宝贝?什么宝贝?” 陈珞岩从房间内推出两个轮子奇奇怪怪的东西,上面插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 “这是什么?”李元樱大感好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萱儿和余庆也凑了上来,上下观看,殿下折腾了这段时间,就弄出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陈珞岩开口说道:“自行车!” “自行车?”李元樱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下一刻脸上便是满满的不屑:“哼,陈珞岩你不要危言耸听,胡说八道,既然是车,自然能够载人行驶,平常的车皆是四轮,即便是两轮,也应有马匹骡子牵引,你这两个轮子的......自行车,难不成要骑在人身上?若真是那样,可真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元樱,要不打个赌,若是这自行车能载人跑起来,你输给我什么东西?”陈珞岩开口说道。 李元樱冷笑:“我不可能输,这个自行车除了好看之外,根本不能载人!” 陈珞岩摇头晃脑:“有时候打脸是很简单的,诸位看好了!” 抓住两个车把,陈珞岩溜达了两步,李元樱翻着白眼,冷哼不断,这车子若是能跑起来......啊???哈!!!我去!闹鬼了!那两个轮子的车子竟然跑起来了! 李元樱、余庆、萱儿三人同时张开了嘴巴,目瞪口呆,陈珞岩骑上自行车,竟然晃晃悠悠立了起来,而且随着脚下蹬车的频率越来越快,所谓的自行车竟然以超脱常理的速度跑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快,一会儿没了踪影。 陈珞岩哈哈一笑,骑着自行车围着三人转了一周,脸上得意至极,别提有多自豪了:“俺老孙去也!” 怪叫一声,陈珞岩骑着自行车越走越远。 李元樱呆愣了许久,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呆呆立在当场,心里不断重复道:“没道理啊,不可能啊,怎么会,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事情?骗人的吧。” 萱儿抱着小秀策:“余庆,那个自行车的东西怎么跑起来了?为什么啊?” 余庆眼神深邃,不想在萱儿面前落了面子,故作深沉说道:“大概是将气息融入到自行车之中,打通任督二脉,形成天地内外大小循环......算了,我编不下去了,要不问问陛下吧,陛下见识多,学问深,肯定知道。” 萱儿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走到皇帝陛下面前:“陛下,那自行车怎么就跑起来了?” 李元樱是天下修行大宗师,一身本事可以翻动天地,但是皇帝陛下弄不明白自行车怎么就跑起来了,而且速度还那么快,想了许久,她突然双眼放光,一手攥拳砸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哈哈,朕明白了,很简单的道理,这自行车能够跑起来,肯定因为这个原因!” 余庆将脑袋伸过去:“陛下,为什么?” 李元樱挑眉笑了笑,招呼余庆走近点,余庆懵懵懂懂走过去洗耳恭听。皇帝陛下伸手放在嘴边,好像要说悄悄话一般,另一只手却放在余庆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而且是连续转圈三周。 余庆疼得直冒冷汗,龇牙咧嘴,一蹦三尺高,蹦出去老远,一手揉着胳膊,一边埋怨皇帝陛下:“陛下,您拧奴才做什么?” 李元樱开口解释道:“朕拧你,你知道疼,一下蹦出去,别忘了刚刚陈珞岩骑上自行车之后一直在做什么,他的双脚在不断画圆圈,他画圈的频率越快,自行车跑得越快,所以为什么自行车能够立起来向前走?嘿嘿,疼得呗!” 听罢,萱儿愣了愣,觉得陛下学问真深,说得好有道理啊。 不一会儿,陈珞岩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回来了,一脚撑地,挠了挠好几天没洗的头发:“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李元樱看不惯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般般,马马虎虎。” 陈珞岩哈哈大笑,伸手扑打一下后车座:“来,元樱,上来,我带你去兜风去!” 李元樱大感惊奇,这两个轮子的自行车还能载人?心头早已经按捺不住好奇,要不去坐一下? 陈珞岩下车,拉着李元樱来到自行车前:“来试一试,又不会吃人!” “这可是你让我坐的,我可没强求啊。”李元樱双腿并拢,侧坐到后车座上,不知道该把手向哪里放。 陈珞岩拍了拍自己的腰间:“为了安全,要抱住腰!” 李元樱哦了一声,拦腰将陈珞岩抱住。 南梁殿下心里一乐,轻轻捏住衣角就行,无需拦腰抱住吧,既然拦腰抱住,本殿下就吃点亏,不告诉你真相了。 “走喽!”一声高呼,陈珞岩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行驶在皇宫内:“没有橡胶轮胎,只能打磨圆形车轴,链条也比较粗糙,有些难以掌握平衡,不过不要紧,稍加改造就好了。” 李元樱听不懂,只是嗯了一声,她心里还有些紧张的。 “元樱,我突然想唱歌,怎么办?”陈珞岩突然说道。 “那就唱呗,不过不要太难听。” “嘿嘿,我不是你,五音不全,我唱歌好听。好了,李元樱,把你的手从我的肉上拿开,你这种掐人的法子很疼的,现在我开始唱歌了!”陈珞岩咧了咧嘴角,清了清嗓子:“我想带你骑单车,我想和你看棒球,像这样没担忧,唱着歌一直走,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你靠着我的肩膀,你在我胸口睡着,像这样的生活,我爱你,你爱我......” 萱儿望着这一幕,不自觉眼眶红红的,她觉得陛下和殿下的身影糅合在一起,骑行在夕阳下的场景实在是太美,太浪漫了,不由得看向身边的余庆。 “太惨了,太惨了!”余庆啧啧说道,深深叹了一口气:“这自行车真是太惨了,不但被转圈的拧,还要载着两个人,又疼又累,实在是太惨了!” 第一百二十章 威慑力! 一辆自行车行驶在皇宫内,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李元樱看着陈珞岩哼哧哼哧卖力蹬车,觉得好玩又好笑:“陈珞岩,这车怎么就跑起来了?” 陈珞岩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喘匀一口气:“看着简单,实际上很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概括简单来说,主要是动量守恒定律,角动量转化成动能,摩擦力大于侧滑力,物体在另一个力改变状态之前,能够及时自我调整,维持原本状态,嗯,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很简单嘛,没啥难懂的。”李元樱不懂装懂。 陈珞岩自然知晓,但是并不挑破,只是低头卖力骑车,他还想唱歌,不过嗓子疼,肺火辣辣得疼,最粗糙原始的自行车,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陈珞岩,若是自行车大量生产,装配军队,会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李元樱觉得自行车轻便高效,而且不用饲料喂养,用处很大。 “想法是好的,但是实用性不大,自行车毕竟没有马匹战车的冲撞力,短距离传递信息,作为便携式的交通工具还可以,想要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差得很远,而且自行车虽然有复杂的内部原理,但是展现出来功能和构造相对比较简单,所以仿制起来很容易,在战场上出现一次之后,就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大家都有的武器,意义不大。”陈珞岩开口说道:“当然,若是能够继续发展,按照工业革命的思路发展下去,从蒸汽车到汽车,延伸出各种武器,又是另一种说法,不过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工业基础的原料石油,一切都是空中楼阁,镜中花月。” “石油?这是什么?”李元樱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语。 “一种粘稠的、深褐色液体,可以作为燃料来驱动机器,转化效率很高,这么说吧,石油是一种能够在很短时间内释放大量热量的物质。”陈珞岩解释道,为了堵截这个世界的发展,本源世界没有给予这个世界石油,这一招极其巧妙,也十分歹毒,硬生生卡住了一个文明发展的喉咙,将文明进程拦腰截断,当然电力也能成为文明催化剂,但是电力的完全运用,还需要石油所催化出来的基础设备来驱动,一个简单的逻辑进程,从流程根节点上就被掐断了。 “你说的石油,和野火很像嘛。”李元樱开口说道,她不知道石油的重要性,但是她曾经在武川镇看到过绿色的野火,幽然恐怖,能烧毁一切。 “野火?”陈珞岩不自觉停下了自行车,扭过头来,眼中有别样的神采:“元樱,说一说这野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野火嘛,绿色的,温度很高,也很轻,能够在水面上燃烧,砂石和水扑不灭,不太稳定,很容易爆炸,能烧透一切。”李元樱根据浅显的印象描述道。 陈珞岩一手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一边来回踱步:“根据你的描述,我能大致确定一个范围,或许是重力加速度、空气中氧浓度的原因,让本源世界已经存在的某种物质有了新的状态,也可能是一种新的元素,不过无论那种情况,这野火或许就是点燃改变世界的星星之火。” 李元樱提醒道:“别忘了,野火不稳定,很容易爆炸!” 陈珞岩哈哈一笑:“这都不是问题,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危险之中常常隐藏着巨大的机遇,需要弄点野火回来研究一下。” “野火基本都在极北极寒之地。”李元樱说道,她在书中看到的。 “这就是线索和契机,在极北极寒之地出现,说明低温环境能够存放野火,野火也处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下,所以想要完全充分利用野火,首先需要构建一个稳定的低温系统。”陈珞岩来回踱步,脚步频率越来越快:“虽然这个世界的氧气浓度较大,但是氮气含量也不会很低,通过压缩方式将氮气液化,就能制造一个相对稳定的低温系统,如果野火是一种可溶性物质,那么会和蓝色氮气糅合。固定压强和氮气浓度,就可以根据颜色深浅来判断野火的含量,然后通过导管系统缓慢释放野火,元樱你说过野火不稳定容易爆炸,我们就利用爆炸这个性能,在最短时间内释放热量,产生动能,哈,可以直接掠过蒸汽机这种效率低下的笨重机器,进入第二次工业革命,大工厂的流水线作业才是推动生产力最有效的方法。” 李元樱歪着脑袋观察陈珞岩,这个贱货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还没有见过野火,已经想到了一整套的利用措施,挺厉害的,虽然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走!”陈珞岩跨上自行车,猛蹬之下,自行车如同一道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陈珞岩,你不会现在就去研究野火吧?”李元樱觉得陈珞岩这急急燥燥、听风是雨的性格需要改变一下。 “没有,回去写策划书和任务书,这种事情要让山长大人去做,我做宏观上面的掌控,事事亲为,能把我累死。”陈珞岩开口道。 自行车颠簸了一下,李元樱也随着自行车颤抖了一下:“现在倒是觉得你当皇帝挺合适,掌握大局,不必事必躬亲,却能统筹兼顾,未雨绸缪。” 想想也释然,本源世界经过大航海时代和大基因时代,陈珞岩的一篇论文开启了大航海时代,而大基因时代过程中,他便是总设计师。 陈珞岩哈哈大笑:“元樱,说句不太好听的,当前这个世界的政治体系是相对落后的,在这种政治制度下当皇帝,很没有成就感。按照本源世界的说法,当前世界处在封建社会阶段,君臣思想严重,不是一种先进健康的政治体制。在这个阶段,即便你把书中的明君做到极限,也冲破不了制度带来的枷锁桎梏,特别是当生产力超前生产关系的时候,政权崩塌是必然的事情。” “那怎样的政权制度才是健康的?”李元樱问道。 “权力制衡和权力分散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权力会被制约,相应的效率也会提高,但是当前天下四国,皇帝和大汗又是权力最高峰,在本国之内没有束缚制约,一下子废除皇帝又不太现实,所以我觉得君主立宪制作为新的政治制度最为合适。”陈珞岩又说了一个名词。 “君主立宪制?” “简单来说,君主立宪制就是在保留君主制的前提下,通过立法的形式,来分散君权,树立人民主权,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元樱你更加适合当成为君主,首先你没有当皇帝的欲望,成了皇帝更像是一种巧合,另一方面你对管理、执政和权力没有兴趣,更加容易成为象征,更何况你还有一个武道大宗师的身份,像是匈奴战神那般,稍加宣传就是精神图腾般的存在。”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李元樱说道。 “听不懂不要紧,元樱,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好,一个世界只有是发散开放的,才是正常健康的,一个封闭的系统或许在一定范围内稳定,但是等到了临界状态,它的崩坏不可挽回,只能向着更坏发展。”陈珞岩开口说道:“最近我将这个世界的修行登记进行了划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些修行等级看似线性叠加,具有较好的囊括性,但是似乎又缺乏一定权威,是一种相对简化的体系,元樱,你知道这些修行等级是谁划分的?” “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问过黄老头儿,他笑了笑不曾说。”李元樱说道:“难道不是本源世界设定的吗?作为初始参数下发给这个世界?” “本源世界不存在修行一说,凭空捏造的东西,本源世界会把它系统合理化,不会简简单单作为一个初始参数下发下来。”陈珞岩摇了摇头:“以前我不太明白你们修行的本质,现在开始渐渐归结出一点经验,你们这几位巅峰战力是作为核武器存在的。” “核武器?”李元樱在本源世界曾经听英兰提及过,本源世界回收试验时空的两种方式,一种是熵攻击,另一种便是脉冲攻击,其中就有核武器攻击。 “对,就是核武器,能在瞬间爆发巨大能量的武器,有时候会凌驾超脱于军队和政权之上。元樱,给你讲个故事,在本源世界中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发生了波及整个世界的战争,其中有一个国家研究出了核武器,向另一个国家投掷,瞬间造成数十万人丧生,一瞬间一座城市被夷为平地,他们所使用的武器就是核武器,核武器威力巨大,超过传统意义上的武器威力,它最大的作用不是破坏力,而是核威慑,世人都知道你有核武器在手,那么两国交战之前必须要考虑对方使用核武器所造成的杀伤力。如今的天下,修行巅峰高手便是核武器,可以无视政权,无视各种束缚,实现战略威慑目的。” 李元樱听完,觉得十分有理,也开始从新审视自己。 陈珞岩停下自行车:“经过这几年折损,天下巅峰战力有所折损,不如以往那般百花齐放,但是太阴时刻之后,各自又有不同感悟,或多或少向前迈了一步,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圣人书院孔钧瓷是南梁最强战力,西楚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和后起之秀返校快,是西楚战力巅峰,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和神极阁阁主是草原战力代表,在大魏元樱你和洪熙官红将军是最强之人,如今天下四国形成制约,也就是核牵制,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问题,但是如果哪一天这种制约平衡被打破,核武器之间争个你死我活,后果肯定是彗星撞地球,不堪设想。” “哼,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一起来,我就一起杀!”李元樱不屑说道。 陈珞岩叹息道:“得了,算我什么都没说,核武器最大的作用不是产生破坏力,而是核威慑。” 李元樱从自行车上蹦下来:“陈珞岩,从你的话语中明显可以感受到,你所有认知和判断都是从本源世界出发,而那个世界非常善于开发外在世界,懂得‘假借于物’,你怎么能够确定本源世界的知识体系是正确的,而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的旁枝末节?说不定世界真正的康庄大道是自我发掘的修行。” 陈珞岩摊了摊手:“很简单,看一套知识体系的适用性和普及型,当一整套知识体系能够在普罗大众中进行传播,而且有助于增加世界整体性的时候,就说明这一套知识体系是康庄大道,换种通俗点的说法是,在知识体系之下能够养活更多的人,就说明这套体系是正确的。” 每次和陈珞岩聊天,李元樱绝大多数都听不太懂,但是又像是个学生一般听着,因为她觉得陈珞岩所说的都是正确的。 “好了,元樱,不聊这些了,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李元樱摸了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不一会儿,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就上来了,李元樱吃得大快朵颐,不知不觉之间天色渐晚,陈珞岩按照以往惯例,贱兮兮说已经准备好,可以侍寝了,陛下需不需要沐浴更衣,小的马上给给您添水去。李元樱通常都会免费赠送一个滚字,这一次却眯着眼睛说好啊。陈珞岩微愣,呵呵干笑两声:“我开玩笑的。”然后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元樱躺在床上,双手叠加放在身前,心里有些小激动,睡不着觉,外面的月色顺着窗台缝隙照射进来,她缓缓起身,来到慈宁宫外,那一辆自行车就立在那里,车上插满了鲜花,在月光下随风点头。 似乎下定了决心,李元樱决定在太安城推广自行车,不为其他,只是觉得好玩。 第一百二十一章 比赛 自行车在太安城推广开来,如陈珞岩所言,自行车内部原理或许十分复杂,但是外表展现出来的功能和结构比较简单,仿制起来没有技术和工艺壁垒,或许和陈珞岩所认知的自行车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大魏国都没有人见过自行车,能够晃晃悠悠在太安城大街小巷骑行,已经是极大的新鲜事儿,逞论其他。 自行车首先在朝廷官员内部普及开来,以往官员入宫上朝皆是乘坐马车,现在天色未亮,一辆辆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络绎不绝出现在皇宫外面,下车停车,解开前身打结的官府前摆,相互之间拱拱手,寒暄一两句:“今日卯时破晓出门,这未辰时已经到了宫内,不得不说这自行车果然是省脚力的优良工具。”另一人随声附和。 如今朝廷上下掀起了一股相互攀比的风气,而攀比的对象就是自行车,一开始从自行车大小上面做文章,自行车越大说明越尊贵,最大的自行车光是轮子足足一人高,每次骑行之前,需要有人在一旁帮衬,中途不能暂停,不然再次上路又是一件麻烦事儿,后来风气稍有改变,改从精巧上面做文章,什么挂个彩带,增加点装饰,弄得五花八门,颜色各异,远远望去像是一个花团锦簇的移动花坛。 偶尔时分,还有官员结伴而来,一个在前面哼哧哼哧的骑,一个在后面抱怨:“能不能再快点,再快点?!” 在晨曦中,陈珞岩看着浩浩荡荡、奇形怪状的自行车队驶入皇宫,总会说一句李元樱听不懂的话语:“怎么有种给皇军带路的汉奸既视感!” 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觉得好玩,皇帝陛下还让宫内众人也学习自行车,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骑行运动,不过中间遇到了一个小插曲,不知是皇帝陛下太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学不会骑自行车! 小太监余庆学会了,李元樱没学会。 小宫女萱儿学会了,李元樱没学会。 周围小宫女、小太监都学会了,皇帝陛下还是没学会。 余庆和萱儿一人一辆自行车,在皇宫内转圈比赛,李元樱满眼羡慕之情,再看自己手边的自行车,被摔得七零八落,歪七扭八,心头泛起一股怒气,执拗劲儿上来,她双手抓住车把,歪歪扭扭向前溜达两步,一个轻巧上身,自行车左右摇摆,皇帝陛下努力控制好平衡,最终......车子还是倒了。 李元樱双手掐腰,满目怒火,低头看着倒地的自行车,抬起一脚踹出,修行大宗师的全力一脚,自行车如同一颗被抛出去的石子,从空中画出一个高高的弧线,落在御花园的池塘内。李元樱还放出狠话:“谁敢把它打捞上来,朕就砍谁的脑袋!” 她把学不会骑车的原因归结为自行车本身,而不是自己。 陈珞岩看罢,躲在一旁嘿嘿直笑,李元樱一眼看过去,南梁殿下缩了缩脖子,嗑完手中的瓜子走上前来:“不着急,我来教你。” 他心里想,学自行车这种事情,需要摔几次,摔几次之后,人再笨都能骑行如飞,何况元樱虽然偶尔笨了些,还能笨到哪里去,人的笨都是有限度的。 陈珞岩双手扶住自行车,出声安慰:“放心,尽管骑,别害怕,我在后面扶着。” 李元樱跨上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叮嘱道:“你可一定要扶住扶稳了,千万别松手。” “放心,我肯定不松手!”陈珞岩比划了一个手势。 自行车晃晃悠悠向前跑去,陈珞岩趁机松开了手,我就说嘛,骑自行车不难,看着自行车前行,他颇为自豪。 “哎呦!”自行车没走两步,皇帝陛下和自行车一同倒了下去:“陈珞岩!!!不是说好不松手的吗?!” 陈珞岩求生欲望极强,眼疾手快,心思如电,赶快伸手揉眼睛,不住道歉:“元樱,抱歉,眼睛里面进了沙子,下次不会了不会了。来!我们继续学!” 两个时辰之后。 陈珞岩哀怨一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元樱,咱还是不学了,不学了吧!” 原来,有些人笨起来,真得没有限度。 李元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不行,我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 陈珞岩起身,看了看已经快要散架的自行车:“行,今天先到这了,我想想办法!” 第二天,李元樱出了慈宁宫,看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不觉眼前一亮,这辆自行车后轮两侧有两个小轮子。 陈珞岩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来,试一试,全新改良的豪华版,看到这两个小巧的轮子没,是两个辅助轮,骑上去,天高水长任你飞!” 李元樱上去试了试,果然不会倒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美滋滋,她和余庆比赛,和萱儿比赛,都赢了,这更加助长了皇帝陛下的嚣张气焰,要和自称“迅疾如闪电”的陈珞岩比赛。 余庆和萱儿让着皇帝陛下,但是南梁殿下偏偏要和皇帝陛下作对,杀一杀皇帝陛下的威风。 两人约定从慈宁宫出发,过坤宁宫,穿交泰殿,走后前门,绕一个大弯,然后过金水桥,往复折返一次,谁先从新回到慈宁宫,谁就赢了。 陈珞岩幸然答应,李元樱从自行车上下来,默不作声走到陈珞岩面前,一脚将对方的自行车踹倒,飞一般跳到自己的自行车上,扬长而去。 “不带这样赖皮的吧!”陈珞岩扶起自行车追了上去。 李元樱风一般骑着自行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陈珞岩,眼前的景物如同白驹过隙掠过。 她的心头莫名快意,把皇宫的亭台楼榭抛在后面,把迎面而来的风儿抛在后面,把过往的记忆时光抛在后面。 突然,她停下了车子,抬头望向远处,怔怔出神,陈珞岩追了上来:“怎么不骑了。” 李元樱指了指远处宫殿的拐角:“我好像看到秀策在那。”哽咽一声,喉咙不由自主蠕动一下:“哎,若是秀策还活着多好啊,就能一起骑自行车了。” ...... 第一百二十二章 被打 太安城掀起了一股自行车热,每日出城赈灾,管理灾民的朝廷人员也骑自行车,按照朝廷规定,每日固定时间,都会有人去城外灾民那里进行巡视,一辆辆自行车从灾民中呼啸而过,后面跟着一群群好奇的孩童,挥舞着手中的树枝,大声欢快地叫着跑着。 生活就是如此,边关战事吃紧,国内灾难频发,但是生活还要继续,日子还要继续,只要有住的、吃的,欢乐还是无处不在。 偏偏在这个紧急时刻,太安城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魏子峰被人打了,还被打得很重,躺在床上,不能下地。 沈凝儿不干了,要求给个公道说法,沈凝儿的脾气和皇帝陛下有得一比,任性起来谁都拦不住,而且是说到做到,管你什么天下苍生,民间疾苦,本小姐不顺心了,什么都是白扯! 沈凝儿原话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本小姐的内库给大魏国出钱出粮,赈灾边防,面面俱到,怎么还有人下如此狠手,陛下一定要给个说法,若不给说法,民女出钱出粮的力度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听了这话,李元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这内库不应该是朕的吗?什么时候成她沈凝儿的了,不过,她却对魏子峰被打一事儿产生了兴趣。 按道理来说,以魏子峰的身份地位,太安城能下此狠手的人不多,即便有小小的摩擦,也都能三言两语解决了,更何况那些能打魏子峰的尊贵人和对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更加奇怪的地方是,被打的魏子峰清醒之后,矢口否认,只说是不小心碰的、磕的。沈凝儿勃然大怒,能有本事磕碰出这种伤势,你也是人才了,她大骂魏子峰熊包,被人打了,有人撑腰,竟然还不敢说元凶是谁! 魏子峰就是不说,一口咬定是自己磕碰的,仿若在极力维护某人似的。这更加激怒了沈凝儿,以为是这厮金屋藏娇,外面有人,被情敌所打重伤。 怪了!什么人需要魏子峰如此忌惮?李元樱用排除法将可疑人等排除出去,最后留下的那个嫌疑犯竟然是自己这个皇帝陛下,但是自己怎么可能无故打魏子峰呢,虽然以前做过,但那是以前,那时候魏子峰也是矢口否认,坚称跌入井底是自己不小心,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李元樱摇了摇脑袋,不得其法,她将汪嗣英召进宫来,命他将此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三日之后,汪嗣英快步走进慈宁宫,低头说:“陛下,事情有点复杂,不太好处理。” “哦,难道还有内幕?”李元樱更是兴致勃勃,她最喜欢内幕和秘密。 “内幕倒是没有,只是缘由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汪嗣英侧开身子,露出站在慈宁宫外面的唐宗飞。 李元樱皱眉又舒展,最后又皱起了眉头,指了指唐宗飞:“汪嗣英,你不会告诉朕,打了子峰的就是唐宗飞吧。” “正是唐侍郎。” 唐宗飞一脸神神秘秘,还有些许紧张,缓缓走进慈宁宫:“微臣唐宗飞叩见陛下。” 李元樱摆摆手:“别跪了,唐宗飞,你为什么打魏子峰?” 唐宗飞起身抬头:“陛下,若是微臣说,其实是魏公子要偷袭微臣,微臣只是正当防卫,您信吗?” 李元樱更为惊讶:“快说说事情缘由。” “陛下,微臣说实话,其实微臣也不清楚缘由,不知道魏公子为何要趁着半夜偷袭微臣。”唐宗飞回想着事情的始末,他的确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清头脑:“陛下,大魏国三面树敌,黄河决堤,微臣一直在努力筹集粮草,其中部分粮草要从内库中抽取,所以微臣多次登门拜访沈凝儿沈姑娘。以前不曾了解内库,也不了解沈姑娘,经过几次接触,微臣算是大开眼界,内库财力之雄厚,能量之巨大,简直匪夷所思,近年来国库存储支出连年透支,已经入不敷出,微臣想要和沈姑娘打好关系,以后让内库多为国家出力,走动的次数多了些许,期间微臣和魏公子见过几次,每次魏公子也都和和气气,有说有笑,其他不表,每次微臣前去,魏公子都是亲自沏茶,各式糕点伺候着,忙前忙后,有时候微臣还觉得和魏公子挺投缘,却不曾想有一晚微臣从沈姑娘那处出来,就遇见一蒙面歹徒想要袭击微臣,微臣为了自保,也进行了适当了还击,没想到结果竟然......” 李元樱哑然失笑,原来如此,子峰这是吃醋,动了真怒,唐宗飞长相俊俏,属于儒雅公子一类的风流人物,对于有才情的女子杀伤力巨大,万一沈凝儿陷进去……魏子峰看在眼中,恨在心里,于是,心生一计,想要趁着夜色打黑拳,胖揍唐宗飞一顿。每次表面上的和和气气都是强颜欢笑装出来的,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沏茶端糕点是表象,心里巴不得在里面放点毒药,毒死这个王八蛋唐侍郎算了。 怒火孕育许久,终于爆发了,但是魏子峰却错误估计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唐宗飞在镇北军的时候,两年风沙磨砺,每日坚持和镇北军军伍一同操练,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魏子峰躺在床上也就顺理成章了。想要打人反被他,缘由还不能说,说了就是小心眼,不大度,而对于男人而言,什么错误都能犯,唯独不能小气,这是大忌,这个哑巴亏只能吞下去自己尝。 魏子峰,苦啊。 “唐宗飞,魏子峰打你,你是真不知道缘由,还是假不知道缘由?”李元樱含笑望着唐宗飞,虽然对方说不清楚缘由,不过她知道唐宗飞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唐宗飞呵呵干笑两声,搓了搓双手:“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微臣事后思索了很久,好像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魏公子这应该是吃醋了,恼羞成怒,想要教训微臣一下,可惜微臣当时没想明白......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恋 唐宗飞肠子都悔青了,这是真的,他去沈凝儿那里,纯属是为了联络感情,增加纯洁的情谊,以后再向内库要钱的时候,可以打感情牌,内库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无底洞里面装满了财富,他眼馋得很,对于沈凝儿,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倒不是沈凝儿长得差,而是脾气有点臭,也不太注重礼仪,大大咧咧,唐宗飞受不了。 两辽贵公子唐宗飞什么都能凑合,唯独在婚嫁一事儿上,他洁身自好,谨小慎微的很。 如今经此一闹,事情有些不可挽回。魏子峰被自己打了,他必须承认出手的时候有点重,抬脚在对方脸上踹了好几脚,把他的脚都硌疼了,打完掀开对方蒙在脸上的黑布,唐宗飞在血肉模糊中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对方的相貌,魏子峰!!! 当时唐宗飞也是鬼迷心窍了,不在第一时间内救人,而是看了看胡同左右,确保没人看到之后,他撒开脚丫子逃跑了,下手虽狠,但是他也极有分寸,离着闹出人命还差得很远,即便魏子峰醒来指认他,他也决定矢口否认,概不承认,因为没有打人的动机和缘由啊。 不过,事情似乎向着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醒来的魏子峰没有指认他,一口咬定是自己磕碰的,而沈凝儿误会了魏子峰外面有人,不高兴闹脾气。 “陛下,微臣现在该怎么办?”唐宗飞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样子很是无辜。 “怎么办?凉拌!”李元樱瞪了唐宗飞一眼,平日里看他挺稳重,毛躁起来简直和弱智无异:“你为什么下手那么狠?不知道轻一点?” 唐宗飞幽幽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脸面:“陛下,微臣压力大啊!” 压力大?李元樱神情一禀,没想到这个理由。 “陛下,您想想,微臣以前不过是镇北军一名参军,就管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情,上面还有宋老将军顶着,微臣即便犯了错误,还有补救的可能,来到太安城还没历练几年,就遇到了诸多大事儿,不得已被推上了这么高的位置,微臣以前没见过这种场面啊。对内要稳定朝廷,对外要调节边防,每日还要在军机处批红,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嗯,吃的或许有些夸张,吃得还是蛮好的,御膳房的伙食挺不错,特别是宫保鸡丁,微臣特别爱吃,但是爱吃归爱吃,真有大事儿,能行,微臣要顶上,不行,微臣也要顶上。”唐宗飞脸色凄苦,样子委屈,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呵呵,唐爱卿这么一说,的确有些惨啊。” “陛下,求您别叫唐爱卿,您每次一叫爱卿两字,微臣总是心惊肉跳的,生怕您又给微臣出什么难题,每次您一出难题,微臣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劝了也没用,您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微臣说话如同放屁,有时候连屁都不顶一个。半夜走在小巷子都能跳出一个人来要偷袭微臣,微臣内心悲恨,所以下手有点重,全当发泄一下,结果还打了不该打的人,现在骑虎难下,微臣对不住您,愧对朝廷多年培养,愧对老将军和中堂大人的重托......”唐宗飞边说边哭,可伤心了。 李元樱看着絮絮叨叨的唐宗飞,这就是朝廷未来肱股之臣的熊样子,就这点出息:“行了,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把你怎么着了呢,这事儿朕给您做主了,现在马上去沈凝儿的府邸,一口气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唐宗飞擦了擦眼泪,跟着李元樱出了慈宁宫。 “唐大人刚刚是演戏的吧?”跟在后面的汪嗣英出声问道。 唐宗飞嘿嘿一笑:“一半真一半假的。” 来到沈凝儿的府邸,皇帝陛下不禁吓了一跳,蓬门大户,富丽堂皇,光是府邸大门都要花不少钱吧,这沈凝儿忒在朕的内库里拿了多少钱啊,径自走进府邸,李元樱突然停住了脚步:“此地空气凝固,气温骤降,有杀气!” 果不其然,还没见到沈凝儿,已经能够听到沈凝儿骂骂咧咧的声音,她断定魏子峰在外面有人了,气不打一处来,每天还是好好照顾魏子峰,骂人也没落下,即便见到皇帝陛下,沈凝儿也心不甘情不愿道了一个万福,都无需皇帝陛下说平身,她自己就站了起来。 李元樱呵呵一笑:“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朕已经查出真相了。” “真的?!”沈凝儿的语气中一半惊喜,一半咬牙切齿,唐宗飞心里忍不住一颤。 “如你所料,子峰身上的伤势的确是他的情敌所为。”李元樱开口说道,唐宗飞疑惑了,这是哪一出,陛下能不能解释清楚,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果然,呸,不要脸的玩意儿,真得在外面有人了。小贱人瞎了眼,才会看上魏子峰这蠢货,一看这小贱货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哼,活该,被人打,打得好!”沈凝儿骂道,她认为魏子峰在外面有人了,而这名女子行为不检点,勾搭其他男子,魏子峰就是被那男子打的。 李元樱制止住沈凝儿:“沈凝儿,嘴上留点阴德,说得太脏了,如果算起来,你嘴中的小贱人就是你自己。” “我?”沈凝儿伸处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关我什么事儿啊?” “是啊,关沈姑娘什么事儿啊?”唐宗飞凌乱了。 “关你什么事儿?沈凝儿,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不是你太过出色优秀,有人偷偷暗恋于你,整日见到子峰围在你身边瞎转,于是心生歹意,恶向两边生,趁着夜色将子峰打了,而子峰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想将自己被打的事情说出来,以涨了他人的威风,可惜你不能体谅,整天污言秽语,是伤了子峰的心啊。”李元樱撒谎道,把所有责任都引到沈凝儿身上,大事儿化小,小事儿化了。 唐宗飞一声感慨,妙啊! “嘿嘿!”沈凝儿痴痴傻笑起来,笑声贼兮兮的。 “沈凝儿你笑什么?”李元樱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到有人在背后暗恋我,觉得好高兴。”沈凝儿说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结拜 李元樱被她气笑了:“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这是重点吗?” “对对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陛下,那人叫什么名字?”沈凝儿抬着脸开口问道。 李元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朕觉得你还是没把问题的重点搞清楚!” “陛下,我知道重点是照顾好子峰,不和他生气,但是我就想知道那人的名字,怪好奇的。” “那人不让告诉你他的名字,他说他想做你身边无声的天使!”李元樱脑子转得极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同时不忘使劲儿拍了拍沈凝儿的肩膀。 “无声的天使,听陛下这一说,事情突然变得有些吓人了。”沈凝儿开口说道,转念一想:“哇,陛下,您竟然还知道天使两个字?” 天使两个字在这个世界中根本不存在,只有在她穿越来的世界才存在。 李元樱解释道:“看过一本叫《圣经》的书,从陈珞岩那里也听说过。” “殿下啊?!殿下可了不起!”沈凝儿眼中充满了崇拜。 李元樱大为好奇:“你怎么也觉得他了不起,他什么地方了不起?当然他的确发明过不少东西,都是些小玩意,不值一提。” 皇帝陛下想不明白为何很多人都觉得陈珞岩那厮了不起,以前在岳麓书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后来到了太安城,顾远长和祝太峰都对陈珞岩马首是瞻,现在沈凝儿也对他刮目相看,反倒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无人问津,请你们回想一下,光是死在朕手上的人间巅峰高手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你们能不能分一点尊重给朕? “殿下了不起的地方多了,以我看啊,全天下人加起来都不如殿下重要。”沈凝儿开口说道。 李元樱翻了翻白眼:“沈凝儿,你马屁拍的有点过,也有点夸张。” 沈凝儿点点头:“陛下说的是,确实有点夸张,应该是全天下人加起来都不如殿下一根手指头重要。” 李元樱嘿了一声:“沈凝儿,平日里看你桀骜不驯的,怎么偏偏这么看好陈珞岩,别忘了你也算是太安城风流人物,挣了这么多钱,陈珞岩好吃懒做,每天贱兮兮的。” “不一样的,我这只能算是搬运财富,殿下那可是创造财富,从根本上认识改变世界,我和殿下比起来,差得太远了。”沈凝儿说道。 “陛下,其实微臣也觉得殿下不凡!”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宗飞插嘴道。 李元樱指了指两人:“鬼迷了心窍,你们俩没治了!” 沈凝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皱了皱眉头:“唐大人,您今日拜访?” “哦,是朕让他来的,沈凝儿,子峰被打,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你是有钱,但是在朝堂之上还说不上话,保不齐有人心怀不轨,想要以权压你,所以朕让宗飞来,是想成人之美,让你和宗飞义结金兰,结拜成兄妹,以后好行事儿,也是一种对子峰的保护!”李元樱说道。 妙啊!唐宗飞心里叹道,若是这般,以后再用内库的银子,可就方便了很多,也断了魏子峰吃醋的念头。 “不是,陛下,这里逻辑不通啊,若是为了保护子峰,应该让唐大人和子峰结拜,关我什么事情啊。”沈凝儿不解。 李元樱寒着一张脸:“朕的话就是圣旨,圣旨就要遵循,不能违抗,不然砍你的头!” 说着,她一手按住唐宗飞的脑袋,另一手按住沈凝儿的脑袋,使劲向下一按:“关二爷在上,今日唐宗飞和沈凝儿结成异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违此誓,五雷轰顶!” 又使劲儿按了按两人的脑袋,沈凝儿迷迷糊糊立起身子来,就看到身前的唐宗飞一脸殷切,深情款款喊了一句:“妹!” 李元樱抱了抱肩膀,觉得冷,这一声“妹”太脆,太甜了。 沈凝儿也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唐大人,您别这样,我害怕!” “既然是陛下钦点的兄妹,做哥哥的也没啥可给的,这里有块唐家玉佩,算是信物!”说着,唐宗飞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上去,看样子沈凝儿不要,他也要硬塞了。 “哈!”房内突然一声大喝,浑身缠满绷带的魏子峰跳了出来,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去。 魏子峰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一把抓住唐宗飞的双手,使劲儿晃了晃,既然是兄妹,那就不担心了:“哥,以后你就是魏子峰的亲哥!” “弟!”唐宗飞一声回应:“千错万错都是哥的错,哥在这给你说一句对不起了!” “不!”魏子峰说道:“都是做弟弟的小气了,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一家人了,没有必要这么见外,非要道歉说对不起!”唐宗飞慷慨激昂。 “哥说得对,都是一家人!”魏子峰也是激动异常:“来,哥我们一同进屋,好好聊聊家常!” 两个大男人突然就亲密无间,手挽着手进屋去了。 什么情况?沈凝儿有些摸不清头脑,怎么就成一家人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一个哥哥? “我说你们俩,瞎激动个啥?我还没同意呢,怎么就......” 沈凝儿的话语还没说完,被李元樱拉到了一旁:“男人之间就是这样,情谊来得时候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挡都挡不住的。” “是这样吗?简直莫名其妙!”沈凝儿挠了挠脑袋,冲着屋里面喊道:“魏子峰,我知道你在床下藏了酒,你身上有伤,可不能乱喝!” 李元樱摇着脑袋,看着沈凝儿,觉得这姑娘活得真实而且自在。 “陛下,我们去凉亭坐坐吧。”沈凝儿开口道,率先走了出去,她又止住了步伐,回头看着李元樱:“陛下,经你们这么一闹腾,差点被你们忽悠了,嗯,现在我回过味儿来,你们感情这是合伙骗我呢。” 李元樱脸不红心不跳,仰头哈哈大笑:“就知道瞒不了沈大家多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快结束 沈府很大,大到李元樱都惊叹不已,弄得皇帝陛下有点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倒不是沈府的绝对面积大,而是构造复杂,亭台楼榭和花草树木交相辉映,遮掩其中,令人眼不暇接,十分具有苏州一代园林的风貌,想想也释然,沈凝儿发家便是从苏浙一代开始的。 两人左转右转,李元樱便迷路了,沈凝儿出声一提醒,皇帝陛下方才发现在绿荫之中,一座小巧精致的凉亭豁然眼前。茶水糕点已经奉上,两人都不喜欢喝茶,沈凝儿又命小丫鬟换上白开水,相对而坐,没有言语,各自先品尝了一块糕点,同时点点头,都觉得味道不错,顿时喜笑颜开,连眉角舒展的弧度都极为相似。 “陛下,子峰身上的伤应该是唐大人所打吧?”沈凝儿喝了一口白开水开口问道。 李元樱也不隐瞒,点点头:“子峰看唐宗飞和你日渐亲密,心生嫉恨,准备趁着夜色下黑手,打人不成反被打,顾忌面子,又不肯说。” “嗯,倒是这蠢货一贯的做事儿风格,但是前期规划太差,最起码要知道唐大人的斤两,多找几个帮手,因为自己的愚蠢被打,不冤枉。”沈凝儿淡淡说道。 李元樱吞下一块糕点,叹了一口气:“这话朕不知道该怎么接了,你这看待事物太过透彻的性子有时候并不讨喜。” 沈凝儿笑了笑:“陛下有时候执拗起来,也不怎么讨喜。” “沈凝儿,你不要看着朕性格随和,说话就没遮没拦,小心朕下旨砍你的脑袋。” “陛下说出这话,就说明没有砍我脑袋的打算。”沈凝儿看李元樱十分喜欢糕点,将盘子向对方方向推了推:“陛下,今日带唐大人来,其实是想拉近唐大人和我的关系,以后让内库出钱出力痛快些。” “是又如何。沈凝儿,你需要弄清楚一件事情,内库是皇家的,是朕的,不是你沈凝儿的。”李元樱出声道。 沈凝儿嘴角翘了翘:“陛下说得对,不过民女有个问题想问一问陛下,您知道内库有多少财富吗?知道内库都涉及那些生意吗?”说着,她把一大串钥匙放到石桌上:“若是陛下能说出一二,内库钥匙,民女双手奉上。” 李元樱眨巴眨巴眼睛:“朕好想好想砍了你的脑袋啊,真的,没给你开玩笑!” 沈凝儿混不在意,将一大串钥匙从新放回袖子里:“陛下,即便将内库的账本放到您面前,您也看不懂,将内库财富具体成数据,您也形成不了具象概念。” “虽然说得是实话,怎么朕还是从你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讽刺?” “陛下想多了,民女没有讽刺陛下,当年老祖宗将内库交付给民女的时候,曾经提及过内库里财富的用处,除此之外,内库的银子一概不能动。”沈凝儿说道。 李元樱顿了顿,手指有些僵硬,奶奶。 “老祖宗将钥匙放到民女手上,说沈丫头,哀家将内库交给你,你要为内库积累财富,为大魏打好基础,以后大魏若是有举国之战,内库就是元樱的后盾,出钱出粮,到时沈丫头你可不能小气,不过你也一定不要把内库交给元樱,她性子弱,什么都不懂,还看不得他人遭难,保不齐就给祸害干净了。但是沈丫头,哀家再叮嘱你一句,你一定一定要留下一部分钱,如果哪一天大魏没了,把留下的钱给元樱,让她远走高飞。世人若是容不得她,就请天下最高的高手保护她。” “此时此刻,世间没有人能杀朕!” “的确,不过老祖宗说这话的时候,陛下还未曾出过太安城,那时候的您自保都不行。当时赵总管也在,笑得可开心了,像是一朵花儿。” “赵叔对朕一向很好。”李元樱缓缓起身:“沈凝儿,朕应该谢谢你的,举世伐魏这一战,会很快结束。” 沈凝儿望着李元樱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荒诞的认为,举世伐魏真的就要结束了,起身返回魏子峰的住处,唐宗飞还在,正和魏子峰抱着肩膀谈天说地,他俩身后一个倒着的酒壶左右摇摆。沈凝儿没看到,但是鼻子一嗅,就知道两人喝酒了。 “沈姑娘。”唐宗飞起身开口说道。 沈凝儿笑道:“陛下刚让你我结拜成兄妹,唐大哥便以沈姑娘称呼,似乎有违抗圣旨的嫌疑。” “陛下的心思沈姑娘应该很清楚,唐宗飞也不想隐瞒,国家大事儿不能和儿女情长混作一团,来之前,陛下并未说明来意,唐宗飞顺水推舟而已。”唐宗飞说道。 “嗯,陛下算是给沈凝儿找了一个光明磊落的好大哥,这兄妹情沈凝儿认了,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唐大哥尽管找沈凝儿就好。”沈凝儿很是豪爽拍了拍胸脯。 “谢过沈姑娘......沈妹了,对了,陛下呢?”唐宗飞开口问道。 “陛下回宫了。”沈凝儿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说,举世伐魏会很快结束的。” 唐宗飞愣了愣,抓起衣衫,快步出了房间:“抱歉,唐某先走了,” 魏子峰不着痕迹向一旁挪了挪,将酒壶藏在身后,笑呵呵说道:“唐大哥还真是个急性子。” 沈凝儿白了他一眼,坐到他身边,两人肩膀靠着肩膀:“别藏了,已经看到酒壶了。哼,就你魏子峰的出息,抬抬屁股,我都知道你放什么屁!” 魏子峰挪动一下屁股,离着沈凝儿更近了一些:“凝儿,你这话说的不讲究。” 沈凝儿双手拖着下巴,没好气说道:“不爱听,给本姑娘滚着。” “瞧你说的,我爱听,我怎么会不爱听呢,爱听的不得了,听一辈子都不烦。”魏子峰不动怒,笑嘻嘻说着,他还悄无声息将手放在了沈凝儿的肩膀上,把她搂在了怀里。 沈凝儿没拒绝,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开口问道:“子峰,你觉得陛下会怎么结束举世伐魏?” 魏子峰没心没肺的,管不了那么多:“不知道,不过投降是不会的,以陛下的性格,君王死社稷的事情做不出来,但是天子死国门的事情绝对可以,等着吧,这天要大变了。” (不知不觉间200万字啦,一切都在计划中,目前剧情没偏,人设没崩,嗯,是时候收官了!在听虎二的《不仅仅是喜欢》,听哭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线撤退 果然如魏子峰所言,变天了,悄无声息之间,大魏三面边军开始撤退,而且是在胜负未分的僵持阶段,毫无保留的全力撤军,整整四十五万大魏边军放弃三面防线,快速撤退,并非败而退,而是主动撤退,撤得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 西楚双璧中的段西风曾经在兵法文章中提及:“在所有的战争行动中,撤退是最困难的。”北魏此次撤退意图很明显,不在僵持战中折损兵力,以空间换取时间和战略上的整体优势,屯兵一处,毕其功于一役,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会战。 在镇北军,除却武川镇依旧屹立在苍茫大地之上,十万镇北军井然有序分批次撤退,宋君毅展现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将军应该具备的军事素养,每次撤退兵力不多,皆是粮草兵器先行,其后才是万人以上军队撤退,不留给草原军一点纰漏,这一举动顿时让对面的匈奴有些招架不住,看不懂此举何意。 以往草原骑兵南下,镇北军也经常以撤退换取空间,利用中原山川河流和城郭等复杂的地形来延缓骑兵的攻势,但是这一次撤退退得莫名其妙,前一天还是鱼死网破的决战姿态,第二天眼前的军营只剩下一片开阔地。为了试探真假,期间匈奴骑兵几次袭扰,皆被镇北军用锱铢重车组成的车城和弓弩手击退。特别是黄河决堤之后,中原大地一片黄泛区,无形之中,形成一道阻挡,加上先前赈灾先行撤退到黄河一线的五万人马,所以镇北军退得井然有序,几乎没有什么损失。 与镇北军比较起来,镇西军撤退撤得轰轰烈烈简单直接,十五万镇西军连夜起营拔寨,沿着山川河流快速撤退,镇西军大将军洪熙官亲自压阵断后,比起镇北军和镇南军,镇西军更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队,完全独立于朝廷和周围城镇。镇北军是战时军队、闲时农耕的军队编制,镇南军守着大江一线,也多和周围商户有来往,镇西军完完全全是军队编制,所以镇西军建立起来的军马镇和雪拥城皆是军事重镇,城内统一调度管理,除了军队和军人家属,并无其他商铺。为了杜绝商人渗透,镇西军不但断绝了和西楚的贸易往来,而且拒绝和西域商人来往,这也间接说明当年李元樱送给吴清源的那一匹夜照玉狮子何等珍贵。 镇西军撤退之时,撤得最为干脆,因为皆是军人,没有故土家园的离别之情,军令一到,大军全线撤退。撤退中间,洪熙官和熊途渭率领五千镇西军杀了一个回马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镇西军和西楚的交战防线,插入西楚军队的腹部,一穿而过,斩首五千西楚士兵,战果丰硕,传闻,听到此事儿的西楚皇帝刘铸罕见动了真怒,当着诸葛唯我的面大骂西楚将领是“废物”,有越俎代庖嫌疑的命令西楚军队东进,要让镇西军为死去的五千兄弟血债血偿!诸葛唯我并没有阻止,任由皇帝陛下下令,西楚军队大进,等到和镇西军的对立之时,镇西军十五万军队立刻停止撤退的架势,扭头气势汹汹逼近西楚军队,俨然一副大决战的姿态。 听闻军报,不懂兵法的西楚皇帝有些慌了,也顾不得颜面:“先生,先生,这可如何是好?”诸葛唯我也没有揣着端着:“暂且让镇西军退去。”于是,镇西军缓缓退到中原一代,形成新的防线。 在大江一线,镇南军撤退的战略效果最为显著,按照以往北魏和南梁的战略构思,两国之间的大江一线也是最终决战的战场,大江一战胜利的一方必定可以通透无阻的南下或者北上,所以双方囤积大量兵力在大江南北,特别是南梁国力强盛,更是不惜花费巨资来维护加固大江一线,而且处处快于北魏,比如北魏船城的思想刚刚冒出头儿,南梁已经开始加紧研制,如今停靠在大江南岸的八座船城就是明证。 镇南军突然一撤,南梁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大量船只成了毫无用处的摆设。有人开始散播谣言,说北魏此举是早已经谋划好的计谋,数十年如一日制造决战大江的假象,实际上是在利用大江来消耗南梁国力,如今北魏军队凿穿大江北岸的船只,一退千里,南梁傻眼了吧!连年累牍制造的船只一时间毫无用武之地。 不过,南梁方面反映极快,军队快速跨过大江一线,迅速集结,而佘余开辟的第二战场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快速聚拢而来,两股军队相互交错,以第二战场的军队为先锋,大江军队为后续部队,快速向前推进。第二战场的军队多以南疆军队和海防军队为主,特别是南疆军队常年在多沼泽丘陵的南疆地带驻守,对于地形相对平坦的中原地带不要太轻松。 镇南军退一步,南梁军队便向前一步,亦步亦趋,双方都十分保守。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时刻观察着南梁军队的动向,自从林陌行死后,南梁军队一直群龙无首,新帝陈石秀也并未派遣新的大都督,而在第二战场上,新任的大元帅佘余也不知什么原因回建康城养病去了。比起近在眼前的敌人,张牧之更关心南梁朝廷的变化,他已经听说被贬在家的陈法格已经进建康城。 自此,三线军队同时大撤退,最后首尾交互,相互之间如同手拉着手一般,形成合围的弧形防护,按照中堂大人的谋划,镇北军要撤退到童关、张家口、大同一线,镇西军要撤退到汉中、昌盛,镇南军要撤退到淮安、商丘、南阳,三大边军相互为脊背,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现实与谋划有些出路,由于黄河决堤,镇北军后退更加彻底一些,直接到了直隶、廊坊一代,简直就是在太安城城根下,而镇西军完全按照规划退守,镇南军稍微靠南一些。 三大边军形成的合围之势,国土面积舍弃了三分之二,而在正中央正是太安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把我当人 三线大撤退,三大边军很忙,太安城也很忙,各种军情急报快速涌入太安城,无论事情大小,皆是在第一时间内送往军机处,经由简单筛选过滤,送到孙景初、唐宗飞、胡汉斌的手中,三人商讨出结果再送往边军。 李元樱也会去军机处,处理一些她这位皇帝陛下力所能及的事情,基本是在给那三位打下手,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个人性建议,而且基本上不会被采纳,皇帝陛下本事有限,不可强求,即便如此,李元樱也每日都去,而且基本比那三位早。 早些年,沈凝儿一掷千金来修建大型驿站,无休止扩建驿路,被人嘲笑是只顾大场面的无脑举动,现在军情、民情、灾情连续不断送往太安城,沈凝儿建造的驿站似乎有些太小了,驿路也有些不够宽阔。 李元樱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三大边军撤退在战术上看来是一场撤守,实际上是一次战略上的进攻,匈奴、南梁和西楚无不狼子野心,希冀着吞并北魏,然后图谋天下。从整体大局上来讲,若是北魏固守三大防线,三大战场只有同时赢下来,才算赢了,若是有一处被对方攻克,剩余两大边军都会受到腹背夹击,举世伐魏就算成功了一半。以后无论哪一国争夺天下,首先灭亡的肯定是北魏。 如今北魏摆出了大决战的姿态,目的就是准备速战速决,把各种外在因素抛离出去,打破先前的平衡,找准一点作为突破口,寻求一丝胜算,战争持续时间越长,不确定的因素越多,对于北魏越是不利,消耗战是当前北魏最不愿意采用的战略战术,而南梁、匈奴和西楚也在第一时间内召集了各国将领,商议最终一战,吞并消灭北魏只是第一步,其后征战天下,统一九州,建立一个硕大的帝国才是其余三国的最终目标。即便不能统一天下,也可以瓜分北魏,形成新的平衡。 天下大势因为北魏的急速撤军大变,而那场最终一战之后,天下又将走向何处,没人知道。 李元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慈宁宫,双手交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陈珞岩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啊,元樱,你可算回来了!” “嗯,我饿了,有吃的没?”李元樱坐下,她回慈宁宫的时候,孙景初、唐宗飞和胡汉斌还在军机处挑灯夜战,她有些于心不忍,自己又太劳累了,临出门的时候提醒了三人,三人皆是嗯了一声,头都没抬看她这位皇帝陛下一眼。 “有,有,有!等你好长时间了。”陈珞岩笑呵呵说道,端出一个冒着热气的火锅:“来,你最爱吃的火锅!特意加了麻油!” “火锅啊,吃火锅好累的。”李元樱开口说道,捶打着肩膀,揉捏着手臂,缓解疲劳。 “让你吃火锅,你只需要张嘴就行,又没让你动手。”陈珞岩向火锅里面加了块羊油,增添锅底的香味。 “这样不太好吧,会有人说我欺负你。”李元樱这样说着,伸手却指了指水灵灵的青菜,意思是多加这个。 “我生来不就是被你欺负的吗,你不欺负我,我都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陈珞岩将青菜在辣椒油里面涮了涮,抬头皱眉:“我怎么贱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了,太不要脸了。” 南梁殿下一直都很贱很不要脸,也很有自知之明。 “陈珞岩,山长大人都在浩浩荡荡、热火朝天认识改造世界,你怎么这么清闲?”李元樱开口问道。 陈珞岩伸筷子入火锅,清淡淡说道:“我只做规划,在关键点上指点迷津,验证数据,验收最后的结果,其他的事情懒得管。” “每天这么清闲,难道你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李元樱望着来回忙碌的陈珞岩问道,她去军机处不是因为她必不可少,而是觉得良心不安。 “良心?良心这么高大上的东西,我怎么会有。”陈珞岩开玩笑说道,用青菜卷了一块羊肉,递到李元樱嘴边:“啊,张开嘴巴!” “陛下,陛下!”余庆如风一般冲了进来,小太监在皇帝陛下身边多年,一直进屋不敲门,正巧看到眼前一幕,萱儿曾经不止一次告诫小太监,陛下和殿下在一块的时候,离远点,他也总是忘。 李元樱顿时大为窘迫,猛地起身,咳嗽两声:“什么事儿!快点说!” “那个,楚大人在外面候着,请求面圣。”余庆说道。 “哦,让他快些进来吧!”李元樱说道,趁着余庆走出去的间隙,舌头一卷,将青菜卷肉吞到肚子里,味道果然极好。 楚人凤走进慈宁宫,行礼起身,伸手指了指嘴角:“陛下,这里不干净。” 李元樱伸出手指摸了摸,有辣椒油,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毛巾,随手在陈珞岩身上擦干净,南梁殿下大喊一声:“我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楚人凤仰头大笑,笑声爽朗,心头快意高兴。 “楚大哥,快点坐,一起吃吧。”李元樱伸手,自己也坐下。 “好!”楚人凤干干脆脆答应道,伸手扑闪一下香气:“殿下手艺果然不错,今天有口福喽!” 在李元樱的印象中,楚人凤有两个性格,一个如同邻家大哥哥,和善可亲,另一个就是传闻中杀人无数的人屠楚人凤,这或许也是本源世界那群人的基因实验,如同张大彪一般,从凤凰山到镇北军性格有个转变,今天这个就是和善可亲的楚人凤。 “好吃!”美美吃了一口羊肉,楚人凤抬头看了一眼陈珞岩:“殿下,楚人凤有话想单独和陛下说,若是您累了的话,可以先行去休息。” “我不累!”陈珞岩一口回绝,显然是不想走了。 李元樱瞪了他一眼,陈珞岩当作没看到:“两位尽管吃,我在旁边伺候着,两位可以吃得更加欢快些。” 楚人凤有所准备,还是没料想到南梁殿下的脸皮竟然这么厚:“殿下,楚人凤想和殿下两人单独谈话,不希望在场有第三个人。” “这简单,楚大人可以忽视我的存在,把我当作空气,当作一阵风,一块石头,总之别把我当作人看待就好。” “滚!”李元樱开口骂道,皇帝陛下发起飙来,她自己都害怕。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离京 被皇帝陛下一声吼,南梁殿下一缩脖子:“干嘛这么大声,怪吓人的,想让我走明说嘛,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熬夜伤肝,气大伤身,这么大脾气,对身子不好......” 絮絮叨叨一步三回头出了慈宁宫,什么事情非要两人单独聊,大家一起聊多热闹。 “殿下是个风趣的人。”楚人凤开口说道。 李元樱摇摇头,苦笑一声:“有时候风趣过头了,即贱又讨厌,忍不住想打他!” 楚人凤夹了一块油豆腐:“赵督领说过,不存在怕女子的男人,那都是关怀和谦让。” “这个观点太主观了,我一巴掌能直接拍死他,贴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他不怕不行。”李元樱直接用“我”自称,和眼前的楚人凤聊天很舒服,没有什么顾忌。 “殿下不是怕死的人,所以我还是认为关怀和谦让多一点。”楚人凤说道,顺手将豆芽菜都倒入火锅中,又用一双新筷子将已经入味的羊肉和青菜夹到对面皇帝陛下的碗中 “既然楚大哥这样说,我也没法。”李元樱吃着碗中的青菜:“对了,楚大哥说有事情要说,什么事情?” “哦,不是什么大事儿,准备出京一次。”楚人凤淡淡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李元樱却放下碗筷,脸色严肃异常:“上一次出京是去西楚,虎口拔牙,在海外漂泊多日,生死命悬一线,这一次出京......” “陛下多想了,微臣就是去边关看一眼,如今三大边军合围一处,北方有宋老将军,西边有洪将军,南边有张牧之张将军,微臣又不懂兵法,想要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儿都没有这种可能,但是难免会有宵小之徒做些零碎勾当,这种事情微臣擅长,能清除不少渣滓,为三位将军省下不少后顾之忧,所以陛下不用担心。”楚人凤说道。 “若是这般还好。”李元樱继续端起碗筷。 “可惜,没酒!”楚人凤感慨道。 李元樱嘿嘿一笑“等着”,她起身趴到床底下,抽出一个大箱子,以前在乾清宫内,她在床下藏了一个大箱子,后来随着一场大火付之一炬,如今住进了慈宁宫,她又在床底下藏了一个大箱子,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以前那个大箱子里面只有她知道存放了什么,现在这个大箱子,陈珞岩也知道里面有什么,不是她不想保密,而是有些东西都是陈珞岩帮她搜起来的,比如这几瓶自酿的女儿红,上面的封泥和红绸都是陈珞岩找来的,想保密都保不住,一开始皇帝陛下还挺不适应,觉得没有隐私,后来竟然开始在陈珞岩面前的炫耀,你瞧瞧,朕又收集了一些宝贝。 在大箱子的暗盒中取出一瓶酒,放在楚人凤面前。 “来,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楚人凤打开封泥,一阵清浅的酒香弥漫开来:“陛下自己酿的?” “嗯,正宗女儿红,额,正宗不正宗我不知道,但是能喝。”李元樱看了看慈宁宫外面,压低声音说道:“陈珞岩喝过,肯定毒不死人是真的。” 楚人凤哈哈大笑,起身给皇帝陛下倒上一杯,李元樱摇摇头:“楚大哥知道我不喝酒的。” “不多,小喝一下,可以怡情。”楚人凤说道,举起酒杯,和李元樱的酒杯碰了碰,仰头喝干。 李元樱低头抿了一小口,酒不烈,但是也不是滴酒不沾、又没酒量的皇帝陛下可以承受的,忍不住伸出舌头吸气,赶紧吃几口压压,等她回过味来,酒水落肚,顿时口齿生香,不由得一愣:“这酒怎么这么好喝?” “应该是殿下在里面加了其他东西,所以味道独特了些。怎么,陛下还想喝?” “来,来,再来点!”李元樱将酒杯递上去,又是一杯下肚,热浪滚滚:“好喝,真好喝。” 楚人凤再给她倒上,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不胜酒力的李元樱不觉间醉了,举起酒杯,脚下踉踉跄跄,走到楚人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楚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怎么在记忆中,你一直都在啊。有时候我回忆往事儿,可以记得好多事情,赵叔自小就在我身边,和我聊天,陪我说话,秀策是在一个早晨,奶奶放在我身边的,余庆是我登基之后第二年,出现在我身边,孔先生是在一个夜里出现的,他说以后就是我的先生,南老师是奶奶请进宫里来的,第一天就打我板子,太讨厌了,柔儿是我十五岁进宫的,萱儿是大魏元丰九年进的宫,你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楚大哥,你我怎么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呢?从小就在,还是在那个雪夜,大魏元丰四年,还是七年来着?”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摇晃摇晃沉沉的脑袋,李元樱自己绊了自己一脚,身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人屠突然伸手扶住李元樱,免得皇帝陛下摔倒在地,定睛一看,皇帝陛下竟然睡着了。 楚人凤哑然失笑,将李元樱放在床上,脱下鞋袜,盖上被子:“陛下记不得了,微臣记得,微臣自小便在陛下身边了,微臣是死侍出身,一辈子见不得光,只能在暗中保护陛下。陛下很小的时候,刚刚学会走路,曾经在御花园玩耍,摇摇晃晃要掉进池塘中,那应该是微臣第一次露面,陛下那时应该没有记忆吧。后来,世事突变,老祖宗让微臣从幕后走到前台,那时陛下照顾秀策劳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微臣给您搭了一件衣衫。” “在天下其他人眼中,楚人凤是人屠,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是陛下和大魏的刽子手,一条狗,其实这些对楚人凤而言,无所谓,在微臣心中,陛下不仅是陛下,还是家人,是......小妹。”楚人凤淡淡一笑,缓缓起身向外走去:“赵督领可以战死在长城以北,其实微臣也是可以的。” (突然想起一剑刺透澹台国藩喉咙、胖揍慕容延钊的楚人凤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秘密 楚人凤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整个皇宫已经沉沉睡去,他像往常那般,沿着硕大的皇宫走了一圈,像是一个在巡视自己故土家园的老农,满心欣慰欢喜。 他从慈宁宫出发,踩着月色星光,沿着朱红色的宫墙,最后停在了英华殿前,以前这座宫殿里住着一位老人,足足活了两甲子,被称为太安城内百丈全无敌,身份神秘,来历不明,少有人能够说上话。 缓缓走近英华殿,果不其然,地上摆放着一盘水果,一盘馒头,不用说肯定是那名小宫女萱儿所为,定期这个小丫头就会向英华殿送些吃食过来,聊一些家常,她知道老人不愿说话,所以她聊得家常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他不知道老人已经不在,她就是在自言自语。而楚人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取走小丫头放下的吃食,制造老人还在的假象。 伸手取起一块馒头,扑打掉上面的灰尘泥土,楚人凤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几天存放,馒头干硬,很难下咽,人屠还是把馒头吃干净,把剩余的瓜果取走,出了皇宫。 在宫外,汪嗣英已经恭候多时,弯着腰,低着头,显得格外谦卑,见到楚人凤,出声恭敬道:“楚大人!” 楚人凤点了点头:“事情都准备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楚大人尽管放心。”汪嗣英开口道。 “你做事儿,我向来放心。”楚人凤抬脚,汪嗣英紧跟其后:“嗣英,你是个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这点我从不否认,你的隐忍、取舍、果决、权衡、审时度势的能力极佳,唐宗飞、胡汉斌和黄汉庭在这一点上都不如你,有时候我对你的选择都感到惊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也有意压制于你,怕得就是哪一天,没有束缚的你会对大魏产生极坏的影响。” “大人,汪嗣英对大魏忠贞不二,绝对没有异心,天地明鉴!”汪嗣英沉声说道。 楚人凤淡淡一笑:“我没有怀疑苛责你的意思,汪嗣英,你有没有发现,大魏每一次巨变,有些人自此一蹶不振,身首异处,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但是唯独你总能将大魏的危机变成自己向上攀爬的莫大机遇。诛杀澹台国藩,陛下出京两年,你从大江回归太安城入科举成举人,陛下从匈奴草原回归太安城,老祖宗归天,黄老前辈战天,你从城东大牢走出来站到台前,太阴时刻,京城巨变,你更进一步,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这份势力强大到如今的我都摸不清楚。” 汪嗣英浑身僵硬,绷直,冷汗从眉头上冒出来。 “你不用紧张,老祖宗和陛下都是心善之人,自然亲近善良之人,中堂大人、大学士无不如此,现如今唐宗飞和胡汉斌也是,当前这两人已经在军机处批红,黄汉庭是职责不同,故而不在军机处,真正按分量而言,在陛下心中此时他三人皆在你之前,不过这一次举世伐魏,或许对你而言,又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你不是唐宗飞、胡汉斌,对于他们只需要扶持保护,他们自然会将大魏打理妥当,对于你,除了扶持,还要压制,陛下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你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也在情理之中。” “大人,下官不在乎这些的。”汪嗣英低头回答道。 楚人凤盯着汪嗣英:“直觉告诉我你没有说谎,但是理性告诉我,你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甘心屈居人之下的人,所以我有时候看不懂你,或许所有的秘密都在宋老将军留给我的那一封信中,可惜我不敢看,生怕这一看会对你撤去提防,还忍不住护着你,能让宋老将军改变心意的人不多。” 汪嗣英脸色微红。 “算了,汪嗣英,此次我离京,多半是死,以后这皇城安危,粘竿处和皇城司都由你汪嗣英掌控。”楚人凤说道,像是在料理后事。 “大人,您这是?” “没事,老狗北去之时也料定自己会死,最终还不是义无反顾北上,战死在长城以北,我楚人凤此去不过是死,哪有人不死。”楚人凤淡然说道:“此事儿莫要告知陛下,切记,切记!” 楚人凤倒背着双手,缓缓踏步前行,未回头,但是声音却传了过来:“汪嗣英,日后若是你效忠大魏,忠于陛下,一切都好,若是你稍有异心,楚人凤即便死了,也有法子让你死!” 汪嗣英默然,抬头望向远方,人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不见了踪影。 在城外,一袭灰衣站在夜色中,静默不动,这一袭灰衣第一次出现在诱杀澹台国藩之时,他那时出现过大江一线,日后偶尔出现几次,皆是为了保护李元樱,现在他出现在太安城外。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灰衣人缓缓扭头:“都料理好了?” 楚人凤点头道:“都料理好了,和陛下吃了火锅,喝了点小酒,陛下醉了。” 灰衣人嗯了一声,再无下文。 “怎么?不高兴,觉得这最后一顿饭应该你去?”楚人凤脸上有得意之色。 灰衣人又嗯了一声,显然不太高兴。 “别不高兴,老三在建康城潜伏了这么多年,几乎没和陛下见过面,他都没抱怨,你有什么好埋怨的,再说了,你脾气这么臭,冷冰冰的,我是陛下也不愿意和你聊天。”楚人凤说道:“这里没外人,把脸上的布摘掉吧,也不嫌捂得慌。” 灰衣人扯掉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这一张脸和对面的楚人凤一模一样! 原来,楚人凤一直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所以他可以同时出现在西楚、南梁和草原! 除了已经归天的老祖宗、中堂大人和赵督领,没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楚人凤指了指西方:“我去西楚,你去草原,建康城内的老三已经接到密信,不久也会行动。” “你我死后,陛下怎么办?”灰衣人开口问道。 “有陈殿下在,陛下会过得很好。”楚人凤开口说道。 灰衣人冷哼一声:“比起这位殿下,我更看好吴清源。” 楚人凤挥挥手:“别想了,有缘无分。”伸手拍了拍亲兄弟的肩膀:“黄泉路上再见?” “黄泉路上再见!”说完,灰衣人轻身一掠,不见了踪影。 楚人凤愣了愣,摇头叹息:“老子话还没说完呢,算了,不久就能阴曹地府相见,到时再聊。” 第一百三十章 楚人凤?!(1) 南梁,建康城。 皇宫外面已经聚集了南梁绝大多数文官武将,北魏大举撤退,形成新的平衡,南梁军队步步紧逼,顺利北上,表面上胜果累累,其实南梁朝廷从来都有没料想到今天的局面。 多年以来,北魏做足了捍卫大江一线的姿态,几次交战的缘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双方最大规模的水战,是因为南梁渔民的捕鱼船不小心来到大江以北,双方展开了激战,所以在南梁朝廷的意识中,大江一线便是北魏的底线,现在这一条底线被北魏亲自“降低”,于是在新的局面下,南梁新帝陈石秀召集南梁将领回归建康城,商讨新的战略部署和相关将领职务配置。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前南梁大都督陈法格就站立其中,南梁巨变之后,他已经感觉到天下有大变的趋势,一方面他在加紧布置大江一线的水军防御,另一方面也在等着南梁新帝的命令下达,果不其然,不久一纸诏书下达,辞去他南梁水军大都督的职位,命其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陈法格一声长叹,南梁已经变天,他也无能为力,手中一封《觐新帝十思书》付之一炬,黯然归乡。 如若是陈建业登基称帝,陈法格会将《十思书》呈上去,但是登基的是陈石秀,他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因为自始至终,他从未站队,在陈法格心中,他效忠的是大梁,是先帝陈景琰,不是哪位皇子。 在皇位争夺过程中,左右摇摆,立场不定是大忌,无论那位皇子登基,陈法格告老还乡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是生性多疑的陈石秀在位。唯一稍安慰的是,犯下大错的陈石秀追封陈建业为皇帝,迎接詹氏入皇陵。 趁着稀薄的晨光,陈法格依稀能够看到驻守皇宫的红鲜军,一身血红的詹明道在外围巡视,詹天佑亲手打造的红鲜军此时也已经成了南梁新帝的走狗,而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然,南梁詹家死去的可不仅仅是詹家第一高手这么简单了。 陈法格幽幽叹了一口气,比起朝内诸事儿,他更加担心边关战事,他精心打造的大江防线,十几年丰厚的家底,很有可能会被庸才耗费干净,特别是听到那位纸上谈兵的林陌行任职大都督之后,陈法格唉声叹气许久,如果边军群龙无首,陈法格对于自己亲自培养起来的诸位高级将领有信心,虽然不能打败对面的张牧之,但是依靠兵力和战舰上的优势完全可以自守,当林陌行这个蠢货去了之后,张牧之不会放过他犯下的任何一个错误,而那正是南梁最大的隐患。当林陌行死在北魏天子手中的讯息传到陈法格耳中,前南梁大都督忍不住一乐,算来算去,倒是应该感谢那位女天子了。 至于佘余开辟的江浙第二战场,陈法格对此评价是功过一半,功绩是显而易见的,第二战场拿下了北魏江浙一带,对镇南军形成了合围之势,部分切断了镇南军的粮草供给,战略意义极大,但是此举明显是佘余那位书生的意气之举,他要得不但是朝堂高位,而且要沙场战功,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佘先生,让自己的光芒盖过中行书和诸葛唯我,成为古往今来第一贤臣,在史书上留名,名垂千史。 这种野心配上他的心智和手段,不简单! 第二道防线的军队是从南防海军和南疆军队中抽调而成,如此一来,南梁东南海防和十万大山的南疆诸部落可就形同虚设了,若是此时后院起火,可就不是北魏腹背受敌,而是大梁腹背受敌,很难抽调出有效兵力来支援南方,想来北魏也不会给大梁这个机会。 哎,真若如此,大梁危矣! 陈法格有着自己的思量和担忧,不过此时南梁朝堂之上可是欢腾一片,一封封奏章将北魏有意北撤的举动当作是示弱的退却,认为如今形式大好,仅从表面看来,南梁的确战果颇丰,大江一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一路北上,北魏军队望风而逃,南梁士气大涨,两处军队合兵一处,完成战略上的大汇合,如今大梁只需要一战,北魏镇南军必定丢盔卸甲,最多再有两战,匈奴和西楚亡国,大梁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此次进京更像是一次论功行赏。 哎,一群毫无近虑之人! “大都督,看您的面色好像不太高兴?”一位同僚开口问道。 陈法格从沉思中醒过来,微笑道:“此前被贬离职,未曾来得及入京,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心有万千感慨。” “哈哈哈,大都督这感慨有些不应景,当前大梁形势一片大好,陛下下旨让大都督进京,必定是让大都督走马上任,从新接任大都督一职,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那人开口说道。 陈法格看了看天空,估摸一下时辰:“但愿如此吧。看,宫门要开了。” 吱呀一声,皇宫厚重的宫门应声而开,不下千人的官员队伍径自分成两拨,一拨是文官,官服红褐色,一拨是武官,银色铠甲,各自缓缓入宫。陈法格此时虽然没有官职,但是辈分最高,被簇拥在最前方。 随着文武百官踏入皇宫,天空明亮起来,一轮火红的旭日缓缓升起,照耀在文武百官的身上,熠熠生辉。 陈法格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当年澹台国藩入太安城,似乎也是此等场景,文武百官簇拥而上,一场惊天杀局缓缓展开,北魏高手尽数到场,最后被北魏天子割下了一颗大好头颅,此次自己被簇拥而上,会不会也是此等场景? 自嘲苦笑一声,他抬头看天,入了皇宫之后,先帝登天时候在天空中留下的那个大窟窿更加明显,如同长在天空中的一颗眼睛,他回头望了望太阳升起的方向,好像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 眯了眯眼睛,那一道身影突然又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存在一般。 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人凤?!(2) 满朝文武入了保和殿,各自站定,静候皇帝陛下,北魏早朝在太和殿,盛京城仿制太安城,早朝觐见也在太和殿,南梁朝堂却有所不同,而是在保和殿,这是先帝定下的规矩,原因无他,只是离着陛下就寝的宫殿近一些。 “陛下到!”一声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声跪拜声响起。 南梁新帝陈石秀缓缓走出,跟在他身后的是佘余,两人从珠帘后说笑有一会儿了,走到朝堂之上,各自严肃,陈石秀径自走到龙椅之前,佘余也沿着一侧的玉阶梯走到文武百官之内。 稳坐龙椅,陈石秀抬了抬手:“诸位爱卿平身。” 满朝文武缓缓起身,陈石秀开口道:“来人,陈叔年事已高,赐座,佘先生身上有伤,赐座!” 朝堂之上,两人可以不站,足以看出这两人在新帝心头的份量,而更让陈法格眼圈湿润的是陈石秀的那一句“陈叔”,早年,先帝陈景琰赐陈法格为皇姓,陈石秀常年以陈叔称呼陈法格,和北魏李元樱以洪叔称呼洪龙甲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不似洪龙甲那般和李元樱感情深厚,陈法格常年以下人自居,听闻陈石秀的一声陈叔,心头不禁百感交集。 陈石秀淡淡一笑,并不在意陈法格心头所想:“诸位爱卿,北魏大军北上,大江一线已经被我大梁一举攻破,统一中原指日可待,今日朕急招诸位归朝,便是次等原因,既然北魏有意要进行举国之战,我大梁必定应着,好让北魏知道大梁的铮铮铁骨和为天下谋一份太平盛世的决心,绝非北边那位女子可以比拟。” 朝堂之上惊叹声不断,陈法格也微微点头,无论局势如何,和北魏一战总是要展开的,如今看来,还是大梁胜算更大一些。 “当前我大梁军队已经汇聚一处,和北魏分庭抗礼,大战一触即发,朕希望诸位能够众志成城,一致对外,那李元樱曾经来过大江一线,大都督林陌行悍不畏死,为国捐躯,大都督一职一直空悬,是朕的疏忽,此次朕准备将大都督一职任命下去。”陈石秀语气一顿,眼神落在陈法格身上,他本意是让佘余阶梯大都督一职,佘余力荐陈法格,他也不再强求:“陈叔......” 话语说了一半,他突然抬起头来,望向大殿之外,一袭消瘦的身影缓缓走入大殿,熟视无人。 “楚人凤?!”陈石秀眯了眯眼睛,脸若寒霜,缓缓站起身来。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陈石秀压了压双手,大殿之上恢复了平静,佘余冲着陈石秀摇了摇头,端坐原地,陈法格也一动不动。 楚人凤径自从人群中穿梭,走到大殿中央,站在佘余和陈法格身后,恰巧是陈石秀出手之前,有足够时间同时除掉两人的绝佳位置:“陈石秀,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楚某人能够出现在此地?” 陈石秀正有此疑问,此时他与建康城联系,如同李元樱之于太安城,苏明川之于洛阳城,但是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楚人凤的出现! “不用猜测,楚某人可以实话告诉你,少不了两人的帮助。”他走到佘余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中一人是已经离世的杨莲亭杨大人,另一人便是佘余佘大人!” 陈石秀忍不住哈哈大笑:“楚人凤,你以为这种挑拨离间的阴谋诡计朕会相信?杨莲亭那老东西死前留下伏笔,朕倒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你口口声声说佘先生与你勾结,朕是万万不信的。朕与佘先生是至交好友,亲如兄弟,不会受你挑拨!” “是吗?”楚人凤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放在佘余的脖子上:“陈石秀,你别忘了,当初你的这位之交好友和兄弟也是和陈建业称兄道弟的,为何此时不会为了在我大魏的另一位殿下陈珞岩,而背叛你呢?” “楚人凤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的。”陈石秀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你也清楚朕此时的本事儿,不比你家那位女天子差,此时你若是离去,朕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条性命,不然你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比当年的赵督领更惨!” 楚人凤微微一笑:“很憋足的说服,陈石秀,你自认为和我家陛下可以分庭抗礼,实际上,你离着我家陛下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你这一只忘恩负义的畜生!”缓缓扭头,楚人凤望向陈法格:“陈兄,抱歉,没能按照你的指示杀掉陈石秀!” 陈法格目瞪口呆,眼神余光扫过南梁新帝,有杀气! “陈叔放心,这贼人的话语,朕是一句都不会相信的!”陈石秀开口说道。 “是吗?楚某人还真有些敬佩两位的君臣情谊呢。”手中匕首寒光一闪,楚人凤说完一句话,如同一只猎豹一般冲向南梁新帝。 “蠢货!人屠或许精于算计,但是实在不聪明,詹家第一高手都死在朕的手中,你楚人凤差得太远了!”陈石秀冷笑一声,后发而先至,双指点在匕首之上,匕首应声绷断,一掌按在楚人凤的胸口,北魏人屠的胸口下陷,胸骨尽碎,气劲贯穿身躯之后,炸在地上,直接将大理石打磨的光滑地面炸成齑粉。 楚人凤的身躯倒飞出去,同时袖口不断有陶罐跌落在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呼啦一声,绿色的火焰燃起,燃烧出妖冶的光芒。 “野火?!”陈石秀大怒。 仅仅是野火吗? 楚人凤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扯开身前衣衫,露出捆绑在身体上的炸药。 死侍当死则死! 轰隆隆,轰隆隆,保和殿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炸药爆炸,将野火炸飞四散,可以附着在任何物体上燃烧的野火如同鬼魅一般,只要沾到即死,南梁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一片哀嚎! 在爆炸的余波中,南梁新帝的身影如同一道流星激射而出,他手中提着的正是佘余和陈法格! 第一百三十二章 楚人凤?!(3) 一身狼狈的南梁新帝双指做剑,削下手臂上的一块燃着绿火的皮肉,露出里面的筋骨血肉,鲜血便顺着手臂流淌下来,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当年在陈建业面前演那一出苦肉计,他服毒装哑是假,但是剧毒摧毁了他的神经,让他失去了痛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张胜谷登天之后,建康城剑阵汇入陈石秀体内之时,他才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从不会修行之人一步跨到人间巅峰。 “陛下,楚人凤所言是蛊惑人心的不实话语,还望陛下明鉴!”陈法格诚惶诚恐。 “朕信得过陈叔。”陈石秀竖起一只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眯眼望向已经淹没在绿色火海中的保和殿,语气阴森:“好一个楚人凤,一条性命将我大梁满朝文武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此时,有四道人影从不远处急速掠来。 书院四剑! 望着眼前的一片火海,孔山脸上隐隐有慈悲神情,孔林想要冲进去救人,被孔河拉住,野火之下寸草不生,救人是不可能的,而女子孔水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这一幕落入陈石秀眼中,南梁新帝身形一掠,孔水几乎没有反应时间,被一把扼住喉咙,向上一提:“朕不喜你刚刚的表情!” 孔山忙着跪下:“陛下手下留情,孔水无心!” 女子孔水脸色涨红,窒息感越来越强,但是却挣脱不了陈石秀的手掌。 “无论无心还是有意,朕都不喜。”陈石秀轻轻一丢,孔水摔落在地,不断咳嗽。 陈石秀负背双手,威严之气尽显:“朕看在佘先生的面子上,一直不曾与圣人书院撕破脸皮,但是朕的忍让似乎让你们有些有恃无恐。孔山,你即刻带着朕的圣旨回归圣城,二先生孔钧瓷不是神天境之上嘛,朕要他即刻出城北上,还有孔河,你的师傅孔希堂此刻正在南梁剑宗,不要以为他隐藏行踪朕就不知道他的打算,你马上去南梁剑宗,让那位诗剑仙下山北上太安城,两人若是不从,朕哪怕不要北方累累战果,也会先灭了圣人书院和南梁剑宗!楚人凤啊楚人凤,你不是说你家那位天子举世无双嘛,朕要你在黄泉路上看着,孔钧瓷和赵敦煌如何联手拿下那女子的性命!” ------------------------------------------------------- 西楚,洛阳城。 赵无忌早早起床,简简单单将小院打扫一遍,啃完昨晚剩下的半块干粮,喝了一肚子凉水,将太玄刀横放在身前膝盖之上,缓缓闭上眼睛,太玄刀诀如同清泉游走全身,不断冲击着浑身各大穴位,与此同时,另一股细弱游丝的气息紧随其后。 在少年身前不远处,树立着两个精钢打造的人偶,是少年练刀所用,钢铁人偶上面贴着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着楚人凤,另一张上面写着李元樱,既然韩先霸已死,那么我赵无忌的仇人便是北魏人屠和北魏天子。 慕容延钊离开西楚之时,赵无忌曾经恳求这名少年将毒剑仙的杀剑剑诀教给他,慕容延钊叹了一口气,说你家的太玄刀走光明正大一脉,我曾在大元帅离世之前听你诵过,而师父的杀剑走凌厉霸道一途,两者天差地别,南辕北辙,同时修行非但无益,反而有害,修行越深,将来反噬作用越大。赵无忌管不了那么多,俯身叩头,眉心磕出鲜血。慕容延钊没有法子,加上桑桑觉得赵无忌可怜也不断求情,他便以杀剑剑诀换来赵无忌将来的三个承诺。 此时此刻,赵无忌两种修行功法同时修行,体内两种气息来回冲撞,身体也分成阴阳,一半严寒如冰霜,另一半热气腾腾如烈日,最终在他的丹田气海交汇,疼痛如同刀割火烤,非常人所能承受,不过这位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少年咬牙坚持,渐渐找到了融合太玄刀和杀剑的法子,至于每日受到的煎熬,他甘之如饴。 少年之所以痴迷于毒剑仙的杀剑,不是因为他觉得毒剑仙的杀剑强于赵家的太玄刀,而是纵观北魏天子有生之年的所有战斗,能够全方位克制李元樱的似乎只有三绝之一的毒剑仙慕容峰,少年希望通过杀剑来寻到克制李元樱的法子。 日上三竿,烈日当头,隔壁传来了紫儿慵懒的埋怨声音:“小姐,你又没叫我起床。哎呦,小姐你又把早餐做好了,传出去会有人笑话我紫儿好吃懒做的。” “快些吃早饭吧,知道你爱睡觉,看你睡得正香,舍不得吵醒你。”刘开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嘿嘿,小姐真好,嗯,这个汤包真好吃,这个小咸菜也好脆,好好吃,小姐的手真巧!”紫儿开口赞叹道。 另一厢,赵无忌缓缓睁开眼睛,双眼之中有不同的色彩流动,最终归于一处,轻吐一口气,一半寒霜一半滚烫,低头看了一眼太玄刀,轻拍一下刀身,太玄刀如同奔雷一般炸出,直没钢铁人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声响。 隔壁又传来小丫鬟紫儿的声音:“小姐,小姐,打雷了,赶快收衣服吧。” 赵无忌单手拔出太玄刀,随意在衣衫上擦了擦刀身,他猛地回头,一道黑影从墙头之上掠过,速度之快,他平生罕见。 赵无忌如同灵狐一般,辗转腾挪两三个蹦跳之间,已经来到墙头之上,手中太玄刀贴着墙头一个灵蛇出洞般的横切,一道刀罡切入地下。 “没人?”少年皱了皱眉头,眼神扫过街头小巷,悄无声息滑下墙头,落回小院,但并未走远,少年伸出一指,在墙上轻轻一按,一道剑气射透墙头,射出一个极小的细洞,毒剑仙的剑气杀人于无形之间。 透过细洞,少年时刻观察着外面,刀尖冲向墙外,太玄刀的开刀之势,半晌,一切毫无异常,半个人影都不曾出现。 “难道是我看错了?”赵无忌心头更加疑惑,他摇了摇头,继续修行打坐,他不希冀着通过拼杀来增强战力,他要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要效仿当年的毒剑仙一人杀穿西域,只不过不是向西,而是向东,直接杀到太安城,杀到楚人凤和李元樱的面前。 比起后者,他更憎恶痛恨前者。 而在小院外面,两墙之间夹缝中,楚人凤轻轻抬起手臂,少年的第一刀已经将他的衣袖切碎炸烂:“多日不见,这小子已经能有如此造诣,不错,不错!” 人屠,一脸笑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楚人凤?!(4) 从小巷子中缓缓走出,楚人凤警惕地望了望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正欲抬步,他蓦然回头,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樊小快怀抱着肩膀,隐藏在绿荫之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直勾勾望着楚人凤。 赵无忌未曾发现楚人凤的行踪,而楚人凤也未曾察觉到樊小快的存在。 寇中原曾经告诫过他不要偷窥,那是男女交往的大忌,樊小快不听,特别是段西风身死,寇中原叛逃北魏之后,樊小快更是得寸进尺,不仅晚上偷窥,偶尔在白天也会偷窥,而小院内的主仆两人简简单单的生活,小丫鬟紫儿是个小糊涂蛋,经常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出现在小院内,远不如自家小姐那般举止优雅,衣衫熨帖。 四目相对,楚人凤的眼神越来越低沉,沉思片刻,他轻步走到歪脖子树下,一手在腰间一抹,一柄软剑在手,如同吐信的毒蛇。 樊小快低头看着北魏人屠,开口问道:“中原如何?” 楚人凤将软剑从新放回腰间:“去了北方武川镇。” “你们北魏不信任他,若是信任,他应该出现在镇西军才对,不过也好,少了兵戎相见。”樊小快说道:“你来洛阳,中原不曾告诉你些什么吗?” “寇公子说,来到洛阳,可以去段公子的小院。”楚人凤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若是时间充裕,打扫一下小院,段公子喜欢干净。” 樊小快点点头:“最后一句话救了你,你走吧。” 楚人凤不曾拖泥带水,身形一扭,消失在小巷子中。 樊小快依旧怀抱着肩膀,随着歪脖子树的枝丫树叶,在风中不断摇晃,像是不存在于人世间一般。 不多时,楚人凤出现在段西风的小院子里,无人看守经营,小院内一片破败,堆砌在小院一旁的木柴因为雨水,上面长出了一层黑色木耳,小院内野草纵生,独独段西风倒下的地方寸草不生,他服下剧毒,鲜血浸染大地,致使那一处寸草不生。 一手捂住口鼻,楚人凤轻轻推开了厨房门,吱呀一声,厨房的门缓缓打开,飞起一层尘土,带下一张蜘蛛网,厨房里面的物件摆放整齐,但是锅碗瓢盆上面铺上了一层尘土,挂在房梁上的玉米被老鼠啃食的干干净净,岁月终究留下了痕迹。 楚人凤站在壁橱之前,一手放在壁橱之上,轻轻一推,整个墙壁向里面塌陷,露出一条黑洞洞的地道。 伸手入地道,有活风从中吹拂而来,楚人凤点燃火折子,向地道中丢一颗铁球,咚咚咚,铁球落地,地道中传来几声机关被触动和利箭破空的声音,待到里面风平浪静,楚人凤抬脚走进地道。 不一会儿,北魏人屠从地道中从新走了出来,扫视了一眼小院,幽幽叹了一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打扫不大的小院,小院内的杂草,房梁上的灰尘,正厅内的蜘蛛网,书架上发霉的书籍,砚台内已经干涸的墨汁,长虫的字画...... 人屠将一切能够打扫的地方都清理干净,左手握着杯子,右手拖住杯底,热气沿着杯沿儿升腾。 楚人凤缓缓躺在正厅的仰椅上,微微用力,仰椅前后摇摆,仰下去的时候,恰巧能够看到树立在西楚皇宫内的百丈佛像,竖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冒出头的芭蕉叶,把脑袋搭在窗台上。 微微闭上眼睛,楚人凤忍不住嘴角一翘:“段西风,懂得生活。” 一杯水落肚,楚人凤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明明是小歇了一下而已,楚人凤的精神却明显好了许多。 他从新走进地道,沿着崎岖蜿蜒行走,眼前一片黑暗,随着时间推移,空气流速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出口了,楚人凤忍不住想起了太安城内的一条地道,从乾清宫的床底下一直通往宫外的吴府内,连接着两个世界。 乾清宫付之一炬,又从新营建,如今无人居住,另一头的吴府,人去宅空,也应该野草满庭院了吧。 那一条密道和眼前的这一条密道何等相似,楚人凤觉得陛下和段西风有着某些相似,不是性格相貌相似,而是骨子里的某种孤独,两人也都很幸运,段西风临死之前解开所有心结,陛下错过了吴清源但遇到了陈珞岩,陛下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特别呆傻,其实那不是陛下呆傻,而是陛下放下心防,决定相信某个人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呆傻。 停下脚步,楚人凤已经能够看到微弱的亮光,他伸手推开眼前的门,一道道亮光投射过来。 书架?楚人凤此时正站在书架后面,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运气不要太好,西楚皇帝刘铸! 透过书籍缝隙,刘铸也看到了一脸笑意的楚人凤,西楚皇帝在第一时间内丢掉手中书籍,扭头撒腿就跑。 “果然是当年乡野邻里的地痞流氓,毫无帝王之相!”楚人凤冷哼一声,身形一掠,手中软剑舔向刘铸脖颈,中途突然转换方向,一同一道白绫一般的软剑捆绑住西楚皇帝的脖颈,微微用力,几道血丝出现。 刘铸瞪大眼睛,丝毫不敢动。 楚人凤咧嘴一笑,像极了一条毒蛇:“为何你的寝宫之内没有守卫?让我猜猜,因为西楚大权都在诸葛唯我的手中,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寝宫守卫,与其被人监视,还不如自己一人。刘铸,你私下有没有训练死士来对付诸葛唯我?” 刘铸沉默不语。 “不回答,我楚某人就当你认了。刘铸,登基称帝,骤然富贵,如今天下四国,四位君王,你一介男子,远不如我家陛下。”楚人凤嘲笑道。 “北魏天子英姿勃发,何止刘铸,陈石秀和稽粥也比不上。”刘铸开口道,喉咙微动,他能感受到软剑的冰冷。 楚人凤仰头哈哈大笑:“你这话倒也是事实,刘铸,你帮楚某把诸葛唯我引来,楚某帮你除掉这头洪水猛兽可好?” “诸葛先生将朕......我从乡野之间挖掘,躬身相迎,助我登基,图谋天下,此等恩情我刘铸死而不能回报,更何况先生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一心为大楚着想,我刘铸大凡有些良心,断然不会做危害的诸葛先生性命的事情。” “如此变着法子的答应方式,倒是精巧别致的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楚人凤?!(5) 当诸葛唯我站在西楚皇帝的寝宫之时,刘铸正用笨拙的手法给楚人凤煮茶,那一柄软剑就在身前不远处,刘铸登基前后,诸葛唯我教授他各种技艺,有些东西刘铸一学便会,比如骑射,有些他怎么学都不会,比如这煮茶、书法和兵法,其中煮茶和书法是真的不会,兵法是有意藏拙。 楚人凤端起柚花精致的茶杯,冲着不远处的诸葛唯我举了举,仰头喝干,将一股温热裹入腹中,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手法果然挺差。 苏明川正欲向前踏出一步,诸葛唯我按住了他的手臂,陛下和楚人凤的经过人屠精心计算,即便是西楚剑阁的副阁主苏明川想要救人,也很难。 “楚大人,当年西楚一别,经许几年,今日再见,风采依旧,只是不知今日所来何事儿?”诸葛唯我向前走去。 “诸葛先生明知故问,举世伐我大魏,我楚某人做不来沙场拒敌,做些其他事儿还是可以的。”楚人凤指了指西楚皇帝:“先生这是想要来换陛下?” 诸葛唯我停下脚步,笑道:“不可?” “可以,当然可以,楚某人正巧有不少话想要和先生聊聊。”楚人凤将软剑放回腰间,抬了抬手,示意刘铸离开。 西楚皇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起身低头,和诸葛唯我擦肩而过,脚步碎小,但是速度极快出了寝宫,他忍不住大口呼吸,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在他身前,西楚九剑皆在,洛阳城重骑兵也都在,黑衣黑甲,将寝宫围得水泄不通。 诸葛唯我缓缓坐在刘铸以前的位置上,将茶壶清空洗净,重新煮茶:“楚大人此举不太聪明,那软剑不该收起来,这等距离,明川救人不费吹灰之力。” 楚人凤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铁疙瘩,放在一旁:“楚某有更厉害的武器。” 诸葛唯我脸色一凝,眯起的眼睛中有阵阵精光:“这是南梁那位殿下给你的?” “嗯,看先生这表情,应该和殿下来自同一个地方无疑了。陛下从天上归来之后,一直未曾提及天上诸多事情,众人也不曾问,殿下曾经推测过先生来历,看样子,殿下猜对了。”楚人凤随手拿起那一块黑色的铁疙瘩,在手中不断把玩:“殿下说这玩意儿名字叫......枪,是殿下花了大力气研制,殿下还说按照当前这个世界的科技,能造出这把枪已经很不容易了。” “的确不容易,能在如此低等的工艺水平下制造出热兵器,那位的确不凡,这点我不如他。”诸葛唯我向着远处摆摆手,示意苏明川退下,有这一支跨越时代的武器在,人间修行巅峰高手都需要向后靠,当子弹激射而出之时,由于世界的重力加速度太小,空气中氧气含量高,子弹的穿透力和爆炸力会成指数形式增长,破坏力巨大。 楚人凤淡淡一笑,当初陈珞岩将这把枪放在他面前的时候,北魏人屠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这铁疙瘩是用来砸核桃的,随手拿起铁疙瘩,还没来得及询问陈珞岩此物是何物时,南梁殿下跑得比兔子都快,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一颗脑袋,楚人凤疑惑不解,陈珞岩开口让他别把枪口对着他,他不属猫,没有九条命。楚人凤更加疑惑,何为枪口?这铁疙瘩上面的黑洞吗?他将手枪在桌子上磕了磕,嘣嘣作响,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顺着黑洞洞的枪口望去,看不出所以然来。陈珞岩一把将手枪按在桌子上,枪口冲外,擦着眉头上的汗水,不断赞叹道,楚大人悍不畏死,艺高人胆大。楚人凤哭笑不得,看一下枪口就悍不畏死吗?人屠什么杀人手段没见过,什么杀人手段没用过,这铁疙瘩虽然份量不轻,但是离着杀人还很远。陈珞岩一边说楚人凤没见过世面,一边拿起铁疙瘩,冲着外面的假山放了一枪,眨眼之间,轰隆一声,南梁殿下被反冲的后坐力反弹了一个踉跄,而外面的假山被炸成粉尘。人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眉,我果然悍不畏死,艺高人胆大。 诸葛唯我给对面的楚人凤倒上一杯茶水:“来,楚大人尝一尝我煮得茶如何?” 楚人凤也不客气,喝干杯中茶:“这样才算没有糟蹋了好茶。” 诸葛唯我笑道:“喜欢那就多喝点。上一次楚大人来洛阳城,我已经很好奇,楚大人的行踪分明在草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大楚,后来诸葛思索良久,想到一种也是唯一一种的可能性,三人共用一个身份,这份坚持和奉献,实在令人动容。今日楚大人出现在洛阳城,并不让人觉得意外,但是诸葛很好奇楚大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陛下的寝宫之内?” 楚人凤也不隐瞒,伸手指了指书架:“从段西风的小院可以直通此地,而这个秘密是寇中原寇公子告诉楚某的。” 诸葛唯我叹了一口气:“不意外,原本诸葛唯我所规划的结局并非如此,西风和中原,可惜了。” 楚人凤低头再喝茶:“先生不觉得意外,楚某倒是十分意外,寇公子只告诉在下有密道,却不曾想直通西楚皇帝的寝宫,不惊动先生,不惊动刘铸,段西风有本事儿悄无声息挖一条密道?”摇了摇头,他自我否定道:“楚某不如此认为,所以楚某有个大胆的推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先生愿意不愿意听?” “楚大人尽管说即可。” “其实无需楚某出言,先生也应该猜测到一二,这一条密道,刘铸十成十知晓,段西风是南梁谍子,刘铸八成也已经知道,在先生扶持的那位皇帝心中,敌人从来都不是大魏,也不是南梁和匈奴,刘铸心中的头号敌人是先生。”楚人凤说着,第一次主动出手给诸葛唯我倒茶,茶水落在茶杯中,发出淙淙流水声,一团雾气便在两人之间升腾。 (有个读者告诉英兰,自行车都有了,能不能在书中出现一把枪,要搞笑,还要有威慑力。嗯,你要的枪,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楚人凤?!(6) 寝宫外,刘铸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围,身边没有一个守卫,没有一个心腹,这就是西楚皇帝的境遇,名副其实的独家寡人,无人问津!史书之上那些称王称帝的君王之所以被称为孤家寡人,是因为站在权力最高峰,低头俯瞰,高处不胜寒,而刘铸的孤家寡人是提线木偶,无人放在眼中的傀儡! 刘铸的眼神跃过洛阳皇宫的亭台楼榭,落在那一座百丈佛像之上,早年这一座佛像是诸葛唯我提议所建,石块皆是从西域运来,经过打磨雕刻,喷洒金漆,组合成百丈佛像。佛像建成之时从洛阳城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西楚民众赞叹国师慈悲为怀,刘铸表情不显,心中却冷哼不断,他抬头看了一眼佛像,那不是慈悲为怀的佛,而是换了另一张脸面的诸葛唯我,你看那眼眉,那神情,和诸葛唯我何其相似,无不透露着倨傲,自负,冷漠,自以为是。 若是诸葛唯我死了,那该多好啊! 寝宫内,诸葛唯我的面容隐藏在一团雾气之后:“楚大人这一番话令诸葛唯我提心吊胆,瑟瑟发抖,后背发凉。” “先生有通天本事儿,这种人心算计入不得先生法眼。”楚人凤摇了摇头,诸葛唯我不是陈石秀,那位经历坎坷的南梁新帝心性多疑,三言两句的离间或许不会在脸上有所展现,但是会在心头生根发芽,诸葛唯我心性坚韧至极:“先生,楚人凤有一件事情埋在心中不解,想当面问问,陛下出宫两年,先生早已知道陛下身份和行踪,除了在秦淮河畔有过一次截杀,为何不曾再出手,即便陛下北上,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先生也未曾有所行动所为何?” “此事儿是我之失误,李元樱年少时分,诸葛已经见过她的相貌,却未深思,只顾及她的性情,柔弱喜哭,怯懦胆小,如此这种帝王掌控北魏,对于大楚而言是福不是祸,日后两国开战,有如此一位帝王站在高位,大楚胜算更大。却不曾想她长大之后,竟然是一张天人之姿,自会受到天上的照顾,性格方面,诸葛也是看走了眼,李元樱外弱内强,雄略内断,果决杀伐,刚毅胜过绝大多男子。”诸葛唯我自嘲一笑,难得叹了一口气:“以前是不屑去杀,后来是有心杀,却杀不了,慕容峰且死在她的手中,就是将我大楚江湖整个填进去,也很难。楚大人请放心,如果知道如今天下大势,诸葛就是拼尽举国之力也会首先杀掉北魏天子。” “能从先生嘴中听到这等赞美,楚人凤心头莫名高兴。”楚人凤淡淡说道:“不过,先生行事动机,楚人凤一直未曾了解,十五年前雪夜之后,天下四分,先生突兀出现在人世间,虽然不曾见先生身影,但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各大事件中无不有先生纵横其中的手笔,北魏和南梁屯兵大江南北,顾远长独身入军营,阻挡两国交战之前,先生曾经给山长大人一本书籍。澹台国藩写密信透露韩先霸家人行踪,是经由先生之后流入赵玄极之手,慕容峰杀穿西域之后折身东去,也应该是先生授意,还有当年澹台国藩入太安城,先生早已看出一二,但是并未出声,而是任由澹台国藩走进天下杀局,古凉州之战,洪熙官洪将军领兵东进,先生并未趁机开战,这又是为何?老祖宗、吴昌赫吴中堂、索碧隆索大学士曾经揣度过先生的本意,皆是不得其法。” 诸葛唯我只饮茶,不言语。 楚人凤淡淡一笑:“先生不说,南梁殿下却给楚某透露了些许,先生本不是人间之人,自然有更高的眼界,先生不想做什么皇帝,也无意向争夺天下,先生想要构建一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让世间之人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读,而这的确是先生宏愿,但是先生这愿望需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世间需要尊称先生为神,神说要有光,于是世间才能有光,神说你有什么,你才能有什么!” 诸葛唯我抬头,目中有阵阵精光。 “但是先生却弄错了一件事情,人都是要追求大自由的,无论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不希望头顶上存在另一种意识,是的,会有人苟延残喘,会有人追名逐利,不过总有一些人无惧是非,不惧强权,追求自我。诸葛唯我,你所追求的是完美,要的是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对你俯首称臣,摇尾乞怜,那世外桃源的愿望不过是你披在外面的伪装。诸葛唯我,其他人楚某不知道,楚人凤绝对不会向你低头!”豁然起身,楚人凤手速如电,抓起那把超过这个时代的武器,黑洞洞的枪口紧贴着诸葛唯我的眉心,毅然决然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寝宫内响起连续不断的三声枪声,子弹穿透诸葛唯我的眉心,炸出一团血舞,子弹巨大的威力炸烂了房梁,满室木屑激射,整个寝宫骤然坍塌,无数尘土飞溅,烟尘飞扬。 在这个世界中,手枪的威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轰鸣爆炸声连续不断,大地也开始颤抖,波及了整个皇宫,远处那座高达百丈的佛像出现了些许裂缝,一张慈悲的脸上仿若出现了一道大疤,格外难看。 苏明川急速掠动,双手下压,剑气纵横涌出,西楚九剑的剑气组成巨大的牢笼,将爆炸的余波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所以所有的气流都在一定范围内弯折流窜,已经坍塌的寝宫宫殿再次遭受重创,碎成无数渣滓尘埃。 不远处的刘铸愣了愣,然后嗷的一声痛吼起来,撒腿向前跑,边跑边哭喊着:“先生,先生,诸葛先生,来人,快点来人,一定要把诸葛先生的尸首找出来,朕要为先生举行国葬,著书本纪......” 心里,他早已乐开了花,死得好,死得干净,诸葛唯我,你活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楚人凤?!(7) 草原,中军大帐。 武川镇之战已经过去有些时日,那座军镇依旧伫立在中原大地上,如鲠在喉,如针在肉,数十万大军几经波折竟然没有拿下一个小小的武川镇,不少草原将领已经准备看张元张大将军的笑话,那南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还是别戴了,你张元不配,却突然听到北魏军队南撤的事情,而且一撤撤得极为彻底,到了廊坊、直隶一代,无异于太安城城脚下。这算不算军功?如果算是不是应该落在张元身上,不落在张元头顶,难道还要落在已经被打断四肢、炸烂经脉、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郝连勃勃身上吗?听说,郝连勃勃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而且北魏天子还曾经下战书,一人挑战拓跋龙野和郝连流水,可惜被大汗制止。 草原四大将军,除却张元,其他三人皆是巅峰修行高手,不论拓跋战神与北魏天子交手的胜负,剩下两位,休屠夔被李元樱慢刀割首,死在临江城,带去了那一万虎狼被屠杀大半,回到草原不过寥寥数人,而草原虎郝连勃勃生平对敌人无数,战功赫赫,战果累累,唯一两次败北,皆是拜李元樱所赐。 那北魏天子好生厉害!崇尚武力的草原民众对李元樱的认可,远高于中原三国。 草原大汉稽粥负背双手站在大帐内,仰头看着面前的行军地图,中行书和张元还未来草原之时,草原行军打仗毫无章法,各自为战,也只能以刀在地上写画来制定战术,车马北迁之后,草原有了沙盘,也有了绢布地图。 稽粥身后不远处有两架轮椅,一架上面坐着中行书,婢女青瓷站在后面,另一架上面是郝连勃勃,琴师秦英跟在身后,他背上有一架古琴,古意盎然,在武川镇之战中,他并未现身,但是也没有闲着,迂回北方出现在大军背后的二千镇北军就是他首先发现的,他以琴弦为基,以气息为意,横拉了一条纵横东西的琴弦,不惜拼上毕生修为也要拦住两千镇北军,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突兀杀出一袭红衣,不但破了他的琴弦,而且两人整整缠斗了三天,直到最后红衣掠入武川镇。 轮椅上的郝连勃勃筋骨全断,但是比之中行书要好上不少,腿脚虽然无力,不过双手可以举起,自由活动。精神方面,草原虎没了往日雄姿,脸色略显消瘦和苍白,萎靡了不少。 在两座轮椅一旁,郝连流水紧抿着嘴唇,不忍去看自家兄长,一代枭雄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残生,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这也增长了她对北魏天子的恨意,而在她的上手边是匈奴战神拓跋龙野和拓跋龙山,两人身材魁梧,站在大帐内有些过于出众,不自觉间吸引了众人的眼神。 大帐另一边,最前方是大将军张元,闭着眼睛,一手放在腰间弯刀上,食指不断敲击着刀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元一侧是肥猪将军哈丹,他也是和李元樱有过几次接触的,第一次是哈丹追着李元樱跑,第二次是北上逃脱李元樱,两次接触感官都不太好,需要把脑袋挂在腰带上,提心吊胆,但是结局好像都不错,自己的位置稳步高升,有人已经推测,若是大汗有意推举一人补缺四大将军,哈丹是首屈一指的不二人选。 私下这位肥猪将军有着自己的打算,让他干什么都行,和西楚打,和南梁打,都可以,唯独不要去对上北魏天子就好。 大账内还有数十人,中原草原人皆有,好在大帐宽阔,并不显得如何拥挤,草原上下将领官员多在此处,不过多年隔阂,让中原和草原众人相互分开,各自站立一旁,想想也释然,在草原大漠茫茫千里的土地上,连律法都是两套,所以大帐内出现这种情况不奇怪。 稽粥缓缓转过身来:“张元,此刻武川镇还有多少人?” 张元睁开眼睛,单膝跪地:“还有七千余人,将领方面有李继轩、秦汉、段研浩,还有那叛逃北魏的寇中原,修行高手方面,有铁剑青年林云枫,南梁那位第一杀手断红袖,时未寒的不记名弟子张大彪,以及关门弟子少年赵凤。” 稽粥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你那仇人温志谦还在其中?” 张元冷笑一声,不屑说道:“黄口小儿,不值一提。” 稽粥好似开玩笑一般说道:“不值一提?当初李元樱入盛京城之时,也是不值一提的黄毛丫头,草原能拿下她性命之人数不胜数,现如今光是折算在她手中的巅峰高手就不在少数,若是那女子真得放下一切,执意要一人杀来,草原可有人能挡下?” 张元心里一动,低头说道:“微臣愿意肝脑涂地,哪怕倾尽全力也会保护大汗安全!” 稽粥面色无常,笑了笑:“那女子满身诸多缺点,更不像一名帝王,不懂朝堂驾驭之术,更没有领兵打仗之能,但是从当年的四大辅臣,到如今的后起之秀,内里或许会有各种矛盾,但是对外之时却是一块铁板,几乎密不透风。偶尔也会后悔,如果知道一名女子能够左右天下大势,当初就该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草原,可惜了赵督领北上,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护送那女子周全,不然李元樱就要死在拓跋手中,如今天下局势也会明朗一些。” “大汗多虑了,其实此时此刻天下局势依旧明朗,北魏三面受敌,胜少败多,草原不可焦躁,只可耐心,伺机而动,以地利之势,首先攻克太安城,然后以太安城为据点,缓缓图谋天下。”中行书伸手示意青瓷将他向前推了两步,眼神从草原和北魏的边防地图上掠过:“既然北魏退了,展开大决战的姿态,那么草原就越过武川镇去打,一举打垮镇北军有生力量,瓦解北魏大兵团作战的战略部署,让中原众人知晓,我草原虎狼之师的英勇无畏,让长生天的恩泽之光遍布世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楚人凤?!(8) 中行书一席话,让大帐之内众人热血沸腾,张元心头却不断冷笑,中行书与镇北军展开决战的想法是好的,也是当前最优的解决之道,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特别是国富民强的南梁,优势也就会越发明显,草原匈奴毕竟是外来异邦,保不齐中原会有一致对外的想法,但是打仗可不是三言两语的口头动员,那是需要统筹兼顾,心头蓦然一惊,难道? 轮椅上的中行书淡淡一笑:“既然要打,中行书就越俎代庖,定下一套五路南下的战略。” 张元缓缓抬头,稽粥脸色无常,郝连勃勃微微颔首,拓跋龙野遥望远方,没有一人的眼神落在张元身上,询问他这个南下兵马大元帅的意思,看样子,又是一次越过我张元的私下商议,哼,草原人果然都不可信,中原人更可恶。 料定张元心头会起波澜,但是中行书并不在意,缓缓开口道:“草原南下,越过武川镇便是中原多山和丘陵的地带,不适合草原骑兵奔驰,多年以来草原大军也是多被阻拦在此处,所以第一路军队以草原狼群为主先行探听虚实,以游曳侦查为主,加上空中机关鸟辅助,每次遇敌无需死战,但要查明敌军动向,特别是遇到镇北军的斥候一定要小心行事儿,不能有半点马虎,此事交付于秦英,可有异议?” 秦英出列,低头附身:“秦英领命,必定保证大军南下之时,不会看到任何一小队北魏斥候存在!” 中行书点点头,示意婢女青瓷,青瓷将挂在营帐内的地图翻转过来,一幅更加详尽的草原和北魏攻防对峙图,地图上除却武川镇之外,草原军队一路南下,和镇北军在直隶、廊坊一代犬牙交错,北魏军力部署有着详细标注,特别是镇北军和镇西军的合围一处,更是详尽至极。 “第一路人马以侦查为主,这第二和第三路可就是实打实的硬碰硬,草原军队全线南下,不设主将,十四位万夫长可以自行调遣军队,以切割之势,将镇北军分离成各自为战的局部战场,以杀敌人数论军功,务必将镇北军拖在直隶、廊坊一代,即便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许镇北军有回撤防御之势。”中行书眼神扫过大帐内的万夫长,不容置喙。 张元嘴角抽搐了一下,此举的确是最好的南下之法,北魏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中行书便反其道而行之,在时间上是一场战役,在空间上是多场战役,利用草原军马人数上的优势全面压倒镇北军,再加上草原骑兵的机动性,完全可以统筹兼顾,队伍之间联合作战,造成一种镇北军腹背受敌,被围困中央的现象,更加重要的是,他这位南下兵马大元帅无形之中被架空,形同虚设。 “第四路人马尤为重要,现如今草原必须切断北魏镇北军和镇西军联合作战的部署,此事儿事关重大,是此次南下的重中之重,老朽擅作主张,特命拓跋小将军率领两万人人马,从西南陇西一带插入中原,直扑青州一带,切断镇西军和镇北军的联系,同时牵制洪熙官北上。拓跋小将军尽管放心,洪熙官独身北上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西楚会有人不答应。” 拓跋龙山出列抱拳:“拓跋龙山必定不辱使命,即便那洪熙官来了,拓跋龙山也有信心阻他!” 中行书微微点头,能文能武,可战场领兵,沙场建功,江湖厮杀,武林争霸,拓跋龙山的前途不可限量:“第五路人马是一支突袭队伍,当年休屠大将军南下突袭临江城,战略上是一招妙棋,只不过战术上有所失误,被刚刚囊括了双龙气运的北魏天子所阻,此次南下,拓跋大将军当为先锋,牵制李元樱,在南梁和西楚之前夺下太安城!” “拓跋龙野甘当先锋!”匈奴战神沉声说道,然后微微一愣,和郝连流水同时南望:“大汗,中先生,大军南下之前,北魏送人来祭旗,拓跋去去就来。” 说完,营帐内一股大风骤然而起,匈奴战神刚刚站立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大帐外从南到北,一道快若流光的身形急速北掠,楚人凤是三个人,其中一人身着黑衣,杀人如麻,修行境界最高,武力最强,也是北魏皇帝陛下嘴中冷若冰霜的那个,人屠之名多是这一位搏杀而来。 两道人影轰然相撞,南下的金黄色气息纹丝不动,浑身气息流窜,如同一轮耀眼的太阳,北上的灰影倒飞出去,双腿重重砸在地上,以他为中心砸出一个大坑,楚人凤一跃而出,脸上有死灰色。 “原来北魏人屠有不输御猫的修行境界和手段,拓跋龙野小觑北魏了。”匈奴战神甩了甩僵硬的手臂:“御猫死在拓跋手中,如今人屠也自动送上门来,拓跋龙野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楚人凤擦干净嘴角鲜血:“蠢货!” 拓跋龙野微微疑惑,人屠此话何意,还未参透,楚人凤已经奔杀而来,腾空而起,手臂向后拉出一个弧度,重重轰下,拓跋龙野不退分毫,也是一拳对轰,一圈圆形的涟漪荡漾而去。 拓跋龙野蓦然一惊,似乎知晓了楚人凤所想,十成发力之后,气劲再升,平生最强一拳轰出,楚人凤一条手臂骨骼尽碎,皮肉炸飞,变成一团血肉,窸窸窣窣落在地上。 匈奴战神正欲北上折回军中大营,楚人凤强行留人,落在拓跋龙野身前,挡住去路。 “楚人凤,别怪拓跋龙野不留给你全尸!”拓跋龙野双拳轰出,重重砸在楚人凤的胸膛上,拳劲猛烈,层层递进! 大锤砸铁,陨石锤地! 轰隆一声,楚人凤胸膛塌陷,血花飞溅,与此同时,在他身后,一团璀璨的烟火炸飞,草原中军营帐腾空炸裂,变成一片火海。 灰衣楚人凤整个身子已经炸飞,那一颗头颅炸飞,在空中飞旋,朝北,太安城,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可以死了。” 北魏人屠,死尽,死绝,至此。 第一百三十把章 一人之力 “南梁朝堂之上,野火纵烧,炸药爆裂,楚大人硬接陈石秀一掌,胸骨尽碎,临死之前燃烧野火,引燃炸药,南梁文武百官,死之十之八九,南梁新帝身受重伤,仅佘余和陈法格存活,楚大人身死南梁保和殿,死无全尸。” “楚大人独身入西楚,潜皇宫,以手枪轰裂诸葛唯我项上人头,寝宫坍塌,楚大人尸首掩埋于刘铸寝宫之下,血肉模糊,后被刘铸挖出,鞭尸泄愤,后挂于洛阳城前,大魏已与西楚交涉,西楚强硬,概不交出归还楚大人尸首。” “匈奴草原,楚大人力抗匈奴战神,大魏隐藏在草原朝堂上的谍子集体发难,草原能领兵将领尽数被刺身亡,仅剩稽粥、郝连流水、中行书等寥寥数人,楚大人不敌拓跋龙野,死于对方之手。” 汪嗣英说完,身子向下附了附,更显谦卑。 李元樱站在大殿之上,扯了扯领口,浑身莫名燥热,她向空中挥舞了一下手臂,正欲出声,喉咙发出一阵含糊的呜咽声,她使劲儿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汪嗣英,按照你这话的意思,楚大哥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汪嗣英沉声道:“是。”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朕总觉得有时候他不一样,有时候像个邻家大哥哥,有时候冷若冰霜,原来原因在这里。”李元樱轻描淡写点点头:“汪嗣英,你能分清哪个是和善的楚大哥吗?” 汪嗣英沉默片刻,如实回答道:“微臣分不清。” “那你能辨别出哪个是冷冰冰的楚大哥吗?”李元樱又问道。 “微臣也分不清。” “哦,朕问的问题太傻了,你当然分不清,朕都分不清,你怎么能分得清楚。对了,那个潜伏在南梁的楚大哥是何时进入建康城的?” 汪嗣英开口回答道:“以微臣所掌握的讯息来看,楚大人是元丰一年,陛下登基之后入了南梁。” “大魏元丰一年,到如今祥丰五年,算来算去也就是十五年,这么长时间,朕都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朕,说死就死,也真是难为他了。”李元樱说道。 汪嗣英沉默,心思微动,开口道:“祥丰二年,陛下从圣人书院以身外身南下八百里入建康城,楚大人曾经在人群中见过陛下。” “哦,原来是朕没见过他,他见过朕啊,哎,想想怪对不起他的。”李元樱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汪嗣英起身,缓缓退出大殿,人走了一半,他突然止住步伐,缓缓回头:“陛下......” 李元樱面色无常,开口问道:“还有事?” 汪嗣英张了张嘴巴,又闭上,摇了摇头:“没事儿,微臣先退下了。” 低头出了宫殿,汪嗣英并未走远,而是身子贴在一旁,脑袋顶在宫殿门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一切无常,足足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之后,砰砰砰,宫殿内响起了沉闷的响声,如同艳阳天下响起了无数闷雷声,地上的尘土违反常理跳跃腾空,然后落下,汪嗣英一手贴在宫殿的柱子上,整个宫殿都在颤抖,一道道裂缝如同游动的毒蛇顺着朱红色的柱子向上攀爬,窸窸窣窣的尘土落了他一脑袋。 不多时,闷雷声渐停,一袭消瘦的身影从宫殿走出独自一人走去慈宁宫,消失在视野之中。 汪嗣英眯了眯眼睛,伸手扑打一下脑袋上的灰尘,他径自走向泰交殿,以前那里不过是一处平常的宫殿,现在被南梁那位殿下改造成“实验室”,用来进行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那一处时不时便会出现爆炸着火的现象,以前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是见怪不怪。 径自走进泰交殿,入眼的满是瓶瓶罐罐,以及一身奇怪衣服的南梁殿下。 陈珞岩透过所谓的“护镜”,恶狠狠看着汪嗣英,不出意外骂了一句:“坏人!” 汪嗣英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陶罐,开口说道:“这是楚大人离京之前,让在下转交给殿下的野火,楚大人说,希望殿下所勾画的那一个世界可以早日到来,希望陛下和殿下能够......喜结连理。” 陈珞岩皱眉:“楚大人他?” “楚大人身死异乡他国,陛下此刻应该......” 话音未落,陈珞岩已经扯下身上的衣衫,飞一般冲了出去,脚下不稳,身子在台阶上咕噜噜翻滚下去,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从地上爬起来,跳上自行车,疯了一般向着慈宁宫冲去,楚人凤做了他本来打算做的事情,在他的计划中等到时机成熟,他就南下建康城,去找自己那位亲二哥算一算那笔账。 “萱儿,元樱怎么样了?”陈珞岩气喘吁吁问道。 萱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做了嘘声的动作:“殿下,陛下很好啊,回来就在哄小王爷睡觉,您听,里间的陛下还在哼歌呢?” 陈珞岩揉了揉摔疼的胳膊,缓缓推开房门,背对着他的李元樱正在哼歌,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一个人在抽泣。 他轻轻浅浅走了过去,从后面缓缓抱住了她:“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元樱。” 李元樱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巴巴向下落,小秀策好像知道了一般,伸出小手给他擦拭眼泪。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一个怎么都这样,离开的时候不曾言语一声,一个一个视死如归,难道自己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死是比活着更难的事情吗?赵叔如此,丁一如此,就连秀策也是如此,而楚人凤最不能原谅,我问过他此次出京是否有危险,他说没危险,这算什么?一个名字三个人用已经够惨了,结果一死还要同时死,留下一个活着就这么难吗?” “不难的,不难的……”陈珞研喃喃说道。 日后史书之上,无论正史还是野史,楚人凤贬大于褒,名声尤不如战死在长城以北的御猫。诸多描述离不开那几个词,残忍毒辣,嗜杀成性,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其心性之歹毒,手段之残忍,查遍史书难寻。 但是无论如何,在总结楚人凤一生的时候,都少不了一句话:忠于大魏,死于大魏,以一人之力,三条性命,扭转颠覆整个天下大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朕好好教教他们怎么杀人! 楚人凤之死扭转天下大势,南梁朝廷文武百官死了十之八九,西楚顶梁柱诸葛唯我身死西楚皇宫,匈奴能够领兵的将领极尽死绝。 突如其来巨变,让三面边关的局势迎来了一种新的局面,北魏、南梁、西楚、匈奴突然都变得急迫起来,迫切去打那一场大决战,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让整个天下局势拨开云雾,明朗起来,日后是继续天下四分,还是有一国脱颖而出,成为一统九州的大帝国,都是在那一场大战之后才能见分晓。 除了大军压境,其余三国已经有讯息明目张胆传到北魏,南梁剑宗赵敦煌、圣人书院孔钧瓷、匈奴战神拓跋龙野、西楚剑阁樊小快,将要同时作为三国先锋军齐入太安城,向北魏天子“讨教一二”,为楚人凤曾经杀掉的人偿命。 这场围杀来得突兀,也顺理成章,因为谁都知道北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肯定是李元樱这位女天子独身守太安面对人间天下,此次三国最巅峰高手有意无意的联手只不过是将最后的江湖大决战提前到军队大决战之前。 坊间传闻,北魏天子听闻天下高手齐入太安城的讯息,大袖挥舞,当即下达四封圣旨,第一封是命令汪嗣英即刻着手将皇宫清空,朕要在太和殿静候天下高手,好好教教他们如何杀人!其余三封是送往边军的,其中一封是不准洪熙官入太安城,只需他固守镇西军,天下高手入太安城之时,便是大决战开始之时。 紫禁城之战还未开始,人间已经开始沸沸扬扬,揣度推测这一场大战的胜负,各种说辞都有,更多的是不看好北魏天子,不过无论胜负,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围杀都将震古烁今,如果要找足以匹敌的江湖巅峰之战,只有当年北魏十年布局,诱杀澹台国藩的惊天杀局可以比拟,南梁北魏屯兵大江南北,澹台国藩独对南梁众高手都差点火候。 而在北魏皇陵之内,又多了三座衣冠冢,奇怪的是这三座衣冠冢共用一座石碑,挨在老祖宗左边,右边是大太监赵督领,也是一座不见尸首的衣冠冢,生前人屠、御猫在北魏齐名,其实两人关系极淡,平日里相互讥讽,死后离着这么近,老祖宗会被烦死的。 李元樱站在荒烟蔓草之间,眼前石碑一座座,一个个隆起的土包,逐渐围成一个大圆,大圆中央一棵四季常绿的松树,大魏皇陵简单到了极致,远没有皇家应该有的气派,更没有奇珍异宝陪葬,这一处皇陵是当年老祖宗出来游玩,随手指的一块地,说是有山有水,有草有风,哀家死后,无须奢华,一具黄梨棺木,几件贴身首饰衣物,葬在此处即可。 于是这一处便成了皇陵,葬着李元樱的亲人。 春去寒往,岁月穿梭,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几座土包渐渐围成了一个大圈,有些人本不该入皇陵,李元樱也都把他们接来了,比如苏克沙,比如雨晴,比如那名名不正、言不顺的绿绸姑娘...... “若是我死了,葬在那处。”李元樱指了指正中央的位置:“生前他们都不曾把我当作掌上明珠对待,也不曾宠着我、让着我,还把我当小孩子哄骗,死后让他们都围着我,谁都跑不了。” 陈珞岩指了指另一处:“我死之后,葬在那一处。” 李元樱翻了翻白眼:“这是我们李家的墓地,你这个陈家外人是没有资格的。” “别啊,不葬在这里,我就成孤家寡人了。”陈珞岩忙说道:“给点地就行,我不嫌挤,要不我葬在你下面,让你压着我。” 李元樱冷哼一声,抬脚出了皇陵,身后是一片柳絮飞扬的灿烂阳光。 回到皇宫,李元樱还没有歇好脚,汪嗣英突然来到慈宁宫,禀告了一件让李元樱有些许疑惑的事情,衍圣公孔飞鲤已经入京,请求面圣。 李元樱皱了皱眉头,摆手让汪嗣英请孔飞鲤入宫,心思转了转,还是不太明白孔飞鲤来京的目的,抬头望向宫外,目盲的北魏衍圣公手持一根绿色竹棍,不断敲击着地面,另一手放在汪嗣英的肩膀上向着慈宁宫走来。 在孔飞鲤的身后,跟着肖宗江和刘履高,两人亲眼见证了孔青鱼毒瞎孔飞鲤的始末,下手毒瞎自己哥哥的双眼之后,孔青鱼仓皇南逃,不过毕竟是一介孩童,即便有心准备,也是漏洞百出,本来有机会将那孩子抓回来,可是双眼淙淙流着黑血的孔飞鲤制止了刘履高杀人的冲动,任凭少年独身离去,回归圣人书院。 孔飞鲤进了慈宁宫,肖宗江和刘履高站在宫外,自小学拳的刘履高探着一颗脑袋,偷瞧慈宁宫内。 “刘履高,此乃皇宫,并非曲阜,不可东张西望。”肖宗江提醒道,身体绷直,站在一处。 “肖老,您就甭管我了,让我看一眼陛下,沾染一下陛下的仙气。”刘履高踮脚向着慈宁宫望去,希望能在缝隙之间看到皇帝陛下的风采:“肖老,平日里您都是一副世外高人、高高在上的样子,怎么今天这么拘谨?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啊,莫非见到陛下也紧张?” “胡说!”肖宗江一声大喝,胡须飞舞。 刘履高吓了一跳:“肖老,不是就不是,您这么大声干什么?这里可是皇宫,不是曲阜,大声喧哗不好,小心被杀头。” 皇帝陛下作为一介女子做的各种鲁莽事情,虽然常被世人不齿,被以前的大学士、现在的唐宗飞指摘,但是对于那些性格豪爽之人却具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常常能在不知不觉之间让许多人折服,比如镇西军的火爆将军熊途渭,镇北军的左先锋李继轩,孔飞鲤身边的刘履高,偏偏这三人在一开始还都不看好李元樱,觉得皇帝陛下一个小女子,太柔弱了,名不副实,而李元樱在祭孔大典大发神威,军马镇前拼死西域毒剑仙慕容峰,神勇关前重创草原虎郝连勃勃,三人的态度来了一个调转,怎么看都觉得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器宇轩昂,就是不小心被绊了一脚,摔个四脚朝天,都是卓尔不群的不与世人同流合污。 第一百四十章 最佳时机 慈宁宫内,孔飞鲤附身在地,李元樱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倒水、喝水。 李元樱没有让孔飞鲤起身,他不喜欢孔飞鲤,一直不喜欢:“嗯,你也瞎了,怎么样,目盲的感觉如何,孔飞鲤?” 在岳麓山下的小镇里,也有一位姑娘目盲,不能视物,守着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子,等着一个人归来。 “暗无天日,每日遭受的痛苦,不能为外人道也。”孔飞鲤说道。 “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织染曾经尝过的苦痛,你孔飞鲤早该尝一尝了。”李元樱对孔飞鲤有怨气,虽然不能指责孔飞鲤的报仇行为,她还是为织染感到不平。 “孔飞鲤,你为何来太安城?” 李元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再次附了附身,孔飞鲤开口道:“微臣来太安城,有两个方面原因,一是微臣时候来太安城了,另一方面原因是受了陈殿下的邀请。” “陈珞岩这个贱人?”李元樱更加疑惑,一扭头,南梁殿下正躲在柱子后面,皮笑肉不笑的呵呵直乐。 “你出来!” 从柱子后面走出来,陈珞岩走到孔飞鲤面前,伸手扶起衍圣公,顾左右而言他:“哎呀,地上凉,咱就不跪着了,再得了伤寒,多不好!算来算去,孔飞鲤还是我和元樱的师兄呢,哇,想想那两年的求学时光,同窗友谊,还真是值得用一生来回味呢。” 东扯西扯,胡言乱语! “朕让你们起来了吗?都给朕跪下!!!”李元樱觉得陈珞岩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而且是很大的一件事情。 陈珞岩跪得比孔飞鲤快。 “陈珞岩你说,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南梁殿下不喜欢皇帝陛下以“朕”自称,自己偏偏要以朕自称。 “元樱,你想多了,我怎么会瞒着什么事情,我只不过想给你商量点事情。”陈珞岩跪走到李元樱面前,伸手给皇帝陛下捏肩捶腿,平日里南梁殿下在皇帝陛下面前已经够没有面子了,今日更进一步,简直是在作践自己,萱儿都有些看不下去。 眼看李元樱没有动作,陈珞岩开口说道:“元樱,你想想当前的形势,天下三国如同猛兽一般直扑太安城,过不了多久,举国兵力就会和三大边军对上,那些修行高手也会一同赶来,全天下人的注意力都会在这一处,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是的,建康城和圣人书院会兵力空虚,近乎于一座空城,楚大人慷慨就义,以身殉国,造就了如今的大好时机,咱们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更何况,我在建康城有伏笔,此事儿十之八九能成!” 李元樱打开陈珞岩的爪子:“避重就轻,朕给你说你的打算吧,你是准备在赵敦煌和孔钧瓷北上之时,和孔飞鲤一同南下,一人去圣人书院,一人去建康城,把你们的恩怨了结了吧?” 这次是陈珞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此事儿若是朕不同意呢?”李元樱语气幽幽。 陈珞岩依旧跪着:“你同意也要同意,不同意也要同意。” 态度从来没有过的强硬,萱儿下意识望向皇帝陛下,时刻观察着皇帝陛下的脸色。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去死吧。”李元樱缓缓起身,向着里间走去。 “元樱,你听我说......”陈珞岩话语说了一半,幽幽叹了一口气,算了,此事儿就这么定了,有些道理他需要和陈石秀讲,有些恩怨他需要和南梁新帝了结,下定决心,南梁殿下低头一看,自己正在跪着,他才想起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来,对一旁的孔飞鲤说道:“女人嘛,有时候就是这样,爱耍小性子,不收拾一下,她们总想着上房揭瓦。” 孔飞鲤点点头:“殿下所言甚是,只不过要是站着说这话,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这就是我的聪明之处了,以弱示强,这一跪下,甭管她是武道修行的大宗师,还是北魏的皇帝陛下,最后还不是吓得灰溜溜逃跑去里间了?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话。”陈珞岩起身,扑打着膝盖上的灰尘,一脸得意,贱样儿十足。 往后的日子中,萱儿眼中的南梁殿下好像变了一个人,一直在写字,勤奋的不像话,好像进京赶考之前的书生,每日勤笔不断,在纸上写的东西奇奇怪怪,有的如同鬼画符,有的又细致至极,眼圈黑了,胡子长出来了,也不知道打理。 陛下呢,每日去军机处,给那三位打下手,也是忙忙碌碌。 两人好似生活在同一个节奏,两个不同的世界之中,见了面,殿下倒是笑脸相迎,陛下冷着一张脸,仿若没看见一般。 萱儿看在眼里着急在心里,偏偏这个时候,小太监余庆又病倒了,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嘴里还时常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自打跟随了赵督领之后,余庆也没少受伤,不过那都是皮肉筋骨上的外伤,此次病倒的很蹊跷,早上还活蹦乱跳,吃完早饭说累了想睡觉,一觉到了中午,起身又说头疼,脚下不稳就摔倒在地,脸色通红,偶尔清醒的时候,说三言两语又睡着了。御医说是伤寒,江湖郎中也说是伤寒,萱儿觉得也是伤寒,每日按时吃药,就是睡得时间越来越长。 与此同时,殿下和孔飞鲤南下的人马也在整顿中,一部分是衍圣公这几年吸收的江湖高手,以刘履高和肖宗江为代表,另一部分是残余剩下的玄甲军,还有汪嗣英粘竿处的杀人好手,整整有八百余人。陛下嘴上不说,但是私下一直在帮助殿下和孔飞鲤南下。 汪嗣英带来讯息,三日之后,南梁剑宗赵敦煌、圣人书院孔钧瓷、匈奴战神拓跋龙野、西楚剑阁樊小快会作为三国先锋入太安城,清空皇宫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而殿下和衍圣公准备两日之后趁着夜色离京。 胜负成败,在此一举! 萱儿感觉好多事情都恰巧不巧赶在了一起,好像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她把疑问说给陛下,陛下说以前头顶有人操控,现在头顶已经清明,是人间人管人间事儿的新时代。 小宫女摇了摇头,不懂,又叹了一口气,是时候给余庆熬药去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北上 南梁,剑宗,剑山。 一声声磨剑声已经在剑山响彻了十几年,剑山巍峨挺立,之上的利剑万万千千,宗主赵敦煌不急不忙,一直耐心磨剑,他磨剑不快,但是胜在平稳,几任剑宗宗主都是人间俊杰,剑术通神,却都没有赵敦煌这等耐心,以磨遍剑山所有剑为己任。 上一次赵敦煌下剑山还是十四年前的事情,天下刚刚大定,大江以南,南梁定都建康,詹氏和林氏入皇宫,陈建业和陈石秀的兄弟情开始有了隔阂,张胜谷入建康坐镇皇宫剑阵,詹天佑率军去南疆平定十万蛮藩,那时先帝也还没有建造天机阁,一件很小的事情却在南梁剑宗发生,赵敦煌突兀下山,匆匆忙忙,回来之时,除了一身鲜血之外,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这孩子便是日后剑宗宗主的关门弟子赵一。 世人都知诗剑仙与人交手,从不见血,即便阻挡黄淳风登剑山的那一次也未流血,而那次下山是诗剑仙唯一一次见血,至于赵一的身世没人知晓,剑宗老人们要保持剑宗传承的纯洁性,不希望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入剑宗,张胜谷虽然不姓赵,但是身体里流淌的是赵家的血,所以他能是大供奉。赵敦煌听罢,默不作声,然后开始打人,向死里打,最终老人们躺了一地,赵一入了剑宗。 赵敦煌特别提醒众人,赵一的赵是他赵敦煌的外姓赵,不是你们南梁剑宗的内宗赵。 现如今赵一能够在剑宗立足得宠,一方面是有赵敦煌的庇护,另一方面赵一的确聪慧,剑术天赋犹在张胜谷和赵星途之上,而且新一代的剑宗子弟已经没了以往的门派传承桎梏,而这这离不开孔希堂连年来的教育:“人人生而平等。” 赵敦煌手握剑山最后一柄宝剑,抬头看了看赵一:“去,提一桶水来,行一百半九十,做事儿要有始有终,这最后一把剑也不能马虎大意。” 赵一嗯了一声,起身提着水桶,去剑山间的小溪提水,虽是诗剑仙的关门弟子,但是赵敦煌从来没有教过赵一练剑,只让他提水,听磨剑声。 赵敦煌蹲坐在山石上,用剑山最后一把铁剑刨开身前的土壤,三块熟透的地瓜冒着热气,熟了。 剑山有磁性,之上利剑千万,剑气纵横,皆引到地下,所以挖地三尺之后,热气腾腾,能烤熟地瓜。 伸手拿起一块地瓜,撕开一块地瓜皮,露出红灿灿的地瓜肉,赵敦煌低头啃了一口:“出来吧,还当自己是以前的孔希堂,呼吸重的如牛,一个废物而已。” 孔希堂现身,伸出一根食指挠着黑白相间的头发:“老子若是还在巅峰,早就老拳相向了。” “巅峰?嘿,巅峰我也不放在眼里。”赵敦煌将另一块地瓜踢到孔希堂身前脚下。 “我不吃这东西,现在我正在养生,细水长流,能多活几年是几年。”孔希堂说道。 “你可别丢人现眼了,那点破事儿满剑宗都知道,涨点记性吧。” 孔希堂嘿嘿直笑,我也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 以前孔三院长虽然好色的名声剑宗上下都知道,不过止乎于礼,言语轻佻,但是行为规矩,有放不开的嫌疑,大江一战之后,一身修为付之东流,反而让孔三院长在放浪形骸的一条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短短几日已经撩拨了好几位剑宗女弟子,闹到比剑定生死、争孔郎的地步。 要养生的孔希堂看赵敦煌吃得香,馋虫上脑,蹲下一块啃了起来。 “出息,一副饿死鬼的蠢样子!”赵敦煌骂道,把最后一块地瓜向自己的方向上拨拉了一下,孔希堂嘴馋人懒,不顾及他人感受,只求自己舒坦,这最后一块要留给赵一。 孔希堂狼吞虎咽,将一块地瓜吞入肚中,舔了舔手指:“不和你贫嘴,说点正经的,陈石秀此次让你北上,明面上是向北魏天子讨公道,为朝堂之上死在楚人凤手中的大臣们一个交代,实际上是有意削弱剑宗实力,胜了,自然是好,南梁北魏之间的战争或许都可以不打了,败了,硕大无朋的剑宗无异于折损大半,对于陈石秀而言也算一件喜事儿,胜谷没了,赵阔飞死在李元樱手中,要是诗剑仙再没了,剑宗就形同虚设,不足为虑,再加上星途和无峰还未攀爬至巅峰,剑宗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可就不像以往那般有份量了。陈石秀不是陈建业,后者宅心仁厚,顾全大局,陈石秀可容不下圣人书院和南梁剑宗这种不可掌控的势力存在,看到詹天佑的下场了没,有够凄惨,詹家也成了不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世家。陈石秀即要安内,又要攘外,两手抓,两手还都抓得滴水不漏,不简单。” “咸吃萝卜淡操心,为何你天赋极高,却总比不过我?就是脖子上顶着的这颗大冬瓜想得太多。”赵敦煌摇头说道,也把手中的地瓜吃完。 “妈蛋,给你好好说话,你东扯西扯,好好好,就你诗剑仙牛逼行吧!”孔希堂恼火说道,他突然抓住赵敦煌的手臂:“若是你败了,剑宗再无安身之地,又该如何?” 赵敦煌看了看东南方向,又看了看西北方向:“东南出海逃难不行,一一怕水,那就麻烦你带着剑宗上下去西北之地。” 孔希堂点点头:“还是希望你能胜。”他看了看山间小道上提着水桶的赵一:“不打扰你们师徒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赵一哼哧哼哧地将水桶放在地上,隐约看到孔希堂的衣衫摆角,山上的师姐们都喜欢他,可是赵一不喜欢,觉得这位圣人书院来的三院长好招人厌的。 赵敦煌将剑山上最后一把铁剑放在磨剑石上,以瓢舀水滴落在剑身上,一手握住剑柄,另一手双指按照剑身上,一声声磨剑声响响彻剑山。 赵一并排着双腿,坐在一块山石上,小心翼翼撕着地瓜皮,一边吃瓜一边听磨剑声,在旁人耳朵中,那只是磨剑声,在赵一的耳朵中,那磨剑声似乎在天地间画出了一副锦绣山河,那幅图画里面有山、有水、有鸟、有花,有清泉流水从泉眼里冒出来,有白云从蓝天中轻轻飘过,有蝴蝶从花丛中翩翩起舞,有白兔从草丛中蹦跳而出,有嫩绿小草从石缝中探出头来……还有惊涛骇浪铺天盖地而来,风雪暴雨铺面而来,又有寒潭清冷、吐气成霜,还有寒山屹立、陡峭如墙…… 宗主从未下山,为何能见到如此多的景色? 最后一下磨剑收尾,剑山之上剑气纵横,犹如游龙飞舞,万把利剑同时跳跃了一下,然后一同落下,赵敦煌随手一抛,那一把利剑激射飞旋,稳稳插入剑山之上,没入其中。 赵敦煌在木桶中洗了洗双手,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剑山,好像老农在欣赏自己耕种的稻田:“一一,练剑要有耐心,以前有人告诉宗主,普通高手或许真得要看勤奋,但是真正的人间巅峰最后拼得还是天赋,这事儿在宗主心头像是一块乌云一般,压抑阴霾,久久不能忘却,因为宗主天赋不高,只能埋头学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黄淳风登山,宗主才知道,原来宗主并不差。从这件事情来说,还是勤奋耐心重要一些。” 赵一重重点了点头,手里的地瓜吃了一半。 赵敦煌伸手揉了揉赵一的脑袋:“宗主要出山一趟办点事情。” “去做什么?” “向北边走一趟。”赵敦煌缓缓向山下走去:“回来之后,宗主带着一一去游历天下,吃香的喝辣的,好好看一看人间风光。” 赵一看着诗剑仙的背影,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宗主,您是不是赵一的爹爹?” 踏步离去的赵敦煌蓦然停下脚步,未曾回头,肩膀向下一耷:“抱歉,一一,宗主不是你爹爹。” 赵一泪不可制,满脸泪水,吼道:“不,宗主就是我爹,就是!” 如同庄稼汉子的赵敦煌扭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是不是就那么重要吗?一一,记住宗主的话,那都不重要的。” “那什么重要?” “快乐啊。”赵敦煌理所当然的说道:“一一,宗主把你当男孩子养,是宗主的错,看看如今的北魏天子,女扮男装多年,也挺可怜的,你也不要记恨宗主,因为宗主实在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日后若是遇见了爱慕的男子,宗主会给你把关,你也一定要留一手,千万别一股脑将自己的身心都交出去。虽然宗主是男人,但是宗主知道一个真理,男人啊,没有一个好东西,切记,切记。” 赵一破涕为笑,夜色中,流露出还未长开的女子风情。 在剑山的山风中,赵敦煌没了踪影。 南梁剑宗宗主,三绝诗剑仙,悄然北上。 ----------------------------------------------------------------------------------------- 南梁,圣人书院。 孔钧瓷一身青衣站在书院门前,仰头看了一眼圣人书院的门匾,来来回回几多次,如今物是人非。 早年是孔维亭站在此处,破尽书院大阵,后来是北魏天子入书院,去后堂小楼祭拜,最后一次书院动荡是大江之上的一战,孔希堂动用大阵,最后自行切断联系,去了剑宗。 书院上下都知道,那是孔三院长的意愿,对书院仁至义尽,不想再有牵连之意,孔钧瓷对此一半开心一半失落,能放下一切,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希堂有大魄力,令人羡慕。 孔河从建康城带来了圣旨,随后又返回建康城,与师兄妹们荣辱与共,对此孔钧瓷总会想起当年,孔末、孔钧瓷、孔希堂和孔道佛,也曾经像他们那般,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人开始疏远,对于孔末的称呼变成了圣公,自己在大江一线,希堂常年待在南梁剑宗,道佛在权力中心的建康城,多年以来聚少离多,书信招呼也成了按部就班。 “钧瓷,此次北去,不同于以往,万事儿小心儿。”一旁的孔末开口说道。 “圣公多虑了,若是孔钧瓷一人去,或许就是真的有去无回,但是此次还有诗剑仙、匈奴战神一同赶往,北魏天子即便举世无双,也很难活。”孔钧瓷说道。 “若是能让那女子活下来,就让她活下来。”孔末说道,自打孔青鱼从北魏回来之后,南梁衍圣公改变了很多。 孔钧瓷苦笑一声:“以那女子的心性,应该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若是杀不了别人,她不会苟活的。” 孔末叹了一口气,身后书院传来朗朗读书声:“以前觉得岳麓书院读书只为读书,不求接济天下,为民分忧,是走了一条错路,现在看来,他们或许才是对的,圣人书院走了歪路。” “圣公这话有失偏颇,多年以来,圣人书院教书育人,培养了很多人才,不可一概而论。” “也培养出了佘余这种人。” 孔钧瓷闭口不言,佘余此人野心大,看事透彻,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隐忍和成熟,关键是此人的价值观之独特前所未有,自从入了建康城之后,他看似几次大逆不道的行为,背后似乎都有迹可循,坚持着一道底线,偏偏世人还看不到、捋不清这道底线是什么。 书院二院长抛除思绪,缓缓扭头,孔青鱼就在不远处偷瞧,只露出一颗脑袋,他开口对孔末说道:圣公,“青鱼今日问了一件事情,他问人做错事情,可以被原谅吗?” 孔末艰难扳住轮椅的轮子,强行扭转,冲着孔青鱼招了招手,孔青鱼扭扭捏捏走到孔末面前,开口叫了一声:“义父。” 孔末笑了笑,抓住孔青鱼的双手:“青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人都会犯错误的,人犯错之后,有心悔改,是可以被原谅的。” 孔青鱼点了点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扑到孔末的怀中,嚎啕大哭:“义父,青鱼错了,青鱼错了,青鱼真的错了!” 孔末常常呼了一口气,摸着孔青鱼的脑袋:“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孔钧瓷看到这一幕,欣慰一笑,冲着孔末点点头,踏步北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南下 匈奴,盛京城。 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内,匈奴战神正趴在小书桌上咬着毛笔,抓耳挠腮,刚回家就被夫人逼着坐下考究学问,关键是要自己的儿子拓跋玉树一同考究,考究内容也不难,老老实实将《论语子罕》默写下来就好。 之所以说不难,是因为拓跋玉树已经默写完了,正坐在一旁冲着阿爸幸灾乐祸的傻乐呵,匈奴战神战力无双,但是学问这一块可就不敢恭维了,《论语子罕》篇他只记得——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这一句,至于其他,如同一团浆糊,匈奴战神有心记起,无心回天啊。竖直身子去偷瞧一眼身旁儿子的纸张,这臭小子竟然双手捂得死死的,一个字都看不到。 小院厨房里传来了阵阵香气,青烟顺着烟囱冒了出来,锅铲碰撞铁锅的声响也传来了,拓跋龙野思绪纷飞,抬头瞄了瞄头顶草原蔚蓝的天空,一只雄鹰在空中展翅翱翔,自由自在,好羡慕啊。 阿爸越是苦恼,拓跋玉树越是开心,开心到忍不住飞起来,拓跋龙野抬头瞪了一眼自家的儿子,小兔崽子。 “开饭咯!”战神夫人端着饭菜走了出来,拓跋龙野忽的一声从小书桌前站了起来:“夫人,我来帮忙!” “你坐下!继续写!想要浑水摸鱼,没那么简单!”战神夫人命令长生天下最凶猛的战士坐下。 拓跋龙野哦了一声,低头哀叹一声:“夫人,太难了,写不出来,先吃饭吧。夫人也不是不知道,读书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比登蜀地的栈道都难!” “嗯,都知道蜀道难了,不错,那先吃饭吧。”战神夫人开口说道,在拓跋家,战神夫人的一句话如同大赦天下的金口玉言,匈奴战神只有停着的份儿。 拓跋龙野腾地一声站起来,赶忙点头:“好好好,谢夫人开恩,谢夫人开恩!” 嗖的一声,匈奴战神冲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小小的餐桌上,四菜一汤,不丰盛但是胜在温馨。 给夫君和儿子各自盛了一碗米饭,米饭堆成一座小山,鼓起一个尖儿,拓跋家,尽是饭桶,特别是吃起米饭来,一个比一个能吃,拓跋龙野和拓跋龙山还曾经比赛谁吃的多,做兄长的不如做弟弟的,玉树虽然年龄不大,已经表现出一个饭桶的潜质,想到这里,战神夫人不禁一乐,摇摇头。 她来自大江以南,跟随车马北迁到了草原,她自小爱吃辣,被称为辣妹子,胆子出奇的大,心肠又软,刚到盛京城,便见到守城军伍欺负老人,她很努力地忍了忍,没忍住,抄起木棍上去主持公道,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当时还是皇宫禁卫军统领的拓跋龙野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从此便开始孤单思念,练功的时候也常常出神,朝思暮想,和如今的拓跋龙山有得一比,于是便不顾周围众人劝阻,对那名刚刚在盛京城落脚的中原女子展开了猛烈追求。 拓跋龙山将这件陈年往事告诉自己的侄子拓跋玉树,拓跋玉树一千一万个认为是真的,因为平日里阿妈的脾气就有些不太好,眼里揉不得沙子,对阿爸非打即骂,身高马大如同擎天柱一般的阿爸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可谓是天理循环,一物降一物,命中注定的事情,没办法啊,没办法。 “龙山怎么没有一块回来?”女子开口问道。 拓跋龙野嘴里塞满了米饭:“青瓷姑娘在。” “怪不得。”战神夫人点点头。 拓跋玉树又在一旁偷乐,心头了然。 战神夫人伸手狠敲了一下拓跋玉树的脑袋:“别瞎寻思,好好吃饭。” 拓跋玉树虽然年龄小,但是他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战神夫人最近苦恼于私塾先生说的一件事情,拓跋玉树在私塾里欺负了几个女孩子,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这几个女孩子对拓跋玉树的态度,非但没有记恨,反而更加温柔了,对于这种情况,战神夫人想要和自家儿子好好聊聊,拓跋玉树也不隐瞒,觉得那几个女孩子好烦,像苍蝇一般在身边转来转去。战神夫人听罢无语,扶着眉头只道:“不想和你说话,你去读书吧。”拓跋玉树疑惑了很久,我什么地方惹到娘亲了? 一顿饭吃完,满满一锅米饭被吃了一个精光,战神夫人高兴了,没有剩饭,起身将锅碗刷干净。 拓跋龙野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双手怀抱住自家夫人的腰肢儿,将一张脸搭在夫人的肩膀上,嘿嘿笑道:“夫人!” 在撒娇,沙场万人敌的匈奴战神。 “让开,还没收拾好,别让玉树看到了。”战神夫人嗔怪道。 “玉树已经睡了,不怕。”拓跋龙野的双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上下游走,宽厚的双手带着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像是有魔力一般。 “松开!”战神夫人的呵斥有气无力。 ........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漫天银河流动,斗转星移,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些许羞红。 战神夫人整理着拓跋龙野的衣衫,将那一枚长命锁挂在他的胸口:“天下不太平,你要小心,真不知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简简单单过日子不好吗?” “简简单单过日子当然好,但是在简简单单过日子之前要完成一些目标,大汗要一统天下,为草原谋福祉,创立万年基业,中先生要向北魏讲道理,为死去的汉中中家复仇,郝连将军要江湖和庙堂,成为无可争议的贤臣良相,张元想要策马扬鞭,饮水长江,要权势滔天,名垂千古......” “你呢,你这匈奴战神又要什么?” 拓跋龙野握住夫人的手:“我要的不多,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牵着你和玉树的手去江南一趟,看一看你说了很多遍的小桥流水人家。” 战神夫人淡淡一笑,微微点头:“嗯,很是伟大的理想,不愧是我选的夫君,我准了!”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出了小院。 “夫人,回去吧,外面天冷。”拓跋龙野开口说道。 战神夫人点头:“你也小心。” “放心!”拓跋龙野正欲离去。 “阿爸,什么时候回来?!”不知何时,拓跋玉树揉着睡眼,已经站在门前。 “少则十日,多则一旬。”拓跋龙野回答道。 “又是这一句啊。”拓跋玉树有些不舍。 拓跋龙野淡淡一笑:“阿爸从来都没有食言过吧。” “那倒也是。”拓跋玉树小声嘀咕道。 拓跋龙野哈哈大笑,揉了揉拓跋玉树的脑袋,在晨光微曦中,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消失在天地连线的旭日光辉中。 楚匈大战之后,匈奴战神南下,一共三次。 第一次,是击杀北魏御猫,赵督领,御猫死无全尸。 第二次,是截杀北魏人屠,楚人凤,人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次,是迎杀北魏天子,李元樱,......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东进 西楚,洛阳城。 天气炎热,地面蒸腾,每年到了这个时节,西楚都处在如同烤炉一般的闷热之中。 苏明川站在竹林之前,腰间木剑左右摇摆,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一万棵竹子如同一片跃动着的海洋,眼前一座小小的竹屋,以前是西楚国师诸葛唯我的住处,现在已经空了,楚人凤用那把铁疙瘩,轰杀了西楚最尊贵的人。 “小快,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苏明川开口问道。 “副阁主,樊小快不明白,不明白西风为什么必须死!?”在苏明川一旁的樊小快开口问道,段西风死后,他与任何人相站,都是并肩,不再落后别人半步。 “那是西风自己的选择,提前服毒,没人能够救他。”苏明川说道。 “不!他可以不死的,阁主能够救他的,阁主的本事儿我知道,他只是不救,因为他不想救!”樊小快脸上满是痛苦。 “小快,先生已经仙逝,此时再论此事儿,已经没有意义了。”苏明川开口说道。 樊小快吼道:“怎么会没有意义,那是你们觉得没有意义!阁主常说,人生而平等,我理解不了,也不懂,但是我知道西风与大家相识数十年,是我见过最诚恳的人,他是南梁谍子又怎样,阁主可以不让他领兵打仗,可以将他囚禁在洛阳城,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为什么不能留给他一条活路?” “抱歉,小快。” “道歉没用,人都已经死了!”樊小快满眼含泪:“从太安城回来之后,我不再学剑,我要读书,要写字,我要把全天下的道理都弄清楚想明白,弄明白西风为什么求死,中原为什么东去!” 说完,他扭头就走,毅然决然。 “小快,此次东去一切小心。”苏明川提醒道。 樊小快没有回答,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而在他身后的竹林深处,有一袭身影一直站在那里。 行走在皇宫内,樊小快突然停住了脚步,皇宫内鲜花锦簇,万紫千红,若是说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那就是还没和人家说过话。 洛阳城皇宫内鲜花种类繁多,不一会儿,樊小快就捧着一大捧鲜花站在小院的门前。 咚咚咚,樊小快颤抖着双手敲了敲门,半晌,里面并没有传出声音,难道还是睡午觉?他手心里不自觉满是汗水,在身上胡乱擦了擦,伸手立起那棵因为太阳暴晒而蔫头耷脑的海棠花。 在一旁的小院内,练刀又练剑的少年赵无忌脑袋冒出墙头,看到这一幕,已经很久不曾笑过的少年咧了咧嘴角。 樊小快扭头冲着少年尴尬的笑了笑,赵无忌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没入小院中。 “来啦来啦,大中午的,都在睡觉,谁啊,偏偏挑这么个时候,真讨厌。”紫儿嘟嘟囔囔,理了理两鬓跳出来的淘气头发,很不高兴地拉开门,入眼的是一片姹紫嫣红的五颜六色和迎面而来的浓郁香气。 “阿嚏,阿嚏!”小丫鬟紫儿被熏得打了两个打喷嚏,抬头望向樊小快,她眼中有一下的惊讶和欣喜,这头呆头鹅终于有所行动了。 “那个,那个,那个......那个紫儿姑娘,我......我......我是......樊......”樊小快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行了,我知道你是樊小快。”紫儿翻了翻白眼。 樊小快惊讶异常:“紫儿姑娘......知道我?” 紫儿冷哼一声:“知道,知道,怎么不知道,看到你好几次了,每次都临门一脚,像个缩头乌龟一般退却了,可把我家小姐着急的哦,哎,我都替你着急。” 樊小快被人埋汰了一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直乐呵,傻傻地立在那里,原来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啊,呵呵。 “喂,喂,喂......”紫儿在樊小快面前挥了挥手,她想要逗一逗这个青年,已经好几年了,几次想要开口说话,这傻瓜都变成了熊包,不敢抬头,有一次,紫儿实在看不下去,跑上前去想要牵线搭桥,樊小快吓得扭头就跑,比兔子都快:“别傻愣着了,有话快说,本小姐可没有时间给你耗着,而且我家小姐也是很忙的。” “花,花,这是花!”樊小快低头,把一大捧鲜花捧了上去,五颜六色,很是美丽,寇中原说过,女子都喜欢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东西,比如簪子、玉石、手镯,越是能晃动人眼越是可以抓住她们的心,樊小快没钱,只能另辟蹊径,摘了一大捧花,简单实用,不花钱。 “花啊。”紫儿不太高兴,这花有啥好的,除了占地儿,没有一点用处:“嗯,也算可以,虽然我不喜欢,但是小姐喜欢这种调调,也算送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礼物。” “小姐,小姐,快点出来啊,你朝思暮想的情郎来了,快点啊,再不来就人就走了!” 小院内响起板凳倒地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来了,来了,稍等片刻!”刘开心的声音已经变形。 “你瞧我家小姐这毛躁劲儿,呵呵,以后多担待啊。” “不是,紫儿姑娘,我......” “什么不是啊,我说是就是!”紫儿伸出小拳头锤了锤樊小快的肩膀,挑了挑眉毛,眼神中些许狡黠:“放心,有我在,保你水到渠成,嘿嘿。”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思一转:“虽然说助人是快乐之本,但是,你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给我点报酬,让我更加快乐一些?” “报酬?紫儿姑娘想要什么?”樊小快问道。 紫儿用下巴点了点街头的一个小店铺:“那里的芙蓉糕特别好吃,咳咳,我想吃!” 眼前一阵大风刮过,萱儿一瞬间迷惑,那一束鲜花不知不觉落到自己怀中,眼前的樊小快已经提着两大盒芙蓉糕站在她面前:“紫儿姑娘,芙蓉糕!” 紫儿眼睛弯弯,嘴巴都要裂到后脑勺去了,小伙子很识趣嘛,随手把鲜花丢在一旁,抱过芙蓉糕,美美吃了一口:“你瞧,我说啥来着,还是芙蓉糕好吃,鲜花有用吗,没用!” 樊小快笑着说道:“紫儿姑娘说得对。” “你等着,我去把小姐叫出来,肯定也是怕见你紧张!”紫儿嘿嘿笑着,扭身进了小院。 樊小快踮脚向着小院内看了看,紫儿正巧踏入屋内,他嘴角翘了翘,如此已经很好,很好了,了无牵挂。 “小姐,快点!”紫儿嘴巴里塞着芙蓉糕,含含糊糊嘟囔着,从后面推着自家小姐出了房门。 “紫儿慢点,我还没打扮呢,出门会被人笑的。”刘开心说道。 紫儿才不管那些:“小姐已经美若天仙了,再打扮,我都没法活了。” 两人出了小院门,樊小快已经没了身影。 “我说啥来着,肯定跑了,这个胆小鬼。”紫儿伸着脑袋左右瞧了瞧。 刘开心附身捧起鲜花,轻轻闻了闻,满脸笑容:“真香。” “小姐,也就你能笑出来,等着吧,等这家伙儿什么时候有胆子表白了,我觉得黄花菜都凉了,看得真着急,气死我了。”紫儿唉声叹气,恨两人不争,还是吃块桂花糕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有一个梦想 陈珞岩将手里的碳笔放下,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儿,扭转一下脖颈,低头闻了闻身上的衣衫,嗯,果然是臭的,几日不眠不休,连日书写,让南梁殿下成了太安城常见的乞丐,浑身臭烘烘的,伸手抹了抹脸面,碳笔留在手上的灰黑抹在脸上,瞬间又成了一个眨着眼睛的黑猴,还不如乞丐。 所谓的碳笔是他发明的简易签字笔,虽然有诸多缺点,还达不到本源世界签字笔的便利,但是比起毛笔简单实用,效率高,碳笔一经出现,便受到了顾远长的大力吹捧,首先在岳麓书院内推广,山长大人十分喜欢碳笔,但是副山长大人朱太峰却忧心忡忡,碳笔代替毛笔可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毛笔的使用方法和碳笔完全不同,主要原因是碳笔固化了笔尖,远远不如毛笔运笔灵活多变,勾、抹、锋、悬的运笔手法没了,朱太峰十分担心那些瑰丽的书法会被人忘却了,但是山长大人完全被南梁殿下洗脑,浑身上下充斥着唯物主义的观点,坚信世界是物质构成,实用主义是推进世界发展最有效的途径,其他的都要让道。副山长大人叹气,向山长大人讲述利弊,不可因噎废食,过分讲究实用。山长大人讲不过副山长大人,于是开始哭,说自己活不了几年了,还想多看几眼殿下描绘的新世界。 在故纸堆中翻找出半块馒头儿,南梁点下吹了吹上面的灰黑,狠狠咬了一口,他所整理的文档是认识改造世界的手稿,大致描述了整个世界应该发展的流程和方向,在基础研究方面,哲学被放在了首当其冲的位置,然后是数学,再其后是物理,在实用方面,重点描述了野火的使用,强调了科学方法的重要性,并且在野火的基础上演化出了电能,进而有了汽车、火车和飞机,在经济方面,陈珞岩描述的很少,只提到了沈凝儿,经济制度的建立应该以沈凝儿为中心,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相结合,让宏观调控渗透到方方面面,在政治方面,他提出了君主立宪的联邦制,若是天下统一、四海臣服存在困难,可以利用制度上的优势,通过慢慢合并达到最终目的,不过他对此的态度并不乐观,历史已经阐述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暴力的统一或许会存在巨大的伤亡,但是统一之后的内部结构是最为牢靠,最有向心力的,和平统一短时间有意,长远看来内部消耗不但持续时间长,而且内耗造成的破坏难以估量。 最后的最后,陈珞岩还提倡建立期刊杂志,为学术论文的发表提供纸质载体,建立学院,提供继续再教育的途径,让学习成了一种持之以恒的习惯,他还恬不知耻设立了一项陈珞岩奖,每年评选一次,得奖之人可以直接入学院担任各种职位,享受朝廷补助,钱从内库出,李元樱听了,不同意,凭什么从我的口袋掏钱,沈凝儿却是大手一挥,利国利民的千秋好事情,应该提倡。 连续多日的脑力劳动让陈珞岩有些身心疲惫,但是精神越来越好,仿若了却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将一封书信塞到袖子中,一把拉开宫殿的殿门,一手攥拳,冲着天空举拳,大喊一声:“巴啦啦小魔仙,变身!” 半晌,毫无异常,只有一阵风从南梁殿下的身边吹过,带起他的衣衫前角飘了飘。 这一声吼引来无数小太监的纷纷侧目,南梁殿下这又是发什么疯,算了,见怪不怪,反倒是哪一天殿下正常了,那可能反而不正常了。近日来汪嗣英已经开始清理皇宫,为那场明目张胆的皇宫之战打扫战场,虽然人间修行高手的巅峰之战不会影响三面边军的大决战,但是谁都知道,这一次的皇宫之战会对三面边军产生巨大的影响。 陈珞岩骑上自行车来到慈宁宫,没敢露面,远远冲着萱儿招手:“萱儿,元樱怎么样了,还生不生气?” 萱儿摇摇头:“殿下,奴婢看不出来,陛下这几天看起来,与平时没有异常,不怎么生气,也不怎么高兴,淡淡的。” 陈珞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就很难办了,应该是假装出来的不生气,实际上应该已经气坏了,萱儿,若是我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她会不会消消气,高兴一点?” “奴婢这不知道,大概会高兴吧,陛下那么爱吃东西。”萱儿说道。 “那好,我马上去做一桌好吃的,要不要再来点负荆请罪,以表达自己的真诚?”陈珞岩说着离开了慈宁宫。 萱儿踮脚望着南梁殿下离开,快步走到里间皇帝陛下身边:“陛下,都按照您让奴婢说的说了,殿下去做好吃的去了。” 李元樱嗯了一声,点点头,给小秀策换好衣衫,出声问道:“余庆最近好点了没?” 萱儿脸色一黯:“还是老样子,越来越嗜睡,常常一睡便是一整天,每天叫醒他吃药,他也喝着喝着便睡着了。” 李元樱安慰道:“没事儿的,过几天余庆就好了,朕保证。” 萱儿点点头。 李元樱将熟睡的小秀策交给萱儿:“朕去军机处,明日你和余庆、秀策一同离开皇宫,若是朕败了,沈凝儿已经准备好了出路,能保你们一生平安。” 萱儿的嘴唇抖动了一下,眼里含着泪水,想要劝阻皇帝陛下一下,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颤颤巍巍开口道:“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好小王爷,陛下放心!” 李元樱淡淡一笑,离了慈宁宫来到军机处,孙景初、唐宗飞、胡汉斌和汪嗣英都在,这是汪嗣英第一次进军机处,进门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理了理两鬓的头发,孙景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点头,唐宗飞皱了皱眉头,胡汉斌面无表情,觉得习以为常,很符合他对汪嗣英的定位。 “清空皇宫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李元樱问道,主要是问向汪嗣英,此事儿他全权负责。 “已经准备妥当,宫外落脚地已经准备好,明日入夜之前可以完全清理干净。”汪嗣英低头说道,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陛下,真得不需要弓弩手和重骑兵?” “不需要,赵敦煌、孔钧瓷和拓跋龙野已经不在九品三境界之内,所谓的弓弩手和重骑兵在这三人面前只能充当炮灰,没有十万以上的精锐部队围困,一切都没有意义。”李元樱解释道。 汪嗣英心里一动:“陛下,西楚的樊小快?” “这点朕也看不懂,还以为会是苏明川,没想到竟然是樊小快,诸葛唯我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西楚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应该是有意为之的一手,或许樊小快有什么无理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朕为他专门准备了一招。”李元樱说道:“明日落日之后一定要清空皇宫,无论胜负,结果如何,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儿。” 说完,她也不给四人说话的余地,起身离开军机处,返回慈宁宫,夜色已经降了下来,天空中亮起了星星,还未入慈宁宫,李元樱已经感到了陈珞岩粗壮的呼吸,附身趴在慈宁宫屋顶,正露出一颗脑袋向自己这边看来。 李元樱停下脚步,不再向前,陈珞岩看了半天,知道自己已经败露,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宫殿下众人喊道:“行动!” 砰砰砰!一朵朵烟花升空,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五颜六色,煞是美丽。 “幼稚!”李元樱翻了翻白眼,轻身一掠,来到宫殿顶上:“出来吧,已经看到你了。” 陈珞岩爬起来,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笑嘻嘻来到李元樱身前,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给你点什么,诺,这是给你的情书,可不能不接,你不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你跳吧。”李元樱淡淡说道,眼神却始终盯着信封。 “给你开玩笑的,一点都不懂幽默。”陈珞岩将信封硬塞到皇帝陛下的手中。 这是你给我的,我可没要,李元樱心里想着,展开信封,上面果然写着一首诗,没有格律,并非七言五绝,也非宋词元曲,她抬头看了一眼陈珞岩。 南梁殿下呵呵直笑,还有点不好意思:“写诗这种东西,我不太擅长的,凑合着看吧。” “陈珞岩,你还能背过你写了什么吗?”李元樱开口问道。 陈珞岩理直气壮说道:“肯定记不住啊,我一边写一边吐,写完不敢看第二遍的,怕忍不住抽自己的大耳瓜子。” 李元樱忍不住笑了,但是又强行将笑意憋了回去,轻声诵读道:“我站在零点六一八,手里捧着一朵花。” 嗖的一声,陈珞岩从身后抽出一束花。 “看你款款走来啊,我乐得笑哈哈。” 陈珞岩眉飞色舞,咧嘴挑眉,在表演笑哈哈的表情。 “我站在零点六一八,变成一只大蛤蟆,咕咕呱呱呱,每天陪你笑,天天给你讲笑话......” 李元樱读完,除了押韵之外,上下狗屁不通,但是总不能第一时间内实事求是告诉对方写得差吧,那太没有同情心了。 她咳嗽两声,开口问道:“零点六一八是什么?” “是黄金分割点。”陈珞岩双手比划了一下整个宫殿的长度,开口说道:“若是将宫殿整个长度比作一,那么整个长度的0.618倍就是黄金分割点,在这个点上会有特别的效果,比如站在这个地方说话声音会嘹亮一些,唱歌会更加婉转一些。元樱,你看到了那一个餐桌了吗?就是在黄金分割点上,至于原理,我给你讲讲……” 李元樱有点头大,又要听他絮絮叨叨讲什么原理吗?太烦了:“咱们先吃饭,先吃饭!” “哦,那就先吃饭吧。”陈珞岩意犹未尽,很绅士地拉开凳子,微微欠身。 李元樱坐下,一张餐桌上有蜡烛,有牛排,她以前在岳麓书院吃过,所以轻车熟路。 “今天的安排很唯美,我很喜欢。”李元樱开口道,总要给对方一颗蜜枣,他才能像一头小毛驴一般不知疲倦的伺候你。 “唯美吗?一般般吧,在我心里最唯美的事情是让你给我生孩子。”陈珞岩口无遮拦说道。 李元樱大怒,身形一闪,已经来到陈珞岩身前,一手按在他的胸口,有气劲却无气力,陈珞岩只感觉到一股热流穿透身体。 北魏天子盯着南梁殿下的眼睛:“如果......你不死,我不死,我就给你生孩子,封你为皇后,给你一个名分。” …… 八百人出了太安城向东而去,避开北魏和南梁交战的战场,沿着海岸线南下,北魏三面边军,连年累黩,已无力设置正规的海防军队,南梁倒是有东南海防线,不过为了开辟第二战场,海军战船已经系数调入内地,所以现在沿海南下无异于进入无人之地,孔飞鲤会在距离圣人书院最近的港口秘密登陆,陈珞岩继续南下去建康城。 八百人中除了其中二百人有甲胄护身,其余六百人打扮各异,他们本就是粘竿处,擅长隐藏,单兵作战强悍,相互配合起来也密不透风,此时潜入圣人书院和建康城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陈珞岩骑马而行,甄婆婆随行,孔飞鲤坐在马车内,肖宗江驾车,刘履高还未到圣人书院,身上的杀气已经高涨起来,这位江湖莽夫不爱杀人,但是杀起人来也不怵,特别是杀起读书人来,他觉得特别过瘾。 掀开车帘,孔飞鲤“望向”前方:“殿下,您离开岳麓书院的时候,织染她还好吗?” “很好,有大牛哥和小钗姐照顾,织染很好。”陈珞岩开口说道,小鱼存在的事情,众人都在隐瞒他:“比你想象中的好,孔飞鲤,愿望了却,回岳麓书院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殿下的归宿呢?”孔飞鲤问道。 陈珞岩回身望了望:“我的归宿是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我想做皇后。” (英兰也收到过情书哩,就是《我站在0.618》。今天这一章本来就不好写,写得晚,还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略水,更加痛苦的是,明天那一章更不好写,我要好好想想,思考思考。) 第一百四十五章 肯定宰了你! 清空皇宫的事情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在宫里守了十几年的嬷嬷们恍然觉得不太真实,鸟儿在笼子里呆得太久,有些不适应天空的广阔,鱼儿在鱼缸里待久了,对于大海的深邃有些迷茫。 从清晨开始,阳光铺洒在琉璃宫墙,按照往常那般打扫清理完皇宫,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便在皇城司的护送下出宫,统一安排在城东的慈幼坊,丁一死后,李元樱发疯了一般扩建慈幼局,大肆侵占周围土地,已经足足三百余亩,有些建制超过了太安城的布局,从风水上说是东轻西重,毁坏了八井八门的格局,将太安城完全对称的样式破坏了,好像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多出来一道伤疤。 谁能想到,如今新扩建出来的慈幼坊竟然成了宫内太监和丫鬟的庇护所,太安城城北驻扎着数十万灾民,城内全城戒备,大街小巷没了往日的热闹,边关战事的狼烟还没有烧到太安城,太安城的巅峰大战已经一触即发,空气突然凝固起来,一丝莫名的悸动流动在皇宫内,隐藏在众人的匆匆脚步中。 太阳滑过天空西落,日晷的影子也随之西移,滴漏里面的水滴滴滴答答记录着时间,夜色终于压了下来,按照往日时分,皇宫里应该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但是由于宫女们全都出宫了,无人掌灯,皇宫里暗了下来,只有慈宁宫内缕缕灯光投射出来。 孙景初、唐宗飞、汪嗣英、黄汉庭和胡汉斌站在宫外,皇宫已经清理完毕,还剩下萱儿、余庆和小王爷李秀策,陛下想要和小王爷再亲热亲热,晚一点离宫,说这话的时候,皇帝陛下语气中还有丝丝恳求之意,谁都没好意思拒绝。 慈宁宫内,萱儿抱着一件雪白的女子长裙,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一柄剑匣,剑匣极长,六尺八寸有余,立起来足足有萱儿的身高一般。 余庆难得清醒了片刻,坐在一旁不住唉声叹气,埋怨萱儿:“夜里怎么能够穿雪白衣衫,太显眼了,高手过招不能有一点差池,该换一身黑色衣衫,还有这剑太长了,陛下修行乃是灵巧路线,这剑太长,不利于对战!” 平日里,余庆在萱儿面前温顺像一只兔子,连大声说话都未曾有过,今日连番数落萱儿,不停嘴。 萱儿潸然泪下,也不敢顶嘴,自顾自嘀咕说一寸长一寸强,家里老人们都这样说。余庆气呼呼地一扭头,嘴里哼哼唧唧,还在埋汰。 “行了,余庆你这张嘴能不能停一下,都要被你烦死了。”李元樱抱着小秀策来回踱步,手里的拨浪鼓在小秀策面前来回摆动,这拨浪鼓是陈珞岩所制,轻巧好用。 小太监一扭头,双眼含泪:“陛下,都怪奴才,都怪奴才这不争气的身体,若是奴才好一些,陛下也能有点助力。” “就你那点修为,哼哼,朕不稀罕!”李元樱贬低道:“还记得当年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吗?你也是这么一副熊样子,动不动就哭鼻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陛下,您别说了,奴才困了,想休息了。”余庆抽抽鼻子,被陛下欺负了这么多年,小太监早想反抗了。 李元樱莞尔一笑:“还要起面子来了。” 慈宁宫外,唐宗飞弯曲了一下双腿,锤了锤肩膀,站得时间有点久,腿脚麻木,他侧头看了一眼汪嗣英,自打站在慈宁宫外,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动过,始终保持着一个动作,微微低头,浅浅弓腰,眼睛目视前方脚下,一动不动,如若不是呼吸带动身体起伏,还以为这里立着一座雕塑,而不是一个人。 唐宗飞皱眉,沉思片刻,他走到汪嗣英面前,仅仅是一个动作,汪嗣英不自觉又向下弯了弯腰,比唐宗飞矮了半截。 “汪大人,唐宗飞心头有一点疑问,想要向汪大人请教。”唐宗飞开口说道。 “唐大人尽管问,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句下官,将姿态放低。 唐宗飞一伸手,两人走到一旁,孙景初、黄汉庭、胡汉斌三人听不到的地方。 孙景初心里叹了一声,果然还是要对上吗,以他毒辣的眼光看来,现在军机处四贵将来都会是朝廷顶梁柱,矛盾和妥协并存,相互制衡,相互促进,但是唐宗飞和汪嗣英不同,两人之间必定是不可妥协的理念之争,一致对外的时候或许不显,若是内斗起来,天雷引动地火,针尖对上麦芒,很有可能不死不休,至于胜负,很难说,要看手段,也要看天意和运气,最主要要看陛下的态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太阴蔽日,朱雀门事变,小王爷身死朱雀门,朝廷巨变,汪大人孤身在太安城纵横捭阖,极力掌控朝廷,日后为朝廷稳固献策献力,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汪嗣英眯了眯眼睛:“唐大人是在埋怨当初下官杀人杀得多了?” “没有。”唐宗飞摇了摇头:“汪大人杀人最多,救人也最多,不破不立,朝廷应该感谢汪大人,其实唐宗飞想问的是关于......”他向前走了一步,和汪嗣英离着更近了一些:“绿绸姑娘的。” 汪嗣英猛然抬头:“汪嗣英以汪家列祖列宗担保,绿绸姑娘死于难产,葬在皇陵之内,千真万确!” 唐宗飞盯着汪嗣英的眼睛:“好毒的毒誓,汪大人不必惊慌,唐宗飞相信绿绸姑娘已经离世,汪大人做事儿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不会以绿绸姑娘的生死布局,说句不好听的实话,一个绿绸姑娘是否活着,无关大局,唐宗飞倒是十分希望绿绸姑娘能够活着,然后远离是非,不要掺和进来。” “那唐大人想问什么?”汪嗣英语气阴沉,藏在袖子中的手青筋暴露,眼中精光阵阵。 唐宗飞双手重重放在汪嗣英的肩膀上,手中有暗劲儿,剧烈摇了摇汪嗣英,两人好似十分亲昵:“汪大人,唐宗飞想问的是,绿绸姑娘离世之时,她所生的孩子,是不是也已经夭折了?” 唐宗飞声音很轻,但重如惊雷! 汪嗣英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变形,变得狰狞恐怖,他震掉唐宗飞的双手,一把抓住唐宗飞的衣领,将对方硬生生提了起来,咬牙切齿恶狠狠说道:“唐宗飞!你若敢把陛下最后的念想给毁了!我汪嗣英宰了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朕,就在这里! 看到眼前一幕,孙景初蓦然一惊,赶忙向前去,若说是体格健壮的唐宗飞恼羞成怒将消瘦的汪嗣英凌空提起,他倒觉得平常,现如今场景翻转,他惊奇不已,比起性格略有张扬的唐宗飞,汪嗣英性子深沉的可怕,几乎不留给人口舌,今日如此冲动举动,不像这位年轻人平日作为。 “两位且慢动手,大敌当前,当一致对外,不可内乱,祸起萧墙,让别人笑话了。”孙景初当和事老,两边讨好。 汪嗣英双眼通红,缓缓松手,唐宗飞双脚落在地上,有些发懵:“汪嗣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他怀疑慈宁宫孩子的身份,推测那是汪嗣英胆大包天的窃国之举,他不但要站在文武百官最前面,而且要当权倾朝野的权臣,一个没有皇家血统的皇家小王爷,将来更好控制,但是他没想到,太阴时刻之后,李元樱已经昏迷许久,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一声孩子的啼哭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不过那孩子,不是绿绸所生。 汪嗣英整了整衣衫,走回原地,低头弯腰:“随唐大人如何想好了,汪嗣英问心无愧,但是有一点,唐大人若是一意孤行,汪嗣英不要自家性命,也要亲自送唐大人赴黄泉!” 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威胁之语! 日后被称为大魏冢虎的汪嗣英,初露峥嵘! 黄汉庭望了一眼汪嗣英,眼神投向慈宁宫的灯火辉煌中,有人影在里面来回晃动。 唐宗飞摸了摸自己脖子,也从新站回原来的位置:“没事儿,没事儿,我和汪大人闹着玩呢,呵呵,没事儿。” 孙景初叹了一口气,没事儿才怪了,这群年轻人啊,好像比中堂大人那一代更难揣度。 吱呀一声,慈宁宫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萱儿清了清嗓子:“陛下有旨,孙大人、唐大人、黄大人、胡大人即刻带领剩余人等出宫,汪大人暂且留下,陛下还要和小王爷再亲近亲近,稍后再出宫。” 孙景初称诺,扭身带领众人出宫,他已经入朝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安静的紫禁城,他不由得感慨良久,这一战之后,天下大势何去何从,谁都看不懂。 萱儿引着汪嗣英进了慈宁宫,两人待在外间,余庆在一旁昏昏欲睡,此时不过在强打着精神,李元樱的身影在里间摇晃。 “萱儿姑娘,陛下?”汪嗣英开口问道。 萱儿给余庆披上一件大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陛下在里屋想给小王爷唱儿歌,但是又怕唱不好,被人笑话,所以把我们赶了出来,偷偷唱。” 汪嗣英轻描淡写嗯了一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发干发涩,说不出话来。 “好宝宝,睡觉觉,手里抱着个肉包包,肉宝宝,过桥桥,过了桥桥,上轿轿,上了轿轿,睡觉觉......” 歌声从里间传出来,断断续续,虽然不好听,但是里间那位很努力的唱好,唱婉转,可惜天赋不在此,难听极了,陛下五音不全,唱歌好像大锯拉树,用陛下自我评价的话说是鸭子呱呱叫,萱儿听了忍不住想笑,笑意就在脸上荡漾开来,一扭头却发现,一旁的汪大人满脸泪水,嘤嘤呜呜哭了起来,还不断用袖子擦着满脸泪水,止也止不住。 一个大男人,就站在那里,哭啊,哭啊。 这也是日后大魏权倾朝野的朝廷重臣汪嗣英最后一次哭! “汪大人,您这是?”萱儿不解。 汪嗣英摆摆手:“有感而发,有感而发,让萱儿姑娘见笑了。” 萱儿好像明白了,点点头,南梁点下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或许陛下的歌声就把汪大人给感动了。 “哇哇哇!” 现实是皇帝陛下的歌声太难听了,襁褓中的小秀策都受不了了,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萱儿,萱儿,江湖救急!”李元樱推门而出,将小秀策递给萱儿,小宫女将孩子抱在怀中好一阵哄,小秀策方才止住了哭声。 李元樱擦了擦眉头上的汗水,指着小秀策骂道:“小没良心的,你还哭上了,白瞎了这天籁之音。” 皇帝陛下挺自恋。 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身怀双龙气运的皇帝陛下便是太安城,她能够察觉已经有人向太安城赶来。 李元樱开口道:“萱儿,是时候出宫了。汪嗣英,秀策是你抱到朕面前的,现在由你保护他的安全,如果有一点差池,你好自为之!” 汪嗣英低头称是,带着萱儿、余庆和小秀策一同离开皇宫,萱儿掀开马车的帘子,遥望慈宁宫的方向。 李元樱站在慈宁宫高处的灯火中,满脸笑容,冲着众人挥了挥手臂,马车消失在视野中,她折身走进慈宁宫。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皇帝陛下顿觉寂寥,自己啊啊叫了两声,增加点热闹,不过慈宁宫太大了,有回音,热闹没有,反而有点恐怖,她把萱儿准备的白裙换上,系死脖颈处的纽扣,觉得不舒服,又解开,掀开萱儿准备的剑匣,果然是一把极长极长的剑。 以李元樱高挑的身高竟然到了胸部以上,所以提起来不方便,皇帝陛下只能抗剑而行。 萱儿啊萱儿,你选的两样东西,果然都不合适啊,朕一人战天下最闪耀的时刻,竟然兵器不顺手,衣衫不舒服,全无高手风范,好让人生气。 自嘲一笑,走出慈宁宫,李元樱扛着宝剑走在皇宫内,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幸福和苦恼,快乐和悲伤,美好和苦闷,哭声和笑声,都在这里,她的挚爱亲人,亲朋好友,也都在这里。 在她身边走过春夏秋冬,走过人间四季,如今他们都已远行。 再见,奶奶! 再见,黄老头! 再见,老顽童! 再见,孔先生! 再见,赵叔! 再见,楚大哥! 再见,柔儿! 再见,秀策! 再见,时光! 拾级而上,她独自走到太和殿的最高处,李元樱眼神扫过眼前的空旷,星空的深邃,最终定格在一处,手中长剑一个简单回旋,两声虎啸龙吟,剑气一放一收,一指引剑,长剑升空,骤然坠下,剑柄重重插入地下,大地便以她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向着四周开始龟裂,一条条细缝纵横延伸,向外伸展。 若是有人从高空中向下看,可以发现那些裂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神奇地组成了一座阴阳双鱼。 李元樱双手交错,放在剑柄上,她的黑发在风中飞舞,白裙在夜色里飞扬。 北魏天子嘴角噙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朕,就在这里,你们来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剑气长千里,杀人头点地 玄武门。 一匹高大健硕的马匹出现在太安城以北,中原地区马匹多娇气,养不出这等好马,只有草原丰美的水草和风沙磨砺,才能养育出这等好马,马匹之上,拓跋龙野背负一柄长枪,长枪之上有布囊包裹,依旧有丝丝血色气息流溢逃窜。 若不是匈奴战神以雄浑内力压制,这一柄血红色长枪的杀气可以自行杀人! 太安城城北驻扎着十万灾民,纷纷从营帐中探出脑袋,望着眼前魁梧雄奇的北地男人,充满了好奇,这就是草原匈奴那位沙场万人敌的拓跋龙野吗?果然好英武! 拓跋龙野驱马前行,突兀出现的一骑,明目张胆,丝毫不加掩饰,这就是匈奴战神的魄力。 玄武门城门大开,恭迎北地战神前来死战,这是北魏天子李元樱的魄力。 马蹄落在太安城的青石板路上,拓跋龙野望向太和殿上空,一道直通天地的紫红色气息拔地而起,太安城双龙气运在紫红色气息中不断游走,组成一方阴阳双鱼。 狠狠一夹马腹,草原高头大马附身前冲,快若奔雷,其势直通天地。 与此同时,在北方边境线上,不分主次的草原铁骑已经列阵整装待发,队伍最中间是张元的五万私军,张元脸色阴沉,不设主帅,不分主次,却是让他张元的私军站在主战位置来对冲镇北军最厚的中间力量,分明是将我张元当作挡箭牌,削弱我张元的势力,一群蠢货,北魏还未打下,就想要鸟尽弓藏,草原啊草原,不是一般的蠢,难道是想寄希望那位匈奴战神能够拿下北魏天子的性命吗,南梁和西楚都是纸糊的?稽粥、中行书你们的如意算盘很难如意,最起码老子不会让你们如意,既然想打,那张元就给你们打,先用宋君毅的性命来为我张元的功勋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对面,宋君毅骑马站在镇北军之前,当前场景是老将军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草原铁骑摆开了最擅长的前冲阵型,十四位万夫长,加上张元的五万私军,整整二十万的草原铁骑,人数足足是镇北军的两倍多,中行书也不是笨蛋,与此同时,人数万人之上的草原骑兵如同一把刀一般,插入了镇北军和镇西军交接之处,直接断绝了联合作战的可能性,但是这又是当前最好的场景,草原想要用中原的法子攻克中原,慢慢蚕食,镇北军并不好对付,现在毕其功于一役,速战速决,倒是令宋君毅常常松了一口气。 双方浩浩荡荡,三十余万人对垒在苍茫的中原大地上,战马嘶鸣,弓弩绷弦,汇聚成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闷雷。 配合着太安城那一场惊天围杀,大战一触即发! 朱雀门。 一身青衣的孔钧瓷缓缓出现,他手里捧着一副棋盘,棋盘之上一黑一白两个棋盒,棋盒里面装满了棋子,不过不是黑白分明,而是相互合在一起,黑白分不出来。 圣人书院副院长抬头望了一眼大开的朱雀门,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北魏天子果然好气概,有宗师气度,不过似乎又有些女子任性的小家子气,像是再跟人怄气,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大开城门恭迎诸位,至于最后谁杀人,要看本事,也要看手段。 踏步前行,孔钧瓷走得很慢,像是在边走边看人间的风光,丝毫没有大战之前的紧张感,两个棋盒里面的棋子如同流水一般,流出棋盒,悬浮空中,在他周身不断旋转,发出嗡嗡声响。 天下第一雄城就在身前脚下,孔钧瓷不断点头,雄伟气壮,格局规整,有君子气,帝王相。 大好河山,咱边走边看。 张牧之看着眼前蜂拥而至的南梁士兵,第一次双方之间没了那一条大江,可以近距离观察敌我,对面南梁军队虽然在人数、装备上占据绝对优势,但是至今没有主帅,陈法格留下的那些中高级将领守城有余,攻城明显不足。算来算去,这种情况要感谢身死建康城的那位楚大人,特别是临死之前的雷霆一击,让本来该重新复出接任南梁大都督的陈法格,被从新束之高阁,这一招离间计至少为北魏增加了两层胜算,把胜负强行五五开,楚大人,真英雄也! 南梁新帝和咱们大魏天子按道理而言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帝王,不过两人不同地方也很明显,对于不懂的方面,皇帝陛下从不指手画脚,可以完全放开手脚,即便不相信对方,也会给予充足的权力,南梁新帝完全不同,他要的是深度权力掌控,任何事情都要插上一脚,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向南梁朝廷、文武百官展现身为皇帝的权威,可惜啊,现在整个南梁朝廷上下死伤八九,看你陈石秀还怎么掌控全局! 张牧之料定南梁新帝会察觉自己的错误,重新任命陈法格,所以一定要在陈法格出山之前,尽量重创南梁! 夜幕之下,兵临城下,张牧之突然不急不忙,煞有兴趣看着眼前的南梁军队,缓缓出声下达进攻的命令。 “大魏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镇南军全体听令,先锋部队按令从正面强攻,拖住南梁主体军队,制造大决战假象,陈大猷带领一万人马从侧面突袭阻敌东援主力,王凯峰从右侧突击,策应前锋部队,为随后的三万人马凿出一条纵贯东西的通天大道,明天傍晚之前,我要看到那三万人马将南梁军队切割成两半,形成局部合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镇南军整体战略部署不变,各自局部战场随机应变!全体将士听令,镇南军不要活着的俘虏,记住,大魏男儿的手中刀只杀人不伤人!杀敌建功,封官拜侯的时候,我张牧之亲自给你们发银子!” 镇南军先锋军如同一道铁甲洪流向着对面的南梁军队撞去,大魏南方战场的大战骤然开始。 “少不了死人啊。”身旁铁蹄飞奔,尘土飞扬,张牧之眯眼,看左右无人,又喃喃补充了两个字:“真好。” 从澹台国藩到韩先霸,现如今是我张牧之在镇南军当家做主,所以一切都要听我的。 青龙门。 樊小快裹着脸面,背负一柄铁剑,满脸狐疑望着打开的城门,竟然连一个城门守卫都没有,以他对北魏天子的了解,那名女子似乎并不是一位心胸宽广之人,也不会做出这等豪壮之事情,所以其中可能有诈,极有可能一出先礼后兵、暗藏杀机的阴谋。 附身来到城墙之前,樊小快左右瞧瞧,并没有闲杂人等,他双手双脚并用,像是一只八爪的蜘蛛,贴着城墙贴行而上,悄无声息,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城头之上,他一把抓住背后铁剑,预料中埋伏两侧的刀斧手没有,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从城头掠下,太安城空旷的长街寂寥无人,樊小快不禁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皇宫上方,一轮阴阳双鱼在空中旋转,那是北魏天子在说: 朕,就在这里,你们来啊! “全体听令!镇西军!进攻!”一身银色铠甲的洪熙官大喝一声,率先一马当先冲出,一个人的奔冲竟然产生了大军前进的浩大声势,一道烟尘飞扬。 在他身后,手持两柄大斧的熊途渭忍不住咧嘴一笑,闷头前冲,柳青眯了眯眼睛,紧了紧手中军刀,如同一道流星一般炸出。 “该死的修行高手,又抢了老熊的风头!”熊途渭看着柳青的背影,开口骂道。 在三面边军之上,独独西面防线,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并且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虽然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病逝,但是对面的西楚也“不逞多让”,兵马大元帅赵玄极和韩先霸同归于尽,段西风身死,寇中原入中原,特别是西楚国师诸葛唯我之死,更是将西楚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已经独揽大权的刘铸竟然选择继续与北魏开战,让西楚不大的朝廷上下大为不解,但是刘铸有着自己的打算,暂且偏安一隅,或许能够免收 漫天弓弩箭羽如同飞蝗大雨一般激射而出,在空中相遇,金属箭尖相互碰撞,天空中绽放出点点璀璨,如同下起了一场流星雨 洪熙官难得披甲,一身银白被健硕的体魄撑起,仿若下一刻便会撑裂铠甲,露出裹在下面的臂膀,而在对面,手持木剑的苏明川急速掠来。 双方军队还未交手,两位修行巅峰高手已经撞在一起,苏明川一剑刺在洪熙官的胸口,炸裂胸前铠甲,洪熙官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对方的眉心,两人毫无征兆到飞出去,洪熙官双脚插入大地,强行止住后退之势,苏明川双脚在地面上轻点,看似轻描淡写,每踩下去一步都是一个大坑,最后如同蝴蝶绕花丛,身子一个轻巧的飞旋,落在地上。 洪熙官伸处两指,抹了抹胸口的鲜血,苏明川擦了擦嘴角鲜血,两人再次奔跑对冲。 镇西军和西楚,全面开战! 李元樱缓缓睁开眼睛,未曾回头,已经感受到,拓跋龙野一人一骑如同奔雷一般从北方冲来,孔钧瓷凌空而行,飘飘然如同神仙,周身黑白环绕,落在李元樱的正前方,樊小快手持铁剑奔踏而来,看到李元樱身前的长剑,嘀咕了一声:“好长!”再看看自己的铁剑:“好短!” 突然,一冲天气息毫无征兆炸起,有人从东方掠来。 “南梁剑宗赵敦煌,问剑北魏天子李元樱!” 一声宝相庄严的巍峨大喝炸向于天地,赵敦煌身形如风,一道百丈剑气在双手中凝聚,自上而下,好似有一道日光竖立在人间。 与此同时,剑山之前的赵一猛然站起身来,剑山千万把利剑浮空,剑气相互牵引,隐隐对应着太安城的百丈剑气。 有剑气东来。 李元樱微微一笑,一手轻抬,双手作引剑状:“赵宗主曾经教朕一招,朕也曾在骏马镇偷学了慕容峰的一招杀剑,诗剑仙和毒剑仙珠联璧合的一剑,不知道剑宗宗主是否能够接住!” 轻轻向下一压,初始一切正常,其后异象横生。 剑气长千里,当空泼墨雨! 一道自天上而来,承接天地的粗壮剑气轰然砸在赵敦煌的百丈剑气之上。 区区百丈剑气,不值一提! 米粒小光怎可和皓月争辉! 百丈剑气应声而裂,碎成碎片。 两条气运神龙从北魏天子体内破体而出,两声厉声呼啸,重重撞在赵敦煌的身上。 上下夹击,负背受敌。 这还没完! 李元樱双指轻弹剑柄十八下,剑气登高十八楼,长剑出鞘如游龙, 轰隆一声巨响,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的身影淹没在汹涌澎湃的剑气之中。 李元樱双手凌空虚抓,猛然一扯,那一处空间碎裂,无数肉眼可见的裂缝豁然眼前。 北魏天子悍然出拳,拳罡迅猛如雷,势大力沉,重重砸在通天剑气之上。 剑气随拳升,拳罡跟剑走,两者相得益彰,节节攀升,直上云霄。 半晌,云收雨停,赵敦煌站立的地方除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再无其他。 南梁剑宗剑山之上,无数利剑齐齐哀鸣,围绕剑山一周之后,跌落在地,如同被霜打的茄子,再无丝毫生气。 赵一骤然回头,遥望太安城方向,双膝猛然跪地,嚎啕大哭:“爹!” 孔希堂双眼含泪,嘴唇颤抖:“星途、无锋,马上收拾东西,即刻启程,西去!” 太和殿前的孔钧瓷静心感受,诗剑仙形神皆灭,气息全无,三魂七魄归于虚无,换一句话说是,诗剑仙死了,死得干净利索,北魏天子一招都没接住,他扪心自问,若是那当空一剑自己来接,是否能够接住?答案是:接不住。 李元樱引剑回旋,长剑入手,剑尖点地,迸绽出一团璀璨的火花。 她向前稳稳踏出了一步,站在最高处、最前端,一如当年的太皇太后老祖宗! 低头俯瞰,君临天下! 在樊小快眼中,北魏天子长剑当前,白裙飘飘,眼神冷冽,妖冶霸道,像是修炼了千年来祸害人间的女鬼! 第一百四十八章 北魏人,都是疯子 樊小快自小练剑,通过诸葛唯我那一面玄奇的小镜子,观遍人间剑道巅峰,在他的观念中,有些人不主动求死,是根本杀不死的,上一代的江湖三绝就在此列,黄淳风剑意浩然吞天,千里一剑取人头颅,乃是剑道巅峰,慈宁宫前单剑问天,独战天上二十四位仙人,必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的壮举。慕容峰杀剑无双,有着独抗天下任何高手都不落下风的决然姿态,只有他克制他人,断然没人可以稳压他一头,军马镇前连番大战之后,依旧能够毫无悬念斩杀北魏天子,奈何李元樱一句“温清”,毒剑仙本心失守才给了北魏天子反杀的机会。前面两位的生死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不可抗拒力,人间出现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但是最后这一位剑道走得最稳的诗剑仙是完全被北魏天子压制,一剑自天上而来,浩浩荡荡,如同银河坠地,直接将南梁剑宗宗主赵敦煌当场击杀,实在太过......强悍了。 人分肉体和灵魂,灵魂分为三魂七魄,诗剑仙之死是彻彻底底的消弭与天地之间,肉体炸裂,灵魂飘散,不留丝毫在人间,但是更让樊小快觉得震撼的是北魏天子那通天一剑,融合两家之长,剑意、剑气、剑术皆是巅峰无双,足以媲美三绝的巅峰一剑,不过即便强如北魏天子,那一剑也应极其耗费心神,这一剑过后,她应该再无余力使出第二剑,但是今夜这一场围杀,除了诗剑仙,还有北地战神、圣人书院副院长和他樊小快,难道你李元樱自负到真得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 这女子强悍而鲁莽,太不会审时度势,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如此妖冶霸道,举世皆敌而不惧。 除了毒剑仙和诗剑仙,再加上在樊小快眼中无异于神仙的诸葛唯我死在楚人凤手中,这位从西楚赶来太安城的青年突然觉得:北魏人,都他妈的是疯子! 李元樱不知樊小快心中所想,眼神落在匈奴战神身上,长剑直指拓跋龙野,语气轻飘无骨:“拓跋龙野,赵督领、楚人凤的仇,朕要报,今日你我之间不死不休,你若是舍不得、放不下生死,有意逃走,朕拦不住你,但是你的妻儿兄弟挚友不会有你的战力,下半辈子,朕不要江山,不要皇位,不要史书留名,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倾尽举国之力,将他们追杀殆尽,不给他们留全尸,让你好好尝尝亲人离世、生不如死的苦痛!” 战书,死战的战书! 拓跋龙野翻身下马,轻拍一下马匹屁股,草原高头大马独自向北而走,老马识途,这一匹极通灵性的老马会走回那座黝黑城池的一座小院,把眷恋和留念带回去。 “赵督龄和楚人凤皆是真英雄,对于两人之死,拓跋说一声抱歉。” 匈奴战神的大胸襟、大气度。 “去你娘的道歉,拓跋龙野,那没用,你的所作所为完全没错,敌死我生,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匈奴战神,麻烦你像个男人,朕要的是死战!”李元樱怒吼道。 一手撤掉血红色长枪之上的布囊,匈奴战神单臂握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李元樱两边嘴角一咧,笑容有些狰狞恐怖:“拓跋龙野,在朕这里,没有国仇,只有家恨,记住你说的话,不死不休!” 北魏天子脸色狰狞,但是双眼精光阵阵,有着别样的风采,令人印象深刻,久久难以忘怀。 长剑激荡而出,在空中炸出一道明灭可见的璀璨剑气,数十枚掌心雷,悬浮身前,组成一座雷池,两条银线附在地上,盘旋蜿蜒,李元樱气息外放,双龙气运近乎被她剥离体外,凶猛撞向百丈之外的魁梧男人。 既然是死战,那就无须藏拙,匈奴战神面对北魏天子层出不穷的手段毫无惧色,浑身气息炸出体外,游曳四荡但并不飘散,逐渐凝聚成十八条依附在身体表面的金黄色蛟龙,配上魁梧不似常人的身高,恍若如同一位燃烧的金黄色战神。 拓跋龙野,匈奴战神,生而天上人,其血玄黄,此刻拓跋龙野燃烧体内鲜血,气血流窜在外,方才能够如此奇幻的异象。 上一次能够将气息凝聚成十八条金黄色的游龙外放体外的是太和殿前死战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更何况今日的拓跋龙野手中还有一柄杀气和煞气并重的血红色长枪。 拓跋龙野大喝一声,手中长枪以一个轰天姿势,直来直去迎了上去,长枪对上长剑,看似无坚不摧的剑气被血红色长枪搅成飞絮,长剑片片龟裂,跌落在地,好似碎裂的瓷杯变成了齑粉,两条银线趁机从地下破土而出,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将血红色长枪层层捆绑。 李元樱双手各自握紧一条银线,猛然发力,两条银线绷紧,血红色长枪和银线皆非人间之物,其中玄妙不足以为外人道也,银线勒进长枪枪身之内,留下两道沟槽,长枪之上血红气息四处游窜,好似厉吼连连的恶鬼,两条银线在极限绷紧之下,也出现了断裂的迹象。 同时大喝一声,两人对撞而来,李元樱手握一枚掌心雷,重重砸出,拓跋龙野身外一条气息蛟龙自动迎了上去。 掌心雷对上气息蛟龙! 轰隆一声,一团璀璨光华炸裂,爆炸的余波将两人震开,各自退了百步,始终捆绑在两人之间的银线再次绷紧,两人同时止住步伐,拓跋龙野体外气息凌乱不堪,十八条气息游龙只剩下十七条,而在对面的北魏天子一条手臂上的衣衫碎成无数片,一条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外,有丝丝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 拓跋龙野脸色平静刚毅,李元樱双目通红,有着说不住的疯魔癫狂,犹如战死在长城以北的御猫赵督龄:“再来!” 又是一次不死不休的对撞,凡是两人奔踏对撞的地方皆是变成了齑粉,离着两人附近的楼宇宫殿尽数被摧毁,漫天瓦砾和木屑飞舞,风暴肆意横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间最强气力之争 人间修行巅峰高手的捉对厮杀,以前少见,当今却是时常发生,从古凉州之战的时未寒和郝连勃勃,到祭孔大典的李元樱和郝连勃勃,以及战死孔道佛,军马镇前拼死慕容峰,大江之上一人战两人,再加上陈石秀虐杀詹天佑,李元樱剑气千里将赵敦煌形神俱灭,这个江湖越来越不看重生死,越来越讲究一时痛快,不计一切后果,若是老一辈江湖人还在,肯定要腹黑两句,这个武林不讲究,少了以往的武德修养,不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浅显道理。 但是即便是如今的生死之战,也多是意气、气息的生死战,少有从气力之上争长短,因为气力之战难登大雅之堂,和江湖莽夫之间的打架斗殴并无不同,如同村间乡里两头蛮牛见面,牛角对上牛角,相互丝毫不妥协退让,即便胜了又如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不过,今夜北魏天子和匈奴战神之间的战斗就是最下成的气力之争,毫无花哨的连续对撞,澹台国藩死后,拓跋龙野凭借玄黄色的血液已经稳坐人间气息浑厚第一人,无可争议,而李元樱女子体质,气息清浅,不过北魏天子体内身怀双龙气运,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 今夜一战,意气不高,但是以前不曾有过,过了今夜,日后八百年不会再有,所以两人的气力之争声势浩大,场面之宏伟惨烈,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亘古未有的程度。 所幸硕大的紫禁城皇宫已经被清空,亭台楼宇在两人撕咬的气息中尽数变成齑粉,牵扯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天地异象,皇宫上方的天空呈现一种五颜六色的绚丽场景,爆炸声、轰鸣声响彻整个太安城,战斗余波在城内向四周扩散,一些已经有些岁月的房屋窸窸窣窣开始落土。 萱儿怀里的小秀策哇哇大哭,小宫女拿出看家本领都不曾让小家伙儿止住哭声,她着急地也忍不住跟着哭,直落眼泪,而躺在一旁的余庆昏昏沉沉,抓着萱儿的手,死死的,好像做了什么噩梦,又开始胡言乱语说胡话了。 慈幼局的孩子们都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相互挤在一块,怯怯地望着五光十色的天空,眼中充满了不解和惊恐,若是丁一哥哥在就好了,或者那位李秀策小王爷在,丁一哥哥走后,他来得次数最多,再后来他也不来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了,丁一哥哥死了,他呢? 白玉山站在自家小铺子之前,双手互捧放在胸前,宫里的事情她都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只能祈求苍天,祈求在所有人眼中是北魏天子、在她眼只是一名普普通通小女子的那位能够平安无事。张道义和殷商音在她身后坐着,黑暗中,殷商音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还是在凤凰山当土匪好啊。” 陆琳琅坐在和琳琅园一模一样的院子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姜叶青伸手放在她的手上,冰凉尽是虚汗,皇宫方向每传来一声轰鸣,她就浑身颤抖一下,好像有一把重锤重重砸在她的心头。“琳琅,放心,祸害遗千年!”姜叶青宽心道。陆琳琅狠狠瞪了她一眼,姜叶青双手做投降状:“我不对,我不对。”陆琳琅缓缓起身,望着皇宫上空:“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做这一切到底为了啥?以她的身份和修为,本应该过得好一点的。”姜叶青沉默片刻:“或许她要的不多,只想问心无愧,可是世事艰辛,大魏天子、修行大宗师还不足以让她为心无愧,既然如此,那就再折腾折腾自己吧。” 一声啼哭在周府响起,周云逸长长呼出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终于生出来了,终于生出来了!”黄汉庭双手颤抖地接过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掀开襁褓,满脸泪水:“是个女孩,是个女孩!”周飘雪浑身虚弱,满身疲惫,她知道夫君的满脸泪水有一半是为宫内那名女子流的,以前她很在意,很不甘心,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周云逸突然将脑袋凑了过来:“陛下说,咱家若是生个女儿,就和小王爷订个娃娃亲,不知道还做不做数,一不留神,咱们周家还能出个......皇后呢。” 唐宗飞坐在临时搭建的军机处内,三面边军的讯息源源不断传了进来,三面边军退守,新的防线已经离着太安城很近了,信鸽和驿站,再加上沈凝儿建造的宽阔驿路、顺通作用的自行车,信息传递方便至极,不到一个时辰边关战报就能到唐宗飞的手中,这是匈奴、西楚和南梁所不能及的,信息传递的滞后性依旧存在,双方的消息有些不对等,这是优势。此刻唐宗飞两耳皆是轰鸣声,心思既乱又烦,眼前军报上的字如同涨了翅膀,看在眼里,入不了心里,再看身旁一侧专心致志、一丝不苟的胡汉斌,忍不住竖起大母手指:“胡大人,稳如泰山!”胡汉斌抬头,竖起手掌:“唐大人说笑了,这里已满是汗水。” 汪嗣英站在一棵石榴树下,失聪姑娘听不到轰鸣巨响,只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天空,她用手语问道:“那里发生什么了吗?”汪嗣英低头一笑,笑意牵强,用手语回答道:“有一位姑娘在向人间诉说,她有多么的倔强,多么的坚强。” 沈凝儿一把抓住魏子峰的衣衫,将他推倒在床上,魏子峰有些怕怕地将双手护在胸前:“凝儿,你不是想要把我那个了吧?”沈凝儿小手一大挥:“对,就是那个!”魏子峰两根食指相互点点:“也不是不行,但是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啊,这天下正乱,宫里正打着呢,我怕自己有障碍。”沈凝儿皱眉:“你不愿意?”魏子峰解开身前的扣子:“没有,你可要对我好点,轻点啊,我怕疼。”沈凝儿双手捂头,突然没兴致了。 突然,响彻太安城的轰鸣声,戛然而止,万物寂寥。 沈凝儿起身,魏子峰也脸色严肃,两人同时出门,已经安静的皇宫上方,有异象。 两人对视一眼,沈凝儿低头一瞄,从新看向皇宫,魏子峰弯腰,双手把裤子提上系死。 与此同时,整个太安城的人不约而同遥望皇宫方向,那里流光溢彩的五彩斑斓刹那消失,天空如被重物砸压,瞬间低垂百丈! 两道撕扯的身影便从那一处跌落! 第一百五十章 不死不休(1) 天空中异象骤消,两道身影跌落,重重砸在太和殿之前,顿时间烟尘飞扬,大风骤起,一道圆形气浪激荡而去,淹没两人的身影,漫天惊雷消失一瞬间之后,又以两人坠落大地的那一刻起,闷雷续上,连绵不绝。 两人之间有两条银线相互牵扯,银线捆绑长枪,足足百丈长,所以两人之间最大距离便是百丈,每一次对撞之后,巨大气流将两人撞飞,都逾越不了这一道百丈距离,拓跋龙野手不松枪,北魏天子不离银线。 果然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生死大战! 嗡的一声,银线绷紧,李元樱的身体后背如同撞在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之上,身子猛然停止,衣衫黑发却向后飞舞,露出口鼻流血的面容,对面的匈奴战神也好不到那里去,长枪被钉在地上,还是抵消不了巨大的冲劲,在地上勾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巨大沟壑,十七条金黄色蛟龙扎根地下,缓冲冲击力。 百丈距离,匈奴战神退了四十丈,北魏天子退了六十丈,银线再次绷劲。 此时,银线已经勒进长枪已经十之二三,止住身形的两人对视一眼,再次前冲,李元樱手心翻转,以掌心雷开道,同时一手虚握,那柄狭长如同蝉翼的薄刀出现在手中,自上而下轻轻一划,一道月光炸出,拓跋龙野脚下不停,举枪硬接,月光刀罡落在枪身之上,绽放出璀璨光芒。 匈奴战神大喝一声,以千斤巨力强行撞散刀光,悍然出现在李元樱面前。 枪身撞上薄刀! 横刀身前,眯眼咬牙,北魏天子的薄刀吃住枪身。 两人同时发力,除却两人站立的地方,四周龟裂成一座巨大的蜘蛛网,而且裂缝还在不断扩展。 一红一绿两柄飞剑从袖中射出,飘忽不定,在拓跋龙野周身拉扯出两条光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胸口战神的前心和后背,比起前心的绿色飞剑,后背处的红色飞剑极其诡谲,十七条金黄色蛟龙如同天上派入人间的镇魔天王,将前心的绿色飞剑团团困住,一时间光华大盛,无限光明从中迸射,下一刻玄奇的绿色飞剑变成了一团齑粉。 镇压了身前飞剑,后背大开,在千钧一发之间,匈奴战神强行扭身,一手抓住后背处阴毒的红色飞剑,嘎嘣一声脆响,从慕容峰那里得来的红色飞剑应声而裂,碎成无数段。 李元樱和两柄飞剑息息相关,飞剑碎裂,魂魄巨颤,忍不住闷哼一声,脑海一阵恍惚,她下意识咬破嘴唇,让疼痛将意识拉回体内,单手握刀,变成双手握刀,趁着拓跋龙野对付两柄飞剑门户大开的一瞬间,拦腰横砍,一道水平刀罡酣畅淋漓炸出。 匈奴战神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沙场无敌手,第一时间生拉硬扯,将长枪竖起,立在身前,选择了守势,避免了被拦腰切断的可能,若是换作除了李元樱之外的任何一人,拓跋龙野都会毫不犹豫选择以攻代守,悍然递枪,哪怕身受重伤,修为付之东流,也要取走对方的性命,不过今日不同,今日面对的是北魏天子李元樱。 这女子,是真的不要命的! 砰地一声,刀罡砍在血红色长枪之上,匈奴战神身体无常,但是身旁两侧,两股刀罡气流如同浩浩荡荡的大江之水恣意流淌,拓跋龙野成了巨浪江水中的一块石头。 一刀过后,北魏天子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眨眼之间砍出三十二刀,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匈奴战神节节退后,长枪颤抖不止,最后双脚不受控制离地三尺。 武川镇前,李元樱曾经前占先机,压制拓跋龙野,两人将武川镇前的大地摧残了一个遍,今日太安城皇宫内,李元樱再次抢占了先机,刀罡连绵不绝,恰似滔滔江水,匈奴战神的眼前翻滚起一股耀眼的雪白。 气息连绵,势大力沉,但是总有穷尽之时,即便你再强,也要有眨眼呼吸的时间,神仙也免不了。 匈奴战神眯眼沉住气息,在连续不断的重击打之下,心情越发沉静下来,身体后退,气息却在不断积累,饶是你北魏天子能够一息十万八千里,力气强劲达万斤,也阻挡不了血液玄黄的匈奴战神雷霆一击。 心头默念北魏天子挥出的刀罡次数,拓跋龙野静心等候,突然,对面的李元樱一反常态撤刀,浑身压力一松,拓跋龙野一刹那失神。 李元樱眼中掠过一抹狡黠,身形如同大鹏展翅,高高跃起,身体扭转弯曲,以手肘为击破点,前身倾斜迅猛砸下,拓跋龙野举枪硬接,然后马上放弃,心头升起一股危险,采用更为霸道的方式,一拳轰天,硬生生接住李元樱下砸的手肘。 猛然咬牙,李元樱气劲尽头儿再发力,拓跋龙野的身形被砸入地下,身体陷入砂石之中,形成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双脚刚刚落地,北魏天子便掠入坑底,几乎看不清如何出手,匈奴战神又被撞出大坑,一记凶猛的鞭腿跟上,拓跋龙野整个人便再次倒飞出去,两人距离拉大到百丈,银线绷紧。 拓跋龙野身形被银线拉扯骤停,银线再入枪身一分,李元樱身形如鬼魅,再次一记鞭腿伺候,重重踢在匈奴战神的脑袋一侧,拓跋龙野的身体纹丝不动,头颅却向着一侧摆动,如同重锤击打铁钟,最终北地战神还是未曾挡下凶猛一击,身子侧飞出去。 九十丈!这一次银线还未绷紧,匈奴战神已经止住身形。 李元樱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双脚站立,竟然模仿匈奴战神常常对敌的无双姿势,从左到右,凌空狠狠一抓。 这简简单单的一抓,看似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是里面蕴含两位绝世高手的成名绝学,一是大太监赵督领的抽筋扒皮,二是毒剑仙慕容峰的徒手取人寿元,两者糅合在一起,何止霸道歹毒,简直匪夷所思,强如拓跋龙野也预料不到,因为这一抓躲无可躲。 拓跋龙野在这一抓之下,毫无征兆吐出一口鲜血,脸色犹如金纸呈现一种死灰色,游曳在身体外面的气息蛟龙四散逃窜,隐隐有溃败的趋势。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死不休(2) 拓跋龙野浑身游曳的气息开始不断凝聚,十七条气息游龙从新凝聚,最终只有十二条可以成形,李元樱一抓之下,打散了拓跋龙野的小半气息。 连续不断的打击过后,李元樱终于收手,呼吸沉重,疼痛凶猛袭来,气海之内激荡起无数惊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拓跋龙野抹了抹脸上金黄色的鲜血,的确很久没有这等重伤了,今日一战远比当年面对五万西楚军队要凶险很多,北魏天子杀气浓郁,杀心极重,出手全然不给他人留后路,自然也不会给自己留后路,而且气息浑厚,境界高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北魏天子似乎都在沿着澹台国藩举世无敌、天下第一的路数向前大步前进。 匈奴战神未曾见过西域毒剑仙,不过从上一代神极阁阁主纳兰托娅那里听过毒剑仙的霸道,此时此刻北魏天子与之比起来,不逞多让,或许在国仇家恨之前,北魏天子更加决然一些。 通常之时,女子柔弱细美,但是若是发起狠来,比天下绝大多数男子都要狠厉一些。 望着眼前的女子,不知为何,匈奴战神想起了夫人曾经讲过的一件小事情,几年前有一对姐弟逃荒到了盛京城入了小院,讨要过两碗鸡汤,那一对姐弟中的弟弟学问不错,曾经教过玉树对对联,至于那一名姐姐,夫人总觉得亲切,想要更加亲近亲近,只可惜那一对姐弟匆匆离去,就连姓名也不曾留下。在盛京城生活多年,夫人从没主动想要亲近过任何人,独独对那一对姐弟心生亲近之感,即便是龙山心仪已久的青瓷,夫人也觉得这姑娘不太容易敞开心扉,有时候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拓跋龙野自动将眼前的李元樱和夫人口中的那一名女子对应起来,越发觉得两人相似,如果没有国仇家恨,或许有国仇也无妨,自家夫人很有可能和北魏天子手挽手一同逛街买胭脂水粉,谈天说地也说不定。 李元樱哪里管北地战神是否出神,也断然不会出声提醒,双脚奔踏而来,落地无声,有偷袭的嫌疑,她有宗师实力,但无宗师胸襟,单手握拳变掌,又做双指成剑,循环往复,出手缥缈,招式不定,只在临前出手一刹那确定。 遥望当今天下,也只有李元樱有这种本事和能耐,能在拳法、掌法和剑法之间来回切换,而且每一种都能力抗匈奴战神,她的掌法根基是天一阁内的叠雷和击鼓两式,拳法是老顽童的无力手和洪熙官的拳法,剑法更是驳杂,樊小快曾经观遍天下用剑高手,李元樱更进一步,黄淳风和赵敦煌曾经亲手教她剑法,她更是和慕容峰生死大战。 掌法! 雷鸣层层而叠加,撼动天地,擂鼓声声震天,耳欲聋。 拓跋龙野把握住李元樱最后一刹那的气息流转,一反常态没有躲闪,也没有格挡,更是没有对轰,而是纹丝不动,任凭对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大风过湖面,铁蹄踏大地,气劲四射。 拓跋龙野的匈奴发式被气劲打散,黑发张扬,身体却是一步不退,余下的气息游龙相互盘绕,如同泥海一般将李元樱的掌劲尽数吸收,北魏天子在第一时间内变掌为拳,拳重如同天外来石,重重砸在对方身上,这一次拓跋龙野动了,不过动得微乎其微,只不过比平常多吸了半口气,胸口腹部鼓胀如同弹指即破的鼓面。 李元樱手中招式再变,拳变双指剑,丝丝剑气射在对方胸口,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和对方外泻气息纠缠。 “终归......”孔钧瓷长长叹了一口气,李元樱取巧了,开始占据上风,总归落入下乘了,她妄想以蛮力对抗匈奴战神,然后选择时机以驳杂的手段来对付匈奴战神,殊不知和拓跋龙野战斗必须从一而终,来不得半点取巧,为何匈奴战神和北魏拳神战力无双,为天下津津乐道,两人气息浑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两人遇强则强的无双体魄,战力会稳步提升。现在的北地战神已经能够适应李元樱的拳头力度,而李元樱剑气千里之后,终于迎来了转折点,双龙气运的加成都不足以弥补这点,下一刻,也许就是反杀的时候。 果不其然,李元樱层出不穷的手段招呼到拓跋龙野身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风雷大动,而匈奴战神气势节节攀升。 “李元樱!!!”拓跋龙野大喝一声。 孔钧瓷忙从两个棋盒中各自取出一颗棋子,一黑一白,两子定乾坤,仿若有一座大山从天而降,落在书院二院长身前,不动如山。 樊小快也感受到了危险,他左右看了看,着急忙慌跑到一根玉柱之前,解下腰带将自己和玉柱丝丝捆绑在一起,双手双脚怀抱住玉柱,如同一头滑稽的大猩猩,平日里他或许会吊儿郎当,哗众取宠一下,此刻性命攸关,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命。 漫天气息疯狂涌向拓跋龙野,逐渐凝聚在他的拳头之上,刹那之间,一轮日头落拳上,光芒万丈,耀眼不可直视,就连匈奴战神的身影也不可直视,那一轮太阳砸来! 李元樱的头发衣衫猎猎作响,也被气息撕扯,几乎来不及做出防御姿势,双龙气运还未透体,拳头已经到了。 轰隆一声,北魏天子倒飞出去,鲜血洒落,画出一道带血的彩虹,被银线牵引,如同逃不出命运的一只风筝。 银线绷死,身形止住? 不存在的。 拓跋龙野冷笑一声,握拳腰间再出手。 隔空百丈,轰天一拳! 银线再进长枪三分,而它本身也被拉长了五丈有余,现如今两人之间距离,一百零五丈! 本就纤细的银线此刻细若毫发,仿若下一刻便会绷断一般。 李元樱只能够勉强用手中薄刀挡住双眼,浑身上下皆是暴露在拳罡之下! 太安城的人看不到硬抗匈奴战神的北魏天子,但是可以看到一道通天拳罡直插天空,拳罡扫过的夜空,云彩飘散,星空格外明亮。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死不休(3) 嘣嘣,两条银线绷断,咔嚓,血色长枪断裂。 本不是人间之物的银线和长枪在极限牵扯状态下,终于绷断、断裂,两人的距离瞬间超出百丈。 匈奴战神脚下踉跄,向后退了三步,踩出三个大坑! 李元樱被当头一拳,身形倒飞出去,撞向抱着柱子的樊小快。 在樊小快眼中,匈奴战神的拳罡表面耀眼不可直视,但是在拳罡内部,特别是拳劲爆发的中心位置,漆黑如墨,仿若张开嘴巴的黑色巨兽,那是拳罡凝聚到极限的颜色,他曾经在岳麓山巅看到过,时未寒月水一刀炸出,斩杀漫天天上人,在气息流转的最巅峰,刀罡也是呈现一种难以名状的漆黑色,他不怎么喜欢时未寒将性命交付给刀的理念,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这位清心寡欲的镇北军副将的决然,是天下最疯狂之人,月水一刀使出之后,他的生命已经流逝,刀罡却在节节攀升,和今日匈奴战神的一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风暴中央的李元樱强行扭转身体,但是拳罡造成的风暴太过猛烈,即便有双龙气运在身,北魏天子还是止不住身形,眼看就要撞在自己的身上,樊小快在第一时间内做出反应,双脚点在玉柱之上,身体横掠出去,一个简单但是极其实用的驴打滚,轻巧起身。 而他刚刚抱着的玉柱轰然碎裂,成了漫天齑粉,大凡北魏天子倒飞撞击的亭台楼榭,皆是一分两半,一道直线型的凹槽直通整个皇宫,紫禁城六大宫殿,被一枚女子一撞到底,身影淹没其中。 不久之前,建康城皇宫内,詹天佑按着陈石秀的脑袋撞碎半个皇宫,今日太安城紫禁城,也遭受如此重创伤。 孔钧瓷摇了摇头,对着樊小快说道:“北地战神已于人间全无敌,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有遇到北魏天子这等对手,才能激发拓跋龙野的全部潜力,这一拳的威力,就是巅峰时期的澹台国藩来了,也不过五五分,你和我此次前来,纯属多余。” 手持两截断枪的北地战神气喘吁吁,但是气势更上一层楼,战役盎然,外泄气息击穿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樊小快盯着李元樱身影消失的方向,静静去感受其中的气息,半晌,丝毫气息不曾流露,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接住,不知为何,他对眼前惨烈的断垣残壁毫无感觉,越发觉得头顶上的月亮更大了一些,月光也更加皎洁了一些。 扭头转身,孔钧瓷抱着棋盘正欲离去,突然止住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棋盒,里面的棋子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黑白跳跃,悬浮空中片刻,然后落下,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撞击声,猛然转身,书院二院长望向断壁残垣之中,那些掩埋的砂石也开始跳动,仿若在跟随某人一起呼吸一般,于是整个皇宫都活了过来,按照一定韵律呼吸。 拓跋龙野双眼神采奕奕,遥望周身,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异象已经发生:“不愧是北魏天子!” 轰隆一声,那些掩埋李元樱身体的砂石尽数被炸飞,一道身影冲天而起,筒子河内河水沸腾,一柄柄利剑从中破水而出,相互联系,反衬着天上的皎洁月光,如同跳舞的精灵,组成一道密密麻麻的磅礴剑雨,而这一波剑雨不是降落人间的雨水,对待每一寸土地都十分公平,这一波剑雨在李元樱连绵气息的牵引下,齐齐指向匈奴战神。 李元樱双手挥舞,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重重向下一压,利剑从四面八方而来,倾盆而下,直扑傲然而立的拓跋龙野。 匈奴战神脸色冷峻,双脚同时抬起,然后重重落下,双脚扎根大地,无端起惊雷,手中断枪各自一半,身上剩余的金黄色蛟龙凝聚在一起,在漫天飞剑临身的一瞬间,悍然对上。 爆炸声连绵不绝,相互促进,节节攀升,利剑刺入的地方形成一个半球形状,只要能够有一柄利剑的刺入其中,北魏天子就能够以点破面,破尽北地战神的防御,打散对方的气息。 但是匈奴战神的防御又怎么是那么容易破的,漫天利剑如泼水,匈奴战神的防御便是泼水不进,利剑纷纷坠地,插入地下,能够一分两半就算幸运,绝大多数的利剑碎成粉末,刚刚落在地上,又被气息蹂躏飞起,太和殿前下好像下了一场浓雾。 整整三炷香的时间,漫天利剑纷纷落地,匈奴战神露出身形,双臂之上鲜血横流,金黄色血液,有着别样的光泽。 李元樱在空中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没能支撑住,跌落在地,强行不倒。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闭上眼睛,缓缓续气,回流元气,让雪山灵海得到片刻歇息,准备下一次的交手,也是分生死的一次交手。 匈奴战神生下来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血液金黄色,已经在九品之上,平日的呼吸吐纳皆是修行,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就是修复和滋养,而李元樱有着双龙气运加身,体内有阴阳双鱼和孔唯亭留下的青叶世界,也在源源不断滋补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孔钧瓷和樊小快都没有出手,静静观察着两人,前者不出手是不屑,后者不出手是因为此情此景之下,他没有把握能够杀掉北魏天子,索性不出手,免得偷袭不成,被人笑话。 正在续气的两人同时睁开了眼睛,匈奴战神浑身上下有雄浑的气息外泻,衬托得更加光彩夺目,气势巍峨。 李元樱双目之中各有青黄流动,白裙之上有些许血迹点点,在星空夜风中,北魏天子更加超凡脱俗。 “来世做个平常家姑娘,过些开心的日子,这一世,我会给你留全尸!”拓跋龙野出声道。 李元樱手握薄刀,不合时宜地翻了翻白眼:“这话郝连勃勃也曾经说过,现在老东西和中行书一个德性,不过你拓跋龙野运气不好,犯得是必死之罪,朕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太安城!” “中先生说你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果然不假!”拓跋龙野哈哈一笑:“分生死?” “朕不会给你留全尸!”北魏天子一手倒转,薄刀也跟着倒转,刀尖向下,两条气运神龙盘旋在刀身之上,一青一黄,恣意游走。 “极好!”拓跋龙野微微点头,丢掉断枪一半,只留下枪身的前半部分,枪尖之上,一滴金黄色血液凝聚而不落,游曳在枪身上的红色游丝好像闻到了美味的食物,疯狂涌向枪尖之上,如同朝拜的圣徒游走在金黄色血液周围,最终血色之中多了一丝光明正大的金黄。 两人外放气息骤然收起,如同鲸鱼吸水,不释放丝毫,不浪费点滴,只求最后一击在一点释放全部。 心有灵犀,气息巅峰,两人对撞前冲。 樊小快看不清两人的身影,只能看到两人奔踏过的大地被踩出两道沟壑,好像有两道看不见的耕犁在翻耕大地。 终于,对上! 樊小快只看到两人短暂对峙的那一刹那,皇宫内便掀起了气势恢弘的风暴,很难用言语描述那一瞬间的场景,狂暴、炸裂、撕扯,不一而足,等再次看到两人的身影之时。 断枪插透了北魏天子的肩头儿,枪身上的血色游丝消失殆尽,那一滴玄奇的金黄色血液也已经消失不见。 而李元樱的薄刀刺透了拓跋龙野的腹部,刀尖穿过身体,混杂着血液,血珠滴落。 两人相对而立,一人保持出枪的姿势,一人保持握刀的动作。 李元樱眉前黑发凌乱,用尽力气将薄刀向前推进三寸,那柄来自虚无的薄刀应声而裂,变成点点飘飞在空中的细小光点。 拓跋龙野脚下踉跄,向后退了三步,魁梧雄壮的身体向后仰躺而下,重重摔在地上,溅起无数尘土,满头黑发已经有丝丝银白。 李元樱单膝跪地,一手捂住嘴巴,血液便在指缝间流淌,她强忍着疼痛,一把将穿透肩头的断枪体抽出,丢在一旁。 强行站起身子,李元樱一手捂着肩头,一脚踏在拓跋龙野的胸口:“该打的仗,朕从不退却,该杀的人,朕从不手软,朕所坚持的道理,自己来守,人间的游戏,你们可以参与,但是规则,只能是朕来定!” 金黄色的鲜血顺着嘴角流出,行将就木的北地战神展颜一笑:“世间的霸气,被你这枚小女子占了八份,拓跋龙野佩服至极。” 李元樱脚下微微发力,踩断北地战神的胸口肋骨,气劲层层递进,炸毁雪山气海,搅烂奇经八脉,断绝了匈奴战神生存的可能性。 “赵督领和楚人凤怎么死的,朕就让你怎么死!”李元樱恶狠狠地说道。 赵督领怎么死的?战死在长城以北,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赴死之前,赵督领告诉她:“如果我死了,报仇这件事情能报就报,不能报就算了,省得天天想,日日算,拖累了生活,日子过得不开心。” 楚人凤怎么死的?身体炸烂,头颅飞旋,无怨无悔。 人屠只剩一颗的大好头颅,面朝南,太安城,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可以安心死了。” 北魏天子遥遥招手,一柄铁剑怦然入手,然后被她高高举起,剑身青黄交替,两条气运神龙依附其上,等到气息攀升到最高点,重重下劈。 “拓跋龙野,你有罪!” 拓跋龙野深深吸入最后一口气息,眼前晃动的场景逐渐稳定,入眼的是浩渺的星空,如同一张黑色画卷,在这张黑色画卷上,映衬的是北魏天子带泪的脸,那是一张和夫人当年一样的泪脸,站在苍茫无边的草原之上,面朝家乡的方向,故土啊故乡!江南啊江南! 太和殿前,光芒大盛,剑气纵横,风声呜咽。 那是,有人在哭。 ...... 一匹老马大摇大摆走在太安城的长街上,全城的人都在抬头观看皇宫上方的异象,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匹老马,摇头晃脑离开了太安城,在夜色中向北走去。 它似乎有灵性,在草原大军和镇北军交锋的缝隙间穿过,一路向北,向着那座卧在草原深处的黝黑盛京城走去。 拓跋玉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柄木剑,百无聊赖,脚下的石子被他踢来踢去,阿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小院内,娘亲在生火做饭,厨房里乒乒乓乓乱响,娘亲是江南女子,手也巧,但是有时候性格太毛躁,每次做饭都像是在打仗,说她一两句,她还不高兴,数落拓跋龙野和拓跋玉树这一对父子太懒,连自己的贴身衣服都不洗,两人不敢搭腔,只能陪笑,一个捏肩,一个捶腿,恳求战神夫人开恩。 轻轻抬头,暮色夕阳下,一匹老马踽踽而来,拓跋玉树眼睛一亮,大叫一声:“阿爸!” 惊动了院内的声响,已经心神不宁一整天的她顾不得已经烧出灶台的炉火,冲出了小院。 拓跋玉树一手抚摸着老马,一边看向暮光中,怯生生叫了一声:“阿爸!” 小巷空荡荡的,没人回应。 马匹上有个布囊,布囊里塞得鼓鼓的,拓跋玉树翻看了一下,有各种中原的小玩意儿,一份已经写完的《论语子罕》,还有许多给娘亲的礼物。 战神夫人怀抱着胭脂水粉、布匹丝绸,她望向南方,嘴唇颤抖,身体摇晃:“龙野。” 拓跋玉树扶住她:“娘亲不怕,阿爸说,少则十日,多则一旬,这还没到一旬呢。” 少则十日,多则一旬。 阿爸食言了,这一走便是二十余年。 二十年时间内,拓跋玉树继承了拓跋家族的金黄色血液,习得了郝连勃勃的金刚三十二品,已经可以徒手请下诸天神佛,被天下江湖称为古往今来草原第一人。 但是,等到他再次见到心心相念的阿爸的时候,已经是那个都不曾在史书上记录分毫的明媚秋天! 想笑,笑不出声。 想哭,哭不出泪。 (《心理罪》让我成了路人粉,今天看了《动物世界》,姐姐我从今天开始就是李易峰的迷妹了,立句为誓,大家一定要看,一定要看!非天赋型的勤勉艺人,想到了谁?是的,刘德华刘天王。)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座空壳 一艘巨大的商船驶入海港,四百人马陆续从商船上走出,沿着踏板走到坚实的大地上,商船没有留恋,离开海港,消失在海雾中,继续南下。 孔飞鲤冲着离去的商船低头作揖,陈珞岩的话语依旧在他耳边回荡:“你的归处在岳麓山的小院下,那里有你不曾知道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难道织染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坚定复仇多年的他突然想准备回家,他的家不在北魏,不在曲阜,不在孔庙,织染所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圣公,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肖宗江出声提醒道,将孔飞鲤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孔飞鲤幡然醒悟,上了马车,沉声道:“出发!” 四百人的队伍在南梁腹地蜿蜒前进,四百人,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对以往的圣城而言,四百人马微不足道,但是对于现在的圣城,反而显得绰绰有余,以前的圣城有重兵把守,是南梁仅次于建康城的城池,圣城是读书人的圣城,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土地金贵,达到了寸土寸金的程度,八大世家和宫里的贵人们都以能在圣城有一处宅子而自豪,不过自从南梁新帝登基、佘余劝说孔末投诚无果之后,圣城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先是驻守圣城的军队建制越来越低,朝廷播发的银子也越来越少,就连以前不限量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限制极严,圣城首先出现的场景是,卫生状况每日欲下,因为书院实在提供不了多余的银钱来清理圣城,仅仅靠着全城百姓的自觉,孔末本以为可以维护圣城的整洁,实际上他想多了,其后便是圣城地价的断崖式跌落,让许多投机倒把的人赔得倾家荡产,血本无归,人们恍然想起来,那位男扮女装的公主殿下陈珞岩曾经说过“泡沫式”经济,朝廷的遗弃,圣人书院被抛离政治权力中心,举国之战,三者结合,终于戳破了这一个色彩斑斓的泡沫,圣城从内到外开始呈现一种不可挽回的崩塌之势。随之而来的是,孔末风评骤降,当八大世家和朝廷权贵靠着圣城房价大赚一笔的时候,自然能叫你一声“圣公”,当一切利益付之东流的时候,抱歉,你孔末就是当年曾经屠戮义父全家的大奸大恶之人,猪狗不如! 另一方面,圣城巅峰高手折损严重,比起南梁剑宗、匈奴神极阁、西楚剑阁,以往时分,圣人书院的修行高手不仅数量多,而且传承连绵,没有像北魏那般,在李元樱和余庆出现之前,明显有断层。二院长孔钧瓷、三院长孔希堂、大供奉孔道佛,以及能够引领风潮的书院四剑,都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修行高手,只是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近年来折损严重,几乎到了青黄不接的程度,孔道佛死在大江一战,孔希堂被李元樱打散了修为,书院四剑被囚禁在建康城内,孔钧瓷独身去了太安城。 此时此刻,圣城不过是一座空城! 圣城衰败,不可挽回。 而这种衰败,其中不可能没有佘余的手笔,润物细无声,兵败如山倒,他想做古往今来第一贤臣,不只要朝堂功绩,和皇帝陛下称兄道弟,成为莫逆之交,而且他要成为读书圣人,圣城会衰败,但是不会衰落成为历史,等到天下一统,四方臣服之后,他这名圣公弟子会亲自大兴学堂,重整科举,著书立说,赞扬圣人孔末的丰功伟绩,将恩泽落到圣人书院内,让这座城池恢复往日荣光,而新的衍圣公会姓佘,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人。 佘余的心思,孔末都清楚,也了解,狼子野心已经不能描述此子野心之大,这位曾经和师长孔末促膝长谈的学生好厉害!不过孔末对此并未大动肝火,反而越发宁静,以前忙忙碌碌,现在逍遥自在,每天读书写字,给学院学生上课,批改每日的课业,夜幕之下,孔青鱼推着轮椅,他走过书院每一寸土地,仿若正在等待什么来临似的。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此时的衍圣公有容无欲,莫名宁静安详。 两个时辰马不停蹄的赶路,四百人马如同鬼魅一般来到圣城城下,一路畅通无阻,竟然没有遇到丝毫阻拦,这也说明两国之战的惨烈,地方官兵都加入那场大战之中了。 刘履高抬头遥望城墙之上,咧嘴一笑:“江河日下,日薄西山,风光无限的圣城竟然城头长草,可笑。” 轻身一掠,这位江湖拳法小宗师身如长猿手脚并用,在城墙之上攀爬,快若惊鸿,几个眨眼之间已经跃过城头出现在城墙之内。 城门后面响起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吱呀一声,厚重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四百人分成两队,各自二百余人,将马车护在中间,有条不紊进了圣城。 终于遇到了些许抵抗,刘履高一马当先,双拳如龙似虎,大凡上前阻挡者,无需被拳头打到,只要有些许拳罡扫到,就是人死身亡的下场,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刘履高外放的气息突然内敛,每次出拳皆是拳拳到肉,击打在人身上就是一次血肉飞溅的残酷场景,不多时刘履高身前脚下尸体遍布,鲜血染红了圣城的长街。 自打入了曲阜孔庙之后,江湖出身、爱憎分明的刘履高已经很收敛自己的脾性,和一群读书人在一起,总会养成点修心养性,但是孔青鱼背叛之后,他那被几乎磨平的杀戮性情突然爆发出来,再看到北魏天子专杀人间巅峰高手的战绩,再次嗜血。 身后不远处驾车的肖宗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再去看收割生命的刘履高,这人需要陛下那种神仙人物去镇压,他肖宗江能压制些许,不能完全镇压。 “哟,这么快便到了!”刘履高一掌打烂一名守卫的头颅,在对方身上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双手,缓缓起身。 四百人入城悄无声息,并没有惊动圣人书院,书院内灯火辉煌,隐隐传来朗朗读书声,圣人书院课业是有名的繁重,大凡能够坚持三年出来者,必定学问不浅,精力旺盛,即便死记硬背,也能掌握不少知识,更何况圣人书院择生标准极其严格,入院并不容易。 肖宗江掀开马车的帘子,搀扶着孔飞鲤缓缓下车,他以往手中拿着导盲杖,换成了一柄长剑,剑身极细极长,这是他要亲自砍下孔末脑袋所用的长剑,为孔家三百余口报下这血海深仇! “肖老,这圣人书院和咱们曲阜孔庙是否相同?”孔飞鲤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肖宗江观察了一下:“一模一样,并无不同,或许还要更加气派一些。” 孔飞鲤脸色阴沉下来:“不愧是孔末,不但要杀我孔家,还要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孔庙,呸,狼心狗肺的东西!既然完全仿制圣人书院,那么孔末也应该住在大成殿了。” “圣公!咱们攻进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刘履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阴恻恻令人心寒。 肖宗江瞪了一眼刘履高,他之所以来就是为了对抗书院大阵,大江之上,孔希堂被陛下打散修为,书院浩然大阵被破,但是根基还在圣城,还在圣人书院,所谓气运消亡并非眨眼之间的事情,需要长时间消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刘履高一介武夫,对上缥缈的气运阵法,毫无办法,但是他并不想杀人,特别是读书种子。 “圣公,里面可都是读书人啊。”肖宗江感慨道。 刘履高切了一声:“肖老,您莫要心慈手软,读书人杀起来才有意思。” “肖老,刘大哥,我心里有数,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儿。”孔飞鲤说道。 二百人中自动有二十人出列,以肩头硬抗书院大门,朱红色的书院大门在强力撞击下动了动,并未破开,刘履高看到此情此景,大喝一声让开,拳法宗师亲自站在大门之前,气沉丹田,气息自下而上提升,最终凝聚在双拳之上,呈现一种勃勃生机的爆裂感,轰隆一声巨响,双拳凶猛砸出,气劲尽透,圣人书院的大门炸裂纷飞。 一声巨响惊动了书院内的众人,诵读声戛然而止,在刘履高的带领下众人如入无人之地,进入书院,从里面赶出来的书院学子们立在当场,组成一座方阵,阻挡众人进书院,即便场面混乱,书院学子依旧不慌不忙,持君子礼。 一座轮椅在最后面缓缓出现,推轮椅的人便是孔青鱼,他望了一眼突然出现的孔飞鲤,微微放心,然后又是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将手放在了义父的肩膀上,孔末伸手拍了拍他的小手,说了一句放心。 “呸,小杂碎!”刘履高看了一眼最后面的孔青鱼,他不怎么喜欢这名少年,当年这小子来到北魏之后依旧留恋南梁,对于杀父仇人口呼义父,如此不分是非,不分青红皂白,认贼作父,简直畜牲不如。刘履高打过他一巴掌,将这小子扇得嘴角流血,分不清南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能忘。 “圣公,我去宰了那小杂碎!”刘履高恶狠狠说道,还未出手,浑身绷紧,微微一愣。 在书院的暗处,一支暗弩激射而出,直射刘履高的面门,拳法宗师反应很快,一拳轰出,弩箭激射的力道很大,但是遇到刘履高的拳罡碎成了粉末。 刘履高收拳,眯了眯眼睛,嘴角有笑意:“嗯,还有高手,不错,不错!” 在黑暗中,一名手持扫帚的老婆子缓缓显露身形,她便是隐藏在书院暗处的高手,平日里扫地并无异常,也不引人注意,当初孔唯亭入书院的时候这名老叟曾经出现过,后来黄淳风千里一剑也曾斩杀了不少书院看家护院的高手,她是那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 老婆子缓缓走出,立在孔末身前:“圣公,来者不善,老朽会拖住两人,还请圣公尽快出城。” “拖住两人?老婆子好大的口气!”刘履高一声狞笑,身形如风飞掠,刹那来到老婆子身前,一拳轰出。 老婆子轻描淡写将扫帚横在身前,硬接刘履高一拳,身体无常,衣衫尽数向后飞去,双脚离地一寸,又稳稳落下:“力道不够!” “是吗?”刘履高收拳回拉,手臂向后呈现一个弧度,然后毫无征兆砸出。 老婆子不躲不闪,再次选择硬接,拳头落在扫帚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身形爆退,轰隆一声巨响,老婆子的身体撞开墙壁,没入其中,刘履高紧跟上去,两人身影纠缠在一起。 孔飞鲤微微侧头,“望”着孔末的方向:“孔末,你若不想圣城被鲜血染红,就快快出来受死!” 孔末微微一笑:“青鱼,把义父推过去。” 孔青鱼轻轻摇头:“义父,我们不过去。” “青鱼,一切无妨,有义父在。”孔末宽慰道。 三百学生组成的方阵一动不动,挡在孔末身前,齐声诵道:“君子尊师长!” “君子?”孔飞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的鄙视和不屑:“一群伪君子而已,孔末,有胆量你就走出来,躲在众人身后,算什么君子师长?” 他突然止住了笑声,低头眯眼,目光没有焦距,但是格外阴寒:“你以为我孔飞鲤不敢滥杀无辜?杀人虽不能让死人复活,但是总是格外痛快的!” 孔末厉声道:“众人让开,今日之事,一切由我孔末一人承担,和书院众人无关。” 书生方阵缓缓让开一条道路,孔青鱼推着轮椅走到孔飞鲤面前:“孔飞鲤,当年之事情,是我的错。” “孔末,你闭嘴!当年当然是你的错,不然是谁的?我的?你罪该万死!”因为激动,孔飞鲤已经不能自已,浑身颤抖,脸上带着某种疯狂,好像要故意打击孔末,他猛然推开肖宗江,向前走了两步,缓缓抽出长剑,离着孔末更近一些:“你是不是还在寄希望于书院大阵?哼,我实话告诉你,所谓的浩然大阵,现在不过是一个空壳!” 肖宗江蓦然一惊,为何圣公会说浩然大阵成了空壳? 不由自主地,他的眼神望向了孔青鱼。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归来 孔青鱼对上肖宗江的眼神,眼中满是矛盾和纠结,他突然双膝跪下,跪在孔飞鲤和孔末之间:“哥,义父,逝者已逝,咱们能不打打杀杀吗?” 肖宗江喟然长叹,果然如此,这一对兄弟布了一场大局,从孔青鱼毒瞎孔飞鲤的双眼这一局棋已经开始慢慢布置,以一双眼睛来获取圣人书院的相信,制造兄弟反目的假象,孔青鱼回归圣人书院之后便开始暗中毁坏圣人书院的浩然大阵,为孔飞鲤南下制造条件,事情从举世伐魏开始,变得异常顺利,孔末病重只能坐在轮椅上,书院四剑去了建康城,孔希堂战败在大江之上,孔钧瓷去了太安城,圣城成了一座空城! 而这一切不是偶然,都是有预谋的,或许陛下也是知道一二的,或许南梁殿下洞悉了一切,怪不得圣公执意要带着刘履高前来,因为圣公是来杀人泄愤,解决恩怨的,唯有杀人才能慰藉孔家三百在天英灵,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欺骗孔青鱼的基础上,让这名少年背负一切辱骂。肖宗江曾经在曲阜孔庙见过这一对兄弟一起洗澡,相互搓背的场景,难道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圣公为了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而假意做的? “哥,您说过,只要义父认错就好,不会杀人的。”孔青鱼哭着喊道。 孔飞鲤一脚将孔青鱼踹翻,孔青鱼跌倒在地,脑袋撞在石板路上,满头鲜血:“滚开,我不是你哥,你这认罪做父的狗东西,我恨不得先杀了你!” 孔飞鲤因为激动,双眼之中不断有黑血流出,他所用的毒是剧毒,和洪龙甲为救李元樱所中的剧毒一般无二,不能根除,只能减缓,日后若是离世死去,也是因为剧毒发作,伤及心脉。 当初是孔青鱼眼睁睁看着孔飞鲤亲自服毒,然后笑着让他快跑,孔青鱼一边哭,一边逃,回头还能看到孔飞鲤欣慰的笑容,在圣人书院里每晚做梦,都能梦见那一双流血的眼睛下带着的笑意。 轰隆一声巨响,老婆子身体破墙而出,刘履高一步踏过狼藉,一手甩了甩手腕儿:“哼,中毒了,害得老子用了全力。” 孔青鱼不仅破坏了书院的浩然大阵,而且偷偷下了毒,不是要人性命的剧毒,但是足以在高手过招之时产生一锤定音的作用。 长剑指向孔末,孔飞鲤不去管双眼的疼痛,心头莫名快意:“怎么样,孔末?被自己所收的义子,最信赖的人欺骗,葬送自己的性命,滋味好不好受?当年父亲是那么信任你,那么器重你,你和孔唯亭一人去岳麓书院,一人留在父亲身边,父亲选择了你留在他的身边,带你去太安城,而你,都做了什么!!!” 孔末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是我错了!” “孔末,你的无耻和恶心就在这了,认错是没用的,认错改变不了事实,你需要用你的命来偿还你!”孔飞鲤一剑刺出。 “不可!”肖宗江大喝一声,正欲阻拦,刘履高突然斜插过来,双拳探出,肖宗江一手如拈花,一扯一推之间,刘履高倒退三步,鲜血顺着鼻子流出,他随手擦了擦:“肖老,他人家的恩怨,你掺和什么?也就我刘履高在,您有宗师风范,若是陛下在,您老连个屁都不敢放吧。” “刘履高,你......” 孔飞鲤的一剑已经刺出,眼看就要刺在孔末的喉咙上,孔青鱼不顾自己的疼痛,稳稳护在孔末身前,孔飞鲤的长剑刺在孔青鱼的后背肩头上,并未透体,孔青鱼一声闷哼,脸上豆大汗珠低落。 孔飞鲤将长剑抽出:“孔青鱼,你让开!” “哥,如果你要杀,就先杀了我吧!”孔青鱼面无惧色:“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既然选不了,那就选择死!” “你的确读了好多书,知道了许多道理,既然想死,你就去死吧!”孔飞鲤双手举剑过头顶,重重下劈。 孔青鱼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半晌,长剑没有落下,他缓缓睁开眼睛。 咣当一声,长剑被丢在地上。 “孔青鱼,你我只有血缘关系,没有感情羁绊,我做不到陛下那种程度,而在你心中孔末更加亲近,这点你不用否认,我也能够坦然处之。”孔飞鲤满脸凄苦,那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流出的黑血如墨:“孔青鱼你记住,自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作为儿子,你做得已经很好了,错在我!” 孔青鱼猛地抱住孔飞鲤的双腿:“哥!” “你他妈的给我滚开!”一脚再将孔青鱼踹翻,扑通一声,孔飞鲤面朝北跪下,砰砰砰三个响头:“爹娘,飞鲤尽力了!!!” 他又转身面向肖宗江,嘴唇颤抖:“肖老,我,我,我想回家。” 肖宗江老泪纵横,低头扶起孔飞鲤,他好像看到了当年请他出山的那青年,跪在大风大雪中,瑟瑟发抖,像极了找不到家的孩子,此时这双目失明的青年是曲阜孔庙的圣公吗?是,但是更深处,他不过是个想要报仇而已。 扶着心神疲惫的孔飞鲤上了马车,肖宗江眼神扫过场间:“青鱼,你是个好孩子,道理懂得很多,也应该知道圣公的用心良苦,圣公不杀孔末,是为了你。”他又把眼神落在刘履高身上:“你若敢杀人,老夫下半辈子什么都不干,转杀你!” 刘履高咂摸一下牙花子,圣公都不杀人,我杀哪门子的人啊。 马车驶出圣城,比南下的时候更快,五日之后,马车来到岳麓山下。 岳麓书院已经举院搬到了太安城,山上的书院已经空了,后山的田地留了下来,人们纷纷开始离开小镇,留下的人并不多,留下店铺更少。 孔飞鲤走下马车,有些不知所措地理了理衣衫,他又忍不住苦笑一声,织染看不到的。 “肖老,肖老,现在什么时辰了?”一路行来,他心思极乱,双眼又不能视物,已经不知道时辰了。 “已到酉时,傍晚时分。”肖宗江开口说道。 夕阳如血,离人归。 孔飞鲤抓住肖宗江的手臂:“肖老,您有没有看到一个缝织铺子?门面很小,上面挂着一个布帆,写着织染两字,前面还有一块大石头。” 肖总飞眼神扫过小镇,指了指不远处:“有一间缝织铺子,门前有一个人。” 孔飞鲤嘴唇颤抖,浑身僵硬,喃喃喊了一句:“织染!” 肖总飞皱了皱眉眉头:“圣公,那是一个孩童。” 孩童?! 孔飞鲤蓦然一惊,脚下踉踉跄跄,呼吸也不自觉加重,他突然泪不可制,呜咽不止。 秘密,原来这就是秘密! 孩童听到哭声,缓缓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冲着缝织铺子里面喊道:“娘,外面来了两个怪人,很奇怪!” 不一会儿,织染从铺子里走出来,双手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她看不到,但是少爷看得到,她微微侧头,冲着孔飞鲤的方向,小心翼翼探问道:“少爷,是你吗?” (以前说过,按照大纲,织染是难产死了的,孔飞鲤回归之后,抱着孔小鱼,站在织染坟前的场面,荒草疯长,物是人非,自己去体会。那时候我似乎还不太会、也舍不得杀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间山峰有几座? 太安城是天下第一雄城,紫禁城是太安城的中心和精华,双龙气运之所以能够和谐共处,完全是因为紫禁城布局精妙,有足够的玄奇容纳两条气运神龙,打破一山不能容二虎的桎梏,让太安城一城容纳双龙。 而此时,紫禁城断垣残壁,遍地瓦砾,双龙气运游曳在李元樱体外,轻轻一招手,一柄缺角的铁剑入手,伴随着一声虎啸龙吟,遥遥指向樊小快和孔钧瓷,居高临下。 半身鲜血染红裙,一身杀气冲云霄。 “单打独斗,没有胜算,两位还是一起上吧。” 樊小快猛地一瞪眼,好生瞧不起人,孔钧瓷却是苦笑一声,话语自然透露着瞧不起人,但是北魏天子所说是事实,连杀赵敦煌和拓跋龙野,虽然银线绷断,薄刀碎裂,两柄飞剑也碎裂成齑粉,或许还会有战力上的折损,但是此时李元樱意气风发,战意盎然,人间最无敌,恰如太和殿前败尽天下高手的天下第一澹台国藩,因为太强,所以独自一档,中间空出一档,其后才是天下众人。 此刻的李元樱,已非一人之力可以对抗。 “怎么,樊小快,你想试一试朕的剑?” 李元樱屈指轻弹,不见如何动作,一柄插在地上的断剑激射而出,本是不到一尺长的断剑在空中拉扯成一条肉眼可见的剑气长线。 樊小快睁大眼睛,他能够看到那柄剑的出剑轨迹,也能够想到对策,但是他挡不住那浩大冲天的剑气,将铁剑横在身前,剑气撞在铁剑之上,弯出一个弧度,剑身重重砸在樊小快的胸口上,挡不住北魏天子的纵横剑气,身体爆退,直到后背撞在一棵龙凤柱上,毫无征兆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样?樊小快,滋味好不好受?那只是朕一剑的七成威力,要不要试一试十成威力的一剑?” 樊小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连连摆手,望了一眼孔钧瓷,两人心意一通,若是两人单独对战,对付樊小快,北魏天子会以浩大剑气直接碾压樊小快,对付孔钧瓷,二院长境界极高,但是体魄不强,李元樱会以灵巧见缝插针,斩杀书院二院长。 唯一的胜算在于两人联手! 孔钧瓷向前迈了三步,周身碎片瓦砾尽数驱散,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形,他便处在正圆形的中心位置,书院二院长缓缓坐下,盘膝而坐,认真仔细地将棋盘放在身前,两盒棋盘分立左右。 “孔钧瓷有一局棋,还请北魏天子品鉴!” 伸手入棋盒,洁白纤细的双指捏起一颗棋子,棋子出棋盒那一瞬间,风起云涌,异象横生,棋盘之上纵横经纬,一条条细线切割天地,形成一道道纵横切割的凌冽气息,天上星辰光芒大盛,以大地为棋盘,以天上星辰为棋子,这便是天地棋局,真真正正的棋盘杀局。 你李元樱再强,还能超过人间天地不成。 书院二院长手中的棋子不是石刻的棋子,而是来自天上的星辰,叮咚一声脆响,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捏子之时没有在意,此刻才发现,落下去的原来是一颗白色棋子,一道白色光芒冲天而起,直通云霄。书院二院长伸手再取一颗棋子,冥冥之中一颗黑子,轻轻落子,一道黑色光芒冲天,两种光芒相互纠缠旋转,形成一个盘旋在天空中的阴阳八卦,而在八卦下方,正是李元樱所站立的地方。 一道威压砸下,李元樱一动不动,任凭威压临身,周身并无变化,但是脚下大地被硬生生砸落了三尺有余。 落地三尺,便是三万斤,李元樱身上压着两座大山,左右肩头各自一个。 樊小快大为惊奇,他也在凌空八卦之下,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压力,莫非这就是书院二院长的神奇。 “这才算有点意思。” 李元樱冷漠开口,缓缓从坑底走出,好看的眉依旧好看,身形挺拔,没有一丝弯折,衣衫裙摆在红白之间飘摇,每踏下的一步都是一个大坑,她伸手拍了拍肩头,好像在打恼人的苍蝇,对于肩头的两座山不屑一顾。 “樊小快,可以开始了。” 樊小快咧了咧嘴角:“虽然胜之不武,但是你太强了。” 话音刚落,樊小快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团残影,下一刻,空中已经响起了一声利剑碰撞的声响,樊小快出剑的角度和李元樱出剑的角度不差分毫,两者剑尖撞在一切,夜幕下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璀璨。 樊小快直直刺出一剑,李元樱竖剑横挡,又是一团璀璨,李元樱长剑下劈,樊小快便一个玄奇的挑剑式,挑开对方的剑。 两人出剑都极为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意气和剑意在里面,皆是最为简单的剑招,两人的手段也十分明了。 以快打快! 樊小快,樊小快,名字中有一个快字,说得便是剑走快字一脉,他曾经观看天下诸多高手的剑道,不过并没有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路子,不像李元樱那般融汇百家之长,不管是否有滥竽充数、贻笑大方,拿来便用一直都是北魏天子的练剑之道,樊小快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剑道,他觉得剑术快到巅峰便是道,是能与天下人讲道理的道! 其实,若是把李元樱那驳杂的手段剔除出去,其实她也是走了快字一道,两年游历时间,黄淳风曾经让李元樱选择自己要走的道,她想走王霸一道,把老剑仙气得吹胡子瞪眼,最终选了快字一脉,更加确切地说,以她的体质、胸襟和气魄也只能走快字一脉。 一声声清脆的利剑碰撞声响彻整个皇宫,两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两人你来我往的连续出剑造就的璀璨火花。 孔钧瓷又伸手取出一颗棋子,一颗棋子一座山,纵横十七道的围棋一共三百六十一颗棋子,用去两颗,还剩下三百五十九颗。 人间南北八万里,东西九万里,能够称得上奇绝险怪的高峰能有三百六十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若是见到了,别忘了说 孔钧瓷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一颗棋子一座山不假,但是何时下棋,如何下又是另一种说法,天下棋士万万千,为何他孔钧瓷能够脱颖而出,关键便在时机,此刻,便还不到那千载难逢的时机。 缓缓闭上眼睛,他闭眼观看,看似矛盾的一个动作,实则十分准确,因为正在交手的两人实在太快了,快到连一点残影都不曾留下,只能通过捕捉两人的剑气来判断两人的方位和招式。 两人都走了快字一脉,但是樊小快明显比李元樱走得更加专心致志,若是没有这一场惊天围杀,任凭樊小快走下去,这位西楚青年很有可能和天下用刀第二人殊途同归,走到最后,心中有一剑,此剑一出,万物失色,人间一切皆为刀下鬼,此时此刻,樊小快心无旁骛,年轻气盛,越是如此,往往越能够激发潜在能量,一不留神便是一招前无古人的无理剑,无理剑最无理,毫无道理可讲,了却人间诸多事儿。对付如今的北魏天子已经不能用常理度之,必须出其不意,不在于威力是否巨大,在于瞬息万变的一剑能够点到北魏天子的软肋即可。怪不得西楚来的是樊小快,而不是那位盛名已久的剑阁副阁主苏明川,因为苏明川来了,不过是多了一个诗剑仙赵敦煌这般的人物,很有可能便是李元樱一剑的事情。 樊小快出剑不在乎剑气、剑意,只在乎一个快字,而且铁剑常有离手游离状态,高手御剑有气息牵引,即便黄淳风千里飞剑,也有丝丝意气牵扯,樊小快的离手剑恰恰相反,铁剑离手之后便是完全脱离,靠着铁剑本身弹崩回旋从新入手,有时候是人随剑走,有时候是剑随人走,眼花缭乱至极,简直到了离经叛道的程度,若是三绝同时在场,会骂樊小快浪费天赋,舍本逐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停了! 孔钧瓷心头一颤,原本以为一剑可以分出胜负,两人却同时停了下来,相对而立,一丝丝鲜血在李元樱缺角的利剑上缓缓滴落,一块沾血的白裙一角挂在樊小快的铁剑上,砰地一声,李元樱发髻被打散,满头黑发飞舞。 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樊小快缓缓低头,静心沉气,深吸一口气息,身上衣衫猎猎作响,荡胸生层云,他的身形微转,脚下轻踩,踉踉跄跄,几乎要跌倒,在临近北魏天子的时候,铁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出。 李元樱手中长剑挥舞,密不透风,将铁剑挡在身外,同时一指头按在剑身之上,以她的手指为轴,剑身前半部分神乎其技弯折出一个弧度,剑尖如同毒蛇吐信一般舔向樊小快的胸口。 铁剑离手,如激荡开来的湖中巨浪,铁剑弹开剑尖,借力打力,从新回到樊小快手中。 孔钧瓷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睛,他有些不解,若是刚刚两人交战以快打快,此刻却是慢得出奇,无需闭眼查看气息,仅用肉眼便能看清楚,正在疑惑过程中,两人的剑速突然加快。招式并没有多么繁琐复杂,令人眼花缭乱,还像以往那般简单,只是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后一剑明显比前一剑快了一分,眨眼之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招。 孔钧瓷眯眼,手中棋子从新放回棋盒,如果是这种战法,那么两人是要以快字决胜负了,不分伯仲的速度需要多少招才能有所区别呢,是一千招、三千招,还是五千招亦,或是达到万招之上。 自古以来从来不曾有此等交战的战斗,也必定不会有来者。 五百剑! 空气中利剑残影重重,好像不是有两把剑在交战,而是有千万把剑在相互碰撞,有千万人在战斗。 一千剑! 交手的速度已经快到看不到利剑的影子,两人身影交错,只是眨眼时间的停顿,皆不换气,继续交战,意在刹那之间分胜负。 三千剑! 此刻皇宫内出现了无数两人对战的身影,那并非身外身的玄奇神通,而是两人的身影实在太快,产生了无数重影,每一对交战的重影,都是不同的简单剑招。樊小快简简单单的一刺,李元樱轻描淡写的一挑,李元樱反手横切,樊小快竖剑一挡。 五千剑! 两人的身影也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只能通过闭目观看才能微微察觉到两人的存在,极限速度下的利剑碰撞已经可以撕裂空气,绽放出一朵朵璀璨的火花。 七千剑! 那一朵朵绽放的火花连接起来,如同一条细小的火龙在皇宫内不断游走,一声声的利剑碰撞声,为这条细小的火龙增加了不少别样的神韵,又好像秋日时分,在空中星星点点的鬼火,悬浮空中,悠悠荡荡。 八千剑! 一声声利剑碰撞的声音连接在一起,成了一道道连绵不绝的闷雷声,低沉的闷雷声逐渐拔高,越发尖锐,猛然抬头,直刺灵魂,幸好一旁观战的孔钧瓷有一身修为境界,若只是普普通通之人,这尖锐的碰撞声会刺破人的耳膜。 九千剑! 速度带来的巨大破坏力开始波及皇宫,已经摧毁的皇宫再次被摧残了一遍,落在地上的残垣断壁被卷飞起来,在空中不断撞击,烟尘飞扬,大风骤起,其威力不亚于李元樱和拓跋龙野之战。 一万剑! 整整一万剑的提速,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樊小快本就走了快字一脉,手中剑在眨眼之间已经离手回归千次之上,而李元樱催动气息流转,也已经在一息十万八千里上停留了整整三十息时间,两人皆是发挥了极限,出剑速度加快,而频率也在不断提升。 两万剑! 有了! 连续刺耳的尖锐破空风声消失不见,摧城拔寨的恐怖破坏力也戛然而止,那是因为两人之中有一人出剑了,另一人没有对上。 樊小快双眼神采奕奕,北魏天子露出了后背,万剑之后,前面经过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剑的相互碰撞,优势累积,终于换来了半剑的优势,即便只是半剑也快得一去百里,他并无杀人的想法,一剑刺出只是要毁了北魏天子的修为,仅此而已。 很多道理他不懂,不过一个道理他还是懂的,无论何种理由,杀人总是不好的,这是段西风生前曾经告诉他的,以前感触不多,一路走来,樊小快开始观察那些平日里不曾观察的东西,看到从石头缝中冒出的小草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同时也越发觉得段西风说的话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快出来的半剑已经来到李元樱的身后,刺破她的衣衫,冰冷的剑尖碰触到衣衫下的肌肤,点出一点猩红的血迹。 樊小快胜了! 李元樱连回身出剑的机会都没有,她也没有回身,而是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张嘴轻吐一个字:“去!” 北方武川镇,眼前是准备再次攻城的草原铁骑,黑压压一片,一声攻城的号令下达,万马齐冲,如同在苍茫大地上不断翻滚的墨云。 林云枫站在城头之上,温志谦又觉得他在装模作样,满脸不爽。 双手大开,林云枫微微仰头,口中默念一个字:“来!” 一去一来,交相辉映! 皇宫内跌落在地上的众多铁剑中,一把铁剑傲然而立,在一来一去之间,化作一道流光,向千里之外而去。 樊小快的身子如同被重物锤击,那道流光透体而出,由于速度太快,冲力太强,他那本该刺在李元樱身上的一剑,突然转换了方向,刺在了空中,而他也重重摔在地上,铁剑落地,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声响。 李元樱缓缓起身,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 从武川镇回来之后,她将林云枫的铁剑也一并带了回来,丢在筒子河内,此剑没有特定的人要伏杀,也没有草灰蛇线、伏脉千里的隐藏,纯属无心之举,此刻爆发出来却是威力巨大,更何况使用的是黄淳风的千里飞剑。 三绝酒剑仙从不饮酒,似乎也从来没有收过徒弟,他的剑意独此一份,别人学不来,他也不想后来者故步自封,空学他的千里一剑,不过若说有谁曾经耳濡目染过黄淳风的剑道,李元樱和林云枫绝对是首屈俩指的不三人选。 两人配合使出的千里一剑无视时间和空间,出其不意,不然佘余也不会在秦淮河设计围杀李元樱的时候,不惜花费巨大的精力请来南疆一剑。 樊小快不断咳嗽,手脚并用,向着另一处爬去,鲜血在身下横流。 一剑透心,完全斩断了他的根基,坏了他的雪山气海,两万剑之后,他比北魏天子快了半剑,但是比林云枫慢了一刹那,那煌煌而去的千里一剑在空中刺透了他。 李元樱一手凌空虚推,樊小快如同被人搀扶起来,身体轻飘飘向着远处飘去,落在一根残破的玉柱前。 艰难扭转身子,斜倚着玉柱,樊小快一手捂住心口,大口呼吸:“咳咳,实际上,是我胜了。” “是你胜了。”李元樱开口说道。 樊小快摇头苦笑:“这么简单就承认?哎,真心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你这位女子帝王了,其实也不算我胜了,两人对两人,很公平,你没有胜之不武。” “对不起。”李元樱开口说道,真心实意。 “不知道你的道歉缘由来自何处,杀拓跋龙野都不曾见你眨眨眼睛。”樊小快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他该死,而且必须死。”李元樱说道,拓跋龙野死后,她的怒气和怨气明显清浅了,赵督领的死是她始终不能放下的心结,楚人凤的死是压在她心头的参天大石。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不该死?” 李元樱点点头:“寇中原曾经告诉朕,要留你性命,按照朕的本意是将你擒住,送去武川镇,但是你的剑太快了,朕压制不住。你的剑并无杀意,只想毁了朕的修为境界,不过朕力有不逮,控制不住和林云枫所用的千里飞剑,你胜了,所以你也死了。” “哎,原来是我害了自己,真该死。”说着后悔的话,樊小快脸上却没有一点悔意,能在万剑之后快过北魏天子半剑,剑道之上已无遗憾。 “还有什么遗言?”李元樱有心救人,但是黄老头儿的千里一剑没得救。 樊小快龇牙咧嘴,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抹干净嘴角的鲜血,他突然红了眼眶,眼里满是泪水,缓缓从怀里取出一盒胭脂。 “存了许久的钱,我全部的家当就换来这一盒胭脂,中原果然富庶,不是我这种穷人该来的。李元樱,日后,我是说日后,若是你遇到......”樊小快皱了皱眉头,浑身力气慢慢抽离体外,意识逐渐不清,他大吸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日后,你若是遇到一个叫......紫儿......的姑娘,麻烦你将这盒胭脂送给她,并告诉她,樊小快......喜欢她......” 西楚洛阳城,紫儿笑呵呵拉开门,低头一瞧,果不其然,门前有多了一盒芙蓉糕。 她弯腰俯下身子,将芙蓉糕打开,两指捏起一块芙蓉糕放到嘴巴里,腮帮子鼓得大大的,眼睛弯弯,笑意荡漾,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樊小快的身影。 哎,这头大蠢货,太没胆子了,总是不现身,像一只缩头乌龟,不过知道通过贿赂本姑娘接近我家小姐,也还不错,樊小快,放心,有本姑娘在,保你水到渠成,马到成功。呃,这么出卖小姐有些不太好吧,算了,先吃点芙蓉糕吧,街头那家芙蓉糕好好吃的,百吃不厌,真想一辈子每天都吃到啊。 想着,她进院关上了门,隔壁又传来赵无忌练剑的声音,她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倒背着手进了屋子,怪了,怎么老是想起樊小快这笨蛋。 夜风中,那一盒胭脂和樊小快的手臂一同坠落,重重落在地上,胭脂盒在地上旋转打滚,上面的精致花纹也跟着旋转,久久不曾停下来。 樊小快不知道的是,他被人骗了,那胭脂很普通,不值那么多银子。 鲜血红纠缠着胭脂红,红得令人心颤。 (樊小快喜欢的是紫儿,不是刘开心,我写了很多很多伏笔,多到我都数不过来,为啥公主和丫鬟,就必须喜欢公主,崔莺莺很好,红娘也很好啊。) (首屈俩指的不三人选——真有意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画龙点睛 李元樱双手凌空轻轻一推,樊小快的身体落入慈宁宫内,消失在视野之中。 孔钧瓷点点头,死者为大,对于李元樱的诸多行为,他不置可否,眼前这位帝王绝非圣人君子心胸,但是也绝非大奸大恶,反而有些快意恩仇的直爽,孩子气的坦诚,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对付拓跋龙野,她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以死相搏,你死我活,而对于樊小快,北魏天子开口说道歉,隐隐之中李元樱还有些许内疚和自责,好像一个从来不曾杀人的人突然间杀了人的彷徨若失,迷茫恐惧。 不知道书院二院长心中所想,李元樱再招手,樊小快的铁剑落入她的手中,遥遥指向圣人书院二院长,剑尖轻点三下,她便开始前冲奔跑。 对于孔钧瓷,她不说一字,也无话可说,两人既无恩,又无怨,如果非要说出点牵连,孔先生于圣人书院天葬,孔道佛死在李元樱之手,雪山登天之时曾受此人相助。 孔钧瓷摇头苦笑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好像在邀北魏天子一同下棋一般,李元樱前冲奔跑了三步,书院二院长左右双手各捏一颗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之上,叮咚两声脆响,天空中两声惊雷劈下,两道快如惊鸿的雷电相互缠绕,直劈李元樱头顶。 北魏天子始终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毫无躲闪之意,第一道闪电在头顶三丈之处被浑厚的气息绞杀,第二道闪电几乎贴着李元樱的头顶而过,最终消失在间若毫发之间。 李元樱面色无常,孔钧瓷面色也无常,好像两道闪电的威力都在意料之内,引动的天地异象不过是先手试探。 北魏天子奔踏速度极快,孔钧瓷落子速度也很快,不急不忙,落子平稳,眨眼五十步之后,书院二院长的先手布局也已经完成。 五十步之后,李元樱已经处在棋盘之内,黑白之内,明灭可见的纵横十七道拔地而起,在天地之间勾画出一座巨大的棋盘,纵横交错,黑白相间,天下高手众多,孔钧瓷独树一帜,若是要找出一个和孔钧瓷相似之人,当属草原琴师秦英,以琴入道,背后一副古琴,一条琴弦便是一条 横切天地的线,往往这等人对世界有另一种感悟。 所以在孔钧瓷的眼中,世界可以被分成若干,天下两京九州一百二十八郡,那就是一副棋盘,人间千万子民,无数生灵,那就是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此刻孔钧瓷手中的棋子是山,是海,是人间最重的山石。 一条条线如同一座巨大的牢笼将李元樱围困其中,看似一直在前进的步伐突然变得缓慢起来,好像迷路的行人身上还背负着千斤巨担,步步为艰,两条气运神龙冲天而起,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威压,在牢笼中寻找出路。 以棋道入修行,从神天跨入神仙缥缈不可测之地,书院二院长的不凡常在人的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优秀成了一种习惯,无论他做得再如何优秀,大家都会觉得习以为常。孔钧瓷一生并没有什么辉煌的战绩,与人交战皆是不胜不败,既不咄咄逼人,也不退却胆怯,早年和不可一世的慕容峰交手,在剑道上败了半招,在棋道上胜了半子,李元樱入书院之时,黄淳风于圣城之上大显神威,也是这位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书院二院长登高阻拦。 君子方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概便是孔钧瓷的心态吧。 五十招之后,书院二院长下棋的速度突然缓慢下来,偶尔间隙,他还会停下棋子,好好思索一番,好像此时的他不是在和人搏命厮杀,而是在和人对弈下棋,顺便还能聊一聊日常。 与孔钧瓷的举重若轻相比,李元樱就显得略微狼狈一些了,在无数条线中的来回穿梭,寻找着刹那之间便瞬息万变的时机,与此同时,棋盘之上的天空墨云滚滚,其中蕴含着多少闪电雷鸣不得而知。 棋盘上的线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北魏天子可移动的距离越来越近,突然,不断躲避的李元樱止住了步伐,双手十指不断点在空中,每一次点在空中便有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于是空中的无数条线便在涟漪中荡开,一条笔直的线变成了曲线,等临近李元樱身体之时,便改变了轨迹,滑过去了。 大江之上,李元樱一人对上詹天佑和孔希堂两人,詹家第一高手使出一招,力道尽头再生一力,李元樱便画圈画圈再画圈,连续不断的循环巧妙化解詹天佑玄奇的一招,此刻施展出来,依旧有摧枯拉朽的威力,只不过这一次更为干脆,一点之下便是一个圆圈,无数个圆圈无形之中将一条条线归化。 漫天纵横交错的线化于无形之中,李元樱稳稳向前跨出一步,离着书院二院长更近了一步。 能够向前一步便能够向前两步,也能够向前三步,离着书院二院长越近,她手中的铁剑越能杀人。 孔钧瓷未曾抬头,却已经知道场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地上的事情可以平息,那天上的呢?” 天上的?天上有什么?天上孕育着无上紫雷电! 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重,而且越来越低,隐藏其中的紫色闪电便不断游走,疯狂翻滚,好像有一条紫龙游荡其中,偶尔露出些峥嵘。 孔钧瓷取出一颗白棋,他拿棋子很是怪异,他人捏棋是食指和中指,而他取棋子是大拇指和中指,毫无高手风范,好像一个小贼在偷别人的钱包,小心翼翼,噤若寒蝉。 他取起的那颗棋子也很怪异,分明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棋子,此刻若如同滑腻的游鱼一般,时刻准备逃脱孔钧瓷的手掌,于是那偷别人钱包的姿势又变成了捉鱼的动作。 好不容易捏住了那一颗棋子,孔钧瓷小心翼翼将棋子放在眼前,仔细观察了一眼,又抬头望了一眼天上露头的紫雷游龙,一声轻语。 “画龙点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降紫雷 画龙点睛! 在空中墨云中不断游走的紫色雷龙突然间有了神韵,雷云蔓延,雷瀑孕育,天空中的紫雷即将劈落! 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如同战车碾过栈道的巨大轰鸣声震耳欲聋,在声音拔高到最高峰之时,一道紫色天雷应声而落。 李元樱抬头眯眼,毫无惧色,没有丝毫躲闪之意,手持铁剑直奔那一道滚滚天雷,然后毫不犹豫一剑劈出。 慕容峰的杀剑,决然冷冽,毫不留情,世间一切皆可断,人间一切皆可杀,管你是大罗金仙,还是西方神佛,在西域毒剑仙面前,都不过是浮云! 那一道来势汹汹的天雷直接被装成了无数迷离的光点,不留丝毫。 孔钧瓷皱眉,罕见同时捏出黑白两颗棋子,然后同时落地,对应的天空中两条紫雷落下,如同蛟龙出海,双龙戏珠。 两条雷龙相互缠绕,轰然落地,在李元樱头顶五十丈距离之处,突然转换了方向,分别从两个方向扑杀过来。 李元樱将铁剑插入地下,双手攥紧,一青一黄两条气运神龙盘旋在双臂之上,她沉腰静心,气入幽府,大喝一声:“轰江!” 从武川镇回归太安城之时,李元樱曾经见过波涛汹涌的黄河浪涛,铺天盖地,她便站在洪水之前,心有灵犀悟出此招,以拳头硬抗自然之力,算来算去,也只有此招是李元樱自己所创,其他招式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连续不断的拳头砸在两道紫雷瀑布之上,如同两条凶猛大江的紫雷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下,很快便没了以往的神气,变成微不足道的光斑。 “还没完!”孔钧瓷下棋的速度明显加快,三颗棋子先后落下。 三道闪电紫龙以更快的速度滚落人间。 李元樱一手重新抓住身前铁剑,口中默念一句:“月水!” 无数细小的飞剑在李元樱周身游走,形成全方位无死角的防护,那是护在李元樱周身的盾牌,也是绞杀天上紫雷的利器。 三条紫龙撞入其中,万道细小的飞剑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不断切割撕咬着三条紫色雷龙。 三条雷龙还不在意周身变化,一心一意扑杀过去,等到了李元樱身前,已经变成了三条细小的游蛇,北魏天子好整以暇,还伸出一只手捏灭了其中一条。 另一边,孔钧瓷一手拿起四颗棋子,四颗棋子皆在一手五指之间,这一次他没有精确落子,而是随意伸手一抛,四颗棋子如同跳跃的精灵同时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然后四颗棋子开始跳跃翻滚,最终落在棋盘之上,丝毫不差。 看似毫无规章的手法,此次四颗点睛的棋子好像比往常都要更有灵性一些,从墨云中落下的紫雷如同怀抱粗壮的大树,整整四道,凶猛砸下。 一直脸色无常的北魏天子凝重异常,一脚踏出,双手举天,直接迎向那四条雷电。 轰隆一声,两者相互接触的地方好像升起来一轮崭新的太阳,李元樱双脚微屈,双手硬抗,变成了以肩抗天雷,双脚所踏的大地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数丈大坑,本该绽放炸碎的四条雷龙一反常态,丝毫未有衰退的意思,继续下撞前冲,李元樱的身体寸寸下陷,消失在视野之中。 此时远远观察,那一个大坑好像一个大碗,那四条紫雷神龙好像从茶壶中倒出的茶水,灌满茶杯之后,开始向着四周边沿溢出,但是观看的人不知道在碗底还站着一个人。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次的天雷炸落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在雷电消失的那一瞬间,李元樱提剑从大坑中走出,脸上有疲惫之色,身上有鲜血溢出,但是她依旧是剑尖指向孔钧瓷,轻轻点了三下。 挑衅! 孔钧瓷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摇头,既然如此都不能镇压于你,那么,一颗棋子抛入空中,比任何一次都抛得高,落在棋盘之上发出的声音也格外清脆,刹那风平浪静,一点异常都没有,然后天空中的墨云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不断揉捏凝聚,最终凝聚到一处,漆黑如墨。 “蛟龙出海,苍龙出云!”书院二院长轻声道。 墨云之内,壮阔雄浑的紫雷轰然砸下,说那是一条雷龙,可以,只不过这一条雷龙粗壮如同山峰,若是说是无数条雷龙也可以,因为细细看去,那的确是一条条雷龙凝聚在一起,直接砸向李元樱的头顶,有些紫雷当空砸下,有些紫雷落在地上,但是此刻如同棋盘的地面,突然变成了一面镜子,紫雷反射冲撞,最终完全劈在李元樱的身上。 躲无可躲,只有死路一条! 孔钧瓷只关心棋局,不关心胜负,他又取出一颗棋子,正准备一锤定音,落子天元,直接绞杀了北魏天子的生机,就在棋子落下未落之前,他突然皱眉,将棋子取起来,好像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忘记了! 猛然抬头,孔钧瓷恍然大惊,那看似无穷无尽的雷电突然间减少了不少,北魏天子的身影正在其中,她没有对抗天雷,而是在承接,在接受,在汲取,在吸收。 而结果是,她真得完全吸收了天降紫雷,一点不剩,一丝不曾浪费。 浑身紫色闪电跳跃闪动,九九八十一颗纯阳之数的紫色雷电环绕周身,两条气运神龙也环绕一层雷电,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李元樱本就英姿勃发的双眼之中除了源源不断循环流动的青黄之色,还有一抹妖冶至极的紫色闪电,不断变化。 风姿如神! “被人算计,做了嫁衣!”孔钧瓷苦笑一声,伸手开始从棋盘上捏出几颗棋子。 依他所想,以天降紫雷来作为杀手锏对付北魏天子,却忘了这名曾经从草原腹地归来的北魏女天子有着掌心雷绝技,或者孔钧瓷想到了,但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从天而降的最强天雷竟然被对方毫无保留的吸收了,如果是一开始几道紫雷被李元樱强行纳入体内,孔钧瓷断然不会再引出最后一道雷龙,不过那时的李元樱并非此刻这般比神仙还神仙。 下棋下到中盘,被人抓住机会,吃掉几颗棋子,可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只能说后半盘会无比凶险,这是孔钧瓷遇到的最难一战。 棋还没完,胜负未分,人不能走,这是规矩道理。 书院二院长再次伸出一只手,示意该李元樱下棋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来人间龙脉 北魏天子也不客气,大袖飘摇,周身九九八十一颗掌心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出,轰然砸向端坐对面的书院二院长。 孔钧瓷伸手在空中一划,九九八十一颗棋子悬空不坠,他伸手点在其中,棋子激射而出,和迎面而来的掌心雷轰然相撞。 空气猛然炸开,一声声爆炸声响震耳发聩。 李元樱一步跨过爆炸余波,手持铁剑掠来,一盘棋下到中盘,北魏天子利用书院二院长的掉以轻心,成功扳回了半局,将天降紫雷融入到两条气运神龙之中,虽然不能持续太久时间,不过高手胜负之间,这点小小的优势往往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孔钧瓷不去管眼前铁剑,歪着脑袋略作沉思,一颗黑棋无端下在了棋盘一角,毫无道理,但是在孔钧瓷和李元樱之间,一道凶猛的气息自东向西疯狂撞击。前半局棋,孔钧瓷的威压雷电皆是从天空坠落人间,此时此刻,凶猛气息来自水平方向,自东向西。 李元樱举剑下劈,一道光华斩下,一剑斩断了无双气息。 孔钧瓷再落子,又是一道自西向东的江涛洪流,李元樱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只能以最快的速度竖剑身前,江涛刹那便到,那一条江涛一分为二,纵横汹涌向着两侧飞奔,李元樱逆流而上,强行破局,在涛涛江水中撞出一道真空地带。 书院二院长落子快慢有致,李元樱快慢结合,相得益彰,或劈或躲,慢慢逼近孔钧瓷。 最终。 来到身前三步距离! 孔钧瓷无视迎面而来的凌冽剑气,一手格外平稳,从棋盒中取出最后一颗棋子,稳稳落盘,刹那之间,整个太安城皇宫如同蒸腾的湖面,湖水滚滚,热气腾腾,有数十道气息拔地而起,整个棋盘之上云雾蒸腾。 与之对应,天下九州异象横生。 西北边陲的大漠黄沙中,一条沙龙从幽深地府破土而出,风卷残云, 西南高原苍茫高山之上,一条依附于山峰的石龙迸发出一声虎啸龙吟。 极北严寒的北境之地,一条鲲鹏巨兽从暴雪之中临世,遮天蔽日。 东海万丈巨浪击打海中顽石,一条蛟龙从海底深处的火山口蓬勃而出。 南海之滨,一条隐藏在崇山峻林之间的汹涌河流倒灌逆行,一条红色蛟龙畅游其中。 ...... 那依附在人间处处的野龙脉在书院二院长的牵引下各自临世,龙脉是人间天下最为难懂的玄奇,即便是在本源世界中,也没能从至理物质方面解释其中的玄妙,从天空向下附身观看,天下龙脉二十四条,依附高山,盘旋水势,太安城双龙气运、建康城金龙气运、西楚紫龙气运、盛京城黑龙气运,这是五条具有帝王之气的龙脉,加上随着慕容峰身死而消亡的西域蛟龙气运,剩余天下分布四处的龙脉皆在一刹那来到太安城。 而孔钧瓷身前的那一副棋盘便是承接龙脉的契机,棋盘为天地,棋子为定海神珠,一声声虎啸龙吟响彻此间,棋盘之上整整十九道气息龙脉的虚影在游动,而在头顶的那一片天空中,五颜六色的气运神龙在云朵之中不断显露身形。 北魏天子已经感受迎面而来的威压,绝对不能让天上蛟龙落地,手中铁剑剑气暴涨,疯狂涌向孔钧瓷,书院二院长的头发衣衫皆是向后掠去,大风灌进嘴巴,整张儒雅的脸微微扭曲变形,莫名滑稽搞笑。 孔钧瓷微微一笑:“天上的才是虚影,棋盘上的才是真身!” 李元樱蓦然一惊,棋盘上十九道细小龙脉盎然抬头,齐齐撞向北魏天子。李元樱曾经在中盘扳回一局,孔钧瓷在收官之时,也阴了北魏天子一把,随着神龙撞去,棋盘之上的棋子也开始变化,黑白各自移动,千变万化,由于速度太快,形成了一条条黑白相间的棋子。骤然之间,有一朵朵莲花在棋盘之上冒出头来,然后悄然开放,花朵之中冒出的是一个一个的罗汉菩萨,有的慈眉善目,有的怒目圆瞪,形态各异。 万般变化最中央有一颗棋子悬浮空中,只在颤抖,没有游走,那便是北魏天子李元樱,在十九道神龙之间辗转腾挪,而棋盘上的菩萨罗汉齐齐望向李元樱,在威严正洁的无上佛法和璀璨光明之中,鬼神退避,万物臣服,何况身处其中的凡夫俗子。 李元樱强行在狭小的空间内止住身子,一手凌空虚抓,徒手撕扯龙脉,抓下一片悬浮状的红色气运,那一条来自东海海底火山之中的龙脉厉声长啸,小小凡人竟然妄想撼动天威,大胆至极。 于是,慈悲的菩萨变得愠怒,怒目的罗汉更加怒目,菩萨两指头相互轻捏有慈悲光芒大盛,罗汉坦胸露乳有无上威严降临,天道惶惶,似要惩戒着狂妄自大的凡俗之人。 棋盘内的罗汉菩萨齐齐移动,杀机由下而升,杀气由上自下而来,进一步压缩空间,困杀李元樱。 孔钧瓷捏起一颗白棋,一颗黑棋,放在手心之内:“棋子分黑白,人间分好坏,殊不知在黑白之间有一种颜色叫做灰,有诸多事情是分不清好坏的。” 将手掌握紧,骤然发力,一黑一白两者糅合在一起,形成一颗黑白糅合在一起的崭新棋子,表面光滑的灰色棋子。 重重将灰棋落下,孔钧瓷七窍中隐隐有血迹流出,棋盘之上出现一袭诡异的灰衣,沿着诡异的路线渐渐逼近北魏天子,然后出其不意,一瞬间释放杀招,数百剑倾泻而去,剑气寒冷如同千年寒冰,直上云霄。 李元樱始料未及,赶忙提剑硬接,只不过对方的剑气太强盛,樊小快的铁剑一分为二,然后重重砸在北魏天子的胸口,李元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天空飞去,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快,不知是到了九天之上,还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那些罗汉菩萨和来自人间各处的龙脉一哄而上,在天空中爆炸绽放! 李元樱就在正中央! (有杀气,明天的不太好写,要埋坑,我忒想想,捋顺了,今天一章。) 第一百六十章 初始之人(1) 天空中光华大盛,爆炸声连绵不绝,整个天空亮如白昼,太安城皆可见,城内响起无数犬吠声,但是在震耳发聩的轰鸣声中,那些犬吠声被完完全全淹没,不可闻。 天下龙脉聚集于此,加上李元樱体内的两条太安城双龙气运,人间绝大多的气运皆在此地,相互碰撞产生的爆炸亘古未有,也多亏了两人有默契,将气息碰撞引到天空,若是还在人间,就不是皇宫被毁,而是天下第一雄城都会不保,城内百万房舍民众经不起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摧残。 孔钧瓷没有低下头,始终昂头看天,眯眼努力看清风暴中心的人影,书院二院长不聪明,贪舒服,读书喜欢仰躺着看,既没有学会圣公腰背挺直,君子方正,也没有希堂那般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所以只能笨鸟先飞,多读多看。不过看书太久,眼睛有些不太好使,总比别人要花费更多时间看清某些东西,看人看事,皆是如此。 等到空中光华渐消,风暴退却,李元樱的身影再也没有显现。 书院二院长缓缓起身,正衣束发,双手作揖,冲着李元樱消失的地方弯腰,以示尊敬。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震撼,匪夷所思,北魏天子的战力已经达到闻所未闻的地步,如果不是赵敦煌、拓跋龙野、樊小快的珠玉在前,孔钧瓷自认为与北魏天子公平一战,不仅仅是落败,自己只有死的份儿。 人间诸多高手都有压箱底的绝学,有些是以燃烧生命换取战力,比如天下用刀第二人时未寒,气息一息十万八千里,孔钧瓷这请来人间龙脉的一招也是毕生最强一招,特别是见到李元樱和拓跋龙野的气力之争,和樊小快的速度之争后,书院二院长有感而发,压轴绝学更近一步,即便如此,孔钧瓷也没有把握能够挡下李元樱一开始的千里剑气,一切都是,时也命也。 女子帝王,霸气无双,当得起孔钧瓷一拜! 书院二院长附身低头,将完好无损的棋子放归棋盒,将碎裂成齑粉的棋子吹下棋盘,伸手抹干净棋面,夹在腋下,回望了一眼残垣断壁的太安城皇宫,正欲转身,突然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周围一切正常,毫无异样,但是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空气凝固了,刚刚还四处可见的风突然消失不见,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个圆圆的月亮,越发皎洁,越发圆亮,皇宫外的声音好像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上,没有丝毫传入此间,皇宫内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与世隔绝! 孔钧瓷突然低下了头,瞪大了眼睛,骤然抬头,空中一座百丈大佛凌空,一声声佛经呢喃传入此间,一股股无上神威自天上而来。 李元樱双手合十,一掌向下按去,在她身后仿若有一座佛光普照的大佛,占据半个天空,佛祖慈悲,伸掌普化众人。 风暴自上而下,从天上而来! 书院二院长腋下棋盘第一时间内飞旋落地,左右双手各自抓起八十一颗棋子,还没来得及落棋,那一掌的威压压在身上。 咔嚓一声,孔钧瓷双膝跪地,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尘土飞扬。 孔钧瓷咬紧牙关,如同撒豆的农人,将棋子尽数撒在棋盘之上。 那些在棋子在棋盘上不断跳跃,罗汉菩萨尽数出现,十九条气运神龙凌空现世,正欲张口吞天,呼啸而上。 李元樱的掌风更进一步,更强三分,一个巨大的纤细手掌印出现在皇宫之内,五指分别指向英华殿、乾清宫、文轩阁、墨雨轩、千秋亭,一个手掌覆盖整个皇宫,而在最中央正是孔钧瓷跪下的地方。 十九条神龙刚想要离开棋盘,就被无穷尽的掌风从新按死在棋盘之上。 一手压龙头! 龙不敢抬头! 那些幻化成形的罗汉菩萨如同泥做得一般,瞬间变成齑粉,砰地一声,大地下陷三尺,错落有致的棋子各自跳动,一瞬间乱了棋盘! 棋局被破! 孔钧瓷也随着下陷三尺,腰背不能承受其力,双手按在地上,一颗头颅被硬生生压在地上。 心头苦笑一声,书院二院长缓缓闭上眼睛,果然还是山外有山,北魏天子举世无敌! 突然,他身上的威压一瞬间消失不见,缓缓起身,北魏天子正站在不远处,遥望皇宫另一处,半晌,扭过头来,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的疑惑,看到起身的孔钧瓷,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孔钧瓷不明觉厉,不知为何李元樱刚刚出神了,他从新坐直,既然要再分胜负,那就再落棋,书院二院长捏子如飞,黑发以可见的速度变白,眼角皱纹越来越清晰。 压箱底的绝学,不如时未寒那般狠绝,但是也在燃烧生命。 李元樱身形如风,不断掠向对方,一道道粗壮的气息砸下,李元樱辗转腾挪,离着孔钧瓷越来越近。 等到最后一颗棋子将落未落之时,李元樱已经来到孔钧瓷身前,没有惊天动地的招式,也没有撼动天地的杀招,李元樱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点在对方眉心。 棋盘炸裂,棋子悬空而飞,炸成齑粉,两人之间一团烟雾骤起。 孔钧瓷手臂垂下,只剩下一颗完整的棋子,落在地上,滚动旋转,最终停了下来。 “天下将会何去何从?”孔钧瓷端坐一处,垂暮老老,直面不远处的李元樱。 “不知道,不过陈珞岩说过,绝对的盛世是空中楼阁,雾中鲜花,经不起推敲,生产力会决定世界的整体水平,君主立宪制会成为建康的政治体制。”李元樱开口说道,她见过很多读书人,如果要从家国天下的角度出发,孔钧瓷是最正的读书人,孔唯亭孔先生都比不过眼前的书院二院长,先生心里有儿女情长,孔钧瓷一心存放家国,当年大江两岸对抗澹台国藩,孔钧瓷会出现纯属是因为那时的陈景琰有着他心中明君该有的样子。 “听不懂,原来我的眼界还是太狭窄了,但是那似乎是一个更好的人间。”孔钧瓷缓缓闭上眼睛,微微低头,溘然长逝。 李元樱抿了抿嘴唇,一手捂住肩膀,脸上流露出些许痛苦,简单包扎一下,她不慌不忙扭头转身,脸色平静。 还没完!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在破败狼藉的皇宫内,太和殿那一根最为粗壮的横梁红木立在其中,这一根横梁红木是支撑太和殿屹立人间最粗壮的横梁,也是太安城双龙气运的骨头脊梁,传言大唐年间,为了建造太和殿,将双龙气运捆绑在太安城,朝廷播发巨款,让墨家寻龙找穴的高手走遍人间山川,终于在西南高原藏地找到了这一株三十丈长的红木,苍茫高原一望无际,只有这一株红木耸立,格外神奇。当地藏民视其为神灵,为了保护红木,还和朝廷有过冲突,后来红木被砍,曾经养育红木的那一片土地顿时山崩地裂,泥沙翻滚,不多时,大地已经面目全非,没了样子,这红木已非凡物,成了神物。神木入太安城之时,天地也有异象,仿若有明珠入宫,引得两条气运神龙相互缠绕,共争此珠。 自此,太安城巩固双龙气运,组建双龙大阵,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第一雄城。 此时,太和殿已经被摧毁,但是这一根万年红木却没有断,一头插在狼藉破败之中,另一头巧立在空中,其后便是一轮皎洁圆月。 有人坐在其上! 察觉到李元樱看了过来,那人也缓缓扭头,对视过来,四目相对。 那人背对着月光,李元樱面对着月光,对方能够看到李元樱的面容,李元樱本应该看不到对方容貌,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可以看清楚对方的音容相貌。 唇红齿白,眉眼稚嫩,身材消瘦,年纪刚刚弱冠而已,一身熨帖衣衫,极为合体。 一名翩翩小少年! 少年一笑,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温暖之感,但是能够悄无声息出现在此处,必定不是凡人,光是能够在连番大战中没有被风暴撕碎绞烂就已经很令人匪夷所思了,这也是李元樱让汪嗣英清空皇宫的根本原因。 “你果然存在!”李元樱冷冷地开口说道,看到少年也只是证实了她的某种猜测。 少年展颜一笑:“你果然发现了,在我不主动露面的前提下,你不是第一个发现我存在的人,但是是最年轻的一个。黄淳风自囚慈宁宫数十年曾经感受到我的存在,魏墨城活了两甲子,从当初的懵懂孩童到后来的太安城百丈全无敌,也应该有所察觉,不过他太过墨守成规,不曾深入下去,还有你的那位孔先生,好生厉害的书生,他们都察觉到了我,可是并不能确定,独独那位来自天上的老顽童刘百通,不但见过我,还曾经交过手。” 提到刘百通,少年不禁莞尔一笑:“也多亏了此人心性单纯不全,不然我存在的事情,人间早应该路人皆知了。” 自顾自说了许多,李元樱不惊讶的是假的,少年说得这几人皆是她熟悉的人,这几人的本事儿她一清二楚,在少年嘴中,却是很平常一般,特别是提到魏墨城的口气,好像是看着这位活了两甲子老人长大得一般。 “你不用太过惊讶,在太安城还未巩固,双龙气运还未形成之时,我已经暗中引导魏墨城去修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容纳天地气运于己身,魏墨城不愧是修行的天才,竟然真得让他成功了,后来双龙气运成形,我又想让他吸纳更多气运,以追求人之极限,谁能想到,他破尽艰难万阻又成功了。”少年摇头,脸上笑意十足,好像在说一件很无奈又很好玩的事情:“所以,你瞧,有些事情我也不太好控制,变数太多。” 看到少年,李元樱突然想起了登天而回看到的那个小牧童,澹台国藩的转世,小牧童脸上有着稚嫩,但是眼神却饱经沧桑,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而眼前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不但相貌俊美年轻,而且眼神清澈,如同夜空下的一弯清泉,静静地在那里流淌,延伸到无边无际,即使说着高深莫测的话语,也给人一种故作高深的有趣感。 “你到底是何人?”李元樱伸手,那些残留在地上的利剑,被她的气息牵引,纷纷临空,齐齐指向少年。 “我是谁?这是一个好问题。”少年眼望漫天利剑,似乎不太喜欢有剑指着他,皱了皱眉头,仅仅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李元樱就感觉到空中利剑有不受控制的趋势。 这种感觉并非没有过,大江之上战孔道佛,军马镇拼死慕容峰,两人以气息内里见长,皆是曾经斩断自己和飞剑之间的联系,不过都没有眼前少年那般举重若轻,风淡云轻,一个简简单单的皱眉动作,都能让她心神不稳。 “在说我的来历之前,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少年不管李元樱是否答应回答,直接问道:“你是何时发现的我?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那时我曾经有过简单的插手,不然以天下第一的手段,不会在最后还要留一手,让你有了可乘之机。黄淳风持剑战天?我也曾经助他一臂之力,天上人都是坏人,自然要杀,黄淳风好气魄啊。还是太安城百丈内外,双龙气运纳入你的体内之时,我本想出手掠夺,又被本源世界的玄奇黑洞所阻,让你有了察觉?” 李元樱沉默不语。 “都不是?”少年再次皱眉,好像因为没有猜对而赌气,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下一刻他又双眼神采奕奕,就连空气和月光都跳动起来:“哈哈,我知道了,是刚刚,就在刚刚你那凌空一掌,自上而下,覆盖整个皇宫,所以你察觉到了我!” 再次,李元樱沉默不语。 少年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知道自己回答对了,欢喜地双手鼓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初始之人(2) 李元樱看着双手挥舞不断鼓掌的少年,眼神清冷,的确如同少年所说,察觉到此人的存在,其实就在刚刚,以前她曾经怀疑过,懵懵懂懂,但是并无实际证据,还未走到人间修行巅峰之时,她只怀疑过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为何最后天下第一会隐忍不发,不曾鱼死网破,在气息最强盛的一点争长短,原来是因为忌惮这少年。初入神天境,她曾经神游万里,坐在乾清宫上,遥望皇宫,对魏墨城说过一句:“原来这里这么美。”老人负背双手,扫望皇宫,以前不懂老人眼神中的那一抹阴色,原来也是因为这少年。 少年停下手舞足蹈,表情从新恢复到波澜不惊:“你刚刚问了,我是谁?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你曾经登天,应该知道天上的是本源世界,人间的是试验时空,人间千万人都和本源世界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人间人都是经过改造的人,那么这片天地初始之时,是否就已经按照本源世界的构思构建了呢?” 李元樱皱眉,也只是皱眉,并没有少年皱眉的天地异象。 看到北魏天子的不解,少年展颜一笑,说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有一本书很奇怪,光怪陆离,我曾经读过,是诸葛唯我让我看的,名字叫《圣经》,你也应该读过,是顾远长让你读的,书中说神造世界用了七天,其后方才有人,这个世界亦然。本源世界设置了初始参数,让试验时空通过自我演化,在渐近过程中逼近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当然这里的七天并非具体天数,而是一种类比,一开始的世界没有天的概念,也不是东升西落,它没有太阳,而是一片黑暗,绝对的黑暗,其后本源世界给了世界光明,然后有山川河流,有了无意识的飞兽走禽,此外本源世界还在人间撒种子一般种植了合欢树,最后向人间投放人类,请允许我说了‘投放’两个字,天空中出现了许多船只一样的大鸟,人类被分散在人间各处,那种场景壮观至极,于是这个世界开始活跃跳动起来,这也便是你所看到的世界。” 顿了一顿,少年在万年红木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本源世界创造了试验时空,不过有些事情也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比如我的存在。在那七天时间内,世界还没有色彩之前,我在其中出现了,至于我来自何处,为何出现,没人能够知道,也找不出缘由,我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本源世界对于我的出现会觉得奇怪和新奇,但是并不会觉得难以接受。一刹那,我出现在人间世界之中,那时世界还处在一片黑暗,我也认为这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当阳光普照大地之时,虽然四周一片荒芜,天地苍茫,但是我发现世界原来可以这么美。” 李元樱没有见过那种场景,很难理解少年的话语,如果说此生那种场景能够与之媲美,大概是在狼居胥山下的小镇内,她仰头观看烟雾缭绕狼居峰时的场景,苍茫青松,雾气皑皑,虽然身处危险之中,也莫名心安。 少年苦笑一声:“既然世界让我于虚无中出现,也给了我很多常人没有的本领,我可以在黑暗中生活,可以不吃不喝,可以长生不死,魏墨城能够长生,那是本源世界搞的鬼儿,但是辟谷一法,是我有意无意传授给他,当然他以为那是他无师自通,自创的辟谷之法。” 李元樱回想着活了两甲子的魏墨城,老人坐镇太安城多年,修为境界已经通天,不过在太安城内外百丈的那一场大战中,老人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却如同决堤的大坝一般颓势尽显,生命流逝不可挽回,现在看来其中应该有这少年从中作梗。 “后来世界逐渐有了色彩,有了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一下子世界多了诸多绚烂色彩,若是没见过,你会安于现状,觉得一切理所应当,但是当更多的美好涌出来的时候,你的接受和认知突然出现了爆炸式增长,那种美好会让你忍不住热泪盈眶,感慨世界的馈赠和慷慨,产生莫名的感激。”少年回想着当初看到世界转变的美好,双眼绽放出别样的色彩:“那时的世界已经丰富多彩了,在山水之间你可以寻求欢乐,在与动物的接触中你可以得到愉悦,我曾经走到过极北之地,登上了人间最高的山峰,也曾经泛舟出海,看到过遮天蔽日的惊天浪涛,还曾经走到过极西的天涯,看到过那里的沙漠,我走遍了人间,看到了许多美景,但是生而为人,举目四望,你缺少同类,缺少能够与之交流的对象,难免会觉得孤独,当本源世界将人类投放到试验时空的时候,这个世界方才算是完整,终于,我不孤独了。” 李元樱尽量去想象那种场景,一个人在天地之间,漫无目的行走,只为寻找人间的边界,当四面八方的天地都被你走了一遍之后,世界再也没有未知之时,难免会产生孤独之感。 “人的出现,他们不仅仅带来了能够交流的对象,而且本源世界给他们设置了初始参数,所以他们还带了一整套系统的知识体系,也就是你们嘴中的上古年代。当我一个人的时候,语言和词语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语言和词语是用来交流的,我连交流的对象都不曾有,现在完整的世界给我展示了更加完善的状态,于是我进入了学习阶段。”少年回忆着当初的往事,脸上是一片死寂般的宁静,仿若他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另一个人一般:“新的世界有太多未知,太多可以学习的地方,我曾经在一家农户中居住下来,他们教我语言,教我耕地,我也娶妻生子,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夫,每天晨钟暮鼓,我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下去,但是我忘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们会生老病死,而我不会,我的妻子死了,孩子死了,而这还是我的孩子,他们长寿,能够比平常人活得更久,但是并不是永生。亲人离世,血脉也在不可抗拒的外力下断开,原来世间真有撕心裂肺的痛!” “李元樱,这种感觉你应该很清楚吧?”少年突然低下头,望着北魏天子。 李元樱默然无语,亲人离世吗?这几年来,她已经多次“品尝”这种感觉,即便她成了皇帝,成了人间首屈一指的修行大宗师,这种痛苦还是难以削弱分毫,亲人们一个一个离世,皇陵内荒草疯长,墓碑一座挨着一座。 “知道我为什会引导魏墨城吗?因为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永生,看到了与我相同的特质。”摇了摇头,少年脸上的单纯终于退却下去,变成了浓浓的悲伤:“人最渴望的是情感和羁绊,有了第一次失败之后,我并没有放弃追求爱情,以前我是农夫,后来我决定当个书生,去读书写字,去了解人间的道理,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如春天繁花一般的姑娘,一颦一笑令人心颤,爱情往往来得突如其来,逝去也很快,她接受不了我的永生,将我视为......怪物,于是,我......杀了她。” 李元樱眼神阴沉下来。 少年混不在意:“李元樱,那不是一次有意的杀人,而是无心之举,你不相信也罢,我始终以读书人的身份自居,以道德约束自我,那时的我读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还不至于因此而杀人。那一次的失败并没有让我气馁,我始终坚信着能够融入人类,只是我的另一半需要接受我的永生,如何才能让他人接受我的独特之处,我先抱养了一个女婴,自小便开始培养她,一开始我们的身份是父女,后来是兄妹,再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她能够完完全全接受我的永生,我们度过了几十年普通人的生活,再后来两人年龄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又在外人面前成了我的母亲,我的奶奶,直到生死相隔,阴阳两边,几十年的时间内,我们都知道会有分别的那一天,我们在不断重复准备着,但是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亲情,痛苦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仿若人间炼狱。” 少年重新抬起了头,面向天空中的明月,长长叹了一口气:“从那时开始,我萎靡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有一天我明白过来,我一直想要融入人类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最应该接受永生这个事实的应该是我,不是他人,你看时间不一定会抹平人的创伤,但是时间可以让人思考、忘却、麻痹,之所以人会感受到痛苦,只不过是时间不够长而已,仅此而已。李元樱,只要时间够长,你也会的,相信我,有时候偌大的皇宫内,你我有很多相似。” 李元樱眯眼,她渴望想起时不再痛苦,又惧怕那种不痛苦的感觉,那样她会自责,会愧疚。 “我的故事还没完,自那之后,我自我放逐,超脱人世,做过和尚,当过乞丐,贩过私盐,卖过马匹,人间三百六十行,几乎没有我不曾涉及的,于是我又以不在人世的眼光从新认识了一遍世界,我没有清心寡欲,有时也会娶妻生子,不过当新鲜感过后,觉得烦闷了,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仿若世间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人。李元樱,你不用怒视于我,这不是残忍,而是仁慈,这个浅显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的。期间,我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见到过很多有趣的事情,令人难忘,不过最后在时间的推搡下,它们又统统从我记忆中消失。”少年中指抵住大拇指,做了一个轻弹的动作,好像这弹指之间能够忘却许多人间烦恼:“很长时间内,我以为世界就会在这种状态下延续下去,事实上,我的想象力还是太单薄了一些,人间又出现了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天葬,这个世界已经独自运转了很长的时间,一开始那一批人类经过繁衍生息,世界已经面貌革新,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本源世界开始行动了,好像养了果树多年的果农开始收割果实,他们将自己看中的人从新回收,做一些不可见人的事情,人世间的人在他们眼中根本不是人,而是棋子,是可以任意舍弃的棋子,即便本源世界的人和试验时空的人有着相同的相貌,一颗脑袋,两双手。” “这些事情我已经在本源世界弄清楚了。”李元樱开口说道,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口。 少年摇了摇头:“你弄清楚的不过是表面,除了天葬,他们还有一种更为彻底的方法来影响世界,那就是对试验时空初始化,太阴蔽日你经历过,事实上这个世界已经初始化过四次,而且越来越频繁,等到世界重新恢复光明,一切都要从新来过,特别是人物关系的重塑,一个本该多元化的世界为何突然会初始化,这个世界没有崩坏的迹象,是什么影响了本源世界做出初始化的决定,于是我有了新的目标,便是找出初始化的原因。” 眼神落在李元樱身上,少年继续开口道:“这是一件简单由复杂的事情,因为你找不到世界在以什么为中心运作,找不到世界内在的驱动力,当你成为一个小小茶农的时候,你在乎的是水土、丰收、炒茶、销量,那就是你的重心,至于天下有没有大乱,谁在当皇帝,他们是不在乎的。当你身处西域的时候,也许你脑海中的世界便是西域,你不知道有中原,有江南,西域也是一个可以正常运行的小世界,即便不与外界沟通,它也能正常运作。皇帝就是世界运行的中心吗?朝代会改变,皇帝也可以轮流做,身份不会成为重点,那太浅薄了。我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世界运作的中心。” 伸手指了指李元樱,少年说道:“你的生死是这个世界重启的导火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初始之人(3) 李元樱望着始终端坐在万年红木上的少年,不得不惊奇这个少年的逆向推理能力,在本源世界她了解到世界的本质,从本源世界归来之后,她也从为对人提及,即便有人问起来,她也都顾左右而言他,和陈珞岩相处之时,两人打打闹闹,很有默契不去提及,不是因为不可提及,而是觉得没有意义。 少年生于虚无,活了太多岁月,在漫长的生命中开始不断思索这个世界的本质,他所说的和事实相差无几,某些方面比李元樱还要透彻,陈珞岩掀起了认识、改造世界,岳麓书院付诸于实践,或许这少年便是陈珞岩所说的那种哲学层面上的巨人,时间会让人产生思考的动力,而少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活了太长的时间,对于生命和世界会有这独特的见解,或许这些见解会与道德有所冲突。 李元樱相信,少年和凯瑟琳没有见过面,也没有交流过,但是两人应该心有灵犀,达成了某种约定,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试验时空是本源世界建造不假,但是也有着本源世界不能推测理解的部分,未知不会让凯瑟琳觉得恐慌,反而会觉得有趣,因为这个女子有着一颗好奇心。 对此,和凯瑟琳有着相同面貌和基因的李元樱一清二楚。 “知道了你是这个世界运行的中心之后,我便潜心留在了太安城,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着你经历了那个雪夜,看着你在太和殿前杀了澹台国藩,也看着你逃出皇宫去了北地。”少年说着,眼神落在李元樱身上:“可惜,你身上并没有那种一眼便可以看见的超凡之处。李元樱,有些人生来不凡,千万人中只看一眼,你便知道将来他必定不凡,我就看到过很多,比如澹台国藩,比如魏墨城,比如黄淳风,比如孔唯亭,还比如沈凝儿,比如汪嗣英,他们身上的特质熠熠生辉,你很难不去注意,特别是前四位,有时候我都不得不忌惮,但是你太平凡了,生命脆弱得一碰即碎,所以我需要找个人来保护你。” 李元樱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事情突然间豁然开朗:“余庆是你安插在朕身边的?” 少年并不否决:“安插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我只是引导,在余庆心中树立一种信念。” 诛杀澹台国藩的布局十年,等真得到了那一刻,有计划内的,也有意料之外的,比如澹台国藩的修为战力,还比如突然出现的余庆,完全都在意料之外,谁都没有想到,余庆的臂力竟然出众到如此程度。事后,李元樱以为是赵督领或者楚人凤两人中的一人将他安插到自己身边,余庆摇着头否定了,还神秘兮兮说,是有神仙夜里托梦给他,让他好好保护李元樱,一开始,李元樱只认为是他在胡言乱语,现在看来,余庆并不是无的放矢。 “余庆此次不合时宜的重病,也是你捣的鬼?”李元樱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嗯,你们将其定义为重病,而我认为,我只是将放在他身上的东西重新取回来。”少年说道:“你如今也是人间修行巅峰,所谓的九品三境界应该了如指掌吧?实不相瞒,那些境界的划分是我提出来的。” 原来如此! 李元樱心头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问黄老头,这修行境界是如何出现的时候,他的表情很怪异,因为他也察觉到了某种超脱的存在,只是他也不能完全知晓答案,所以不曾回答。 “我是世界的初始之人,除了永生,自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那就是在修行方面,我生来处于最巅峰,但是一开始我并不觉那重要,就像一个人出生之后,能够饮水行走,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于我而言,不是。”少年转换了动作,由坐变成了站:“当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能发现我的不同,所以我利用生来具有的境界,去探寻世界并不费力,当人类被投放到世界之中,我才发现我的不同之处,他们没有生来具有的修行境界,他们想要获取异于常人的能力,需要努力练习,于是我便开始给他们定规矩,分等级,那时的我还是一名正在读书的书生,酷爱来自上古年代的诗词,所以准备以上古诗词来定下修行等级,天人境界之下,并不能入我眼,只有九品之上,才算登门入世。” “宿天境,庄子《逍遥游》,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齐天境,李白《蜀道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神天境,曹操,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之所以有九品三境界之分,是因为我发现人间修行最高峰便只能到神天境,至于更高,好像冥冥之中存在某种限制,修行之人抵达不到我所处的境界,这或许就是我和其他人的区别,不过近几年来,特别是人间初始化,被无端打断,开始不断有人冲破了那一条线,比如刚刚拓跋龙野和孔钧瓷,已经稳稳处在了神天境之上。还有此刻的你,完全爆发能够处在什么程度,也是一个未知数,我都不好揣度。” “你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才会在今夜出现?”李元樱开口问道,身上的气息暴涨。 少年哈哈大笑,摇了摇手:“你想得太多了,我出现只是因为我想出现,观察了你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临别之前见上一次,也是不错的选择,总该有人能够确切知道我的存在,或许哪一天本源世界临世,我能有个帮手。” “你不关心天下大势,人间走向?” “那东西不值一提。”少年开口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也一并问了吧。” 李元樱摇了摇头,突然脸色一紧:“当年人间天上人齐入太安城,双龙大阵也是你搞的鬼?” 少年展颜一笑:“我想看一看,你作为天选之子,在极端情况下,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李元樱脸色无常,微微点点头,突然双手伸出,猛然攥拳,重重向下一扯,空间碎裂,天空中那一轮圆月似乎都被向下扯了百丈。 剑气长千里! 一道璀璨光柱重重砸在少年头顶,如同银河瀑布直落九天,杀诗剑仙的剑招再次临世,威力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回归建康城 陈珞岩扶着车厢,弯腰先吐了一会儿,甄婆婆在身后不断敲着南梁殿下的后背。南梁殿下一路晕船,当初逃出皇宫,北上太安城,他也乘船去的,一路上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如今再乘船,还是免不了晕船,下船之后,又坐了一路马车到了建康城,南梁殿下终于支撑不住了,扶着马车呕吐起来。 “殿下,要不歇息一下?”甄婆婆开口询问道,本应该杀气腾腾、回来报仇的场面,因为南梁殿下的呕吐而有些略显尴尬,但是甄婆婆知道,殿下并非故意,而是真得忍不住了。 陈珞岩抹了抹嘴巴,抬头看了一眼建康城的城门:“不用休息,即刻入城。” 南梁和北魏两国之战如火如荼,南梁军队已经跃过大江,出现在北魏腹地,光是军中军报送入建康城就需要两日两夜,漫长的距离让信息滞后极其严重,群龙无首的南梁大军只是向南梁新帝汇报了大军何时进攻的军令,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是,殿下,咱们该如何入城?”甄婆婆开口问道,此刻建康城的警戒虽然并不如以往那般森严,但是也并不是那么好进去的,光是这城门攻克下来就不是这四百人可以实现的,搞不好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陈珞岩走到城门之前,映衬着月光,抬脚向着太安城城门踹了三脚,一脚比一脚重,他身后四百余人,顿时头皮发炸,毛骨悚然,纷纷抽出腰间刀,这南梁殿下的行动太无脑了,简直是羊入虎口的蠢货行径。 吱扭一声,建康城的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颗脑袋露了出来,见到陈珞岩,双眼一阵泛光:“殿下!” 陈珞岩还未说话,甄婆婆倒是一声惊呼:“马四!” 马四是杨莲亭杨大人贴身马夫,同时也是楚人凤安插在杨莲亭身边的北魏谍子,后来隐藏在建康城的楚人凤现身,马四的身份也暴露出来,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杨莲亭杨大人将马四继续放在身边,只是后来不知道怎的,马四突然不知所踪,下落不明,众人推测,肯定是鹰眼狼顾之相的杨大人信不过,暗中偷偷将他除掉。 “甄大人!”马四弯了弯腰,引着陈珞岩众人进了建康城,四百余人进了城池,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就这么简单进了城池。 “马四,城里一切都好?”陈珞岩开口问道。 “回禀殿下,一切都好,杨大人当初的吩咐,奴才一点没变的执行,那些人还都在。”马四开口说道,顿了一下:“楚大人入皇宫之前,也曾经吩咐了一些事情,奴才也都办妥了。殿下放心,能够留下来的,皆是忠心耿耿之人,即便那些想过平常日子的人也不会去皇宫告密。” 楚人凤和杨莲亭两人相互争斗多年,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曾经站在同一战线上,那就是当初陈珞岩嫁入太安城的事情,两人在这一件事情上的态度出奇的一致,为此两人坦诚布公,相互之间做了让步,不过天下大势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以前所有的布局都烟消云散,杨莲亭死在佘余手中,楚人凤死在建康城皇宫。杨莲亭临死之前曾经送给过陈珞岩一封书信,书信中便是这些年他在建康城布下的棋子,佘余以为杨莲亭死后,南梁蛛网会烟消云散,殊不知杨先生的手段深得很。 南梁事变之后,陈珞岩本有很多机会可以逃出建康城,但是他始终留在城里,一方面可以迷惑视听,另一方面也是在暗中寻找联系那些暗棋,作为以后回归建康城的战力,杨莲亭看人用人狠毒,现在整个南梁都在陈石秀手中,但是他的那些暗棋大部分还是忠心耿耿,恨佘余入骨。 陈珞岩抬头望了望周身,很熟悉又很陌生,他有着两世的记忆,两世记忆都十分波澜壮阔,不过这一世更让他刻骨铭心。 “走!”轻轻挥手,陈珞岩抬头,皇宫上方的天空中那个父皇登天时候留下的大洞依旧在,黑漆漆得比黑夜更黑,好像一只眼睛,俯瞰观察这座城池。 行走在建康城内,众人落脚无声,径自向着皇宫方向走去,建康城已经安静下来,即便是酒楼和青楼也没了声音,挂在外面的灯笼灭了灯光,在清风里不断摇晃,此刻的建康城只有皇宫里灯火辉煌! 马四走在最前方,每经过一户人家,就会轻敲一下大门,也不管是否有回应,继续向前走,不多时,那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看到众人,二话不说,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武器,跟在队伍后面,一句话也不曾说,默默向着皇宫方向走去。 突然,在长街的一头儿,一个身材臃肿的肥胖男人走了出来,气喘吁吁。 甄婆婆眯了眯眼睛,伸手在喉咙处做了一个割首的动作:“殿下,老朽去解决了此人。” 陈珞岩摆了摆手,街头那名肥胖男人快步走了过来,擦了擦眉头上汗水:“殿下!” “沈老板。”陈珞岩开口道,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当年舍下沈凝儿,全族南渡南梁的沈万千,沈万千来到南梁,受到了朝廷恩惠照顾,从新东山再起,虽然在声望和势力上比不上八大世家,但是在财富上面,沈万千不逞多让,陈石秀叛变之后,他是第一个投诚之人,追捕陈珞岩的时候,他也是出钱出力,所以甄婆婆要宰了他,但是甄婆婆不知道,那是两人之间的一次演戏。 沈万千,也是陈珞岩的伏笔。 沈万千双手搓了搓:“殿下,凝儿她还好吧?” 表面上,沈万千是舍弃了沈凝儿,实际上是老祖宗以沈凝儿的性命为要挟让沈万千南渡,成为北魏的一颗暗棋,至于老祖宗让他做什么,没人知道,这一颗棋子在很长时间内都纹丝不动,两国准备联姻之时,楚人凤已经准备放弃这颗棋子,事情从南梁巨变之时又有了 “沈姑娘一切都好,按照现在情形继续下去,沈老板马上就能当姥爷了。”陈珞岩开口道。 “姥爷?!”沈万千一阵疑惑,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是哪个王八羔子?” 作为父亲的正常反应。 “魏子峰。”陈珞岩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沈万千竟然反应这么大。 “哦,原来是他啊。”沈万千的火气突然小了下来,当初他犯浑准备进军太安城,用来制衡朝廷,突破口便是祭酒大人,他见过魏子峰,觉得还不错,没有那些权贵公子的纨绔气,配凝儿马马虎虎。 第一百六十四 视而不见 “沈老板,上次离开建康城,本殿下曾经找过你,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不曾告之本殿下,当年太皇太后老人家让你来建康城所为何事儿,现在也不可以吗?”陈珞岩开口问道。 沈万千看了看陈珞岩周围众人,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附身在南梁殿下身边,低声言语了几句,在抬起头来,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担心。 陈珞岩长长叹了一口气:“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老人家这一步棋,走得即惊心动魄,又杀伐果敢,真心让人佩服。” “殿下,沈某那点道行,在建康城活不了多久,还是多亏了楚大人在后面提携指点,不然别说成功,沈某早就暴露被砍头了。”沈万千开口说道。 “沈老板,这里的事情就先如此吧,你现在赶快回家,不适宜过早暴露身份,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本殿下吧。”陈珞岩说着挥挥手,人数已经扩展到足足千人的队伍向着皇宫走去。 沈万千望着陈珞岩离去的背影,心头有说不出的感觉,早年入建康城,他曾经远远看到过这位天下第一美女,那时的殿下绝对当得起这个称呼,简直是祸国殃民的倾国倾城,日后知晓了殿下是男扮女装,他又忍不住感慨,一个男子生得如此美,算是“白瞎”了,现在再看陈珞岩,竟然有些英姿勃发之感,这次回归建康城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想必太安城那位女天子也是如此心态,哎,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对人啊,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啊,凝儿的身世已经很是曲折离奇了,好像和这一对人比起来,还差点。 建康城守军已经大幅度减少,大部分被派遣到最前线,但是在灯火通明的皇宫内,守卫依旧森严,而守卫皇宫的是詹家留下的一千五百红鲜军,詹明道便是皇宫御林军首领。詹天佑行刺不成,身死皇宫,八大世家的詹家一夜之间遭受灭顶之灾,詹家依旧存在,而且没死一个人,但是就如陈石秀所说那般,所有关于詹家的文字史书都被销毁,祖坟被刨,祠堂被毁,史书之上不留丝毫。 对待詹家女眷和孩子,陈石秀没杀一个人,而是关到了他曾经住过的秀王府,每天伙食儿定量,饿不死人,但也绝对吃不饱。陈石秀给了詹明道一个“选择”,继续做南梁新帝的御林军,或者整个詹家灰飞烟灭,老弱不留。詹明道忍着悲恨和屈辱,屈膝跪在陈石秀面前,大呼万岁。陈石秀带着微笑,走到詹明道身前,伸手按在詹明道的头顶上:“识时务者为俊杰,詹明道,你是一条好狗。”南梁新帝身披建康城金龙剑阵,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是不错的战力,但是在陈石秀面前还不够看,更何况秀王府内的男女老少,总有能够制衡詹明道的法子。每次看到一身血红的红鲜军从窗前整齐划一走过,陈石秀心中都感觉到莫名的快意。 今夜,詹明道继续站岗,守卫着皇宫的安全,即便他是御林军首领,职责和寻常军伍一样,俸禄只是南梁三等军伍的一半,还是那一句话,朕不会让你们死,只会让你们生不如死。在詹明道以往的规划中,身为詹家旁支庶子,他不希冀着能够在詹家内部出人投地,也不将希望寄托在家族内某个大人物的青睐,他詹明道是旁支庶出不假,但是也是一名有骨气的詹家子弟,他心中敬重詹天佑,不过最敬佩的是建康城那位白衣剑仙张胜谷,两人身世相同,某些事情不言而喻。白衣剑仙生人勿进,冷若冰霜,高傲得不得了,却时常和詹明道饮酒,指点他一两点剑法。 詹明道认为边关才是他大展宏图的地方,以前是南疆蛮族,十万部落,现在是中原腹地,与镇南军的针锋相对,现在这些都是空中楼阁,雾中红花,可望不可及,即便现在的他韬光养晦,已经稳稳跨过了九品境,不过对上陈石秀还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现在陈石秀给他的威压就像师傅詹天佑曾经给他的威压,如山如海,高不可攀。 一手放在皇宫城墙上,詹明道面无表情,攥紧的双手因为隐忍悲恨嘎嘣作响,他望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毓秀宫,心头百感交集,今夜月朗星稀,太安城那一场惊天围杀已经开始,北魏三面大战也已经开始,而在建康城皇宫内,花贵妃也已经开始分娩,不知什么缘由,这个孩子的降生格外困难,一直没有喜讯传来。 “将军!”身旁的副手突然伸手指了指皇宫外不远处。 詹明道顺着对方的手指眯眼望过去,一大队人出现在那里,奇装异服,神情各异,整整不下千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出现在皇宫外面。 副手一声大喝:“架弩搭箭,准备迎敌!” 不下五百架轻弩露出头来,一弩三发,射杀城外一千余人不费吹灰之力,即便有人能够躲过,一千五百人的红鲜军,无论装备战力,还是训练有素的程度都在那群人之上,两人之间交锋,结果显而易见。 詹明道轻轻抬起了手臂,眼神渐眯,眉头渐皱,只要手臂落下,弓弩激射,他有把握射杀对方一半。 陈珞岩站在宫门之前,微微抬头,望向城头。 四目相对,陈珞岩不曾开口,詹明道也紧紧抿着嘴唇,良久沉默。 “将军,下令吧!”副将开口督促道。 詹明道扭身望了他一眼,从嘴中挤出一句话:“闭嘴!现在!开!宫!门!” 副将噤若寒蝉,将军隐藏多日的狠厉爆发了:“将军,三思!” “三思!?给本将军将宫门打开!”詹明道一字一顿,语气越来越寒,他以前不明白一个道理,现在陈珞岩不顾生死出现在建康城,他突然明白,人活着应该有尊严。 建康城皇宫的城门缓缓打开,陈珞岩冲着远处的詹明道拱了拱手,以示敬意,众人继续前行。 在夜风中,书院四剑如风一般掠来,站在千人之前,孔山侧身,让出一条道路。 视而不见! 陈珞岩冲着四人点点头,向着灯火辉煌的内宫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稳稳踏出了第一步 陈石秀站在毓秀宫外来回踱步,双手手心里满是汗水,袭人在里面已经呆了整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前,御医已经说了,贵妃分娩的时辰到了,然后张罗好了一切,三个月前,陈石秀大张旗鼓为孩子的诞生准备物件。 御医说,陛下不用多虑,所需物件不多,热水和剪刀就好。陈石秀一愣,这么简单?御医斩钉截铁说道,就这么简单。陈石秀茫然若失,拿着一块沉甸甸的长命锁,生怕袭人受了委屈,一国之君又找不到倾谈之人,忙着将佘余佘先生请进宫来。佘余听罢,哈哈大笑,毫无感同身受的臣子觉悟,将南梁新帝好一通嘲笑,嘲笑陈石秀小题大做。陈石秀哀叹一声:“早知道你这种反应,从你那里是得不到安慰的,是朕自作自受。”佘余止住笑声,安慰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安好。”陈石秀点点头,又挑了挑眉:“等你的娃儿降生时候,小心来自朕的无情嘲讽。” 陈石秀趴在门上听了半天,里面有接生婆子不断鼓励的话语,袭人的声音倒是一声都没传出来,分娩之时不是很痛吗,袭人怎么一声不吭?心头一乱,他一把扯住身旁嬷嬷的衣领:“赶快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 嬷嬷忙着进屋,陈石秀踮着脚尖,向里面看了看,宫门吱呀一声关上,什么都没看到,他又叹了一口气,本来他执意要进去的,态度强硬。御医说陛下进去,有亲人在身边,贵妃心情或许会有波动,反而没了心气儿,若是哭出声来,可就没力气了。陈石秀被亲人两字击中,扭身低头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是啊,朕就袭人一个亲人了。 嬷嬷从里面走出来,低声说道:“陛下不用担心,一切安好,贵妃十分坚强,虽然疼痛,却不曾出一点声儿,老身佩服至极。” “好,好,好,安好就好,安好就好。”陈石秀连连点头,继续在宫内来回踱步,边关战事的奏章已经在白天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刚想翻阅,就被后宫告知贵妃要分娩了,他一阵惊喜,急急忙忙来到毓秀宫,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长长叹了一口气,陈石秀嘴角又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若是生了男孩,立马封太子,袭人这皇后可就逃不了了,若是生个女孩,那朕可要加把劲儿,让袭人再生一个,两人私下已经打成了协议,袭人生两个孩子,然后才能选秀女入宫。陈石秀已经决定,若是两个都是女孩,朕就施展八方六合唯我独尊的耍赖大法,以前在秀王府就是如此,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微微抬头,望向保和殿方向,陈石秀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朕大发慈悲,让你们活着,你们不感恩戴德好好活着,竟然还有胆子和朕作对,詹明道、书剑四剑,朕会让你们连后悔两字都说不出来!” 毓秀宫前突然刮起了一股大风,陈石秀曾经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团金色的烟雾,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保和殿前,居高临下,望向众人。 楚人凤身死建康城保和殿,野火加上炸药,南梁朝廷文武大臣十死八九,整个保和殿几乎被夷为平地,如今从新搭建,为了赶工期,内外同时进行,外面已经建造好了四周墙壁,内里纯金龙椅也已经有了雏形,需要走九九八十一阶台阶才能登上皇位。虽然还未完工,但是当保和殿从新屹立在皇宫之内,必定比以往更加气派,更加雄伟。 陈珞岩站在宫殿下面,昂起头,直视高处不可一世的南梁新帝。 南梁巨变之后,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陈石秀。”陈珞岩淡淡开口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南梁新帝倒是咧嘴一笑:“以前你见到朕,都是以二哥称呼的。” 陈珞岩很没有风度地低头啐了一口:“是我瞎眼,叫了畜生这么多年的二哥。” 陈石秀仰头哈哈大笑:“不知道该说你率直,还是说你愚蠢,权力争斗之下无完人,陈珞岩,北魏那一对堪比亲生母子的皇帝和王爷又如何,还不是为了权力引起了一场朱雀门事变,他们比起朕来不逞多让。” “你懂个屁!”陈珞岩骂道,伸手指了指南梁新帝的鼻子:“陈石秀,那皇位不属于你,你给我滚下来!” 陈石秀再次大笑,这次笑得比第一次更加酣畅淋漓:“现在朕可以确定一点,你不是率直,是愚蠢。你凭什么让人从这皇位滚下去?就凭你这拼凑起来的一千人吗?在朕的眼中不过是走狗咸鱼一般的存在,轻轻挥手的事情。陈珞岩,此刻你若是跪下来,朕可以饶你......”南梁新帝低头,眼神中精光阵阵:“不,朕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像对陈建业那般。” 随着南梁新帝的话音刚落,整个建康城皇宫还是出现异象,无数道光柱腾空而起,直通天地,每一道光柱之中,都有一把利剑浮空,建康城大阵缓缓启动,剑气争先恐后涌入陈石秀的双指之间,然后在众人头顶铺洒,洋洋洒洒,浩浩荡荡。 虐杀詹天佑之后,陈石秀的修为境界更进一步。 陈珞岩一把扯掉身上的披风,攥了攥自己的左右手腕儿,冷冷看着高处的陈石秀。 南梁新帝冷笑一声:“怪不得敢来建康城,原来北魏那女子在你体内种了一抹气运剑气,不过,那又如何?空中楼阁,湖面浮萍,不堪一击,这一抹剑气够你出剑几次,一次两次,还是三次?千万别说只能一次?不然,朕会让你先看着这一千人死无葬身之地,然后你自己再死!” 陈珞岩正准备登阶而上,甄婆婆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衫:“殿下,不可!” 微微扭头,陈珞岩淡淡一笑:“甄婆婆放心,我虽然不勇敢,缩头乌龟的事情也做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我有把握让这王八蛋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抬脚登阶,陈珞岩稳稳踏出了第一步。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过如此 临行离开太安城之时,皇帝陛下已经很久不搭理南梁殿下,见到了,也只是一个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的眼神丢过来,她显然是对于陈珞岩以身涉险的决定不高兴,无论南梁殿下怎么讨巧卖萌,皇帝陛下始终寒着一张脸。后来,陈珞岩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赔不是,李元樱一手放在他的胸口,有气劲如暖流一般贯穿他的身体,那时候北魏天子便将一抹剑气留在了他的体内。 恰如军马镇前,毒剑仙慕容峰要以眼神杀人之时,一抹剑意从萱儿体内破体而出,救了她一命一般,不过萱儿根骨极差,不适合修行,南梁殿下也不强,比起宣儿来还是要好上那么一点,所以李元樱在他体内埋下的剑气格外凌厉霸道一些。 踏步登高,陈珞岩稳稳踏出了第一步,气势也开始增长,脚下的台阶应声而裂,被他硬生生踩碎,留下一个鲜明的脚印,两条清浅的气运神龙游走周身,引起漫天剑气自动指向他。 陈石秀冷笑一声,脸上尽是不屑,一手猛然攥紧,剑气如同雨落,刺向陈珞岩。 心头大喝一声,陈珞岩身形一闪,快速冲向高处,而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无数剑气落下,一声轰鸣声中,台阶被被摧残成四散飞溅的石块齑粉。 五十丈! 两人相隔五十丈! 一朝爆发,陈珞岩的身体承受着巨大负荷,口鼻之中有鲜血流出,好像一个贫穷惯了的穷苦人下狠心将骤然得来的富贵一朝之内统统花出去,至于后果如何,会带来什么,他不关心的,正是这份狠厉,所以他的速度很快,快到陈石秀落剑的速度都要慢上一瞬间。 一瞬间,陈珞岩已经来到陈石秀身前,一拳轰出,直砸对方的胸口。 陈石秀悍然不惧,一手旋转,一个巧妙的回撤,放在胸口,任凭拳头落在掌心。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两人接触的拳头和掌心之处,一道直上直下的圆形气息向着四周切割,脚下石路被切割出一个沟槽,两人之间仿若出现了一个玄奇的镜面,分立两旁,可以清楚看到对方的眉眼。 陈珞岩死命向前发力,陈石秀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开口讽刺道:“小妹,一身男儿身,内里始终是女子,你的本事不够,需要那女子来才像一回事儿。你说你们俩,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好一对天作之合,归根结底,你应该感谢二哥。” 陈珞岩恶狠狠盯着南梁新帝:“呸!” 快速收拳头,一抹脸上的血水,陈珞岩再次续气出拳,他不会修行,不懂得运气,不懂得招式,只有笨拙而且简单的出招,一拳简简单单轰砸而出,再次砸入陈石秀的拳心。 “一个招式用两次......”陈石秀的话音还未落下,眼睛突然暴睁,有些意外低头看向胸口。 陈珞岩的拳劲并没有增大,但是在拳劲的尽头,又有一道新气骤然而生,而且这道拳罡穿透力极强,贯穿拳头,直接打在了胸口上。 一脚向后滑了一步,一脚向前弓起,南梁新帝闷哼一声,做出了御敌的姿势,虽然硬抗一记透体拳罡,但是作为天子陛下,不能退。 “蠢货,还记得曾经和你说过的三级火箭吗?” 陈石秀微微一愣,马上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早年年少陈珞岩曾经胡言乱语,向父皇说如何登天,曾经说过三级火箭,如此这般类比,陈珞岩的拳劲也分三级。 陈珞岩咬牙跺脚,根本没有收拳的意思,拳头尽头柳暗花明又一村,陈石秀承受不住拳劲,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 “陈珞岩!” 帝王龙鳞,触之必死,南梁新帝登基称帝之后,除了佘余和花袭人,他极少对人宽厚容忍,谁都不行! “怎么,知道疼了?” 陈珞岩向前逼近了三步,从新站在陈石秀身前,双拳同时砸出,南梁新帝双手交错,分别抓住两只拳头,向着左右一分,分筋错骨,陈珞岩丝毫不能动,陈石秀一张阴沉的脸上满是怒容:“是你找死!” 陈珞岩顾不得疼痛,高昂起脑袋,重重下砸,狠狠磕在陈石秀的眉头上,两人脑袋对着脑袋,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怒气。 一个人无论修为境界多高,总会有脆弱的地方,比如眉心便是极其脆弱的地方,陈珞岩虽然没有高深的境界修为,但是此刻身披残留气运,能够短时间登高人间巅峰,而且他没有招式束缚,在他眼中没有战斗一说,只有打架的概念,至于怎么打架,当然是怎么解气怎么来。 鲜血从两人的眉心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染红了两人的脸庞和衣衫。 陈珞岩强行挣脱陈石秀的束缚,双手拦腰抱住对方,脚下猛然蹬踏,他抱起陈石秀向后撞去。 轰隆一声,两人撞穿还在建设的保和殿,出现在殿内,又是一声后背撞击的声响,陈石秀结结实实撞在了一根石柱之上,两人方才止住步伐。 陈石秀顾不得脸上的血水,咬牙切齿,一手攥拳,高高抬起,重重砸在陈珞岩的后背之上。 咔嚓一声,陈珞岩承受不住一砸之威,双膝跪砸在地上,但是他始终不曾松开双手,强行吞咽下满口的血水,大喝一声,全身气息蓬勃而出,两人撞断石柱,继续后退,轰的一声,陈石秀镶嵌在大殿的龙壁之内,砸出一个巨大的人形。 终于止住了身形,陈石秀硬接陈珞岩两拳,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猛然一甩,陈珞岩便被甩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在大殿光滑能够映出人影的石板上砸出一个大坑。 陈石秀双手向下一压,无数剑气汹涌而至,炸起无数烟雾,那个大坑向着四周扩展延伸,足足一丈长宽。 长长呼出一口气,陈石秀狠狠抹了抹脸上的血水:“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陈珞岩从大坑中掠了出去,一身鲜血,在陈石秀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如同蛮牛一般,一手按住陈石秀的脑袋,向着石壁上撞去,砰砰,两声猛烈的撞击声,陈石秀一张脸因为挤压而扭曲变形。 陈珞岩准备一鼓作气,但是一股粗壮剑气凶猛撞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再次倒飞出去。 大殿内,爆炸声连绵起伏,偶尔有宫殿墙壁被撞碎,一道身影倒飞出来,马上掠进去,又是一阵轰鸣爆炸声。 甄婆婆轻轻挥手,一千多人开始逐渐接管皇宫,既然詹明道大开门户,书院四剑视而不见,那就明摆着放弃了皇宫的控制权,同时也会阻止宫外人闯入皇宫。 甄婆婆身影一掠,已经来到大殿之外,她从来都没想到殿下竟然会有如此战力,即便有北魏天子在殿下体内埋下气运种子,但是此时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韧性,殿下让她想起了大江之上一人战两人的北魏天子,明明处在劣势,气势却在节节攀升,不断提高,一口气的气运被他强行延续。 不知不觉间,甄婆婆已经红了眼睛,在她眼中,陈珞岩始终都是一副万事儿不经心的闲散状态,对待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直到遇见了李元樱,直到坚定了报仇的决心。 太和殿内的两人扭打撕扯在一起,你一拳我一拳,来来回回,鲜血不断飞溅,陈石秀突然踹出一脚,重重踹在陈珞岩的胸口上,气劲贯穿,陈珞岩仰躺过去,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身子在一踹之力下,向后滑动,直到撞在台阶之上,高处一块还未牢靠 “够了!”陈石秀大喝一声,重重向前踏了一步,指了指高处的龙椅:“陈珞岩,一切都够了,朕不在乎史书之上的名声,但是这龙椅是我林家亲人的鲜血换来的,谁都不可以动!” 一把推开砸在身上的石头,陈珞岩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陈石秀吐出一口鲜血,还吐出了一颗牙齿,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颗在血沫中的牙齿,突然想起小时候,娘亲离世,他的脑袋里还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记忆,在皇宫内举步维艰,处处被人欺负,第一次掉牙,他也盯着石桌上的牙齿看了很久,是大哥陈建业告诉他,掉下的牙齿需要丢到宫殿之上,方才能长齐长好。他问该丢到那个宫殿上?陈建业指了指最高的那座宫殿,理所应当地开口道:“当然是那一座。” 忘不了啊,这就是比前一世更为深刻的地方,也是更加刻骨铭心的地方。 微微抬头,陈珞岩脸色突然平静下来,没了恨意,只有坚定和可怜:“这龙椅不仅仅沾了林家的血,还有大哥的血,你不配坐。” “我不配坐?难道你配吗?”陈石秀张狂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月光飘散下来,半晌,他止住笑声,低头看去:“陈珞岩,多说无疑,你的气息还能支撑一招,到了阴曹地府,别说朕没有给你机会。” 南梁新帝深吸一口气,整个皇宫为之一动,无数剑气在升腾飞扬之间凝聚在他的手掌之上,一柄金色飞剑在手心浮空旋转,这才是南梁建康城金龙大阵的精髓所在。 陈珞岩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浊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双手猛然攥拳,离开太安城的时候,元樱曾经说过,对付气运大阵,老顽童刘百通的无理拳最得心应手,因为气运本就无理,所以无理对无理最好。陈珞岩虚心请教,李元樱含含糊糊说了一大通,最后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陈珞岩故作惊讶道,元樱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李元樱梗着脖子,吼道,我怎么不知道!一伸拳头,当空一道拳罡直通天地,打散了天空中的朵朵白云。 皇帝陛下是行动上的巨人,理论上的侏儒,教学全靠学生的悟性和天赋,和她倒没有多大关系。 不知为何,此刻他心无旁骛,倒是有了些意思,左右双手之上,一青一黄两条浅薄的气运神龙游走在拳头之上。 陈石秀挥手,陈珞岩睁眼。 金剑激射,拳罡炸出! 一团璀璨的光华在大殿内绽放,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一上一下,人间好像同时出现了两颗月亮,就是不知道,谁是人间,谁是天上。 甄婆婆在第一时间内躲到一棵柱子后面,相互碰撞的气息撞击柱子,在她身旁两侧两道恢弘至极的气息向外凶猛激射。 等了半晌,气息冲撞的气劲渐渐消失,甄婆婆从柱子后面露出头来,大殿内,除了最高处的龙椅完好如初之外,其余的石柱石壁和装饰已经没了先前的样子。 陈珞岩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在对面,陈石秀屹立当场,冷漠望着对方:“胜负已分,生死也定了!” 陈珞岩艰难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南梁新帝:“傻蛋,你输了。” 陈石秀仿若听到了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你连情况都搞不清楚。” 陈珞岩艰难起身:“你再看看体内的气运,还有吗?” 陈石秀微微一愣,一手前伸,那柄金色小剑在掌心悬浮,但是清浅了不少,咔嚓一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金色小剑也碎成了齑粉,无数金色气息从陈石秀体内流出,好似决堤的河坝,再也禁锢束缚不住河水。 南梁新帝满脸不可思议,低头看着双手,不断呢喃重复:“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瞬间,他仿若老了十岁! “你太自负了,自认为有剑阵傍身,就能护住建康城,但是你那一身修为不过是偷来了,根本不知道剑阵的精髓所在,所以再你动用了剑阵核心之后,大坝决堤,修为付之东流。”陈珞岩开口说道:“你很好奇是吧?剑阵此刻已经被毁,不是被某个具体的人毁掉,而是被一群人不约而同毁掉,这群人包括北魏太皇太后,圣人书院孔末,楚人凤,杨莲亭,还有书院四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陈石秀,你便是失道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选择 有一场布局存在多年,许多人牵扯其中,他们之间并无默契,只是在某一瞬间打成了共识,那就是如何毁去建康城的剑阵。 如果按照时间顺序来讲,早些年间,陈景琰一心登天,不问朝政,建造天机阁,毁坏了建康城龙脉,致使龙气溃散消弭,顺着一江春水向东而去,孔末埋藏黄金在城下,强行巩固龙脉气运,同时也不失为一种战前黄金储备,其中黄金埋藏地点他最为清楚,契机和祸端便在那时候埋下了。 其后是北魏太皇太后以沈凝儿的性命威胁沈万千举家南迁,潜入建康城,明面上是沈万千放弃沈凝儿,得以自保的自私行为,实际上沈万千有着老祖宗的口谕,作为一颗棋子安插在南梁,目的就是建康城剑阵,那些埋葬在地下的黄金。 和平时期的两国对峙,常常在平常之处,比如圣人书院在南梁声望之盛,已然成了读书人的精神圣地和灵魂图腾,但是在北魏国内,名声极差,沈万千被太皇太后逼迫家破人亡,在南梁受到了重点照顾,并且不会引起丝毫怀疑,多年时间内,他一直在私下打探黄金埋藏的地点,不过当时是白衣剑仙张胜谷坐镇建康城,稍有行动,张胜谷便能察觉。 再然后,北魏和南梁联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沈万千这颗棋子已经成了一颗弃子,他偶尔还希冀着能够趁着这次大婚回归北魏,去见一见沈凝儿,其实早在苏州的时候,沈凝儿溺水身亡又苏醒,沈家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这一对父女之间的情感比外界想象的要深厚得多,许多人都不曾窥探这一点,除了太皇太后老祖宗,那一双火眼金睛洞悉了一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雪山之上,李元樱登天,建康城内,陈景琰随之登天,忍辱负重多年的陈石秀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窃取建康城大阵,一朝爆发,陈建业自刎而亡,詹氏被推下城楼,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杨莲亭也在佘余的算计下而死。 陈石秀毕竟不是张胜谷,空有一身战力和境界,却无与之匹配的心态,沈万千这一颗弃子从新有了用武之地,再加上杨莲亭留下的各种势力从中相助,整个大阵被釜底抽薪,几乎毁坏殆尽,只要陈石秀动用大阵精髓根基,一副空壳的剑阵必定付之东流。 雪上加霜的是,为了制衡圣人书院,陈石秀将书院四剑扣押软禁在皇宫内,师承孔末的孔山早已经发现了其中端倪,他选择沉默,沉默地看着陈石秀,看着这个皇宫里发生的一切。 终于,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爆发了,太和殿内风雨惊雷,爆炸声连绵不绝。 陈石秀望着颤抖不止的双手,几次想要重新从大阵中汲取能量和剑气,却发现联系还在,但是大阵已经油尽灯枯,空空如也。 “不可能!不可能!”陈石秀强行凝聚气息,那柄金色小剑在掌心形成,然后不可挽回地碎裂。 陈珞岩颤抖着双腿站起身来,伸手制止住要走进来的甄婆婆,一瘸一拐走到陈石秀面前,双手抓住对方的肩膀,陈石秀还未反应过来,一记凶狠的膝撞,撞在对方胸口上。 若是以往,南梁新帝有诸多法子躲开或者硬接下来,此刻他一身修为风吹雨散,不过是一枚普通人,就好像他装聋作哑在秀王府养花种草的时候那般。陈石秀经受不住撞击带来的痛苦,双手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不住咳嗽,咳出了酸水,痛苦也带来了莫名的痛快,他强行抬起头来,冲着陈珞岩咧嘴笑。 陈珞岩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一手按住他的脑袋,狠狠一拳砸了上去:“这一拳是为了詹氏!”砰又是一拳:“这一拳是为了大哥!” 陈石秀满脸青肿:“陈珞岩,你是个虚伪的人,难道你不想詹氏死吗?难道你忘了她曾经是怎么对待你和你娘的吗?你不比我强多少!” “我的确不比你强多少。陈石秀,无论詹氏做过什么,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詹氏她知道我的男儿身,也知道你在秀王府装哑,她不说,已经是最大的恩慈,她恨你和我,而你和我都有权力恨她,但是,你我都没有权力杀她!”陈珞岩抓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身前:“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逼迫大哥,你不该逼他自杀!大哥对你和我的好,是真的好,他自小便仁厚,懂得谦让。皇子夺权失败者,多半是死,大哥让你活下来,你应该懂得其中的缘由,不是忌惮,不是可怜,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要你的性命,而你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你啊,太狠毒了!” 陈石秀哈哈大笑,然后泪水不断流了下来:“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想这样?陈珞岩,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你和你娘,我背后还有林家!我的表哥,我的舅舅,我的娘亲,为了我能登上皇位,不惜奉献自己的生命。陈珞岩,你让我怎么办?他们的仇我要报,我也必须报,不然我寝食难安,所以詹氏要死,大哥也要死!哪怕死后封帝,入皇陵,我也必须杀死他们,必须!” 陈石秀大口呼吸,鲜血顺着七窍流出来,疯狂而痛快,就像溺水之人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后,再次溺水。 “不!陈石秀,我不认可你的诡辩,那都是你对权力欲望的借口。自从那一盘大棋开始之后,你消极被动的接受便是一种认可,这剩余的一切不过是你狡辩的理由而已。”陈珞岩摇了摇头,又是毫不犹豫的一拳砸下去:“你本可以将一切都扼杀在摇篮之中,你本来可以拒绝的,我们或许改变不了人间的规律,但是我们可以退却,可以选择,可以表明立场,谁都剥夺不了这些!你那些精致的理由说辞,太浅薄,我不接受!” “哇!哇!哇!” 宫殿外,突然传来了孩子的哭泣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 烂掉的一代 一声声底气嘹亮的哭泣声传到了宫殿内,陈石秀的脸上露出别样的欣喜:“出生了,出生了,我的孩子出生了!” 他想要挣脱陈珞岩的双手束缚,但是对方的双手像是钳子一般,死死扯住他的衣领,他从来都不知道当年那个男扮女装的弟弟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甄婆婆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缓缓走进大殿,站在不远处:“殿下!” “三弟,三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让我看孩子一眼,让我看一眼!”陈石秀哭泣着,欣喜着,恳求着。 陈珞岩看了看手中的陈石秀,又望了望甄婆婆怀中的孩子,淡淡说道:“带下去。” “是!”甄婆婆低头弯腰,又问了一句:“殿下,孩子该如何处置?” 陈珞岩眯了眯眼睛,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一个划动的动作。 陈石秀登时瞪大了眼睛,满眼怒火:“陈珞岩,我宰了你!” 他强行挣脱对方的双手,一脚将他踹翻,急急忙忙向着孩子跑去,可是还没跑两步,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猛地一扯,咣当一声,陈石秀重重摔倒在地,陈珞岩翻身而起,飞扑上去,骑在陈石秀身上,一拳一拳打下去。 “甄婆婆,按照命令行事!” 甄婆婆看了一眼厮打在一起的两人,转身离开了宫殿内。 陈石秀不去管落在身上的拳头,手脚并用,不断向前爬去,用尽浑身力气挣脱束缚,陈珞岩又扯住了他的身躯,将他拉了回来,陈石秀扭头张口,死死咬住他的手臂,鲜血便流了出来。 宫殿外,突然响起了孩子凄惨的哭声。 陈石秀顿时如遭雷击,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空了,瘫软在地上,他掉过头来,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磕头:“三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放了孩子吧,他是无辜的。” 陈珞岩冷笑一声,一脚将陈石秀踹翻在地,踩在对方胸口上:“大哥自刎之前,也曾经这样跪下求过你吧!他是不是让你放过詹氏的性命,是不是让你手下留情?你怎么做的?陈石秀,这些都是你罪有应得!呸!” 陈石秀抓住陈珞岩的衣袖,祈求道:“是,是我罪有应得,三弟,你听我说,你杀了我,杀了我,放过孩子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放过孩子吧,他才刚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 陈珞岩低头看着陈石秀,脸上满是不忍,最后他还是摇摇头,坚定说道:“不可以!” 宫殿外,孩子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终于在最尖锐的那一刻,颓然落地。 轰隆一声,外面响起了一声震耳发聩的雷鸣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陈石秀瘫倒在地,大口呼吸,满头乱发披散,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眼前一切都在旋转,他艰难扭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龙椅,又看了看宫殿外面,他开始向龙椅方向爬去,嘴里不断喃喃自语:“朕是皇帝,朕是皇帝,朕是大梁皇帝......” 整个宫殿已经支离破碎,只有高高在上的龙椅完好无损,整整八十一阶台阶,通往至高的权力之位。 他艰难地向上爬去,双手满是鲜血,一如他登上权力巅峰的过程。 突然,一双腿横叉在他和皇位之间,陈石秀抬头,陈珞岩面无表情看着他:“这龙椅,你不配坐!” 一手扯住他的头发,陈珞岩硬生生将他扯了下来,像是在扯一条死狗。 陈石秀坐在地上,扬起头颅哈哈大笑:“陈珞岩,你这是让我死,那好,我就死给你看,你这恶魔!” 砰地一声,陈石秀用尽浑身气力,一头撞在石壁之上,一团鲜血迸溅,形成一副抽象画。 陈珞岩看着瘫软在地上的陈石秀,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伸手握拳,重重锤在石板上,满手鲜血,露出了指骨。 宫殿外,马四将按在喉咙处的手指拿开,孩子哭声便戛然而止,刚刚的哭声是他模仿的。 一切,都是他设得一个局。 此时,孩子正躺在花袭人的怀中,酣然入睡。 陈珞岩拖着一条腿迈出宫殿,甄婆婆赶忙向前扶住了他,关切问道:“殿下,您没事儿吧?” 花袭人忍不住紧了紧怀中的孩子,喉咙有些发干紧涩,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儿。 陈珞岩走到她面前,没敢去看孩子:“若是我和元樱,会在第一时间内冲出宫殿,他没有,他选择向皇位爬去。” “陈珞岩,那不公平,你不能希冀着所有人都像你和李元樱那样做选择,你太狠毒了!”花袭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我不反驳你的评价,我也没希望他做出我和元樱的选择,但是他不能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不给别人留活路,这是底线,以前他有选择,刚刚他本来也有选择,只要他出来看一眼,他不会死,你们一家三口会活得好好的,会像以前你和他在秀王府那般。”陈珞岩开口说道。 “他没有出来,你是不是很高兴?你的惩罚成功了!”花袭人怨恨地说道。 “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陈珞岩抬头,不知何时,雨水低落下来,沾了他一脸,他伸伸手,已经有油纸伞罩在花袭人和孩子的头顶,他站在雨水中,望着天空中的大窟窿,摇了摇头:“人间的道理太多了,我不想再讲,好好照顾孩子,让他远离是非恩怨,他有资格去过更好的生活,仇恨会淹没所有,下一代不应该像我们这样,我知道你可以将孩子养育成一个善良的孩子。” 顿了一顿,陈珞岩突然展颜一笑:“我们这一代被仇恨淹没,已经烂掉了,不如就继续烂下去,把事情做绝做死,看一看能不能把恩怨在我们这一代完全了结,留给下一代一个美好的明天。这是元樱说过的,她这人蠢笨蠢笨的,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踏步离开,陈珞岩一瘸一拐。 “对不起。”南梁殿下最后一句话。 身后那一对母子在风雨中来回摇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无根浮萍,找不到停靠的岸边。 甄婆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殿下想到了各种结果,陈石秀的选择也在他的预料之内,但是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甄婆婆,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殿下,是个女孩。” 陈珞岩停下脚步,不住点头:“是女孩好,是女孩好,是女孩知道疼人,男孩都是祸害。” “殿下,现在我们去哪?” 陈珞岩抹了抹脸上带着血水的雨水:“换一身衣衫,去见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花袭人 陈珞岩换了一身衣衫,擦干净脸上的血水,虽然依旧鼻青脸肿,但是总归是能入人眼了,甄婆婆手法巧妙,将他脱臼的双腿归位,不晓得殿下要去见什么人,建康城还有殿下值得邀见的人吗?甄婆婆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 撑起一把伞,行走在皇宫内,此时建康城的金龙气运开始溃散,呈现一种散云薄雾的朦胧状态,从天而降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然后变成升腾的水汽弥漫整个皇宫,仿若给皇宫披上了一层薄纱。 过不了多久,建康城的气运便会付之东流,靠着多年荫庇下来的残留气运苟延残喘,此地再无龙脉,再也养育不起帝王之气,成为一座江河日下的死城,还会有人生活在这座城里,但是再也不会重返昔日的荣光。 自小生活在皇宫,但是陈珞岩从来没将这座皇宫当作家,在他心中,一开始的家在和娘亲共同居住的偏房里,后来在岳麓书院的男院和女院内,再后来他十分喜欢太安城的皇宫。 在那里,心安。 雨水打在伞面上,像是一朵在雨中移动的花朵儿,缓缓停下脚步,陈珞岩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破败的宫殿,宫殿上挂着一块残破的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铜雀宫。 甄婆婆恍然之间明了,原来如此,铜雀宫和太安城皇宫的梧桐宫一般无二,皆是冷宫,梧桐宫里面住着苏倩儿和假皇帝,和李元樱对峙熬日子,铜雀宫里面锁着一个身份奇特而敏感的人。 吴清源。 陈珞岩正了正衣衫,理了理头发,扭头问道:“甄婆婆,本殿下此刻依旧很帅吧?” 甄婆婆竖起大母手指头,想起保和殿寸步不让的殿下:“殿下一直都很帅,此刻尤甚。” “知道为啥喜欢和甄婆婆聊天吗?因为婆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掺假一点杂质的实诚。”陈珞岩笑着推开殿门,一张猪头脸和帅气沾不上一点关系。 宫殿里一盏煤油灯,燃起豆粒一般的微小烛火,消瘦清冷的吴清源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突兀而至的陈珞岩,没有一丝惊讶。 外面的爆炸轰鸣声,他听到了,前段时间也曾经有过,那是陈石秀和詹天佑死战造成的,他不关心,此刻,他也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 生不如死,便是他,陛下杀了爷爷和雨晴,以及那还未曾问世的孩子,他只能生不如死。 “呸,装深沉!”陈珞岩骂了一句,走到吴清源面前,和他对坐。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人都早已经听说过对方,此刻第一眼相见,不用相互介绍,都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既视感,甄婆婆感到了莫名的凉意,仿若有一股风从阴曹地府吹上来。 比起吴清源淡淡的眼神,陈珞岩的眼神可就要咄咄逼人、有杀气的多,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果然,还是我要更加帅气一点。” 吴清源翻了翻白眼,料定南梁殿下第一句话必定不凡,他也不逞多让:“自欺欺人的确能让人更快乐一些。” 陈珞岩马上对上:“怪不得你这么快乐。” 吴清源摇摇头:“明显是殿下更快乐一点。” 陈珞岩连忙摆手:“不,你不用谦虚,还是吴公子更快乐一些,这点本殿下骑马驾车都赶不上。” 吴清源丝毫不停顿地接茬:“既然殿下觉得吴某更快乐些,那就为了让殿下快乐,吴某承认自己更快乐一些。” ...... 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一旁的甄婆婆止住打人的冲动,双手捂脸,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这种斗嘴,看反应,不看拳头。 男人啊,“斗起法来”不比女人差多少,轻轻退出铜雀宫,甄婆婆听着宫殿内的斗嘴,仰头看了看细雨蒙蒙的天空,两个孩子气的男人啊,他突然间觉得北魏天子有些可怜了。 ...... “停,停,停!”陈珞岩揉了揉有些发干的喉咙,提起眼前的水壶灌了一口,两人你争我夺,寸土不让,光是“谁更快乐”这个话题,就争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当然,也没有争出个长短对错,最后的争论逻辑已经到了宇宙洪荒、人间四方去了。 将水壶递过去,陈珞岩开口道:“喝点?” 吴清源摇摇头,意思是不喝。 “不喝拉倒。”陈珞岩重重摔下水壶:“好了,不扯皮,我问你,你真得相信元樱杀害了中堂大人和雨晴?” “我......”豁然起身,一个字卡在吴清源的喉咙中,他说不下去,沉默片刻,眼中含泪:“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那么做!” “很好,我就知道你不相信,即便朱雀门事变,让元樱失去了理智,但是她也不会做出有违底线的事情,善意一直都埋在她心头最深处。你和她一块长大,应该明白她的为人,虽然有时候她性子燥,不听人劝,一意孤行,不过对于你,她总是格外有些耐心,这点我都比不了。”陈珞岩攥了攥拳头:“不要以为我说出这话很简单,早就压制着想揍你的冲动了。” “但是,若是她没有做过,她为什么不说,她为什么不辩解?” 陈珞岩起身,拍了拍吴清源的肩膀:“大概是累了,不想说了吧。” “累了?!”吴清源颓然坐下,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叨念着什么。 陈珞岩将两个茶杯翻过来,倒上茶水:“兄弟,我会让人尽快送你回归太安城,见到她,替我问声好。” 吴清源缓缓抬头:“你呢?” 陈珞岩一脚踏在椅子上,故作轻松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吴清源,在你的眼中,世界就是如今这个样子,《九州地理杂志》就是你对世界的全部认识,不过对于我而言,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这个世界像是还未开垦的荒地,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开采挖掘,比如北方极北之地的野火,弄清楚其中的原理,为这个世界的发展提供动力,水力发电,为世界提供光明,无线通信,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有诸多的理论基础学科,都需要在这个世界中建立推广。经常在元樱身边,会让我分心,抽不出精力来,索性不如离开,全心全意为人类谋福祉,一心一意搞建设,岂不是更好?我们要有更加伟大的理想,更广阔的胸襟,不要为儿女情长分心。” 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他把左手砸在右手中:“嗯,就是这样!” 吴清源看着吐沫横飞的陈珞岩:“这些对于殿下而言,真得重要吗?” 陈珞岩低头:“总觉得她更在乎你一些,毕竟一起长大,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你见证过她最无助的时候,也在最困难的事情给过她鼓励,而我不行。你和我都不算勇敢的男人,不过可以给她最好的,不是吗?” 吴清源刚要开口说话,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宫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外面的风雨刮了进来,桌子上油灯忽的变小,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又顽强的活了过来。 陈珞岩和吴清源的影子随着烛火左右摇摆,定格在一处。 一道身影正站在殿外,一脚跨了进来,向这边望来。 在灯光下,终于看清楚那人的面容。 吴清源脸上尽是惊讶,豁得一声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便是疑惑、沉默和不解。 陈珞岩倒是一脸平静,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哎,你也来了啊!” ---------------------------------------------------------------------------------------------------------------------------------------------- 雨水冲刷着建康城,外散流溢的雾气笼罩整个皇宫,仿若要从新洗刷这座城池一般。 在南下建康城的驿路上,有一千骑急速向着建康城驶来,佘余一马当先,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皮鞭,马屁股上已经被打出深深的血槽,他还是觉得速度不够快。 圣人书院被攻陷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佘余的耳中,他在第一时间内想到了建康城,谁能想到举世伐魏如火如荼的进行,北魏天子在太安城处于举世皆敌之中,还会有人釜底抽薪,以身涉险南下。 这是一招险棋,不过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佘余当机立断,从前线返回建康城,至于圣人书院,他是没有闲心去管的。 一队人马来到建康城下,夜幕中的皇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仿若裹在一团白色的棉花之中,佘余眯了眯眼睛,伸手抹干净脸上的雨水,难道晚来了一步。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重重劈落在保和殿方向。 “就在那里!”佘余心里一颤,一挥手,率先冲出,向着保和殿的方向疾驰而出。 雾气中,詹明道站在宫门之前,一队红鲜军站在雨中,要阻挡这前骑入城。 抽出军刀,詹明道高高举起,重重下劈:“放箭!” 一波箭羽激射而出,佘余大喝一声列阵,快速行动的骑兵在最短时间列阵,有身披重甲的数十骑兵狠夹马腹,快速前冲,而身披轻甲的骑兵有意放慢了速度,重骑靠着重甲形成阻挡肉墙,后面紧紧跟随,这是正规军队常用的法子。 詹明道自然知道这种阵法,但是陈石秀为了限制红鲜军的战力,所分发的兵器皆是最下等的制式和材料,几乎和大街上打架斗殴的流氓所用武器一般无二,的确也有一些轻弩,对付陈珞岩带来的一千人绰绰有余,但是对付眼前的一千骑兵,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他有心阻挡,也抵挡不住正规骑兵的一次冲击。 重骑在硬抗了一波泼墨箭羽之后,重骑兵已经来到宫门之前,詹明道手持梁刀,身体腾空而起,再斩杀了两骑之后,再也无力抵挡,被一千重骑兵冲入皇宫,直奔保和殿。 远远望见躺在床榻之上的花袭人,佘余浑身颤抖,果然还是来晚了一步,他咬牙切齿,大喝一声:“杀!” 只要不涉及人间巅峰高手的对决,正规军队的战斗力根不是普通人可以对抗的,即便是修行走到了九品境,只要未曾跨过那一条天人境界,在军队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双方混战在一起,一千骑兵利用机动性和冲撞力,组成一个圆形包围圈,佘余连滚带爬从马匹上摔了下来,跪倒在床榻下:“嫂子,佘余来晚了!” 陈石秀登基称帝,花袭人被封贵妃,按照礼仪规矩,佘余应该改口称呼花贵妃,但是花袭人执意让他以嫂子称呼,花贵妃显得太过生分疏远。 “佘余兄弟,你来了啊,不算晚,一切都来得及。”花袭人低头挑逗着怀里的孩子,小小的婴孩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安全温暖,睡得格外香甜。 佘余起身,想要向宫殿走去,被花袭人扯住了衣衫:“佘余兄弟,不要进去了,嫂子有事情托付给你。” 佘余眼圈一红,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嫂子尽管说,只要您吩咐的,佘余即便不能做也会答应!” 花袭人浅浅一笑:“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说着,她从身下取出一个盒子:“这是咱们大梁的传国玉玺,你收好!” 佘余双手颤抖,双膝附身跪地,双手恭敬伸出,接过传国玉玺。 “佘余兄弟不必如此恭敬,抬起头来。”花袭人低头亲吻了一下孩子的脸颊,浅浅抬起头来,又将孩子递上去:“佘余兄弟,孩子你也要好好照顾,将她抚养长大的,让她远离是非,时到今日,我不觉得石秀做错了,但是也不觉得陈珞岩有错,我是一介妇道人家,怕教不好孩子,你不一样,你读过很多书,懂得道理很多,肯定能教好孩子的,这点我放心。” 佘余又接过孩子,看着小小的孩子,忍不住一笑,好漂亮的女娃娃,心头一突:“嫂子,你要做什么?” 花袭人艰难起身,看了孩子最后一眼:“自小就是我在照顾石秀,现在他一人走了,我怕他孤独。佘余兄弟,你不要拦我,我的心意已决。” 建康城皇宫内突然燃起了一把大火,直通天际,照亮了整个皇宫。 漫天大雨漂泊而下,却怎么都浇灭不了这通天大火。 有女子,于大火之中殉情,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花袭人,取自花香袅袅,袭人不断。 第一百七十章 你错误估计了一个人! 整整长达三炷香的时间,一道千里剑气当空落下,淹没了少年的身影。 李元樱双手一压再压,剑气盛极而衰,于无穷尽处再露峥嵘,每一次剑气倾泻都是一次潜力的压榨,地上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彰显着这一剑的巨大威力。 很早之前,她就开始怀疑,在诸多事情背后,还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一切,不过没有缘由,也没有动机,她甚至都想象不到那个人应该怎样的一种存在,现在她知道了,生于虚无,长于虚无,几乎没有羁绊的少年,在游戏人间! 他不受道德束缚,不受时间限制,他是天地之间最自由的那个人,他生来站在修行最巅峰,但是他在天上人入太安城的过程中搞鬼,所以不能原谅,打不过也要打,向死里打。 如同光流瀑布一般的剑气悍然砸下,少年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一步一步从剑气之中走出,他的双眼依旧清澈,衣衫依旧熨帖,冷漠看着李元樱:“凡人之中,你自然当得上巅峰高手,但是在我的眼中,你强而无威胁,会费些力气,但是总归和黄淳风、刘百通之流在意气上有着差距。我眼中的三六九等,从来不在战力,而在心境!” “是吗?真敢说大话!”李元樱双手轻抬,数十枚掌心雷破土而出,一窝蜂炸向少年。 轰隆隆,轰隆隆,爆炸声连绵不绝,此起彼伏。 既然你口中的黄老头儿和老顽童很强大,那么一道剑气潇洒而出,自上而下,没入轰鸣声中,在登天之前,北魏天子最为顺手的兵器就是那柄断剑,黄淳风的配剑,她没吃过猪肉,可是没少见黄老头儿“乱跑”,这一剑形神兼备。 一剑过后,又是一拳轰出,老顽童的无理拳,她使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拳罡不甚猛烈,轰出的效果却是决然冷冽,还有洪熙官遇强则强的无双拳意在里面。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论起拾人牙慧的本事,北魏天子自称天下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 “无趣!”少年的声音从爆炸声中清晰传出来,轻轻一挥衣袖,整个残破不堪的皇宫刹那柔和起来,剑气拳罡本是刚猛之物,此刻也变成了无数细小柔美的线条,漂浮在空中。 从新出现在李元樱面前,少年轻轻挥手,好像在抓取什么东西。 慈幼局内,握着萱儿手的余庆突然清醒过来,眼神之中有说不出的清澈透明,好像迷糊了一辈子的人一朝醒悟,醍醐灌顶,平日里,在皇帝陛下和萱儿面前,小太监总是一股迷迷糊糊的呆傻样子,现在他清醒了,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萱儿,不由得一笑:“萱儿你真漂亮!”萱儿抱着孩子,和余庆对视了一眼,像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忍不住张嘴大哭:“余庆,你可别吓我,我害怕!”余庆开心一笑,脑袋一歪,又昏睡过去。萱儿一愣,使劲儿推了推小太监,小太监丝毫未动:“余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少年将双手放在眼前,使劲儿攥了攥,很满意地点头:“此时儿才算完整的我,因为远高于他人的修行境界,我需要将一部分境界、根骨、天赋寄放在其他人身上,对于尔等而言,或许匪夷所思,对于我而言,不过是将自己的物件递给别人那般简单,小太监余庆就寄存了我的一部分气数。数十年间,我的出手寥寥,除了澹台国藩死的时候,我流露了些许气息,让天下第一分心,也就朱雀门事变之时,魏墨城要杀余庆,我曾经出手相救。现在的我已然完整,李元樱你还看得懂吗?”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李元樱眼中,少年静默温柔,如同春雨,杨柳细腰,美人织幕,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漆黑如墨,如山如海。 一直温温吞吞的少年此刻初露峥嵘,杀气毕露,既然你拂逆于我,那就让你知晓人间初始之人的厉害,生命不过如同韭菜一般,需要收割的,即便死去的是眼前这位女子,致使人间大乱,还能乱到什么程度? 轻轻伸出一只手,直接从干燥的空气中汲取水分,一颗青色水球在少年手中凝聚,在水球里面,不断有雷电游丝蹿动,里面仿若囊括了整个天地:“和你的掌心雷比起来如何?” 李元樱双眼紧眯,瞳孔微缩,手提一柄铁剑,急速掠了过去,离着少年还有三丈远,她已经腾空而起,身子扭转出一个如同弯月一般的弧度,简简单单劈向对方。 少年轻轻抬手,那一颗青色水球迎头而上,两者在空中相遇,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铁剑玄奇的没入其中,被水球中的闪电束缚包围。 铁剑如同泥牛入海,难进分毫,李元樱想要撤剑而走,但是双手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撕扯之力牵引,难进分毫。 “哦,忘了说一个很重要的人,此人名叫......诸葛唯我。”少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李元樱没入青色水球中的铁剑明显一顿,攻心有效:“我是这个世界的初始之人,而此人是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人,不知缘由为何,他总能用一面小镜子,寻找到我的踪迹,这在以前,找到我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那时的我还未曾悟透人间的真谛,杀心也最重,遇到不明白的事情,通常想要的解决之道就是抹杀,所以当诸葛唯我带着我想和你谈谈的态度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李元樱心里一颤,好像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忘却了。 “我口中所说的杀了他,不是一剑刺心,或者砍下头颅,而是将他一片片切成了碎片,轰成了渣滓,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当我以为耳边清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我所理解不了的东西之时,一个完好无损的诸葛唯我从新站在了我的面前。” 基因编程!李元樱首先想到了一个词语,作为基因编程的创始人,诸葛唯我不仅仅可以达到永生,或许可以达到死后重生! “腐骨生筋,烂肉重生,果然是一个玄奇的东西。”少年低头:“楚人凤杀死了诸葛唯我只是表象,现在我很好奇,诸葛唯我会在什么地方?” 少年轻轻伸手,李元樱便不受控制爆退,后背撞在残破的墙壁上,止住身形。 “李元樱,难道你不好奇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辆马车 佘余的一千军队闯入皇宫,一片汪洋火海直通天际,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出现在建康城外,人数不多,区区不是二十余骑,为首一人黑衣罩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气势并不如何雄浑,但是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是常年身居高位才能有的。 詹明道伸手握住腰间刀,眼神扫过众人,最终他选择了放弃,轻轻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因为其中有背负长剑的九人,剑气浓郁外泄,天降雨水不能沾身。对付佘余的一千人马,他还有心思抵抗一下,对于这二十骑他连丝毫对立的想法都没有,不然为数不多的红鲜军可就真的点滴不剩了。 而这是詹家最后的战力和凭借。 二十骑为首一人,眯了眯眼睛,对于詹明道似乎有些赞许,他夹了夹马腹部,走到詹明道身前,伸手取出一块令牌丢到对方面前:“南梁你们詹家已经待不住了,或许不久的将来,南梁也不复存在,你可以拿着这块令牌去西楚。” 望着驶入皇宫的二十骑,詹明道翻看着令牌,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许最后的赢家是这突然出现的二十骑,那么为首那人是谁?诸葛唯我?他不是被楚人凤杀死了吗? 书院四剑突然出现在二十骑之前,佘余回归皇宫,四人未曾出现,因为对于佘余此人,阻也不是,不阻也不是,圣人书院能有今日境地,绝大多数要拜此人所赐,但是日后圣人书院想要重回荣光,也需要依仗此人,不过对于这突然出现的二十骑,他们要出手阻拦。 为首那人摘下黑衣,果然是诸葛唯我,他的眼神直接落在了孔山身上:“孔飞鲤此时已经入了圣城,若是料定不错,圣人书院已经被攻克,孔青鱼是孔飞鲤安插在圣人书院的一局棋,你们此刻回归圣城,不过是送死,圣人书院很有可能就此覆灭。” 孔水大喝一声:“你胡说!” 诸葛唯我淡然一笑,眼神根本就没在孔水身上停留,书院四剑中,孔山才是其中的主心骨:“若是你思索完毕,可以随我一同回洛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到天下大定之后,我可以保证,圣人书院依旧是读书人的楷模图腾。” 轻轻挥手,二十骑继续前行,马蹄落在地上雨水中,飞溅起无数水花,突然,数十道劲弩激射,一举射穿雨幕,刺向诸葛唯我。 “大胆!”西楚九剑齐齐大喝,各自凌空出剑,剑气相互配合,斩断雨幕,将数十道弩箭一分为二。 佘余撑着油纸伞,怀抱着婴儿,从雨中缓缓走了出来,虽然刚刚出生,但是这婴孩格外懂事儿,听话,不哭不闹。 佘余周围尽是下马的重甲骑兵保护:“诸葛先生会来建康城,真是令人倒吸一口凉气的绝妙棋局。” 在佘余心中,他要做古往今来第一贤臣,在他身前有四座大山,一是北魏中堂大人吴昌赫,治国能臣,二是匈奴草原的中行书,运筹帷幄,三是南梁杨莲亭,算无遗策,四是西楚国师诸葛唯我,神出鬼没,杨莲亭死在自己手中,他已经跃过了一座大山,吴昌赫已经逝世,已经没有机会在治国之道上有所比拼,中行书远在草原,根本没有机会直面相战,剩下诸葛唯我,本以为死在楚人凤手中,原来柳暗花明,在西楚可有有人不识刘铸,但是没人不识诸葛唯我。 诸葛唯我翻身下马,雨水打在黑衣之上,滴落在地,他缓缓向前走去,西楚九剑中的甲出声提醒道:“先生小心!” “无妨。”诸葛唯我摆摆手,继续前行:“佘余,你有志超越我,可有胆子向前来。” 佘余沉默了片刻,推开身前保护的重甲,抱着孩子走到诸葛唯我面前:“先生此次前来,所为何?” “你我心知肚明,自然是为了铜雀宫的那两人,你我都知道,对付北魏天子不能以局势天下为说辞,更不能以权益约束去制约她,应该以其弱点制衡,以前她的弱点很多,因为亲人皆在世,现在能够制衡,让其牵绊之人已经不多,西楚以一地谋天下,我总要打蛇打七寸,手中握点王牌才安心。”诸葛唯我淡淡说道,又忍不住一笑:“军马镇前,我以毒剑仙为局,想要捕杀北魏天子,没想到被对方破局,秦淮河畔,你以南疆一剑为局,攻心为上,不曾想被李元樱诛心,若是说起相同点,你我皆曾败在这女子手中。佘余,你回归建康城是救主,我是来擒人,你若杀了两人中的一人,以那女子的心性,你应该知道后果,今日你若不为难我,我也无意为难你,你我各取所需。” 佘余看了一眼西楚九剑,又看了看身后一千人:“大路朝天,希望还有机会再见到先生。” 诸葛唯我笑道:“南梁朝廷群龙无首,军队也群龙无首,你想要做第一贤臣,计谋不差,但领兵打仗毕竟不在行,陈法格越早用,南梁损失越小。” “谢先生提醒。”佘余说道。 两人擦肩而过,各取所需。 甲有些不太明白:“先生,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陈石秀一死,南梁必败无疑,以张牧之的手段,南下横扫南梁已成定局,您可以让詹明道和书院四剑去西楚,为何不让佘余这等人才去。” “此人野心太大,本事也很大,我怕压制不住,留下他,就是给李元樱留下一个不知何时爆发的麻烦,百利而无一害。” 诸葛唯我已经来到铜雀宫的外面,宫内有烛火灯光投射出啦,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决定天下大势的两个人,制衡压制北魏天子的两个人,就在里面,只要这两人在手,不死,那女子就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时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比如,平分天下! 不,哪怕让她将天下拱手相让! 这就是那女子的弱点! 根植在骨子里,改不了! ...... 一个时辰之后,诸葛唯我离开建康城,队伍浩浩荡荡,其中有书院四剑,也有詹明道,和红鲜军。 而在队伍最中央,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间真的很美(1) 少年嘴角含笑,手中的苍青色水球显得更加鬼魅,轻轻一握,水球破裂,蕴含在里面的雷电纵横交错,环绕在手臂之上,形成一种电闪雷鸣的奇异场景,仿若那一条手臂只要轻轻伸出,便能破碎虚空,砸乱银河一般。 看着缓缓起身的李元樱,少年愣神:“难道你不担心那位南下的南梁殿下?” 李元樱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既然他想南下,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既然朕留下,也是如此,死已然在朕和他的计划之内,诸葛唯我又有何惧。”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视死如归,好气魄,只可惜在我的理解范畴之内,本就没死的概念,但是李元樱,你一介凡人,是真得会死啊!” 眼睛一眯一睁,少年身影一闪,一条环绕雷电的手臂,探向李元樱的喉咙。 北魏天子双袖同时挥舞,两条气运神龙轰然炸出,由于巨大的挥舞动作,她的身体在反冲作用下,双脚向后滑动,刹那出现在百丈之外。 少年轻抬手臂,一手轻点,分别点在两条气运神龙的龙头之上,每次点下,龙头之上都荡漾起一阵雷电迸射的璀璨光华,同时映衬着少年的脸庞熠熠生辉,轻点九九八十一下,两条气运神龙再也不神气,少年脚下轻点,一跃而过,这次一指头点向李元樱的眉心。 后者双手虚空握住,仿若握住了一柄弯刀,轻轻向下一插,月水一刀,刀罡纵横,疯狂涌向少年。 “可笑!”少年一声嗤笑,那一指头一览无余,破开层层刀罡,刹那出现在李元樱身前,一指稳稳当当点在她的眉心之处。 一瞬间时间静止,李元樱全身衣衫猎猎作响,黑发后仰,看似纹丝不动,实则内里波浪滔天,雪山摇摇欲坠,有大雪崩的迹象,西域毒剑仙有徒手取人寿元的本事儿,这少年的一指,直接轰炸在神魄之上。 北魏天子与人交战,向来狠厉异常,常有出人意料之外之举,此刻她强行压住气海翻腾,一手轻翻,一枚掌心雷形成,她也学着少年,一把攥碎掌心雷,手臂之上环绕雷电,依葫芦画瓢一拳轰砸向少年眉心。 被人临场发挥,学了自己的招式,少年丝毫不恼怒,只是轻轻侧过脑袋,一道雷电罡气,擦着头皮呼啸而过,切割掉几缕头发,本来近在咫尺,李元樱却觉得少年远在天边,但是对方的手指分明点在自己的眉心。 少年指头离开李元樱的眉心,然后又以一个更快的速度点了上去,李元樱还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异常,陈珞岩送给她、挂在脖子中的钻石已经在衣衫下左右飞舞,最终承受不住那股无处不在的巨大威压,轰然炸成了齑粉。 那是人间最硬的钻石,却敌不过一指头的余威。 “不退?”少年一声嗤笑,伸出的指头终于有了改变,变成一掌,手臂环绕的雷电如同收起来的覆水,从新凝聚成一团藏青色的水球,然后看似轻慢实则准狠地落在北魏天子的额头上。 李元樱双脚离地,登时爆退,少年一掌推出,由于威力太大,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形的拳罡横柱,大地的青石板翻开炸裂,向着两侧激射,百丈之后,李元樱有意双脚点在地上,踩出两个大坑,便止住了身形。 少年微微一笑,甩了甩手臂,负背双手:“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那些一些,能接下这一招,还没有气海翻腾,静脉倒行,除了澹台国藩,你算是我见过战力最强的人了,只可惜终不溶于天地,难称大道。” 李元樱强硬压下翻飞的衣衫,少年的手段并非惊天动地,反而平凡至极,即没有拓跋龙野的龙象撼天地之威,也没有樊小快迅雷闪电之快,更没有孔钧瓷的天地至理,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出手,躲无可躲,这大概就是人间初始之人的返璞归真,大道至简,举手抬足之间,已然有了龙象之力,暗合天地的大道理。 “准备好了?”少年一声提醒,抬臂一抹,一道剑气凌空形成:“黄淳风的无双剑意,慕容峰的决然杀剑,你似乎很喜欢用这两人的剑法?我这一剑又如何?” 在李元樱眼中,空中形成的一剑好似展开的一张画卷,剑气轻浅,但是剑意驳杂,说是黄淳风的剑意可以,说是慕容峰的杀剑也可以,真真是一剑囊括了千万剑,万剑归宗。 屈指轻弹,那一剑直来直去,潇潇洒洒挥舞出去。 李元樱身形刹那消失,皇宫内瞬间出现了无数残影,所有的影像都在这一剑之外,但是最终归于一处,从新显露出北魏天子的身形。 是看得见、摸得着,却躲不开、挡不住的一剑。 既然躲不过,那就战! 李元樱突然双手大张,好像要张开怀抱,任凭那一抹剑意透体而过,那一抹剑气还没到,一道剑气却在李元樱体内激射而出,和少年的一剑对上。 诗剑仙,浩然剑气,胸怀天下! 少年神采奕奕,忍不住双手抚掌:“赵敦煌,有点意思了!” 一团光华在两人之间绽放,无数剑意相互碰撞,两人分立光团左右,相互对视。 李元樱缓缓开口道:“初始之人,人间不死之身,但是朕不知道你活着的意义何在,经历过人间浩劫,生命更替,你所悟出的人间至理之中,可有付出奉献两词,朕这一生,身旁皆是奉献无私之人,孔先生为爱入书院,赵叔战死在长城以北,黄老头儿为让奶奶入土为安而战天,丁一只为了一句话,死在孔道佛手中,即便与朕为敌之人,也都有所执念,慕容峰可将生死置之度外,詹天佑可为死者讨回公道而不顾身死,韩先霸和赵玄机可为报仇而战死,而你呢?你已经不是人的范畴之内,因为你比人残缺,你可怜到连名字都不曾有。你强大吗?强大,但是总归敌不过你的自卑、懦弱和胆怯。” “李元樱,你好大胆!”少年一张脸上阴云密布,然后出现了一刹那的颤抖,好似有不同身份同时出现,农夫、书生、商人、乞丐......最终归于那一张完美无瑕的少年脸庞,他第一次双手挥舞,大喝一声:“开天!” 天空中一道明亮的口子如同睁开的眼睛,一道纯洁的天光轰然砸下,重重落在李元樱的肩头上。 李元樱单膝跪地,以肩抗天光,承受着无上压力,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微笑:“无穷尽的时光让你习惯掌控全局,站在别人背后谋划一切,冷漠得作为人上人,你自称为神,超脱一切束缚,殊不知,或许也有人在背后悄悄谋划着你,算计着你。” 少年微微一愣,双手猛然下压,天空中出现第二道口子,天光炸落,在空中合二为一,压在李元樱身上的威压重了三分。 “若是以往,的确可能有人如此做,在我早年的时光中,被人背叛过,我也背叛过他人很多次,但是他们都敌不过时光,敌不过岁月,我可以慢慢熬死他们,这就是我无敌的原因,永生是我登上神位的根本,即便是你,李元樱,我若是不愿意,大可不必现身,而你总有老去那一天,带着心头的一抹疑惑,都不能确定我是否存在。” “可笑,你太自负了,自负到无知,或许人间之人都算错了诸葛唯我,但是你也算错了一个人。”李元樱开口道。 少年脸上流露出一丝慌张,他心思如电,不断思索,还有人我不曾预料到吗?还有谁? 李元樱强行起身,站在天光之中:“有一个人名满天下,人间推崇,三魂七魄神游天外十几年,就是在寻找你的下落。” 少年脸色扭曲,猛然睁大眼睛,骤然扭头,在皇宫的断垣残壁之间,在一处不起眼的宫殿屋檐之下,有一袭身影站在那里,悄无声息。 “出来!”少年大喝一声,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 那一袭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身体几乎透明,月光透过身体,铺洒在地上,他连影子度不曾有。 少年嘴角忍不住抽搐,三个字从口齿之中挤出:“赵敦煌!” 三绝之一,诗剑仙赵敦煌,磨遍剑山千万剑! 一身透明的赵敦煌伸出一手,放在眼前看了看,似乎觉得有趣,他攥了攥拳头,淡淡一笑。 轻轻抬头,望向少年,他的脸色不禁阴沉下来:“早年间,你游戏人间,和我、孔希堂三人一同游览人间河流山川,那时你的名字叫作无名,你可还曾记得?” 除了一开始的紧张,少年清楚了来人身份,逐渐镇静下来,一切还都在他的掌控中:“记得,当年你我三人结拜,称兄道弟,你赵敦煌天赋不高,但是胜在勤勉,孔希堂天赋极佳,是我遇到最为聪明之人,此事儿,我忘不了。” “很好,你记得就好,那么你可还曾记得一名叫木婉伊的女子?”赵敦煌继续开口问道。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个倒是不记得了,想来也并非什么出众的女子,不然我不会忘。” “好,好,好!不记得最好!”赵敦煌脸上有了怒气,若是南梁剑宗的众人在场,必定惊奇不已,因为宗主是有名的脾气好,从来不生气:“既然你不记得,我就告诉你,她曾经钟情于你,给了你心,也给了你身子,还为你生下一个孩子,名叫赵一!” 少年点点头:“倒是辛苦她了,代我向她问好。” 语气轻飘,如在嘲笑。 情爱这东西,最傻,最无聊! “问好?!当年你不辞而别,她已郁郁而亡,今日我便杀你,为她陪葬!”赵敦煌行走在月光下,杀气腾腾。 “哈哈哈,杀我?赵敦煌,你凭什么杀我?”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敦煌:“初入太安城,为了遮掩气息,你有意制造浩大的声势,不惜自毁三魂七魄,现在不过一口气息吊着,就凭这也想杀我,简直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太安城四周各自升腾起一道道通天光柱,十道雄浑的气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此间奔来,刹那之间融入到赵敦煌体内,缥缈几乎透明的诗剑仙光华大声,无数光线从体内绽放出来,月光自上而下投射下来,遇到这光芒也不得不退避弯折,不能争辉。 “你,你竟然炼化出另一副三魂七魄?”少年大惊。 赵敦煌轻轻挥手,一记剑罡没入空中,那一道压在李元樱身上的天光应声而断:“陛下,可还曾记得当初的约定?” “宗主所言,朕一直记得。”李元樱踏出一步,和赵敦煌形成合围之势,将少年困在其中。 “陛下可还曾记得赵某教得那一剑?” “记得,从未忘却。” “陛下,可还曾经记得那一剑的名字?” “这也不曾忘记,那一剑名为——屠狗!” 李元樱和赵敦煌一共见过两面,第一次是李元樱初入神天境,神游万里,回归军马镇,赵敦煌千里神游,去救赵星途,两人中途相遇,当时赵敦煌曾经教授李元樱一剑,而且将此剑藏在云端,成为击杀慕容峰的杀手锏,当时两人曾经有过一次协议,李元樱日后要帮他一次。后来在大江之上,李元樱一人战两人,赵敦煌也曾出面,按约定李元樱放过詹天佑和孔希堂,也算那一剑扯平了,还了人情,两人不相欠。赵敦煌磨遍剑山利剑,下山之时也不太确定李元樱是否会帮他,但是当他潇洒入城,喊出问剑一语之时,李元樱引来千里剑气,赵敦煌就明白,以前的约定还作数,他也便顺水推舟,自行兵解,让三魂七魄消弭在天地之间,只留下一抹意识,准备伏杀。 少年眯眼,的确被人算计了。 “杀!” 少年心头一惊,前后两人分明没有说话,各自含笑望着他,但是在他的脑海中,突然炸出一个“杀”字,如同闷雷,如同擂鼓。 震耳发聩,响彻云霄!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间真的很美(2) 从来都未曾有过的一战! 李元樱和赵敦煌要杀的是人间初始之人,生于虚无,长于虚无,自然而然处在人间最巅峰,世间有人可以跨出神天境,出现在九品三境界之外,但是谁都不知道,少年跨出了神天境几步,到底有如何神通。 不过,两人未有丝毫犹豫,杀人之心越发浓郁,前后夹击,剑意迸发。 少年脸色阴沉,如同乌云遮天,无穷尽的岁月之中,他习惯站在芸芸众生之上,俯瞰人间,哪里想到竟然有人有胆子算计他。少年绞尽脑汁去想那个名叫“木婉伊”的女子,似乎有那么一个朦胧的身影,但是相貌、性格模糊至极,难道真得曾经有这么一名女子存在?难道赵敦煌就是为了这个女子而数十年布局?不辞辛苦只留一魄在剑山,剩余魂魄神游天外,只为寻找他的下落? 值得吗? 少年觉得,一点也不值得,太傻,太无知,简直荒诞至极,更让少年觉得惊惧异常的是,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危险,这大概就是他无穷尽生命之中的一次劫数,来人人间凡人的威胁。 赵敦煌轻抬一臂,李元樱如法炮制,两人像是对着一面镜子,剑气于虚无之处而来,纵横交错,南北横跨,上通天地,下达地府。 少年周身十丈范围之内,剑气笔走龙蛇,此起彼伏,脸色一狠,两枚藏青色水球在手心形成,里面雷电已经浓郁到溢出水球,在水球之上不断游走,砰地一声,同时攥碎两枚水球,少年须发皆张,柔美安谧的眉眼瞬间狠厉起来,浑身上下雷电环绕游走,衬托得他如同镇守天门的天王。 “想杀我?看你们有没有这种本事!”少年前身伏地,双手按在地上,呈现一种下山猛虎的奔冲状。 一如少年平日招式,声势并不浩大,招式也不精妙,更没有十足的仙气,但是胜在压迫感十足,具有一种原始的野蛮感。 脚下猛蹬,少年的身体化作一道闪电雷光,凶猛蛮横撞在剑气之上,顿时间天地大动,赵敦煌和李元樱之间的剑气牢笼,一阵风雨飘摇的摇摇欲坠。 南梁剑宗宗主扎根大地,不动如山,北魏天子在纯粹意气和自身根基之上,这屠狗一剑名字不雅,但是剑意精纯,剑气浩大,光是简单的反噬作用就已然骇人听闻,李元樱口鼻七窍之中鲜血横流,再加上此夜连番大阵,体内大雪崩塌,江河决堤,出现气息倒流的凄惨场景。 “他横由他横,他强由他强,我自稳如泰山,明月照大江!”赵敦煌一声大喝,如同春风细雨灌入体内,顿时一片清明。 轰隆隆,轰隆隆,少年连续不断撞击,一下比一下凶悍,终于在一次雷电交加的双拳轰击过程中,缜密无间的剑气应声而裂,漫天剑气如同纷飞柳絮,四处飘落。 “就凭这点鬼蜮伎俩?差得太远了!”少年冷笑一声,猛然大喝一声:“你们两人,罪该万死!” 声如长剑,破空而至,将剑气融入声音之中,亘古未有,赵敦煌猛地一跺脚,少年的大喝声在大地震颤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元樱稳住心神,赵敦煌教她那一剑,胜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后的柳暗花明,讲究绝处逢生的圆润自如,少年冲撞力度越大,旧招碎裂之后的新招才是最终的杀招,此刻,便是新招出现之时。 赵敦煌和李元樱同时手放腰间,做了一个虚空拔剑的动作,两声剑鸣声突兀响起,好似有剑出鞘,恰似棋子落于棋盘之上,叮咚两声脆响。 已然视两人如无物的少年脸色无常,但是双眼之中出现了一丝惊讶异彩,虚空拔剑并不可怕,可怕的在于那棋子落棋盘的声音,如同在人间两点之间建造了一座牢笼,牢笼之内,被无数条剑气切割成无数沟壑,肆虐当空。 两道浩浩荡荡的剑气,一道来自赵敦煌的浩然剑气,一道来自李元樱的斑驳剑气,重重轰炸向少年所站立的地方。 少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其中的神奇和杀机,果然是一招遇强则强的无双剑招,两道剑气如同奔流江河,并不是一股脑冲击而来,而是如同千万军队前冲,相互配合,连续不断,比肩接踵。 少年抬头正色,望向身旁前后的两人,眼眸之中绽放了五彩流光,双手大张,两条手臂的雷电更加凶猛无畏,衣衫碎成了无数碎片,和两道凶猛剑气相撞。 顿时光华大盛,少年冷峻的大喝声传了出来,猛然攥拳,两道剑气被硬生生捏灭,少年顿时大喜,莫名轻松两人并非难事儿! 赵敦煌微微一笑,突然撤手,双指并拢,一道细小剑气凝聚于指尖,五光十色,流光溢彩,他磨遍剑山千万把剑,每一柄利剑取一抹剑气,终于炼成了这一抹剑气:“杀射!” 一句话,两个字,这一抹剑气激射炸出,顿时厚实壮大,以前这一抹剑气在诗剑仙体内,自然乖巧如同绵羊,一旦没了桎梏铁索,风云雨龙,锋芒毕露,直接将少年撞飞,倒飞出去。 生平第一次被人撞飞,而且身体不受控制,少年只觉得这是人生奇耻大辱,但是他还来不及应对,那一道剑气顿时化作万万千千,连续不断撞在少年身上,剑气驳杂凌厉,如同在追赶野兔子的狼群,少年刚要起身,剑气再落,将少年砸入地面。 少年双手插入地面,双脚蹬踏其后,只要硬抗这一道剑气,他觉得赵敦煌和李元樱就无计可施! 轰隆隆,轰隆隆,少年身上不断有剑罡炸开,雷电组成的铠甲被炸出一团团光雾,露出了少年真身,双眼阴霾地望着赵敦煌,与此同时,赵敦煌的千缕剑气也开始消散。 “早年希堂便说你眼中阴云密布,不是好人,我不信,现在看来,他是对的,我是错的,你绝非纯善之人。”自嘲一笑,赵敦煌目露凶光:“你也算是人?” 在少年目瞪口呆的过程中,赵敦煌一指轻抬,第二道剑气再次毫不犹豫炸出。 “看这里!”李元樱清冷的声音响起。 手脚匍匐在地的少年突然扭头,不知何时,李元樱也伸出一指,指头上分明也是一抹万千剑气。 又是南梁剑宗宗主的手笔! 自打将赵一抱回剑宗之后,赵敦煌便开始潜心在剑山磨剑,其余魂魄神游天外,寻找少年的踪迹,期间他又炼化出另一副三魂七魄,而且总共磨出三缕剑气,一缕在本体,另一缕在另一副神魄之内,最后一缕埋在李元樱体内,埋藏之深,即使李元樱成了人间宗师也不曾察觉,刚刚赵敦煌使出这一剑,她便心头灵犀,一点就通。在剑山磨剑期间,赵星途曾经问过赵敦煌,宗主所做为何?赵敦煌告诉他,在遵守一个承诺,男人的承诺。赵星途点点头,男人最该做的就是遵守承诺,那么宗主,男人最不该做的是什么?赵敦煌说,男人最不应该哭,男儿流血不流泪,牙齿碎了吞到肚子里,也绝对不能流泪。赵星途不解,宗主,既然男人最不能哭,为何每年四月初十,您总是抱着小一一躲在后山哭呢?赵敦煌听罢,眼神突然深邃起来,伸手摸了摸还是少年的赵星途的脑袋,意味深长说道:“你还小,你不懂,不懂!”至今,西去的赵星途都不懂。 两道剑气再次相遇,迸射出千万剑,一道道剑气落在少年后背之上,少年身体上下猛然一坠,胸口砰地一声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尘土。 “李元樱,赵敦煌,你们好大胆!”少年怒吼,强行起身。 轰的一声巨响,少年又被毫不讲道理的剑气砸趴在地上,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无数道剑气夹杂着摧毁人神魄的威压一下一下连续不断砸在少年的后背上。 少年的身躯便一寸又一寸不断下沉,一个巨大的深坑就在眼前,你是初始之人又如何?修为境界再高又如何?用十几年时间精炼出来的两抹剑气,躲不开的! 半晌时间,剑气消散,剑意消弭,流淌在外的残留剑气如同五彩的雾气在大坑周围流淌。 李元樱长呼一口气,赵敦煌却丝毫不曾放松,向前踏出一步,大坑之中,一道身影拔地而起,少年冷若冰霜的双眼和赵敦煌四目相对。 赵敦煌面无表情,而是伸手指了指空中。 少年一皱眉,猛然抬头,当空落陨石,一道粗壮恰似怀抱大树的剑气砸在少年头顶,剑气系数炸入大地,剑气浓郁如同实质。少年再次被砸入地下,这次更为凄惨,整个身体被无数剑气穿透而过,无数如同流光一般的鲜血流出体外,直接变成了许多迷离光点。 整个大坑便在这无数迷离的光点中消失不见,如同盛了一碗浓雾的青瓷碗,看不清坑底发生了什么。 赵敦煌抬头望向李元樱:“事情最艰难的地方开始了,皇宫内的事情一切都仰仗陛下了。” 李元樱还未弄懂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坑之内异象横生,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从里面传播出来,嘈杂吵闹,犀利嘶吼,好像大坑之内不是少年一人,而是有无数人存在,一刹那,剑气收敛聚拢,大坑之内无数条人影从坑底掠了出来,有农夫,有书生,有渔夫,有乞丐,有和尚,有道士...... 少年以不同的身份游戏人间,这些身份又在一瞬间成为一个和谐统一的少年,今夜他以少年的身份出现在李元樱面前,明天他也可以以和尚的身份出现,除了高深的修为,他还有不断转换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赵敦煌花了数十年时间方才找到他的根本原因。 在第一时间内,那无数条分身开始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杀他并不容易,这无数的分身又全部都是他的真身,少杀一个都不算真真正正杀死了他,分身交给赵某就可以,但是他总会留在此间一具分身,那最后一具分身就看陛下的了。” 赵敦煌完全相信李元樱,相信眼前这位女天子,他的三魂七魄开始抽离身体,然后每一具魂魄又开始抽离,如此循环往复,眨眼之间无数道赵敦煌的分身立在皇宫之内,也向着四面八方追去。 李元樱走到大坑之前,轻轻挥动衣袖,砂石退散,在坑底,少年站在那里,抬头望向李元樱:“和你做一笔买卖如何?” 此刻他化身千千万,在太安城内逃窜,并非不是赵敦煌和李元樱的对手,而是和这两人的胜负在七三开,他足足有七成胜算,可是总归不是十成,他习惯做事滴水不漏,完美无缺,既然有三分失败的可能性,他就不能冒险。他作为人间的初始之人,生命金贵,不是李元樱和赵敦煌两个凡人的性命可以比拟的。 “什么买卖?”李元樱开口问道。 “诸葛唯我、中行书,张元,稽粥,刘铸,这几人我能杀就杀,不能杀也会带到你身前!”少年开口说道,时刻观察着李元樱的脸色,见对方脸色毫无波澜,他又追加道:“陈珞岩和吴清源性命无忧,外加......这天下姓李,从此刻开始以后万年,无论你死了或者活了,这天下的李都是你李元樱的李!” 李元樱双手交错放在身前,微微点头:“的确是不能让人拒绝的条件,若是有你保驾护航,或许这天下祖祖辈辈都是我李家的李,果然是一份一劳永逸的万年基业。” 少年一看有戏,继续说道:“我说过我以读书人的身份自傲,自然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大可以放心,李家子嗣自此之后,不受外界一切干扰,自然心境通达,若是日后李家有聪慧女子,我可与其婚娶,那么日后李家之人多是长寿之人,可与万年基业共长存。” “真好。”李元樱感慨道,一脸答应的样子,话音突然一转,冷冰冰说道:“但是,谁他娘的稀罕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间真的很美(3) (抱歉,这一章分场景写的,好像重复了,现在已经修正,再次鞠躬抱歉。) 太安城以八门八井的格局建造,配合紫禁城的方正规矩,两者相得益彰,太安城的建设并非无的放矢,可随意建造房舍酒楼,每一处建筑的改变,哪怕是微小改变,都必须去工部注册登记,若是有人私自改造,破坏了太安城绝对对称的结构,轻则流放三千里,重则抄家杀头。这也足以说明,当年魏浩坤在太安城建造天一楼多么不容易,可不仅仅是有银子就可以的。 一条纵横南北的大道贯穿整个太安城,起始于皇宫午门,终止于太安城朱雀门,宽达到十丈,四辆马车并排而行,并无困难。太安城一百零八坊,沟中有渠,渠中有道,相互勾连,隐藏在房舍阁楼之间,若是有人可以登高俯瞰,整个太安城会以一种雄伟勃然的姿态显现在眼中,令人望而生畏,心生敬重之情。 除了房舍建筑规矩众多,太安城内明令禁止不得随意挖建水井,一经发现,诛三族,这一条规矩还是中行书制定,太安城双龙气运的格局巧妙至极,威力巨大,但是说脆弱也脆弱,龙乃神物,稍有不慎,改变双龙戏珠的和谐情景,整个太安城,乃至整个北魏的气运都会溃散,远在大江的以南建康城已经说明了气运的玄妙,哪怕改变一处水势,龙气便有溃散的可能,需要在地下埋藏黄金来巩固气运,维持建康城剑阵。 太安城一共三百一十六座水井,分布在一百零八坊,今夜紫禁城大战,这三百一十六座水井水波荡漾,映衬着天上的月光,波光粼粼,等到皇宫上方出现异常景象,比如李元樱和拓跋龙野的龙象之争,气息激射,如同陨石坠地,这三百一十六座水井便齐齐有光柱射出,直通天际。 三百一十六座水井恰如人身上的气穴,可以吞吐气息,维护太安城的稳定。 天一楼处在功德坊,功德坊有三处水井,其中一处便在天一楼不远处,静静蹲在那里,被月光轻轻抚摸。 一道身影突然掠到此间,不是他人正是赵敦煌的一丝神魄,脚步落在地上,砂石滚动摩擦,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声响,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水井边沿,入手一阵冰凉和湿润,探头向着水井下望去,两侧斑驳的青石板,隐隐有一层绿色的薄薄鲜苔,水井底部水面平整如同镜面,不染一丝尘埃,一轮圆月浮在水面之上,静谧无人。 赵敦煌离开井沿,井底水面突然有一道波纹从中间荡漾开来,然后一个巨大的水花翻腾而起,一道身影从井底升起,仅仅看相貌,不过三十多岁的书生,面容俊朗,给人一种儒雅之感,他仿若融入到井水之中,慢慢露出脑袋、身躯、腿脚,双脚站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 作为人间初始之人,可以有千变万化的各种分身,其中这一具书生身体是他最为得意的身份,如果说本源世界给试验时空带来了什么,系统的知识体系和经史子集是其中最为绚丽的瑰宝,他十分中意,因为书籍给人知识,让人知道道德和廉耻,懂得人间的道理。 一轮圆月倒影在书生的眼眸之中,他双眼眼黑收缩,只留下眼白,和一轮圆月相互映衬,他嘴角忍不住轻轻一翘,赵敦煌果然还是大意了,神魄变成无数道,毕竟不能持续太久的时间,总有归于虚无的时候,那就是赵敦煌身死道消的时刻,也是初始之人逃出生天的关键,他以后不会再去招惹北魏天子李元樱,但是时间会不断流走,李元樱会渐渐衰老,走向生命的尽头儿,他会在她行将就木的那一刻出现,亲手送她去黄泉。 “不好!”书生心头一颤,一道和井口一般粗壮的浩然剑气凌空砸下,明灿如同日光。 赵敦煌站在井口之前,双手猛然向下一压,以燃烧神魄为根本的一道剑气,狠狠落入井下。 书生在第一时间内架起双臂,护住脑袋,硬抗这一道剑气,身体不由自主向下沉了三寸,井水没过鞋袜,激荡起一道水波,原来这井水如此冰冷刺骨,让人忍不住发颤抖动。 “赵敦煌!!!”书生大喝一声,语气之中满含怒气和惊惧。 赵敦煌冷漠无语,心头只有一个杀字,剑气越发浓郁,杀气也随之渐重,凌厉的剑气凶猛撞在书生的手臂上,绽放出一朵光之花朵,好像有一柄油纸伞罩在书生头顶,剑气向着四周迸射,撞击在井壁之上,落入井水之中。 刺啦刺啦,剑气遇到井水,井水瞬间沸腾,滚烫的水汽升腾起来,满井的水汽疯狂向上涌去,在空中形成一朵蘑菇云状的雾气。 满井的冷水不多时已经挥发完全,书生双脚已经触及井底淤泥,双脚深陷其中,已经没入膝盖,书生勃然大怒,他存活了很多年,心境和身体已经达到了无垢状态,如今身体沾染了淤泥,怎么不让人愤怒! “赵敦煌,等你的剑气耗尽,老子一定上去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永不得超生!”书生大喝,强行向上攀登了三寸,将身体从淤泥中拔出来。 “满嘴污言秽语,你也配书生身份?!”赵敦煌凌空而行,整个神魄更加透明,剑气之中的凌厉霸道更甚。 书生身体重重落在淤泥之中,他咬牙切齿,赵敦煌明显是鱼死网破打算,或许从剑山北上的那一刻,这位三绝之一的诗剑仙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轰隆一声巨响,书生以肩头扛着剑气,肩骨应声而裂,整颗脑袋鲜血横流,然后一寸寸被砸入黑色的淤泥之中,淤泥逐渐凝固,淹没了书生的脑袋。 “赵敦煌!我干你妈!”书生脸色扭曲,终不能言语,被镶嵌在泥垒之中,隆起一个大包,像是一个孤零零的坟头。 井口之上,赵敦煌脸上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那一朵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变成雨水,淅淅沥沥向下落下来,从新归入水井之中。 与此同时,在太安城其他地方,各有厮杀正在进行。 城东老槐树上,一道鬼魅的身影站在上面,槐树下,赵敦煌的身形轻轻走过,那一道身影突然扑下。 赵敦煌轻身一掠,那一道身影扑了一个空,一道剑气如影随形,插入那一道身影体内,此时才能看清楚那一道身影是一名屠夫,屠夫手中有一柄屠刀,上面沾染着鲜红的血腥。 赵敦煌伸手指了指那一道剑气,如同引子一般炸开,屠夫身上炸出一团血雾,屠夫身体微微一顿,也伸起手中那柄弯刀,指了指赵敦煌。 诗剑仙的神魄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好像裂了缝隙的水缸,不断有水从中溢出,赵敦煌更加透明了一些。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瞬间缠斗在一起,两人身旁一侧的大槐树被连根拔起,在空中飞旋,剑气和气罡相互纠缠在一切,将整棵大槐树摧残成了无数齑粉,当空落下,好像下起了一场大雨。 城西的老房舍内,两道身影如同鬼火一般在其中纠缠,房屋已经许久不曾修葺,房梁上面住起了一窝老鼠,在不断爆炸的余波之中,整个房舍摇摇晃晃,终于坍塌,飞溅起无数尘土。 两道身影从中飞射而出,赵敦煌的神魄落在废墟之上,手中一柄长剑,来自剑山,不见剑身,但是精气神皆在此地,形神兼备。而在对面,一名手持鱼叉的渔夫正在冷冷看着赵敦煌。 “我化身千千万,可以游戏人间,你赵敦煌呢?炼化出另一副三魂七魄已经十分不容易,还要妄想与我抗衡,今日我只要有一具分身离开此地,那么就是我胜了,而你赵敦煌只能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渔夫恶狠狠说道。 赵敦煌轻描淡写说道:“那就全部都杀掉就可以了。” “好狂妄的语气!”渔夫一声大喝。 两者相对而冲,渔夫手中的鱼叉变成了无数道,而对面的赵敦煌也出现了许多残影,手中长剑纵横交错,两者对撞。鱼叉在第一时间内穿透了赵敦煌的神魄,赵敦煌的长剑也刺入渔夫的胸膛,两人皆是不退,同时向前刺了刺。 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在城南的朱雀门,赵敦煌轰然坠地,直接拦在了一名农夫的身前。 轻轻转身,赵敦煌冷眼看着农夫,双手猛然攥拳,诗剑仙以诗见长,以剑闻名天下,但是拳法之凌厉在剑宗之内也是有目共睹,赵星途和赵无峰心知肚明,也是没少挨了宗主的老拳相向。 神魄激荡,赵敦煌脚下如同淌水,刹那出现在农夫身前,一拳探出,直接砸在对方的胸膛上,农夫猛然架起双臂,硬接了一拳,却不曾想到诗剑仙这一拳不但力道大,而且角度刁钻,躲无可躲,拳劲透射身体,还在身后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 农夫身体爆退,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一拳退出三十丈的距离,堪堪止住了身形,正欲第一时间内反击,赵敦煌已经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飞扑过来,连续不断的拳罡砸在农夫身上,激荡起一层层的空气涟漪。 农夫的身体节节爆退,双脚几乎不曾沾地,整个身体便在空中不断后退,看着赵敦煌那一张冷峻的脸庞,农夫心头升起了一股怒火,大喝一声,浑身气息蓬勃而出,显然是要玉石俱焚。 朱雀门前突然升腾起一股爆炸的烟火,一具神魄和一具分身同时爆炸,爆炸之中,赵敦煌脸含笑意,农夫一脸怒容。 在城北的玄武门,两道身影已经纠缠了很长时间,从城内纠缠到城外,皆是以死换死的狠招。 赵敦煌的剑气浩然明亮,一道道剑气间不容发刺向对面的一名剑客,两人以剑对剑,针尖对麦芒,绚丽无比。 剑气飞扬,赵敦煌脚下如同踩在水面之上,地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剑气,一瞬间出现在农夫身后,一剑刺出,这一剑绝对不简单,有着黄淳风的神韵和慕容峰的杀气,世人以为三绝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有交集,也是酒剑仙和诗剑仙有交集,其实剑道到了最后,已然相通,只看适合不适合,诗剑仙此刻使出另外两位的剑法,非但没有画蛇添足之感,即便是和另外两位有深刻渊源的李元樱在场,也会惊叹诗剑仙的天才。 世人都说诗剑仙天赋不高,诗剑仙的天赋与人间巅峰的天赋相比的确不高,但是和常人比起来诗剑仙的天赋已然很高,起码比起皇宫内那位的天子天赋要高。 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撞,剑气迸射,向着四周扩散,随后两人跟上,空中不见两人的身影,只能听到利剑相互碰撞的声音,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闪现,纯粹剑招的比试。 突然,万籁俱静,好像一切都停止下来,赵敦煌的神魄手持利剑站在一处,身上瞬间出现无数道口子,光明便在其中投射出来,而在对面,剑士应声而倒,鲜血从身下流了出来,染成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 厮杀还在进行,太安城也下起了雨,细雨蒙蒙,好像要洗刷干净这带血的夜晚。 一具飞掠的神魄,突然停住了脚步,诗剑仙伸出一只手,放入雨水之中,雨水打透了他的神魄,接不住,他仰头望着那一朵云朵,云朵不断变幻,变成了她当年的样子,玲珑剔透,轻语浅笑,看了一眼便永远都忘不了了,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在梦中,在思念里,永不磨灭。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赵敦煌喃喃自语,仰头看天,在哭。 男人最不能做什么,男人最不能哭,若是哪一天,男人哭了,那是到了撕心裂肺的最伤心时刻。 一道道青光渐渐消失,消弭在天地之间。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间真的很美(4) 太安城皇宫内,对面的少年是李元樱生平遇到的最强者,两人之间的差距尤甚与当初她和澹台国藩、慕容峰之间的差距,少年如同一座漆黑如墨的高山立在自己身前,几乎看不到对方修行边界,不过,面对少年,她心头并没有和澹台国藩死战之时以死换死的决然,也没有和慕容峰搏杀之时恐怖窒息的绝望,相反,北魏天子格外放松,真若和少年以命相搏,或许在十招之内,她就有把握取走对方的性命,当然前提是只取走眼前少年的性命,太安城内正在进行的各种厮杀,还是需要那位诗剑仙来解决。 少年是她见过最强之人,也是最为胆小之人,岁月给予了他强大,也在他身上留下了诸多缺点,比如他的谨小慎微,比如他的故步自封,比如他不愿以身涉险的谨慎。有那么一瞬间,李元樱倒是十分希望汪嗣英来对付此人,这无关修行境界,在于性情和手段,汪嗣英有一百种法子,让少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强的人,也是最弱的人。 “李元樱,你当真要和我鱼死网破?”少年咬牙切齿,他已经后悔今夜没按耐住心思出现,如果不出现,也不会处在如今境地。 李元樱踏步前行,伸手遥遥一招,两柄铁剑入手,发出砰的两声声响,少年心头不由得一突,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你的境界比朕高,战力比朕强,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李元樱将铁剑竖起,遥遥指向少年,风雨落在剑身之上,然后炸开,发出连续不断的嗡嗡声响。 少年脸色阴晴不定,在战与不战之间,天人交战,左右为难。 李元樱的两把铁剑已经激射而来,少年仓促之间应对,脚下不断后退,同时双袖挥舞,不断泻去北魏天子的剑罡,对付着眼前翻滚的雪白。 与此同时,少年也在静心体会遍布人间的分身,哪些还在逃离太安城,哪些已经和赵敦煌鱼死网破,这一体会不要紧,千万分身已经坏了七七八八,赵敦煌不惜将神魄分成千千万,组成一座覆盖整个太安城的杀阵,他不求胜,只求杀敌,所以出剑尤为决然。 “有破绽!” 李元樱的声音突然在少年耳边炸开,如同一道惊雷劈落人间,少年头皮发炸,浑身一颤,脚下不由得一停,挥舞的双袖也一顿,破绽在何处? “你上当了!” 蓦然一惊,中了李元樱的攻心之计,少年赶忙提起浑身气息,只感觉对方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少年脸庞之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中流了出来。 李元樱甩了甩手中的铁剑:“你跪下,朕可能会大发慈悲,放了你。” “此话当真?”少年下意识脱口而出。 李元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傻不傻,自然不能做真,你跪了,也忒死。” 少年勃然大怒,何曾被人如此羞辱?少年大喝一声,双臂大胀,游龙闪电攀附双臂。 李元樱冷笑一声,一手轻抬,随之数十枚掌心雷炸出地面,瞬间淹没少年的身形。 “雕虫小技!”少年从爆炸中掠出,突然一愣,李元樱不见了? “看上面!” 少年抬头,李元樱手持一枚掌心雷,重重砸在少年头顶,与此同时,少年脚下,赵敦煌一道神魄破土而出,少年化身万千,只为逃走,需求一线生机,殊不知这退却的一步,不但让他战力修为分散,也在心气上差了一截。 赵敦煌像是捏西瓜一般,一手扳住少年的后脑勺,另一手挥拳而上,轰隆一声,少年整个脸面被砸了下去,五官扭曲,鲜血横流。 “赵敦煌!”少年大喝刚刚出声,赵敦煌一记膝撞狠狠撞在少年胸口,咔嚓一声,少年胸膛下陷,后背隆起,后背上的衣衫受不了巨大的冲击力,撞出一个大洞。 “给老子跪下!”赵敦煌大喝一声,一脚踹在少年的腿弯处。 嘎嘣两声脆响,少年腿骨尽碎,重重跪下,面朝南方,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剑气!凌空而至! 赵敦煌双手高抬,然后重重下挥,无数剑气一瞬间射入少年的身体。 半个时辰,整整半个时辰,剑气方才逐渐消弭,天地恢复平静。 少年的尸体躺在一旁,李元樱和赵敦煌没有去看一眼,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残破的太和殿之上。 了无遗憾,心得意满。 “陛下,女扮男装是怎样一种感觉?”赵敦煌下半身已经变成了无数光点,负背着双手的他没有宗师风范,更像是故作高深的老农。 听到问题,李元樱微微一愣,不知道诗剑仙为何有此一问:“没什么特别感觉,摇摇晃晃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偶尔换上女装,反而不太适应,不过见到胭脂水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心底里喜欢。” “原来这样啊。”赵敦煌点点头,突然扭头望向李元樱,淡淡一笑:“陛下,若是以后遇到一个叫赵一的孩子,告诉她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多穿女装、多打扮才能嫁出去。” 李元樱忍不住苦笑一声,这是今夜第二人拖她传话,第一个是樊小快,让她告诉一个名叫紫儿的姑娘,说樊小快喜欢她,第二便是给一个名叫赵一的小姑娘传话,难道有话你们都不能当面说明白、讲清楚吗? “宗主,朕觉得您是位好人。”皇帝陛下有感而发,让李元樱评价一个人是否是好人可不容易,大凡和她有利益冲突之人,皆是坏人,稍有不和她心意的也是坏人,比如不辞而别的孔唯亭是坏人,战死在长城以北的赵督领也是坏人。 赵敦煌仰头哈哈大笑:“比起酒剑仙来,赵某如何?” “比那位强太多了。” “很喜欢和陛下聊天,因为陛下是个实诚人。” “就剩这点优点了,藏都藏不住,苦恼啊。”李元樱摊了摊手。 “陛下和南边那位殿下很像。”赵敦煌止住笑声,一样喜欢自夸,他伸手指向远方:“陛下,您看,人间真得很美。” 顺着赵敦煌的手指望去,天空中出现了两种场景,一半阴云密布,雨水低落,细雨蒙蒙,另一半月朗星稀,一轮明月高悬天空,两者之间泾渭分明,李元樱站在明月下,赵敦煌站在风雨中,而在这一片天空之下,皇宫一片狼藉,没了以往庄重雄伟的样子。 不知为何,在这片残破之中,李元樱看到了苍凉、原始、悲壮、寂寥和凄美。 是啊,人间真得很美!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起波澜 在李元樱的眼中,南梁剑宗宗主身体化作一点点迷离的光斑,消失在很美的人间。 她独自行走在皇宫内,身上有大战带来的伤,也有满心的疲惫,缓缓坐在筒子河的岸边,伸手捧起一湾清水扑打在脸上,洗净脸上沾染的血污,身上衣衫皆是灰尘泥土,她却第一次觉得安心和安全,自打十五年前天上人齐入太安城之后,她就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安心了。 洁癖、强迫症,都是她在那个雪夜之后,落下的毛病。 伸手弹了弹衣衫上的灰尘,她遥望夜空,此刻她知道大魏国三面战场还在如火如荼进行厮杀,她也知道诸葛唯我很有可能出现在建康城,但是她觉得那些不甚重要,只要人不死,都有谈判的可能,只要肯妥协,天下还能太平,更可况此时此刻,三国巅峰战力已经消亡殆尽,特别是那些的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无敌高手,经此皇宫一战,也已经折损完全。 南梁剑宗,算来算去只有赵星途和赵无锋拿得出手,圣人书院基本名存实亡,匈奴只剩下一个郝连流水,和那名琴师秦英,西楚剩下了苏明川和西楚九剑,而在北魏,即便将身份敏感的柳青和性情难定的段红袖去除了,还有李元樱、洪熙官、林云枫和余庆,特别是余庆,人间初始之人死后,余庆被压制的心智恢复如初,虽然没了那份机缘,以后还是呆呆傻傻,但是谁都想象不到日后他会走到何等程度。 缓缓起身,李元樱长长呼出一口气,望了望慈幼局的方向:“好希望快点见到秀策!” 皇帝陛下有些心急,脚步匆匆,身形在太安城的楼层房舍之上飞掠,像是一只蝴蝶。 突然,李元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慈幼局方向上有火光,她不自觉加快了飞掠的速度,出现在慈幼局之前,丁一死后,李元樱发疯一般扩建慈幼局,即便没有人居住闲置,对于这事儿,唐宗飞进谏过,自然是被李元樱驳回了,若是唐侍郎再多嘴,回辽东老家种田去吧,唐宗飞乖乖闭上了嘴巴,赞叹陛下果决,当机立断,微臣佩服。 后来慈幼局占地越来越大,不得不在其他地方重新建造,这便是第三处慈幼局,是专门用来安置宫内众人的。 冲天的火光中,慈幼局内人山人海,小太监们提着水桶来来回回,想要扑灭大火,不断吆喝着,突然看到皇帝陛下已经站在面前,纷纷跪下,正在最前方指挥的汪嗣英扭过头来,也跟着跪下。 刚刚觉得些许安心的李元樱心头一颤,声音有些颤抖:“汪嗣英,里面都有谁?” 汪嗣英稳了稳心神:“陛下,小王爷、余公公和萱儿姑娘都在里面!” “都让开!”李元樱大喝一声,急速前掠,双指自上而下挥出,一道剑气倾泻而出,熊熊火海顿时一分为二,李元樱毫不犹豫冲了进去。 汪嗣英正准备去阻拦,却是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已经不见了皇帝陛下的身影。 不消一刻,李元樱一手怀抱着萱儿,一手提着依旧昏睡的余庆出现在众人面前,此刻余庆虽然还在昏睡,但是脸色已经好转,有些许红润,浑身上下泛着青色光芒,格外神奇。 “萱儿,萱儿,快醒醒,快醒醒!”李元樱伸手拍了拍小宫女的脸颊。 萱儿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摸了摸脑门,有血,她却毫不在意,焦急地说道:“陛下,快去救小王爷,他被来自匈奴的那个琴师给掠走了!” “秦英???!!!”李元樱表情平静,但是双眼之中精光阵阵,杀气毕露:“萱儿,你照顾好余庆,朕去去就会来!” 汪嗣英再次没有机会阻拦,只感觉到身前一股大风刮过,场间已经没了皇帝陛下的身影,由于去势太盛,燃烧的火焰在大风带动下,向着一个方向刮去。 此时,在太安城以北百里之处。 琴师秦英身体化作一道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向北而去,草原大军南下之时,他被安排对付镇北军的斥候部队,私下里中行书也曾经给他了一个特殊的命令,那就是偷偷潜入太安城寻找机会,将那名婴孩偷来! 中行书自有打算,纵观李元樱的有生之年,与人大战无数,但是真真正正持续陷入濒死境界的时刻,是北上深入草原内部,连番大战,每一次都有机会将北魏天子置于死地,谁能想到李元樱竟然会如此善战且幸运,中行书希冀着在北方战场上建功立业,扩大战果,与此同时,他也希望能够将北魏天子再次拉入广袤无垠的草原荒漠,寻找杀掉李元樱的机会,前提是北魏天子能够在那一次惊天围杀过程中存活下来。 现实是北魏天子出人意料活了下来! 秦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婴孩,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不哭不闹,一张小嘴滋遛滋遛吮吸着手指,好像对一切都十分好奇。 秦英皱眉,抬头继续向前飞掠,再次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小秀策,心里莫名发虚,他粗了粗嗓子,命令道:“闭上眼睛睡觉,不准看!” 小秀策咧嘴一笑,发出咯咯声响,两颗小虎牙露了出来,格外可爱。 停下脚步,秦英无奈叹息一声,盘膝而坐,将腰间的羊奶囊放到小秀策嘴边:“来,喝一点,不过千万别喝醉了。” 他自认为幽默,可是夜幕低垂,星稀平野阔,除了他笑了笑,没人听到看到,很不应景。 小秀策抱着羊奶一阵狠吸,最后心满意足,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秦英缓缓起身,扭头望了一眼太安城的方向,双眼眯起,在他的眼中南方百里之外,一道气势恢宏的气息毫无保留,拔地而起,直通苍穹,搅动那一处天空,形成一个倒立在天地之间的气息漏斗,气息风暴恣意飞舞,在风暴中间,李元樱的身影划过天空,拉扯出一条明亮的十里光芒,好像一道流星划过天空,坠落人间。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二次杀穿匈奴 “青虹北上,气势如峰,北魏天子,果然举世无双!”秦英望着急速北上的李元樱不住感慨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后背上的古琴取下,用棉塞将怀中婴孩的耳朵堵上,一手抱琴于胸前,另一手放于琴弦之上,五指如钩,猛然拉扯,一道撕心裂肺的琴声在原野之上炸响,惊起无数黑色鸟雀,琴弦尽数绷断,鲜血染满了琴身,与此同时,天地之间异象横生,古琴的七道琴弦在天地之间组成了一道横跨东西的细线,阻挡在北魏天子北上的路线上。 琴弦悬空,杀人不见血,这才是最高明的杀人手段! “希望能够稍微阻止一下北魏天子的步伐。”秦英喃喃一句,丢掉手中的无弦古琴,继续北上,或许在修为境界和纯粹战力上,秦英不及李元樱,但是在暗合天地道理上面,秦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他北上的速度极快,只要到了盛京城,此次诱敌深入就算大功告成。 气势如虹的李元樱咬牙切齿,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满身疲惫,在她的眼中,秦英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气息,而是留下了诸多的蛛丝马迹,显然是想让自己跟随北上,或许前面就有中行书设置的艰难险阻和各种杀局。 即便如此,李元樱依旧毫不犹豫的北上,她那颗刚刚觉得些许安稳的内心顿时间爆裂起来,中行书,你真该死! 身形如风,北魏天子急速北掠,眨眼之间,已经来到秦英布置陷阱的地方,七条琴弦细弱毫发,静静横跨在天地之间,李元樱身体拉扯出来的青虹像是一支弩箭一般,一头撞向七条琴弦。 其实在李元樱的眼中,那七条琴弦有些太过明亮了,泛着一般白色的光芒,细而不隐,她本可以在第一时间内停下脚步,用各种方法毫发无伤冲过银线的束缚,但是李元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凶猛撞在银线之上。 最蠢的法子,也是最快的法子! 七条银线同时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弧度,绷紧勒直,恰如已经被拉成满月的弓弩,达到了极限,她北上的步伐越来越慢,直到最后缓缓停下脚步,七条银线已经贴着她的衣衫,勒进了皮肤,勾出条条血迹。 从撞在银线之上,到李元樱停下脚步,两者之间足足有五里的距离,也就是说,七条琴弦被撞出五里长的弧度,顺带着两侧的空气也呈现出一种被撞击的压缩感,凡是在撞击的那一条直线上,视线产生了折射,好像出现了一条悬空的通道。 李元樱狠狠咬牙,双手抓住那存在于虚空的琴弦,大喝一声,砰砰砰,七道破空风声骤然响起,琴弦从中绷断,炸出七团气息薄雾。 同时,向北飞掠的秦英忍不住一声闷哼,他和那七条琴弦有着玄奇的联系,按照道家所言,那是一种本命之间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伸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不然鲜红染了怀中婴孩。 “好厉害的北魏天子!”秦英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当前也只能如此,以避免和李元樱短兵相接,此时此刻的北魏天子虽非最巅峰的状态,但是刚刚连番大战,心无旁骛,杀起人来,势不可挡,此刻只能寄希望他率领的那一小队狼群。 身形拉扯出一道连绵三里的长线,秦英远远看到恭候多时的狼群小队,心头有了一点安定,一人北上,一队南下,两者擦肩而过,秦英冲着众人微微点头,凶猛的草原狼群如同一道大潮一般汹涌而至,视死如归。 北魏天子李元樱的名声在草原路人皆知,崇拜之中带着些许恐惧,第一次独身入匈奴营救小王爷李秀策,从镇北军出发,途经古凉州,深入盛京城,后来向北出现在狼居胥山下的小镇,又是一路大战南下,这件事情虽然在中原没有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崇尚读书的北魏似乎也不太喜欢打打杀杀,江湖传奇,但是在草原可是人人相传,有人说是北魏天子单枪匹马一人杀穿匈奴,当然也有诸多人不服气,只认为是北魏天子运气太好,未曾遇到拓跋龙野和郝连勃勃,后来太安城祭孔大典,郝连勃勃被打成重伤,盛京城大将军府衙内时常传出阵阵药香,依旧有人跳出来说,是北魏天子假借于双龙气运,胜之不武。终于,武川镇之前,李元樱几乎以一人之力单挑整个草原江湖,郝连勃勃被打成废人,拓跋龙野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北魏天子下战书一人挑战两人,两人不敢应战,至此,草原对李元樱的非议少了很多,敬畏多了很多,只希冀着咱们草原战神可以全力一战,将这一尊混世魔头镇压下去。 而另一方面,仅仅以私人恩怨而言,李元樱最恨匈奴! “来了!”狼群首领心头一声暗喝,既然北魏天子来到此处,那么说明太安城的那一场惊天围杀已然落下了帷幕,匈奴战神拓跋龙野战死了,草原最勇猛的战士生平第一败便败尽了身家性命。 由于恐惧和激动,狼群首领双手颤抖,抽出腰间弯刀,大喝一声:“死战!” 所有狼群齐齐低身俯首,狠夹马腹,迅猛前冲,本是一队人马凶猛前冲,和对面一人相对而冲,但是一队人马产生的效果还不如北魏天子一人,仅在气势上就呈现一种碾压之势。 一股大风从南到北,如同一道横跨天际的长刀割向这一队人马,北魏天子恰似一道流光一闪而过,这一队人马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乎连北魏天子的相貌都不曾看到,继续向前奔冲,齐齐奔跑出去三十丈距离,方才止住步伐。 “人间果然有常胜不败的沙场万人敌啊!”狼群首领缓缓转身,望着几乎未曾阻拦丝毫的北上身影,喃喃自语。 下一刻,刀断,人头落,大地染鲜血,夜色中血腥弥漫,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红色。 此刻,北魏天子恰如慕容峰出现在军马镇之前的杀伐果决! 杀人一念之间,头也不曾回。 那一日,北魏天子再北上,浩浩荡荡。 史称第二次杀穿草原。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敌友难辨 镇北军和草原大军正面战场上,双方之间的大战正在如火如荼进行,匈奴草原以万人为单位,不分主次的战斗,一开始便展示出了强大的战斗力,而且有人数上面的绝对优势,希冀着在最短时间内对镇北军形成包围之势。 而镇北军主次有序,大军中间便是最强的战力,左右两侧先锋,为主力保驾护航,进攻之势并不如何凶猛,但是胜在分工明确。 当前草原大军的合围之势形成一半,整个大军形成一道以张元五万私军为中心的巨大圆弧,镇北军不急不慌,其中未尝没有等待草原大军合围形成之时,以点破面冲破草原大军的打算。 此次大战胜负在五五分,若是合围形成,镇北军没有冲破封锁,多半是被围剿至死,以草原战斗习惯,十万人片甲不留,多半要被斩首示众,北魏北方大门暴露在草原铁骑之下,中原危矣。与之对应,若是镇北军冲破草原防线,博取那一线生机,可以直接击溃草原大军,更有可能和武川镇守军汇合,加上城中那一万弓弩,可以长驱直入,利用古凉州之战的战果,一举来到盛京城之下。 自古以来,草原和中原的争斗被看作狼与虎的战争,当中原这头猛虎瞌睡生病之时,草原狼群常常南下,而当草原狼群分散之时,中原虎也会北上,但是谁都不曾将对方完全消灭,直到最近数十年,中行书牵动车马北迁,大量中原匠人进入草原,表面看来是草原吸收中原文化的一局棋,为他日铁骑南下奠定基础,其实在北魏朝廷内部,也有另一种打算,中堂大人吴昌赫和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便乐见其成,在武力上征服草原不难,但是即便将草原击穿,最终也只是接受进贡,并不能完全将草原纳入北魏版图之内,不过,当大量中原人进入草原之后,同化已经开始,竖立在草原深处的那座黝黑城池就是明证,一个游牧民族开始建造城池,并进行定居生活,它从骨子里已经开始改变。不然以镇北军的封锁能力,不可能让中原匠人北上进入草原。 以后世人的眼光看来,车马北迁看似混乱随意,实际上是一场有意识、有计划的迁徙运动,这一场迁徙运动将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首先是中行书和老祖宗之间的血海深仇,中行书双脚双手被打断之后“爬行”到草原,成为整个草原的“先生”,吸引中原人北迁,这是主因,其次是赵督领和楚人凤的内部血腥镇压,哪些人是乱臣贼子可是这两人说了算的,于是和中行书有关系的墨家成了众矢之的,这群人在北魏容易受到牵连,为了活命不得不北迁,再然后是镇北军的放水,宋君毅大开防线,让大批中原匠人进入草原,最后不得不提到镇西军和镇南军的全面封锁,镇西军防止中原匠人流入西楚和西域,镇南军坚守大江,切断南下的道路,于是这群人只能北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镇北军和镇西军联合作战的策略被中堂大人提出来了,只可惜这次大战,中行书提前做了准备,命令拓跋龙山率领军队斜插其中,阻挠两军联合。 北去的中原人在草原难免会水土不服,但是中原人骨子里的隐忍和强大韧性,让自命不凡的草原人见识到中原的勤劳和聪慧,即便他们有时候执拗的不相信,但是听到中原的各种传闻还是忍不住羡慕和向往。 车马北迁,一柄双刃剑,会在这场旷世大战尘埃落定之后,展现威力。 镇北军军营就设在两军交战的中央位置,一杆宋字王旗高高竖起,是誓与镇北军共存亡的决然姿态,大将军宋君毅一身铠甲坐在军中大帐,整个身体塌陷在椅子里,手里捧着温热的酒壶,不喝,只用来暖手。 老将军紧张的时候,外表格外放松,就像此时。 传令兵不断将前方军情送达大帐,中央那占据多半个营帐的沙盘瞬息万变,转换着场景,老将军耷拉着一双眼睛,时刻注视着沙盘动向,心思如电,此时战场正在产生巨大的变化,加上讯息传递的滞后性,现在的战局应该比想象要超前一些。 草原军队不设主帅,以万人为单位进攻,所以没有统筹兼顾的中军大帐,张元也必须披甲处站在军队之中,而老将军宋君毅明目张胆将中军大帐建立在此处,为得就是让整个草原军队都看到,我宋君毅就在此处,若想取得不世之功,尽管来进攻中军大帐。 草原人重军功,少有联合作战思想,见到军功,恨不得扑上去抢,至于是否和大局有关,管不了那么多的,稽粥做了一件顶聪明的事情,那就是撤去了张远南下大元帅的头衔,而这也是最愚蠢的决定,一次局部战场上的武川镇之战就让草原将“中原人打中原人”的战略抛弃了,草原人还是没有耐性啊。 宋君毅心里感慨,不过他也知道,无论眼前战功如何丰厚,张元都不会上当,纵观整个战线,张元的五万私军推进速度最慢,但是防线最厚最牢,阵型最稳。 现在宋君毅还在大帐之中,其实当合围形成之时,也是老将军舍弃大帐之时,他会亲自率领军队狠凿草原的防线,争取北方战场的胜利。 缓缓起身,宋君毅盯着手中酒壶喃喃自语:“就破例战前饮一次酒,以后啊,还不知道有没有性命再喝。” 仰头美美喝了一大口,老将军扯了扯铠甲,莫名痛快过瘾,一口气喝干饮尽,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时副将还在就好了,这时候的修行高手可是顶上千军万马,率领一小队突袭,斩杀一两位万夫长,这场仗就好打很多了,可惜啊。哎,也不知元樱那丫头在太安城如何了,好让人担心。” 话音刚落,军帐外一声军报响起:“报!”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来到营帐中央,单膝跪地:“启禀大将军,南方有一道青虹破空而来,推测是人间修行高手,但是敌友难辨。”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敌友难辨?!”宋君毅脸色微禀,快步走到营帐之外,当前最怕什么,最怕突然杀出一名修行高手,扰乱双方大战的局部战场,制造薄弱环节,溃败或许就在眨眼之间,此时此刻,无论是镇北军,还是草原大军,都经不起折腾,也都输不起,毕其功于一役的两国之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前两国之战就是这么玄奇。 仰头望向南方,宋君毅眼中的南方天空是另一种玄奇的场景,如同夕阳西下,染透了半边天的火烧云,紫红色气息直通天地,关键是这一片火烧云还在快速移动,形成一种大军奔袭的恢弘场景。 “是陛下,太安城围杀,胜了!”宋君毅开口道,他希冀着出现一位能领兵作战的修行高手,可是看到李元樱的那一刻,他微微有些惶恐,这丫头不会又要以身涉险,做惊世骇俗的鲁莽事情吧。 轰隆一声巨响,李元樱砸落在中军大帐之前,没有砸出一个大坑,但是带起一股向着四周荡漾的大风,军营之前的大旗在狂风吹拂下猎猎作响。 北魏天子缓缓起身,黑发飞扬,白裙之上泥点斑斑,血迹缕缕,微微侧头,她的语气极其平静:“舅爷爷,秀策被匈奴掳走了,我要去救他。” 说完,一阵破空风声炸响,李元樱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团白雾,她的身影在苍茫的战场之上拉扯出一道白色的细线,如同一支离开弓弩的箭羽,凶猛地撞入匈奴骑阵。 宋君毅顿时双眼泛红,当年李秀策被草原掳走,丫头一人决然北上的时候,也曾经说过这么一句相似的话——我要去救秀策。 “来人!”宋君毅一声大喝:“即刻调集精锐部队,无须再等形成合围之势,从陛下攻入敌阵的方向上,狠狠凿下去,务必要凿穿匈奴铁骑的大阵,为陛下北上保驾护航!” 北方战线之上因为李元樱的突兀出现,提前迎来了大决战! 秦英北上未曾遮掩气息,李元樱北上更加明目张胆,无论沿途遇到什么,皆是一穿而过,哪怕遇到的是最厚最强的草原铁骑。 张元一身平常骑兵的铠甲,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虽然贵为草原大将军,不过张元对于骑兵士卒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布囊捆绑,刀剑配带,冲锋陷阵,弩箭搭射,他都轻车熟路,坐镇军中,他能运筹帷幄,提枪上阵,他能建功立业。 此刻,张元便骑马站在远处高高的山岗上,俯瞰整个战场,黑夜之中,可见度不高,张元却有罕见的视力,可以明察秋毫,见微知著,双方交战的动向他尽收眼底,在他身旁有一名脸色枯槁的文士,眼神不太好,总是伸长脖子向前探去,活像一只斗气的公鸡,他和当初死在李元樱手中的王楚东一般,都是张元收拢在自己身边的能人异士,眼前这名文士如同北魏钦天监监正周云逸,修行功夫不行,但是查看天机、观察气运的手段十分厉害。 看到一条气势恢宏的白线向着大军撞来,文士满脸煞白,有些惊慌失措,气势太强,太盛,比他曾经见过的拓跋龙野还要强盛三分,喉咙蠕动一下,他伸手指向远方,还未开口,一只手已经放在了他的肩头:“不必惊慌,果然她还是来了,哼,北地战神也不过如此啊。” 李元樱气息强盛,张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双手掐腰,眯眼冷笑:“中行书啊中行书,不想着从战场上打垮北魏,光明正大攻入太安城,光想着投机取巧,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行书胜在隐忍和聪慧,但是败在格局和取巧。” 一挥手,张元身旁的传令兵取出一支长号,对着前方大军一阵猛吹,夜间对战,旗语无用,只能擂鼓吹号,在草原吹号更为常用,这长号特制而成,吹起来声音穿透力极强。 嘹亮的号声传遍整个战场,六百床弩出现在北魏天子冲撞的路线上,弓箭上弦,弩箭淬毒,六百弓弩齐齐射出,北魏天子只要稍有分心,被一支弩箭擦破皮肤,那绿莹莹的毒素便会渗入皮肤,世人都知北魏天子战力无双,可没人说此女子用毒本事也一样举世无双啊。 除此之外,在弩阵之前,还有六百方形步兵,手持大刀,身披重甲,头戴钢盔,身前护有精钢打造的黑色盾牌。 文士走到张元身边:“大将军,恕小的多嘴,这种防御,对付一般的寻常高手还可以,若是对付北魏天子似乎还差了点。” 张元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文士的肩膀:“其实不设主帅之时,北方战场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北魏,如今北魏天子赶来,我张元阻一阻,若是阻不住,也算尽心尽力,对得起草原,对得起大汗了。” 文士低头弯腰,突然想起了某种可能,冷汗顺着后背不断流淌。 “来了!”张元心头一喝,与之对应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声,李元樱攻入战阵,身旁两侧的骑兵齐齐向着两侧翻飞,如同铁犁耕地,直接撞出一道沟壑。 撞入六百步兵阵营,北魏天子的浑身气息只是暗淡了一瞬间,然后突然爆发,一撞到底,淬毒的弩箭激射,在身体外三丈便如同撞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上,不是寸寸龟裂,而是直接变成了齑粉。 摧枯拉朽,摧山撼石! 匈奴骑兵如同纸糊的一般。 “真真的厉害啊!”张元感慨道,一手摸着下巴,脸上没有一丝留恋和遗憾,反而笑语吟吟:“若是预料不错,宋君毅已经开始大举进攻,现在传令下去,五万私军撤出战场,向着东北两辽挺进,草原人不是一直认为自己是狼,中原人是绵羊嘛,那么现在就让这群草原狼,尝一尝被羊啃食的滋味如何!” 令行禁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元率先骑马离开,他从来都不曾效忠任何人,如果说对谁有忠心,只能是对自己。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自打那场大病死亡,重生在这副躯体之后,他就一直如此。 第一百八十章 最重诺之人 草原大军几乎未曾反应过来,形成半个包围圈的骑阵已经被冲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一道身影北去,雪上加霜的是,张元的五万私军突然调转了前进方向,顿时间数十万的草原大军乱作一团。 披挂上阵的老将军宋君毅都忍不住一愣,转而心思一转,心头了然,想当年张元能够叛变大唐,为草原打下定国之战的好水川之战,那么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叛变草原,将数十万大军弃之不顾,只为留下有生力量,自立门户,也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狼子野心的张元只为自己着想,他人死活不放在心上的。 宋君毅暗叹一声,或许元樱那丫头的这一次深陷万军的蛮横冲撞是让张元下定决心的关键,既然有了如此好的局面,老将军自觉不应该浪费,那么这一次决定北方战场的旷世胜利,老夫就却之不恭收下了。 镇北军主力在皇帝陛下撞出的缺口中继续冲撞,扩大战果! 李元樱继续北上,秦英燃烧根本,速度和她不相上下,途中几次停步蓄气,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前冲奔跑,都会给李元樱留下蛛丝马迹,不让这位人间帝王跟丢了。 以前怀抱婴孩,方便保护,但是现在前冲飞掠的速度太快,耳边响起呼呼风声,如同利刀割面,秦英改成背着婴孩,为小小的婴儿阻挡风沙,他并不讨厌怀中的小婴孩,反而因为对方的懂事儿听话,而有些喜欢,只不过在天下大势面前,容不得他有恻隐之心。 秦英眯着眼睛,脚下不停,眼前出现的就是武川镇了,这座改变了草原南下战略的城池也在进行着一场围攻战,四面皆敌,草原士兵采用中原攻城的方式前赴后继,如同一只只蚂蚁一般奋不顾身,城中区区八千余人的守军殊死抵抗,就以兵力而言,两者悬殊达到了五比一这等骇人听闻的程度,中行书下令,攻下武川镇屠戮全城,自打中行书入草原之后,已经很少再有屠城之举,此次屠城的命令也情非得已,实在是武川镇之战大伤士气,只能如此为之。 幸好,此处战场不是主战场,草原大军的兵力和攻城器具有限,而且有着寇中原坐镇其中,统筹兼顾,虽然危险重重,却不曾有草原一兵一卒攻入武川镇。 城头上,温志谦怀抱着一块滚石,重重砸下城墙,登城梯上的草原士兵滚滚而落,他低头向着城头下看去,寇中原并没有固守城池,而是网开一面,赵凤手持双刀在人群中浑然忘我,以刀写字,每一笔画都有人头落地,张大彪大开大合,周身三丈之内无人可进。 林云枫更是那沙场万人敌,一柄铁剑,直刺草原军队内部,纵横捭阖,剑剑见血,本来草原军队已经攻入城池,林云枫突然双手大开,念了一句“来”,和太安城李元樱的“去”,交相辉映,那柄铁剑破空而来,如同串糖葫芦一般将攻入武川镇的百人一透到底,这一剑的威力直接震慑了草原军队的攻势,为城内守军争取了一个时辰千载难逢的机会。 战场越发混乱,寇中原站在城头之上,也是无可奈何,所有的兵法机巧,都已经没有意义,只能靠守军的意识,或者突如其来的助力。 苦笑一声,寇中原折下一支插在城头之上的箭羽,北魏啊北魏,你这三面受敌的状态哪里能有多余的兵力。 此时不是多愁善感、怨天尤人的时候,寇中原低头俯瞰,忍不住微微惊讶,只见一道流光沿着整个正面战场画出一个弧度,继续向北而去。 一身血红的段红袖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站在了寇中原的身后:“当年我曾经和草原第一杀手鬼狼有过一次千里追杀。” 声音沙哑,如同石头磨砂,加上段红袖平日不常言语,初听段红袖的开口说话,寇中原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人便是鬼狼?”他开口问道。 “鬼狼已经死了。”段红袖顿了顿,补充道:“死在北魏天子手中。” “嘿,怎么哪里都有她!”寇中原没好气说道,他不是江湖人士,不太懂那些武林诸事儿,但是每每听到某些江湖秘闻和传奇故事,李元樱总会显露身影,在西楚的时候,他听闻有人入书院,南下建康城,后来知道那是李元樱,岳麓山上有人登天,有李元樱,以前寇中原将草原底四大将军之一的休屠夔当作劲敌,还没交手就被李元樱割下了脑袋,现在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新奇的名字——鬼狼——还死在了李元樱手上。 那一道流光继续北去,寇中原清空思路:“那这一道流光是谁?” 段红袖大红衣袖一挥,挥掉射向寇中原的一直流羽,段西风死后,段红袖一直保护在寇中原左右:“那一次千里互杀,起始于盛京城,终止于大江,其实在这千里之内,还有一名年少的琴师跟随左右,名字叫秦英,他当时能够跟上我和鬼狼的速度而不丢,还能偷师我和鬼狼二人,已然不凡。” 伸手指了指城头之下万人群中的林云枫:“除却北魏天子这位太过匪夷所思的异数,林云枫、余庆、柳青、秦英,西楚的樊小快,南梁剑宗的赵星途和赵无峰,圣人书院的书院四剑,还有西域那位死去的慕容恪这些人算是新一代江湖,将来顶起武林的一方巨擘,只可惜命理不同,折损的折损,左右为难的左右为难,反倒是在北魏的这几位,倒是各个内心坚定,修为越发精纯。” “大概和那位女天子率真的性格有关,不压迫不勉强,随性而不妄为。”寇中原说道。 “这个马屁太远,拍不到的。人间最妄为之人,非那位女子莫属。”段红袖难得以调侃的语气开口说话,威风吹起他脸上的面纱,男相凄苦,女相欢喜:“你留在北魏是不是因为北魏天子曾经答应你会给你一个向西楚讲道理的机会?” 寇中原低头,脸色凄苦:“她说的话,我信!北魏天子虽是女子,但是是最重诺言之人,她的一言一行无不在说明这点。” 段红袖望向南方,男女两相同时欢喜:“你口中最重诺言的人,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恍若杀神 寇中原随之也望向南方,无需他人解释提醒,他这位在修行之上根本都不能登堂入室的局外人都能看到北上身影的恢弘之气,太过强盛,太过耀眼,此刻北魏天子的速度太快,已经达到了双脚离地,凌空飞行的程度,简直骇人听闻,说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只不过李元樱浑身杀气腾腾,气息外泻,如同草原大漠晚上燃起的一团爆裂火焰,野兽也退避三舍,浑身没有仙气,只有满满的杀气。 青虹落在此间,直接踩踏在草原骑兵中央,正中央的那一匹草原高头大马和马匹之上的士兵最为凄惨,直接被踩踏在地,砸在地上,成了一张大饼,连出刀嘶鸣的机会都没有,然后气浪以李元樱踩踏的那一点为中心,向着四周荡漾,脚下大地如同坍塌龟裂的高山一般,整体陷下去一个大坑,凡是处在这个大坑周围的草原军队皆是人仰马翻,摔倒在地。 整个武川镇都忍不住颤抖,有些年久失修或者在大战之中损坏严重的的楼房屋舍轰然倒塌。 起!北魏天子再次腾空而起,身形拔高百丈,然后重重踏下去,如是三次,每一次都是天崩地裂,连射入此间的箭弩都改变了方向,即便有顽强的弩箭射入李元樱踩踏的大坑范围内,也在一瞬间炸成齑粉,光是李元樱释放出来的末端气息波纹就足以杀人。 青虹,继续北上! 寇中原微微愣神,和段红袖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被毁了半张脸,场面有些尴尬,寇中原满心疑问:“这就走了?” 饶是有着南梁第一杀手称呼的段红袖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果然来去如风,寇中原叹了一口气,低头俯瞰整个战场,草原四面包围的阵型由于受到北魏天子的三次踩踏,直接炸出了三个方圆百丈的无人地带,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三次奔踏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和对草原骑兵的威慑力,不亚于一次千人队伍的突袭,马阵被破,攻城之势减缓。 混乱!此刻的武川镇战场上混乱不已,草原军队自乱阵脚,寇中原双手扳着墙头,瞪大眼睛伸长脖子望向战场,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城墙之上:“好,草原军队已经流露出怯战的退势。” 寇中原披挂战甲,手持弯刀:“势头已经改变,胜负在此一举,如果猜测不错,她也曾经经过镇北军,以宋老将军的脾性,正面战场的大决战可能已经开始,武川镇之战只要能够尽快结束,就能获取局部战场的胜利。这剩余的人马可以来一次突袭,从背后偷袭草原大军,若是能够向长远看去,三面树敌的北魏极有可能以点破面,以北方战场的微小战果来获取这一场举世伐魏的全部胜利。” 段红袖不懂,也不在意这些,西风离世之前曾告诉过他一句话——我死之后,中原会替我继续活下去。 寇中原率先下了城楼,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此时寇中原在武川镇守军中说的话,比左先锋李继轩都管用好使,都说将在外,不以身涉险,此时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武川镇的城门缓缓大开,寇中原一手持刀,一手架盾,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普通军伍之中,不起眼,等到城门完全打开,他能和对面的草原大军相对之时。 “杀!!!”寇中原大喝一声,声震云霄,他又破了一条战场的铁律,冲杀之时不该大吼,过分暴露目标,此刻他喊出来,只为发泄心头那一股豪壮和悲气。 武川镇之战日后在史书之上,被称为最完美的局部守卫战,这一场战争不仅实现了对武川镇的守卫,而且成了最终打垮草原大军的一队奇兵,乃至成了整个天下战争的转折点,无论是从守军攻防,修行高手和军队的联合作战,还是其中的领军将领,都有很多研究的方面,特别是寇中原对于时机的把握,临场应变的能力,都成为了后世争相模仿的楷模。 终于跨过长城,秦英忍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一道本来是两国边界线的万里长城,此刻萧条了不少,草原将这一条防线看作两军对垒的最后战场,殊不知北魏的心思不在此处,甚至不在北防五镇,而是在更南方,当年北魏太皇太后不曾割让一寸土地,不曾有一点妥协,草原便认为南下大战是一次寸土必争的苦战,谁曾想到北魏撤退的如此干脆,直接到了中原腹地,几乎连中原多山多丘陵的地带也拱手送上。现在的秦英都开始怀疑那位坐在慈宁宫内的老祖宗是不是已经料定了今日场景,那些鲁莽和强硬都是伪装起来的,其实早就做好了以退为进的准备。 低头解下腰间的水囊,秦英仰头喝了两口,又向嘴巴中含了两块焦糖,用以补充水分和体力,身后五十里外便是急速追赶的北魏天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百里之遥缩短了一半。草原琴师北上准备充足,后面的女子经历大战之后,本该心神疲惫,加上仓促北上,速度不可能如此迅捷,但是事实是,北魏天子的速度还在他之上,这女子到底哪里来得体力和精神? 心里一咯噔,秦英突然有些惶恐,中先生这一局棋,似乎有些走错了,就像休屠夔率领一万人马南下突袭太安城,只可惜遇上了入魔的李元樱,惨死林江城,一万人回归到草原的不过区区百人。 容不得他所想,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北逃,若是被后面那位追上,想活下来,难比登天! 查看一下背后的婴孩,一切无常,还睡得十分香甜,秦英跃过长城,出现在茫茫的草原之上。 在他身后,李元樱身上的鲜血更浓,连续冲撞了两次军队,她身上的伤势更严重了,意识有些模糊,疲累也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若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浑身一颤,一个激灵,她强打起精神,继续北上。 “秀策,等着我,我马上就来!” 一如往昔。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座客栈 草原大漠中央突然出现一座客栈,在茫茫草原之上并不显眼,客栈之前插着一个旗杆,旗杆上面挂着一块破烂帆布,帆布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悦来客栈,其中“来”字破了一个大窟窿,已经没了以往的样子,帆布在烈烈风中呼呼作响,偶尔风停,猎猎作响的声音戛然而止,等到什么时候大风刮起,又是一阵烦人的响声,好像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这间客栈李元樱并不陌生,当年从镇北军离开入草原,为了隐藏踪迹,她跟随一支商队一同北上,这一支商队由唐宗飞在两辽的发小范延秋率领,同时跟着两辽的两家大户小姐简宁儿和梁秀秀,这名范延秋心机很深,李元樱当时并没有点破,只道是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也正是在这一间客栈内,李元樱遇到了一对雌雄双煞,而这一对雌雄双煞正是当年沈凝儿为了躲避赵督领的追捕而重金请来的武林高手,那一夜李元樱杀了这一对雌雄双煞,还救下了一个名叫的哈格木的小姑娘,小姑娘瘦弱至极,平日女扮男装,黑黑的。临行之前,李元樱还给了小姑娘一本《中华字经》和黄老头儿的《渊远亭洗剑录》,另外附送了一盒胭脂水粉,让这孩子好好写字。 缘分因果,有时候就是如此妙不可言! 自那之后,小姑娘便独自一人在草原里生活,依旧用着男孩的名字哈格木,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李元樱,《渊远亭洗剑录》她未曾放在心上,倒是那本《中华字经》她常常取出来,一开始一个字也不认识,只能向过往的商队讨教这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整整用了三年时间,她才将《中华字经》上面的字完全熟识,偶尔烦闷无聊了,方才取出那本《渊远亭洗剑录》读上一两句,晦涩难懂,完全不知所云,因而兴趣寥寥。 此时,客栈的大门被打开,哈格木提着灯笼,手持一把柴刀走了出来,她要劈好明天用得柴,检查一下羊圈才能睡觉,每天必修课,成了习惯,不做,晚上她睡不着觉。客栈四周有着商队的马匹和马车,还有几位守夜的镖师,斜倚着马车昏昏欲睡,镖师看到手持柴刀的小姑娘走出来,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瞄了一眼,哈格木点点头,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镖师们没有回应,又从新闭上了眼睛。 讨了一个没趣儿,小姑娘也不恼火,走到羊圈,土胚墙围成的羊圈内几只绵羊昏昏欲睡,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泥巴,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每天都有清洗羊毛的,可是到了晚上羊身上又是一身泥巴,这样的羊毛卖不出好价钱的。 检查一下土胚墙,确保晚上狼群不会将羊拖走,她微微放心,草原狼都很狡猾,托羊偷鸡从来都不发出声响,经常早上醒来一看,羊少了一只,小姑娘可心疼了,每次都忍不住掉眼泪。 摇了摇脑袋,小姑娘伸手系上外褂里面的裙摆,竖起一块木柴,嘴里嘿了一声,手起刀落,咔嚓一声,木柴一分为二,一根变成两根,两根木柴还未倒下,小姑娘眼疾手快,又是一刀劈下,两根变四根,刷刷,又是两刀,眼前便成了八根细小的木柴,而且木柴之间粗细均匀,刀口平齐。 正在养精蓄锐的镖师们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有些许惊艳,光听落刀的声音,刀落下之后并没有碰到木桩,最后劈开的木柴靠得是......刀罡, 哈格木微微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将劈好的木柴摞在一旁,她已经比较克制落刀的次数了,最多的一次,她曾经瞬间落下三十二刀,那一瞬间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女孩子这么有力气,用刀这么麻利,以后可是很难嫁出去的,这样可不好。 将一切打理妥当,小姑娘再将裙角解开,使劲儿跺了跺脚,反身回到客栈,客栈内的大桌子前,一名女子正皱着秀眉低头算账,这名女子不是他人,正是当年的简宁儿。 哈格木没去打扰她,脚步清浅坐到一旁,取出那本《中华字经》,伸出一根手指头,沾了沾身旁茶杯里的水,开始在桌面上练字,她想着攒够钱,便弄一套文房四宝来,她学写字这么长时间,还真的从来没有亲自握住毛笔在纸上写过字,简宁儿曾经主动提出要给她一套文房四宝,被哈格木拒绝了,因为书中有言“壮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简宁儿听罢哭笑不得,有些看不懂这个有着男孩子名字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有些看不懂简宁儿,那时候简宁儿和梁秀秀同时喜欢范延秋,两人私底下明争暗斗过,后来好一阵没看到商队往来,等再次看到简宁儿,她清瘦了很多,独自一人率领商队来草原深处做生意,小姑娘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打听了一下,原来是简宁儿和梁秀秀同时嫁给了范延秋,不分主次大小,但是不知道后来为何,简宁儿竟然一人率领商队行商,而且次数越来越多,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小姑娘私底下算过,就以当前情况看来,简宁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整整三百天不再辽东,这是为何?她不清楚,只是又一次简宁儿落脚客栈,不知为何自己一人独自饮酒,醉酒之后说了一句“是我瞎了眼,看错人了。”抱着哈格木一阵痛哭,一句话,好多意思,小姑娘却一点都不懂。 正在低头写字,不知何时,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影子盖在小姑娘身前的桌子上,哈格木微微抬头,生怕别人看到自己写字,赶忙用袖子擦干净桌子上的水渍:“简姐姐,您的帐算完了?” “算完了,其实也没什么好算的,找些事情来做,不烦闷。”简宁儿轻轻一笑:“写字这种事情,需要真刀真枪,手握毛笔在纸上写才算有意思,你这样练不出来的。” (记不住剧情的话,需要复习一下第三卷22章到34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 哈格木的脸色又一红,在小小的客栈内,她孤独而且倔强的生活,小心呵护着自己的自尊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取出李元樱留给她的那一盒胭脂水粉,打打粉腮,点点红唇,在镜子里转圈,不一会儿又面红耳赤,为自己的虚荣感到羞愧,赶忙洗净脸面,蒙头睡觉,过不了几天,那颗小心脏又开始蠢蠢欲动,偷偷摸摸拿出了胭脂水粉。 这一点,和当年女扮男装的李元樱如出一辙! 简宁儿取过笔墨,铺展上一张雪白的纸张,草原不如中原富庶,中原又不如江南物丰,从北向南人间是越来越热,越来越富庶的,特别是北魏和南梁划江而治之后,南梁的发展速度之迅速,绝非其他三国可以比拟,只可惜内斗也比较严重,致使出现了今日的局面。 简宁儿向着小姑娘示范了一下握笔的手势:“来试一试,不是可怜赠送给你,是让你感受一下写字的奇妙感觉。” 小姑娘手心里满是汗水,使劲儿在衣衫上蹭了蹭,如临大敌一般握住毛笔,笔尖悬停空中,颤颤巍巍,一双眼睛盯着白纸愣愣出神,这一出神不要紧,一大滴黑色的墨汁顺着笔尖滴在纸张上,黑色的墨滴向着四周扩散,污了纸张。 小姑娘惊慌失措,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正准备伸手去擦干净纸张上的墨滴,简宁儿握住了她的手腕:“别擦,不然越擦越脏,既然已经存在了,就顺着这一点继续下去,你想写一个什么字?” 哈格木想写字,但是从来没想过要写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心头猛地跳出一个字来,她也不知怎得,这个字就那么突如其来跳了出来,毫无征兆,自然而然:“想写个剑字。” 说出这个字,小姑娘又低下了头,都怪那本《渊远亭洗剑录》,有时候脑海里会不由自主跳出上面的词句,特别是不经意之间,小姑娘会冷不丁从嘴里蹦出一句,说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说了一句话,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却常常惊到身旁的人,不知道这小姑娘又发什么神经。其实,《渊远亭洗剑录》的神奇绝非李元樱所想的那般,像哈格木这种天赋满满之人,无需刻意背诵,只要轻描淡写瞄上几眼便能受益无穷,若是黄淳风见到眼前的小姑娘,会赞叹她的天生剑胚,当作一块璞玉看待,而皇帝陛下李元樱没有这种天赋和根骨,《渊远亭洗剑录》背了八百遍,也不过是一篇剑道文章,仅此而已。黄淳风带着老顽童在人间四处放剑的时候,总会叨唠一句:“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总之,诗剑仙没有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若是遇到哈格木,想必酒剑仙睡觉都能乐醒,死也能瞑目,不至于像每次见到李元樱那般,不住摇头,恨不得以头抢地,扇自己耳刮子。 这一点,小姑娘和李元樱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小姑娘是天,是云,李元樱是地,是泥。 “写剑字啊,也好,这个字写起来容易出彩,剑者,凶器也,心慈之人写出来,有慈悲感,心恶之人写出来,有杀气,每个人写出来都有不同的感觉,看你能写出什么感觉。”简宁儿笑着低头说道。 哈格木痴痴望着简宁儿,觉得对方好有学问,若是以后自己也能如此就好了,稳了稳心神,小姑娘沉声静气,缓慢落笔,第一笔,用力过猛,粗黑僵硬,好像一个人脸上多了一道伤疤,难看极了。 看着落笔缓慢,实则是着急了,简宁儿提醒道:“不着急,不求迅疾,只求随意,写字不应太在意,应该自然而然,字由心生。” 小姑娘点点头,写下第二笔,依旧有些急了,但是比第一笔好多了,第三笔,第四笔......渐入佳境,如同她用柴刀劈柴的那一刻,浑然忘我,若是将剑字拆分,一笔画一笔画拆开来看,小姑娘的字有男子气魄,到了最后一笔,峥嵘如稠,形神兼备,洋洋洒洒,给人一种铺面而来的英气。 简宁儿有些惊诧于小姑娘的进步,世间就是有这么一小撮人,外表平凡,内里秀慧,怎么埋藏都遮不住内里的光芒,不像某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比如自己那位心思深沉的夫君。 哈格木写完一个剑字,点点头,觉得最后几笔有了感觉,又忍不住摇摇头,字写得实在有些丑,若是能再写一个就好了。 “来,再写一个。”简宁儿指了指空白的地方,让小姑娘再写一个。 “好!”小姑娘第一次没有拒绝,脸上洋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正欲提笔书写,她忍不住抬头向着南方望去,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突然冒出心头。 “怎么了?”简宁儿问道。 小姑娘放下毛笔,一伸手,那柄柴刀嗡的一声,凌空入手,发出砰地一声:“好像有人来了。” 简宁儿吓了一跳,这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 客栈外,在月色之下,苍茫的大漠草原之上突然响起了狼嚎声,一声跟着一声,最后连接成片,小姑娘出生在草原,生长在草原,对于狼再熟悉不过了,知道这狡猾的畜生是何等凶残,从这一声声的狼叫声,她听出了......惊恐? 羊圈里的羊群也开始躁动不安,在狭小的羊圈内转圈儿,有几匹蠢羊还用脑袋撞墙,好像要逃走一般。护车的镖师也纷纷警醒起来,以马车为遮挡,组建起江湖镖师行镖常用的防御阵型,其中竟然有几支军伍之中才能看到的臂弩探出脑袋,指向南方。 哈格木一手持刀护在简宁儿身前,缓缓走出客栈,南方有人北上,气势恢宏,还未来到此间,气势已经掀起了一股大风,当头刮过,旗杆上的帆布猎猎作响,声音越来越大,不再像是窃窃私语,而是被人捏住喉咙的人在疯狂大叫,土地上的青草也都齐齐向着北方匍匐。 哈格木的衣衫,简宁儿的头发,都向着一侧刮去,连天上的云霞都退避三舍,向着北方飘去,一刹那,月朗星稀,天高风狂,空气干燥,仿若有什么东西将要炸裂开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不幸 在草原深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小客栈,有些逸闻趣事传不到这里,有些天下大事也在传播的过程中,变了先前的样子,那些在演义小说中出现的一鸣惊人、名动天下、世人皆知的桥段,纯属单方面的自我感觉良好,用陈珞岩的话说是,在这个资讯如此落后的封建时代,消息传播的滞后和阻塞能让人抓狂,现实往往要残酷很多。 比如小姑娘就不知道现在天下大势,举世伐魏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她也不知道北魏天子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更不知道北魏天子原来是个女儿身,那些太过遥远,比天边的云彩还要遥远,在她的印象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天下概念,最北方是盛京城,盛京城里住着中行书,这是一个顶厉害的人,咱们的战神拓跋龙野人间无敌,长城以南是北魏太安城,现在这座城池里还住着那位凶名昭昭的北魏老祖宗,再南边的南梁,是遍地都是黄金的富庶地方,她没听过南梁皇帝陈景琰,也没听过杨莲亭、陈建业,即便有过往的商人提及过,也进不了小姑娘的脑海里,只道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她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向往过无数次大海,却从来没见过,感受不到其中的波澜壮阔的。 人间太大,客栈太小。 不过就是一处座落在在人间的世外桃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从远处看客栈,不过蚂蚁那般大小。 所以小姑娘看到草原大军齐齐南下途径小小客栈的时候,她眼中充满了惊奇和震撼,高头大马疾驰而过,她弯腰系死身前的裙摆,跟着大军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双手撑住膝盖,不住喘着粗气咳嗽,痛苦有,但也格外酣畅,格外痛快,至于这大军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她管不了的。 能在小姑娘脑海中留下印象的事情不多,都是能看到的、摸到的,比如眼前从南方而来的恢弘之气,她就能感到迎面而来气息, “近了!大家准备迎敌!”一位镖师大喝一声,已经抽出腰间刀,做好了架势。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终于在到达客栈的那一刻腾空而起,在众人仰头瞩目下,如同一只展翅雄鹰一般,跃过客栈,脚尖在客栈房舍的屋顶上轻轻一点,化作一道流光,继续向北。 正准备应战的镖师们面面相觑,不明觉厉,纷纷将手中的刀剑归鞘,这来去如风的高手,好潇洒!!! 哈格木也呼出一口气,明显神情一松,原来是江湖前辈路过,并没有其他打算,真是惊心,下一刻,她瞪大眼睛向着南方望去,手中的刀又紧了三分,另一道更加爆裂的气息从南方而来,而且比第一道更加强盛,通天气息搅乱了天上的云霞,再看四周的镖师,各个神情放松,有说有笑,难道他们都看不到,感觉不到吗? 简宁儿看到哈格木一脸紧张和焦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小姑娘伸手指了指南方:“那里,那里,好可怕!” 简宁儿抬头望去,皎洁明亮的月亮之下,一片无际的草原,再远处是漆黑如墨的夜,什么异常的景象都没有:“或许是你太紧张了。” 小姑娘连连摇头:“快走吧,狼不嚎叫,连羊群都感受不到那股气息,只能说明此人太厉害,大家快逃吧,再晚一点就没命了。” “哈格木,没事儿的,一点事情都没有。”简宁儿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冰冷刺骨,瑟瑟发抖。 一刹那,好像时间静止,简宁儿感觉空气一下子凝固住了,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她眨了眨眼睛,能看清楚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浮土,还能看到月光在草原上跳动的场景,小草随风飘动的动作,每一个人呼吸的动作都清晰可见,下一刻,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静止的空间内扭曲变形,最后还原成一道清晰可见的身影。 整个世界都是慢的,独独那一道身影是正常的,行动自如,不止简宁儿,在场众人都有相同的感觉,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恐都是慢动作的。 那道身影轻轻一动,整个空间也开始动了起来,镖师们大惊失色,纷纷将手放在腰间兵刃之上,拔不出来! 哈格木的表情慢了半拍,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的表情,心里却已经惊喜异常,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恩公!” 声音已经变形。 “叫姐。”李元樱说了一句,一步踏入客栈,当年丁一三番五次要以姐称呼李元樱,皇帝陛下都不同意,见到这小姑娘却直接让她叫姐,丁一对此愤懑很久。 镖师们各自对视了一眼,绝对不能进去,给多少钱都不能进去,眼前这女子的杀气和境界太盛太高,光是动动念头都能杀人于无形。 走进客栈,李元樱看了一眼纸上的剑字,一挥衣袖,纸张飘飞:“这字太丑,需要多练。”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即便多练,能练出来也不错。” 皇帝陛下耿直起来简直就是一尊“直女癌”,一句话,杀伤力十足,没点强大的内心承受不住。 哈格木非但没有脸红羞愧,反而莫名兴奋,一张黑黑的小脸红扑扑的,满心只有见到李元樱的欢喜:“姐,您快坐!” 李元樱嗯了一声,一路行来,她心神疲惫,几次想要休息都找不到合适的地点,此时此地,便是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在前面还有中行书设置的千难万阻等着自己。 “一炷香的时间,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快做些吃的。”她开口说道。 “嗯,我马上来!”哈格木猛地点头,快步走出了客栈,一头扎入厨房。 简宁儿心脏一紧,自称朕,难道她是那位?抬头看了一眼李元樱,简宁儿赶忙要下跪。 “不必行礼。”李元樱开口说道,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你也坐下就好。” 简宁儿浅浅坐下,只是沾了一下座位,没敢坐实。 李元樱提起茶壶,正准备倒水,简宁儿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她是大家闺秀,最懂得礼仪,不过此时脑袋发懵,慢了半拍,手忙脚乱取过茶壶倒水。 李元樱没有拒绝,沉默了片刻:“范延秋不是纯善之人,感情这东西越早断越好,日后想走更难,女子有诸多不幸,其中看人不准,遇人不淑,最不幸。”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身黑裙 简宁儿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早年将简家抗在自己身上,在夹缝中求生,后来遇到范延秋,以为找到了依靠,谁曾想对方的外表大气沉稳,实际上有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自我为中心的意识极强,她和梁秀秀一同嫁入范家,本来也能相安无事,两女共侍一夫,简宁儿并不觉得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就在此时,范延秋显露了真面目,以一己之力将范、简和梁家统统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这本也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只不过范延秋那不信任任何人的高压统治,让简宁儿有些难以呼吸,总有一天这名男子会疯魔,淹没在自我膨胀中,所以她不顾反对,执意行商,来往草原和两辽,即使颠沛流离。 听到李元樱的一句话,简宁儿心头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坍塌,忍不住潸然泪下,眼泪落在手心,有着诸多委屈,这种亲近和依靠在李元樱出手相救的那一夜就根深蒂固了,到了如今依旧清晰。 哈格木兴冲冲端着一碗面走进客栈,抬头看到简宁儿痛哭流涕的样子,有些摸不清头脑,小心翼翼将碗筷放在李元樱身旁,站在一旁。 “你也坐下。”李元樱开口道,小姑娘轻轻浅浅坐下,一脸难以掩饰的兴奋,眼中泛起点点星光。 捏起筷子,李元樱先将窝在上面的荷包蛋吃掉,赞叹一声:“很好吃!” 小姑娘一高兴,猛地蹦了起来,这一蹦没有控制住力度,足足一人高,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跳这么高,脑袋几乎要碰到房顶,双脚落在地上,她赶忙压住翻飞的裙摆,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坐下,低头看着桌子下的鞋尖。 瞄了一眼,李元樱心头了然,小姑娘在修行习武的汪洋大海中,恰如当年自己初入草原之时,分不清东西南北,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比起自己有诸多高手提点,这小丫头更惨一些,完全靠着自己摸盘滚打,和自己走了两个极端,自己是根骨天赋有限,但是胜在耳濡目染,有人指路,小姑娘胜在根骨天赋,可惜如同深夜赶路,瞎子摸象,连基本方向感都没有。这种修行常常是默默无闻许久,一朝爆发便是一鸣惊人,连败江湖巅峰高手,风头一时无两,也有可能找不准方向,万劫不复,坠入魔道。 “在武川镇有一名少年,名字叫赵凤,如今你的修为境界和他相差无几,都以字修行,赵凤以刀写字,你比他更近一步,处处皆可写字,不过,女子比起男子来,无论是气力和气息都处在劣势,性情方面也不如男子有得天独厚优势。”李元樱一边吃面一边开口说道:“若是料定不错,不久将来,他便会来到此间,你若遇到了,可以拿他当试金石来试一试自己的斤两。” 抬头望了一眼小姑娘,李元樱微微一愣,小丫头脸上没了兴奋,有得只是迷茫和疑惑,不懂姐为什么说这些,更深处还有点遮掩住的不耐烦,不爱听姐说这些话。 李元樱忍不住笑了,笑容荡漾开来,是开心的笑,这丫头和当年的自己一样,都不怎么喜欢修行,黄老头儿在一旁耳提命面,苦口婆心,她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哈格木的脑袋:“就这样保持下去,固守你的本心,人间诸多事儿,有无容乃,无欲则刚,我做不好,只能退而求其次,求问心无愧,这也做得不甚好。” 哈格木仔细听着,黝黑的小脸上满是刚毅之情,以后这个表情成了草原菩萨女剑仙的专属表情,闻名天下,佛教传入草原,草原各地兴建的菩萨寺庙,都是以她为模板。 一碗面吃完,李元樱看了一眼北方,隔着一道土墙,但是好像能够看到北方发生的事情,秦英背着秀策还在北逃,而且已经跃过古凉州,向着盛京城去了。 “好了,哈格木你去取一件衣衫来,我要北去了,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李元樱开口说道。 哈格木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舍,转而有些为难,冲着简宁儿招了招手,简宁儿心思一念,便知道这小丫头的意思了,小姑娘想将最好的东西送给这位皇帝陛下,但是自己实在没有衣衫可以拿得出手,唯二的两件可以入眼的衣衫,一件穿在自己身上,样式老旧,和姐不配,另一件压在箱底,都是补丁,拿出来丢人。 简宁儿从箱子中取出一件黑裙,辽东样式,与中原样式有所不同,没了繁琐,胜在简洁方便。小姑娘看了一眼,就十分喜欢,接过黑裙,说了一句:“钱,我会还的,但是需要点时间。”简宁儿知道这个倔强姑娘的性格,笑着说道:“我等着。” 一份善念,一个机缘,造就了大功德,日后简宁儿想要脱离范延秋,受到各方面非议和迫害,只能以死了却余生的时候,是这个生活在草原深处的小姑娘舍弃了客栈,以还钱为名义,背着一个小包袱悍然赴辽东,用一双手一把剑给这名众叛亲离、走投无路的女子搭建起一个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打得范延秋跪在简宁儿面前写了休书,小姑娘还不罢休,强夺了范家一半家财,最后又给简宁儿谋了一份婚姻,她才心满意足。 小姑娘兴冲冲捧着黑裙放在李元樱面前,语气兴奋:“姐,来试试。” 李元樱脱下沾满血迹的白裙,换上一身黑裙,头发简单束起,披散在后背。 黑发黑裙,冷冽杀伐,在哈格木眼中,李元樱身量高挑,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剑,世间无人可挡! “知道你不爱修行,但是我还是写了一个剑字,无所事事的时候临摹一下,能够掌握多少就是多少,也不必太强求。” 哈格木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开口问道:“姐?您北去为何?我或许能帮上忙。” “和上一次目的一样,你留在此地就是帮了最大的忙。”李元樱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对你好,让你留在这里,对你不好,就是让你去太安城,作姐的,希望你好,所以留在这里吧。” “另外,字,还要多练。” 话音刚落,哈格木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眼前已经没了身影。 多年以后的江湖,评论新一代的江湖翘楚,世人都说草原菩萨女剑仙最像当年的皇帝陛下,霸道任性不讲理,自以为是,但又最善良,最率真。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条直线 一碗面,一刻休息,一身崭新的黑裙,北魏天子继续北上。 秦英站在古凉州以北,望着南方,凝重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忧,李元樱的气息停下了,难道是放弃了,他将背后的婴孩抱在怀里,也不管孩子是否听得明白:“她好像放弃了,你不要怪她,能够在天下高手的围攻中活下来已经匪夷所思,她只是累了,等她一刻。” 突然,秦英忍不住笑了,李元樱继续北上,缓缓扭身,匈奴琴师脸上带着笑意,向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盛京城掠去,无关于天下布局,他只是为怀中的孩子感到高兴,觉得庆幸。 眼前出现了一座城池,城墙并不高耸,作为盛京城的陪都存在,也是在盛京城建造之前,中行书用来实验的一座城池,它的名字叫古凉州,以往时分古凉州并不出名,但是自打古凉州之战之后,这座低矮的城池举世闻名。 古凉州之战,以两辽之战为掩护,实际上是镇北军的一次突袭,也是和镇西军大兵团联合作战的一次演习,验证在局部战场上大兵团之间相互合作的可能性。自打盛京城建立之后,在北魏内部一直存在一种战略构思,那就是派遣一支奇袭部队偷袭盛京城,达到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的战略意图,以往和草原作战,拼得是双方的机动性,令中原军队十分头疼的事情是,草原军队飘忽不定,很难找到主力决一死战,士气和粮草便在不知不觉中消耗一空,现在不一样了,盛京城就在那里,不动不跑,最后的战斗肯定是攻城战。 中原擅长攻城,稽粥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攻下中原的雄心让他甘愿冒这个风险。 现在这个战略构思似乎在一步步实现,只不过千里奔袭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北魏天子一人,而且并不隐藏行踪,气势汹汹,一人对一城。 当然,古凉州之战流传更广的是,当世三大巅峰高手的交手,郝连勃勃一人对抗镇北军副将时未寒和镇西军副将洪熙官,在太安城惊天围杀之前,三人之战被称为古往今来最为气象万千的一战,堪称人间最巅峰之战。 现在,古凉州映入李元樱的眼眸之中,在古凉州之前,方圆十里范围之内寸草不生,光秃秃一片,露出一片黄沙,像是一只哈巴狗身上掉下了一块皮毛,格外难看,这也是古凉州之战留下的后遗症,不过白天时分,还常常有人在这方圆十里范围内翻找古凉州之战留下的兵器,铁器在草原是贵重的东西,能卖钱,不少人因此发家致富,偶尔也会挖出人的尸骨,这不可避免,因为古凉州知晓死了很多人。 李元樱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直撞古凉州。 举世伐魏,古凉州守军大部分被抽调到前线,只留下少数军队守城。 嗖嗖嗖,利箭破空,如同飞蝗一般的箭羽从城内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射向前冲奔跑中的李元樱,这还没完,第一波泼墨箭雨还在空中,第二波,第三波,接连而至。 李元樱浑然不惧,奔跑的过程中,双手大张,然后在极限状态下,猛然互拍,一股气浪如同一柄长刀一般,将奔跑途中的弩箭尽数击溃,就像一个人驱赶周身的苍蝇那般简单随意。 “开山!”李元樱默念一句,双手挥舞,一道道剑气迸射而出,古凉州城门应声而裂,炸成齑粉,没有阻挡住北魏天子丝毫。 开山一式,连绵不绝,撞入城内之后,便是迎面而来的一丈长弩,带着呼呼风声,已经临身,这一床弩的发射抓住了李元樱撞开城门,视线受阻的一刹那,不可谓不巧妙,但是李元樱毫不停顿,迎头而上,然后发生了一幕令人目瞪口呆的场景。 李元樱和床弩之间还有着三尺的距离,床弩如同撞在一面开不见的墙上,弩箭骤然而停,弩尖丝毫不动,弩尾颤抖不止,下一刻,弩尖碎成齑粉,随之是弩身,最后是弩尾,就像燃烧完全的香,成了一堆黑灰,一吹就没了。 嗡嗡,又是两声破空风声,又有两支弩箭从两侧射出,李元樱左右双手千钧一发之间各自抓住一柄,身子一个不减速度的旋转,弩箭以比来时更加迅猛的速度反射回去,发射弩箭的两名士兵被穿了一个透心凉,透体而过,巨大的惯性将两人死死钉在地上。 自此之后,古凉州的攻击再也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射出的弩箭全部落空,冲杀上去的士兵连北魏天子的身影都没看到,因为实在太快了,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条笔直的通天大道已经贯穿整个古凉州,从南城门到北城门,凡是在北魏天子冲撞的这一条线上,片甲不留。 若是有人能够站在天空极高之处向下俯瞰,会惊奇的发现,自从李元樱在太安城向北而来之后,她所走过的是一条笔直笔直的直线,从太安城直插盛京城,途中撞穿了草原大军,在武川镇踩出三个大坑,将古凉州一穿而过。 比之走直线,距离最近! 如果这个人还能继续向北而望,又会发现那座黝黑的盛京城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这座新城巩固孕育的龙脉有了雏形,一条黑色的卧天巨龙盘踞在城池上空,一双黝黑的眼睛缓缓睁开,冷漠望着前冲奔跑的李元樱,张牙舞爪,厉声嘶吼。 而在北魏天子体内,两条气运神龙不受控制,以相互交错盘旋之势冲出体外,一青一黄,迎空对上。 两条远道而来的气运神龙对上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黑龙,针锋相对,不退丝毫。 一山尚且不能容纳二虎,何况三条人间神物的气运神龙,盘旋占据整个天空,杀气腾腾,流窜外泄的气息相互碰撞激射,如同两道迎头相撞的浪涛大潮,两者交汇之处,一条横贯东西的明亮细线映入眼帘,恰似棋盘之上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与此同时,李元樱已经能够看到秦英的后背,而秦英也能够看到黝黑的盛京城,以及城头之上站立的众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兵临城下 黝黑的盛京城城头,稽粥站在最前方,低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北魏天子,心头泛起莫名的苦涩,当年他曾经率领大军南下,出现在渭水之畔,眼前便是沃野千里的中原,唾手可夺的天下,可是北魏那位太皇太后一身宫廷华服,一柄雕凤的紫木拐杖,气势雄浑站在他面前。 那一刻他胆怯了,退却了,至今依旧懊恼不已,不在于失去了那千载难逢的机会,而在于那一退,那份胆怯,当然了,经过各方面的权衡利弊,退是最正确的打算,不过稽粥始终忘不了的是,那位老祖宗临别之时,微微翘起的嘴角,那是蔑视和嘲讽。 今日,那位老人的孙女更近一步,以帝王之身,天子之姿,独身一人来到盛京城下。 一个人,对上一座城,兵临城下,浑然不惧! 莫非自己的宏图伟业要在这一对祖孙的手中腰斩破灭? 在稽粥的左手边是中行书,后面跟着婢女青瓷,青瓷再左边是一位体型消瘦、但是气势凌厉的紫衣老者,在青瓷继承盛京城大阵之前,这位紫衣老者就是过渡之人,老者本是草原之上的无垢之人,承接着草原气运,如今有着黑龙大阵傍身,气势节节攀升,耀眼如同明星日月,周身流动着一层紫黑色的浅浅荧光,即便将这两者都刨除出去,紫衣老者也是一位齐天境巅峰高手。 齐天境,杀力最强! 在稽粥的右手边,郝连流水一身白裙,低头怒视急速北掠的李元樱,若不是眼前这女子,当今天下能在女子之中夺魁者必定是自己,而因为李元樱的出现,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修行境界,北魏天子都要稳压草原可顿一头,中行书说过,能够与李元樱对比的人杰不在当世之内,而在历史之中,最主要的是自家大哥郝连勃勃就是被此女子坏了根基修为,成了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人。 而在郝连流水的右边,郝连勃勃倒是一脸淡然平静,拓跋玉树天赋奇高,金刚三十二品后继有人,他和李元樱之战公平,自己技不如人,赖不得他人,更不该杞人忧天。 有这份胸襟气度,若是以往,郝连勃勃必定可以百尺竿斗更进一步,只可惜李元樱下手太狠,将他的雪山气海尽数摧毁,炸成粉末,浑身一百零八处大穴被打穿,直通天地,因而他的体内存不了一丝天地元气,调动不了气息,更不要说手筋脚筋被挑断,骨骼被打碎了,世人都说枯木逢春,可谁曾见过断树逢春,开枝散叶的?根本不可能,时至今日他还能呼吸举手,已经是长生天仁慈怜悯了。 “大汗,北魏天子来到此间,说明太安城围杀没有成功,拓跋将军败了。”中行书开口道,他口中的败了就是死了,中行书深知拓跋龙野的脾性,也深感李元樱的战力恐怖,那可是赵敦煌、拓跋龙野、孔钧瓷、樊小快的联合围杀,难道这世间真有不可阻挡、所向披靡的锋芒毕露? “若是料定不错,李元樱一路行来,北方战场也会逐渐明朗,老朽大胆做个推测,这一战,我草原应该是败了。” 稽粥眯眼攥拳,满心的不甘和愤怒,两国之战,怎么会让一个楚人凤扭转战局,又让一介女子来一锤定音,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大汗不用太过担心,老朽命秦英将北魏那位婴孩掳来,北魏天子重情重义,只要有把柄在手,北魏天子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一切都有得商量,草原还是草原,中原还是中原。”中行书的想法和诸葛唯我如出一辙,西楚国师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深入建康城掳走陈珞岩和吴清源的原因就在此处。 稽粥不动声色平复心情:“前提是,秦英能够来到此处。” 一旁的紫衣老者微微欠身,开口道:“杀她北魏天子不容易,但是想要阻一阻应该不难,大汗,老身希望可以一试。” 稽粥摆了摆手,当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轻身掠下城头,生而为人,谁人不想登高而望,挑战人间更高峰?北魏天子便是当前人间最高峰。 双脚落在大地之上,紫衣老者的气势随之一变,若是城头之上的气息是浩然玄奇,此刻老人的气息便是冷冽杀伐。 老人离着秦英还有十里距离,而李元樱又在秦英后面的十里处。 老者倾吐一口气息,那一道气息如同一把利剑射出,没入身前地下,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紫衣老者不慌不忙,轻轻向前踏出一步,然后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步伐越来越大,速度却始终如一,如同一个孩童在跳着格子舞。 “奔!”老人一字从口中说出,身体骤然加速,如同一道奔雷一般炸出,每踏出一步,都能牵扯出天地异象,草原深处响起一声沉闷声响,李元樱头顶上天空便低垂一丈。 眨眼已经过了四五里路,老人奔跑途中一手五指如钩,在自己胸前轻轻一划,好像掏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掌心之中一枚紫黑色的雷电恣意流走,北魏天子你以为你那掌心雷人间独一份?太过狂妄自大了! 李元樱已经感受到了紫衣老者的凌厉,猛然提升气息,一口气蓄满气海,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和秦英拉近了三里距离,一口气不泄,身形又是一闪,再拉近三里距离。 一条线上,三人急冲,秦英向着盛京城,李元樱向着秦英,而紫衣老者冲着李元樱。 “抓到你了!”李元樱一咬牙,秦英的后背近在咫尺,她已经看到沉睡中的秀策,此刻一口气也已经走到尽头,她伸出一只手,凌空抓下,秦英的脑门已在手下,这一掌离着平日一掌还有差距,但是足以砸烂这位草原琴师的脑袋,救下秀策。 千里追击,胜了! 那道紫色身影冷笑一声,身体一闪,不约而同出现在秦英的前方,好像和李元樱夹击秦英,只不过老者是敌非友,一手抓住秦英向后一扯,两人顿时擦肩而过,剩下老者直面北魏天子。 李元樱一击无果,气到尽头,中门大开。 处处都是破绽啊! 一手紫电缠绕的紫衣老者摇着头如是想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九道天雷 气息走尽头,李元樱的动作都缓慢下来,仿若定格的画面,而且此时中门大开,完全暴露在紫衣老者眼中,如同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肉。 紫衣老者看在眼中,不由得冷笑一声,如此大礼,再不收下,可真要浪费了这天赐良机。 一手猛然砸出,重重砸向北魏天子的胸口,就在此时,李元樱强行在空中榨取了一丝气息,身体向后退了三寸,躲开了老者的雷霆一击。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老者再次冷笑,一手继续砸下,分明离着胸口三寸距离,李元樱感觉一股巨大的气劲贯透身体,身体不受控制的爆退,双脚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 刚刚止住身体,气息倾吐,新气还未续上,紫衣老者已经一脚踏下,顿时间闷雷滚滚,李元樱站立的地方顿时凹陷下去一个大坑,这个大坑断口齐平,在大坑范围之内,整个空气都被挤压下去,好像在天地之间树立起一个透明的柱子。 如是三次,每一次踏下,都是一次天地威压的夯砸,而且老者踏下的每一脚都牵一发而动全身,都在前一次基础上再强盛三分,终于踏下去数百脚,那个大坑不知深几许,北魏天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秦英掠入盛京城,快步走到城头之上,满头鲜血,李元樱那一掌的确未曾砸实,但是凌冽的掌风还是毫无保留的落在头顶之上,北魏天子一气尽头的末招也是威力十足。顾不得满头的鲜血,秦英将背上的婴孩抱入怀中:“先生,我把李秀策带回来了。” “很好。”中行书心头一块石头大定,当前能保证不胜不败,草原和中原各司其职,示意一下青瓷将孩子接过来。 青瓷有些笨拙地抱过孩子,低头看了一眼,压住嘴角的笑意,心想:“这个黑黑的小东西可真丑。” 城头下,紫衣老者停下动作,衣袖飘摇,眼前的大坑半晌无声:“北魏天子不会这么不经打吧?” 话音刚落,他忍不住微微一禀,大坑之内一股气息拔地而起,和天空中一青一黄的气运神龙交相辉映,一身黑裙的北魏天子从大坑中缓缓走出,双手负背,有男子气概。 北魏天子的眼神扫过城头之上,杀气毕露,最后眼神落在紫衣老者身上,冷冷看着他。 正面相对! “你能打得过拓跋龙野?”李元樱缓缓开口,意思很明显,那位匈奴战神暂且死在朕的手中,你算老几? “拓跋将军乃是草原战神,生而天上人,战力已臻化境,老身一介凡夫俗子,怎能和夺天地造化的战神相比较。”紫衣老者淡淡说道:“不过,此时老身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你虽然很强,总归是连番大战,不远万里来到此间,胜少败多。” “无知者无畏,但是也最为愚蠢。”李元樱开口道。 “哈哈哈。”紫衣老者畅快大笑,以往他是无垢之人,修为达到战力最强的齐天境,等到盛京城建成,他以得天独厚的条件成了守城人,黑龙气运加身,此刻他才发现另一番天地,战力虽然不如匈奴战神,但是对付一个远道而来的北魏天子,应该不难,止住畅快的笑声:“北魏天子难道只会逞口舌之争?” 李元樱咧嘴一笑:“都说死无全尸最惨,朕今日要你形神俱灭!” 虚空握手,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在手中缓缓形成,刀身轻薄如同无物,遥遥指向对面的紫衣老者。 深吸一口气,青虹坠银河! 一道无可匹敌的刀罡凶猛炸出,跃过紫衣老者,撞向城头之上。 紫衣老者静默不动,只是心里冷笑,北魏天子的愚蠢,大敌当前竟然还有心思放在其他之处,当真以为老身只是一件摆设? 城头纸上的郝连流水冷哼一声,双手下压,那一道恢弘刀罡猛然坠头,本是一次镇压,神极阁阁主却忍不住皱眉,刀罡被压却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滚滚青龙撞向城门,盛京城巍峨庄严的城门应声炸裂,无数木屑铁钉恣意飞扬。 终于,露出了城内隐藏的六千重骑和六千柔然铁骑,前者是盛京城的守卫铁骑,柔然铁骑是稽粥另外一支私军,以及无数的弓弩。 城门被碎,无异于挑衅。 头顶之上的黑龙低头嘶吼,一介小小凡人竟然敢做有违逆鳞的大逆不道之事,着实该死!一青一黄两条气运神龙齐齐抬头,其中乾龙一头撞在黑龙硕大的头颅之上,黑龙厉声大吼,杀气腾腾,两条气运神龙不逞多让,针锋相对。 紫衣老者始终无动于衷,静神凝气,双手在大袖之内不断拿捏,举起放下,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巅峰的那一刹那,双手大张,有源源不断的雄浑气息从掌心撞出,下一刻,两条由气息凝聚而成的蛟龙凶猛撞出。 一静一动,一行一停之间,皆是暗合天道,蛟龙便孕育其中,紫衣老者这一招已经暗合天道,神天境之上。 李元樱举起手中刀,以刀背砸下,砰砰两声,薄刀轻轻砸在两条蛟龙的头颅之上,看着轻描淡写,但是威力十足,两条蛟龙的两颗头颅如同两颗西瓜,顿时炸了开来,变成无数飘飞的气息柳絮。 提刀而立,李元樱以刀点了点地面:“就这点本事儿?”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双手如抱太极,一轮阴阳双鱼在双手之间形成,气息荡漾,涟漪阵阵,阴阳双鱼越转越快,最终的速度达到极限,黑白交融,好像成了一道灰黑色的镜面,悬停在老者和李元樱之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老身年过花甲,方才窃取了这天地造化,悟出这今生只能用一次的招式,若论修为境界,老身现在也不过是遵循着太安城百丈全无敌魏墨城的道路在行走,不过,老身想问一问你,老身和魏墨城比起来,孰强孰弱?”紫衣老者开口说道,一指头轻点,连续不断点在镜面之上,一共点了九点。 这九点看似点在镜面,实则点在天空之上,轰隆一声,毫无渐近,九道天雷齐齐劈下,相互缠绕,像是正在你争我夺,直轰李元樱的头顶。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朕不受任何人胁迫 九道紫黑色天雷从天而降,紫色雷电如同争前恐后的九尾蛟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顷刻坠下,刹那出现在北魏天子的头顶三丈之处。 紫衣老者心头一喜,天雷入三丈,面对如此神威,你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抵抗,本以为北魏天子会有所动作,没想到竟然纹丝不动,坐以待毙,妄想以血肉之躯来抵抗天雷,那是真真切切没有余地的求死之道。 紫雷落地,神威倾泻,如同一道紫色瀑布,淹没了李元樱的身影,不见分毫! 紫衣老者收回视线,遥望天空中相互对峙的神龙:“远走他乡,没了根基,这两条气运神龙,老身就收下了。” 双手平伸,凌空虚捏,天空中一青一黄两条气运神龙随之一阵摇摇欲坠的颤抖,好像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一般。 微微愣神,紫衣老者望着当空落下的紫色瀑布,下意识第一时间内缩回了双手,改由双手拖天,轰隆一声,一道剑气骤然砸下,结结实实落在老者的身上,老者怀抱太极,以霸王抗鼎的姿势硬抗这道剑气。 剑气疯狂四射,夯砸在老者的双手之间,掠过头颅,落在肩头,惊得一身冷汗直冒,若是没有下意识的双手托起,那一道突兀而止的剑气会砸落在头顶,自己那一颗大好头颅很有可能四分五裂。 九道雷电凶猛澎湃,北魏天子的无双剑气,剑气长达千里,又怎么多让? 天地之间,两条瀑布争相辉映,九道紫黑色雷电恣意倾泻,一道千里剑气悍然砸下,最终雷电消弭,剑气溃散,一身黑裙的北魏天子安然无恙,对面站着盛京城守城奴。 “你们草原人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其实愚蠢至极,郝连勃勃如此,拓跋龙野如此,最蠢的是休屠夔。” 话说了一半,紫衣老者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北魏天子突兀消失,瞬间不见了踪影,下一刻,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而你尤不如休屠夔!” 紫衣老者浑身发炸,正欲回身对敌,结结实实的一拳已经打在紫衣老者的后背上,拳劲浸透身体,撞在地上,炸出一个大坑,老者没有做回头的打算,一手再点自己的心口之上,全身一半血液凝聚不动,另一半急速流动,一静一动,老者身体骤然放大,达到了整整一丈高,紫黑色气息流窜,周身仿若有神明庇护,护甲临身,老者猛然回头,如同镇压地府大门的凶神恶煞。 “机巧而已。”李元樱大步向前,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薄刀,大开大合的一刀酣畅淋漓劈下。 紫衣老者冷笑之中带着癫狂,双手握拳砸出,和刀罡在空中相撞,顿时间闷声如雷。 李元樱纹丝不动,紫衣老者身体后退,撞烂盛京城城墙,直接撞出一个巨大的人形窟窿,紫衣老者一拳砸开压在身上的石块,一手扳住城墙,巨大的身躯炸出,口中大喝一声:“接着来!” 李元樱嘴角微翘,一脚踹在紫衣老者幻化的巨人胸口,巨人强行止住身子,北魏天子一刀再到,这一刀不再于锋利与否,只在于势大力沉,紫衣老者轰然被砸入地下,已经不见了下半身,只看到上半身,浑身紫黑色气息摇摇欲坠。 站在紫衣老者身前,李元樱比之高出半个身位,左手双指弯曲,轻轻弹在对方眉心,气劲凶猛四射,紫衣老者上半身不受控制,向后弯折,后背重重的砸在地上,飞溅起无数尘土。顾不得身上疼痛,紫衣老者正欲起身,北魏天子的一脚已经凌空落下,正巧落在老者的脸面之上,老人整个脸瞬间扭曲变形。 紫衣老者心头暗叹一声,坏了!若是北魏天子这一脚含有刀罡剑气,自己的一颗大好头颅,就会瞬间炸裂,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冷,但是这一脚将他的脑袋踩入地下之后,再无力道,如同两个莽夫打架,其中一个胜了以后,并不取走对方性命,而是以脚踩脸,羞辱对方。 “李元樱,你欺人太甚!”紫衣老者爆喝一声,身体直愣愣弹起,强行将一只脚从地下拔出来。 李元樱双手持刀,一闪而过,紫衣老者幻化的巨人还保持着抽腿的动作姿势,头上一颗头颅已经凌空飞起,似乎是感受到了生命流失,那一颗头颅在空中转换了一个表情。 砰地一声,北魏天子以刀身砸在头颅之上,那一颗头颅便如同一颗石子一般射向盛京城城头。 郝连流水冷哼一声,大袖挥舞,头颅在城头之前三十丈处炸成血雾。 没了头颅的巨人身体如同霜打的茄子开始不断萎缩,从断口齐平的脖颈处,不断有紫黑色的气息向上飘荡,融入到天空中的黑龙身上。 黑龙本就庞大的身躯再次变大,占据多半个天空,不断翻滚游动,流溢的气息挤压两条气运神龙的空间,狰狞的头颅配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更显不怒自威。 等到老者的尸体成了一副干瘪的皮囊之后,天空中的黑龙已经达到了千丈长度,真真切切的人间神物,若是将天空比作一个大湖,漫天云霞和气息是水,光是黑龙在空中游动的动作便如同搅动了满湖的水,波浪滚滚。 低头俯瞰大地,李元樱渺小如同蝼蚁,黑色神龙流露出一个拟人化的嘲笑表情,龙须飞舞。 李元樱抬头眯眼,忽然不惧,遥遥招手之间,两条气运神龙急速附身冲来,环绕李元樱周身,齐齐抬头,冲着天空中的黑龙厉声嘶吼。 黑龙惬意地占据整个天空,自己的地盘,容不得他人放肆。 两条气运神龙顿时大怒,张牙舞爪,对冲上去,黑龙摇头摆尾,足足百丈长的尾巴,重重砸在两条气运神龙之上,当空气息迸射,黑色、青色、黄色,揉捏在一起,好像打翻了燃料盒,天空中一片混沌。 一声龙啸响彻天地,黑龙喷云吐雾,吹散空中相互揉捻在一起的气息,两条气运神龙好似水土不服,被抽打的地方气息涣散难以凝聚。 黑龙更加得意,那小小的不知死活的凡人呢?低头再看,嗯?竟然没人了? 黑龙那拟人化的眼眸之中,突兀多了一丝疑惑,但是城头之上的众人却是神色骇然,因为北魏天子此时一身黑衣,正站在黑龙的双眸之间,视觉死角之上,黑龙恰巧看不到她。 青瓷微微皱眉,这北魏天子要做什么?以肉身凡胎登高而立,直面人间最为玄奇的气运,你北魏天子还能逆天斩龙不成? 李元樱一手握住薄刀,刀尖向下,轻念一声:“月水!” 顿时间刀罡四射,千万把飞刀如同飞蝗一般,全部射入黑龙的龙头之上,顿时间,黑气弥漫,黑龙感到了巨大的疼痛,撕心裂肺,龙身疯狂扭动,两侧的龙须如同鞭子一般不断抽打李元樱站立的地方,神物之威,怎能让凡人忤逆。 北魏天子手中薄刀舞动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刀罡,每一次碰撞皆是龙须和刀身,而在龙头的上方,李元樱的身外身双手如钩,凌空一抓,硬生生扯下一片气运龙鳞。 时未寒的月水,慕容峰的杀剑,一直都是北魏天子偷师最为成功的两招,虽然和本尊用起来还有差距,李元樱却是得心应手,相反那些大开大合、浩然正气的招式,北魏天子只能学个皮毛,比如黄淳风的千里一剑,她使出来威力远远不如林云枫。 李元樱这一抓便是慕容峰徒手撕气运,威力十足,黑龙厉吼连连,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不断扭曲,人间处处刮起大风,李元樱的身影也在高空中颠簸,在两条气运神龙之间来回腾挪,黑龙疯狂抽打眼前的空间,一道道裂缝已经豁然眼前。 突然,李元樱止住了身形,悬停空中,静止不动,黑龙张口附身,一道青光突然斜插进来,一张口咬到黑龙的脖颈,另一道黄光张嘴咬到黑龙的尾巴,两条气运神龙同时猛扯,千丈长的神龙被拉伸,横跨整个天空。 李元樱举刀过头顶,刀罡之上剑气长百丈,然后重重下劈,剑气透龙身,李元樱双脚登高,踩在气运黑龙身上,剑气便划出一个巨大的豁口,黑气便从中飘散,最终一刀到底,黑龙一分为二,好似出现了两条气运黑龙,太安城的艮龙和乾龙闻到美味一般,贪婪吞噬着漫天气运。 中行书皱眉,罕见叹息了一声,北魏天子何止斩龙,简直是抽筋扒皮,将盛京城刚刚凝聚的气运撕碎击散,李元樱曾经将郝连勃勃打成坐在轮椅上的废人,此时她又亲手将黑龙气运打散之后还要汲取干净,分明是赶尽杀绝,不给人后路的举动。 青瓷紧紧抿着嘴唇,正欲向前,中行书艰难摇了摇头:“此刻已经没有意义,双龙气运汲取黑龙气运,回天乏术,只能希冀着人间之力抵抗一二。” 青瓷有太多不甘,在她的眼中,整个盛京城依旧很新,从狼居胥山上挖出来的石头光滑黝黑,彰显着别样的色彩,但是盛京城的精气神已经慢慢消散,一道道如同散雪浮云一般的气息不断从盛京城抽离出去,纳入两条气运神龙之中。 这是婢女青瓷独有的本事儿,即便是身含双龙气运的李元樱也只是朦朦胧胧之中有所感觉,没有青瓷看得那般清晰准确、感同身受,黑色的气息如同薄雾一般在空中悬浮,视线急剧下降。 突然,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在盛京城之前,这片原野之上,格外清晰。 小小的婴儿自小爱哭,李元樱心神一乱,不断挥动双手,眼前黑色气息瞬间消散,源源不断纳入到太安城双龙气运之中,一条视觉通道出现在她和城头之间。 蓦然一愣,一柄玄青色巨剑出现在李元樱面前,郝连流水在婴儿啼哭声中,双指引剑,盛京城北方的的神极峰化作一柄利剑悄无声息来到此间,山顶那一株常年鲜红的梧桐树瞬间叶变焦黑,飘落在地,成了一株死树枯树。 李元樱双手互拍,在千钧一发之间夹住了剑身,此刻,两条气运神龙在不断蚕食着黑龙残留的气运,无暇顾及其他,李元樱最大的依仗没了,只能依靠着自己来对抗无异于气运的玄青色巨剑。 郝连流水一声娇喝,推着巨剑不断前进,一人前进,一人后退,巨剑行驶了百丈距离,剑尖离着李元樱的胸口近了一寸,两人再行百丈,剑尖又进了一寸。 一脚前弓,一脚蹬踏,北魏天子强行止住身体,手臂之上雷电闪烁,衬托得整个脸熠熠生辉,人停住了,巨剑却始终向前缓慢前进,最终轻轻点了一下胸口,鲜血便染红了李元樱的黑裙,在胸口处绣出了一朵大红花。 两条气运神龙吞噬干净黑龙气运,身躯突然变大,青黄之间夹杂着丝丝黑气,俯冲下来,没入李元樱的体内。 李元樱闭眼睁眼之间,眼眸之中依旧是一青一黄,但是也有丝丝黑气萦绕,更添邪魅,流窜在体外的气息也张狂至极。 终于,李元樱毫不犹豫松开玄青色巨剑,任凭巨剑落在胸口之上,如同金属相互碰撞,同时,左手猛然拍在剑身之上,一股气浪透过剑身传入郝连流水身上。 草原最尊贵的女子喷出一口鲜血。 李元樱不管其他,右手再拍,左手跟上,两股相反的气劲不断落在剑身之上,终于玄青色巨剑承受不住,砰地一声碎成两半,两半又变成四半,最终变成漫天玄青色碎片,两条气运神龙呼啸而出,疯狂汲取。 而北魏天子一闪而过,来到郝连流水身边,郝连流水在第一时间内,双手做剑刺向李元樱的眼睛。 北魏天子浑然不惧,不躲不闪,猛然跺脚,郝连流水的两道剑气如同被撞击一般,碎成无数,一脚过后,左手一手探出,掐出郝连流水的脖子,轻轻向上一提,女子之中,李元樱还未曾见过谁的身高比她高。 郝连流水双脚凌空,并不坐以待毙,一掌砸向李元樱的眉心,她却没想到,李元樱手法更快,另一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分筋错骨,整条手臂上的衣衫碎成无数条。 “李元樱,你想用我的性命威胁大汗,让大汗为难,你做梦!”郝连流水脸色一狠,浑身气息爆发,正欲自爆,选择与李元樱同归于尽。 北魏天子冷哼一声:“就凭你也想与朕同归于尽,朕不受任何人胁迫!” 城头之上,稽粥猛地睁大眼睛。 城头下,李元樱一掌按在郝连流水的胸口,打散那股自爆气息,另一手轻轻一扯,郝连可顿的一条手臂便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鲜血在城前飞扬! 第一百九十章 把柔弱之人逼疯 鲜血在盛京城的城门前飘飞,场面极其血腥,郝连流水的一条手臂当空飞舞,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李元樱扯下那一条手臂的场景,格外震撼。 草原最尊贵的女子脸色煞白,眼前的北魏天子开始朦胧晃动,她只能看到李元樱静默不动,没有丝毫乘胜追击的打算,只是冷冷地望着自己,黑气弥漫,杀气腾腾。 城头之上一声声倒吸凉气的惊呼声响起,饶是中行书也不曾想到李元樱竟然狠厉至此,难道她就不怕这怀中婴孩性命不保?还是她已经再次入魔,神志不清? 脚下轻点,郝连流水一手捂住胳膊,身体不断后退,鲜血便在她的后退过程中,洒落满地。 与此同时,弩箭激射,为郝连流水的后撤争取一点时间,漫天弩箭如雨一般黑压压落下,其后一万两千名草原重骑兵冲出盛京城,列阵,迎敌。 李元樱一动不动,微微抬头,既没有去看没入骑阵中的郝连流水,也没有去看整装待发的草原重骑,而是直勾勾盯着城头上的草原大汗,就那么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 稽粥脸上一阵抽搐,和当年那妇人一模一样的表情,轻视、可怜、厌恶,草原大汗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一旁的李秀策,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在乎这孩子的性命了吗? 李元樱两边嘴角同时向下弯了一下,一双眼睛阴沉怨毒,意思也很明显,你敢! 朱雀门事变之时,李元樱悲伤怨恨,此时近乎于相同的场景下,她心底那一抹杀戮瞬间爆裂起来,如同秋天荒野上的野火,熊熊燃烧。 北魏天子独身站在黝黑城池之前,脚步踩在草原的之上,她伸手指了指城头:“想和朕谈条件,你们不配!朕只说一次,把秀策,还给朕!” 声音清冷,如同晴天里一声响雷。 “若是秀策有个三长两短,朕必定杀尽草原牧民,杀绝狼群牛羊,让你们草原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中原大军年年北上,月月北伐,朕保证,长城以北处处遍地狼烟,日日千里无炊烟。你稽粥不是想作草原古往今来第一人嘛,朕会让你死后史书留骂名,让你成为草原第一罪人!” 眼神扫过城头之上的稽粥和中行书,李元昊的声音更冷三分:“若是你们不信,大可以一试!” 一脚踏在城前,盛京城颤抖不止,刚刚凝聚形成的盛京城气运骤然熄灭,片片龟裂,李元樱赶尽杀绝,不留给草原一点余地。 六千名皇城守卫一次列开,弓弩入腰,弯刀出窍,铁甲横流一般的精锐私军缓缓前进,准备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法耗死北魏皇帝,若想通过围困的方法难如登天,太安城的围杀大战已经证明,李元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快,依托着气运雄浑的太安城,她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所以对付普通修行者的法子不行,只有硬碰硬的阵地战才是战胜北魏天子的根本方法,以无穷尽的面去消耗蚕食李元樱的点,阻断她的气息,寻找一刹那的机会。 在六千重骑兵的后面还有六千柔然铁骑,无数匈奴狼群和江湖高手隐藏其中,匈奴要以整个狼群和整个江湖要慢慢耗死李元樱,即便不能耗死。 第一批骑军开始前冲,厚重的马蹄重重踏在地上,发出轰隆声响,大地为之一颤,随之奔袭前进的是第二队骑军,然后是三队,四队......一万二千余人的骑军分批前冲,形成一道道大潮一般的连续冲击。 三绝之一酒剑仙有言,钱塘江有大潮,一浪接一浪,凡承受十浪冲击者,神天境无疑。 而今日,匈奴骑军用血肉躯体、大漠良驹和草原弯刀组成了七十二道人潮,密密麻麻,轰然前进,势不可挡。 提刀而行,草原的狂风吹飞北魏天子的发丝,让她恍若人间神魔! 举刀下砸,砰地一声,刀身砸在马头之上,连人带马轰然倒地,鲜血飞溅,刀罡滚滚,如同大潮翻涌,连带着两侧的马匹殃及鱼池,直接砸出一个视线真空,后面奔跑前冲的马匹如同撞在墙壁之上,马头碎裂,骤停之下,马背上的士兵被狠狠甩了出去,刀罡在空中一掠,顿时一分两半。 浩浩荡荡的骑兵前赴后继,悍不畏死,李元樱手持薄刀,气息外放,形成一道气息屏障,不让任何一名草原骑兵冲过这道屏障。 任意收割着生命,李元樱脚步坚定异常,出刀的速度越来越快,飞扑上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空气中血腥弥漫,已经看不到李元樱的身影,只有在浩浩荡荡如同潮水一般的骑兵中央,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团黑影在坚定前行。 出城之前,这一万二千余名草原骑兵,也是草原最后的骑兵,已经立下了死志,其中有一条尤为惨烈,若是前面的兄弟挡住去路,皆可斩杀,所以当前面的骑兵看到杀神附体的李元樱稍微有所犹豫,一颗头颅已经被后方的骑兵砍了下来。 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眼前尽是草原骑兵的尸首,堆砌如山,李元樱口中不断呢喃着“朕要杀光你们,朕要杀光你们!”,出刀的速度急速攀升,出刀之后,不再声势浩大,但是威力十足,如同修罗战场,鲜血残骸遍地。 在最后,前冲的草原骑兵出现了一刹那诡异的停止,李元樱双手大张,两条带着丝丝黑气的气运神龙撞出体外,城墙之下人仰马翻,恰如元宵佳节,在灯火璀璨之中不断游动的舞狮,神龙在骑兵之中横冲直撞,任意收割着生命。 城头上,中行书望着李元樱,叹了一口气,良久,他开口对身边的稽粥说道:“大汗,老朽错了,错得离谱。暂且不去论对错,说是非。您看,我们草原、南梁和西楚联手,把一个柔弱之人逼疯了。” 一手提刀,缓缓踏步,站在堆砌乳山的尸首最高处,李元樱杀神附体,呼吸沉重,眼神凌厉。 朕不会退却,也不会妥协,希望你们也能如此,不是你们死,就是朕死!问题是,你们敢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西去 李元樱已经很累了,谁都看得出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只要那一口气泄下去,她的身体便会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轰然倒地,可是谁都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多长时间之后才能达到她不能承受的极限,到了此时,她未曾露出些许疲态和颓废,不留给草原众人一丁点希望的曙光。 她能亲手杀死郝连流水吗?弹指吹灰之间,但是她没有,完全是因为不屑,城头之上那群人还有理性,他们心底还有更多的念想,但是北魏天子没了,了无牵挂,无所畏惧,在她眼中救下秀策理所应当,此外,她还要把他们统统杀光,杀死! 堆积如山的尸首,满地的鲜血,满心的暴戾,流溢在体外的杀气,北魏天子如同一团疯狂燃烧的纯黑色火焰。 这位败尽天下高手的女天子倒下那一刻,应该会很美! 城头纸上的秦英如此想到,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完全,后背上背负着一把破烂的古琴,琴弦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伸手扯下古琴,一手放在琴弦之上,秦英苦笑一声,那很美的画面他应该是看不到了。 “秦英,住手!”中行书未回头,眼睛始终盯着城头之下的李元樱:“大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就在眼前,草原败了,败得一塌涂地,车马北迁做了嫁衣,古凉州、盛京城都成了制约我草原的枷锁,若是料定不错,在南方的正面战场上,张元也已经产了二心,镇北军迟早会沿着李元樱北上的路线,一举攻到盛京城,固守盛京城已经是下下策,我草原本就是蓝天下的雄鹰,大地上的马驹,不应该固守一处城池,是中行书害了草原。” 中行书艰难起身,想要跪拜,青瓷正欲扶起,稽粥先行一步,双手怀抱住这位浑身骨骼尽断的老人:“先生于草原有大恩!” 谁能想到,两国之战竟然以一名女子的蛮横冲撞而改变,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楚人凤是一个,北魏天子更甚,一人战一城! 中行书苦笑一声:“大汗,留下青山,以后总有机会,当年大汗能在渭水退,是大魄力,今日在盛京城,大汗还可以一退。” 稽粥满心苦涩,退,还能向哪里退?向北?极北极寒之地?一心攻下中原,目的便是不再承受北地严寒,到头来难道还要被镇北军追着走入冰天雪地之中吗? “不,大汗,可以向西!”中行书开口道,眼神落在西方。 “西楚?”稽粥诧异。 “对,西楚!”中行书开口道:“西楚虽然是一地,但是西楚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太行山和黄河犬牙交错,是天然拒敌于外的屏障,背负着西域作为战略缓冲,南方是蜀地,有着蜀道抵御外敌,西南方向便是天险高原,老朽当年执意要先打西楚,也完全是因为地利之便,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让西楚逐渐站稳了脚跟儿,大汗此时去西楚最为安全。” “但是,先生,西楚刘铸气量狭小,不能容人。”稽粥都没有发现,在城外那女子气势的压迫下,他已经有了退心。 中行书摇了摇头:“西楚管事儿的人不是刘铸,还是诸葛唯我。大汗,不必惊讶,老朽可以断定,诸葛唯我没那么容易死,而且他的手中还有一副大牌没出,足以撼动天下根基的后手!” 此时,一架机关鸟从远处飞来,稳稳落在城头之上。 “大汗,老朽废人一个,生平最大愿望便是看到北魏灭亡,报满门家仇,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能熬得过北魏这一对祖孙,但是与大汗相交多年,中行书难得遇见明主,草原一败非人之罪,大汗不必介怀。”中行书重重喘了一口气:“老朽临死之前,还希望为大汗做最后一件事情。” 稽粥看了一眼机关鸟,心头了然,先生这是准备利用机关鸟将北魏天子引开,为西去提供条件。 “先生,不可以!”青瓷满眼含泪,不住摇头。 中行书飒然一笑:“青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把老骨头早就该死了,这人间本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可是世事无常,天机难测,好像这些年死的都是你们年轻人,比如和你交好的白灵,本该和你一样,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李元樱手中,你也不要太怨恨城头下那女子,她身边死的人更多。” 丁一、李秀策之死,始终都是李元樱心头迈不过去的坎。 “大汗,有劳了!”中行书开口道。 “先生,草原不会忘了先生的大恩大德!”稽粥怀抱起瘦骨嶙峋的中行书,将他放在机关鸟上。 这是一架特制的机关鸟,专门为中行书所制,可以固定中行书的身体,几条细线挂在他的身上,只要微微一动,便能控制机关鸟转向飞行,格外巧妙。 襁褓中的婴孩被放在中行书的怀中,他低头看了一眼,青瓷从先生的眼中看到笑意,从来都没有过的笑意,解脱释然。 中行书的脖子中还挂着羊奶,只要身体微微前倾,羊奶便能流入孩童的嘴中。 机关鸟从城头之上起飞,斜掠过李元樱的头顶,向着南方而去。 李元樱没作丝毫停顿,扭头跟了上去,夜色中,天空中一道风,地下一道风,在草原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黝黑的盛京城安静下来,满城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从城内走出,向西而去,开始了长途跋涉的艰难西进之路。 一辆马车内坐着稽粥,面无表情,脸色煞白的郝连流水握住了他的手,此刻他不是草原大汗,而是她的夫君。 马车外,青瓷骑着一匹马,泪流满面,她自小生活在先生身边,听先生教诲,跟先生学习写字,先生啊先生,那不仅是先生,更是父亲! 人群之中,拓跋玉树扶着自己的娘亲,踽踽独行,举目四望,四周一片灰蒙蒙,阿爸还没回来,若是回来了,他能知道我们去了哪了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魂归故里,老死家乡 草原无山,也无树,一片开阔千里,从北方刮来的风,急且快,机关鸟在空中向南而去,速度极快,而在机关鸟的后面,李元樱一刻未停,身体快若一道风,既没有气势恢宏的气息外泄,也没有暴起的杀心,只是跟上机关鸟的步伐,她坚信着这一架机关鸟会有穷途末路、从高空中跌落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就是救回秀策最好的时机。 那么,中行书要去哪里?去汉中,他的家乡。当年中家满门被斩,尸体挂在中家大门之前,老祖宗让手脚尽断的中行书看着刀一下又一下落下,亲人逐个离世,悲痛欲绝。十五年前,天上人入太安城,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自那之后一心向佛的老祖宗越发深居简出,毒辣决绝,中行书也含着满心的悲痛,爬去了草原,成了坐在轮椅上的阴森中先生。 命运从那里出现了分叉,天下从那里走向四分。 机关鸟上,中行书微微低头,布囊中的羊奶如同雨后顺着屋檐低落的水滴,落入怀中婴儿的嘴中,小秀策贪婪地吮吸,突然,这一条奶流断了,中行书皱了皱眉头,又艰难向前倾了倾身子,弧度更大,还是没有羊奶流出。 没奶了。 “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中行书抬头望向南方,微微侧头,一条细线带动机关鸟上的机关,机关鸟一个直上直下的冲刺,飞得更高了。 终于,看到了中原! 中行书浑浊的双眼有了别样的神采,故乡就在前方。 从草原到汉中整整六千余里,中行书坐在机关鸟上,远远吊着李元昊。 一人为了回归故乡,一人为了救人。 机关鸟在天上,俯瞰下去,入的眼的再也不是草原的翠绿,而是汉中独有的黑绿色,浮云片片,山川树木都成了细小的蚂蚁,李元樱的身影在苍翠之间不断闪现,死死咬住机关鸟的去向,倔强而又执着。 中行书低头望去,突然有些想不明白,太安城的惊天围杀之后,李元昊第二次杀穿匈奴,一路之上连番大战,到此处,少说也有半月有余,一个女子,她哪里来的气力,是什么支撑着她。当年老妇人屠杀了他的全家,打碎了他的双腿,他用双手爬到草原,精心策划了“车马北迁”,每一次的痛楚都让他感觉格外的快意,难道下面的那名女子也有这种感触? 在草原的日日夜夜,一有空闲,他便让青瓷将他推向盛京城皇宫的最高处,面朝南,遥望中原。每每那个时候,中行书古井不波的脸上方才有神情转变,青瓷解读过很多次,总是不得其法,他人都看不透这位草原帝师的心思,但是他自己知道,他无非是想死在故土家乡。 整整一天时间内,滴水未进,襁褓中的小秀策已经没了力气哭泣,中行书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费尽浑身力气,用枯瘦的双手笨拙地拖着小秀策:“再忍一忍,马上就到汉中了。” 突然,中行书皱了皱眉毛,他突然看不到了李元昊的身影,难道是连日疲惫已经让她放弃了追击,身体后仰,又一条细线被拉紧,机关鸟宽大的翅膀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以缓慢的速度下降,中行书瞪大眼睛向下望去,北魏天子的身影确实不见了。 “哎,她放弃了,而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怎么办?”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秀策,中行书苦笑道。 一瞬间,笑容僵硬在脸上,中行书猛然回头,前方不远的山头上,李元樱赫然站在那里,看到中行书在观望她,她猛地快速前冲,身影如同离线的箭,一脚跺在一棵树上,树木骤然弯曲,她将自己真的当作一支箭射出,腾空而起。 因为要观察李元樱的行踪,机关鸟降低了飞行高度,此刻,是机关鸟离着地面最近的距离。 中行书豁然一惊,慌忙向着另一个方向侧身,细线瞬间绷紧,机关鸟骤然抬高,如同袭击长空的鹰隼,他不但要提高机关鸟的飞行高度,而且要转变方向,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那一条细线砰地一声被拉断了。 中行书摇摇欲坠,一切都看命了! 李元樱人在空中,伸手去抓机关鸟,手指已经隐隐抚摸住了机关鸟的尾部,但是下一刻,她没有着力点,身体颓然下落。 一咬牙,那柄薄刀突然激射而出,刺入机关鸟尾部,而在刀柄之上,一条银线钩挂其上。 在和拓跋龙野的战斗中,一线已经绷断,没了以往的神奇,但是此刻临危受命,有着超乎想象的作用。 李元樱的身子吊在当空,有了着力点,手部发力,借力而起,她再次腾空而起,重重落在机关鸟的头部,整个机关鸟一阵踉跄。 中行书在颠簸中,身子向后仰躺。 李元樱一伸手,银线将中行书的脑袋团团围住,勒紧绷死,止住了后倾的势头,但是只要北魏天子稍一用力,他的脑袋便会被切割成一堆血肉。 李元樱眉毛倒立,一手持刀,另一只手伸出,声音不容置喙:“把秀策,还给朕!” 中行书笑了笑,嘴角牵扯脸部,被银钱勾勒出一道道血槽,他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疼痛:“你和你奶奶一般无二,同样的霸道。” “把秀策,还给朕!”李元昊再次吼道。 中行书伸出手,轻轻托起李秀策,李元昊眯了眯眼睛,身形如风,瞬间夺回李秀策,却丝毫未有放松,浑身紧绷蓄力,她怕以智谋著称的中行书有后手,像是诸葛唯我、中行书这种人,再怎么地方都不为过。 “原来你也是正常人,会累。因为累了,所以夺回孩子的一瞬间,你没有勒紧这条银线将我的脑袋切割的血肉模糊。”中行书又笑了笑,脸上的血更多:“放心,没有后手,能引开你,让大汗顺利去西楚,老朽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李元昊查看了一下小秀策,安然无恙,心中大定,手一抖,薄刀一个巧妙的回旋,在手指上一抹,一道鲜血流出,她将流血的手指轻轻塞到小秀策嘴巴中。 饥饿难耐的小秀策嘴中一阵湿润的温热,忍不住使出吃奶的劲儿吮吸。 李元昊微微皱眉。 她,依旧怕疼。 看着眼前的一幕,中行书脸上的笑容更浓,浑身放松:“你可知当年老朽差点成了你的老师?” “中行书,不用套近乎,今日,你必须死!”李元樱心意一动,银线绷紧,中行书身上的血更多,或许是常年瘫坐在轮椅之上,中行书的鲜血粘稠,已经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红黑色。 行尸走肉,病入膏肓,也不过如此。 “嗯,即便言语交锋,也不想落了下乘。你大可以放心,我只是想聊聊天,并无其他想法。”中行书依旧淡然,机关鸟在空中摇摇晃晃:“若是细细算来,和你交锋应该是你独身北上的时候,有过一次短暂的见面,你气势汹汹杀来,只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但是万万不曾想到你的女儿身。那一次,我用了全力,占据上风,不过却敌不过你那好得出奇的运气,不但让你出城北上,还顺利南下,回归太安城。不得不说,能够做到这件事情之人天下没有几个,更何况那时的你不过初入九品之上,草原有着大把高手可以治你于死地,结果却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着实可惜。” 李元樱沉默不语。 中行书不以为意:“草原江湖在祭孔大典入太安城,你也是身先士卒,古往今来的帝王,从未有过,更不要说你还是女子之身。秦英回来之后,曾经说话一件事情,纳兰托亚行将就木、从高空跌落之时,你曾经下意识准备拉她一把,只是被打开了。不去理解纳兰托亚心头所想,这说明你心底是善良的。” 沉默不语的李元樱嘴角有一个微不足道又确实存在的细小弧度,那是在冷哼不屑。 中行书摇摇头,这女子似乎已经不相信善良了:“其实我更加好奇的是,你到底是凭着什么本事,让柳青心甘情愿出现在镇西军内为你抵抗西楚,他的脾性我最为清楚,并非那么好驯服的,即便是大汗和可顿,这么多年也不曾让他有所弯折,只能算是呆在草原,当个帮手。” 李元樱皱眉,将手指从小秀策的嘴巴中取出来,手指微红,轻轻擦了擦小秀策的嘴角,小小的孩子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中行书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明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不耐烦,他不由地自嘲一笑:“叨唠这么多,在你耳中皆是一些废话。” “将死之人,总是话多一些的。”李元樱冷冷说道:“朕,许你!” 这一次,中行书不再微笑,而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话说得有意思,听着平淡,却莫名霸道。” “中行书,你想让朕饶你一命?”李元樱冷漠说道,饶他一命,哼,绝不可能。 “不,你想多了,能够回到中原,我的心愿已经了却,魂归故里,老死家乡,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幸运。与你交谈,只是想临死之间说几句话,早草原这么多年,很难找到一个闲谈之人。”中行书说完,强行向后仰躺下去,身体从机关鸟之上跌落,满头银线若是勒紧绷死,他的整颗脑袋会碎成一滩血肉,然后没头的尸首掉落人间。 就在银线绷紧的那一刻,李元樱收回银线,中行书保全一颗头颅,留下了全尸,他也还有机会再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枯瘦的身体在空中跌落,耳边响起了呼呼风声,像是秋天归根的落叶,天空越来越远,大地越来越近,中行书遥望越来越小的机关鸟,直到变成蚂蚁大小,再然后眼中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最终,草原帝师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是一片浓密的树林,有山有水,有清风明月,有落水出石,鸟语花香。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这一片苍翠中慢慢腐烂,变成无人问津的一抔黄土,淹没在荒烟蔓草之间。 高空中,机关鸟已经不能乘风飞行,摇摇欲坠了片刻时间,终于向下跌落,而且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一个山头之上坠落,李元樱在一片废墟中,缓缓显露身形,放开护在小秀策脑袋上的手臂,稍作检查,她举目四望,自己身处一座山头之上,四周绿树环绕,格外清幽。 缓缓走下山头,李元樱突然止住了步伐,在山下小溪一旁,一辆马车突兀出现在那里,不起眼,但是由于在荒郊野外,显得又极其醒目,没有马夫,只有孤零零的一辆马车。 略显粗糙的一只手首先映入眼中,马车帘子被那一只手微微掀起,下一刻,一名女子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目视北魏天子的方向。 李元樱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她怎么会在这出现? 佘玉莲,佘余的贤内助,原配夫人。 佘玉莲微微欠身,虽是行礼,却是不卑不亢,毫不胆怯:“陛下!” 李元樱踏步前行,离着佘玉莲越来越近,拉车的马匹已经感受到了北魏天子的流窜在外杀气,不断蹬踏着前蹄,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反倒是佘玉莲临危不惧,脸色无常。 站在对方面前,李元樱命令道:“抬起头来!” 佘玉莲缓缓抬头,和李元樱对视,沉默片刻,开口道:“陛下连番大战,未曾停歇,此刻车上有吃食,陛下可以上车品尝一下。” 说完,她微微掀起了帘子,李元樱想都没想,上车走了进去。 马车内,装饰极其简单,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旁点有麝香,香气扑鼻,车厢正中央摆满了瓜果糕点。 饥渴难耐的李元樱口齿生津。 “陛下且慢,饥饿之后,不可暴饮暴食,伤胃毁脾,最好先喝一杯蜂蜜水,让身体适应一下。” 佘玉莲取出一个雪白的瓷杯,用精致的小瓷勺从糖罐内舀出两勺蜂蜜,又从小碳炉上取下烧开的热水,水流顺着壶嘴倒入瓷杯内,热气袅袅升腾,车厢内弥漫起一股甜腻的味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好奇怪......也好可爱 佘玉莲双手捧起雪白的瓷杯,恭敬地放到李元樱面前,眼神清澈诚恳。 北魏天子望了她一眼,一手接过瓷杯,轻抿了一口蜂蜜水,一股温热被她收入腹中,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惫,也说不出的舒服,连日以来,除了哈格木那一碗面和那一颗荷包蛋,她滴水未沾,饥渴难耐,身体和精神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沿。 不多时,一瓷杯的蜂蜜水尽数落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李元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秀策,嘴角有一抹她自己不曾在意的笑意。 “陛下,孩子我来吧?”佘玉莲将糕点推向李元樱,缓缓伸出双手:“陛下尽管放心,小女子并无恶意,以陛下的大神通,小女子稍有歹意,陛下需要一个念头,我就活不了。” 李元樱将孩子递过去,她说得不错,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女子而已,她若有心杀人,佘玉莲不过蝼蚁,而且在这名毫无戒心、笑容温暖的女子身前,她实在起不了杀意,有时候面对佘玉莲,李元樱会有一种荒诞的感觉,好像面对着......小钗姐和织染,佘玉莲身上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亲和感,令人忍不住靠近亲切,另一方面,佘玉莲能够准确出现在此地,说明那名佘余佘先生推算的本事儿更近一步,或者有了其他手段。 佘玉莲抱过孩子,轻轻放在车厢内,双手相互搓了搓,她的手只能算是纤细,远远算不上好看,手背黝黑,手心粗糙,早年佘余还未一鸣惊人之前,家中粗活重活都是佘玉莲一肩挑起,偶尔与他人起了争执,也是佘玉莲拎着菜刀向前冲,佘余躲在后面,旁人冷眼嘲笑佘余不是个男人,当事人相互对视一眼,不以为意,但是佘玉莲的那一双手,佘余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发达之后,他花费了许多俸禄去买保养肌肤的八白散,佘玉莲觉得麻烦,不想涂,佘余便每天不厌其烦凑在身边亲手帮她抹,日子久了,身上其他部位逐渐变白,可是她的手,依旧不好看。 有些岁月的痕迹,抹除不了,如同刀割,只会越来越深刻。 双手温暖之后,佘玉莲解开襁褓,检查一下孩子上下,一双手抚摸着孩子的手脚和背部,活络筋骨血液,手法娴熟,眼花缭乱。 小秀策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眼前的陌生人,他本来想大哭的,但是那一双在身体上下游走的手仿若有魔力一般,实在是太舒服了,他不好意思哭,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李元樱不禁大感惊奇,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朕或者萱儿有这手法,能少多少麻烦啊。”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败尽天下高手的北魏天子,而是一名普普通通、为家长里短而心心念的小女子! 佘玉莲淡淡一笑,开口问道:“陛下,萱儿是谁?” 李元樱指了指睡梦中的小秀策:“他的干娘。” 佘玉莲蓦然一愣,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夫君错在这个地方,早年两人贫苦,在小院度日之时,一人劈柴,一人摞柴,曾经评论过名动天下的众人,其中评论到李元樱之时,多以她帝王身份为基础,向外延伸,认为她是一个隐忍但性子弱的帝王,太和殿诛杀澹台国藩,两年江湖游历,孤身北上匈奴,再评价李元樱,她不仅仅是一位女子帝王,还是一名修行大宗师,不过自始至终,夫君从未从普通人的角度去解读北魏天子,所以才有了秦淮河一败,时至今日,佘玉莲方才明白,李元樱是一名普通女子,有喜怒哀乐,其后才是北魏天子、修行大宗师,主次倒了,轻重反了,所以很多事情都错了。 李元樱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慢慢品味,江南地区的糕点胜在香甜,强在软:“说吧,佘余让你来干什么?” 佘玉莲从思索中醒过来:“陛下明察秋毫,小女子能够出现在此地,全是夫君的安排。” “哼,他也应该知道,让你来就是让你来送死!你的这位夫君很聪明,不过皆是小聪明,登不上大雅之堂!”李元樱斜倚在一旁的软塌上,样子懒散,但是眼神凌厉:“他想让你扰乱朕的心智?在这人间大势的转折之处,做出不利的抉择。” 佘玉莲摇摇头:“夫君只是让小女子来将建康城发生的事情原封不动告诉陛下,让陛下知道建康城发生了什么事情。” “诸葛唯我去建康城了?”李元樱轻描淡写地说道。 佘玉莲心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世人以为诸葛唯我已经死在楚人凤手中,谁能想到西楚国师兵行险招,竟然神出鬼没出现在了建康城,将两枚绝佳的棋子攥在了手中,而这一切北魏天子已经提前知道? 她出现在北魏腹地的荒郊野外,让李元樱惊讶但不震惊,但是北魏天子知道诸葛唯我去了建康城,却是让佘玉莲心惊肉跳。 稳住心神,佘玉莲点点头:“陈珞岩陈殿下已经报仇,我大梁的皇帝陛下驾崩,花贵妃以身陪葬,南梁上下分崩离析,虽然南方正面战场如火如荼,实际上在朝廷内部,已经尘埃落定,无人有能力回天,即便从新启用陈法格大都督,也不过是延迟大梁败亡的时间,等到镇北军或者镇西军能够抽调兵力支援南线,大都督也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大梁败亡已经定了。不过这些对于陛下而言微不足道,小女子想说的是,诸葛唯我将陈珞岩陈殿下和吴清源吴公子掳走了,由一辆马车送往西楚。” 李元樱已经做好了听到这种消息的准备,但是当这个消息真真切切落入耳中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愣,心头一动,果然,诸葛唯我一开始的胜负就不在战场和庙堂之上:“朕可以妥协退让,诸葛唯我的条件朕都可以答应,不过日后,朕给他的东西,他是否有命拿稳,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佘玉莲摇摇头:“陛下自然有本事儿让诸葛唯我寝食难安,不过小女子有一事儿相告,诸葛唯我送往西楚的马车是空的,早在诸葛唯我到达建康城之前,陈殿下和吴公子已经被另外的人掳走了。” 咔嚓一声,车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断裂声,然后整个车厢完全碎裂,炸向四周,拉车的老马豁然一惊,正欲撒开蹄子狂奔逃跑,却发现四蹄根本动不了,被钉在当场,本来就惊惧异常的老马瑟瑟发抖,想要出声嘶吼两声,它发现连嘴都张不开! 佘玉莲被一股大风吹拂,几欲摔倒,不过她在第一时间内不是想着自己的安危,而是先看了看孩子。 李元樱袖子一挥,小秀策落入她的怀中,轻轻起身,佘玉莲承受不住迎面而来的威压,瘫倒在光秃秃的马车上:“说,那一群人又是谁?!是不是佘余耍得把戏?!” 事情突然出现了难以理解和解释的地方,如果陈珞岩和吴清源不是被诸葛唯我掳去了西楚,那又是被什么人掳走,难道背后还有看不见的人在操纵一切,这个世界的初始之人死后,难道还有未知的秘密?亦或是那位穷途末路的佘先生布下的另一个棋局? 佘玉莲艰难起身,双膝跪在李元樱面前:“陛下,此事儿绝非夫君佘余做局,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诸葛唯我手头并无棋子,他只是再唱一出空城计!” “空城计?”李元樱的脸色狰狞起来,她微微伸手,一把捏住佘玉莲的脖颈,轻轻向上一提,两人离着更近了一些,脸面几乎碰到脸面。 佘玉莲脸色通红,呼吸不畅。 李元樱眼神阴霾,语气冷冽:“佘玉莲,无论事实如何,是佘余想要借刀杀人,让朕灭了西楚,为他争取保住南梁的时间,还是诸葛唯我故布疑阵,故意让你们知晓那辆马车是空的,朕立刻去西楚,把一切都弄清楚。佘余料定的不错,朕不会杀你,但是你和佘余也应该有过最坏的打算,现在你即刻去太安城,在那里等着朕!当然你也可以回去南梁,和你那夫君团聚,不过,日后天大地大,绝对没有你和他的容身之地,直到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朕,一言九鼎!” 话音刚落,佘玉莲觉得脖子一松,空气灌入肺中,意识一下子回归身体,眼前再也没有北魏天子的身影。 大口呼吸几口,佘玉莲站起身来,望着南方,眼圈微红,心头苦涩,夫君让自己前来的确是要扰乱李元樱的心智,让她将重点转移到西楚,为南梁争取时间,顺便借刀杀人,除掉诸葛唯我,世间若是有人能够抹杀诸葛唯我,也只有李元樱了。对付李元樱,不仅仅需要胆识和魄力,而且要善于察言观色,佘余不可能自己来,思来想去也只有佘玉莲前来,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北魏天子都会直接杀人,断然不会交谈聊天,只有佘玉莲可以说话,可以交谈,可以将佘余想要告诉李元樱的话语说出来,并且不死,保住性命。 她这一来,关乎于南梁存亡,而相应的代价、最坏的打算就是佘玉莲成为北魏的人质,北魏天子更甚,让她这名人质自己走到太安城,画地为牢,但是,能有其他法子吗?没有,因为北魏天子绝对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角色。 车厢被毁,一片狼藉,佘玉莲收拾一下能吃的食物和淡水,骑上马匹,向着太安城的方向驶去,一人一匹马,这是她第一次独身一人,以前也有更艰难的日子,不过那时候是她和佘余两人,同舟同济,相互搀扶依靠,外面风大雨大,两人抱着就会很温暖。好多人都说,包括花贵妃也说,佘余对她的依恋多过她对佘余的,在场的佘余也笑呵呵承认了,事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对佘余的依恋更深,他是她的希望和依靠,也是她走过春夏秋冬的明灯。 而现在,那些已经远去了,再相见,不知又是什么岁月! 佘玉莲笑着,也哭着,向着太安城方向驶去。 马车行驶在三天,日夜兼程,终于在晨光微熹之中看到了太安城的城门,一夜惊天围杀之后,李元樱便独身北上了,然后消息全无,太安城戒备森严,佘玉莲自报家门,她没想到北魏朝廷的办事效率竟然这么高? 她首先见到的是汪嗣英,身材消瘦,嘴唇轻薄,不能说是一名好看的男子,但是绝对是一名令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男子,佘玉莲看到他就想起杨莲亭,眼睛不一样,但是眼神格外相似,另外,佘玉莲还看到了一抹杀气,隐藏的很好,又十分清晰。 汪嗣英沉默了片刻,低声对手下说了一两句,不多时,佘玉莲又看到了唐宗飞和孙景初,孙景初是典型官场高官,倒是这名唐宗飞相貌俊朗,性格开朗,只是脾气有点暴,进门之前差点绊倒在门框上,听到李元樱的去向后,明显恼火愤怒了,但是又不好发作,强行压住,化作一句幽怨:“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哟!” 其后,一脸肃穆的胡汉斌也来了,绷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似的,一脸呆板木讷的黄汉庭也来了,弯着腰,好像他欠了别人钱似的。 再后来,佘玉莲见到了那名太安城的新御猫余庆和北魏小王爷的干娘萱儿,哦,原来她是一名小宫女啊。小宫女一听陛下和小王爷去了西楚,独自去面对敌人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余庆不住安慰,擦眼泪,让她不用担心。 一刹那,佘玉莲觉得北魏这群人......好奇怪......也好可爱。 最终,除了汪嗣英,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到唐宗飞身上,怎么办? 唐宗飞一挥衣袖:“还能怎么办?赶快将书信送往镇北军、镇南军和镇西军,让三大将军知晓的陛下去向,好施以援手。现在汪大人调集人马,一同赶往西楚,或许这就是人间的最后一战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铁马雄关,一人攻城 西楚,洛阳城。 西楚皇帝刘铸双手颤抖不止,手中从西域淘来的八宝琉璃瓶,一个不留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惊讶、惶恐地望着眼前突兀出现的诸葛唯我,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被楚人凤炸死在皇宫内?为何......? 惊恐诧异只是一瞬间,刘铸马上提起龙袍前摆,痛哭流涕,脚下的小碎步如同春天里的细雨,口中大喊:“先生,先生,天见可怜!天见可怜!朕每日祈祷,昨夜梦醒时分,还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让朕能再见先生一面,今日先生死而复生,神明庇护,幸甚乐哉,幸甚乐哉!” 刘铸屁颠颠跑到诸葛唯我的马前,一边擦泪,一边牵起马缰绳,毫不在意身份,喜不自禁:“先生快些进宫,快些进宫,朕可是想死先生了。” 想死?想你死啊!刘铸阴霾的眼神,诸葛唯我看不到。 虽然只是寥寥一看,但是西楚皇帝已经将马队里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西楚九剑出现并不让人感觉意外,北魏和西楚两国交战之时,这九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不甚在意,反正这群人在天下大定之后,都会死,真正让他感觉到意外的是,那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和书院四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诸葛唯我把这群人带到洛阳,难道南梁发生的巨变?还有那一辆马车,里面到底又是什么人?为何众人的脸色都如此凝重? 容不得刘铸多想,众人已经进了皇宫,西楚皇帝不顾身份,附身跪下,给诸葛唯我搭了一座下马阶梯。 若是以往,刘铸也会如此奴颜婢膝,但是诸葛唯我会提醒陛下应有帝王尊严,并快步下马,扶起刘铸。这一次诸葛唯我未发一言,一脚踩在刘铸的后背上,低头的西楚皇帝心头一动,身体一塌,他也没想到诸葛唯我会真得踩在他的背上,刘铸马上强行支撑起双臂,让诸葛唯我平稳落地。 不曾抬头,刘铸只能看到诸葛唯我的双脚,西楚皇帝忍不住又向下附了附,两人僵持了片刻,诸葛唯我一声叹息,踏步离去。 半晌,刘铸缓缓起身,左右看看众人,脸上依旧是欣喜的表情:“有先生在,大楚依旧有定海神针!” 诸葛唯我的突兀出现只让刘铸心惊肉跳了两天,然后他就发现以往运筹帷幄的诸葛先生有些慌张和愁闷,那位可以预料天下任何事情的西楚国师好像有了不能解决的麻烦,刘铸对此心里忍不住偷乐,比起天下归属,见到诸葛唯我吃瘪,更让他高兴,而且诸葛唯我开始关心起洛阳城的防御了。 洛阳城是一座古城,作为天下四座雄城之一,它的实用价值远远大于象征意义,洛阳城不是太安城,八门八井,规矩方圆,坐拥双龙气运,也不是盛京城,坐落在沃野千里的草原,黝黑森然,更不是南方那座纸醉金迷、雍容华贵的建康城,洛阳城是一座军事重城,三面傍山,伫立在悬崖峭壁之上,易守难攻,只有一条大道直面中原。 诸葛唯我亲自检查了洛阳城紫竹大阵,苏明川本是紫竹大阵的主人,不过现在人在前方,不可能回归洛阳城,所以只能由西楚九剑坐镇紫竹大阵,还有坐落在西楚皇宫的巨大佛像、湖底埋藏的石像、守城的武器,诸葛唯我都亲自过问,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红鲜军被安置在洛阳城内,分发了精良的武器,书院四剑也被诸葛唯我奉为上宾,整个洛阳城的气氛有些凝重,也有些诡异。 刘铸将一切尽收眼底,而这些好像和诸葛唯我带回来的那一辆马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身居皇位多年,刘铸自知只是诸葛唯我的傀儡,并无实权,但是这位早年在坊间被人们称为无赖的西楚皇帝,自然也有法子收几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这些狗腿子便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之下,用各种鸡鸣狗盗的手段,查清楚了那辆马车里面有什么。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一辆空的马车!刘铸对此大感惊奇,一辆空空如也的马车,为何能让诸葛唯我如此谨慎慎重,莫非里面还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刘铸思索了很长时间,不曾得其法。 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刘铸调查马车的事情总归败露了,诸葛唯我阴沉着一张脸找到西楚皇帝,刘铸依旧一副往日玩世不恭的笑嘻嘻模样迎了上去,不过这一次没有换来诸葛唯我的和颜悦色,而是一巴掌打在刘铸脸上。 这一巴掌之重,刘铸眼冒金星,头脑发胀,一颗牙齿被打飞,嘴角流血。诸葛唯我冷漠看着刘铸:“陛下,此时是大楚存亡危机的关键时刻,希望陛下能够收起戒心,一致对外!”刘铸都没敢去摸红肿的脸,只是低头:“先生的话,刘铸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了。”认错诚恳,但是他心头怨恨,更有一事儿不明,“存亡危机”来自何处。 往后的几天时间内,诸葛唯我的行为更加怪异,先是亲自出城,向东南方向而去,刘铸难得有几天做主的日子,一张脸依旧红肿,旁人问起来,他便说是不小心磕的,若是狗腿子上前,刘铸便用准备好的皮鞭将对方打死,释放心头那一抹戾气。 过了几天,诸葛唯我从新回归洛阳城,这一次更是让刘铸目瞪口呆,因为诸葛唯我带回了一队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人——南梁剑宗,浩浩荡荡数百人的剑宗人士各自背负古剑,而且都不仅仅背着一把古剑,而是很多把,几乎要被埋在剑堆中,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是,在队伍后方,还跟着数十辆硕大的马车,上面也满是利剑,早就听闻南梁剑宗剑山之上利剑千万把,占据了天下剑气七八斗,今日一见,剑气纵横飞扬,果然名不虚传。 数百人队伍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其中有两人最为特殊,一个是一身青衫的书院三院长孔希堂,另一人是一名孩童赵一,在两人身后是剑宗翘楚赵星途和赵无锋,一行人风尘仆仆,缓缓入了洛阳城。 众人首先见到的是书院四剑,其中女子孔水最为悲愤,大江之上,孔希堂和詹天佑联手对战李元樱之后,孔希堂便杳无音讯,不知所踪,在孔水心头,堂堂书院三院长竟然在书院最为困难的时候消失不见,着实让人气愤,不过在看到孔希堂那半头银发的时候,女子孔水忍不住潸然泪下,原来三院长被北魏天子废去了一身修为,如今不过是平常人一枚,有心出力也无力回天。 孔希堂笑嘻嘻走到四人面前,伸手锤了锤孔山、孔林和孔河的肩膀,最后把手举起,正欲锤一下孔水,临了退却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如今的我是废人一枚,打不过你,所以还是不动为妙。” 孔水却是一巴掌打在孔希堂身上,直接将书院三院长打翻在地,在建康城的日日夜夜里,她心急如焚,担惊受怕,夜里时常想起的竟然是三院长那不着调的嬉笑怒骂。 孔希堂从地上爬起来,扑打着身上的灰尘:“能团聚就好,能团聚就好。” 南梁剑宗一行人也在洛阳城安定下来,虽然颠沛流离,但是南梁剑宗的学风极正,每日依旧勤勉练剑,城内五光十色的剑气布满天空,煞是好看。 日子在不慌不忙中又过了几日,洛阳城已经成了各路势力的汇聚之地。 刘铸以为这就是洛阳城最混乱的时刻,没想到隔天城前出现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一群人——草原人! 浩浩荡荡的草原众人皆是妇孺老少、老弱病残,整个盛京城的民众经过数十日的长途跋涉,终于绕过镇西军和西楚军队的正面战场,由途中相遇的拓跋龙山护送,出现在洛阳城前。两次楚匈大战让两国势同水火,所以草原一行人出现在城门之前,刘铸第一个想法是杀! 似乎感觉到了西楚皇帝的敌意,拓跋龙山拖枪而行,秦英抚琴而立! 此时,洛阳城大门打开,诸葛唯我一人独行,带着满满的诚意快步来到稽粥面前,弯腰作揖,刘铸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城下两人交谈,眼中只有一瞬间的厌烦,刘铸马上快步下城楼,迎接草原众人入城。 自此,洛阳城呈现一种空前的繁荣景象,人群熙熙攘攘,草原、江南的众人在同一时间内出现在洛阳城内,操着各地方言。 刘铸使劲儿嗅了嗅鼻子,闻到了空气中的异常,但是这份异常为何,他不清楚,诸葛唯我已经将他排除在外,和稽粥、孔希堂私下有过几次密谈,能让诸葛先生如此小心翼翼,甭管将要发生什么,他刘铸都觉得应该庆贺一下。 独自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刘铸心头莫名快意,他已经习惯走在城内无人认识,百姓只会对诸葛唯我低头叩拜,他刘铸算老几,屁都不是,如今洛阳城鱼龙混杂,人间的有生力量似乎都在此处,仿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将众人召集在此处,来聚齐天下之力对抗人间最后的浩劫,消灭最终将要出世的大魔头。 突然,洛阳城的百姓开始指指点点,齐齐面向东方,刘铸心头疑惑,也缓缓转身,顿时瞠目结舌。 一片黑色的乌云从东方滚滚而来,黑云如浪涛如猛兽,不断挤压翻滚,将蔚蓝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在黑云中央,时不时有雷电闪现,如同一尾尾游走穿梭的蛟龙,露出凌厉霸道的面容,与之对应的是闷雷滚滚,如同战鼓擂鸣,鸟雀惊飞,走兽退避,响彻整个洛阳城上方。 黑云压城,雄城欲摧! 雷鸣击鼓,震耳发聩! 这一种玄奇的场景引来了洛阳百姓的注意,当年楚匈大战,张元领兵五万突袭洛阳城,都不曾有这等恢弘雄伟的声势! 在洛阳城的城头上,诸葛唯我站在最前方,在他身后的是西楚九剑,刘铸站在更后面,眼神阴霾,诸葛唯我身旁两侧分别是南梁剑宗、书院四剑和草原众人。 眼前恢弘场景之下,赵星途和赵无锋不由自主握住了后背上的铁剑,将赵一护在身后,孔希堂站在书院四剑最前方,衣衫飘飘,稽粥握住了郝连流水的手,拓跋龙山攥了攥手中的长枪,婢女青瓷眼中满是决然,秦英已将古琴抱在怀中,拓跋玉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阿爸就是死在那一片云下吗? 在洛阳城里,人们纷纷向着城头奔来,刘开心和紫儿脚步匆匆,气喘吁吁,练刀又练剑的赵无忌背着太玄刀,奔走在屋舍之上,他能清晰感受到那一片乌云代表着什么,代表着仇人! 那一片乌云渐近,披鹤氅、戴纶巾的诸葛唯我脸色不由得肃穆起来,附身坐在城头之上,双手抚琴,琴声悠扬,与那爆裂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众人心头一定。 在一片琴声之中,满天的乌云越来越近,雷鸣声也越来越响。 终于,在天地连接的那一条线上,在视线可及的地方。 一袭黑裙的北魏天子,怀抱婴儿,缓缓出现。 她浑身上下黑气弥漫,一青一黄一黑三条气运神龙游行在她身后,张牙舞爪,狰狞可怖,为她保驾护航。 她每向前一步,头顶上的黑云也便跟着缓缓向前,一举一动,都牵扯出天地异象。 洛阳城城门骤然打开,守城骑兵万马齐冲,马蹄声如奔雷,城头纸上,床弩弓箭激射如雨。 在广阔的洛阳城前,一道海中浪涛席卷而来,当头扑向那一袭袖长的黑裙。 李元樱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的李秀策,突然淡淡一笑:“别怕,再忍一会儿,我把他们都杀了,再把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救出来,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一柄薄刀缓缓出现在手中,刀身颀长,薄如蝉翼。 在她眼中,一切微不足道,一切皆为蝼蚁。 思来想去,还是毒剑仙说得对,人间一切皆可杀,世间一切皆可断! 李元樱深吸一口气,脸色刚毅冷漠,大步奔跑前冲,身后拉扯出一条云卷云舒的空气涟漪。 头上,飞箭如蝗! 身前,铁流如涛! 铁马雄关,一人攻城! (终于,到了这个情景!下一章,《大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1) 铁马雄关,一人攻城! 好像首先发起进攻的是那一人,而不是那一城,前冲奔跑中的北魏天子声势浩大,一黄一青一黑三条气运神龙恣意奔袭,首先撞入骑阵,如同羊入虎口,任意收割着生命。 按照往常,重骑兵是对付修行者最好的武器,负甲的骑兵,披甲的大马,连绵不绝的巨大冲撞力,任你是大罗金仙也要重伤身亡,但是自打太隐蔽日之后,人间大变,而且是骨子里的根本变化,修行者好像被掀去了头顶上的某种限制,一飞冲天,境界和战力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所以有人不止一次推测,若是澹台国藩、黄淳风、慕容峰存在于世,那又是何等百花齐放、峰峦争雄的场景。 三条气运神龙,包括太安城双龙气运和盛京城黑龙气运,其中一黄代表着乾龙,光明正大,一青代表着艮龙,连绵悠长,一黑代表着五行之中的离龙,森然霸道,此时此刻,北魏天子杀心浓重,所以浑身上下黑气弥漫,眉宇妖冶,那一条黑色的离龙雷电环绕,震慑人心。 手中薄刀高高举起,然后轻描淡写下劈,一道百丈刀罡疯狂炸出,如同一株千年的巨树倒地,狠狠砸入骑兵之中,原本前冲的西楚万骑,直接被砸出一个豁口,分成南北两只队伍,既然如此,两支骑兵便借坡下驴,分别向着两侧奔冲,对那一袭黑裙形成合围之势。 与此同时,空中万箭随之而来,李元樱仰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手中薄刀一横一竖,两个简单的动作,漫天箭雨刹那凝固在天空,形成一个球面,看似简单的两刀实则内含玄机,横者斩开天地,竖着分割阴阳,下一刻,漫天箭雨炸成无数齑粉,纷纷落地,好像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本来以北魏天子的手段和本事,有能力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让漫天箭雨调转射向洛阳城,不过李元樱没有如此做,而是以气息牵扯击碎箭雨,究其原因,不屑也。 两侧的骑兵还在有条不紊的奔冲以形成包围圈,李元樱已经踏着洛阳城的土地来到城前百丈距离,在对面是南梁最精锐的红鲜军,一片耀眼的红色,如同滚动的波浪,詹明道持刀立在最前方,组成前冲阵型。 李元樱第一次见詹明道是在岳麓书院,对于这位詹家的青年将领,北魏天子印象不深,但是詹明道却将李元樱记刻在脑海中,作为红鲜军头领,詹明道并非没见过世面之人,相反他见过很多青年才俊,比如书院四剑、佘余、赵星途、邱寒霜等人,李元樱是其中看起来最没内涵、最肤浅的才俊,最后偏偏是此人走到举世无双的程度,有些匪夷所思。 “杀!”詹明道大喝一声,策马前奔,一千五百余人齐齐抽出腰间梁刀,随之前冲,声势浩大。 李元樱看了一眼眼前的血红,仅仅是一眼,许多前冲的马匹竟然四肢折断,跪在当场,形成一道天然的拒马桩,而红鲜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骑兵,猛拉缰绳,一匹匹战马如同羚羊飞渡一般,跃过身前马匹,继续前冲。 而在最前方的詹明道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威压从天空坠落,重重压在身上,以至于他体内气血翻涌,鲜血从七窍中流出,这就是人间巅峰的“一眼”之威吗?不过如此,还不至于杀人!他狠狠咬牙,一手摸了摸脸上的血水,狠夹马腹。 离着李元樱还有三丈距离,詹明道手握梁刀,登时腾空而起,手中梁刀如同饱满的圆月,在空中画出一道璀璨的弧度,破裂空气,重重劈向北魏天子的脑袋。 李元樱默然不语,直接无视詹明道凌厉的弯刀,自顾自出刀左右一划,仅凭声势,不可与詹明道的一刀相提并论,但是威力却不是詹明道那一刀可以比拟,身前十丈范围内,凡是触及这一刀的东西皆是一分两半,所以有不下百匹战马身首异处,鲜血向着四周画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圆,而詹明道自上而下的一刀也被拦腰截断,梁刀瞬间变成两段,那一刀几乎贴着他的头皮划过。 后背忍不住冷汗直冒,但是现实不准他多想,因为北魏天子就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詹明道心头暗喝一声,舍弃手中梁刀,以一脚为轴心,身体旋转,左右双手分别握住腰间的另外两把刀,一长一短,在旋转作用下,狠狠砍向北魏天子。 咣当一声脆响,詹明道双刀碰在李元樱的薄刀之上,薄刀微微一荡,然后不动如山,任凭詹明道如何用力,薄刀都难进分毫。 这位詹家幸存的独苗忍不住心头苦涩,自己已经用尽全力,而北魏天子只是一手倒持刀,刀尖向下悬停,自己就无可奈何,此刻北魏天子只能算是持刀而立,还远远算不上用刀对敌。 差距之大,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李元樱哪里知道詹明道心中所想,她只想着杀人,只想着泄愤,抬起一脚猛然踹向对方的胸口,詹明道在第一时间内架起双刀,护在胸口之上,两柄刀虽然样式普通,但是质地特殊,韧性极好,硬度极佳,而且自己身上披着金丝软甲,软甲下有护心镜,北魏天子修为再高,还能比天高? 一踹之下,詹明道明显感觉到两柄刀同时弯曲,弧度渐大,弯曲的地方如同两把重锤重重击打在胸口,气劲飞射,撞击在金丝铠甲上,平日能抵挡利箭流羽的金丝铠甲不堪一击,那一股气劲继续前进,撞在护心镜上,层层递进,丝毫不差落在身体上。 一切看似缓慢,实则一瞬之间,詹明道如同滚落的石头,重重摔了出去,砸在地上,意识一瞬间陷入迷乱,又被他强行拉回身体,红鲜军从新形成新一轮的攻势,挡在他和李元樱之间,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詹明道一手扶胸,一手持刀杵地,单膝跪地,不用检查,凭借多年经验,他可以断定,金丝软甲已经被击透,护心镜也被击穿,胸前一共断了七根肋骨,左边三根,右边四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2) 容不得詹明道多想,更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眼前层层叠叠的红鲜军已经被北魏天子冲破,他的眼中血肉横飞,竟然还有一匹完整的大马被掀翻,飞在空中,重重甩出去十丈距离,场面极其血腥,如同修罗战场,而在最中央的李元樱手中薄刀时快时慢,动静结合,前一刻薄刀还是鬼魅般飘忽不定,于游走间取人性命,大好的一颗项上人头腾空而起,下一刻就是浩大磅礴的刀罡,宛如蛟龙出海,疯狂涌出,撞入骑阵之中,又是数十条马匹加骑兵的性命被无情收割。 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在外人看来,远远不够李元樱杀! 詹明道将已经弯曲的双刀绑在双手之上,用嘴巴死死系住,气沉丹田,心头暗喝一声,大步流星冲奔上去,看似鲁莽的举动,实际上詹明道也在时刻观察着北魏天子的一举一动,终于在对方一招尽头,新招未生的转折之处,詹明道脚下飘忽不定,以附身弓背的姿态出现在李元樱身前,双刀一横一竖,纵横炸出。 李元樱眯眼,微微侧身,护住怀中的婴孩,薄刀直来直往,绞烂詹明道的横竖双刀,詹明道的刀和手捆绑在一起,巨大的扭力让他的双手脱臼,发出两声咯嘣脆响,那是骨头失位的声音。 毫不停顿,李元樱手中薄刀一个回旋,自下而上,划开詹明道的身前铠甲,破开金丝软甲和护心镜,如同给人开膛破肚一般,詹明道胸口飞溅出一道鲜血,与之对应李元樱手中薄刀在最高点上以刀身为点,重重点在詹明道的身上,砰地一声,詹明道被击倒在地,身体砸在地上的一瞬间还有一个斜向上的反弹。 李元樱跨过詹明道,正欲前行,身后的詹明道又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浑身浴血,双刀无力下垂,这份悍不畏死的决然令城头上的众人不住唏嘘感慨,人间猛将如云,沙场搏命,那都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今日詹明道面对的可是北魏天子李元樱,一双手沾了天下众高手鲜血之人! 李元樱以刀插地,手腕轻轻一抖,掀起一块地皮,无数泥土射向詹明道,红鲜军统领躲无可躲,如同被万箭穿身,身上炸起一团团血雾,即便如此,詹明道始终屹立不倒。 北魏天子突然咧嘴一笑,怜悯为何物?北魏天子不知道的,既然技不如人,那就乖乖去死! 白虹坠地,薄刀再落! 城头之上,书院四剑相互对视一眼,北魏天子毫无怜悯,再有一招,詹明道必死无疑,四人齐齐从城头飘飞而下,孔山大步流星,挡在李元樱面前,身上青光绽放,挡住势在必行的一刀。 孔林一手轻抬,凌空做捏子状,他师承孔钧瓷,对于下棋一道颇有心得,女子孔水一手握剑,横眉冷对,遥遥指向李元樱。孔河抱住詹明道,轻身退回洛阳城。 李元樱轻轻歪了一下头,好像坐在园子下面看戏的客人一般,脸上玩味莫名,多杀一个詹明道,或者少杀一个,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帝王之尊,人间巅峰,当有以江山社稷为本的胸襟,以黎民苍生为怀的抱负......”孔山的话还未说完,不由得愣住了,她抬头看到北魏天子脸上浓浓的厌恶之情。 “等你们都死了,朕就开始为江山黎民着想好不好,孔山先生?”李元樱狰狞一笑:“你们活着,朕寝食难安,片刻不得开心颜,所以,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你们舍身取义,都去死吧!” 话音刚落,李元樱已经来到孔山身前,两人距离极近,李元樱一刀劈下,孔山还没来得及反应,孔林凌空的手已经落下,顿时间洛阳城前一座巨大的棋盘形成,棋盘之上白棋无数,各自游走穿梭,只有一身黑裙的北魏天子是棋盘之上的黑子,而且落在天元位置之上。 李元樱下落的薄刀如同落在泥淖沼泽之中,下挥的动作明显一凝滞,和孔钧瓷一般无二的招式,落子一颗便如一座高山砸下,冷哼一声,北魏天子落刀姿势不变,唯一改变的地方是大母手指握刀变成了按刀,轻轻向下一压,刀身行云流水,斩破空间,出现在孔山的头顶之上。 孔林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好厉害!”话刚说完,他微微一愣,在第一时间双手作捏子状,重重点在自己的胸口,将李元樱顺藤摸瓜埋在自己体内的两抹气息抹杀,性命保住了,不过也受了重伤。 孔水一声娇喝,手中长剑横插,在千钧一发之间挡在李元樱的薄刀之前:“李元樱!你以为这世间所有的道理都是一个人的?哼!休要狂妄自大!” “到了此时此刻还要讲道理,哼,朕要的道理不多,你们都死就好!”李元樱冷笑,薄刀骤然消失,变成无数细小的飞刀,月水一刀炸出,孔水手中长剑瞬间被绞烂,然后逆流而上,要直接绞烂孔水的手臂。 “子不语怪力乱神!”去而复返的孔河一声大喝,声浪滚滚,对上那漫天飞刀,空中星火点点,那是细小物质相互对撞产生的奇异场景,大江之上,孔希堂也曾有神奇,压制李元樱。 只不过,今日的北魏天子今非昔比,李元樱和书院四剑年龄相仿,按道理而言四人,在纯粹对天地大道的理解上,李元樱不如四人,但是在修行一道上,北魏天子那迅猛近乎于蛮横的生长速度,早已让她在战力方面远超四人,成了站在俯瞰人间众人的更高层次,特别是在捉对厮杀方面,李元樱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论气息浑厚程度,体内三条气运神龙生生不息,论手段,李元樱最擅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黄淳风、刘百通、孔唯亭、时未寒皆是她的师傅,此时此刻她对西域毒剑仙的诸多神通感触更深,人间真得没有什么不可杀的。 对付詹明道、孔林和孔水,李元樱都是简简单单下劈动作,对付孔河也如法炮制,一道横斜劈下,孔河的声浪被拦腰劈断,刀罡继续一览无余,孔河浑然不惧,向前迈了一步,衣衫飘飘,双拳轰出,和迎面而来的刀罡对上。 轰隆一声巨响,孔河身体爆退,重重砸在洛阳城城墙之上,山石城砖滚落,瞬间将他掩埋。 站在孔山面前,李元樱一句话不曾说,自上而下又是一刀。 永远都是一刀,简单直接,粗暴蛮横! 孔山轻喝一声,双手掌心互砸,薄如蝉翼的刀身被死死夹住,四射的刀罡在两人身前向着四周激射。 “想讲道理,劝人为善,你忒现有本事儿,可惜你孔山没有!”李元樱冷嘲热讽,刀身一寸寸脱离掌心,发出一阵石头摩擦石头的恐怖声响,孔山双手顿时血肉模糊,但是始终阻挡不住那柄薄薄的刀。 刀劈落地,孔山胸前绽放一道血雾,一脚踩在他的胸口,孔山双脚便在地上划出两道沟壑,眼看后背就要撞在城墙之上,落得和孔河一样的下场,一双大手突然出现在孔山身后,抵在对方腰背之上,止住孔山后退之势,一柄长枪从孔山的身后探出。 拓跋龙山从孔山身后缓缓走出,长枪拖地。 “李元樱,我家兄长可是被你所杀?”拓跋龙山双眼通红,魁梧的身体因为悲恨而不断颤抖。 “是啊,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所以你来杀我啊。”李元樱用细长的薄刀点了点拓跋龙山,语气中说不出的轻蔑。 草原江湖被李元樱破坏殆尽,几乎每一个高手都和李元樱有过交手,而且尽数被摧毁,最惨的死无全尸,被割下头颅,最好的就是坐在轮椅上、成了废人的郝连勃勃和断了一条手臂的郝连流水,对于草原而言,李元樱便是最大的苦主和遮住了长生天的乌云。 城头纸上的拓跋玉树认出了李元樱,她就是当年那一对姐弟中的姐姐,原来她就是北魏天子,那么曾经教过自己对对联的那个弟弟就是已经死在朱雀门的北魏小王爷李秀策。一旁的战神夫人眼中含泪,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昏厥过去,幸亏有拓跋玉树扶住,方才没有倒在城头上面。战神夫人一手推开拓跋玉树,冲着城头大喊:“龙山,杀了她!” 李元樱瞄了一眼城头,五指从新将薄刀攥了攥,眼神从新落在拓跋龙山身上:“怎么,你怕了?拓跋龙山,不防告诉你,你家那位草原战神太弱,不经打,而朕,也没给他留全尸!” “好!好!好!”拓跋龙山连说三个好字,用袖子一抹脸面,拖枪前冲,每踩出一步都是地动山摇的浩大声势,浑身一百零八个气穴大开,一条条金黄色气息蓬勃而出,环绕周身,形成一副金光闪闪的金色铠甲。 世人都说,拓跋龙山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言不虚,拓跋龙野气息外泄不过十八条金色蛟龙环身,拓跋龙山已经浑身气穴溢气形成铠甲,他与拓跋龙野的差距在于年龄,在于大战的洗礼。 长枪直来直去,崩射直刺,轰向李元樱的脑袋,北魏天子此时薄刀如蛇,不与拓跋龙山争锋,沿着一个诡异的角度斜刺上去,本是后发却是先至,刀尖点了两下,一下点在胸口,环绕周身的气息铠甲被点出一个大洞,而周身气息疯狂涌向那个大洞,想要修复铠甲,而在手腕上的那一点,直接割断了拓跋龙山的手筋,手中长枪一顿,脱手而出。 拓跋龙山忍住疼痛,右手脱枪,改由左手握枪,继续向前轰去,此时李元樱退一步最好,但是她一步不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刀锋沿着枪身一个回旋,看似无坚不摧的长枪从中断开,一分两半,又被李元樱一脚补上,重重踹在对方的肚子上,拓跋龙山身材太过魁梧,李元樱修长的身体在他面前显得越发娇小,但是北魏天子的全力一踹,威力可不“娇小”。 拓跋龙山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三周方才重重落地,抬头只见一道灿烂刀罡,拓跋龙山下意识架起双臂在头顶之上,挡住了势在必行的一刀。 拓跋龙山猛地咬牙,强行将断掉的手筋系了起来,左右双手各持一把掉落在战场上的长刀,大喝一声,前冲而去,他冲上去很快,倒飞回来更快,不是李元樱手下留情,而是拓跋一家的体质特殊,想死也不那么容易。 李元樱不慌不忙,抬脚前行,不慌不急,刚要落下的一脚突然悬停空中。 嘣的一声,一条细长的琴弦正在他的脚下,这一条细线细弱毫发,在混乱的战场上毫不起眼,几乎很难发现,但是它就那么神乎其技出现了。 “秦英?你最该死!”小秀策被掳走,就是这位草原琴师一路北上。 李元樱重重踏了下去,悬在脚下的那一条银线被从中踏下,隐藏在城门之后的秦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这一条细线看着简单,实则玄奇至极,也是当年段红袖和鬼狼千里互杀过程中他曾经学到的。 追本溯源,李元樱在地时间内察觉到了秦英的存在,一道恢弘刀罡炸出,直冲城门而去。 秦英双手抚琴,如钩一般的双手钩住琴弦,猛地重重一拉,琴弦尽断,声浪如刀,和迎面而来的刀罡相撞。 轰隆隆,轰隆隆,城门之前爆炸声不断,在爆炸余波中,秦英身形如风,直扑李元樱,对付北魏天子,所谓的逃走已经没有意义,只要被对方盯上,你越逃死得越快越惨,索性不如慷慨相战! 刚从爆炸的余波中掠出,秦英感觉身后剑气纵横,微微一顿,赵星途和赵无锋已经跃空而起,先他一步扑向北魏天子。 一人剑气五彩斑斓,如同一道七色的彩虹,另一人剑气厚重,如同一座大山砸向李元樱的头顶。 两道剑气相互配合,相得益彰,一如当年在芦苇荡中面对黄淳风,只不过如今物是人为,面对的是北魏天子李元樱! 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3) 论起缘分,李元樱初入江湖,真正意义上遇到的高手便是赵星途和赵无锋,秦淮河畔,芦苇荡里,两人联手问剑黄淳风,自视甚高的赵星途对上重出江湖的酒剑仙黄淳风,本以为会是一场难解难分的恶战,殊不知三绝之首太过霸道,两人联手都不是黄淳风的对手,再后来,匈奴江湖齐入太安城,赵星途前去凑热闹,也曾经入过太安城,赵星途和李元樱有过接触,但是两人并未交手,而且两人似乎也没有你死我亡必须交手的理由。 既然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过,北魏天子近几年风头太盛,无论大战还是小战,她从未退却,永远都是鲁莽蛮横的前冲,结果还真让她博取到了举世无双的战力,这让赵星途心有戚戚焉,不自觉有了攀比之心,凭什么老子出山碰到黄淳风只有败逃,而你一介小小的女子却能先杀澹台国藩,又入匈奴,还能全身而退宰了孔道佛。 我赵星途不服,终于,赵星途出现在军马镇前,挡在了西去的慕容峰身前,结果自然不必说,又是一场大败,险些把小命丢在那里,更让赵星途心头有气结的是,毒剑仙死在了李元樱手中,北魏天子的战绩薄上又多了一条巅峰高手的性命,与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道至今,赵星途未尝一胜,今日能够直面的北魏天子,那些国仇家恨统统被抛在脑后,他只想用手中的剑去问一问北魏天子,我赵星途的剑,可快否? 前冲过程中的赵星途已经入了神天境,十指引十剑,色彩斑斓,剑剑各不同,首先对上持刀而立的李元樱。 世间练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于精不在于杂,比如黄淳风的千里一剑、赵敦煌的浩然一剑、慕容峰的杀剑,而赵星途是那个意外,几乎每一种剑都能走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北魏天子出刀极其快速,万般变化,千种玄奇,不过一刀斩之,赵星途彩色斑斓的剑气顿时一分两半,变成无数柳絮飘飞空中。 赵星途不慌不忙,一手拉扯身前空间,一条剑气游龙破土而出,李元樱的身体在冲撞之下,突兀拔高。不过,只是微微一顿,她低头眯眼,重重踏下,剑气游龙轰然撞入地下,偃旗息鼓,再也不敢抬头。 未做停顿,李元樱以敏锐的感觉马上抬头,空中一道如同井口一般粗壮的剑气当空劈下,浩浩荡荡如同瀑布落地。 李元樱提刀冲天,当空扑下的剑气好似撞在一道墙上,剑气如光流向着四周激射,刀身下劈,漫天剑气顿时烟消云散,再抬头,迎面而来一道浩然剑气,赵星途已经化身为剑,直撞而来,速度之快,只在眨眼呼吸之间。 李元樱一刀已经到了尽头,没有时间再做其他动作,仓促之间抬脚,重重砸了下去,虽然仓促,但是这一脚之威也不是如今的赵星途可以接住的,轰隆一声,赵星途还未近身,身体便如遭雷击,整个身体直接被压进地下,鲜血满头。 在一片狼藉之中,赵星途微微抬头,鲜血流进了眼睛,眼前一片血红模糊,他轻轻说了一句:“无锋师兄,上啊!” “喝!”当头一声大喝,不知何时,赵无锋已经凌空飞起,一把巨剑举过头顶,重重下劈,在巨剑落下去的那一条线上,绽放出一道犀利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不是剑气溢出造成的奇异场景,而是剑身和空气摩擦造成的骇人场景。 简单至极,毫无花哨可言,和李元樱简单挥刀的动作一模一样,大道至简,但是威力却不简单,就是靠着这份简单,赵无锋才能一剑一剑劈开南梁剑宗的山峦,始终在战力上压赵星途一头。 至始至终,一直浅浅前行的北魏天子出现异常,双脚下陷,周身三丈范围之内,大地完全下陷,好像一个碗出现在苍茫的地面之上。 李元樱手腕一翻,那柄出自虚无的薄刀从新归于虚无,一手握拳,悍然对上赵无锋的巨剑。 拳头和剑锋在一瞬间相撞,两者接触的点上,一横一竖,两道相互垂直的气息涟漪炸出,从城头上的众人看下去,那一处空间只有光线进去,而无光线出来,所以那一处落入人的眼中是漆黑一片,如同黑夜,仿若旋涡。 赵无锋嘴角溢血,他本就是不爱说话之人,与人交手更多是相互搏杀,更无言语可以交谈,只是一个劲向下压剑,李元樱一心想着杀人,更是不愿意废话,拳头变掌,握住那厚重如山的剑锋,轻轻向外一掰。 当年黄淳风独身上剑宗,赵无锋的师傅赵无垢手持无锋剑对上诗剑仙,黄淳风在无锋剑上掰出一个豁口,岁月如梭,时至今日,黄淳风的弟子李元樱对上赵无垢的弟子赵无锋,也是以手握剑锋。只不过当年的黄淳风还有怜悯,切磋为主,并不想杀人,李元樱此刻只为杀人,可谓有着南辕北辙的区别。 砰地一声,赵无锋的巨剑应声而裂,下一刻剑身再裂,不过不是片片龟裂,而是一瞬间碎成了无数齑粉。 手中无剑,赵无锋身体继续下落,李元樱一拳砸上去,重重砸在对方的胸膛上,轰隆一声,赵无锋的身体向后弯折,后背上的衣衫炸出一个圆形大洞。 这还没完,李元樱一手按住赵无锋的脸面,身影如风,向后一压,赵无锋后背着地,砸出一个大坑,北魏天子向前滑行了十丈距离,赵无锋便以后背落地便向后滑行了十丈距离,留下触目惊心的一地鲜血。 李元樱缓缓起身,首先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秀策,任凭外面风大雨大、电闪雷鸣,都不曾伤及他分毫。 一直冷眼旁观的秦英脸色肃穆,弃琴不顾,双眼微微闭上,于是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浮空的古琴,旁人看不到,而他只能闭上眼睛才能看到,双手放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动,大音希声,空中毫无声音,但是一股大风刮过,如同千万把刀。秦英丝毫不停,弹琴如飞,双指鲜血飞溅,露出一根根雪白的指骨。 李元樱大步前行,挥刀如雨,砍在那些润物细无声的声浪之上,每砍出一刀,秦英便遭受一次重创,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撞去,口中鲜血狂喷。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李元樱的刀越来越快,秦英退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身体笔直撞在城墙之上,溅起无数尘土。 詹明道、书院四剑、拓跋龙山、赵星途、赵无锋、秦英,这些和李元樱年龄相仿的江湖翘楚,将来撑起天下的人间才俊,全部战败! 外加那冲出城池的骑兵和一千五百余人的红鲜军,战亡大半! 城外一片安静,寂静无声,只剩下呜呜风声。 孔山抚胸站起,吐出一口浊气,孔河一拳砸开掩埋在身上的砂石,蓬头垢面走了出来,孔林跟在他的身后,双手颤颤巍巍,做落子状,女子孔水手持长剑,横剑身前,拓跋龙山甩了甩手臂上的鲜血,将脱臼的手臂强行复原,赵星途和赵无锋在鲜血中站起,用已经没了知觉的手提起了代表南梁剑宗的剑,秦英也缓缓走了出来,他已经没琴了,只能用露出森森白骨的双手握住一把刀。 八人带着悍不畏死的表情从新站城门之前,人间最后的希望,洛阳城的安危,在八人身上,更何况他们和北魏天子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他们不能退,哪怕死去! 而在刀山火海、尸横遍野的对面。 北魏天子收刀而立。 城头上面,映入众人眼中的场景是,那持刀的女子在笑。 在狞笑! 仿若在无边荒原上绽放盛开的一朵黑色罂粟花! 第一百九十八章 北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4) 城门之前,八人齐冲,如同钱塘江的一线大潮,滚滚向前,八人气息相互勾连,配合默契,赵星途和孔水长剑当前,两人皆以剑术闻名,其后是拓跋龙山和赵无锋,两人以气力见长,都是走了浩然霸道一脉,秦英和孔林身形飞掠,两人一人一琴入道,一人以棋入道,对天地感悟格外深刻,向着李元樱两侧形成夹击之势,孔山和孔河在最后面,前冲奔跑,前面六人不一定能挡住北魏天子,所以两人才是最后的杀手锏! 李元樱竖刀身前,狭长细薄的刀面映衬着她带着狞笑的一张脸,没有怜悯,没有退却,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只是一味杀戮,杀人并不会让她觉得开心,但是莫名痛快,这枚已经疯魔的女子蛮横而执拗的认为,只要杀光他们,她就能好日子过! 而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过好日子! 举刀,落刀,已经重复了千百遍的简单动作,那么的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赵星途和孔水的长剑瞬间崩裂,两人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李元樱趁机补了半刀,赵星途依靠着怀中“开心”小剑挡下酣畅淋漓的刀罡,孔水就没这么幸运了,一道血光从那张俏脸上炸开,重重摔在地上。 拓跋龙山和赵无锋同时出拳,重重砸在李元樱薄刀的刀身上,两人大喝一声,刀身弯出一个弧度。李元樱微哼一声,气息灌入薄刀,砰地一声,薄刀绷直,出拳两人力不能逮,口吐鲜血。 下一刻,拓跋龙山和赵无锋两人的动作像是放慢了一般,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看清,而李元樱是正常的动作,她“慢慢悠悠”腾空而起,以薄刀刀柄为点,重重磕在赵无锋的头顶,轰隆一声,赵无锋魁梧的身形没入地下,只有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露在地面上,生死不明。 同时,李元樱一记鞭腿招呼拓跋龙山,狠狠踢向对方的脑袋,拓跋龙山架起双臂护住头颅,嘎嘣一声,拓跋龙山的双手登时断裂,手骨尽碎,只有皮肉连接,那一记鞭腿继续向前,直接夯实在拓跋龙山的头顶上,这位草原江湖的未来希望如同一枚炮弹撞回城内,身子在城内长街滑行了足足百丈距离,撞在一面石墙之上,石墙倒塌将他掩埋。 另一面,秦英握刀,他出刀姿势极为怪异特殊,犹如......弹琴,每挥出一刀,便有一条线横跨在天地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向北魏天子。 李元樱挥刀而上,刀身还在空中,刀尖莫名下弯,另一边孔林双指捏子,以极快的速度落在棋盘之上,星星点点,一点便是一座山,瞬间大山压顶,刀尖下弯。 李元樱手腕一翻,薄刀消失,虽然有山压在身上,但是她飞掠的速度依旧很快,刹那来到孔林身前,手中一颗三色的掌心雷落在对方肩头,轰的一声,孔林半个肩膀被炸飞,身体向后踉踉跄跄三步,仰躺倒下。李元樱依旧不肯善罢甘休,一脚踩在孔林的胸口,孔林整个人便被踏入地下。 此时,秦英的线也已经来到她的身后,李元樱一回头,一手抓住那几条几乎看不见的线,秦英如同放飞的风筝,无论飞得多么高,总有一条线被人攥在手里,总归要落下回归。 李元樱手腕一抖,那道在空中波动的线向前延伸,和细线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秦英喷出一口鲜血,李元樱猛地一扯,风筝回归,秦英便飞了过来。 北魏天子冷笑一声,一手虚握,那柄薄刀再次出现,刀尖直指秦英,噗嗤一声,刀透身体,贯穿匈奴琴师,如同串起来的糖葫芦,鲜血在刀身上流淌,一甩薄刀,秦英便如同一条破麻袋一般倒在地上。 此时,孔山和孔河也赶到到了。 孔山心头悲愤,他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比起李元樱在此徒添杀戮,他更担心日后将来,这天下若是落入这名女子手中,那将是天下社稷和黎民苍生的大灾难,因为他在李元樱身上没有见到一点帝王应该有的胸襟和抱负,更没有为天下苍生着想的胸怀,若是人间在这等人手中,受苦的是百姓。 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孔山不能看着人间走向炼狱! 出拳厚重如山,起手撼昆仑,拳罡如风如龙,孔山,孔山,他便是那座罩在北魏天子头顶上的大山。 李元樱薄刀袭空,天空中那座大山,一分两半,孔山整个身体也仿若被割开一般,一道鲜血从头顶流下,但是他毫不放弃,直至最后,还是递出去一拳,只是拳头刚当李元樱身前三尺处,一道刀罡一闪而过,孔山的拳头腾空而起,带着飞溅的鲜血,残酷而又血腥! 而另一边,孔河脚下如同趟水过河,随着脚步速度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恢弘,竟然隐隐有着能和气运相互争锋的气势。 李元樱根本没去管失去手掌的孔山,转而望向孔河,能和气运相互争锋的气息?那也只是能够争锋而已! 心意一到,一青一黄一黑三天气运神龙齐齐冲出,轰然撞向孔河,仅凭孔河的气息,将来足以成为支撑起书院浩然大阵的不二人选,只是今日遇到的是北魏天子! 孔河被撞飞出去,三条气运神龙争先恐后,疯狂撞击着孔河,呼吸之间,洛阳城前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孔河便一身鲜血躺在其中。 一代江湖的所有荣光和希望,就这么被城下的北魏天子亲手折断撕碎! 城头之上,赵一满脸泪痕,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正要冲下城头,却被孔希堂死死拉住了衣袖,摇头说道:“留下,忍住,还有微弱的星火,你冲下去,那就是死!” 另一旁,拓跋玉树冷着一张脸,双手扶住晕过去的娘亲,眉头上的青筋暴露,嘴唇被咬破,鲜血满口,北魏天子太厉害,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娘亲! 躲在城头上的赵无忌一手死死攥紧,指甲陷入手掌内,满是鲜血,太玄刀一阵悲鸣。 而在更远处,刘开心满脸愁容,紫儿被吓得脸色煞白,那女子太无情,太冷酷了,简直就是恶魔。 李元樱不知道洛阳城内还有这么多人和她有仇,她举刀冲着诸葛唯我:“陈珞岩和吴清源,今日你若不交出两人,朕让洛阳满城皆鲜血,处处皆死尸!”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北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5) 若是时间可以退流,退到李元樱一人杀穿匈奴的时间点,整个天下大势正在如火如荼的推进,形势逐渐明朗,太安城惊天围杀以失败告终,拓跋龙野、樊小快、孔钧瓷、赵敦煌系数战死,期间还死了神秘莫测的初始之人。 大江以南,南梁内部土崩瓦解,圣人书院被孔飞鲤攻克,南梁新帝陈石秀和贵妃花袭人死在建康城皇宫的一场大火,佘余入皇宫救走陈氏血脉,诸葛唯我入建康城,劫走陈珞岩和吴清源。 一切串联起来,恩怨情仇先于正面战场的大战落下帷幕,而最先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是北方战场的镇北军! 镇北军终于推进到了武川镇,随着张元的五万私军毫无征兆撤出正面战场,草原的包围圈还没有形成就土崩瓦解了,镇北军以最快得速度穿过张元私军留下的巨大豁口,在兵力上竟然形成了绝对的优势,宋君毅快速作出指示,大军分摊兵力,开始对草原军队形成包围圈。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张元的临阵叛逃,不过回头想想也释然,张元心头何曾有过敬畏和忠诚? 正面战场的节节胜利没有让宋君毅有丝毫的欣喜,反而更加忧心,因为元樱独身一人北去了,那里危险重重、艰难万阻,这丫头缺点再如何多,都是大魏的天子陛下,大魏不是因为她的帝王魅力团结一致,完全是因为个人性情而三面对敌不败,秦淮河的龙虎帮为何誓死守住秦淮河,不是因为大魏子民的归属感,而是李元樱曾经有恩于龙虎帮,林云枫为何出现在武川镇,柳青为什么出现在镇西军,寇中原为何要守住北方防线的最后一座军镇,都是因为那名女子本身而已。 而对宋君毅更重要的是,小丫头是我宋君毅的侄孙女,这胜过千言万语。 对草原形成包围圈之后,老将军马上放权,让手下将领进行最后的总攻,若是有人受降,一律宽待,而他率领一万骑兵继续北上,赶在天黑之前进入武川镇,两波军队汇合之后,相互之间的消息一沟通,众人方才知道李元樱一人笔直走直线,杀穿了匈奴。 宋君毅看着形势明朗而又复杂的沙盘,沉吟片刻:“若是料定不错,此刻陛下应该已经在盛京城下,我等即刻启程,马上前去支援!” 林云枫紧了紧手中铁剑,脸色莫名肃穆,温志谦一阵厌烦和恼火,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眼泪直冒,他忍不住大骂了一句“蠢货!” 众人眼神齐刷刷落到他的身上,宋君毅走到一身是伤的温志谦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前不太清楚,现在似乎有些知道你的心了。” 有了汪嗣英的前车之鉴,老将军现在观察人总爱向“情爱”方面思索,比如他料定唐宗飞是喜欢陛下的,虽然他自己不承认,所以看到温志谦的异常举动,老将军下意识向那方面思索。 不过和唐宗飞不同,这一次,老将军猜对了,温志谦一抹脸上的泪水:“老将军,别瞎想,咱们快些去支援陛下吧!” 一万人马加上武川镇六千守军浩浩荡荡出了武川镇,连夜跨过了长城一线,向着草原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骑马飞奔的赵凤在夜色中看到了一家客栈,一个穿着黑裙的女孩子站在客栈前,手里提着一把柴刀,不知为何,他眉心处那如同第三只眼睛的胎记隐隐睁开的迹象,他眯眼望着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也望着赵凤,两人眼神接触了三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一策马北去,一人留在原地。 缘分,如此妙不可言。 一万六千人马马不停蹄赶到了古凉州,古凉州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一条直通南北的笔直大道豁然眼前。 镇北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克了古凉州,本来以老将军的意思是继续北去,寇中原及时站出来,军队需要休息,时间不多,半个时辰就好,连夜赶路只会拖累行军速度,得不偿失,即便到了盛京城,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支援。 这个建议一提出,林云枫第一个不同意,铁剑剑气游走,杀气浓郁,一身大红衣衫的段红袖挡在寇中原身前,交手一触即发! 宋君毅呼出一口气,按下林云枫的铁剑:“的确应该休整一下,林小兄弟不要太着急,也随着一同休整一下吧。” 林云枫怀抱肩膀,立在古凉州最高处,面朝北,任谁都能看出他那抑制不住的剑气。 恰恰是这半个时辰的休整时间,突然有一骑从南方而来,双手拿着一封信件递到宋君毅面前,那送信人随即晕倒过去。 宋君毅命人好生照料,展开密信,猛地站起身来,忍不住挠头苦笑:“天大的大坏事儿,陛下又去洛阳城了。” 众人顿时站了起来,温志谦将密信看了一遍,脸色涨红。寇中原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当前只能兵分两路,一路北上,一路西进。” 宋君毅没有丝毫犹豫,于是一万六千余人兵分两路,一路北上去盛京城,一路西进,李继轩率领六千人马北上接管盛京城,同时清扫剩余战场,盛京城虽是空城,但是还会有抵抗,而剩余一万人西进,沿途还有各种局部战场的战斗正在进行。 由于张元的叛逃,拓跋龙山的离去,插在镇西军和镇北军之间的那一把刀消失了,大军之间的联合作战也在进行,所以一行人走得格外顺畅,半天时间不到已经来到了镇西军。 镇西军和西楚军队之间的战争以洪熙官和苏明川的巅峰对决为中心,双方厮杀在中原大地上,两人皆是以全力对全力,交战的场景竟然比大军对撞还要来得场景浩大。 宋君毅走进镇西军的大营,洪熙官袒露着胸膛,微微闭着眼睛,身旁不断有人擦拭着伤口,镇西军大将军身上满是细小的剑伤,伤口上不断有剑气游走,刚刚涂抹上的金疮药,在剑气之下又被割裂开来,淙淙流着鲜血。 “受了重伤?”宋君毅缓缓开口问道。 洪熙官睁开眼睛,赶忙起身,宋君毅比之洪龙甲还要高上一辈,洪熙官在他面前就是小字辈:“皆是小伤,老将军不用挂怀,对面的苏明川也好不到那里去。” 对面的苏明川的确好不了那里去,胸膛下陷,被砸出一个大坑,太阳穴也被戳出一个窟窿,没死,只能说苏明川修为实在深厚,境界实在高超。 宋君毅点点头,拍了拍洪熙官的肩膀,让他继续疗伤:“看你的样子,太安城的密信还未到镇西军,也罢,陛下已经去了洛阳城!” “什么!”洪龙甲豁然起身,和他一同起身的还有一团炸起的血雾。 “你不用担心,陛下的修为你比老夫心知肚明,这一次不是慕容峰那一次,诸葛唯我没有必胜的手段,不过好虎架不住群狼,还是应该尽快赶往洛阳城。”宋君毅搓着双手说道。 两人正在交谈的过程中,军营外突然传来了讯息,太安城来人了! 宋君毅和洪熙官相互对视一眼,抬头看到唐宗飞众人走进了军中大帐,跟在他后面的是黄汉庭、胡汉斌,以及小宫女萱儿和余庆,汪嗣英没有进大帐,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太安城是孙景初坐镇,这位蹿升成为辅政大臣的礼部侍郎在太安城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洪熙官也没有废话,直接带着众人来到地图前,柳青不知何时也摸进了大帐,在人群之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林云枫和温志谦,三人相互厌恶的扭过头去,寇中原眼神在三人身上飘过,有猫腻! 唐宗飞低头看着地图,直接开门见山:“能不能避开正面战场,选择绕道而行?” 洪熙官从新披挂上铠甲:“没有可能,西楚军队布阵狭长,攻守有序,只能从正面战场强突,对面又站着一位苏明川,很难。” 林云枫站出身来:“林某愿意拖住苏明川为大军西进争取时间。” “我也愿意!”温志谦举手喊道,赵凤跟在他后面重重点头。 “哼,三脚猫的功夫也出来丢人现眼!”柳青重重冷哼一声,这群北魏人永远都没有自知之明,强行出头,也不怕丢了性命:“还是让小爷来吧。” 温志谦大怒,正欲冲上去让柳青这王八蛋见识一下你老子我的三脚猫功夫,余庆挡在他的面前:“我去,算不算丢人现眼?” 柳青看了一眼小太监,微微愣神,如今的小太监不一定打得过啊,算了,君子不和牛制气,小爷我忍了。 不只是柳青,林云枫也感受到了余庆的不同,而在场的赵凤感觉最为强烈,小太监身上有一股的势,摧枯拉朽的势,萱儿其实也不明白,自从那场大病好了之后,余庆便开始了转变,好像世间少了一些什么东西,全都嫁接到他的身上。 站在更高层次的洪熙官不在意这些,世间一切事情,一拳了之,他伸手挠了挠脑袋,突然叹了一口气,心里感慨道:“苏明川的命有些不太好啊。” 计划已定,镇西军开始列阵备战,最精锐的部队在前方,务必打透西楚军队,尽快赶到西楚。 “老将军担心陛下的安危?”一身苦浓药味的洪熙官站在宋君毅身旁,落后半个身位。 老将军重重叹了一口气:“担心,不过比起陛下的安危,我更担心那洛阳城一城人的性命,若是陛下屠了一城人,那可就是天大的罪孽啊。” 洪熙官侧头:“老将军不必担心,陛下心里有数。” “有数?!”宋君毅翻了翻白眼:“她要心里有数,就不会孤身杀穿匈奴,又去西楚了,最没数的就是她!” 语气中有怒气,也有怨气,更多是担心。 洪熙官尴尬一笑,抬头望向对面,一身白衣手持木剑的苏明川站在军队最前方。 木剑白衣,一身风流! “熙官,你爹和楚人凤没了之后,丫头身边的亲人又少了两位,哎,命运对她太苛刻了一点。”宋君毅脸色悲伤:“洛阳城之战之后,若是让你给丫头选个夫君,你更看好谁?” 洪熙官没有哑然失笑,而是认真低下了头:“陈珞岩、吴清源、林云枫、柳青和温志谦,五个人,不太好选啊,老将军。” 宋君毅叹了一口气:“你少说了几人,加上汪嗣英、黄汉庭。”顿了一顿,老将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唐宗飞:“再把这个家伙儿加上,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而已。” “这,这,这,老将军,是不是有点多?”洪熙官真心没想到,竟然还有三,陛下这些年都做过什么啊。 宋君毅咂摸了一下牙花子:“你不提醒都没发现竟然这么多。” “要不让陛下坐擂台,比武招亲?”洪熙官提议道。 宋君毅扭头看了一眼洪熙官,拿着刀柄敲了敲对方的脑袋:“武夫之举,你这蠢主意是让丫头孤独终老啊。” 洪熙官深以为意点点头,如今的陛下于人间全无敌,刚刚老将军担心洛阳城百姓的性命也不是没有道理。 “将军,您更中意谁?”镇西军大将军八卦地开口问道。 宋君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小子想试探老夫,哈哈,没门。” “老将军如此滴水不漏,那就没有意思了。陛下平日里看起来逆来顺受,没主见,实际心里很有主意,终生大事儿这种事情,还是让陛下自己来决定吧。”洪熙官摊了摊手,脚下一跺,炸向那白衣木剑。 与此同时,林云枫、柳青和余庆也炸了出去,争先恐后。 第二百章 北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6) “陈珞岩和吴清源,今日你若不交出两人,朕让洛阳满城皆鲜血,处处皆死尸!” 李元樱的声音不仅在城门之前飘荡,而且在整个洛阳城内炸响,震慑心扉,响彻天地,城内顿时大乱,北魏天子一心杀人,而且要屠城,简直骇人听闻,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才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回头想想,太安城朱雀门流血事变,临江城屠戮万人,无不彰显着北魏天子的冷酷无情,如今她一人兵临城下,亲手折断了人间的希望和曙光,她要做屠城之举,也并非不可能。 洛阳城两面环山,一面背靠悬崖,本来易守难攻的铁马雄关竟然成了一种劣势,为北魏天子一人攻城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契机。 你们想逃?想得美! 李元樱持刀而行,身形在断垣残壁之间拉出一条黑色的线条。 诸葛唯我面无表情,语气轻轻:“可以了。” 西楚九剑相互之间点点头,齐声大喝,九剑之间相互配合,各有一道冲天气息拔地而起,与此同时,洛阳城皇宫内那一片如同镜面一般的湖面开始沸腾,咕噜噜泛起无数水花,九具石像破水而出,石像高达十丈,是诸葛唯我命人投放在湖泊之内,说是能安定国运,震慑邪魔,本以为是迷信言语,却不曾想竟然是真,石像各自活了过来。 九乃纯阳之数,专门用来诛杀震慑妖魔! 九具石像奔踏在洛阳城内,你追我赶,从城门穿过,见到前冲奔跑的李元樱,其中五具石像高高举起双手,重重锤击地面,大地颤抖不止,其余四具石像高高跃起,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砸向李元樱。 北魏天子身形一顿,脚尖一点,身后三条气运神龙呼啸而过,疯狂撞击石像,其中那条黑色的气运神龙最为霸道,神龙摆尾,一口气扫开两具石像,张口咬住其中一具石像的脑袋,尾巴还在不断抽打着另一具石像,城门之前顿时烟尘飞扬,厉吼连连。 李元樱根本没去在意头顶天空中的冲撞,脚尖一点,刹那来到举拳砸地的五具石像之前,手中薄刀自左到右横切而过,刀身已经到最左边,一道月华刀光方才炸出,拦腰将五具石像一刀而过,埋头捶打大地的石像上半身腾空而起,眨眼间被三条气运神龙打烂撕碎,变成一地齑粉。 呼吸之间,九具石像四分五裂,城头上的西楚九剑脸色大红,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轰隆隆,轰隆隆,城外风波刚定,城内再起波澜,那一具从洛阳城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的百丈石像,双眸之中有泪流出,佛像本是一座坐佛,此时缓缓起身,竟然达到了二百丈的高度,矗立在洛阳城内,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城内,遮天蔽日,好像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佛家慈悲,普度众生,镇压人间一切妖魔。 二百丈的佛像缓缓踏步,每踩下一脚,洛阳城内的大地上便留下一个巨大的脚印,从皇宫到城门之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对于佛像而言,那城门似乎有些太过狭窄低矮了一些,一脚从城头之上跨过去,然后稳稳落在李元樱面前。 仅仅是双脚站定,石像便带起了一阵大风,脚下的石块四分五裂,迸射飞溅,一条条裂纹向四周扩散。 对面的李元樱衣衫猎猎作响,手中薄刀归于虚无,一手护住怀中婴孩儿,三条气运神龙盘旋身后,本是天地神物,有着撼动天地的无上身躯,但是在佛像面前,三条气运神龙无论如何张牙舞爪都像是在虚张声势。 佛像低头,满目慈悲,然后缓缓伸出一手,悍然落下,三条气运神龙凌空撞去,结结实实撞在石像的手心之中,轰隆一声,气息四射,烟尘飞扬,佛像落下的手掌微微一顿,然后继续一览无余,下压下去。 三条气运神龙厉吼连连,全力抵抗着那一只看似无坚不摧的手掌,气运神龙本就是人间神物,却抵挡不住佛像一掌之威,第一次三条神龙被压制,不断下降,城头之上的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女子也并非遥不可及。 突然,城头之下异象横生,三条气运神龙消失不见,佛像落下的速度骤然一提,重重落在李元樱的头顶,手掌还未落地,巨大的掌风已经落在地上,威压之下,一个巨大的手掌印尽收眼底。 北魏天子也随之骤然一降,离地一丈距离,佛掌再下压,却是难进分毫。 手掌之下,李元樱紧抿着嘴唇,脸色刚毅,佛像以另一掌压在手掌之上,双手同时下压,威力何止增加了一倍,即便如此都难以再降低一分。 城墙之上众人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就连诸葛唯我都攥紧了手掌。 砰地一声,石像双手突然压了下去,落在地上,大地颤抖,天空晃动,不过,李元樱没有被砸入地下,而是直接穿透了石像手掌。 身形缓缓升空,李元樱黑发飞扬,悬停空中,三条气运神龙环绕周身,直到和巨大的石像持平,相对而立! 佛像不知是因为手掌被穿疼痛而恼火,还是因为小小凡人触怒了仙佛而愤懑,佛像慈悲的脸色开始狰狞,一半保持着佛祖普度众生的和善相,另一半变成了张发怒张的愤怒状,气焰攀升,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佛像双手竖起,猛然互砸,李元樱周身空气被挤压,产生了噼里啪啦的声响,隐隐能够看到那处空间内有细小的雷电在其中闪现。 李元樱不管周身异象,一手举起手中薄刀,然后轻轻下落,一道百丈刀罡掠过,自上而下,酣畅淋漓。 佛像互砸的双手突然停下,二百丈高的身躯从中裂开,一半保持着怒目状,另一半保持着慈悲状,分别向着两侧倒下去。 左里右里,遇到便杀,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城前一片开阔,但是北魏天子人去哪了? 空空如也! 下一刻。 一片惊呼! 一张冷漠如冰霜的脸豁然出现在城头之上,诸葛唯我面前。 她的手里有一把薄刀! 第二百零一章 大魏女天子,一人战天下(7) 就那么出现了,就那么出现在洛阳城的城头上,一袭黑裙,一柄薄刀,一身杀气! 除了诸葛唯我之外,众人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赵一被孔希堂拉到身后,拓跋玉树将娘亲护在身后,赵无忌一手握住太玄刀,咬牙切齿,郝连流水站在稽粥身前,刘铸早就抱头鼠窜,拉着刘开心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青瓷满目悲恨,后退一步之后,又一反常态向前走了一步,西楚九剑齐声大喝,催动紫竹大阵,万剑齐发! 李元樱手中薄如蝉翼的薄刀泛着闪闪寒光,刀身更加薄了一些:“朕知道你诸葛唯我能死而复生,腐肉生新骨,但是这一刀,朕还是想试一试!” 一道寒光一闪而过,诸葛唯我的一颗头颅腾空而起,鲜血飞溅,如同旺季的喷泉,血腥至极。 洛阳城与天下其他三座城池大不一样,它并非坐北朝南,有四座城门,而是坐西朝东,只有一座城门,诸葛唯我的一颗头颅腾空而起之后,身体轰然倒地,露出后面一轮血红的夕阳,醉人的羞红,洋洋洒洒铺洒在李元樱的身上,也把她勾勒成了血红色,在她身后,尸横遍野,一幅人间末日的修罗场,而她成了修罗场内唯一跳动的颜色。 不自觉之间,北魏天子不合时宜的呆住了,怔怔望着那一片血红,眼神中异彩不断,好似在回忆,又好像在思索,脸色由平静变成了茫然,又变成了不知所措,最后是浓浓的悲伤,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过程中,她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一瞬间的愣神,紫竹万剑已经来到身前,轰隆一声,李元樱被撞飞出去,身体在重新落回城门之前,三条气运神龙疯狂抵挡万剑齐发,空中形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绚丽场景,仿若下起了一场烟花雨。 李元樱没有再攻城,而是抱着小秀策站在城门之前,眼神跃过烟花雨,看着那一轮夕阳慢慢落下山头。 似乎是感觉到了寒冷,襁褓中的小秀策开始大声哭泣,哭声响亮,中气十足。 在城头众人的眼中,李元樱耸动着肩膀,宠溺地晃动双臂,一句一句唱着歌谣,歌谣是她编的,除了押韵一无是处,一开始唱给那个秀策听,现在唱给这个秀策听,她五音不全,所以唱得很不好,如同拉大锯,其中还夹杂着她的呜咽声。 哭声加上歌声,在原野上久久游荡,平添一股悲凉。 渐渐的,北魏天子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由鲜红色变成了暗红色,最后完全变成了黑色。 哦,原来是天黑了。 夜色染了上来,黑色也趁机冒出头来,整个洛阳城都融到黑夜中,城门之前的原野上突然燃起了一堆篝火,那是李元樱在取暖,趁着火光,能够看到她笨拙地收拾着柴火,维持着火焰,偶尔小秀策哭泣,她又不得不抱起孩子,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在夜色中,不断有人出城,打扫战场,将生还的人托回城去,李元樱不管不问,毫不在乎,在黑夜中一骑缓缓走了过来,在李元樱身前三丈处停了下来,一名脸色黝黑的小姑娘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伸出两只手递过来一个包裹:“诺,这里有羊奶,还有一些糕点。” 李元樱接过包裹,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谢谢。” 小姑娘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不客气。” 李元樱将羊奶喂给小秀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桑。”小姑娘低声说道,她突然发现李元樱望向黑夜,赶忙摆手:“那里是我家少爷,不是坏人!” 李元樱哦了一声:“你家少爷不自己来,却让你来涉险,以后你应该离他远一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桑桑连连摇头:“少爷说陛下心善,不会乱杀无辜的。” “这话也是你家少爷教你的吧。”李元樱始终望着夜色中,似乎能看到那名少年的相貌。 “是。”桑桑的声音细弱毫发,密不可闻:“陛下,可以不屠城吗?” 李元樱脸色无常:“朕赦免你。”顿了一顿,她继续说道:“以及你家少爷。” 桑桑歪着脑袋想了想:“陛下还是要杀人啊,我懂得道理不躲,但是知道杀人是不好的,会遭天谴的,来世投胎不能做人。” 李元樱忍不住笑了笑:“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不是一个好的说服者,去让你的少爷过来,朕看他怎么说,他若说的有理,朕可以考虑不杀人。” 桑桑哦了一声,骑马走进黑夜,拓慕容延钊正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只露出一颗脑袋,见到桑桑回来,心头大定,但是也没敢走出来,冲着桑桑不断挥舞手臂:“桑桑,桑桑,在这里!” 桑桑骑马过去,和自家少爷一同躲在石头后面。 “怎么样,怎么样?”慕容延钊开口问道。 “陛下发现少爷了。”桑桑说道。 慕容延钊吓得向后缩了缩,后背一阵冷汗:“不可能啊,这可是西域秘法,能让人的气息处于停止状态,与死尸无异,不可能被发现。” “真的发现了,而且第一眼就察觉到了。”桑桑严肃着小脸,伸出一根手指头。 慕容延钊咽了一口口水:“那屠城的事情呢?” 桑桑脸上有些为难:“陛下说让少爷自己去说。” 慕容延钊愣了愣,起身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拦腰抱起桑桑放在马匹上,自己翻身上去,骑马而去。 “少爷,少爷,不对,走错方向了,北魏的皇帝陛下在那个方向。”桑桑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桑桑!”慕容延钊严肃说道:“咱们为何而来?是为了见北魏天子一面,记住她的样子,知道仇人是谁,不是为了其他,做事情要明确目标,不能贪多!” “但是,少爷根本就没见到皇帝陛下的面啊!”桑桑说道:“少爷,您是不是害怕皇帝陛下突下杀手,所以才离开的?” “我......”慕容延钊刚要反驳,却发现不知道如何反驳,和小婢女桑桑呆得时间久了,他经常被驳得哑口无言,索性不如不说话,免得被自己的话打脸,他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城,赵无忌赵兄弟,我狗杂种有心无力,帮不了你了。 马蹄落在地上,渐行渐远,慕容延钊突然开口问道:“桑桑,北魏天子是怎样的一个人?” 桑桑嗯了半晌:“很高,很白,很有礼貌,也很漂亮,是个好人呢,少爷。” 慕容延钊眯了眯眼睛,语气幽幽:“好人啊。” 在另一边,李元樱望着黑夜,仿若能够看清楚那一对主仆的面容,喃喃自语了四个字:“慕容峰啊。” 既然你不敢来,那么朕杀人也无妨了。 第二百零二章 小小的生命在跳动! 《女天子》220万字,从来没请过假,每天多多少少都会写一些,这个月坚持、坚持、再坚持,终于把自己坚持到病床上去了,嗯,是躺在白色病床上的那种,不是吃药、打针、回家休息,了事。 抱歉,实在更新不了,鞠躬道歉。 《女天子》的大结局在开书之前,已经思考好了,不过中间有些细节补充,比如下一章《无敌战无敌》,就是补充的细节,在第三卷《去匈奴》过程中灵感大爆发,当时把自己激动坏了,自恋了许久,现在终于写到这个场景,竟然病了。 我知道《女天子》扑得厉害,但是还是要对为数不多的书迷鞠躬道歉,《女天子》有一半是你们写的,不是拍马屁,实话实说,要不是有人看,我应该会写很多很多番外,把故事折腾得支离破碎,由于你们在看,我很克制那种抒发局部情感和冲动的欲望。 有些鼓励和坚持因为稀少反而会让我觉得难能可贵,就像小时候藏在抽屉角落里的糖果,舍不得吃,每天拿出来看看,规整熨帖,就觉得欢喜。 你们,就是我的糖果。 第二百零三章 无敌战无敌! 起雾了,洛阳城起雾了。 雾气从大地深处冒出头来,渐渐升腾弥漫,好似寒泉升起的冷气,薄薄的雾气披挂在大地之上,游走在天地之间,于是寒冷如影随形,城头之上斑驳的石块之间有些许晶莹的银白逐渐凝聚,闪闪发亮。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阻隔了光线,也阻隔了视线,原野上那一团鬼魅一般的篝火渐渐变成了零星的烛火,直到消失不见。 李元樱看不到青瓷,青瓷也看不到北魏天子,这名草原女子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从城头缓缓走了下来。 平日里她的性子很淡,在盛京城出了名的荣辱不惊,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对谁都是淡淡的,此刻她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悲伤和愤怒,所以才会出现在城头上,怒视北魏天子,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夜或许就是洛阳城全城性命的最后一夜,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战神夫人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都逃不过那女子的手掌。 行走在冷清的长街上,青瓷漫无目的,抬头之间,已经来到草原大汗的住处,诸葛唯我没有将大汗安置在洛阳皇宫,一方面是给草原众人足够的自由,以示诚意,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一种提防和试探,以诸葛唯我的性情,这种提防和试探恰到好处,青瓷相信,若是中先生还在,诸葛唯我的提防会远远大于试探,世间没人不忌惮提防先生,诸葛唯我也不行,有先生的草原胜过千军万马。 青瓷微微一愣,或许中先生带着李秀策离开,让大汗来西楚之前,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她不敢深思,抬头看了一眼大汗住处的灯光,一袭影子映在窗台上,诸葛唯我?!羽扇纶巾,不是诸葛唯我又能是何人?! 她不禁微微一愣,诸葛唯我竟然还活着,他不是被李元樱一刀砍下了头颅?他为何还能活下来?正在愣神之间,一座轮椅来到了她的身旁,郝连勃勃也抬头看向那一处:“死而复生,永生不死,诸葛唯我超乎想象。” “大将军。”青瓷轻轻回了一句,自然而然将双手放在轮椅上,她推了中行书十几年,已经形成了习惯,更何况郝连勃勃和中行书交好,当初郝连勃勃入太安城被李元樱打成重伤,青瓷还曾经照顾过郝连勃勃。 “一起走走。”郝连勃勃开口说道,低头看了一眼双腿,不由地自嘲一笑:“只能有劳青瓷姑娘了。” 青瓷嘴角牵强一笑,推着轮椅走在洛阳城的青石街上,从盛京城到洛阳城,郝连勃勃的轮椅几经周折,有些柳钉已经松懈,在空旷的夜色中,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格外刺耳清晰,青瓷像是听到了中行书那日复一日的咳嗽声,在盛京城的皇宫内传播很远,一夜也不曾停歇。 “大将军,青瓷不明白,李元樱她到底要什么?”青瓷开口问道,吐气成霜。 郝连勃勃淡淡一笑,经历过生死,他大概是现在洛阳城内最为豁达之人:“想要什么?她要得不多,十五年前血流成河,孔唯亭、赵督领、北魏慈宁宫内的那位老妇人、黄淳风、丁一、李秀策、洪龙甲、楚人凤、吴昌赫、索碧隆、索柔、时未寒,这些人只要有一人活着,北魏天子不至于如此。” 青瓷默然无语,沉默片刻:“但是,人固有一死。” “是啊,人固有死,不过李元樱的心胸太小,装不了太多,孔唯亭之死让她最为遗憾,赵督领和楚人凤之死让她最为内疚,丁一和李秀策不过只是少年,但是两人之死让她最为痛苦,每一个人的死对于她而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平日里不显,一朝爆发,没人拦得住,青瓷姑娘,她是在通过折磨自己来达到心里安慰。” “这是走火入魔。”青瓷开口道。 “是啊,她已经走火入魔了。”郝连勃勃感慨道。 城外,浓重的雾气终于打透了篝火,只留下烧焦的木头透露出点点火光,李元樱解开了身体上的衣衫,将小秀策抱在怀里,把脸颊贴在小秀策的脸颊上,尽最大可能给他温暖,夜色越来越深,雾气越来越浓,洛阳城内却突然有无数道光亮投射出来,五颜六色,最终汇聚到一处,凝聚成一点。 李元樱眯眼看着那些光束,双眸之中也有光在流动,两者好像达到了某种和谐统一的融合,城内城外相得益彰,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渐渐有了光亮,夜渐渐退了下去,那些在洛阳城流动绽放的光芒戛然而止,变得悄无声息。 轰隆一声,在雾气中一声巨响,洛阳城的城门轰然撞开,无数碎屑纷飞,一道身影从城内缓缓走来。 李元樱保持着斜倚草垛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手掌竖起,手心向外,嗖的一声,一柄长枪激射而来,穿透雾气,由于速度太快,割裂空气的一瞬间,隐隐有雷电在金刚所造的长枪上恣意游走,整个枪身通红,由于承受不住速度带来的摩擦力,长枪有了融化的迹象。 终于,长枪撞在李元樱的手心上,此时方才发现,长枪不但速度快,而且正在高速旋转,李元樱的手掌是一面盾牌,长枪想要凿开这一道盾牌,可是盾牌太硬,长枪被挤压,变成一块红灿灿的铁疙瘩掉在地上。 李元樱缓缓起身,向小秀策耳朵中赛了两团棉花,又有两条银线从袖子中探出,将小秀策团团捆绑,组成一副覆盖全身的银色铠甲,银线抽离身体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原来赵督领当年那么疼。 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小秀策,像是此生最后一眼,她淡淡一笑,将他放在安全的地方,面对洛阳城方向轻轻挥了一下衣袖 对面那人心有灵犀,也轻轻挥动一下衣袖。 两人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如同仙人挥袖,雾气骤散,视线瞬间清晰,两人可以看到对面。 一身青衣! 一袭黑裙! 在晨光中,在薄雾里。 两团璀璨的光华绽放开来。 交相辉映! 相向而行! 女子对女子! 无敌战无敌! 第二百零四章 人间最后一战(1) 洛阳城城头上站满了人,齐齐望着城门之前,两名女子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 一身青衣,一袭黑裙,交相辉映,日月争辉! 青瓷浑身上下气息充沛流窜,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她天然开窍,与天地相通,体内丹田是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能够容纳人间气息,郝连流水以可顿身份多次要收她为神极阁下一代阁主,许她一切条件,青瓷都婉言拒绝了,郝连流水大为可惜,中行书劝慰急不来,时间还很长。独独青瓷知晓,不会有那一天了。 都不用提及对面的李元樱,论起天赋,在这一代,青瓷拔得头筹,天然剑胚赵星途、血液玄黄的拓跋龙山、西域少庄主慕容恪都远远不及,即便是和身怀凤血的小丫头桑桑、眉间开天眼的赵凤和自得人间真谛的赵一比起来,青瓷那无与伦比的天赋都要超过半个身位,于人间最独特。 青瓷的天赋前不见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了,以前她觉得这不重要,因为她的心思不在于此,先生的衣食住行就是她所操心的全部,偶尔她会抬头看一眼盛京城上方的天空,想象一下在空中翱翔的雄鹰,这便是她全部的野望了。 现在先生走了,盛京城被攻克,不得已远走他乡,寄人篱下,战神夫人腹中的孩子,拓跋龙山被打透的气海,秦英双手露出外面的森森白骨,城外那走火入魔女子的冷漠眼神,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一夜之间,她敞开心扉,疯狂吸纳人间气息,洛阳城紫竹大阵,游荡在皇宫内的龙脉气息,郝连流水、西楚九剑、书院四剑、赵星途、赵无锋、拓跋龙山、秦英的气息也都奉献出来。 那一条昂首向西域的天山龙脉一夜之间被她纳入体内,青瓷的身体成了一座海纳百川的鼎炉,不断吸收着外界的气息,昨夜那绽放在洛阳城的一条条光柱便是她在吸纳气息,终于,天空破晓,她的雪山气海充沛至极,深不知几千里,高直达云霄之外,一道道遮天波浪纵横千万里。 容纳了无数气息之后,青瓷不但气质大变,神圣不可侵犯,光明正大,而且她的身高也有了改变,虽然赶不上以魁梧著称的拓跋龙山,但是在女子之中,也只有城外的北魏天子可以相比较。 她所吸纳的气息五颜六色,驳杂难驯,经过雪山气海的转变再释放出来,竟然呈现一种明灿灿的白光。 而在对面,北魏天子心境阴霾,杀戮无数致使心头杀气盎然,再加上吸纳了盛京城的黑龙气运,此刻绽放的气息漆黑如墨,如同九幽地府之中的修罗阎魔,霸道至极。 白对黑! 神圣光明对凌厉霸道! 由于两人气息太盛,向前行走的双脚已经不能着地,凌空飞行,飘飘然如同神仙御风。 与三丈之外,两人相对而立! 青衣飘飘,黑裙烈烈! 人间再也不会出现这等风华绝代的场景! 世人曾经推测,巅峰的澹台国藩对上巅峰的澹台国藩,天下无双对上人间第一会是何等恢弘场景,但是世间只有一个澹台国藩,那只能是推测,但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李元樱对上青瓷,便能满足人们所有的臆想和推测。 因为那就是无敌战无敌,天下无双对上人间第一! 李元樱终于走到了宿命之战,青瓷终于等到了人生最大的敌人! 城头上的众人看着两人,大气都不敢喘,北魏天子深不可测,已非人力可以抗衡,人间未曾有过的凶悍战力,青瓷姑娘一夜之间攀岩登高,直上云霄,现在是否可以和北魏天子相抗衡?谁都不知道,但是洛阳城全城百姓的性命全都系在她一人身上。 所以,可一定要胜啊! 拓跋龙山双手攥紧,斜倚着城头,满脸泪水,在下面厮杀的本该是他,为何最终面对生死大战的人成了她? 诸葛唯我仰头看天,喃喃自语:“这或许就是人间的最后一战了。” 两人还未交手,外放的气息已经相互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摩擦声,如同雷电绽放,不知是两人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使然,两人之间的空间呈现一种人间百态的奇异场景,有电闪雷鸣,旋风阴云,也有浓雾惊涛,大风起兮。 李元樱一手伸出,一柄薄刀出自虚无,刀身轻薄细长,刀泛寒光,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讽刺:“滋味不好受吧?” 青瓷脸色无常,却知晓李元樱这话的意思,当初太和殿前诛杀澹台国藩,李元樱也曾经倒行逆施,疯狂吸纳气息,瞬间达到和澹台国藩针锋相对的程度,此刻青瓷的状况和当初的李元樱如出一辙,门外汉骤得富贵,宛若身处汪洋大海之内,不知东西,也不知深浅,那种无所不能又无所适从的感觉如影随形,好像下一刻生命便会在身体内抽离出去,走到另一个未知之地。 她一手虚握,好像在极力模仿李元樱,一柄白色的光剑在手中形成:“我的气息比你盛,执念比你强,所以今日肯定是我胜。” “是吗?与朕交手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后来他们都死了,今日多你一个不多。”李元樱好像有些不耐烦,学着陈珞岩平日的模样摊了摊手。 青瓷不为所动,手握光剑,盯着北魏天子:“李元樱,我问你,我家先生最后如何了?” 李元樱冷笑一声:“中行书啊,魂归故里,老死家乡,老王八一辈子想要死在汉中,朕在他入汉中之前,亲手将他碎尸万段,让他成为孤魂野鬼,来世不得投胎为人!” “李元樱,我不准你那样说先生!”青瓷脸色冷峻,眼中含泪。 “不准?要靠实力,朕懒得和你说道理。”李元樱是真得懒得说,从两个李秀策分别被掳去匈奴,她对草原的恨远远大于对南梁和西楚。 青瓷盯着李元樱,半晌方才平复心情:“李元樱,你为什么这么霸道,不留给别人一点活路?” 李元樱突然收敛起脸上的戏谑和不屑,一手持刀,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因为朕的痛,比你深!” 第二百零五章 人间最后一战(2) “死了一个中行书,你就觉得悲痛欲绝,朕的至亲之人一一离世,那些血海深仇,朕又要去找谁讨要?!”李元樱状若疯魔,黑发飞扬:“无能的人才回去怨恨世道,给别人苦口婆心讲道理,朕的宗亲大哥小弟死了,朕就杀澹台国藩,丁一死了,朕就杀孔道佛,赵督领和楚人凤死了,朕就杀拓跋龙野,陈珞岩和吴清源有三长两短,朕就屠尽洛阳城,你若阻朕,朕就杀你,总会有那么一天,朕会把该杀的人统统杀掉!” 青瓷握了握手中的光剑:“李元樱,你已经疯了。” “朕疯了?难不成朕还要和你们讲道理?你们又何时跟朕讲道理?”李元樱冷笑连连:“朕跟郝连流水说过,今日不在意再向你说一遍,不是你们占着的道理才是道理,朕手中的刀,才是道理!” “你的亲人绝不希望看到你今日的样子。”青瓷冷静异常,她知道自己面对一个已经疯了的人。 李元樱猛然抬头:“他们都已经死了!你告诉朕,他们该怎么看?” 骤然之间,李元樱身后的东方,太阳跳出东山,绽放光芒万丈,一切都沐浴在温暖之中! 青瓷面朝太阳,李元樱背对旭日,白与黑,光与影,交杂在一起,如同泼墨山水画,一片黑白融合,泾渭分明,而又驳杂难辨,一刹那,分不清你我,辨不清对错。 “李元樱,可以开始了。”青瓷收回眼神,淡淡说道。 “好!”李元樱开口回道,挥刀甩掉刀身上晶莹的露珠。 三丈距离,不过两人一个意念之间的事情,薄刀和光剑交错在一起,薄刀挡住了光剑,光剑也挡住了薄刀,两者吃咬在一起,但是两人携带的气息继续恣意释放,向着远处激荡而去。 洛阳城一面临崖,两面环山,两人的刀罡和剑气便继续向前,切割在两侧山峦之上,轰隆两声巨响,两座大山被拦腰的切断,山体的上半部分腾空而起,断口齐平,透过间隙可以看到远处颜色不同的天空,或许是此处李元樱和青瓷的气息太过激荡,洛阳城的天空呈现一种玄奇的紫蓝色。 山体上半部分腾空达到最高点,然后重重下落,从新切合在原有的断口上,还未熨帖,两人的刀罡剑气再次袭来,两侧山体又被摧残一次,山体崩塌,山石滚落,如同雪崩,巨大的轰鸣声传到此间,恰似万马奔腾,雷鸣轰炸。 洛阳城的易守难攻的地貌在两人简单交手过程中灰飞烟灭,两侧山峦被夷为平地,场间刮起的大风如同刀割,而在看不到的地方,比如洛阳城背后的悬崖,直接崩裂出了丈宽裂缝,树条状的山石从悬崖峭壁上剥落,如同利剑一般落入深渊之中。 半晌时间,山石落地,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轰鸣阵阵,鸟雀惊飞,整个洛阳城的民众都能清晰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牲口畜生瑟瑟发抖,房舍的墙皮簌簌掉着尘土。 弹指间,沧海桑田,山峦炸飞,而这不过是两人交手的余威波及,还不是两人交手的中央! 在两人交手的那一方天地里,连续不断的冲撞中,李元樱的薄刀碎成无数的碎片,青瓷的光剑应声而裂,出自虚无,来自虚无,自然可以循环往复,但是此次无论李元樱如何感受,那柄薄刀再也难以出现,对面的青瓷单手虚握,光剑刚刚有了雏形便如同太阳下的白雪融化消失。 李元樱在第一时间内前行了一步,一手握拳酣畅淋漓轰过去,出自老顽童的无理手,在充沛的气息牵引下,拳头之上隐隐玄起一个细小的龙卷风,在两人之间剧烈旋转,撕扯空间。 头发凌乱不堪的青瓷几乎没有犹豫,一手成掌贴了上去,没入拳头上的龙卷之内,同时握拳发力,浩瀚气海之内如同沸水沸腾,不断翻滚,直接炸开旋转不断的小型龙卷,然后和李元樱的拳头相撞。 拳头对上拳头,一道圆形的气息涟漪炸开,空气中响起一连串沉闷的响声,两人站立的大地被瞬间整体下压了三尺,仿若一记重锤落下,两道身影爆退,各自退去百丈。 一身青衣的青瓷后背撞向洛阳城,在身体贴着墙面还有一寸距离的千钧一发之刻,强行止住身体,但是气息余波还是以她为中心向着四周散开,一脚蹬在墙面之上,她身形如风,前掠而去,她所蹬踹的那一面墙壁完好无损。 而对面的李元樱也是堪堪止住身形,脚尖一点,轰出一个大坑,在气息浑厚程度和使用技巧方面,北魏天子不如天然开窍的青瓷,青瓷仅仅凭着天赋就达到收放自如、举重若轻的地步,脚下轻点墙面,将城墙踹成齑粉不难,真正难得是城墙完好无损,北魏天子比青衣女子强的地方在于实战经验和厮命搏杀,更何况李元樱死战之人皆是人间宗师。 所以生死胜负,皆在五五开,看得是天命。 两人再次交手,青瓷一掌探出,直去中门,凶猛的掌风割裂空间,李元樱丝毫不惧,无视那凶猛的掌风,双指成剑,直直刺在青瓷的手心,手掌为面,包罗万象,手指为线,以点破面。 掌风一览无余,在地上割出一道沟壑,同时切割着李元樱的身体,双指成剑,剑气没入青瓷的心脉,李元樱默念一声“炸”,直接引炸那一抹剑气,剑气带着慕容峰杀剑的凌厉霸道毫无保留炸开,青瓷丝毫不动,不是她压制了爆炸的波及,而是她的雪山气海太过广阔无垠,即便那剑气炸开,也不过像是天空中绽放了一朵烟花,徒添一点别样色彩罢了。 青瓷的手掌突变,由掌变握,想要握住李元樱的手指,李元樱在第一时间收指扯拳,同时身体后掠,不过青瓷那还未握实的手掌好像有吸引力一般,总是离着拳头三尺之处。 两人一人后退,一人前进,李元樱的前进身躯刚刚拉扯出一条黑线,便被青瓷身体画出一条白线覆盖,仿若在抹杀李元樱的存在。 第二百零六章 人间最后一战(3) 后退途中,一声婴孩啼哭声突然响起,李元樱神情一怔,心神一乱,猛然止住身形,对面的青瓷已经欺身逼近。 两人外放的气息相互撕扯,已经不再李元樱的控制之内,离着小秀策越近,也就越危险,所以李元樱选择了停下脚步,青瓷的那一只手按在了北魏天子的胸口,噗嗤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还未落地,已经蒸腾挥发成一团血雾气。 李元樱一咬牙,也不去管那光明正大的浑厚气息如何层层递进,一拳砸出,接连又是一拳,重重击打在青瓷的眉心,砰砰两声,如同重锤击闷鼓,气息四射,青瓷束在脑后的青丝黑发绽开,疯狂飞舞。 北魏天子的气息不如因为天然开窍而容纳百川的青瓷浑厚,但是她丝毫不让,争取在最短时间挥出两拳。 这种以伤换伤,以死换死的方法,李元樱轻车熟路,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一掌换了两拳,李元樱口吐鲜血,后退两步,青瓷只是身体颤抖了一下。 “李元樱,你虽然疯了,但是心头还有一抹慈悲,这个孩子就是你的软肋,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亲手把他送回太安城。”青瓷脸色平静,语气诚恳。 李元樱吐出一口浊气:“你就这么有信心能胜朕?” “你尽了全力,而我还没有,这就是信心的来源。”青瓷淡淡说道,身形突然向左一闪,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一道黑色的千里剑气凌空砸下,直下三千尺,重重落在地上,如同一条银河落下九天。 青瓷瞥了一眼黑色剑气,凌空虚握,那一道银河剑气拦腰截断,没了生机。 剑气银河刚刚烟消云散,以青瓷为中心,无数刀罡破土而出,月水一刀,如月似水,杀人无形。 青瓷轻轻一跺脚,无数刀罡风吹雨落,不得近身。 月水被破,一剑又破空而来,黄淳风千里飞剑,不知不觉间来到此间,青瓷一手伸出,一指头点在剑尖之上,千里飞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锈剥落,变成一地齑粉,千里飞剑躲无可躲,青瓷也不能硬接,但是她的手指仿若能够控制时间,满满消磨干净。 一剑消散,三条气运神龙呼啸而到,青瓷皱眉,一手如同捞月一般,握住三条气运神龙,以往威风凛凛的气运神龙此刻如同三条细小的长蛇被捏住了七寸。 以往生死大战,皆是李元樱以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打得对手措手不及,今日场景却是颠倒过来,青瓷稳稳占据了上风,李元樱的所有手段尽数落在了空处。 站在李元樱面前,青瓷不动如山,一手攥碎气运神龙,天地气运想要再次凝聚,青衣女子如同拍打苍蝇一般,将还未成行的气运神龙再次打散,下一刻,青瓷张开双臂,怀抱天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女子青瓷请神明主持公道!” 一语刚落,天地动容,李元樱头顶之上的天空异象横生,一个巨大的黑色诡异旋涡笼罩头顶,电闪雷鸣游走其中。 轰隆一声巨响,雷电倾泻,犹如山峰一般尽数炸落,统统落在北魏天子的头顶! 洛阳城以西八十里,半空中一团混战,洪熙官的拳罡迅猛如同浪涛,苏明川的木剑举重若轻,两人交手数次,对于对方极其熟悉,洪熙官练拳,苏明川用剑,如若让洪熙官用剑,苏明川挥拳,前者多半会使用后者的剑术,后者也会用前者的拳法,因为太熟悉,只不过今日两人是生死大战,洪熙官用剑再厉害也敌不过苏明川,苏明川挥拳再迅猛,也不如洪熙官拳法无双。 两人在空中乱战,在外围还有三人不断招呼,林云枫剑法磅礴澎湃,一剑比一剑意象宏大,剑势越来越重,剑气越来越盛,剑招与黄淳风南辕北辙,剑意却是一脉相承,几次取代洪熙官成为主攻之人,不过这林云枫的剑中多了一丝焦虑和担心,所以出剑并不圆润饱满,应对起来不算吃力,真正让苏明川恼火的是王八蛋柳青。 这混蛋有一剑招“九千里”,剑意、剑气、剑招皆是人间少有,苏副阁主以前见识过,惊艳异常,“九千里”可以作为压箱底的绝学出其不意,偏偏这王八蛋不按常理出牌,把九千里当作平常招式来用,绝不拖泥带水,张口一句“九千里”,出手就是最强招,关键是这小兔崽子此时躲在一旁伺机行动,时不时跳出来刺上两剑“九千里”,所以现在苏明川再见到九千里的剑招,没了惊艳,只剩下满心的恼火。 除了两人,剩下那名小太监余庆有些让苏明川胆战心惊,小太监出招诡谲,有着赵督领那般的阴狠霸道,不过更深处比赵督领更晦涩,苏明川明显感觉小太监的招式中暗合着天地至理,慕容峰能徒手取人寿元,小太监取走的东西似乎更深一些,诸葛先生曾经提及人间有初始之人,修为不知几何深,出手便是人间最基础的规则,莫非这小太监也习得此道? 容不得他多想,一人战四人,苏明川不得不退,而且是毫不犹豫的退,若是稍有差池,世间再也没有白衣木剑的西楚剑阁副阁主! 巅峰之战的败退,让镇西军在最短的时间凿开了西楚大军,宋君毅并不在意是否歼灭西楚军队,他只希望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赶到西楚洛阳城,助元樱那小丫头一臂之力。 空中乱战,且战且进,人间大地上,宋君毅率领五万骑兵慢慢跟进,军队两侧不断有敌军袭扰,宋君毅便命令两侧士兵,行至洛阳城以东八十里,五万军队被剥离只剩下三万人马。 宋君毅骑在马上,遥望天空,老将军咬牙切齿,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日后大魏一统天下,人间任何一人都可以赦免,独独这苏明川,必须死!” 突然之间,天空中乱战的五人突然停下了交手,齐齐望向洛阳城的方向。 洪熙官四人瞪大眼睛,有震惊,有愤怒,有杀气。 苏明川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北魏天子,气数已尽! 第二百零七章 人间最后一战(4) 浩瀚的气息在城门之前酣畅倾泻,重重砸在李元樱的身体上,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影,城头之上的众人隐隐能够看到白色光流中偶尔泛起了几朵浪花,那是北魏天子再反抗,最终都归于平静。 青瓷双手下压,天空中那诡异的旋涡也开始坠落,撕扯搅碎空间,整整三炷香的时间,旋涡消散,光流消失,李元樱曾经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 青瓷没有丝毫犹豫,连奔三步,来到黑洞之前,一指指天,向前牵引,最终落于洞口之上,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山峰粗壮的紫色雷电准确无误落入黑洞之中,由于黑洞太深,紫色闪电如同一头雷龙一般向着洞底撞去。 诸葛唯我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北魏天子不是那么好杀的,但是刚刚那从天而降的光流太过霸道,青瓷容纳百川,刚刚那一招无异于现存人间高手的合力一击,巅峰的澹台国藩来了也只有败的下场,即便李元樱没死,也接不下后来的紫色雷电,哪怕李元樱运气好得出奇,接下紫色雷电之后能够不死,但是她能还有一战之力吗,其他不说,她是赵无忌的对手吗?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说来说去,最终的结局已经改变不了,一人战天下的北魏女天子,死喽。 诸葛唯我终于呼出一口气,这天下还在掌控之中! 在黑洞的底部,李元樱浑身是血,一袭黑裙染成鲜红,雪山崩坏,气海决堤,她抬头望向洞口,洞口的光芒虚弱如同萤火,几乎不可见,一道紫色雷电落下,开始只有米粒大小,逐渐变成了烛火,眼中那道紫雷越来越迅猛,越来越壮阔,张牙舞爪,凶相毕露。 北魏天子吐出一口如同血雾一般的浊气,弓脚隆背,双手交错,护住头部,身体蜷缩微蹲在坑底,以男子姿势硬抗紫色雷龙,秀策还在上面,我还没把他抚养成人,两个蠢货还我还没有救出,该杀人我还没有杀完,我怎么能死! 眨眼之间,紫色雷龙撞在她的身上! 轰隆隆!轰隆隆! 地面上的众人看不到黑洞底部的场景,但是能够清晰感觉到大地在颤抖,在地底深处好像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在横冲直撞,任意发泄自己的愤怒。 青瓷站在大坑一旁,颤抖的双手缓缓垂下,一切风收云定,一切尘埃落定,她的雪山气海充沛而且浑厚,身外的大天地和体内的小天地相互联系沟通,但是为了对付北魏天子,她强行压榨气息,刚刚两招已经耗尽她全部气息,体内一片低洼之地,天地元气自动涌入体内,补充亏损,这便是青瓷最大的天赋,坐立行走皆是修行,直到内外平衡,阴阳互补,形成新的循环不息。 突然,她下意识回头,豁然一惊,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猛然抬起,然后重重落下,一柄悄无声息的铁剑被重重砸在地上,不得抬头。 这一柄铁剑只是一把平常的西楚铁剑,并不算锋利,质地也极其普通,是李元樱一人攻城过程中,西楚某一名士兵身死之后跌落在城门战场之前,李元樱被完全压制,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忘记埋下伏笔,那柄铁剑内藏匿了李元樱的一抹气息,泰山不拒细壤,沧海不捐细流,她料定如山如海的青瓷会有鲸吞云吐天地气息的那一刻,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有气息,青瓷便会吸纳,带着一抹气息的铁剑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就是多次搏杀带来的经验,从不放弃,置之死地而后生! “的确好心计,可惜只是一柄铁剑,还不足以改变战局!”青瓷抽丝剥茧,将那柄铁剑内的气息绞杀,切断李元樱和铁剑之间的联系。 “是吗?一柄铁剑改变不了战局,那多少把可以呢?” 不知为何,青瓷心头好像响起了李元樱的声音,下一刻,她猛然跺脚,强行阻塞吸纳天地元气的雪山气海,顿时脸色大红,有浪涛漫灌的迹象,比之内里的山海颠倒,眼前一幕更加骇人。 城头之上,西楚九剑的九把神兵利器不受控制齐齐飞出,城内的藏剑铁器也纷纷涌向城前,就连平常人家的菜刀也飞了过来,洛阳城前跌落的刀剑齐齐凌空而飞,各自颤抖鸣叫不止! 青瓷容纳的是气息,李元樱操控的是利器! 漫天的利剑铁器,遮天蔽日,刀剑首尾相联,依次排开,整个天空都阴沉下来,所有的刀尖剑身都指向青衣女子。 大坑之内,轰鸣声依旧不断! 李元樱以肉身硬抗! 大坑之外,瓢泼剑雨倾盆而下! 青瓷双手张开,一道阴阳八卦罩在头顶,天空中激射而落的铁剑利器如同细雨一般刺在阴阳八卦之上,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密集碰撞声此起彼伏,碰撞带来的气息流窜如同向四周弹射的火花。 骤然之间,漫天利器不再硬碰硬,而是突然改变方向,汇聚成龙,带着钢铁一般的身躯向着青瓷撞去。 你既然以紫色雷龙招待,那咱就以剑龙回礼! 铁剑长龙奔杀而来,青瓷不慌不忙伸出一掌,轻描淡写拍在龙头之上,顿时间龙头凹陷,如同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但是剑龙所含有得铁剑利器太多,一颗崭新的龙头生成,继续撞向那女子的身躯。 青瓷微微皱眉,这铁剑长龙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很多,不过也只是北魏天子最后的搏命招式,她轻轻竖起一只手掌,一刹那,她整个人随着手掌都成了一把利剑,剑龙呼啸撞来,顿时一分两半,而且一分到底,千万把利剑再次跌落大地。 身处其中的青瓷并未觉得有什么神奇之处,城头之上的众人却是惊呼不断,那些跌落在地的铁剑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组成了一个八卦,而青瓷正处在最中央! 一招结束,新招再起! (太少了,写得不过瘾,我都犹豫是否上传,明天周末,多写点。) 第二百零八章 人间最后一战(5) 青瓷站在八卦中间,周身铁剑利器开始缓缓转动,千万把利剑如同飞蝗一般,相互之间碰撞,发出一声声摩擦声响,正在青瓷愣神的一瞬间,利剑无序刺来,从城头上看去,好似一个巨大的铁球在不断挤压,前剑刚刚刺出,后剑马上跟上,刚开始还能看到纵横飞跃的青瓷,下一刻,铁剑利器淹没青衣女子的身形,难见分毫。 终于,千万把利剑挤压到了极限,完全包裹青瓷,重重落在地上,与此同时,那黑洞中的巨大轰鸣声越来越沉闷,向着更远的地方传播,最后也逐渐消失,变得密不可闻。 青瓷以天降神威将北魏天子轰砸到地下,一记紫色雷龙作为杀手锏,而北魏天子的回礼是将气息分成千万,藏匿在城前落地铁剑之内,出其不意。 青衣女子用得是阳谋,光明正大,北魏天子用得是阴谋,奇绝险怪,也正好应证两人此时的心境。 洛阳城前,一片难言的安静,掉针可闻声,由于太过安静,远处一声鸟雀的轻快鸣叫,众人都是一阵胆战心惊,两人的手段已经超过众人想象,没有搬山移海的无上异象,只是简单的招式,所以造就洛阳城前的场景尤为显得可怕和恐怖。 拓跋龙山一手狠狠砸在城墙之上,留下一片金黄色的血色,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手段,只剩下青瓷,草原、西楚和南梁的命运全都系在青瓷一人身上,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担心也最担心的是青瓷的安危。 城头下,拓跋玉树安顿好娘亲,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长枪,悄悄来到城门之下,躲在一处,从他的角度能够正好看到城门之前的一切,那万剑组成的巨大铁球静静躺在城前的原野上,还在不断无声挤压,那一方黑洞也黑黝黝杵在那里,时不时有紫色光柱射出,明灭交接。 他将气息沉于丹田,使劲儿攥了攥手中的长枪,他和北魏天子有大仇,不共戴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拓跋玉树将眼神落在城前的尸堆旁,被一具尸体吸引了注意力,本来他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但是那一具尸体竟然毫无征兆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有光闪过,静静望着拓跋玉树。 此时,拓跋玉树发现那原来是一名少年,有着一双格外有神的眼睛,后背上背着一把刀,那是......太玄刀?! 还在草原之时,拓跋玉树有幸跟着阿爸入盛京城皇宫,见到了瘫坐在轮椅上的中行书,那时他还不认识中行书,只认为是一个瘫子。中行书见到这少年却很是喜欢,说拓跋玉树虎步龙骧,玉树临风,将来必成大器!拓跋玉树觉得这话是老瘫子的客套之话,扭头望了一眼阿爸,草原战神笑得满脸褶子,连连摆手说,当不得先生这样说。拓跋玉树方才醒悟,这老瘫子不简单,后来,拓跋玉树和中行书混熟了,中行书作为墨家巨子点评天下神兵,说过黄淳风的配剑、慕容峰的飞剑、赵督领的银线、孔钧瓷的棋盘、赵玄极的太玄刀,又着重说了太玄刀的样式和玄奇,赵玄极走了内修的路子,并不假借于外物,所以太玄刀的威力不过使出了十之七八,拓跋玉树对那把刀神往至极,脑海里幻想过很多次,所以第一眼便认出来了。 赵无忌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赵家有一套独门秘法,能够藏匿气息,如同死尸,昨夜趁着大雾,他摸出洛阳城,藏在暗处,准备找到机会,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杀掉北魏天子李元樱! 比起拓跋玉树和李元樱的仇恨,他赵无忌只多不少,如果不是楚人凤来西楚劫走娘亲和自己,娘亲就不会死于非命,父亲也不会和韩先霸死命相斗,若不是北魏天子命令余庆出现,爹娘的尸首也不会到了如今还在太安城,一切的过错都是北魏天子,所以她必须死。 他心中有三大仇人,一是楚人凤,二是李元樱,三是余庆,既然楚人凤已经死了,那么仇人就是李元樱和余庆,只是有一点他有了些许迷茫,楚人凤的死讯传来之时,他没有丝毫开心,反而有些茫然若失和失魂落魄,后来他认为那是因为没能亲手杀掉楚人凤的原因,所以他加紧时间修炼,还有两个仇人的性命等着他去收割。 如今的他年龄虽小,但是有赵家刀诀在心,又从慕容延钊那里习得了慕容峰的杀剑,刀剑双修,已经隐隐约约站在了九品境界之上,在同代之中无出其右,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也不会让他有丝毫的自豪之感,杀死李元樱才是当务之急。 两名少年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沉下心境,静静观察着场间的形势,赵无忌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皱皱眉头,睁开了眼睛,向着拓跋玉树身后望去,拓跋玉树慢了半拍,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微微扭头。 一名相貌俊俏得不像话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极短的匕首向着此处摸来,那少年踮着脚尖,脚步轻快,见到脚下的殷红血迹,便飞身一跃跳过去,如果血迹实在太大,少年便躲过去,绕道而走,生怕身上沾染了血污。 拓跋玉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少年他认识,是南梁剑宗的赵一,昨天便开始在城头上哭,眼泪婆娑,到了此时两颗眼睛还红肿如同两颗大核桃,身子纤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全然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的坚强,拓跋玉树见到赵一就想起了在盛京城整日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女学生,叽叽喳喳,太烦人了,而眼前的少年更甚,分明是个男孩子,竟然像个小女子。 虽然和北魏天子有着血海深仇,拓跋玉树扪心自问,女子也该像李元樱那样霸气! 看到拓跋玉树,赵一微微愣神,紧了紧手中匕首,向着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找到更好的藏身之处,她便凑到拓跋玉树身后,躲了起来。 宗主去了太安城围杀李元樱,既然北魏天子出现在洛阳城,那宗主……想到这里,赵一的眼圈又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拓跋玉树有些厌恶,向前挪了挪身子,不想和赵一靠得太近,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了一下。 赵一擦了擦泪水,扭捏说道:“麻烦你让了让,你挡到我的视线了。” 拓跋玉树嘴角抽搐一下,紧了紧手中长枪,平复心情,换了一个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拓跋玉树又感觉衣衫被人拉了拉,他终于忍不住,扭头怒视赵一:“你有完没完?!” 赵一小脸煞白,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赵无忌:“那个死人好像还活着!” “要诈尸了,你赶快滚吧,小心厉鬼缠身!”拓跋玉树没好气说道。 赵一又看了一眼装死的赵无忌,没走,嘴里却嘀咕了一句:“真得还活着。” 赵无忌心里咯噔一声,拓跋玉树能够发现自己活着,是自己有意为之,主动让他发现,自己好有一个帮手,然后他又将气息用秘法藏匿,这赵一竟然仅凭感觉就发现了自己还活着,绝对不简单。 突然,城门之前的大铁球中有光线射出,一道、两道、三道......越来越多,目不暇接。 轰隆一声,铁球被撑破,一身青衣从中破茧而出,仿若重生的蝴蝶。 与此同时,一袭染血的黑裙从大洞中飞掠出来,凌空而起,如同出海的蛟龙。 (突发状况,还是不过瘾,2500字,晚安,明天必须完结这个场景!) 第二百零九章 人间最后一战(6) 万剑组成的铁球瞬间被破,一身青衣破茧而出。 一袭黑裙从洞穴中掠出,凌空而起,如同出海的蛟龙。 李元樱蜻蜓点水,一脚在地上轻轻一踩,直接踩出一个大坑,没做任何停顿和犹豫,手中一转,地上的一把弯刀入手,直接扑杀向青瓷,刹那来到对方身前,开手便是当头一刀。 刀身寒光闪闪,只有一层薄薄的刀罡包裹表面,落下过程中,虚影重重,分不清刀身到底在何处。 青瓷皱眉,北魏天子的顽强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按道理而言,从太安城围杀,到一人杀穿匈奴,再到洛阳城前一人战天下,李元樱早就应该心力憔悴,倒地不起才对,为何还能如此顽强,挥出如此凌厉霸道的一刀? 心头刚有向后退去暂避锋芒的想法,下一刻青瓷便舍弃这种想法,轻描淡写一手轻抬,只有彻底摧毁对面女子的全部,一切才能盖棺定论,抬起的手迎向虚处,却是落在了实处,抓住那弯刀刀身,轻轻向外一翻,刀身在纵向上出现一个麻花一般的扭曲弧度,与此同时,另一手中一掌砸向李元樱的胸口。 李元樱心神疲惫不假,但是精神和杀意逐渐攀升到巅峰,挥出的刀没有任何变通,却是势大力沉,青瓷没有选择退却,她北魏天子岂有退却的道理,抢先一拳轰出,比之青瓷那一掌快了一分。 眼看你一拳落实,抢占了先机,青瓷毫不犹豫向后撤了一步,最终拳头没有落实,倒是落在了青瓷的手掌之中。 轰隆一声,气息再次四射,连番大战,又在硬碰硬之下,青瓷身体急速倒退,按道理而言,李元樱也应该爆退,而且比气息更加浑厚的青瓷倒退得更快,不过北魏天子的狠厉和残忍在此显露无疑,她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强行承受那股反冲之力,只停了一吸时间便前冲奔跑,如影随形,手中弯刀掠向青瓷的脖颈。 青衣女子好似料到,浑然不惧,双手互拍,夹住刀身,一股凶猛气劲贯彻其中,如同浪涛一般滚向对面。 北魏天子与人对战,向来不惧怕身体接触,因为她虽为女子,在气息浑厚方面却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独独今日面对青瓷,她在气息方面稍有不如,被对方压着打。 李元樱果敢杀伐,但是并不意味着蠢笨,她在第一时间松手,身体腾空,一脚踹在刀柄之上,刀身沿着青瓷的手掌向前扎去,绽放出一连串的火花,然后脱手而出,刺向青瓷的脖颈。 青衣女子微微侧头,弯刀切下一小撮青丝黑发,对面李元樱也已经赶来,一拳再次砸出,青瓷借着侧头的瞬间,身体一个旋转,两人登时擦肩而过,前冲的李元樱一把又抓住了那一柄还未落地的弯刀。 好似心有灵犀,两名女子都没有转身回头,不约而同以后背向后撞去,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两人后背撞向后背,远远看去好像相互扶持依靠,样子看着亲昵,实则凶险异常,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滚滚炸开,如同仙佛身后不断荡漾的佛光。 青瓷闷哼一声,有鲜血从嘴角溢出,李元樱受伤更甚,直接一口鲜血喷出,若不是她以双手插刀入地,挡住前冲之势,早已被青瓷一撞之力扑杀在地。 由此也足以证明,北魏天子已毫无保留,青衣女子还留有余地。 李元樱抽刀,身形突然一闪,出现在几丈之外,回头以弯刀遥遥指向青瓷,此时,她手中的弯刀已经碎成齑粉,不过是她以气息维持刀身原本的模样,其实只要她一松手,这柄普通材质的弯刀便会随风飘散。 有刀在手,她的心境会圆满一些。 青衣女子也缓缓转身,静静望向李元樱,一言不发,前冲奔跑,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每一道影子都有不同的身形,对面的李元樱也毫不犹豫前冲,刀身上的刀罡节节攀升,两人还未对上,脚下的大地已经支离破碎,斑驳不堪,两人踩下的步伐似乎有着别样的韵律,周身三丈距离内外,沙尘浮空,悬停不动,只有两人撞碎空间的爆破声,久久不散。 众人纷纷低下头,躲在城头之后,不去看场间的场景,不是不想看,而是根本不能看,耀眼的白光绽放此间,太过耀眼,已经不能直视,连天上的日头都顿失光彩。 众人只能凭借听觉去感受战场,特别是藏在城头之下的拓跋玉树和赵一,两人相对距离更近一些,受到了波及更为严重,拓跋玉树生性狭义,下意识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赵一,赵无忌眯眼看着挺身而出的拓跋玉树,心里恶狠狠骂了一句蠢货,而那小姑娘一般的少年悄悄躲在拓跋玉树身后,一手捏住拓跋玉树的衣角,一股暖流贯穿少年的身体,为他抵挡着爆炸的冲击。 城前肯定出现了猛烈的碰撞,但是想象中的轰鸣爆炸声没有,反倒是出奇的安静,半晌,众人看向城前,一团白色光华绽放在空中,两人所站立的地方似乎已经和整个世界脱离开来,无论是光线和还是声音都传不出来,那一处空间好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又都是一片完整的镜子,能够照出人的面容,所以在众人的眼中,有无数道李元樱的身影,也有无数道青瓷的身影,在那一片空间内缠斗游走,进行着生死大战。 外人看不到,身处其中的两人却清清楚楚,李元樱手中的弯刀已经碎成了齑粉,不是被对面的青衣女子击碎,而是被空间裂缝搅碎。 丢掉手中刀柄,李元樱奔踏两步,凌空飞起落下,一掌按在青瓷的头顶,青瓷身形一晃,也是一拳砸出,砸在了李元樱的肩头,李元樱不出意外倒飞出去。 仅仅是微微一颤的青瓷步步紧逼,如同拾级登高一般,凌空而行,一手成拳,一手成掌,拳掌连续不断,步步登高,李元樱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在外人眼中,那一团绽放在城前的光华缓缓升空,直到离地一千丈。 天空中登时出现了两个太阳! 洛阳城全城可见,以东八十里的宋君毅也能看到! 在那一团光华内部,李元樱和青瓷相对而立,再无交手。 青瓷伸手握住一团光流,光流如同黄沙一般“落”下:“你也知道,你我全力交手,洛阳城会被摧毁,那襁褓中的婴孩也活不了,敢不敢上天了结所有?” 李元樱紧抿着嘴唇,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对面的女子答案,北魏天子从不惧怕任何人、任何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一团白色光华越来越高,直到升到空中极限,再也看不到分毫! 人间的最后一战,在天上分胜负! 谁又能知道天上之战又是什么光景?! 没人知道! 所有人都在仰头看天,希望能够在苍穹之上找到蛛丝马迹,但是什么都没有! 一直藏匿气息的赵无忌有些迷茫,他缓缓从死人堆里站起身来,突然,他看到空中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一开始只是一小片,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极高的空中穿透空气,变成一团团火球,好似陨石坠地,向着洛阳城砸来,城内一片惊慌失色,然后又变成了欣喜。 因为那些陨石和空气摩擦,已经变得极小,不会造成任何危险,最后落在地上的只是蓝色的柳絮,人们纷纷伸出手来去承接那蓝色的柳絮,轻飘飘,软绵绵,渐渐流逝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赵无忌也附身捡起一片蓝色柳絮,正在疑惑,他猛然醒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呼吸加重,错不了!这些蓝色柳絮是天空!那两名女子的天上之战致使天空在在剥落?! 第二百一十章 人间最后一战(7) 随着蓝色柳絮越来越多,蔚蓝的天空也开始剥落,逐渐露出了天空后面的世界,漆黑如墨,幽深如地府,笼罩整个洛阳城,如同一头躲藏在暗夜中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一切! 南梁皇帝陈景琰登天之时,天空也破出了一个大洞,如今那个大洞依旧呆在建康城之上,像是一只眼睛,不过建康城天空的大洞不过丈长,如今洛阳城的天空可是在大片大片的剥落,好似天崩地裂的人间末日,人们无能为力,连那两名女子的身影都看不到分毫,更不要提助一臂之力了。 洛阳城的民众从屋舍内走出来,抬头看天,静静等待着结果,城头上的诸葛唯我伸出一只手臂,接住一块正在消弭的蓝色天空,他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是叹息,应该还有转机,应该还有幕后黑手在推动着一切,不然陈珞岩和吴清源不可能凭空消失,到底是谁掳走了两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城头之下的拓跋玉树手持长枪走了出来,也扬起了脑袋,他有些茫然无措,赵一手持匕首,踩着步伐,躲着满地的污血,俏俏地站在拓跋玉树一旁,她没有仰头看天,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微皱,突然她睁开了眼睛,指着天空说道:“在那里!” 拓跋玉树定睛望去,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小子不会是傻的吧?下一刻,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在赵一指的那一片天空,两团火球正在急速坠落,如同划过天空的流星,只不过这流星垂直降落,在纷飞的天空碎片中格外显眼。 两团火球在坠落的过程中,不断碰撞激射,拉扯出两道百里光尾! 六十里之外,洪熙官任凭苏明川的木剑落在心头,同时双拳轰炸在对方眉心,林云枫不管门户是否大开,重重下劈铁剑,柳青更为狠厉,直接化身为剑,狠狠撞在苏明川的身上,他不但要硬抗苏明川的剑气,而且要承受洪熙官一小半的拳罡。 在一团乱战的下方,小太监见山开山,见水断水,为后续大军强行开辟一条直通洛阳城的笔直大道。 不善骑马的萱儿一边哭一边挥舞着皮鞭,只恨这马匹不能够跑得再快点。 宋君毅狠夹马腹,丫头,一定要等着舅爷爷啊! 轰隆两声巨响,两块火球结结实实砸在洛阳城城门之前,那两道身影不仅炸出两个大坑,而且在烟尘飞扬中,炽烈的热浪烤焦了土地,散发出一股刺鼻味道。 谁胜谁负了? 半晌,两个大坑逐渐清晰,青瓷躺在大坑底部,手中抓着黑裙一角,一动不动,另一边,大坑底部传出一声声痛苦的咳嗽声,虽然还没看到具体场景,但是听到咳嗽声的人都清楚,那声声痛咳中必定带着斑斑鲜血。 咳嗽声渐渐消失,北魏天子一步一步从大坑底部走了上来,或许是伤势太重,最后几步,那女子手脚并用,从新爬了上来,直到从新站在洛阳城前。 黑裙之上带着鲜血,成了黑红色,双手十指不断有鲜血低落,李元樱首先看了看不远处,银线内的小秀策酣然入睡,她忍不住一笑,鲜血顺着七窍流出。 伸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北魏天子遥遥一招手,砰地一声,一柄铁剑入手,缓缓指向洛阳城头,眼神透过眉前凌乱发丝落在城头众人身上,李元樱口齿之间挤出一个字:“杀!” 艰难向前迈动了一脚,那只是普通人的普通一步,却是压垮李元樱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间体内气海翻腾,经脉倒流,气息如同决堤的海水一般翻腾漫灌,噗通一声,李元樱双膝跪地,一手持剑插地,一手捂住嘴巴,咳嗽带着鲜血,鲜血顺着指缝,疯狂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她已经没有几斤血可流了! 举世无双的北魏天子此刻手无缚鸡之力,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力气越来越弱,意识也越来越远,一手持剑的李元樱变成了双手抱剑,整个身子靠着铁剑,好像无边大海中抱住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她能做,而且唯一可做的事情只是不断在心头重复一句话:“朕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城门之前,赵无忌双眼神采奕奕,一手握住身后的太玄刀,刀罡剑气环绕刀身,大喝一声“你该死”,身子如同猛兽一般向前冲去,爹娘你们的仇,无忌今日先报一半! 拓跋玉树慢了半拍,看到前冲的赵无忌,心思一震,手持长枪也冲了上去,赵一最后,一柄极短的匕首带着一抹青色的玄光刺了上去。 两个少年加上一个少女,三人的身影在城前前掠,拉出三条颜色不同的长线,直刺北魏天子。 猛然之间,李元樱好像回光返照一般抬头睁眼,眼中有光,赵无忌和拓跋玉树悚然一惊,堪堪止住了身形,北魏天子的杀人手段,两名少年都见识过,绝对是恐怖中恐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皆能杀人,两人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反倒是生性纤柔的赵一继续手持匕首冲了上去,眨眼来到李元樱面前,即便面对杀人如麻的北魏天子,她也丝毫不惧,手中匕首快速刺了上去,李元樱眯眼,平日她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制服眼前的赵一,但是此刻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堪堪举起铁剑,挡住匕首。 赵一一声轻喝,匕首之上剑气骤升,如同春天密密麻麻的细雨,切断李元樱的铁剑,刺入她的肩膀。 赵一脸上满是泪水:“说,你把我家宗主怎么样了?!” 李元樱闷哼一声,嘴唇苍白,苦笑一声:“你是赵一吧,赵敦煌有两句话,让朕转告给你,第一句是,你娘亲的名字叫木婉伊,第二句是......” 身体直勾勾向后仰躺下去,李元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赵一微微愣神,木婉伊?难道我的名字不是赵一,而是赵伊?她马上抱住李元樱的身体:“第二句是什么?宗主让你转告的第二句是什么?” 李元樱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远处的赵无忌看着李元樱还未死透,也不敢贸然向前,眯眼望了望不远处的婴孩,一丝狠厉的微笑在嘴角浮起,他单手持刀变成双手握刀,身体沿着李元樱画了一个弧度:“李元樱!你也尝尝至亲之人离世的痛处!” 眼中泛着疯狂的光芒,赵无忌向着小秀策杀去,刀罡剑气同时攀升至巅峰,少年腾空而起,重重劈了下去,突然一柄长枪斜插出来,堪堪挡住了赵无忌的太玄刀,枪身弯折出一个弧度,然后绷直,赵无忌身体在空中旋转三周,落地之后又向后退了三步,每一步都踩出一个大坑。 赵无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满眼愤怒:“拓跋玉树,你找死!” 拓跋玉树收枪,枪头拖地,身材挺拔,城头之上的拓跋龙山微微一愣,他好像看到了大哥站在城前。 拓跋玉树眼中满是不屑,冷笑一声:“仇,要光明正大的报,但是,做人,不能太下作,对付婴孩,算什么本事儿!” 赵无忌咬牙切齿:“呸,伪君子!既然你想死,那就先北魏天子一步赴黄泉吧!” 一句话说完,赵无忌正欲持刀前冲,杀掉这口口声声“要光明正大报仇”的少年,他突然止住了步伐,在第一时间内向着洛阳城逃去,拓跋玉树蓦然一惊,明白了赵无忌的行为,扭头也向着洛阳城跑去,跑了三步,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折身返回一把拉住赵一就向城内扯。 赵一抱着李元樱,一边哭一边喊道:“第二句是什么,第二句是什么?” 拓跋玉树一咬牙,拦腰抱起赵一,撒开双腿向着洛阳城逃去,赵一在他背上不断捶打:“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最后一口狠狠咬在拓跋玉树的肩膀上。 拓跋玉树大骂一声“蠢货”,脚下不停,眨眼也入了城。 就在两人入城的一瞬间,东方传来一声声轰鸣声,一团风暴向着此处撞来,定睛一看,苏明川如同一面大鼓被连续不断锤击,洪熙官的拳头,林云枫的铁剑,柳青的九千里,此起彼伏,接连不绝。 最终,洪熙官沉腰扎马,一拳砸在苏明川的脸面之上,苏明川轰隆一声撞穿洛阳城,生死未卜! 洪熙官、林云枫、柳青三人站在洛阳城前,北魏拳神看了一眼倒地的李元樱,愤怒异常,向前踏了一步:“刘铸、稽粥、诸葛唯我,速速出来受死!” 一声大喝,响彻云霄,激荡千里! 刘铸双腿一颤,尿了,稽粥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诸葛唯我脸色无常,却是喃喃了一句“大势已去!” 在视线可及的东方,一队军马如同大潮一般浩浩荡荡滚滚而来,终在洛阳城前停下步伐,宋君毅翻身下马,忙着向李元樱奔来,萱儿抱起小秀策,也哭着跑来,唐宗飞、汪嗣英、胡汉斌、黄汉庭急急赶来,只看了一眼身在血泊中的李元樱,唐宗飞和胡汉斌同时叹了一口气,黄汉庭扭头眼圈微红,不忍再看,汪嗣英眼神掠过洛阳城,杀意盎然。 宋君毅附身在地,小心翼翼抱起李元樱,颤抖着双手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污:“丫头,丫头,你说句话啊!” 李元樱蠕动一下喉咙,声音细弱游丝。 “丫头,你慢慢说,你慢慢说。”老将军低头,努力去听。 李元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舅爷爷,救我......” 听罢,老将军紧紧抱住李元樱,老泪纵横:“丫头,都是舅爷爷的错,都是舅爷爷的错,没能保护好你。” 宋君毅以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使劲儿掰开李元樱攥紧铁剑的手,缓缓抱起她的身子,脸色渐渐刚毅冷漠:“陛下有恙,本将军之话,便是圣旨,众人听旨,三日之内,攻克洛阳城,屠戮全城,若有违抗圣旨不从者,军法处置,灭全门,诛九族!” ...... (我觉得到这个故事写到这里就不算烂尾,不过还有一个风云际会、因果循环的大结局,那才是我想收尾的方式!)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结局(1):大魏编年史 入宫已三十年有余。 经历了三十年时间磨炼和世道变迁,以往笑不露齿、走路轻浅的萱儿变成了一个沉稳干练、积威甚重的近侍女官,皇宫内廷三宫六院十二殿的规矩律条,有一大半是她制定。 如今的皇帝陛下是新帝李秀策,而原来的陛下李元樱住在慈宁宫,耕地种菜,不垂帘,不听政,史圣帝。 平日里的小宫女见到萱儿都心里发憷,又敬又怕,远远见到了,躲着绕道走,实在躲不过去了,便低头弯腰,叫一声“萱大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萱儿嗯了一声就离开了,虽然敬畏,但是背地里讨论起萱大人又是一脸崇拜和向往。 萱儿有时候会疑惑,自己有这么厉害吗?当然厉害,萱大人可是对余总管拳打脚踢的狠主儿,余总管又是谁?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人间首屈一指、境界最高的大宗师,萱大人打骂起来似乎都没把余总管当人看,旁人都不忍看下去,余总管呢,只能笑呵呵受着,点头赔不是,不敢露出一丝不满。比起打骂余总管,萱大人更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情是,曾经众目睽睽之下打过新帝李秀策的屁股,不是虚打,是真下手打,当众脱掉新帝李秀策的裤子,狠狠打,屁股都打烂了,虽然萱大人是皇帝陛下的干娘,但是打屁股这种事情做出来可就惊世骇俗了,换作他人砍多少次脑袋都不为过。 如今是大魏祥丰三十年,离着那场举世伐魏的旷世大战已经整整过了二十三年,细细算来,举世伐魏可以追溯到朱雀门事变,以太阴时刻结束、公元元年为起始点,以洛阳城之战为转折,大魏一举定天下,大魏祥丰七年至十年,三年时间内,大魏统一九州,扫平六合,建立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大帝国,正应证了那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也曾经有人戏言,大凡太阳照到的地方,皆是大魏领土。 但是故事还要从洛阳城之战讲起。 皇帝陛下李元樱一人破去太安城惊天围杀,一人杀穿匈奴,又在洛阳城一人败尽天下高手,最终和那名谜一样的青衣女子进行了人间最后一战,皇帝陛下惨胜,在生死弥留之际,北魏大军赶到,救下陛下。 大将军宋君毅越俎代庖,下旨三日之内攻克太安城,屠戮全城,而结果是,仅仅两日,寇中原就以两万人马攻下洛阳城,这名曾经的西楚双璧之一的寇狂人,入城之后手持火把,状若癫狂,将整个洛阳皇宫烧了一个干干净净,他要用一座皇宫化作灰烬来为另一名西楚双璧的段西风陪葬,而他自己最后也义无反顾走进了那一场烧透了半边天的大火中,死得干净利索。西楚九剑气息嫁接给青瓷,也尽数死在了段红袖手中,被挖去双眼,摧毁气海,日后那一袭红衣再未曾在人间出现,有人说曾经在南梁建康城见过他,手里捧着两个骨灰罐子,一个上面写着段字,一个上面写着寇字。 那是后话,洛阳城内被攻克后也有变数,刘铸脱下龙袍,双膝跪地爬出城外,投降大魏,这名西楚皇帝为了彰显自己的忠心,将诸葛唯我捆绑起来押到北魏大营,老将军听罢,连喊了三声好,三步并作两步,用刀鞘打掉刘铸满口牙齿,抽刀来到诸葛唯我面前,刀起人头滚滚落,和北魏天子砍下诸葛唯我头颅的场景一般无二,老将军每看昏睡中的李元樱一眼,身上的戾气也就浓一分。 另一边,柳青临阵“转向”,带着残留下来的草原众人,突破北魏大军,进入草原深处,以老将军宋君毅的脾性,草原众人一个也活不了,但是大军围困之中,和柳青交好的镇西军大将军洪熙官网开一面,草原众人才有那一次逃出生天的千里大溃逃,直到极北之地。 南梁剑宗和圣人书院众人另辟蹊径,从洛阳城后的山崖逃走,一路向西南方向,攀爬过万丈雪山,向着传闻之中的青藏高原而去,那里地势高险,平阔万里,是藏身的好地方。 洛阳城攻克之后,屠城进行了一小半,便被唐宗飞和胡汉斌阻止了,屠城之人不是他人正是汪嗣英,这位心狠手辣的粘竿处掌舵人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曾经血洗太安城的汪大人终于将自己昭昭凶名传到了洛阳城。胡汉斌持刀挡在洛阳百姓身前,唐宗飞怒目圆瞪,在洛阳城大街上和汪嗣英相互对峙,两人身边还弥漫着皇宫烧焦的味道。 针尖对麦芒,两人丝毫不让,唐宗飞扯住了汪嗣英的衣衫,将他提了起来,汪嗣英一拳打在唐宗飞的脸上,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撕咬,拳头向着脸上招呼,抬脚向着对方裤裆跺去,地痞流氓打架不过如此。 还是老将军出面两两人拉扯开来,这一次老将军并没有站在自己嫡传弟子唐宗飞一边,而是亲自伸手扑打着汪嗣英身上的灰尘:“你做得对!”唐宗飞登时破口大骂:“老将军,糊涂啊!”宋君毅望了望唐宗飞,冷冰冰丢下一句话:“杀一半!”唐宗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无力回天。 最终,北魏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还是造了杀孽,本该史书留盛名的老将军因为洛阳城的杀戮而风评大变,没能流放千古,名传千世,洛阳城惨案是任何人评价宋君毅都不可能越过去的败笔,可是老将军从来没在乎这些,他只想着为昏睡中的小丫头出一口恶气,人善会被人欺,以前天下人就是记吃不记打,总想着看小丫头的笑话,现在,我这把老骨头让你们哭都来不及! 陛下昏睡过去,足足有小半年的时间,直到大魏祥丰七年年底,第一场大雪飘飞,李元樱方才从深度昏睡中缓缓醒来,醒来之时,她只问了两件事情:“秀策还好吗?”得到的回答是:“好,已经能咿咿呀呀说话了。”第二件事情:“那两个蠢货找到了没?”得到的答案是:“没。” 大魏祥丰八年,春节刚过,大地刚冒新绿,皇帝陛下李元樱亲自率军南下,身先士卒,一举打穿南梁,世人以为皇帝陛下领军南伐,是一统天下的举动,只有寥寥数人知道,那是她在寻找陈珞岩和吴清源。当时,主力已经被打溃的南梁军队在陈法格的带领下,竟然组织起有声有色的抵抗,逐渐站住了跟脚,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无能为力,不过陈法格错误估计了李元樱单个人的战力,皇帝陛下如入无人之境杀入南梁军队,光是为数不多的高级将领就足足杀掉一半。 南梁军队大溃逃,直到了南疆之地,李元樱不依不饶,继续追杀,没有办法,陈法格和佘余不得不带着残余势力流落南洋,在海上孤岛琉球岛上苟延残喘,时刻做着反攻大陆的美梦。期间皇帝陛下消失了一个月的时间,没人直到陛下去哪了,只有南疆等级最高的用毒蛊师才知道,皇帝陛下一人去了十万沼泽之地,去探寻人间最神秘的地方,可是陈珞岩和吴清源依旧没有下落。 大魏祥丰九年,盛夏时节,李元樱率领大军北上,扫荡草原,史称第三次杀穿匈奴。当时的匈奴草原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稽粥残部的左帐王庭,在天山山脉的什刹湖附近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另一部分是张元所建立的右帐王庭,不知在哪里找来一名孩童,说这个孩童是“长生天之子”,有神明庇护,又以曾经的五万私军为底子,建立起一股势力。 大魏军队此次北上,主要歼灭张元的右帐王庭,大魏军队无论是在装备,还是在人数上,都有着绝对优势,不得不说张元的领军才能,几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始终保持着有生力量,而皇帝陛下李元樱似乎志不在此,一人脱离大军北去,直到了极北苦寒之地,在那里皇帝陛下见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上面满是蓝色冻结的固体野火。 传闻之中,在那座蓝色山峦之巅,李元樱见到了柳青,至于两人说过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也是那时候,有流言蜚语说,张元开始修行习武,不知真假。 虽然没能达成战略目的,也没有找到陈珞岩和吴清源,但是无形之中打通了一条从太安城直通极北之地的栈道,至此野火的开采和研究工作进入到了新的阶段,陈珞岩说过野火是点燃这个世界的火种,岳麓书院便沿着那一条栈道浩浩荡荡向着极北之地进发,沿途护送之人是林云枫。 大魏祥丰十年,金秋时分,北魏大军西进,穿过西楚,原西楚皇帝刘铸被封山阳公,有一郡之地,亲自附身跪拜迎接,李元樱下马,在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两名女子,冲着李元樱大喊:“你可曾见过樊小快?”李元樱当时的声望和威名人间俱知皆惧,不敢有人不跪拜直问问题。刘铸勃然大怒,命人将那两名女子乱棍打出去。李元樱不曾在意,问刘铸可曾认识一名叫紫儿的女子,刘铸连忙摆头,连说不认识,不认识。 李元樱未作停顿,率军进入西域,不曾想在南梁和草原未曾受到阻抗的北魏天子在西域受到多次刺杀,而且刺客多为女子,缘由也出奇一致,为了当年的西域之主慕容峰报仇,李元樱还和慕容延钊、桑桑这一对主仆再次擦肩而过,更确切地说是,这一对主仆有意躲着北魏天子。此时,有人传闻曾在青藏禅佛密宗见到过陈珞岩和吴清源,李元樱马上从西域折身去高原之地,但是结果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不过途中有一名名叫赵伊的小女子拦在李元樱去高原之地的路上,结果两人阴差阳错,错过了。 大魏祥丰十一年至十四年,天下大定,四海臣服,人间九州进入了休养生息的阶段,减免徭役赋税,大力开垦荒地,恢复科举,为了平衡南北差异,在曲阜孔庙和圣人书院之间取得平衡,天下学子不分南北皆可入太安城考试。 读书人能归服大魏,其中少不了那名年轻的衍圣公孔青鱼的功劳,他是联系南北的桥梁和纽带,特别是他对待孔末和孔飞鲤的方式和态度,更让天下人敬佩,津津乐道,已经成为了天下人教育孩童的范本和典范,以仁善形事,以德行报仇怨。 科举考试朝廷颁布了南榜和北榜,其实从中也能看出曾经的北魏和南梁有太多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光是根深蒂固的南梁世家就足够朝廷头疼,唐宗飞给得对策是,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其中何家和郑家是拉拢的部分,詹家、陈家、邱家是打压的部分,有人推测是皇帝陛下念及当年岳麓书院的同窗旧情,所以何家和郑家成了朝廷扶持的对象,不过这份机缘和功德是早年种下的,别人羡慕不来。 自达从西域归来之后,李元樱似乎已经失去了寻找陈珞岩和吴清源的兴趣,再也没有出过太安城,一心照料着逐渐明长大的李秀策,教他读书写字,在慈宁宫之前开垦了一块土地,春日种麦,夏日种菜,秋日种豆,冬日种瓜,自给自足。 佘余的夫人佘玉莲自打祥丰七年来到太安城之后,便再也未曾离开,不是她不想,而是陛下不让,让她呆在李秀策身边悉心照顾。佘玉莲通事理,明道理,能够深入浅出给小秀策讲道理,而且照顾人无微不至,小秀策和佘玉莲极其亲昵。 萱儿不喜欢这个女子,多次挑衅耍坏,皆被佘玉莲轻松化解,萱儿反而更加恼火生气,不高兴。小秀策在佘玉莲的教育下,极其懂事,反过头来安慰自己的干娘,捧着萱儿的脸蛋左右各一个香喷喷的吻,萱儿哪里还生气,只能点着小秀策脑袋说,真拿你没办法。 老将军宋君毅解甲归田,在太安城安顿下来,其他事情没做,专门“照料”诸葛唯我,一开始每月老将军亲自行刑,将诸葛唯我浑身骨头一一打碎,然后慢慢养着,等这位能够死而复生的诸葛先生完好如初以后,再将浑身骨头打碎,如此循环往复,周期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月。后来老将军觉得索然无味,这份活计就交给了汪嗣英。 而汪大人做事,向来仔细认真,从来不出一点差池,留给人一丝口舌。 大魏祥丰十五年,万事儿顺利,临近年关,一件事情震惊朝野,野火从极北之地运往太安城的途中发生爆炸,岳麓书院众人十死五六,其中山长大人顾远长身受重,运到太安城之时,已经行将就木无力回天。李元樱前去探望,山长大人反而看得很开,半开玩笑:“陈殿下口中汽车遍地走,飞机满天飞的时代,我这老骨头是看不到喽,折腾了这几年,还是没能驯服野火,可惜啊。”李元樱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到了浓浓的遗憾和失落,山长大人认定陈珞岩描绘的世界才是光明大道,人间最终的归宿,比之儒家的仁义更加有内在活力。 山长大人离世之后,李元樱召沈凝儿入宫,那时的沈凝儿已经成了三个孩子的娘亲了,她和魏子峰还未婚嫁,每天最爱做的事情是和三个孩子抢东西吃。沈凝儿一进宫,李元樱便表明用意,要从内库支取一部分银子用来昭告天下,谁能“驯服”野火,便可获得这份银子。听罢,沈凝儿一手抚摸着下巴:“这不就是诺贝尔奖嘛!”李元樱不解,不过也没过多询问,沈凝儿和陈珞岩是一路货色,风言风语常有的事情。 不知不觉之间,年关已过,一年的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走过。 大魏祥丰十六年,驯服野火的悬赏昭告天下之后,大量的人涌入驯服野火的过程中来,有些游手好闲的人也纷纷出谋划策,整个天下掀起了一股热潮,最终拔得头筹的是一名铁匠,他通过千锤百炼的手艺制造了一个密封的铁盒,上面凿有小孔,用以向外输送野火,使得野火缓慢释放,洪水猛兽般的野火被驯服在铁盒内。 这的确是一种极好的法子,不过也存在弊端,比如铁盒笨重,开口大小不好控制,是周梦进行了改良,保留铁盒,但是减薄厚度,制造高压低温系统,将野火固体化,控制每次固体野火融化成液体的体积和质量,保证野火能平稳释放的能量。 这一次野火驯服带来的巨大改变以极快的速度渗透到民间,原来水车可以如此驱动,耕田可以如此快速,安装在自行车上,竟然跑得比马还快,大量工作被直接代替,这一次的改变被称为机器代替人工的第一次工业革命。 与此同时,也有一件小事在宫内发生了。 小王爷李秀策生平第一次顶撞了皇帝陛下李元樱。 (今天5000字,明天想疯一回,来个10000字的大章节,《女天子》第一章开篇——入宫已三月有余——和这一章开篇——入宫已三十年有余——首尾对应。希望大结局不俗气,也希望你们喜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结局(2):大魏编年史 在日常生活中,萱儿能够感受到陛下和小王爷之间进退两难的感觉,在小王爷刚刚懂事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开始若即若离,陛下像是手足无措一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小王爷,有时想要接近,有时又故意疏远。 而小王爷在陛下面前,既不像在佘玉莲面前那般乖巧好动,也不像在自己面前那般撒娇粘弱,小王爷渴望陛下的宠溺,又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孩子气,惹陛下不高兴,于是只能谨小慎微,看着陛下脸色行事儿。 陛下教小王爷读书写字,也只是死记硬背,从未讲过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也未曾讲过江山社稷的雄心抱负。两人经常相顾无言,默默并肩站着,各自盯着一处,愣愣出神发呆,不见的时候两人反而笑容多一些。 那时候,小王爷不过九岁而已。 也是那个年岁,小王爷第一次当面顶撞了陛下,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小王爷长大了,偷偷出宫玩耍,在路上听到风言风语,无非是当今陛下的陈年旧事,当事儿人醉酒口无遮拦,讲起了皇帝陛下颇受非议的举动,朱雀门事变之时的杀戮,临江城一人屠杀一万人,洛阳城屠城一半,连年穷兵黩武,虽一统天下,但终非仁善贤明之君王。李秀策人虽小,和李元樱关系若即若离,但护人心切,出声说了一两句。那醉酒之人连连摇头,又说起佘玉莲,是陛下强行留在太安城,那佘玉莲是有家的,如今只能两地分离,夫离子散,相念不相见。 李秀策心头震惊,这些事情在宫里,从来没人对他说过,就连照顾自己衣食起居的佘姨也从未提及,连背后偷偷抹眼泪的事情都没做过,思想至此,李秀策勃然大怒,你怎么这么狠心,难道天下人已经惧怕她到如此地步了吗?你们怕,我不怕! 小王爷心头悲恨,入宫之后,径自去了慈宁宫,倔强站在李元樱面前,脸上满是泪水,指着皇帝陛下喊道:“你怎么能那么狠心,你怎么能是一个坏人!” 萱儿记得很清楚,当时陛下脸色无常,未作任何狡辩。 小王爷问,临江城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问,匈奴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吼道,朱雀门的事情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小王爷问佘姨的事情也是真的?陛下点头说是...... 李元樱默默回答着李秀策一切问题。 李秀策还要追问,萱儿看不下去,悲上心来,两步走到李秀策面前,将他得按在地上,一把脱掉裤子,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屁股上:“让你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萱儿是真打,她不怕,不怕有人非议,事后李秀策在床上趴了一个月,佘玉莲悉心照料,李元樱将一切看在眼中:“我已经教不了秀策了,应该给他找个新老师,这佘玉莲也不能留在太安城了,找个契机将她送走。” 萱儿冷哼一声:“这个坏女子早该滚蛋了!” 萱儿不否认佘玉莲对小王爷的好,但是她总觉得这女子不是好人,她所有的细心和关怀都衬托了陛下的冷漠,而陛下和小王爷之间的冷漠是萱儿最不想看到的。 大魏祥丰十七年,天下大统,休养生息,人间已经没有战事三年,朝廷开始裁军减员。 老将军宋君毅早已经解甲归田,不问边关战事,洪熙官也辞去镇西军大将军的职位,去寻找心底的那名女子,临行之前,洪熙官入宫,将自己打算说了一遍,李元樱点头答应,命人按照洪熙官的口述将那名女子的画像画出,放在面前。只看了一眼,李元樱忽的一声起身,失声叫了一声:“英兰?”洪熙官微愣,眼中有光,出声道:“陛下,您见过她?她不叫英兰,叫兰英。”李元樱蓦然,回想起自己在天上认识的那个姐妹,不由会心一笑,她告诉洪熙官见过,在天上俯瞰人间的时候见过人间某处有她的身影。洪熙官大喜,几乎没有停顿便出了太安城,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有人说这位拳神大人已经破碎虚空,到了另一个世界,萱儿迷糊,也问过陛下是否是真的。李元樱仰头看天,或许吧。 当时,大魏国统领兵马的大元帅是镇南军大将军张牧之,朝廷裁军首先削弱的便是这位大元帅,而且在这件事情是,唐宗飞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他将张牧之看作成了宋君毅和洪熙官这般淡泊名利之人,而且处理手段极为粗略,丝毫没有掩饰。张牧之被撤去兵马大元帅之后,朝廷赋予张牧之的职衔是六部之中的兵部尚书,从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成为区区从二品的兵部尚书,其中落差足以在张牧之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终于,在离任兵马大元帅的当天,张牧之和手下共同演了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领兵自立,醉酒之中,摇摇晃晃的张牧之被人簇拥,一袭龙袍上身,火光通明的秦淮河畔,张牧之脚下踉跄,但是目光如炬,熠熠生辉,目望北方,太安城的方向,右手自始至终未曾离开刀柄。 那日之后,原镇西军和原镇南军两处合并一处,大魏兵力十之八九归于张牧之,只剩下长城以北的镇北军。张牧之看似鲁莽的一次秦淮河兵变,实则深思熟虑,布局周密,第一时间内,张牧之并未鲁莽北进,而是快速南下,以最快的速度退到南疆十万大山,一时间硕大的中原土地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战略真空地带,江南道、剑南道和岭南道等富庶地带没有了官兵守卫,宵小之辈纵横,乱作一团,常有当街抢劫,杀人事件,更不要提本就动荡的湘西一代,更是混乱,某些有武艺傍身的江湖人士拉帮结派,也建立起了不少势力,一时间武林江湖出现了蓬勃发展的迹象,好像迎来了一个盛世,最为可惜的南梁皇宫,落败不堪,成了蛇鼠纵横之地,乞丐常常趁夜入宫,也多亏了八大世家中的郑家和何家苦苦支撑。 与此同时,广阔的北方地带,一直节节败退的张元突然大举进攻,以诡谲的战术死死拖住镇北军,不能南迁支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张牧之和张元之间一次心照不宣的配合,目的就是打乱大魏整体部署,让朝廷进退两难。远在太安城的唐宗飞焦头烂额,自己一时的失策让刚刚巩固的天下再次大乱,也就是趁着唐宗飞此次的失误,汪嗣英终于有机会走进军机处。第一次踏入军机处,还是老将军宋君毅领着进去,汪嗣英在两人面前也没掩饰自己的激动,一手颤抖不止,轻轻抚摸着枣红色的书桌,热泪盈眶。 老将军将唐宗飞结结实实骂了一顿,唐宗飞低头哈腰,端茶倒水捶背,老将军即便问候了自己已经入土为安的祖宗十八代,将唐侍郎所有女性祖宗伺候了一遍,唐宗飞也能面不改色笑呵呵劝慰老将军:“只要您老不嫌弃,宗飞亲自刨坟给您送去。”老将军的愤怒顿时烟消云散,心头舒坦不已,不是因为唐宗飞的话语,而是他认为唐宗飞能如此不要脸,是天下之幸。 面对天下混乱的局势,唐宗飞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非常时间要有非常方法,他手头没有一支不走寻常路的势力,曾不巧,汪嗣英手头有,楚人凤留下的粘竿处和皇城司,能暗中做事儿,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唐宗飞想到了,汪嗣英也想到了,两人不谋而合,各自退了一步,汪嗣英入了军机处,唐宗飞借了那股势力,粘竿处和皇城司出城南下“安抚”天下的时候,领头人就是太安城新御猫——余庆,扫荡一切武林人士,其中也遇到不少修行高手,皆被新御猫手撕两半,比之当年赵督领还要狠辣三分,一直到南疆边界,便也再也难进分毫,因为更南边,那里有张牧之的五十万军队严阵以待,枕戈待旦,即便有天下第一人称号的余庆有心杀敌,结果在五十万军队的围困中也不过是力竭死透的下场。 张牧之退守南疆之后,并未登基称帝,也未自立为王,仿若那夜黄袍加身真得是手下一场闹剧。私下里,他联系了流亡海外、偏安琉球岛的南梁遗少,和佘余、陈法格达成一致,拥护南梁正统血脉的陈傲雪为帝,陈傲雪是陈石秀和花袭人的孩子,南梁溃败之后,佘余和何小月便带着孩子流亡海外,何小月也是那时生下一名女孩,名字叫佘思莲,为了怀念深陷太安城的佘玉莲。 此时陈傲雪不过六岁有余,被人簇拥着登上皇位,心头难免坎坷,低头望向自己的亚父佘余,佘余向他使劲攥了攥拳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小姑娘提了提身前前摆,向着那座龙椅走去。 张牧之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一翘,他并非没有登基称帝的念想,只是时间还不允许,北方那名女子还未出声,这名女子不一般,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不计后果,做些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的事情,她能做得出来,真到了那时候,他的确不好应对,现在好了,有些南梁这群人在,加上圣人书院和南梁剑宗的遗老遗少,总归是有了修行高手可以应付一下,即便那女子黄淳风的千里一剑又如何,太安城到南疆,万里之遥也! 登基大典如火如荼地进行,人声鼎沸,笙箫齐奏,锣鼓震天,配合着南疆的风声,将熏香的烟气吹拂到很远的地方。 而相同时间,有一剑从太安城昂首抬头,拔地而起,一路南下,气势恢宏浩大,剑气磅礴,纵横天地,剑意丝毫不加掩饰,直指南疆。 这一剑太过震撼,千里之外可见,南疆众人也能看到,但是看到不等于能够躲过去,最终这一剑落在南疆,一剑刺透满脸惊诧的张牧之,这还没完,由于此剑浩然磅礴,直接带着张牧之向后滑去,掠过张傲雪,将这名五十万兵马大元帅死死钉在龙椅之上。 佘余第一时间快步登高,紧紧抱住小姑娘,捂住她的眼睛,不然眼前的血腥吓到她,而他一脸震惊和愤怒地望向那柄剑气纵横的利剑,利剑从张牧之的嘴巴刺入,从后脑刺出,鲜血顺着龙椅流淌,张牧之双眼睁大,死不瞑目,脸上还残留着刚刚一刹那的惊慌和诧异,他的手也终于离开了刀柄,颓然落在地上,而在剑柄处,一张纸条飘摇,上面写着——佘余进京! 一剑过后,天下太平,人间宁静,世人再也没人怀疑住在慈宁宫的皇帝陛下有撼动天地的大能,也自然没有人再领兵造反。 谁都没想到张牧之竟然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落下帷幕,从年初开始还未到年末,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戛然而止,皇帝陛下都没有走出慈宁宫,一切已经尘埃落地,不过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执意要让佘余进京的原因。 下雪了,佘余是在下雪的第一天进京的,时间匆匆,进京第一天就进宫面圣,小姑娘陈傲雪名字中有一个雪字,但是常年居住南方海外,并未见过雪,高兴地一蹦一跳,佘余和何小月对视一眼,眼中有浓到化不开的忧虑。 进宫的时候到了,佘余牵着陈傲雪的手,何小月牵着佘思莲的手,四人渺小的如同蚂蚁,走过午门,走过金水桥,向着远处走去。 在远处,皇帝陛下站在高处,低头俯瞰,一旁站着佘玉莲和李秀策,李秀策扭头看了看,佘姨因为激动已经浑身发颤,眼中尽是泪水,他伸出小手握住那双粗糙难看、不似女子的双手,给了她一点安慰。 前行的四人由渺小的蚂蚁变成了活生生的四个人,最终站在李元樱身前,佘余拉着何小月的手,何小月拉着佘思莲的手,三人下跪磕头,而一旁的陈傲雪直挺挺站直,不跪。临来之前,佘余告诉她:“世间谁都可以跪,独独你不能跪,连露怯都不可以!” 李元樱只是淡淡一笑,却是径自走到一旁的佘思莲身前,伸手按在了小姑娘的脑袋上。 一刹那,佘余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如同撞钟的木槌一般,梆梆作响,鲜血从眉头流出,他不住呜咽大哭,疯狂自扇耳光,口中不断恳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都不留。 李元樱没去管失态的佘余,将小姑娘脑袋上的雪拨落,捏了捏她的脸蛋:“陈傲雪,你的佘先生对你是真好,一如当年奶奶对我哥那般。” 生怕李元樱痛下杀手,入宫之前,佘余已经将陈傲雪和佘思莲的身份掉了一个包,却不曾想到没有隐瞒丝毫片刻。 李元樱缓缓扭身离去,留下佘玉莲颤颤巍巍走到四人身前,然后抱头痛哭。 不相见,已十年有余。 李秀策伸手抹了抹眼中的泪水,扭头望向远方,只看到李元樱若隐若现的衣角在风雪中翻飞。 在太安城逗留几日,李秀策带着几人游玩整个太安城,除了慈宁宫,上上下下都走了一遍,自然少不了余庆的跟随,李秀策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一行人中陈傲雪和佘思莲似乎极为忌惮害怕新御猫,总是怯怯地。好日子没几天,皇帝陛下下旨,佘玉莲三日之内即刻离京,李秀策听闻,跑到慈宁宫外,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恳求李元樱开恩,让佘姨留下,李元樱充耳不闻,直到李秀策冻晕在慈宁宫外,方才让人送回寝宫。 佘玉莲离京那天,李秀策哭得撕心裂肺,拖着病体抱住佘玉莲的腰肢,嚎啕大哭,佘玉莲双眼浸泪,抱住李秀策。 最终,还是没有留下。 那一年的除夕,李秀策没有出现在慈宁宫,李元樱自己坐在硕大的桌子前,双手合十,默默念叨几句,端起饺子,蘸着醋碟,吃了三大碗。 本来,余庆提议说吃火锅,李元樱说太麻烦,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