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曲桃花前尘事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花雪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便听到悠扬的歌声传来,听声音,歌者离此不远,应为亲人或邻里。歌声婉转动听,细听来嗓音颇有几分稚气,歌者应为花雪同龄。青梅竹马这个词瞬间浮现在花雪心间。 花雪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姐,但奴隶枷锁限制了花雪的情感。虽然反而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但当时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倒是颇为甜蜜。 试着接收新身体的记忆,毫无疑问,姓花名雪,今年十三岁。 人际关系极为简单,是原本隐居在桃花庵的隐士收养的弃婴,隐士不知其名,不与乡里结交,小花雪稍大,便已不在人间,留下这座桃花庵与小花雪,如今已有三年。 隐士博学,多有授艺于小花雪,十岁的小花雪已经识文断字,亦有拳脚护身,桃花庵中又家徒四壁,只有书籍颇多,便也没有地痞流氓骚扰,三年来过得还算安逸。 歌者为隔壁梨园中的少女,姓陈,名沅,据说本姓邢,父母早亡,寄居姨父家,随姨父姓陈,后来被姨父卖给了梨园。梨园也在桃花坞,离桃花庵不远。昔年隐士才高,多曾流连梨园,为梨园作词谱曲,梨园主人仰慕先生高才,虽然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但也不禁花雪出入。花雪幼时病弱,隐士不耐照顾,便去梨园暂要了比花雪大一岁的陈沅,既能照顾,又能陪伴。直到花雪康健,陈沅才又回到梨园。 隐士故去后,花雪也多得梨园主人照拂,多有往来。花雪虽无隐士之才,但常伴隐士左右,隐士平日所得词句,多有未传扬者,唯有花雪知之。三年来,梨园主人从花雪处套去不少词句,知花雪与陈沅亲善,对陈沅也颇为照顾。 花雪不忍陈沅将来以色侍人,也曾向梨园主人求其为陈沅脱去隶籍,然陈沅容貌过于艳丽,梨园主人也舍不得直接把这将来的摇钱树送与花雪。即便舍得,梨园自有规矩在:规矩破了,人心就散了;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花雪多番央求,梨园主人也只答应在陈沅及笄之前,不会让陈沅梳笼。原花雪心知梨园主人此乃托辞,即便无他央求,似陈沅这般奇货可居,梨园主人也不会在她及笄之前贱卖。但若翻脸,陈沅平日待遇,或许大降,也只能明里虚与委蛇,暗中想办法,到如今仍无所得,小花雪穿越之前,正自焦急。 花雪心中想着,及笄应是十五岁,如今还有一年,着什么急啊?然后前身的记忆涌来,花雪怔立当场。原来,花雪自言十三岁,是按科技时代的习惯,用周岁算的。而古人皆用虚岁,换言之,陈沅会在十四周岁时出阁,而陈沅比花雪大一岁,今年已经是十四周岁,只等生日一到,便是及笄之时。而陈沅生日在三月初四,如今外面桃花刚开,已然三月初一。如果花雪不能在三日之内想到办法,便只能坐看陈沅出阁。 花雪初来乍到,前身三年来都想不到办法,自己又能如何?只是前身唯一的心愿便是救陈沅脱离苦海,花雪又如何能不为他完成?何况接收前身记忆之时,自然已经将前身感情一并接收,花雪本身又因为奴隶枷锁的缘故,经历虽多,但情感稀缺,这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反而占满了心田。让花雪坐以待毙,花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虑及自己与前身的优劣。自己从科技时代而来,可谓见多识广,但对这个时代并无了解。而前身连苏州都不曾离开,至多出过桃花坞,对时事也不能算了解,这是短板。好在从自己生活经历,这应该是原始行星封建时代,只不过到底历史与大花雪给的资料,中转之地搜集的历史有没有相同之处,还不一定。毕竟,来的新世界不一定与前两个宇宙对应,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异同,小花雪自己还不了解。 大花雪是小花雪的先祖,小花雪在意外身死之际,激发了源自大花雪血脉的传承。说是血脉,但小花雪是实验室生人,连父母都没有,只能说基因的确源自大花雪。 大花雪是纵横诸天万界,不知道具体有多强的大能。出于未知的目的,在原始行星留下了血脉印记,小花雪恰恰满足了传承的条件,得到了这份传承。 大花雪留下的伟力,复活了小花雪,并引领他征战诸天万界。 传承除了一份系统,还有大花雪留下的一份功法,以及很多历史与传说的资料。 在征战之前,小花雪被扔到了一个中转位面,中转位面与小花雪本来的位面在科技发展上走上了不同的方向,但科技时代以前的历史竟然十分相似。小花雪想到大花雪留下的历史资料,相信不是无用之举,便用系统,将中转位面的历史资料也拷贝了一份。之后便被送到了这个古色古香的位面,开始这新的生活。 对于这个新的位面,小花雪的一切了解,还停留在前身的记忆。好在小花雪每次穿越,都是直接穿越到自己在该位面的投影身上,看似魂穿,实则身穿,不过是灌输一些新的记忆罢了。小花雪经历了中转之地的适应,如今并无不适。 想着自己与前身的差异,花雪又发现,自己与前身相比,还有一大优势,自己有不死之身,实在要出底牌的时候,自己不怕拼命。虽然前身初生牛犊,不缺勇气,但毕竟没有不死之身,多有顾虑。 这不死之身,有两个来源。 小花雪作为人体变异实验的产物,自身便具有近乎不死之身的恢复力。也因此,刚出生,便被小姐所在的家族花了大代价买去做了小姐的贴身奴隶。在最精密的奴隶枷锁的限制下,也不担心他对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 第二个,是大花雪给的功法的效果。那《长春功》在别人手中,固然神妙,但在花雪身上,更有奇特妙用:无限的身死复活,同时返老还童。 两相结合,小伤花雪可以很快自然恢复。恢复不了,还能复活,花雪死不了,自然无所畏惧。 然而无限复活会影响位面规则,所以大花雪给他下了限制:一旦人前身死,虽然可以复活,但必须换地图。 也就是说,只要他不在人前死亡,就可以在此位面倚靠不死之身复活。但一旦触发还童机制,就会被系统强制更换位面,所有恩怨情仇,除非他将来可以自主穿梭位面,否则是没有办法报了。 第二章 两书青史后人师 花雪心中发狠:大不了自己拼命护住沅沅姐,一夫拼命,万夫莫当,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不会好色大于珍惜性命吧?只是一旦自己受伤过重,晕过去什么的,不死也没用。另外若是受了明显的致命伤,纵然自己其实死不了,系统肯定会用还童机制把自己传送走,这样一来也算是失败了。还有最大的漏洞,自己或许勉强护得住自己,但刀剑无眼,自己不一定护得住沅沅姐,一旦沅沅姐受伤,于心何忍。 当然,自己最大的优势,毫无疑问在于系统,且不说系统中的资料,如果自己足够聪明,或许可以设定出什么功能,帮助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大花雪留的系统,一切功能任由后人自己提,系统根据要求,自主完成设定。同时留下了限制,概括地说:只有辅助功能,并无主动攻击。小花雪目前只是在中转之地时,为了存储历史资料,做了一次设定: “功能1:数据存储 1、可扫描宿主视觉范围内的信息存储单元内的信息,并记录存储; 2、可扫描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实体书籍与电子信息; 3、数据库自带检索功能; 4、数据库本身不含有辨别信息真伪的能力,但可以为宿主标明该信息与哪些信息关联,相互证明或证伪; 5、扫描存储过程,时间可忽略不计,但检索数据库需要时间,运算能力随宿主等级增长。” 小花雪终于想起,自己来之后光顾着前身的记忆,忘了看看大花雪给他留下的《系统使用说明书》和《主角生存指南》有没有什么变化。说不定大花雪算无遗策,在指南中已经给出办法了。 动念间,花雪打开了说明书,他觉得指南是最后的希望,还是先看说明书吧。 《系统使用说明书》浮现,翻开: “第一章:女神不应有恨 0、每一个年代都有女神,然而并不是所有女神都有自保之力; 1、当代女神:陈沅,字圆圆,基本所有历史向平行位面都是悲剧,详细资料自行查阅相关史料,原始位面与中转位面历史皆有记载; 2、某叛徒冒女神之名叛变,这是渎神!保护女神不被玷污,切断叛徒与女神之间可能存在的所有关联,在关键时间点之前尽可能不影响北方局势,在叛徒暴露之后进行跨位面审判; 3、所有征战位面,皆非纯历史位面,存在超凡之力,该位面超凡之力极低; 4、见证超凡位面进入末法; 5、从社会学的角度讲,保护周围可见的萌芽,见证社会的可能变迁。 说明书的话很不干脆,遮遮掩掩。但从第一条上明白,沅沅姐显然就是这个位面中的女神,至少是大花雪亲封的。 而第三条说超凡之力,小花雪细查体内,前身确实会吐纳之术,这也是前身从十岁到如今能够独立生活的依仗之一,这些内力和记忆一起留给了他。只是这极低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至于另外三条,真的是一头雾水,完全看不懂,只能多了解一下再说。 看来看去,这说明书,除了坚定了花雪救沅沅姐的信念外,对这件事几乎毫无帮助。 花雪又打开了指南,在中转之地,已经翻开过五页,都是在吐槽他,没见到什么实际帮助,但总归是个希望不是? 这次是第六页: “作为主角,肯定会有反派要抢你的女神,所以,战斗吧少年,为了女神! 当然,初期的主角弱小,迷茫,一身缺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主角。 面对你当前的困境,不同的主角会有不同的方案。 冲动型主角,会直接带着女神跑路,有很大几率女神阵亡,主角爆种或者逃离后复仇,除非迫不得已,不建议采用; 实力型主角,会直接在女神被拍卖之时,以挟太山以超北海之势,化不可能为可能,拔得头筹,强势得到女神,顺便炫一下自身的实力势力。当然,我不认为你有这么强的实力和势力,否则你还愁什么呢? 心机型主角,会找到当地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以为其解决某种燃煤之急为代价,换取其帮忙获得女神的有限自由,然后慢慢地跟该权势人物明争暗斗,逐渐解除女神与自身身上的枷锁。该方式成功率极高,但需要有足够的资料支撑和分析判断能力,幸运的是,我觉得这些你都有。” 花雪虽然被狠狠的吐槽了,但总算看到了希望,资料自己不缺,分析能力可以仰仗系统,唯一的问题是时间。自己需要在三天之内,找到解决办法,当务之急,是查看系统中两个位面对应时期的史料。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不可知之地,大花雪挥了挥手,身前浮动着一本和他给小花雪的说明书一样的显示屏,然而上面的内容和小花雪看到的完全不同。 “第一章:鞑虏必须死 0、了解自身,你最起码得打十个; 1、我对‘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颇有困惑,所以,‘擒贼先擒王’吧,在特定的历史事件下,尽可能不做出‘擒王’以外的影响,看看结果会有什么异同; 2、‘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崇祯或许刚愎自用,但他最少还有骨气,还有得救; 3、‘闯王来了不纳粮’,作为农民阶级的代表,太祖说他‘始终是好的’,或许执政方针错误,但至少立场坚定,只是不是当皇帝的料,给他一个合适的定位吧; 4、‘冲冠一怒为红颜’,此情可悯,但汉奸与鞑虏必须死,这是立场问题,不容置疑; 5、‘盛京十日’什么的不提倡,但该有的惩罚必须要有。 ps、‘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秦淮,北京,草原,我说过,起码十个!当然,如果你坚持,至少不可以给别人‘怒发冲冠’的权力。” “我这么热血的台词,小子,你是没福气喊了。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的大招。”再一挥手,说明书已经换成了指南,指南上面三种主角描述与小花雪所见完全相同,但下面还有内容: “魅力型主角,也就是像我这样有王霸之气护体的真主角,会直接找上那位梨园园主,直接当面震慑,她见我如此气质大变,王霸之气扑面而来,自然拜服,将你那沅沅姐拱手送上。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不过像我这样的王霸之气,先天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后天也至少要征服几个位面才能培养出来,跟你说了也没用。所以,就不告诉你!” 第三章 三秋虚度恩情重 花雪压抑住自己强烈的想去见沅沅姐的心思,让系统索检关于陈沅的信息。 很快,意识里便出现了一份检索报告,两个位面在这个时代相似性极高,而大花雪给的历史空白很多,大部分只是他自己读过的,即便如此,陈圆圆这个名字在其中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其身上平白添加的骂名让人触目惊心,其一生之曲折悲惨,简直如话本一般,很难相信历史居然比小说还要曲折。 但花雪知道现在不是关心沅沅姐将来可能发生什么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时期在苏州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有哪些权势人物正处于麻烦之中。 鉴于两者相似度极高,而中转之地的历史更详细,花雪便直接看起了中转之地的相关史料。然后找到了如今的年份: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 检索与苏州相关的事情:一共两件大事,一是张献忠等人起义大军近在咫尺,一是当年的苏州赋税无法支付,大量官员因此受到牵连。 张献忠等人的起义军正在与官军交战,这一点前身从逃难的流民处有所听闻,但具体的交战之处,大多语焉不详,总之,虽然都说快打到苏州了,但一直以来却没有动静。城外是流民遍地,城内仍然是风花雪月。逃难的都是流民,有钱有势的人家一个也没有慌张的。所以前身判断消息不真。 如今花雪有详实的史料,而且两份之间记载并无不同。系统直接用地图描述了战场形势,张献忠的义军红红火火,确实离苏州不远,但其主力跟苏州基本是隔太湖相望。义军和官军交战的战场在江苏与安徽交界的位置。义军如果横渡太湖,确实可以到苏州,但大军横渡太湖,需要多少船?如果只来几船人,即便来了,又有什么用?从陆路离苏州也不远,但中间隔着大明的留都南京城。如果打得下南京,苏州也跑不了,着急有什么用?如果打不下南京,到苏州不仅没有好处,还会被南京分割,所以稍微有点见识的苏州人都不在意义军的动向,一切等着南京的消息就好。 不过对于花雪而言,义军的存在就是后路,如果迫不得已,必须带着沅沅姐出逃,架扁舟,渡太湖,到了义军占领的区域,什么通缉也都不好用。而太湖茫茫,追兵想寻找一艘小船,纵不如大海捞针亦不远矣。太湖之上,即便有敌人追来,自己伤重可以直接跳水,没有人能够判断落水之人伤势有多重,自己就不会被系统以还童机制送走,只需要等伤势好转,就可以卷土重来,也算是最后的退路。 如果想从剿灭义军方面给苏州军方提什么意见,且不说自己怎么解释如何知晓机密的军情,就算有切实可行的计划,那义军剿灭之后,也相当于断了自己一条后路,更大范围影响了整个局势,对自己本次征战弊大于益,尚且不如出逃的计划。 至于赋税,由于近几年天灾不断,即便是被誉为粮仓的苏杭,也已经多年年谷不登,又不断有难民迁入,所以即便这几年官府克扣火耗大幅减少,也依旧没能凑够该交的赋税。不仅苏州,浙江、江西、湖广等地,全都凑不够该交的税。 在这里,两份历史,稍有不同。大花雪的记忆里,很多官员,包括苏州知府陈洪谧在内,在今年三月以前,已经被罢免。而中转之地的历史,则是因为涉及太广,崇祯找不到足够的官员去替换,给了新的期限,督促他们尽快交税。 花雪回忆前身的记忆,前身虽然并不关心政事,但罢免知府这等事情,如果已经发生,还是应该知道的,既然前身记忆中并无此事,应当便是没有。这样一来,这个位面的情况便更类似于中转之地,如果花雪有办法帮陈洪谧凑齐赋税,那么,请他帮忙保住沅沅姐,不过小事。纵然知府已经换人,新知府肯定也在为赋税头疼,这个方案同样适用。 于是,花雪面临的新问题,就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帮知府凑齐赋税。 花雪从资料中对平行空间的当下历史有了了解,但前身实在是太不了解时事了。在想办法之前,还要出去打听一下当下的情况是否对的上。前身对时局毫不关心,能知道流民的传言已经很不容易了。另一方面,花雪也实在想见一见沅沅姐,他对沅沅姐的所有印象,都停留在前身的印象里。 按前身的记忆洗漱,没有科技时代的生活用品,很不适应,好在有前身记忆打底。打点衣装,不用铜镜水盆什么的,直接让系统帮忙扫描,在意识里建个形象就好,系统这方面很方便,相当于随身带一个镜子。 收拾停当出门要去拜访沅沅姐,以二人关系之亲近,本就常走动,不拘礼物往来,尤其当下时间紧迫,自然能省则省,若非不欲降低自身形象,连打扮都不用。 到得梨园,迎宾的小厮,众家姐妹都晓得是去找陈沅的,也不用通报,直接就进去了。 陈沅仍在练习曲目。花雪站在门外,待歌声暂歇,敲敲门:“沅沅姐,我来看你了。” “小雪你今日怎么才来?难道因为姐姐将要梳笼,嫌弃姐姐了?”陈沅没有开门,语气颇为委屈。 “沅沅姐开门,弟弟正是因为此事烦恼,来求姐姐解惑。” 陈沅心中虽然奇怪,但还是开了门,瞪他一眼,也不与他多说,径自回了里屋。花雪见得眼前明媚,与得自前身的印象重叠,也不见外,进屋,关门,也不怕人说闲话,直接跟进了里屋。 不待他坐下,陈沅直接回了床上,回眸问他:“你如今还不愿意先要了姐姐吗?等姐姐梳笼后,身子可就不干净了。” 花雪知道这是前身与陈沅之间的纠葛。两人两情相悦,陈沅想在梳笼前托身与他,至于梳笼之夜,她们业内之人自有很多应付手段。梨园主人与花雪相熟,实际也不在意此事,容易骗的肥羊有的是。 但前身对陈沅相当敬重,是铁了心要明媒正娶的,自然不会提前上车。当然,根本性原因,是因为即便到现在陈沅还没满十四周岁,有些事情,法则禁止。 第四章 四马难追意气痴 “沅沅姐莫要担心,虽然只剩三天,但弟弟是一定会救你出这火海的。你也知道弟弟一身武艺,迫不得已,护着姐姐出逃还是可以的。尤其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官府通缉不到之地大有。但这是下下之策,是不得已为之。弟弟自保有余,但很难保证逃亡时姐姐不受伤害。而且逃亡之路艰辛,我也知姐姐与我都是吃过苦的,不会在意,但能不如此,还是另寻他法。” “听你这语气,三年没有寻到办法,如今只剩三天,反倒有办法了?” “姐姐也知,我被先生收养,先生见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是决定等你我二人长大便为我们成婚的,有先生面子,此事易也。但三年前先生仙游,我尚且年轻,缺乏见识。好在先生与这梨园交情尚在,她看先生面上,答应我,不会在你及笄之前逼你。三年来我虽然一直在想办法,但多是闭门造车,也没有什么建树。初时我识浅,想不出办法;后来见识渐长,但期限临近,心中愈发慌乱,更无良策。但对姐姐一颗拳拳之心可昭日月。” “说来还是没办法?那我们收拾东西跑路呗?” “姐姐稍安,且听弟弟言说。这苏州离太湖不远,若要逃离,什么都不需要带,弟弟直接带着姐姐架扁舟渡太湖即可。湖中自由游鱼,食水不缺。弟弟三年来也不是没想过与姐姐逃离苏州,但想到逃到什么地方都将在官府通缉之中度日,实难保姐姐周全。近日听流民传言,知晓乱世以至,虽然于天下大不幸,但于你我,至少是条后路。心中安定下来,便又有了其他主意,或可一试。”花雪当然不能跟她说前身确实没有办法,但自己有大花雪支招,又有系统资料在手,只好绞尽脑汁解释。 陈沅是不信的,但既然花雪说有办法,总要一听,反正她早就做好逃跑的准备了,其他的办法不管有没有用,听听总吃不了亏:“直接说办法!” “办法还在想,只是有了一个方向。”见陈沅杏眼圆瞪,赶紧接着说,“我需要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才有具体的办法。” “你要了解什么?” “我听说因为收不上赋税,知府大人很有可能被罢免?” 陈沅怎么也没想到花雪思维如此跳脱,他二人与堂堂知府大人隔得也太远了,人知府大人是否罢免,与他们二人何干?直接愣住。 “姐姐你说,如果我有办法帮知府大人补足税款,知府大人是否愿意为你我证婚,帮我保住你?” “你这也叫办法?税收的事,知府大人都没有办法,你有办法?你有办法帮知府大人收税,反而没有办法赎我?” “姐姐息怒,这不一样。我有办法帮知府大人收税,也是基于知府大人自身的权力上的,而我自己,就算知道有些地方有钱,我也不能去取啊!” “额……这倒是也说的通。只是你有什么办法?” “咱先不说办法,我得先确认知府大人确实为了税收一事着急,这主意才有效。如果根本没有这回事儿,我赶紧去另寻他法。” “嗯,这事情是真的。上个月来梨园听戏的客人,最常说的两件事,一件就是你之前说的哪里又有人造反,一件就是朝廷对临近几个州县的大人们颇为不满,确实是因为赋税没有上缴。听说本来朝廷对于这种情况,历来都是直接罢免的,但这几年年景实在太糟,交不上税的州县实在太多,法不责众,朝廷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一再更改限期。” 花雪心中了然,果然和中转之地的历史相仿。如今,还有几件事情要确定,最主要就是说明书中说这个世界是有超凡力量的,如果苏州府有比自己厉害太多的人,自己要带着沅沅姐私奔的后路,就得提前多做准备。便又问道:“姐姐你知道弟弟一身勇力,寻常三五个成年人近不得身。姐姐你人面广,有没有听说,苏州府里,有没有谁号称千人敌万人敌什么的?或者有什么非常手段?” 陈沅对于花雪找她打听消息,并不奇怪。梨园里来来往往,三教九流之人尽有,消息很是灵通。但花雪问她什么千人敌万人敌实在是让她发笑:“傻弟弟,你自己又不是没练过,这功夫的事情,怎么还问起我了?别说苏州城,也别说整个天下,就我大明三百年上下,也没听说真的有千人敌,万人敌。你要说兵法,戚爷爷天下无敌。但便是他老人家,也没层听闻说自己是百人敌啊?” 见花雪挺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陈沅便又认真想了想,接着说道:“要真说苏州如今功夫最高的,听说是史可法史大人,我听人说,史大人得传的可是文成公嫡传的剑术兵法。” 花雪一愣,他今天刚得到前身的记忆,对这个时代的人都不熟悉,听到“文成公”很是茫然,他倒是听说过文成公主,但应该扯不上吧?好在前身并非不学无术,他回忆了一下前身的记忆,很快就明白了,“文成公”竟然是王阳明,“文成”是他的谥号。 陈沅哪里想得到花雪是在想“文成公”是谁的问题,以为花雪被震住了,便逗他道:“怎么了?害怕了?你就放心吧,史大人应该不在苏州,据说现在正在领兵平叛,应该就是你说的太湖对面的义军。” 花雪回过神来,听陈沅说他怕了,赶紧解释:“当然不会害怕,我刚才之所以愣住,是想起了先生。先生当年教我习武时,也曾说过,我们练的是阳明先生从《孟子》里悟出的心学正宗《浩然正气》。你刚才说史大人学的也是阳明先生的嫡传剑术。当年阳明先生学孔子有教无类,学生众多,我觉得可能整个大明一大半学子,都自称阳明先生的传人。” “你这是听我说史大人是苏州第一高手不服气了?” “肯定没有啊!我才几岁,练功才几年?他多大了?我怎么也不会想不开现在去挑战什么苏州第一高手啊。不出几年,我肯定是天下第一高手啊!” 陈沅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抿嘴笑,大眼睛盯着花雪,向他传递“我信你啦”的意思。 第五章 五谷丰登惟怅惘 花雪听闻苏州第一高手都只是剑术了得,心下已经大是放松。之前的话是那么说,但花雪心中其实不以为然。 他自己作为小姐的贴身奴隶,肩负着保护小姐的重任,尽管年纪小,格斗早已精通。星际时代的功夫,纵然胜不过内力,但招式精妙之处,却不会比此世稍弱。至于内力,花雪前身也是见过先生出手的,也稍稍理解了《说明书》中所谓的超凡之力极低了:先生自幼习练的内力,根本无法外放,对自身实力增益,实在有限。料来其他人,也不会强太多,先生自言已经是当世高手了。 所以花雪判断,这个世界的战斗,更多依靠的还是技巧,内力作用有限。即然没有徒手制造爆炸的能力,大概也不会比自己强多少,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些其他的奇人异士。说明书说这个世界存在超凡之力,也不知道除了内力,有没有别的。被陈沅盯着感觉自己脸都快红了,招架不住,转移话题道:“还有没有什么奇人异士?” “什么叫奇人异士?” “比方说能掐会算啊,口鼻喷火,撒豆成兵,呼风唤雨那些啊。” 陈沅闻言一愣,眼睛有些红:“如果真有人会呼风唤雨,这几年怎么会这么多天灾?” 花雪见她如此,明白她想起自己被姨父卖到梨园,就是因为当年年景不好,姨父养不起她了,所以影响了心情。赶忙打岔:“那应该就没有,其他的呢?” 也不怪花雪好奇,他一个科技时代的人,本来应该是不相信超凡之力的,但他本身是一个铁证,但这种单纯的身体上的恢复能力,是科学可以勉强解释的。而大花雪带给他的观念上的冲击,让他对超凡之力的各种表现更是好奇。如今他只接触到三种:自己的身体,内力,以及大花雪那比神佛的传说更强大的伟力。于是对于还有什么样的超凡之力,他是很想见识的。 “虽然听闻寒山寺的高僧很有道行,但是也没听说有什么法力。平常时候,善男信女去拜佛,也没听说有什么神迹显现。倒是你说的喷火我确实见过。”见花雪一副特别想知道的模样,也不掉他胃口,直接解释道,“但我知道那个是表演。常常有走江湖卖艺的,来梨园跟我们一起去演出,所以他们的一些戏法,我虽然不会,但是究竟是表演还是能力,我还是分得清的。” 花雪心中虽有些没见识到的惋惜,但确实是放下心来,既然没有高手,也没有其他超凡能力,护着姐姐到太湖的路上,压力就小很多了。便对陈沅说:“姐姐你现在可以彻底放心了。既然这些都没有,弟弟我是肯定可以把姐姐带出苏州城的。接下来三天我会去想办法帮知府大人筹钱,办法我确实是有的,只是不知道知府大人会不会答应。”说到这里,花雪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问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姐姐,我忘了问了,知府大人姓什么,叫什么,人怎么样啊?别我帮他解决了问题,他却过河拆桥不帮我。” “哈?这你都没搞清楚却敢说自己有办法?” “办法只跟钱有关,与他是谁没关系。但他要人品不行,我就得试试其他有责任的大人。” “说到知府大人,也姓陈,名洪谧,字龙甫。陈大人是难得的好官。你看这苏州城,几年天灾下来,百姓尚且能够安居,全都是因为陈大人。你也确实太不关心世务了,连陈大人的名声都没听过。” “我听到过有人说陈大人的好,但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陈大人是知府大人啊。” “那你说说陈大人都做过那些好事为民称颂?”看花雪嗫嚅,知道他说不上来,便自己解释道,“我且不说别的,就拿你说的赋税收不上来来说。这苏州城,难道真的凑不齐那些赋税吗?刮地三尺,肯定可以。但这税收齐了,百姓也就饿死了。之所以收不齐,是因为陈大人不忍去收。陈大人有句名言,叫‘吾宁以民命博官哉!’收不上赋税,对陈大人来说,轻则降级,重则罢官,但为了百姓不饿死,陈大人宁愿丢官。你说,这还不算好官吗?” 花雪听了也有些被镇住,功名利禄,能为了百姓舍弃这些,信誉是肯定有的。 “姐姐,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完善一下计划,然后求见陈大人。你放心,我的办法肯定可以用,如果不出意外,后天之前我就能保住你了。只是不知道陈大人能不能直接帮你我证婚,但至少可以让这梨园主人放人。 “你的办法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你放心,没有危险,只不过有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但我恰恰知道罢了。” 花雪离开梨园,回到自己小屋。他知道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优势主要在于信息。或许他可以搞几个发明赚很多钱,但远水救不了近渴,三天时间是不够的。提供技术给知府也不是不行,但没有见效的办法,是否值得人家新任?所以一开始他动的就不是这个念头。 “系统,搜索后世在苏州地区的考古发现,今时以前的人埋藏的,最好是有大量金银的。” 系统很快索检到了他要的,苏州毕竟是春秋时吴越两国核心区域,后来汉末三国时吴国重地,再之后南朝也多在此附近建国。虽然都城多被南京与杭州抢去,但苏州一直在政治经济核心区域,所以遗迹众多。花雪相信,只要任何一个藏有足够的金银,都有可能够苏州的赋税,何况一个不行就多找几个。花雪自己肯定不会去发掘,个人做这种事,不光危险,而且违法。以花雪随身的资料库,只要有时间,生活质量肯定有保障。但现在时间紧,只能以之应急,让知府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将前人埋的宝藏取出救民于水火,这才是正确的用法。唯一的问题是选择哪一个或几个,又用什么办法说动知府,以及如何跟知府大人解释自己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看了看系统给出的几个答案,花雪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从书堆里找出一张旧纸,拿了根筷子当尺子,把地图画好,在锅上烘干,然后就脑子里想着说辞,等着明日一早去求见知府大人了。 第六章 六朝金粉疗疮痍 苏州府衙。 陈洪谧今年三十七岁,十年前二十七岁中举,三十一岁时又中了进士,为官六年,已经是苏州知府,但他心里明白,这苏州知府的职务,或许很快就不属于他了。 他官声极好,受百姓爱戴,同窗众多,好友也不少,如果一切顺利,事实上再升官也是很正常的。只可惜,苏州乃至于天下接连几年的天灾,很多地方民不聊生。即便苏州在他治下,百姓还算安居乐业,但是也没有余钱缴税。因为无法按期向朝廷交付税款,他的苏州知府一职,眼看就要到头了。本来上个月就该降职,但朝廷本身也没办法了,只好给他延了期限。 有幕僚劝他强制征收,这本来就是律法规定,他也明白。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强制征收了税款,那很多百姓,就活不下去了。于是他对那幕僚说了那句名言:“吾宁以民命博官哉!” 眼看新的期限又要到了,陈洪谧这些日子心里是真苦。一方面,这降职确实让人郁闷,另一方面,无论降不降职,收不上税确实是他的错误,一任父母官,百姓连交税的钱都没有,怎么说也难以推卸责任。尽管他也知道客观上说,确实是天灾的问题,但心里仍然免不了自责。与此同时,他也在不断的想办法,想办法筹措资金,想办法抵抗天灾,让今年能有个好收成。 早上刚起来,就有衙役说有人求见,自称“有帮助大人解燃眉之急之法献上”,事关重大,衙役没敢怠慢,就领进了后衙,另有人过来通报。 陈洪谧抱着万一的希望急急忙忙到了后衙,可一看见人,心里连那万一都没了,看花雪十三四岁,能有什么办法?或许是后进的学子来请教问题又怕被拒绝,就随口扯了大话吧? 但陈洪谧为人极好,即便心里有些生气,可还是以礼相待,先招呼花雪就坐,然后才发问:“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来和我开这个玩笑?” 花雪听他此说,便明白他肯定不觉得自己真有办法,但这是意料之中的:“大人,学生不是哪家您的故人,是真的有可以抵充赋税的办法献上,只是有一事相求于大人,此事不犯律法,但以学生的身份做不成,需要大人出面,特此相求。” 陈洪谧一愣,见花雪言之凿凿,心中的希望复又燃起,便说:“你所求何事?我有言在先,如果确实不违反法纪,我可以帮你出面。但你的办法得有效,否则欺骗朝廷命官,不是玩笑!” “大人放心,学生既然敢来,自然是对办法有信心。而且学生是大人治下子民,素来知晓大人民望,敢以此事欺瞒大人,即便大人宽宏,不与加罪,传了出去,苏州的百姓也不会放过学生。” “好。说你的事情。” “学生幼时得先生收养,当时体弱,先生请梨园陈沅姐姐照顾学生,直到学生康健。学生感念照拂,年少而慕艾,欲与之结成秦晋之好,先生亦有成全之意,只是当时我二人尚幼,便打算等待几年。奈何三年前先生忽然先去,此事便一直搁置。我曾求梨园主人通融,但赎身之价甚高,非学生短期所能筹措,但沅沅姐出阁之期迫在眉睫。学生无奈,只好来求大人出面,帮我指婚。至少,请大人出面作保,让我先救沅沅姐脱离苦海,赎金可算欠账,学生可以立下字据,必定归还。” “你连赎身的钱都没有办法,我如何相信你能有筹措税款之法?” “有些钱财,即便知道在那里,但学生个人,为私利,不能去动。而大人为国家,为苏州百姓取之,是还利于民,此为人间正道,当为千古佳话。” 陈洪谧眉头一皱:“你不会想让我抄谁的家吧?” “当然不是,虽然民间流传什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但大人显然不会去做这种欺压百姓之事。如果大人是那样的人,学生或许也不敢向大人献策,说不定大人为了钱财,灭了学生的口呢!” “也不是让我给富商加税?” “虽然学生觉得富商应该加税,但税收是朝廷法度,该多少就是多少。某些富商或许为富不仁,但任何理由,不经律法剥夺他人财产,都是犯罪。而修改税法的权利在在朝廷,大人或许有上下微调以抵火耗的权利,但大规模给富商加税,大人恐怕没有这个权利。” “那倒是奇怪了,还有什么钱财你取之犯法,我却可以取?” “大人是答应了?” “只要你的办法确实可行,一经查证,我就立刻去给你求亲。” “学生先多谢大人!” 花雪得到了陈洪谧的保证,便将地图取出:“大人请看。” 陈洪谧拿着地图看了看,有些眼熟,但仍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六朝藏宝图。” “荒谬!”陈洪谧大怒,以为花雪是江湖骗子,那种拿假的藏宝图骗钱的江湖术士。 “大人息怒,此图是真,而且就在离苏州城不到十里之地。” 花雪这话提醒了陈洪谧,他之前觉得这图眼熟,如今一看,虽然有一定差别,但确确实实是苏州附近的地形图。心下对比,不由一惊,其精细程度,比之他所见的官府所用的地图竟然还要精细,虽然图中很多地方与现实有差异,但如果考虑到绘制年代可能久远,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难道真的有什么宝藏?陈洪谧很清楚,想绘制这样一幅地图,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到的,而且他说藏宝之地距苏州城不出十里,这派几个人一探便知,如果是谎言,太容易验证,没有任何欺骗性。难道这孩子也被骗了? “这图你怎么得来的?怎么知道是真?” “大人可知剑池池底有什么?” “你是说阖闾墓?” “正是,大人可知这阖闾墓是谁发现的?” “听闻是正德七年正月,苏州大旱,唐寅和辞官归隐的大学士王鏊在干涸的剑池池底,发现了阖闾墓门。” “正是。大人不妨派人去桃花庵附近查问,学生姓花名雪,风花雪月的花雪,就是住在桃花庵里的。” 第七章 七窍生寒惊讯噩 陈洪谧也不客气,真的招来一个衙役,让他去桃花庵附近查问。然后接着问:“这能说明什么?” “庵主当年发现阖闾墓门后,对类似的遗迹非常有兴趣,后来穷究史书,乡志,想多找几处遗迹。”说到这里,怕陈洪谧想歪,又解释道,“他老人家高风亮节,纯粹是因为兴趣,不去图谋里面的金银,即便穷困,也未贪图其中分文。” 陈洪谧点点头,示意花雪接着说。他对唐伯虎的事迹还算了解,毕竟是一代有偌大盛名的才子。唐伯虎买桃花庵还是借钱建的,可见穷困。晚年也一直卖画为生,不曾听闻他有拿来路不明的财宝换钱。 “庵主本为书画大家,有一次遇到一副奇怪的山水画,不符合构图规律,于是对那幅图潜心研究,终有所得。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山水画,本来是一副地图,图中山水景物,不过是后人为了遮掩有用的线路画上去的。庵主靠他深厚的绘画功底临摹了原图,将其中后人加上的不和谐的笔画都去掉,只临摹原本的线路,便得到了您手中这幅地图。” “那这画的是什么宝藏,你可知道,可去看过?” “学生不曾去过,庵主也不曾去过。因为这地方其实在地下,需要挖掘,庵主只是对历史好奇,才没有兴趣真的动手去挖。但他老人家皓首穷经,也算是了解了这宝藏的来历。” “等等……”陈洪谧闭目想了想,犹豫道,“你是想让本官去盗墓?” “不完全是。”花雪画图时依据的是后世考古发掘的史料,而他所掌握的史料是直接拷贝的数据库,所以甚为详实,哪里是墓葬,哪里是金银,哪里是其他陪葬品,都清晰明了。画图时,花雪直接就将金银的位置详细标注,避开有可能触碰墓葬的位置,所以真的按照图中所画发掘,找到的肯定是金银。唯一可虑的是地形的变化,好在苏州没有发生过破坏地形的地震,所以地形变化不大。 花雪接着解释道:“庵主研究过这张图后,发现图中标记非常详细明确。如果是墓葬,不会有人如此记录。所以基本判断是藏宝。但是这些财宝本身的来路可能存在问题,否则也不会藏起来。庵主根据画的风格年代判断画图之人当是在北宋初年。往前推断,很可能是吴越降宋时,吴越国某权贵,将得到的财宝藏了起来。这些财宝,很可能是秘密寻得的三国吴国,东晋,南朝宋齐梁陈四朝,合计六朝在苏州附近的藏宝,所以庵主称其为六朝藏宝。” “为什么不可能是吴越国自身的钱财?” “吴越国虽然姓钱,但是历代简朴,又被北宋欺压,钱都不够用,哪有富裕的藏起来的道理?何况吴越国藏钱会藏在杭州,或者直接藏入雷峰塔,不会藏到苏州。” “倒是有些道理。” “你可知这藏宝究竟有多少?” “学生也不知,但大人不妨复制个简略些,只有几处藏宝的图纸,派几个可靠之人趁晌午的时候赶紧去其中几个地方挖挖看,究竟有多少所得。至于大人本人,不宜亲自出城。否则别有人说学生是反贼的死间,前来诱骗大人出城。” “你思虑倒也周详,这图纸确实不可轻易示人,本官也不可轻动。” 陈洪谧拿来笔墨,将图纸关键部分临摹,其余部分大略能看出是苏州城外对应地点就好。又招来几个衙役,吩咐一个心腹幕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领着几人挖宝去了。 陈洪谧安排完毕,便又问花雪:“你觉得这些财物如何分配?” “大人心中当有腹案,学生斗胆,提几个不成熟的建议。” “但说无妨。” “有四用,分轻重缓急。” “哪四用?” “第一用,补交赋税,此为急。事关大人是否还有权利接着处置这些银子的用途,事关父老是否还有如大人这般的青天守牧,财帛动人心,非大人这般一心为民之人,学生可不敢随意让其知道有如此宝藏,否则是祸非福。” 陈洪谧听了花雪恭维,毫无自得,反而苦笑:“虽然你此言不乏恭维之词,但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如今朝堂诸公,尤其各州府县,清廉之人甚多。毕竟,连年天灾,大旱,蝗灾,洪水,大雪,从地方到朝廷,哪有什么油水可捞?据说之前还人出钱贿赂吏部,买了个知县的肥差,结果去了之后,发现连税都收不上来,直接就去职了。从那之后,想捞钱的,都不当官了。” “第二用,抗旱保收,此为重。学生对天象稍有研究,不敢说知道具体哪天下雨下雪,但哪年多雨少雨,当有把握。学生敢断言,今年旱涝,仅与去年去年相仿,并不算重,必须在今年积攒足够多的粮食。否则明年的大旱,恐怕又将有不少饥民。” 这天气,是史料所载。花雪特意对比了三个世界之前的天象记录,发现天气并无不同。或许因为本次大规模天灾据说源于太阳黑子,地球的蝴蝶效应,无法影响太阳? 不等陈洪谧有所反应,花雪一脸沉重,接着道:“更严重的是,从明年起,天灾至少还要持续五年。然后第六年旱情或有缓解,但就怕灾后伤亡太多,又有疫病爆发,那才是真正灾难。之后灾情或许缓解,但要完全恢复如常,恐怕至少得十二三年后。” 陈洪谧本是坐着与花雪说话,听得此言,惊的站起,一股寒气直上重楼,冷彻肺腑。一年的天灾已经足够民不聊生,五年大旱,岂不生灵涂炭? 对于朝廷,关于天灾的流言,比谎报军情更深恶痛绝,一旦查证,绝不姑息。天灾示警,历来比军情更动摇人心。兵来可以将挡,天灾如何抵抗? 陈洪谧本来觉得花雪提的意见还算靠谱,对他说的宝藏,已经信了几分,可这关于天灾的预警,固然让陈洪谧惊怖,但稍微回过神来,却反而惹陈洪谧怀疑:花雪一个孩子,有什么能力预言天灾?这岂不是妖言惑众?无论是藏宝图,还是妖言惑众,不都是骗子最常用的手法吗?面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到底是被别人骗了,还是受谁的指派来欺骗官府?他或者他们,又有什么目的? 第八章 八面见光显才奇 陈洪谧心中怀疑,脸上自然作色。 花雪以前作为小姐的贴身奴隶,因为年纪尚小,最主要的任务并非保镖,而只是哄小姐开心。而因为奴隶枷锁的限制,在那时的他心中,小姐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花雪过往的十三年,几乎从记事起,整个心中就只琢磨一件事:怎样哄小姐开心。要哄小姐开心,了解小姐开不开心,以及为什么会不开心,就是首要前提。所以花雪在小姐身上,练成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尽管这本领原本只是针对小姐一人,但是触类旁通之下,其他人的心理活动,虽然不能洞彻,但至少是信是疑,还是看得懂的。 另一方面,前身一个孤儿,在收养他的先生去世后,能够保住那一份家业,固然有邻里照顾,也有他一身功夫震慑宵小,但人情世故,必然也是通透的。 花雪既有自己自小练成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又有前身几年间锻炼出来的早熟,虽然保持着一颗情深胜海的赤子之心,但为人处世,却是个八面见光的。 花雪也知道自己的说辞,不可能让陈洪谧马上相信,他也早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不等陈洪谧发问,花雪便解释道:“大人不要因为学生年幼,便怀疑学生的学识。昌黎先生说‘术业有专攻’,学生只是因为精研天文,所以才能做出关于天灾的判断。天灾,至少大明这些年北旱南涝的灾情,绝不是什么苍天示警,而是如日升月落,春夏秋冬一般的自然现象。只是常人不懂其中的道理,才将天灾归咎于人祸。” 陈洪谧本来已经准备开口问难了,结果花雪真的把话题引到学术上了。 陈洪谧毕竟是进士出身,韩愈《师说》这等名篇自然是熟记的。 儒家尊孔孟,荀子的学说虽然与孟子大相径庭,但这是儒家内部矛盾。四书五经中虽然没有《荀子》,但这样重要的儒家典籍,大部分儒家学子也要精研,陈洪谧自然也学过《荀子》。听花雪一说,陈洪谧本能的反应就是《荀子?天论》的开篇“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有了同宗的理论依据,陈洪谧对花雪的说辞便信了几分。只是荀子尚且没听说能预言天气,面前这孩子又何德何能? 陈洪谧心中摇摆不定。不过荀子的学说一向对于统治阶层有利。尤其是大明如今的形势,内忧外患,内忧的根源便是这天灾。 自从崇祯即位以来,十年间只有一两年灾情不重。这灾情,被反朝廷势力指责为朝廷不作为,今上失德,此为天灾连年示警。对于朝廷,对于崇祯,都是压在身上难以搬开的山岳。 这孩子说天灾并非示警,与荀子“天行有常”之说暗合。这说法有利于安定民心,稳定朝局。一旦能够证实,便能搬开压在朝廷头上的这座大山。因此,对于花雪的说辞,陈洪谧是很愿意相信的,可是那还要持续至少五年的天灾,又是实实在在让人难以接受的噩讯。 花雪知道不拿出证明,想要空口白话,让陈洪谧相信,显然不现实。于是继续解释道:“大人,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人生百年,对于千万年流转的天象,了解不足,无可厚非。但人类比之虫豸鸟兽,强在智慧,强在传承。学生遍查手中可以搜集到的历朝历代,全国各地的天象变化,方有所得,找到了一些规律。又联系生活中所见所闻,格物致知,终于明白雨雪形成之原因,四时流转之奥秘。” 陈洪谧见花雪出口成章,显然也是饱学之士,对花雪因年龄而带来的轻视,便减少了几分。尤其天文一道,对于没有系统的科学研究方法的古人而言,天赋远比年龄重要。这不是某个人的观点,而是孔子自身的经历。当年项橐七岁而教孔子,两小儿辨日,孔子尚言“后生可畏”。陈洪谧心下怀疑,这孩子难道真的有项橐的天赋? 陈洪谧问:“四时流转之奥秘先不说,这雨雪形成之原因是怎么回事?” 这么基础的物理知识,星际时代出身的花雪当然张嘴就来,只是措辞不能太科学化:“大人想必也知道:雪化则为水,水冻可成冰,冰化复为水。雪,水,冰,说来说去其实是同一种东西,只是外观不同而已。” 陈洪谧点头:“不错,路上雪化而复冻,与水直接上冻一样,都是冰面。” 花雪继续解释:“与之相似,收集之后便可以发现,雨露雹雾,其实也都是水的不同形式。水撒到石板上,石板不吸水,但一段时间之后水会干。锅里的水保持烧开,水会不断减少,直到最后干锅。这两个现象说明,水会散逸到空中,变成我们看不到的形态。烧水的时候盖着锅盖,烧开后拿开锅盖,可以见到大量的水雾在锅的上方形成。锅盖拿到一边,大量的水滴从锅盖下面往下滴。水往低处流,锅里的水本来不应该跑到锅盖上,只能是散逸在空中的水在锅盖上凝结。” 陈洪谧沉思半晌,点头表示同意花雪的说法。 见这样解释陈洪谧可以接受,花雪松了口气。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人理解不了蒸发与凝结,这种科技时代的思路。陈洪谧能理解这些,其他人自然也能理解。 “贾谊《鵩鸟赋》说‘天地为炉’,这地上的河流,就如炉中的水。水会散逸到空中,在半空中凝结便成雾,在炉盖上凝结,凝结之后便成了云。炉盖上水聚得多了就会滴落,便如云聚,然后雨落。至于雪与雹,显然是凝结的时候温度太低,冻成了冰。凝结成水之后,冻成雹,直接上冻,便成为雪与霜。” 听得花雪此番解释,陈洪谧颇有豁然开朗之感。花雪由锅炉而天地,以小见大,这番解释源于生活,浅显易懂。只是前人没有往这方面想罢了。虽然对于北旱南涝的天灾还没有解释,但这番解释至少可以看出,这孩子确实是天纵奇才,说是再世项橐也不为过。 第九章 九州灾起枭雄现 这时候派出去的差役回来了,前身实实在在住在桃花庵中,街坊邻居看着他长大的,虽少交际,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熟识。衙役特意招了两个桃花坞的乡里,来府衙认人。得到确定的答复,才来回话。 陈洪谧得到衙役回复,确认了花雪确实是桃花庵中长大,心中也就相信了花雪的地图。同时也认为,先前关于宝藏的说辞,都是从唐伯虎那里遗留下来的。 可是他没有意识到,花雪先用自己住处引出唐伯虎,又说唐伯虎曾经发现阖闾墓门,接着说唐伯虎对遗迹感兴趣,得到了这张图,其实从未说过这张图是唐伯虎传给他的。 花雪说这些,都是为了将他的注意力从发掘宝藏这件事是否有负面效果,转移到对图的来历的疑惑上,并将这些疑惑,推给颇有传奇色彩的才子唐伯虎身上,将自己身上的可疑之处摘除。 陈洪谧因花雪的年龄,对他的心思没有细查。再加上陈洪谧也盼着,这些藏宝如果够多,不仅今年赋税有着落,百姓今后几年年抗灾保收,也有了资金去运作,即便有什么负面效果,他陈洪谧连降职都不怕,还怕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陈洪谧如今心思都在花雪对于灾情的预测上,那宝藏的来源,谁有心思管? 陈洪谧继续问:“既然雨雪是这样形成的,有河自然有雨,又怎么会北旱南涝呢?” “从锅里散逸的水汽在外面凝结成雾状,我们可以理解,这水汽凝结,实际上是因为骤然遇冷。而我大明西北是广袤的大陆,寒冷而干旱,东南是无垠的大海,温暖而湿润。夏天风从东南而来,将海上的温暖而湿润的水气吹到大明,每次遇冷,都凝结一部分,形成降雨。所以大明从东南到西北,降雨逐渐减少。正常年景,水气直到甘陕以北,才会全部降完。但如今天气,逐年变冷。水气在南方便遇到足够的寒冷,全部变成降雨。这样一来,本该下在北方的降雨,全部下到南方,自然形成这北旱南涝的灾情。所以,大明所遇的天灾,本质上并不是旱与涝,而是这逐年变冷的大寒。” 这番解释浅显易懂,陈洪谧一听就明白了,但是还是有疑问:“那这寒冷,又是因为什么?” 花雪当然知道这寒冷是因为冰河期,但是如何跟陈洪谧解释冰河期?好在也不用解释得那么明白,只要忽悠过去就好:“大地上的温暖,来源于太阳的照射。而日之远近,非止早晚不同,四季亦不同,年与年之间,也有并不显著的差异。另一方面,太阳发光发热,恰如炉火。炉火并非一成不变,又如何能够要求太阳没有变化?太阳的热度,应该也是在不断变化之中,只是相对于太阳自身的热度,以及太阳离我们的距离,这变化并不显著而已。” 陈洪谧点头表示理解,又问:“你这说辞,确实可以解释每年的冷热并不相同。但是这仅仅只是说辞,并无实证,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如今会变冷。” “‘天行有常’,太阳离我们远近,或者太阳自身温度的变化,实际上是有规律的。然而,日月升降的周期是日,月圆月缺的周期是月,四季轮转的周期是年。这些对于人生来说,恰恰处于我们能够分辨的阶段。可这太阳远近冷暖的周期,是几百上千年,远远超过常人的寿命,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觉。” 陈洪谧想起花雪之前掉的书袋,又是《逍遥游》,又是《秋水》,恍然道:“你之前说的朝菌、蟪蛄、井蛙、夏虫,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自称遍查史料,从中到底发现了什么?” 花雪的预测本来就是其他相似位面未来的史料记载,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和陈洪谧说。 “东汉末年,张角能够掀起黄巾之乱,一个月内席卷七州二十八郡,参与者居然都是底层百姓,而几乎没有世家门阀,显然是因为天灾严重,百姓衣食无着。唐末,黄巢带着一帮农民,能够转战半个大唐江山,直接杀透长安,除了实在饿得受不了,如何会有那么多百姓造反?如果不是天灾,大部分百姓尽管挨饿受冻,但其实还是能找到吃的,不至于民变如此。” 陈洪谧不明白:“你为何只说这两个?陈胜吴广,绿林赤眉,规模也不小啊?” 花雪敢说,自然有解释:“陈胜吴广,只是首先竖起了旗帜,真正灭亡秦国的,是项羽等楚国遗民。真正打败秦军主力的,都是六国贵族率领的精锐部队,与那些农民军,关系不大。而且陈胜吴广是因为延误了期限,而不是吃不饱饭。绿林赤眉,的确是农民出身,但是他们无论是规模还是战斗力,都与官军差距甚大。昆阳之战时,绿林军一共才一万七千,而王莽军足有四十三万。如果不是天降流星火雨,胜负之势难说。这期间,肯定是有天灾的,但是天灾无论是持续时间,还是规模,都没有达到一定限度。” 陈洪谧继续追问:“隋末瓦岗总够强吧?” 花雪点点头,又摇摇头:“瓦岗的确强,隋末的各路反王,也有不少农民。但是隋与秦,都不是因为天灾而亡的。隋朝是因为杨广要把成百上千年的功业在几年之内做完,抽调了过多的人力,使得田间劳力不足,田地荒废,没有人种植。这才导致了隋末百姓没有饭吃,起来造反。相反,李唐立国之后,唐太宗初年,倒是发生了几场天灾。但是唐初的文臣们,都经历过隋末吃不上饭的年景,对于灾民的安置赈济等事务,都有充足的经验。所以,并不严重的灾情,只是在凌烟阁上,给他们增添了功绩而已。不仅于国力损伤不大,反而还给这些文臣们更多的历练,最终成就了贞观之治。贞观满朝明君贤臣,不是他们本来就贤明,恰恰是因为战胜了天灾,才成就了贤明。” 顿了顿,花雪继续道:“如果大明能够战胜这场连汉唐都倒下了的连年天灾,那么大明必将中兴,甚至,成就更胜贞观。” 第十章 十室仓空王攘夷 尽管谈论的话题很严肃,陈洪谧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恭维话,跟我说没用,皇上和朝堂诸公倒是肯定愿意听。” 顿了顿,收了笑容,又问:“只有这两次的话,恐怕说服力并不是很足啊?” 花雪摇摇头,道:“当然还有。汉末至唐末,七百余年,唐末而今,又是七百余年。从汉末往前再推七百年,大约是孔子生活的时代。,孔子可是有明确的挨了饿的记载,由此可见天灾严重到什么程度。那时候,盗跖得以活跃,显然也是因为天灾而饥民甚众。只是春秋之时,国家并非大一统,地广而人稀,倒是很难看出灾情的具体情况,只能作为灾情存在的佐证。” 陈洪谧对此并不是很信服,但花雪拿孔子挨饿的事情说事,他作为儒家门徒,还真不好反驳。总不能说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孔子能力问题吧?这不是欺师灭祖吗?而且也不符合实际,孔子都能力不足的话,其他人有几个还有能力可言? 想了想,陈洪谧咬牙道:“这个你也说没有具体灾情记载,恐怕难以作为依据。还有吗?” 花雪也知道这个不足为凭,因为他的资料中记载,这一次灾情并不在这个时候,而是在殷商末年。但这个时间与后来的七百年一次的规律对不上,所以花雪只好自己数七百年,硬套上灾情模板。好在再往前推七百年,确实是有十分明显的灾情迹象,并且也有另外的记载称,那时候确实也是小冰河期。不过这不是两个世界记载的差异,而是因为时间久远,记载并不清晰导致的,两个世界都存在的学术争论。 “还有。再往上推七百余年,盘庚迁殷。盘庚是因为黄河水患迁的都。大商之前屡屡迁都,都因为水患,不得不再次迁都,为什么盘庚迁殷之后,水患消弭?不只是因为地方选得好,还因为北旱南涝的天灾,应时而来,北方降水少了,何来水患?只是当时的总体水量,远比如今要多,所以于如今而言是天灾的北旱南涝之局,对于殷商,一开始反倒是缓解水患的大好局面。直到天灾逐年加剧,干旱的威力才开始呈现。然后武丁举傅说于版筑之间,君臣携手,战胜天灾,才有了武丁中兴。”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是《孟子》的说法,花雪说起来顺口,陈洪谧听得也信服。这段历史,典籍记载的并不清晰,但整体脉络还真的和花雪说的对的上,陈洪谧思来想去,只能叹服。 花雪又道:“当是时,北方的鬼方、羌方、土方忍受不了逐年加重的灾情,南下犯境,于是成就了妇好的威名。正如汉末南下的鲜卑,五代时南下的契丹,甚至如今的建虏。” 陈洪谧听得仔细,自然发现了花雪的漏洞:“你说的这个很有道理,北方过于寒冷干旱,没有吃的,各族自然会南下。但你这里可漏了一个时间啊,孔子年间,可没有大规模南下的异族啊?” 花雪解释道:“确实没有记载,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春秋年间,战争的主力是战车,秦晋虽非周天子,但皆是万乘大国。武王伐纣之时,才不过战车百乘。对比之下就知道,那个时候即便有异族南下,对于秦晋而言,没有战车的异族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不值一提。倒是燕国、郑国等,在孔子出生百多年前,有山戎南侵的记载,并且被打得很惨,燕国甚至因此被迫迁都。但是山戎不幸招惹了齐国,齐桓公‘尊王攘夷’的口号,大人想必熟知,山戎的下场,也不用学生赘述。” 陈洪谧彻底服了,这孩子确实是不输于项橐的天才。天文历史有研究也就罢了,连战争之道,都说得头头是道,这就不是一般天才了。 仔仔细细思考了一遍花雪的通篇说辞,陈洪谧不得不相信,大明如今的天灾,便是花雪所言的,七百年一次的天灾。只是花雪说来说去,还有一个问题要解决:“你说这天灾七百年一次,也算是有理有据。但是这天灾到底一次持续多少年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尴尬。明末的天灾实际上是一直持续到清初的,并不是说明朝一亡,崇祯一死,天灾就停了。而且即便天灾停了之后,天气也保持寒冷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持续的寒冷而非反复无常的天气,使得天灾趋于平缓,而非明末之时的骤然爆发。天灾最让人措手不及的就是明亡之前的五年。这样反而给人一种“天灾与大明同在”的误导。 “这天灾会持续一甲子,乃至百年以上。具体的时间长短,难以确定。因为温度骤降带来的,频繁爆发的天灾之后,是一段平稳的低温期。这段低温期虽然灾害并不频发,但是也不能算风调雨顺。从以往的记载中,很难判断具体的时间线。” “一甲子?”陈洪谧惊呼,“你刚才不是说五年吗?” “五年是从明年算起,而一甲子是总的时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气温下降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这次气温骤降,据学生从资料中所见,是从五十二年前万历十三年开始爆发的。大人可以去问问某些记性好的长者,万历十三年开始,天气变化愈发频繁,显著变化是变冷。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整个天下就处于灾难频发期了。如果从万历十三年算,灾难频发期还有八年,如果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恐怕还有二十三年。经过我的测算是前者,但也不得不为后者做准备,尤其是即便灾难缓解,天气也仍然会继续保持寒冷。当然,即便灾难频发期,也不是每时每地都有天灾的,这五年的期限是通过近年的实际天气情况推断的。比如今年,虽然是灾难频发期内,但是至少苏州附近,并无显著旱情,只能说是平年。而其余各地或有灾情,但也各自局限在一两省之内。” 第十一章 济一方钱粮周转 陈洪谧因花雪的预测心惊,尤其这预测还非是空口白话,竟然还有详实的依据和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思前想后,陈洪谧还是拿不定主意。 关于雨雪成因的论述,上报朝廷自然毫无问题。但关于灾情的预测,稍有不慎便是妖言惑众,蛊惑民心的大罪。如果仅仅是罪责,陈洪谧也不会犹豫,追求真理的精神他还是有的,只是这预测到底算不算真理,他还要好好斟酌斟酌。 抱着再多了解了解花雪的心思,陈洪谧接着问道:“你说四件事,这灾情确实是重中之重,那还有两件呢?” “一件是轻,宝藏中虽然多为金银,但应该不乏玉器等不是现钱却价值连城之物。这些东西华而不实,但却能换来金银米粮。大人不妨寻些次等的,给众位辛苦出力的大哥们分些,大人跟他们讲清楚,毕竟都是一般人家,太贵重的给他们是祸非福。再委托可靠的商家,将那些大量的中等货色发往东番,告诉他们,咱们只要粮食不要金银,只要肯给他们利润,那些商人什么都敢做肯做。当然,为了防止他们卷款跑了,粮食得先交给咱们,这样咱们就从富户手中换出足够的粮食。如果他们足够聪明,还能从东番换回更多的粮食。” “东番没有受灾?何来粮食?” “大人,东番受不受灾不要紧,关键是东番有佛朗机人,他们能从外邦给咱们运粮来。” “他们不会从大明买粮?” “大明百姓哪还有余粮?外地的富商家的存粮本来也不会放给百姓,买到大人手中,也是百姓之福。” “上等的呢?” “以祥瑞之名上呈陛下,曰‘山出器车’,是为‘大瑞’,可比楚之卞氏,或可提振士气。学生之前的解释或许可以取信朝堂诸公,但想让天下万民理解,或许迁延时日。但祥瑞历来为愚夫愚妇所信,并乐于传播。智者可以用道理激发斗志,但愚民只能用信仰提振士气。大人上表之时,不妨直言不讳,相信于朝堂诸公,于天下万民,皆为及时雨。” 陈洪谧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否则也很难一路升迁,只是坚持不以民命换官职的底线,所以才为赋税所难。所以对于花雪所说的各种变通手段,非但不觉得离经叛道,反而觉得此子所思所想,发前人所未发,想前人所未想,实乃天下奇才,对于花雪的预测,更加信了几分。 “你不要一份吗?” “大人若是同意,可从其中取些帮学生予那梨园主人,权作赎金。如若不同意,学生自有还钱之法。大人也不必以此试探学生,学生既然将此图献上,自然不会贪图其中财物。” “你既然不要,那我就只取出足够的赎金,就当已经分给你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怨我,毕竟,能省下一份就能多换些粮食。” “学生对钱财,并无什么追求,大人帮学生与沅沅姐证婚,便是对学生最好的回报。” “那就这么说定。第四个用途呢?” “第四个用途是缓,藏宝虽多,终究有其上限,所以用有限的财宝打底,抽调短期内不急需的部分,以钱生钱,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计。” “你是说,官府出面经商,与民争利?” “呵呵,大人如此开明,也觉得官府经商是与民争利吗?” “难道不是吗?” “市场如此广阔,以大人吃饭这碗为例,大人觉得我大明每一家每一户都买得起如此精致的碗吗?” “当然不是。” “那如果官府制一批同样的碗,廉价卖给那些买不起的,让买不起碗的百姓有碗可用,是不是应该叫还利于民?买的起碗的还是从原处买碗,对那些买碗卖碗的,一切没有变化,这其中应该没有与民争利吧?” “你如何保证将碗都卖给买不起碗的?” “大人,这何须保证?碗会不断生产,囤积也不会涨价,自然需要的才买。只要最后都卖给了需要的人,中间倒了几手,都是增加了用得起碗的人数吧?” “这样本来卖碗的会有碗卖不出去吧?” “这卖不出去是他自己经营不善,与我等何干?” “我虽知你是砌词狡辩,但总也算一种说辞。” “其实,学生也不愿意让大人沾上‘与民争利’四字,这样对大人官声不好。学生既然仍提出此事,便是有办法规避这‘与民争利’,甚至有办法让大人的抗灾获得更多士绅的支持。毕竟,尽管士绅中有很多人并不德高望重,但毫无疑问,这些人是大明的根基。” “你知道这点就好,我听你之前言辞之中,对这些人可并不友好,还担心你意气用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通明。” 他却不知道,这一点上,小花雪甚至比大花雪更清楚明白。毕竟,大花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平等的教育。但小花雪从一开始就是以下人的身份观察世界,只不过他的待遇还好罢了。经过三个位面各种思想的洗礼,小花雪从根本上适应这种封建社会,又从前两个世界学会很多新的思维与科技,在这个时代,必将发出炙热的光芒。 “大人过奖,学生只是对其中一些人感观不好。其实并无恩怨,自然不会意气用事。” “不错。那你说的办法是?” “大人请看,仍以瓷碗为例,如果我们不卖瓷碗,卖一种比瓷碗更轻便,结实耐用,整洁美观,但从来没有人卖过的碗,这还算与民争利吗?如果大人将本来卖碗和想卖但没有门路的士绅纷纷招来,告诉他们,大人您这里有成本更低,但质量更加高的碗,但不想与民争利,想让他们去卖。可朝廷也不能无偿给他们,谁愿意出最高的分成给朝廷,谁就是专营这种新碗的官商。您觉得,会有人愿意出高价吗?而这出了价的士绅,与朝廷的关系是不是就更紧密了?” “我本来听你的意思,似乎对那些经商的士绅颇有不满,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大人,古时候,人们纯人力开垦,一个人能种的土地少,出产的粮食也少,一个人重地能养活三口人,那每三个人就必须有一个农民,否则就会有人饿死。如今,有工具和处理,一个农民种出的粮食,可以养九口人。那么,九个人里就只需要一个农民。剩下两个农民如果不改行,还种地,就会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所以,必须要有两个人转到别的行业。大人觉得,这些人该干什么?当然,为了国家粮食储备,其实应该需要更多的农民。但粮食毕竟不能放太久,所以,总会有过剩的农业人口。这是国家发展的趋势,说明国家更强了。” 顿了顿,花雪又道:“与之相反的,如今到了荒年,需要更多的人为抗旱,投入到农业中去。所以,我给大人的建议,抗旱是重,而经商是缓。” 第十二章 赠二字渴盼丰年 对于花雪的轻重缓急四大建议,陈洪谧是确实听进去了。 所谓缓,如今自然不着急,甚至在灾年结束以前,都不着急,如果有空,可以做一做,如果抗灾无暇他顾,等灾情结束再行此举也为时不晚。当然,如果抗灾过程中,需要某些士绅出力,用这缓之一计,稍作变通便可。 所谓急,也确实是当下所急,但此事浅显,也看不出花雪有几分本事。 而这轻重两策,却实实在在是花雪大才的显露。 轻者,取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意。山中藏宝,意外之才,以之应急,泄露不可避免。取下中上三种档次的宝物,分别分润利益。下者与参与者,使其用心行事,并尽量避免见财起意与消息泄露;中者与地方商贾,不仅结好士绅,更能借商贾之手,收集粮食抗灾;上者与朝廷,在陛下面前表忠心,在诸公心中加分量,外增万民士气,内向朝廷表明立场。当真是八面见光,滴水不漏。难得此子年纪如此之轻,行事如此老练周详。 重者,以人身而度量天时,非大才无以形容。书中曾言诸葛武侯知天时,陈洪谧一直觉得有吹捧之嫌。“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日晕而风,月晕而雨”,这些经验之谈,陈洪谧自己也知道,所以他觉得能判断近来天气,这是很有可能,而且常人都可以做到的,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然而如今见花雪能够预测未来几年的天气,虽然不精确,但却实实在在超出陈洪谧自身所知,甚至不曾在书中有所见闻。更难得花雪可以用路边所见解释清楚,这让陈洪谧更加相信花雪所言,并非人传,实乃天授,可谓天纵奇才。 听完四策,陈洪谧心中已然相信花雪,但陈洪谧是稳重的性子,犹不肯轻言许诺,打定主意要等派去挖宝的队伍有人回来回报结果。但心中认定花雪实有大才,存了无论如何,要与之结交的心思。于是,对花雪态度更是和蔼。想到花雪通名时并未说字,又见他年纪尚小,心中闪过一丝热切:“你可有表字?” “并无。” “我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大人赐字,求之不得。” “你一身所学,济世为民,所谓‘瑞雪兆丰年’,我就给你取字‘丰年’,既盼你给百姓带来丰收,又为对抗灾年,取个好彩头,你看如何?” “花雪,字丰年,哈哈,学生多谢大人!”花雪喜形于色,这个字真的很让他满意,“多亏大人字取得及时,否则过些日子学生要与沅沅姐完婚,或许会给自己取个‘风’与‘月’的字。毕竟,‘风花雪月’嘛!不过那样的名字实在有些轻佻,叫出去恐怕会贻笑大方。大人不愧进士出身,文采让学生赞叹。‘丰年’作为表字,实在是稳重许多。” 花雪满意,陈洪谧自然高兴,尤其他觉得以花雪如此大才,必然青史留名。 如果花雪在抗灾中,再有卓著表现,或许万民称颂,万家生佛。说不定到时候,给他立长生排位者大有人在。这是要去庙里享受祭祀的待遇。 如果成就再大些,说不得自己为他取字,也能捞一个配享。自己的学问是有,但离入孔庙配享,说十万八千里,或许都还要更远。如今并非开国,自己助陛下中兴大明,恐怕也很难有凌烟阁的待遇。大明如今虽动荡飘摇,但如花雪所言,实为天灾,非朝廷昏庸,即便大明挺不过去,自己也断不会做贰臣,所以开国元勋,是想都不会去想的。唯一有可能入庙的,便是在抗灾中有所作为,被万民自发祭祀。 而以花雪对灾情的把握能力,实在是抗灾中最大的利器。即便以陈洪谧的沉稳,在想到自己有可能入庙获得千秋万代的祭祀香火的时候,心中也不由亢奋。 花雪虽然年幼,但他的见识毕竟超越时代,让陈洪谧眼前一亮,又亮,二人相谈甚欢。 转眼过了晌午,陈洪谧就留花雪与他一同进餐,然后下午两人接着讨论如何抗灾,直到派去领人挖宝的师爷差了两个衙役回来报信:信是师爷统计过挖出的金银后,给陈洪谧写的回报。 陈洪谧先是问了问两个差役,两人情绪很激动,回复起来颇有些语无伦次,但大致意思明白,财宝数量惊人。 陈洪谧打开师爷的报告,信中,师爷言称,已经挖了五个地点。其中金银玉器,有多有少。但初步估计,给他的图中,即便剩下的几个地点都按这五个地点中最少的那个算,仅以得到的金银而论,也应该足够今年欠缺的赋税了。 陈洪谧把信给了花雪:“丰年,你看,这些财宝的数量,恐怕比你预计的还要多啊。” 花雪接过报告看了看:“那学生先恭喜大人了。” 陈洪谧明白花雪言下之意,既然花雪的地图已经证明是真的了,那就该他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在陈洪谧看来,相比花雪的见识,尤其是其对灾情的预判能力,绝不是一张藏宝图以及其内的金银财宝所能媲美。所以,即便挖不出多少财宝,他也只当是唐伯虎的问题,答应花雪的事情,还是会为花雪做到。 “丰年莫急,我这就让人招那梨园班主前来,此事当为十拿九稳。如今,我在想该如何上奏朝廷,关键是丰年你对今后几年灾情的预测,应当上报朝廷,让朝廷做好准备,并为你表功。你觉得,这个奏章我该如何去写?” “大人,学生不学八股,不入仕途,不求闻达于朝廷。还请大人只说是有民间隐士预测到灾情,特来示警,就不要提学生了。”见陈洪谧要反驳,花雪赶紧接上,“至于奏章具体的内容,大人文采胜学生百倍,描述的当比学生更清楚,如果大人对学生所说理论有任何不解之处,尽管提问,学生如果能够讲清楚,自然尽力为大人参谋。” “你有如此才华,年纪又如此幼小,学什么隐士?” “大人,学生的才华,非是正统科举之才,学生对功名利禄也没有什么兴趣。同时学生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资料去继续研究测算气候的变迁,以期能为今后的抗灾做更多准备,也没有时间去做那些交际应酬。所以,大人,我们就不要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如您所说,当务之急,还是奏章的具体内容。” 陈洪谧无奈,只好暂时放弃劝花雪出仕,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花雪还年轻,心思没有定性,说不定几年的潜移默化,可以让他改变念头,便也不纠缠这个话题。两人就奏章的具体内容谈论到深夜。 期间,梨园班主蒙知府召唤,心中忐忑,听知府竟是为花雪与陈沅之事招他,又允他足够的赎金,自然不敢有违。何况他心中本来就未尝没有促成好事之意,只是这个例子不能随便破,否则以后的妹子们就不好管束了,但知府的面子足够他破例了。 此事即成,花雪已然心满意足。此夜梦中,陈沅化身九天神女,光芒万丈。 第十三章 经三春痴心不改 第二天,考虑到陈洪谧肯定要处理宝藏的用途,以及知府本身的政务,昨夜又已经将奏折的内容拟定,花雪就没有去苏州府衙添乱。 当然,这是花雪欺骗自己的说辞,其实他自己心中也清楚,他是忍不住要把好消息跟沅沅姐分享。所以一大早,也不管梨园众是否已经起床,花雪就直奔陈沅的闺阁而去。 昨夜班主归来,已经跟陈沅说过了,让她可以继续住在这里,也可以收拾东西,随时离开,卖身契也已经当着她的面烧毁了。陈沅已经知道花雪成功请知府陈大人说项,将她赎了出来,从今以后,她自由了。想到那个一心为她的傻弟弟,心中一阵甜蜜,没想到这事情真的被他办成了。同时,心中也自奇怪,为什么之前三年没想到办法,如今这不到三天就全解决了。 见到花雪,陈沅也不说话,只是用饱含深情的双目盯着他,好像要看看现在的他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在中转之地时,连生活助理人工智能,都分辨不出他和那个前身的区别,恐怕花雪就会担心自己被识破了。不过连精密的人工智能都无法区分,再加上自己确实有前身的全部记忆,花雪毫不担心自己会被识破。 但被这么一直盯着,即便是喜欢自己并且自己也喜欢的姑娘,也会觉得全身不自在。花雪赶紧打开话题:“姐姐你什么时候搬到我那里?” “现在。” 说罢,陈沅提起早已打好的包裹,就要出门而去。 花雪当然一把抢过包裹头前带路去了,虽然这条路陈沅自己已经很熟了。 梨园中消息传得快,众姐妹都已经知道花雪已经赎出了陈沅,虽然他们不知道其中过程,但对陈沅,心中自然是羡慕,心眼小些的,难免嫉妒。对于花雪,就是十分眼热了,心中未尝没有懊恼为什么没有早和花雪打好关系,以后花雪和陈沅住在一起,再想勾搭就难了。 陈沅跟花雪来到桃花庵,庵中自有陈沅的房间,花雪三年来没想到办法,但是住处什么的,是早就安排好的。如今两人并未完婚,自然各自住自己的房间。前些日子陈沅以为自己将被玷污,所以迫不及待的想把身子托付给花雪。如今既然保住了贞洁,花雪又摆明了要对她明媒正娶,自然不会在婚前苟且。当然,实质是因为今天仍是三月初三,明天陈沅才满十四周岁。 陈沅如今心中满溢甜蜜,实在是忍不住心中欢喜,为了不让自己在爱郎面前笑得失了形象,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之前盯着花雪看不够,如今就要花雪坦白一下,他是怎么把自己赎出来的。 花雪见陈沅逼问,又不好说藏宝图的事,藏宝图若早就有,前身早就挖出来赎陈沅了,只好老(kai)实(shi)招(xia)供(bian):“自从知道沅沅姐你的身世……” 陈沅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听花雪说自己有什么身世,不免想到:“难道我实际是什么遗落民间的公主,被他知道了,所以才对我这么好?”于是打断花雪,问到:“我有什么身世?我怎么不知道?” 花雪奇怪的看了陈沅一眼,他自然不知道陈沅如今所想,如果知道,他或许会在心中嘀咕:“你是大花雪那个年龄未知的老妖怪钦点的女神,这身份恐怕比一个世俗皇朝的公主金贵多了。何况在这个世界你是我的女神,那什么公主,如何能比?” “沅沅姐你不是因为遇到荒年,姨父家里没有余粮所以才被卖到梨园的吗?” 陈沅一阵尴尬:“啊,你说的是这个啊,这算什么身世?真是用词不当!” 花雪自然迁就:“是弟弟说错了,总之,弟弟自从知道都是荒年惹的祸以后,就对年景上了心,心中想着,如果我有能让某一年变成丰年的能力……” 说到这里,花雪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告诉沅沅姐自己的字,赶忙说道:“对了,沅沅姐,我有字了!昨天陈大人直接给我取了字,就叫‘丰年’啊!陈大人真是知我!” 陈沅听了也很高兴,毕竟一州知府已经是很高地位的人了,能得他赐字,在百姓心中,也是了不得的荣耀,何况是陈大人这种官声极好的。“是取‘瑞雪兆丰年’之意吧?陈大人对你很看重呢!接着说之前的话题,不要总想着转移话题!” 炫耀过自己的字,花雪接着说:“如果我有能让某一年变成丰年的能力,应该就能将沅沅姐赎出来了吧?” “你竟是获得了这么强的能力吗?”想到前天花雪问她是否有奇人异士,陈沅还以为花雪竟然获得了他自己口中的奇异能力。 花雪一愣,随即明白陈沅说的能力是指什么:“当然不是啦!我只是能够测算出哪一年会是干旱之类的。” “未卜先知?那也很厉害啊!”陈沅又脑补了。 花雪有些被脑洞给打败了:“不是异能啦!我是像账房计算钱财那样,通过一些迹象计算出来的。” 陈沅有些呆萌,但至少识文断字,也算一个才女,或许缺乏创造力,但认知能力还是不缺的,书也没少读,可从来没听说这个还能算出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姐姐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赎你出来,但是我不太会挣钱啊!所以就想研究下怎样才是丰年,怎样才是荒年。但是研究了两年多,什么也没研究出来。”花雪装作沮丧的样子叹口气,心里构思着怎么接着说(bian),“好在桃花庵里,先生给我留下的书够多。我就不断地翻书啊。我就想着,愚公都能感动天帝,把太行王屋两座大山移走,我对沅沅姐一片痴心,没理由找不到办法!” 偷眼看到陈沅果然感动,花雪心中窃笑,面上严肃,接着道:“然后那一天,当我听到有人吃不下饭造反,我就想,会不会历史上好多造反的百姓,也是因为遇到荒年了?所以我就把相关的记载都翻了出来。果然发现,尽管因为资料缺失,很多年景无法确定,但像如今这种北旱南涝的情况,是很多年以前曾经出现过的。” 然后,花雪又把忽悠陈洪谧的那套理论给陈沅讲了一遍,把陈沅唬得阵阵惊呼。尤其是关于灾情的预测,陈沅心惊之余,又回忆起自己小时候被卖掉的往事,不由心伤,眼中含泪。急得花雪又是劝,又是哄,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第十四章 易四柱苦命翻篇 自这一日起,陈沅便和花雪,在桃花庵过起了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 本来陈沅应该是次日三月初四的生日。不过陈沅觉得自己在三月初三这一天获得了新生,所以决定今后改庆祝三月初三为自己的新生日。花雪也想让沅沅姐与历史书上的那个悲惨的陈圆圆,尽量减少瓜葛,以期彻底改变沅沅姐的命运。所以两人在三月初三彻夜庆祝之余,平淡得度过了三月初四,对于陈沅原本的生日,两人默契的闭口不谈。 由于花雪一心要明媒正娶陈沅,两人的婚礼还没有办,三书六礼的流程也都还没走,所以两人一直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矩。 陈沅有时会故意逗弄花雪寻开心,花雪本身觉得能跟陈沅在一起就很幸福了,平日里大多时候除了哄陈沅开心就是自己修炼。 他从史书上了解到即将到来的乱世,如果本身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势力是很难保住陈沅这样的美人的,否则史书上的陈沅也不会如此悲苦。从势力上讲,如今他在苏州的靠山是知府陈洪谧,已经属于当前最硬的了,只能在实力上再下些功夫。 但另一方面,前两个位面的记载明确说明,大明的天下,已经将要走到尽头。花雪也筹谋着,如何才能组建一个,在将来的战事中,足矣保卫陈沅的势力。 习惯了小姐为尊的思维,即便已经挣脱奴隶枷锁,花雪首先想的也还是怎样建立一个以陈沅为主的势力。而他自己则作为势力背后的实力支撑。在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不得不说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与脑洞。而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如何让陈沅可以合理的抛头露面组建势力,而不被风言风语所扰。 思来想去,花雪觉得,还是先问一问沅沅姐个人有什么愿望,如果沅沅姐本身没有雄心,自己怎么出力也没有用。 “沅沅姐,你有想过将来我们做什么吗?” “嗯?才和姐姐一起几天,你就已经厌倦,开始想什么将来了吗?” 花雪的脸刷的红了:“怎么可能!和沅沅姐一起才不会厌倦!只是,我们需要谋生啊,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随便干点什么就够养活自己了。如今我们是两个人。” 说着说着,花雪由激动变为羞涩,脸上的红色更深了:“将来我们还会有一群小孩,我们总得养活吧?还有沅沅姐你以前在梨园时,平日的胭脂水粉肯定价值不菲,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过日子反而受苦啊!” 陈沅见花雪红红的小脸更加可爱了,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花雪享受的在她手上蹭蹭。 听完花雪的说辞,陈沅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之前只想着赎我,从没想过赎出来我以后怎么办。” 花雪当然不能解释说自己不是前身,只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盯着陈沅,等她的下文。 “姐姐我以前倒是想过,也积攒了一些钱,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知道你不喜欢八股,所以不会去参加科举。种地这种事情,自从我被卖掉以后,就再也不相信靠这个可以养活全家了,所以我们也不会去务农。我虽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见花雪激动地想插话,用手挡住他的嘴,“但你肯定不会同意我靠这个去娱人养家。” 花雪连连点头。 “说起来,学先生卖些诗词字画或许可以糊口,但你我二人才学,与先生比远远不及,收入恐怕难以保障。我肯定是舍不得你去投军,从匪,当捕快或者给人保镖这些危险事务的。我前时问你怎样说服的知府大人,也有想从中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可以以之谋生的。说了这么多都是不能,你有没有什么能的可以告诉我?” 花雪稍稍沉默,然后努力板着脸说道:“沅沅姐,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糊口的问题。我平日里去梨园见沅沅姐,在才华上也没有故意显露。毕竟你我二人之间不需要什么郎才女貌,是实打实小时候积攒起来的感情。其实我的才华,尤其是诗歌等文学创作上的才华,应该是青出于蓝的。” 见陈沅脸现怀疑之色,也不详细解释,接着道:“卖诗词,出话本什么的,养家绰绰有余。但是,姐姐你是黑夜里的明珠,光华照耀寰宇。又因为久在梨园,声名远播。弟弟担心的是,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势力,根本没有办法从那些饿狼口中保住沅沅姐。尤其如今兵荒马乱,谁知道哪天就可能有匪兵袭取苏州。届时我自保虽然无虞,但大军围攻之下,恐怕无法保全沅沅姐。” 陈沅微惊:“你说的势力……难道你也要扯旗?” 花雪担心说实话会惊到陈沅,编道:“大明还在,扯什么旗?弟弟说的势力,比如梨园的班主,手里一堆打手,虽然加起来不是我的对手,但人多可以同时干很多事,这是我一个人分身乏术的。” 陈沅点头:“是这样。那你想建一个什么样的势力?” 花雪将心中的腹案拿出:“以姐姐的万丈荣光,任何男子我都无法相信他能抵挡姐姐的魅力。所以,我们为了保护姐姐而建立的势力,决不能有其他的男性在重要职位上。” 见陈沅瞪大双眼,赶紧接道:“这样一来,我就不适合组建这个势力了,毕竟都是女性。所以,恐怕得劳烦沅沅姐亲自出马了。” “都是女的乱世如何真的有自保之力?” “姐姐可知唐初有平阳公主,巾帼英雄,就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威名赫赫呢!弟弟可以将武艺,兵法韬略等等都教给姐姐,然后姐姐亲自训练,当有战力。不过如此一来,就要辛苦姐姐了。” 陈沅显然被说动了,跃跃欲试:“可是,以什么名义召集这些女子?” “弟弟有两个方案供姐姐参考。第一个,弟弟再筹些钱财,与那班主商量,将与你相熟的那些梨园姐妹都买过来,以姐姐的名义,组一个班子。平时训练时,与练习武戏无异。第二个,弟弟有设计更先进的织机,我们可以建一个封闭的纺织工坊,招募周围女性织工,然后织布之余,进行训练。因为织机的先进,产量并不会比别家少。” 第十五章 辨五行令名须定 陈沅思考少顷,忽然醒悟:“你有钱买她们没钱赎我?” 花雪抱屈:“姐姐,且不说我现在仍然还没有钱,就算我真的有钱,您真的觉得她们加起来有您一个价钱高?” 花雪给陈沅解释:“弟弟不说什么您在弟弟心中无价这种难以证明的实话,只说这天下买卖人口的生意,其实都是明码标价的。从知道您如何被卖,弟弟就去了解过,一个您当时那么大的孩子,从吃不起饭的农家买,肯给一两银子已经是良心价了。即便是长大了手脚伶俐的,标志些的十两银子也能买下来。梨园您那些姐妹,其中也就几个头牌身价超过一百两。您也看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杜十娘京城名妓,赎身也不过要三百两。您了解过您自己身价吗?” 陈沅一愣,她还没有出阁,所以并不了解自己身价:“我恐怕和杜十娘差不多吧?” 花雪无奈的捂了捂脑袋:“杜十娘号称京城名妓,但京城哪一年哪一月没有新的所谓名妓梳拢?且不说杜十娘已经年老色衰,就是她最年轻貌美之时,又如何有姐姐倾国倾城之姿十之一二?” “你见过很多名妓?” “姐姐啊,我都没去过京城!” “苏州名妓?” “我攒钱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乱花?我连您都没碰,去找她们干什么?” 陈沅一想也是,自己之前一直想把身子给他,他都克己守礼,没理由去沾花惹草:“算你乖!” “所以说姐姐你对自己身价有判断了吗?” “一千两?” “我如果不赎您出来,明天身价低于千两的,都进不去梨园。” “到底多少?” “五千两。你家班主本来跟我说一万两,不过她不敢跟陈大人报这个价,只说了五千两。” “陈大人替你出的钱?” “我帮陈大人谋划,陈大人以此为报酬。” 陈沅点点头,算是认可她一个人的身价比整个梨园其他人加起来还高了。 想了想,又问:“你能筹多少钱?” “我筹银子不拘不少,只要时间充裕,银子肯定够。” “那两个都办如何?梨园众姐妹多是被家人贩卖,少数几个是被班主收养,都是可怜人,只要待她们好,忠诚有保证,但人数太少。你要办纺织厂,雇佣的良家大多有亲人,忠诚难以保障,但可以雇佣的人多。两者结合起来,既有忠心的姐妹作为核心,又有大量的良家作为外围,这样势力才算有个样子。” 花雪不停点头:“姐姐高见,的确是这样。那以后,我早上教姐姐武艺,姐姐白天在家练习,我去想办法筹银子;晚上教姐姐兵法韬略,白天姐姐练功累了,休息时也可以温习。如今乱世将至,我们可不能懈怠。姐姐你看如何?” 陈沅看着花雪,心中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弟弟你真的长大了,不仅赎出了姐姐,还思虑如此周全。” 花雪被陈沅看的又羞红了脸:“姐姐你觉得这样行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兵法韬略,你还会这个?” 花雪哪能容忍陈沅看轻他,当即抬头挺胸:“当然会!”花雪这样绝对忠心的家奴,和小姐接受的是完全相同的精英教育,所以格斗与兵法都是必修课。小可以在单兵作战中保护小姐,大可以在小姐掌权时发号施令为家族而战。所以并不是花雪在陈沅面前乱显摆,而是他真的会兵法。 陈沅点点头,一副“我相信你”的样子。想了想,又问:“那我们的势力叫什么名字啊!” “这个,应该姐姐取名字,是姐姐的势力。” “好吧,我自己取名字!不过你有没有什么建议?比方说这个名字需要文雅还是响亮?浅显易懂还是内涵深刻?” “名字是给人喊的,姐姐的势力都是女子,还是文雅些好,否则不协调。文雅的名字大多内涵深刻,能够在文雅的同时还浅显易懂,基本上已经有了王维写‘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水平了,这个还是不要奢求了。不过除了这些以外,我还真有些别的建议。” “什么建议?” “姐姐你知道邹衍吗?” “飞霜六月因邹衍?” “嗯,他的主要理论叫‘五德始终说’。” “这个是什么?” “‘虞土、夏木、殷金、周火’,邹衍认为虞舜属土,夏禹属木,殷商属金,姬周属火,朝代更替以五行相克的规律新胜旧,然后秦朝以水德应命,恰恰与邹衍的学说相符。” 陈沅听懵了都:“这说的都什么?” “尧舜禹知道吧?” “我是说为什么舜属土,禹属木?” “这两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猜是因为舜时洪水泛滥,舜只知道派人堵,所以属土,但水太大反而决堤。禹因平息水患而获得拥戴,但他用的不是堵而是疏,所以不属土,反而是因为大水成全了夏禹,所以是水生木,所以属木。” “有些道理。不过你的意思是知道为什么商属金,周属火?” “我也不知道,而且恰恰相反,我的理解里面,商属火,周属金。” “直说!” “《封神演义》看过?” “看过!” “《封神演义》说‘凤鸣西岐’是以火煅金,使金更利。但是,《诗经》告诉我们‘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不很明显了吗?商朝命呈玄鸟,分明是火德,然后感觉到西岐的威胁,所以要火烧西岐,才有‘凤鸣岐山’。什么以火煅金,只不过是真金不怕火炼而已。至于周为什么属金,西岐嘛,西方属金,这个是常识。” “常识?” “好吧,对于特定人群是常识。不过《封神演义》里面的结局,倒是商属金,周属火的写照:商纣自己点燃了摘星楼,死于火,商灭于周,是为火克金。不过我总觉得商纣自己把自己点了,分明是要回归火焰的怀抱。” “你是说五德始终说错了?” “至少不严密。至少在商周这里,我比他能解释的更好。而且后世好多帝王,为了自身的帝位受命于天,对各朝代的五德做了很多改动。” 第十六章 议六礼佳亲互担 “那你提出来干什么?” “管它多不严密,历朝历代用它,可不是因为正确,而是因为好用!” 陈沅被说服了:“算你过关。那你先说说你怎么解释周取代了商?” “这多明显,因为姜太公啊!五德虽然是大势,但是有些人的个人能力能够强到了以一敌国的程度,比如姜太公。姜太公明显水属性太强,强到商朝不敢用他,却奈何他不得。而到了西岐,金生水,使得姜太公即便八十高龄,仍能颠覆殷商,以水克火。所以,打败殷商的不是西岐,是姜太公!” 遥远的未知之地,大花雪对小花雪的理论表示不屑:“你小子真能编!你知道什么啊!明明是子受那个疯子敢亵渎娘娘,惹得太公八十高龄,仍然气得坐不住了,亲自出马惩戒!” 这边陈沅继续问:“秦呢?” “大秦自称属水,始皇帝自己这么说,别人有什么办法?金生水,五行不只有相克,还有相生,秦生于周是毫无疑问的。” “汉朝呢?” “汉朝的事情,汉朝自己人都不知道。因为吕后的问题,导致刘邦嫡传的正统没有传下去,所以包括文帝在内的后世皇帝对自家出身根本就不了解。更别说王莽的存在让东汉的皇帝基本没有从西汉得到传承。” “传承?” “当然,对于任何长久的势力而言,传承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们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因为势力还没影呢!” “奥,你接着说汉朝。” “嗯,刘邦的出身有问题,他背后站着的人,十有八九是吕不韦!” “你说的是那个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显然。” “他不是早死了吗?” “只是不愿意硬拼秦始皇,假死脱身罢了。又或许他死了,但他的后人为了报仇,支持了刘邦。” “你是因为吕后的原因这样说?你认为只有吕不韦的嫡传,才会有吕后的能力?” 花雪的那位小姐,姓姜。他自小在姜家长大,自然知道吕不韦其实是姓姜的。而大花雪告诉他说,花氏与姜氏渊源直追上古。 至于吕后,经历了大花雪告诉他的一些事情,他当然敢确定,这明摆着就是大花雪所谓‘后族传家’的姜氏。至于二者是否真的有关系,虽然是他自己猜的,但他显然把握很大。 “当然不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关键在于,刘邦的起兵不正常。” “怎么说?” “你看陈胜吴广起义,当时周围一堆人,除了陈胜吴广,被记住的还有谁?即便他们二人,名声也是远远大于能力。你再看刘邦起义,文有萧何,武有樊哙,还有曹参周勃等一帮人。你如果说其他人是因为开国,所以名声大于实力,我也不太好反驳。但萧何怎么看都是内政可以打一百零五分的,汉初三杰,可不是浪得虚名。樊哙肯定不是项羽的对手,但古往今来,王不过霸,有几个真的敢说自己能打过项羽?仅凭樊哙敢跟项羽硬顶,给他一个当世第二高手的排名,武力上可能有缺,但气势上绝对够了。这两个人,总不会也是名过其实吧?” “项羽手下猛人更多。” “可项羽本身是接的家族的班底,强是应该的。刘邦却是直接从县里拉了一堆人出来,结果里面个顶个的有能力,这里面没有问题才怪!” “好吧,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是汉朝到底是属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啊,汉朝皇帝之间自己都没有统一意见。不过我们只要知道理论,起名的时候能够用就行了,不需要了解过于详细,理解这个对势力发展应该没什么其他帮助。” 陈沅明白花雪又在不懂的时候转移话题了,但她已经习惯花雪愿意在她面前显摆,然后掉链子,然后说这个不重要,并且马上转移话题,然后再显摆,再掉链子,这套流程了:“那好吧,根据你的理论,我们应该取什么属性的名字?” “你看,我们要在大明势力范围内发展,所以不能克制大明,而应给被大明所生,对吧?然后你也知道,建虏去年改国号‘清’,其目的昭然若揭。” “什么目的?” “明,怎么看都是属火吧?之前建虏叫‘后金’,金被火克,何况‘后金’?所以建虏改名为清,属水,显然是为了以金生水,以水克火,克制大明。” “真的是狼子野心啊!” “所以呢,我们要取一个克制建虏,为大明所生的名字。火生土,土克水,很显然,我们要取得名字是土属性的。” 陈沅逗花雪:“这个要求好难啊!既要文雅,又要土。” 花雪扶额,表示无语。 陈沅也不再多说,默默地想。 过了好一会儿,陈沅也没想好,摇摇头:“今天不想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想。不过,有一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花雪这个时候可机灵了,一下就明白陈沅说的是什么意思:“姐姐放心,我明天就去跟陈大人说,让他给我们证婚,然后去找媒人,三书六礼,肯定不会少。” “你要去哪里纳采?” “这个得征求姐姐的意见,姐姐觉得哪里算是娘家?” 陈沅沉默。花雪也是知道这个问题会使陈沅沉默,所以才一直没有问。 陈沅自己也知道要正经的结婚,这些流程确实得走,只不过,她哪来的娘家?父母早逝,养她的姨父已经把她卖了,梨园育她长大,但那里能算家吗? 花雪见陈沅不语,便道:“姐姐,你我二人,互为亲人。你觉得我做姐姐的娘家人,姐姐做我的家人,这样如何?” 陈沅一愣,还从没听说过婚礼双方分别作为对方亲人进行婚礼流程的,不过想到自己与花雪两人的情况,又觉得花雪的奇思妙想确实是再恰当不过了。 “如果你我互相作为对方的亲人,那岂不是你找媒人问你自己是否同意把我许配给你自己了?” “对啊!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你的什么亲戚不同意啦!我早就听说,有很多人家的父母,养女儿就为了卖个好价钱,也不看人品如何,就看是否有钱有势。” 第十七章 伤七情挥别既往 陈沅心中奇怪,这是谁给花雪灌输的社会阴暗面啊? “你听谁说的?” “白居易啊!《长恨歌》‘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我看过诗词解说,说唐朝时候有民谣‘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不就是这个意思?” 花雪顿了顿,又接道:“所以,虽然你姨父确实不对,但我猜他肯定是养活你不下去了。把你卖了,也有让你可以活下去的意思。否则,是个人都知道把你这样的小美人儿养大,肯定赚的钵满盆满,说不得还能捞个皇亲国戚,杨玉环前车之鉴啊。” 陈沅知道花雪在宽慰她,心中也有些感动,又担心花雪学坏了,以前花雪可没有这么多甜言蜜语,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花雪看好,不能让他真的学坏,这不仅是未婚妻的责任,也是作为他唯一亲人的义务。 见陈沅心情恢复,花雪准备赶紧把该问的问题问清楚:“姐姐,我知道你原本姓邢,陈是随你姨父姓的,你如今打算叫什么?问名的时候,我好回答啊!” 陈沅陷入纠结中,姨父把她卖了之后,她本该改回原来的姓,但后来因为一直身在隶籍,不想有辱自身姓氏,所以没有改,还叫陈沅,如今花雪既然已经将她赎出,作为自由身,改回本姓,本来就很应该,没有什么值得考虑的,但这个姓名已经用了这么多年,要一下子改回去,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花雪见陈沅犹豫,也不催他,以他对陈沅的了解,陈沅肯定会改回本姓,以示跟原来的生活告别,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花雪自己而言,即便陈沅不打算改姓,他也会劝她改。另两个位面中,那个叫陈圆圆的姑娘一生之坎坷,花雪仅从史料上见闻,便觉得心中难忍,花雪不想每次听到沅沅姐的名字,都会想到那些事。如今这个世界的陈沅的命运既然已经改变,那么就连这个名字也一同改掉吧。 果然如花雪所料,陈沅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下定了决心:“弟弟,既然我已经不再是陈家的养女,如今这个名字也的确不适合再用了,你觉得我跟你姓花如何?花沅,和花园好像啊!” 花雪本来听陈沅说改姓,还觉得自己果然料事如神,结果陈沅说要改姓花,这可真的在花雪意料之外,顿了一下,才到:“姐姐嫁过来自然姓花,花沅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叫花花氏,听着就好奇怪了,还是算了吧。” 陈沅本来也只是一说,其实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姓陈了,知府陈大人又如此器重花雪,如果花雪去请他收自己为义女,他为了笼络花雪,肯定会答应,这样一来自己也算有一个配得上花雪的身份,而不是一个风尘女子。 不过考虑到花雪要她自己组成势力,又觉得还是不要麻烦陈知府,以免将来不好面对。 另外,她觉得这事情自己既然能想到,花雪肯定能想到,花雪既然说要两人互为亲眷,而没有请同姓的陈知府做她的亲人,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没对自己说,或许也是什么不方便说的。 她又哪里知道花雪心里不想让她姓陈,而且拒绝任何男人接近她。如果不是梨园班主身份上与陈知府差距悬殊,而且风尘味太重,花雪肯定是请她来证婚,而不是作为男性的陈知府。 “那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花雪能够理解陈沅:她要跟过去彻底划清界限,连原来的姓也一样不想去回忆了。 另一方面,陈沅视将她拯救出苦海的花雪为‘再生弟弟’。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确实恰当的形容了陈沅此时的想法。陈沅想要花雪给她取一个姓。 “姐姐容弟弟想一想。” 花雪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沉入了系统,想要查查到底哪一个姓氏,比较适合陈沅。 如果从他自己来说,肯定是最认同姜姓,但他不希望沅沅姐和小姐的身影重合,他希望自己能正确而独立的分辨她们,所以不想让陈沅改成姜姓。 花雪直接找大花雪留给他的家族史。历史本身对于这件事没什么帮助,说明书针对系统,指南针对他个人,都没有什么帮助。 大花雪把家族史留给他以后,他还没有去看过,如今还是头一次看。 花雪想知道,都有哪些姓氏的女子,与花氏之间纠缠最深。 打开后第一段话就是族训,是每一个花氏族人必须遵守的誓言,然而不靠谱的大花雪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凡我花氏族人,首尊母神娲皇,次敬燧人、伏羲二祖,遵从炎帝神农号令,与黄帝轩辕为盟,啮铁为朋,夏氏为友,誓死捍卫人族,保卫花夏!” 花雪的意识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虔诚宣誓,而体外并没有异象,陈沅只当他在思考。 小花雪早知道大花雪不靠谱,现在还是觉得以前低估了他的不靠谱程度:族训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跟他说吗?摇摇头,小花雪决定忽略大花雪的不靠谱,直接看具体内容。 家族史也是可以直接索引的,花雪直接搜“与花氏有渊源的女性”。 首位永远是母神娲皇,这毫无疑问。 次席的是娘娘在人间的化身,继承了娘娘的女娲之名,母系氏族的最后一位主母风里希娘娘。她是燧人氏之女,伏羲氏之姐。而无论是花氏还是夏氏,都毫无疑问是风氏的分支。就算是蚩尤的九黎,也只敢跟炎黄二帝争锋,不敢背弃对娲皇的信仰。 再次便是姜氏,因为姜姓与花姓分别是花氏部落的首领家族和守护家族的姓氏,两姓之间频繁通婚,因数量巨大,不具体描述。 接下来是公孙氏和夏氏,这两个是夏氏部落,也就是黄帝所在部落的首领家族和守护家族的姓氏,两个部落互为盟友,也有大量通婚。而且与花氏部落大部分族人无法分辨花氏血脉和姜氏血脉哪一个更浓一样,夏氏部落的子民也基本上都是公孙氏与夏氏混合血脉占据主流。 第十八章 序八姓追本溯源 花雪正看得兴起,陈沅见花雪发呆,又看天色将晚,就去做饭了,结果饭做好端出来花雪还在发呆。陈沅只好打断:“你想出来没有?没有可以以后想,天都黑了,来吃饭吧。” 花雪这才从家族史中回过神,见天真的黑了,颇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几声糊弄过去,老老实实陪陈沅吃饭,也不讲什么“食不言”,只要没在咀嚼东西,就捡好话夸奖陈沅手艺。 陈沅心知花雪在奉承她,还是忍不住高兴。其实陈沅心里也明白,自己隔三岔五来给他做饭,他以前都没这样夸过,看来真心学坏了。 花雪刚刚检索家族史,对于自己祖上的亲戚关系已经大致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趁着收拾碗筷的间隙,又在史书里搜索了一下“邢”这个姓氏的起源。两相对比,花雪心中有了腹案。 两人收拾好碗筷,花雪对陈沅道:“姐姐,我对于姐姐的姓氏,倒是有了些想法,说与姐姐听,姐姐你自己再斟酌一下。” 陈沅点点头,静等花雪说明。 花雪道:“姓氏的意义在于追根溯源,厘清血脉。如果随便找个字,就拿来做姐姐的姓氏,是对姐姐的不尊重。弟弟也希望姐姐与过往划清界限,但血脉的渊源不能否定。弟弟思来想去,不若溯源姓氏的变迁,追寻上古的姓氏根源,直接改回上古的姓氏。既不忘血脉之根本,又显得传承久远,血脉高贵。” 陈沅大有不明觉厉之感:“传承久远?血脉高贵?” 花雪点点头,详细解释:“姐姐当知曲阜孔氏,因为孔子遗泽,自汉以来,虽然久经战乱,却传承完好。虽然不能说真的有什么高贵的血统,但闻之者,莫不肃然起敬。这便是久远的传承,祖先的遗泽。” 陈沅当然知道孔子世家。至少在明面上,孔子世家是传承最古老的家族。儒家讲究尊师重道,对于“至圣先师”孔子的后人,自然不敢冒犯。孔子世家家学渊源,历代后人也颇为争气,大儒层出不穷。当朝便有大学士孔贞运,为孔子第六十二代孙。 但是对于花雪的建议,陈沅还是没太明白,心中又想起了之前被花雪提及身世,泛起的嘀咕:“难道我真的是什么‘遗落民间的公主’?要不何来‘血脉高贵’一说?” 陈沅问道:“姓‘陈’的大人物,姐姐我知道很多。《玉树后庭花》我也会唱。但是你应该知道,姐姐我原本姓邢,我确实没有听说哪一位姓邢的先祖,足以称得上血脉高贵。你总不会说刑天吧?” “刑天?”花雪惊呼! 刑天是炎帝手下大将,头断而复生。别人不理解为什么,但是花雪当然明白,刑天显然是因为《长春功》而复生,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复生时出了差错。 花雪心知刑天确实是关系极近的自己人范畴,但是之前还真没有想过这个。心中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在先祖的事情上胡编乱造了,既不尊重,也没必要。 于是对陈沅道:“刑天与姐姐的姓氏‘邢’字,不是一个字吧?姐姐为什么会想到他?” 陈沅不明白花雪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回道:“不是你说‘追寻上古的姓氏根源’,还什么‘传承久远,血脉高贵’?我能想到与‘邢’这个姓氏有关的能有这种评价的大人物,也只有刑天了。” 花雪总算明白了,摇头解释道:“弟弟之前读过唐代编修的书籍《元和姓纂》。其中言道:‘周公第四子封于邢,后为卫所灭,子孙以国为氏’。《左传》上也说:‘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所以,‘邢’姓追根溯源,并不是刑天的‘刑’,而是跟周公一个姓。姐姐知道周公姓什么吗?” 陈沅白了花雪一眼:“你不会以为我会说‘周公当然姓周’吧?” 花雪也不说话,只是笑。 陈沅无奈道:“姐姐不是诈你。姐姐虽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但是读过《封神演义》啊。周公明明是周武王的弟弟,姐姐当然知道他姓姬。” 花雪鼓掌:“姐姐好厉害!看话本也这么认真。不错,正是如此。姐姐你觉得作为上古八姓之一的‘姬’,算不算‘传承久远,血脉高贵’?” 陈沅心中复又释然,暗笑自己还是那么愿意幻想,哪有那么多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当然算。不过‘上古八姓’又是怎么回事?” “姐姐或许不知,在遂人氏以前,人类一直是跟着母亲的部落生活的。所以上古以前,代表部落的姓氏,大多都是女字旁的。上古八姓,基本上是中原大部分姓氏的起源。不过上古八姓的具体说法有多种。比较正统的说法为‘姬、姜、姒、嬴、妘、妫、姞、姚’。” 花雪一边说,一边用手沾水在桌子上写,让陈沅看到每一个都有“女”字。 陈沅好奇:“姬姓是周朝,姜是姜太公吗?赢是秦朝了?其他都是什么来源?” 花雪摇头:“都不对。姐姐说的虽然没错,但那都不是来源。” 陈沅更好奇了:“不是来源?那来源是什么?” 花雪解释:“虽然《史记?黄帝本纪》上说‘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但他因为长居姬水,出于某些原因,改以‘姬’为姓。所以‘姬’姓,起源于黄帝。这才是‘传承久远,血脉高贵’。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炎帝的姓氏‘姜’。” 花雪当然知道遂人氏的风姓远比这些要久远,上古八姓都源于此,但是那是太古的姓氏,更为久远,没道理与“姬”姓“相提并论”,也没必要与陈沅解释。 “姒姓与姬姜同样古老,代表人物是大禹。” 夏禹显然是大花雪说的夏氏部落的传人,姬姓与姒姓显然是和大花雪说的公孙氏与夏氏等同。但这些不需要和陈沅说,小花雪自己心中明了。 “秦始皇嬴政固然是嬴姓最杰出的传人,但嬴姓的始祖是皋陶。” “这是谁?” 花雪其实是照本宣科,他也不知道皋陶是谁,假装愣了一下,似乎是奇怪陈沅连这个都不知道,意识里赶紧搜索,到底皋陶是谁啊? 第十九章 丝九曲韧如蒲苇 好在系统中资料够齐全,搜索的速度也够快,只是一瞬间便有了结果,但这个结果让花雪有些懵。 系统之前说过,存储功能并不具有判定对错的功能,但索检之后可以指出资料中互相矛盾的地方。 在皋陶的搜索中,很明确的指出,文献中经常把“皋陶”和“大业”两个人弄混。 不同文献弄混也就罢了,关键是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流传版本中,居然分别写的是这两个人。 两个不同的版本的东汉王充的《论衡·讲瑞篇》,居然分别说“五帝、三王、皋陶、孔子,人之圣也”和“五帝、三王、大业、孔子,人之圣也”。 另有典籍明确说明两者不是一个人,但是对于到底王充说的是谁也没有说明。 花雪表示不能因为我读书少,你们就这么欺负我啊,这让我怎么跟姐姐解释啊? 陈沅见花雪愣住,不明所以:“难道这个人我应该知道?” 花雪反应多快,这弄不清楚不是我的错,是文献本身存在争议,直说呗! “不是,我刚刚愣住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姐姐解释。” 在陈沅疑惑的目光下,花雪就把王充跟皋陶与大业之间的纠葛讲了出来。并表示不是我读书少,恰恰是我读书多了,才发现两本《论衡》居然不是一个内容。 陈沅表示理解,因为传抄者的理解与笔误等问题,书籍中错漏难免。不过她还是想知道:“那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皋陶曾是虞舜时刑狱之官,善察人心,决狱明白。后人尊其为‘狱神’。” 梨园三教九流之人皆有,所以陈沅对于民俗,见闻还算广博,质疑道:“‘狱神’是萧何吧?” 花雪的资料库里有解释:“姐姐说的也对。萧何也被尊为‘狱神’。不过应该是在汉朝以后。至少《后汉书》里,祭拜的狱神还是皋陶。” 花雪也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心中琢磨着以后忽悠人之前要记得把资料都辨别清楚,这次与姐姐说话还好,如果与陈洪谧等人说话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容易惹人疑窦。 嘴上不停,继续介绍八姓的起源:“妘姓,起源于祝融。姚、妫同源,都是起源于舜。姞则也是起源于黄帝,是黄帝二十五子之一的姓氏。” 陈沅稍稍满足了好奇心,对于“姬”这个姓氏十分满意:既然自己祖先原本就是姓这个姓的,那自己改回去名正言顺。 不过随即又有了新问题:“弟弟,姬这个姓氏,姐姐十分满意。可是光改了姓还不成,这名字也得改一改。” 姬这个姓氏,搭配陈沅本来的名字,确实叫出来读音不雅,必须得改。 花雪心中也有主意:“姐姐,名字好办多了。看姐姐心意啦。圆对方,芳字就很适合做名字。如果想要典雅一点,不叫姬沅叫姬萱就很不错。” 一边说,花雪一边沾水在桌子上写,以便区分同音的其它字。 陈沅一愣,刚刚五德始终说的理论言犹在耳,这次花雪取得两个名字居然都是草字头,没法不让她疑惑:“为什么都是草字头?”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陈沅瞬间泪目。 除夕,眼看梳笼之日将近,前身还没有想到办法,两人心中皆是焦急。 是夜,陈沅登台献艺之后,两人相顾无言,对坐通宵。 清晨,前身离开梨园返回桃花庵,虽只一墙之隔,实乃咫尺天涯。 陈沅歌《孔雀东南飞》激励花雪,并以此明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前身心中巨震,心痛如绞。归来之后习武如同疯魔,心中已经做好了武力打破樊笼,远走高飞的准备。只是因为无法保证陈沅的安全而顾虑重重,一直未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直到花雪跨位面而来,三日之内救陈沅脱苦海,这最后的手段并没有使出。 花雪之前敢言最后的保障,固然有自己特殊体质以及星际时代的格斗专精,也有前身一身内力外功,不敢说冠绝天下,至少也是一时之选。皆是前身刻苦习练而来。 花雪拥有前身全部的记忆情感,对于当日情景,历历在目,刻骨铭心。陈沅问及“草字头”,当日歌声,音犹在耳,便将心中铭记脱口而出。 至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花雪倾向于草字头的根本原因。 前两个位面的历史书中的那个女子,经历了那么多的颠沛流离,仍然顽强得活了下去,其中坚忍顽强,唯有原上之草,可以相提并论。 而面前的陈沅,童年的悲惨,何尝不是如野火侵陵?花雪自言愿作那春风,给予陈沅新生。 当日情景,于前身自是刻骨,对陈沅也同样铭心。陈沅听得熟悉的词句,自然想起当日伤感。 又闻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言,虽然不知道花雪所知的平行位面的她将来的凄惨,但花雪所喻的往日凄苦,又自比春风之意,言浅情深,不思自明。 对比今日苦尽甘来,全是面前爱郎带来的改变。幸福之感,瞬间满溢,心中欢喜,难以自已,双目涟涟,喜极而泣。 花雪见陈沅流泪,虽明知是欢喜,仍觉心痛,连哄带逗,手足无措。他有办法哄好伤心得想哭的女孩儿,但一个高兴得想哭的女孩儿该怎么哄?小姐生活优渥,纵然有些波折,哪曾有值得喜极而泣之事,花雪当然经验全无。陈沅孤苦如此,更何谈欢喜,前身也没经历过。至于中转之地的那个前身,技术宅哪有什么人际经验? 陈沅见机智如花雪,为她竟然手忙脚乱,破涕为笑。一贯素颜,也不用整理什么容妆,素手擦去泪痕,正颜对花雪道:“君,心坚如磐石,智深如渊海。挽姐身于危难,赎清白于污浊。姐,姿如蒲柳,得入君目,幸何如之。唯有此心,韧如蒲苇,此身,轻如柳絮。愿君怜惜,不胜欢喜。” 第二十章 欲十压因我喜欢 陈沅的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都已经不是什么言下之意了。 花雪这回真的手足无措了。纯情如他,哪里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而且之前形势那么危急的时候,前身与他,都没有过线,这时候眼看就可以明媒正娶了,若是再做出点什么,之前的坚持岂不成了笑话? 三个位面都是十三岁的花雪,合到一起心理年龄还是十三岁。 没食过髓,不知其味。 为了前身的执念,即便明白某些流程,花雪也得克制自己,禽兽不如就禽兽不如吧。 “姐姐,天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回去睡了。” 说完花雪便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却又感觉浑身燥热难当,返身到井口打了一桶水,浇到自己头上,从头湿到脚。好在花雪内功有成,身体康健,才不惧这飒冷的晚风。 留下陈沅在原地,看着花雪逃跑时手足无措的背影,颇有些哭笑不得:“姐姐难道还能吃了你?怎么怕成这样?” 心知花雪是尊重自己,不欲在婚前逾矩,心下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心中估摸着,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发育啊? 另一边,自从见过花雪以后,陈洪谧这些日子更忙了。不同于以前,即便一天累得昏天黑地,仍然收获甚少,这些日子的忙,陈洪谧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寒窗时代,只觉得每一分力气,使出来都有收获。 他先是按照花雪说的轻之一策,将一些廉价的玉器赏给了办事的师爷与众衙役,当然,师爷得的最多,然后是班头,余众得的最少。 与此同时,他也向这些人说清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果这些财宝暴露,可能盗贼蜂拥而至,苏州从此不宁。众衙役皆家在苏州,并无退路。这番解释,既告诉他们为什么只给他们一些便宜货,又告诫他们不要声张,短期内不要把玉器换钱。 然后从众人中选取父母妻儿俱在的班头和衙役,令他们押解赋税。好在苏州的赋税可以直接交到南京城,所以其实并不远,即便算上负重,来回五日足够。 说到财宝,正如那天师爷的回报一样,仅仅是将那张简略图上的十个位置的宝藏取出,已经足以弥补今年苏州欠缺的赋税。毕竟,陈洪谧之前忙了那么久,也不是一点没收上来。所以花雪给他的那张详图,陈洪谧一直小心藏着,没打算都取出来。取出来还得派人看守,保管不易,反倒是不取出来,那么大的地方,位置又是在三尺以下,没有详图的人,真是挖地三尺也挖不出东西来。 与花雪共同起草的那份奏折,当夜陈洪谧就派人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往北京城,这种关于天灾的预警,早一天就不知道能活多少人。所以尽管不是紧急军情,陈洪谧仍然用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通道,至多四天,应该就能送到北京城。 处理完赋税的事情,陈洪谧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赋税交不上,至多他一人降职,抗灾如果不利,万民遭殃。这些年为官,抗灾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至少在当时,处理的还不错,救了不少百姓,所以民望甚高。若非如此,他之前的话传出去,得到的评价只会是“沽名钓誉”,而不是如今的赞扬。但以前的抗灾,灾年前后毕竟是有平年的,可以缓解一下灾情。可按照花雪所言,明年以后至少接连五年旱情。这让陈洪谧感觉压力大增。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去储备粮食,然后面临接连五年的旱情。 陈洪谧觉得既然花雪对灾情如此了解,说不定对具体的抗灾工作也有什么高招,便想派人去请花雪来商议。 考虑到花雪刚把他的那位姐姐接回家,这几日小两口你侬我侬,陈洪谧觉得还是先不打扰花雪。 又等了几日,正是这日晚间,陈洪谧觉得花雪也应该跟他姐姐腻够了,便吩咐衙役,次日上午,去把花雪请来府衙。 第二天一早,陈沅和花雪两人,因昨夜辗转反侧,皆未能早起。 吃过早饭,花雪打算出发去找陈知府与媒人。不过在这之前,花雪还要再跟陈沅确定一下。 “姐姐,我今天打算去找陈大人确认一下为我们证婚的事,不过估计陈大人应该也有些关于灾情的事情还要问我,所以可能到很晚才能结束。所以我会先去找一下媒婆,请她来跟作为男方亲属的你,商谈我要迎娶你的事情,你看如何?” 陈沅心中甜蜜,不过总算没有昏头:“彩礼我倒是有些,倒是嫁妆,作为女方亲属的你,有准备吗?” “嗯,我为了赎姐姐,还是攒了些钱的,这次一文没花,就当做嫁妆……不对啊,这些才是彩礼,姐姐你的东西是嫁妆吧?” “是这样吗?不是亲人为新人准备彩礼和嫁妆吗?” “是自己准备吧?” 两个人都没有结过婚,甚至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礼,所以只是知道这些名词,却不知道具体含义。 最后还是花雪打定主意:“要不等请媒婆来了,我们问问?” “好吧。可是,你知道去哪里找媒婆吗?” 花雪又愣住了,是啊,媒婆要去哪里找啊?不过花雪可不想说自己不知道,于是想起除了陈沅跟自己最熟悉的女性:“啊,这好办,我直接去找你们班主,她应该很多年以前就准备好要嫁给先生了,可惜先生……”花雪顿了顿,接到,“所以她应该知道这些流程,顺便我还可以跟她说说,帮你买几个姐妹来照顾。” “这倒是个办法,班主会知道。可是难道你并不是很早就打算娶我?所以才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媒婆?” 花雪被问得一懵,然后才反应过来陈沅的逻辑,只好赶紧辩解:“才不是,我只是光去想办法要赎姐姐,还没来得及考虑结婚的流程!我很早就想要娶姐姐你了,当我从病魔中醒来,见到照顾我的姐姐的时候!” 第二十一章 古今一揆心难悟 “也就是说,如果当初不是我被先生请来,而是别人来照顾你,你喜欢的就会是别的姑娘了?” 花雪懵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以前他哄小姐的时候,因为固有的忠心,小姐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 而以前的陈沅是真的担心花雪移情别恋,毕竟在陈沅心中,赎身的钱,即便是她以前以为的那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花雪就坚持不下去放弃了。即便花雪真的坚持得住,也几乎没有希望在自己出阁以前攒够钱,而一旦过了那一天,就算他还心向自己,自己身子不净,也只能给他做个妾了。所以以前的陈沅心中充满不安,而正因为不安,所以她不敢将这种问题问花雪,她担心听到一个令自己伤心的回答。 然而如今,花雪已经将她赎了出来,她已经可以干干净净地嫁给花雪,她此时心中充满了自信,不只是对自身的自信,更多的是对花雪对自己的爱的自信,一个孩子,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所以此时她对于这些问题百无禁忌,即便花雪的答案不合她心意,也只会是因为花雪还没有学的足够坏,拙于表达。如果他说的答案足够甜,自己会一边觉得他学坏了,一边欣慰的觉得这孩子即便学坏了油嘴滑舌,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花雪与前身都没有经历过类似问题的洗礼,所以花雪此时内心是崩溃的。这问题该怎么回答啊?花雪心里想着总之说只喜欢她肯定不会错,但如果这么说了,是不是对她之前照顾自己的恩情的一种否定?花雪茫然中打定主意,总之强调只喜欢沅沅姐肯定不会错! “才不是呢!我只会喜欢沅沅姐姐你!” “那照顾你的那个姑娘呢?” 花雪就知道陈沅肯定会这么问,可知道归知道,但是这个问题到底该怎么回答啊? 花雪想蒙混过关,可陈沅瞪着大眼睛就看着他,他莫名觉得心虚,虽然明知道陈沅不可能知道小姐的事情,还是一阵莫名心虚,呲牙咧嘴,急得抓耳挠腮。 陈沅眼底闪过一片笑意,逗花雪玩永远那么有意思,忍住笑意,就瞪着花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花雪正急得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庵外传来叫门之声,却是陈洪谧派来找花雪的衙役到了。 “请问花雪先生在家吗?” 花雪如蒙大赦,忙不迭跑去应门:“在家!在家!” 陈沅看着跑远的花雪,终于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 衙役见到来应门的花雪,也很高兴,这就意味自己不用到处去找了:“花雪先生,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花雪见是前些日子见过的差役,自然明白是陈洪谧要找他:“差役大哥请先进门一坐,学生收拾一下就去见大人。” 衙役之前被陈洪谧派来了解过情况,自然知道花雪本来一个人住,而陈洪谧帮花雪向梨园赎人的事情,州府上下人尽皆知,所以他也知道陈沅如今和花雪住在一起,既然家中有女眷,衙役便不欲进门:“大人催的急,花雪先生还是尽快,小的就不进去了。” 花雪其实是不想任何男性接近陈沅的,所以衙役识趣的不进门他心里是很高兴的:“那麻烦大哥稍待,我马上跟你出发。” 说罢,花雪门也不关,急忙回去跟陈沅道别:“姐姐,知府大人派人找我,这样我今天就不能去见班主阿姨了,而且恐怕会回来的很晚,你不用等我吃饭,该休息就早点休息。” 陈沅见花雪回转就已经收敛了笑容:“你放心去吧,只是回来的时候,要告诉我答案啊!” 花雪赶紧答应下来,然后灰溜溜的跑了,陈沅在背后又是一阵大笑,只是克制自己不要发出笑声被花雪听到。 花雪从家中逃出,回身把门插好,就跟差役一起赶去府衙。路上花雪向差役讨教些苏州最近的新闻,差役知道这是自家大人面前的红人,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雪也大致了解了这几日的苏州城的消息,其实根本没什么大的变化,宝藏的事情消息捂得很紧,没有传出来。但朝廷与义军的战况倒是传来了,朝廷军队大败亏输,先是主力被张献忠的义军围困在太湖对面,接着援军也被义军挡住,那边主力等不到援军,自身又被包围,最终大败。这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好在听说义军胜利之后往西边去了,估计也知道南京毕竟是陪都,无论兵力还是防御设施,都很完备,还不是义军可以觊觎的。所以苏州这边尽管流言满天飞,但大家都放心的很。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府衙,衙役直接将花雪领了进去,陈洪谧正在办公,见花雪到了,示意花雪先坐,将手头的公文先写好,然后才对花雪说:“丰年你几日不见,气色不错,看来你还很懂节制嘛!” “学生还等大人为学生证婚,这几日自然克己守礼,不敢逾矩。” 陈洪谧没想到花雪他们两个干柴烈火,居然没有烧着,还能各自守礼,心中对花雪的评价又高了数分,连带对陈沅的评价也提高了几分,之前他还到两人已经私相授受,没想到花雪竟是如此难得的正人君子。 他自然不知道花雪是后世来人,自小和自家小姐一起长大,而姜嫣本人,绝不比陈沅美貌少半分,甚至由于后世营养均衡,单比外貌,比陈沅还要完美。花雪与姜嫣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起过半分歪念头,何况和陈沅才一起几天。 当然,花雪可不是生理上有问题,以他的特殊体质,就算某些部位真的受伤,睡一觉伤势也早就痊愈了,即便是断肢离体的残疾,都能在几日内长好 第二十二章 文武双全策易出 陈洪谧和花雪寒暄了几句家常,便直转正题:“多亏丰年助我,我已经将今年的赋税差额上缴,这个知府的官位是保住了。丰年上次跟我说了那么多关于灾情的消息,我们的奏章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只是京城路远,尚无回复。我近日正忙于今年的增产,以备明年灾情,不知对于具体的抗灾事物,丰年可有以教我?” 花雪对于抗灾,其实并无实际办法,但他在搜资料的时候对此特意关注过,也预计到陈洪谧会问策于他,所以他是早有准备的:“不知大人对故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徐公了解多少?” “徐公祖籍正是苏州,另外,家父与徐公同朝为官,曾有往来,我求学时,也曾得徐公指点,而本官中进士之时,徐公为礼部尚书。啊,你提起徐公,想必是因为徐公在农事上成就非凡。去年灾情严重时,家父还曾说:徐公若在,或可使灾情缓解。” “大人明鉴,学生曾听人说徐公生前曾著农书,其中对农事,水利等,颇有建树,虽然听闻尚未刻板付印,但徐公生前应已有初稿,或者部分完成。大人不妨向朝廷建议,将徐公此书已完成部分,尤其农事,水利等与抗灾息息相关的部分,尽快刻板付印,发往全国各府县,想必对抗灾有重要指导意义。至少,应该比学生一人之法,周全完善。” “本官也有所耳闻,此书当在徐公门人陈子龙处。听闻今年春闱,陈子龙已得中三甲,不知如今是否已经选官赴任。反正我今日已打算再上一封奏折,将你今日可能给我的建议都列入奏折,上达天听,虽未必全部采纳,但当与各州百姓有所助益。” 花雪听闻奏折之事,便想起之前的奏折,不知是否有回复:“大人,不知朝廷对大人上一封奏折,是何说法?” 陈洪谧脸现忧色:“虽然我以八百里加急上奏,但朝廷诸公是否真的重视,还在两说。你应该也听说了,上月朝廷军队败于张献忠匪军,朝堂诸公或许正在筹划下一次剿匪,未必有心思关注此事。” “或许不会,匪军虽胜,但实际上仍未成气候。只看其虽胜,却不敢东进,只是往西去,便知其色厉内荏,必有虚弱之处。朝廷诸公,在匪军兵临城下之前,恐怕不会过于重视。然而灾情却不然,陛下即位以来,唯有崇祯二年,崇祯九年这两年灾情不重,逼得陛下屡次罪己。在陛下与朝廷诸公心中,毫无疑问是灾情最为关注,更甚义军、建虏。尤其是大人上书之中,明确说明天灾非陛下之过,内阁诸公无论谁人,见到大人奏折,必定第一时间上呈陛下,以解大军战败带来的阴霾。” 花雪以人之常情度之,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但花雪毕竟对朝廷党争并不了解,陈洪谧心中担心,内阁中若有人恰恰想借兵败排除异己,或许就会暂时将自己奏折压下。自己远在苏州,在消息传达方面,还是很不方便。当然,如果奏章恰被急于转移兵败责任的辅臣看到,确实会在第一时间上呈。 “好了,奏章既已送出,是否采信便已经是陛下与内阁的事了,你我急也无用。还是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嗯,之前提到徐公,不知大人可知徐公的《甘薯疏》?” “你是说今年多种甘薯?” “不错,甘薯是抗逆性能极强的作物,对旱、涝、风灾都有较好的抵御作用。学生纸上谈兵,实际不通具体农事,所以,怎样使甘薯高产,或许大人可以从《甘薯疏》中寻求答案,然后广喻百姓。学生只知道以苏州天文地理条件,确实适合在夏季广种甘薯无疑。如果大人想向全国推广,沿海及南方,广种甘薯绝无问题。另有白薯,尤为适合西北地区种植,陕西等地应该已有种植,但恐怕尚未推广。这两种作物因为可食用部分在地下,所以对灾情抗性极大。” “甘薯只能夏季种吧?” “在江南确实如此。各地气候不同,耕种时间不同,如今天气愈发寒冷,恐怕应该调整种植时间,具体情况,学生确实不擅农桑,只是多读些相关书籍,所言或许有用,但学生所知,毕竟有限。大人不妨派人寻访积年老农,并告知以天气转寒之事,广开言路之下,当有所获。”停了停,花雪续道,“仅就学生所知,先前所言白薯,却是适合冬天种植。另外,除粮食以外,棉麻也是重中之重,毕竟,灾情不只是旱,还有寒。” 陈洪谧点点头,自己确实着急了,颇有些问道于盲,花雪纵然读书万卷,确实不曾躬耕,具体的农事,果然如花雪自己所言,还是咨询老农,收获更大。 “是本官着急了。不过丰年你既言所读农书颇多,想必另有建议?” “确实有。旱情虽重,但仅于我苏州而言,并非无解。苏州毗邻太湖,自古以来,旱情或重,太湖可从未干过。徐公曾著《泰西水法》,专讲水利,其中颇有许多器具,听闻其中有引水于十余里外灌溉之法,于抗旱当大有裨益。” “兴修水利,此乃正解,如今多亏丰年,苏州不缺钱财,城外又有许多流民,积攒粮食之余,兴修水利的人力物力都不缺。” “确如大人所言。另外,大旱之后必有蝗灾。而治蝗妙法,无非养鸡。索性今年灾情不重,可以尽量多养些鸡。不过恐怕需要官府强制,否则会有饥民忍不住吃掉。另外,今后几年应尽量减少对田间的蜘蛛等捕食蝗虫的生物的杀伤,以期减少蝗虫的繁殖。不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相信朝廷本身对于抗灾应该有自己固有的方法,希望学生所言,能有些微帮助。” “丰年你过谦了,我们大多数人多年所读书目,俱是经史子集,甚至说很多人只读六经,专攻科举,对于世务,所知不多,你提的建议大有裨益。尤其是你提起的徐公所著之书,我相信早一日向全国推广,对于百姓都是莫大功德。” 第二十三章 叱咤三番蒙皇帝 北京,紫禁城,文渊阁。 温体仁看着手上的奏折,心中犹豫不决。 温体仁是个大官,东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或许没有之前的丞相权力大,但因为温体仁个人在党争上的杰出能力,基本上可以说是权倾朝野了。 温体仁不是个好官,甚至不是个好人,他基本没做过于国于民甚至于崇祯本人有益的事情。但他可能把所有的能力都分配到了党争上,在本身百无一用的前提下,生生靠党争这一个手段,将许多不一定有能力,但至少真心想办点实事的官员斗倒了。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温体仁靠着党争的杰出能力,排除异己,还能在首辅的职位上做很久。但是偏偏意外常常有,这几年特别多。天灾人祸频出,朝政,民生一年不如一年,急速恶化,甚至连被他蒙蔽已久的崇祯都已经发觉不对了。如果再没有什么改善的话,温体仁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出问题。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温体仁虽然看不上冯梦龙,但也觉得他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恰当了。不仅用来形容如今的大明恰当,形容他自己也很恰当。温体仁最近本来已经左支右拙了,偏偏上个月又有噩耗传来。 上个月朝廷剿匪的大军被逆贼张献忠击败,朝廷剿匪,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利了,但偏偏这次败得最惨,损兵六千对他来说倒是无妨,关键是折将四十余员,这个事情瞒不住。更关键的是这次的剿匪,主帅是他信誓旦旦定下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区区一些乱民,竟然正面击败了朝廷主力,这群废物! 这次兵败追责,自己固然可以推卸责任,不会直接让自己罢相,但在崇祯心里,本就无能的怀疑肯定更重了。不错,直到现在,崇祯也只是怀疑温体仁无能,从未怀疑过他不忠。可温体仁对崇祯从来没有过所谓的忠诚,只是善于在崇祯面前表忠心而已。识人不明的崇祯竟然从未怀疑过,作为魏忠贤一党的温体仁,怎么可能对灭掉魏忠贤一党的他崇祯有什么忠诚。 本来温体仁都快愁死了,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有他本来没有的能力。可这封让他纠结的奏折,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温体仁手中。当然,这封奏折,就是陈洪谧上的《天灾罪不在朝廷疏》。 陈洪谧非但不是温体仁一党,反而是温体仁欲要打击的对象之一,谁让他爹陈文辉在魏忠贤当权时辞官了呢,显然非我朋党,其心必异。尤其陈洪谧跟复社那帮人不清不楚的,若非他还只是小角色,早就被温体仁找把柄打击了。月前如果不是牵连太广,那些地方职位也穷得几乎已经没有油水了,自己也不会只是警告他们那些交不上税的,早就直接罢官了。 如果是以往,或者说如果陈洪谧奏折的标题,不是那么吸引人,自己也直接就把这奏折扣下,看都不用看,同时斥责他谎报军情,用军情加急的路线来上不知所谓的奏折了。 但是这篇奏折的内容不用细看,仅仅就是标题,对温体仁已经是及时雨,是甘霖,是救星了。天灾罪不在朝廷的话,不仅是说崇祯皇帝没错,作为首辅的他,岂不是也没错?这奏折实在太和他心意了。尤其是今年虽然从全国讲,还没有大面积灾情上报,但陕西的灾情已显,竟然比之前更重了,估计再过两个月,必然赤地千里。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认为大灾是朝廷不作为苍天示警,自己绝没有好日子。 于是,尽管对上奏折的陈洪谧恶心的要命,温体仁还是捏着鼻子把奏折看完了。 但是看完以后,他更纠结了。 陈洪谧说的水汽的现象,可能除了崇祯这个困居深宫的皇帝以外,大家都见过,甚至崇祯沐浴的时候也应该见过,只是大家平时都没有留意,所以都意识不到这与下雨有关。所以奏折里说北旱南涝是自然现象,这个大家肯定都会认同,对于崇祯,对于朝廷,关键是对于他温体仁,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这样一来至少不理亏了。 但是可恶的陈洪谧非要在后面加上什么灾情预测,这不是难为人吗?如果没有这部分,等到了之后几年灾情严重的时候,自己恐怕早已不在其位了,也不用发愁,甚至因为当政的首辅不作为,自己还能复起。可陈洪谧把这个拿到现在说,岂不是要“卯吃寅粮”,让如今当首辅的自己,为明后年的首辅背黑锅?到时候出问题肯定是说我今年没有早做好准备,而不是说他们自己的错。 温体仁显然已经意识到,即便自己再能蒙混,今年年底以前,崇祯也肯定会发现自己能力不足,把自己撤下去。所以他希望今年无事,他下来后,明后年再出些大问题,说不定崇祯无奈中再把自己复起,那自己说不定又能多干几年首辅。北宋时那个蔡京不就是这样吗?罢相,下一任出错,复起,这个流程他早就研究透了。当年崇祯把魏忠贤弄死的时候,自己不也被牵连了吗?但是自己就是能抓住机会东山再起。 温体仁纠结的看着手里的奏折,终于是打定主意,还是得把奏折给崇祯送上去,至少,这个奏折,无论是前面的报喜,还是后面报忧,都足够重要,能够将崇祯,将朝臣的注意力,从兵败,转移到天灾上。至于后面为赈灾做准备的事情,温体仁在心中衡量了一下打击政敌和保住自己首辅之位之间哪个更重要,还是选择了保住自己官位。心中嘀咕着就便宜了陈洪谧那个小子了。 想清楚之后,温体仁赶紧写了一份自己的总结,在开篇大篇幅描述陈洪谧这篇奏折,用以吸引注意力;之后关于兵败写的不清不楚,不轻不重,又夹杂些包括陕西灾情的事务,让人看上去觉得和这些年的天灾人祸没什么区别。 温体仁相信,崇祯看到自己这篇总结,必定会被陈洪谧的奏折吸引几乎全部注意力,再看到后面与往日一样是些坏消息,肯定不会注意其中具体内容。这样一来,兵败什么的,就算揭过了。之前他已经这样糊弄崇祯很多次了,只不过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足够吸引目光的事情才让他发愁。 第二十四章 彷徨四顾道寡孤 温体仁写的总结,很快就送到崇祯手上,与之一起递送的,当然还有所有需要崇祯自己审阅的奏折。 崇祯按照惯例打开温体仁写的总结,先要了解一下今天要处理的奏折都有哪些重要内容。 最近收到的所有奏折,甚至是几年以来受到的绝大部分奏折,都是坏消息,这里受灾,那里造反,崇祯帝自即位以来,基本就没得到安宁。所以这一次崇祯打开总结的时候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只是机械而无聊的重复着自己的职责。 作为一个皇帝,崇祯或许不是一个明君,他有很多性格上的缺点,使得奸臣从他身上钻了许多空子,敌国从他身上捡到许多便宜。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勤奋和尽职尽责。哪怕消息再怎么恶劣,哪怕奏折再怎么多,哪怕他处理的时候累的精神都不集中了,他也总会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完再休息。公平评价古往今来每一个皇帝的功过,崇祯得不到高分,但一个劳模跑不了。 然而刚看了几眼,崇祯就激动的站了起来。《天灾罪不在朝廷疏》,光这个名字就足够让崇祯兴奋了,何况其中还有可靠的论据?崇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这篇奏折的具体内容了,至于其他奏折说什么,在这个面前,都不重要,谁去管它! 温体仁揣摩崇祯心思的能力是一绝,这个奏折就放在所有奏折的最上面,崇祯拿起来的时候手激动地都在颤抖,他既希望这个奏折中的理论真的能够自圆其说,又害怕看到的只是一堆毫无逻辑的奉承话。好在看到奏折署名是苏州知府陈洪谧,崇祯想着那个倔强的身影,心中就有些踏实,这个宁肯降职也不加税的强项令,应该不是阿谀奉承之辈。 看到奏折中描述的雨是因为南方来的热风中的水汽遇冷而形成,崇祯的眉头紧锁,你这奏折吹这么大,能收得住吗?你居然还知道雨为什么会下,你以为自己是龙王爷?然而继续看到热水汽遇冷凝结的实例时,崇祯感觉自己心都热了:没错!这个现象我也见过! 崇祯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座最大的大山,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自己终于可以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了。虽然两年前发过罪己诏,但崇祯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失职。然而天灾频发确实是从自己即位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起来。这使得崇祯一直处于自我怀疑之中,纠结于到底是不是自己激怒了苍天,降下了灾祸。如今既然下雨是所谓“自然现象”,而不是苍天操控,那罪责就无论如何都不在自己身上了。 高兴了好一会儿,崇祯才想起来要再验证一下陈洪谧奏折中说的水汽遇冷凝结。于是叫来曹化淳,让他去尚膳监找人来蒸馒头,就在皇极殿直接蒸,他要亲眼再确认一下水汽遇冷凝结的事情,并且一旦验证,打算明天早朝的时候在皇极殿当众演示一遍。 曹化淳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安排小太监去尚膳监叫人去了,不过看到崇祯难得的高兴,他心里也跟着乐呵。 崇祯起身踱了几步,压抑下心中激动,想要看看这奏折后面说什么,然后就看到奏折中说本次连年灾情是有前例可循的,当看到奏折中说“唐太宗即位后多年,灾情仍重,难道唐太宗也是昏君?房谋杜断都是奸臣?可见天灾与陛下,与朝廷无关。”当即击节赞叹:“没想到连陈洪谧这么正直的人都学会说恭维话了,这把朕比作唐太宗,真是过誉了。” 又读到“贞观之所以能,非其固能,能在其曾战胜天灾,正如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云,贞观经天灾考验而后能。今之陛下,或未贤于贞观,今之诸公,或逊于房杜,然唯战胜天灾者曰贤曰能。天灾过,则陛下贤,众臣能,然后则大明中兴。”崇祯直接拍案而起:“好!” 古之贤君,首推尧舜禹汤,然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崇祯的老祖宗明太祖朱元璋的评价和这几个人其实是相仿的,只不过本朝给的评价再高,外人看难免有吹捧的嫌疑。不过无论怎么排,秦朝一统之后的贤明君主,唐太宗都掉不出前十,甚至在大多数排名中都在前五。陈洪谧奏折中说一旦他们能战胜天灾,崇祯的贤明程度能够直追唐太宗,这让一直立志做中兴之主,以汉宣帝汉昭帝为榜样,连汉光武都不敢奢求并肩的崇祯,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崇祯迫不及待的继续看下去,想看看陈洪谧还有什么高见,然后当头一棒打来:陈洪谧居然说灾情还有少则八年,多则二十三年。尤其是明年起连续至少五年重灾的预测,简直让崇祯看不到希望。 大喜大悲让崇祯感觉自己头晕目眩,摇摇头,将不适的感觉抛开,崇祯稳下心神仔细看陈洪谧的详细说明,然后越看心中越惊。他虽然比陈洪谧还小,但是也是万历年间生人。之前只以为这几年冬天的酷寒是特例,这样一回想才觉得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冷。自己以前还以为是因为小时候“火力旺”,导致这些年越来越大衣服也越来越厚,却没有想到天气竟然逐年在变冷。 “大伴,你有没有印象小时候冬天和现在比哪个冷?” 曹化淳听了一愣,心中回忆一下:“老奴小时候家里衣不蔽体,冷是肯定冷,但不太能和如今做比较。不过如果说陛下小的时候,老奴记得是没有近几年这么冷的,几乎每一年陛下的冬衣都要比前一年更厚。甚至再往前,老奴自十二三岁入宫后,不再缺衣少食,如今回想,刚入宫的几年,的确没有后来这么冷。至少冬天穿的衣服不需要近些年这么厚。” 崇祯听曹化淳所言,心中闪过一丝暖意,自己每一年冬衣多厚都记得清楚:“那你有没有更具体的记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冷?” 曹化淳见崇祯问的严肃,心知这个问题应该很关键,不敢敷衍:“老奴记不清楚,不过宫中应有记载。哪一年冬天柴薪棉絮用量明显增加,应该是有据可查的。” 崇祯听闻有据可查,便令曹化淳派人翻找宫内历年用度,尤其重点查阅陈洪谧提到的关键节点万历十三年和万历二十八年前后。 第二十五章 督军五省谁堪用 同样是这个夜晚,兵部。 杨嗣昌入京近一个月了。 尽管朝廷对不起他父亲杨鹤,但崇祯对他杨嗣昌个人的信任,却毋庸置疑。这不仅因为杨嗣昌的个人能力,更因为杨嗣昌从来不参与党争。尤其是在崇祯身边所有人,要么亲东林党,要么反东林党的时候,杨嗣昌这个两边不靠,坚守中立的立场,对崇祯而言尤为可靠。所以哪怕崇祯对于杨鹤剿匪不力,坐看反贼做大恨之入骨,身为人子的杨嗣昌又屡屡上书为其父喊冤,甚至以自身任免跟他讨价还价,也没有让崇祯对杨嗣昌的信任稍减。毕竟,孝子无论如何看都比不孝子更加可靠,如果对父不孝,崇祯如何敢相信他会忠? 杨嗣昌对于崇祯的信重心中十分感恩。另一方面,他也认为自己父亲确实错了,只是身为人子,对于父亲受苦,无法坐视,所以心中痛苦,但并无怨愤。他与父亲实际上在政见上是相左的,就如大禹与其父鯀治水的方法截然相反一样。 杨鹤认为民反实因饥寒交迫,是不得不反,是朝廷没能让百姓吃饱饭,而百姓只要能吃饱,内心是不愿意造反的,仍会是大明的百姓。所以杨鹤对于起义的军队已招抚为主,不愿劳师围剿。与之相反,杨嗣昌则认为百姓造反之前是百姓,一旦造反就是贼。无论百姓造反的起因是什么,只要他们参与了造反,就尝到了造反的甜头。即使他们招安以后解甲归田,只要他们生活中再稍有不满,还会立刻重新造反。所以除恶务尽,剿匪也是一样。 事实上,他当年读《水浒传》的时候,就没少因为朝廷是否应该招安梁山争执不下,每次谈论这个话题,观点从未统一。 杨鹤认为百姓因饥寒而造反,与野心家阴谋叛乱不同。正如梁山上绝大多数实际上对朝廷忠心耿耿,只是不得志于朝堂。只要朝廷招安,他们就会为朝廷而战。当今朝廷面临建虏威胁,与面临辽国威胁的北宋朝廷何其相似!所以招安之后,让他们去打建虏,实为上上策。 杨嗣昌则认为,如果没有梁山的故事流传,或许招抚的政策还可以用,以寇御寇的方针也没有问题。但梁山的故事已经流传几百年,几乎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如果梁山的结局宋江没死,或许反贼有可能接受招安,但偏偏宋江最后被北宋朝廷毒死。这样一来,反贼对于朝廷已经缺乏基础的信任了。任何反贼在考虑是否接受招安时,一定会想到宋江的下场,然后不寒而栗。所以百二十回《水浒传》流传之后,反贼再也不会真心实意接受朝廷招安了。 当年杨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对于乱民的招抚实际上已经初见成效了,这一点杨嗣昌也是承认的,而且这也是他屡屡上书为父亲喊冤的理由。但最后正如杨嗣昌预料的一样,已经招安的乱民又降而复叛了。客观上说,这不是杨鹤的判断出错,当时乱民是真心接受招安的。只是因为朝廷答应的赈灾粮食等物资没有到位,导致乱民仍然活不下去,所以才降而复叛。 整个过程实际上杨鹤并无主要责任,实在是朝廷也拿不出足够物资了,但是从结果上来说,杨鹤作为总督确实剿匪不力,造成匪患做大,朝廷惩罚他,也没有问题。当年朝廷要直接问斩杨鹤,杨嗣昌上书要代父受过,崇祯一看孝父如此,岂会不忠?对杨嗣昌好感爆棚,看在他面子上饶了杨鹤一命,罚他戍边去了。 后来崇祯要提拔杨嗣昌当三边总督,这就是杨鹤当年犯错误的职位,杨嗣昌跟崇祯上书:“臣父以总督蒙遣,子何忍拜此官?”想要崇祯看在他面子上饶了他父亲。但崇祯是什么样的人?崇祯是一个很纯粹的认死理的人。爱一个人爱死,恨一个人恨死,信一个人就不容易怀疑,而一旦怀疑一个人,别人再说他好话也没用。所以深恨杨鹤误了剿匪时机的崇祯,无视了杨嗣昌的请求。同时,对杨嗣昌的信重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重:为了父亲连升职加薪都不要,这是多孝顺?这样一个人又该有多忠? 前年,杨鹤死于戍所,听得消息杨嗣昌当场昏迷,半月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上书崇祯为父正名。崇祯见杨鹤死了,恨也基本消了,又担心自己的大忠臣杨嗣昌身体,于是答应了。 去年,建虏入寇,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崇祯想起了在家守孝的杨嗣昌,十月份时下旨夺情,让杨嗣昌接任兵部尚书。杨嗣昌再三请辞,崇祯却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几乎是硬逼着杨嗣昌来京城。杨嗣昌见崇祯对自己信任看重至此,心下感激,决定舍命报君王,上个月到达京师,开始任职兵部尚书。 才一上任,就接到剿匪又一次失利的消息。杨嗣昌这些日子白天黑夜就在想一件事,怎样才能平息匪患。所幸因为他父亲的前车之鉴,他对于如何剿匪从未放弃思索,他自己又曾督军多年,不缺作战经验,这些日子又详细了解了匪军与朝廷敌我虚实,对于该如何剿匪,终于成竹在胸。 这几日,杨嗣昌废寝忘食地起草并完善自己的剿匪计划书,尽管这时候夜已深,杨昌嗣仍然留在兵部,不欲归家,因为他的计划仍然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没有完善。 杨嗣昌的计划叫“四正六隅十面网”:将乱民重点活跃的陕西、河南、湖广、凤阳作为“四正”,这四处的巡抚对匪军以剿为主,以防为辅;将“四正”周边的延绥、山西、山东、应天、江西、四川作为“六隅”,这六处的巡抚对匪军以防为主,以剿为辅。 整个计划颇有韩信十面埋伏之意,不过韩信十面埋伏项羽一个,杨嗣昌要张网捕“四正”地的匪军。 这个计划要顺利实施,必须要依赖五省总督洪承畴和五省总理王家祯的配合。两个人中,洪承畴尽管人品不怎么样,据说好色无度,色厉胆薄,但是兵法才能上,是值得信任的。但王家祯,恰恰相反,是没听说人品有什么问题,但兵法上却没有什么建树,才能实在平庸。这样一个人,平时处理政务还可以,以之剿匪,实在难以胜任。所以杨嗣昌在另一个剿匪重臣的人选问题上,犯了愁。 第二十六章 不询六部问伙夫 肥鸡,本命季非,尚膳监专门负责面点的御厨。 本来季非这个名字如果起外号,用“鸡飞蛋打”这个成语更加合适。可惜这个成语的前身卵覆鸟飞都出自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而蒲松龄这个时候都还远没有出生,所以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个说法。 因为这个名字,季非在尚膳监很不受典膳所的太监们待见,毕竟这个名字对于太监们嘲讽意义过于浓厚了。尤其当年魏忠贤做典膳的时候,更是没少找季非的麻烦。因为魏忠贤跟其他太监还有些区别,他由于跟为他净身的太监关系好,又出了些孝敬,所以他在受那一刀时,只被没收了作案工具,动力来源没有切除,所以季非的名字对他来说嘲讽意味更足了。所幸季非为人老实本分,魏忠贤欺负他,他也只是默默承受,没有做出报复,所以当魏忠贤威风八面的时候,早就忘了这个受气包了。那时候宫里新的典膳们知道他不受魏忠贤待见,也没少欺负他,但他没有真的得罪过魏忠贤,所以也没有人拿他的人头去取悦魏忠贤。就这样季非虽然饱受欺压,但还是安然活到了魏忠贤倒台。 季非心中是深恨魏忠贤的,所以魏忠贤被崇祯斗倒后,季非心中对于崇祯的感激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但老实本分的季非并不善于表达,所以只是在为崇祯准备面点的时候更加尽心,整个皇宫包括崇祯自己,都没有人知道,除了曹化淳和王承恩,宫里还有一个尚膳监的面点师傅居然也是崇祯的死忠。 为了避免再遇到小心眼的太监报复,季非如今已经很多年不用本名了。尚膳监的老同事倒是都知道他叫什么,但典膳所的太监在魏忠贤垮台前就已经被崇祯全都换成了信王府的班底,毕竟崇祯可不敢乱吃魏忠贤的人给他准备的东西。新的典膳们上任的时候,季非就直接报了外号,所以除了当时归档的太监知道他名字也早已经忘了以外,典膳们和新来的御厨都只知道他叫“肥鸡”,不知道他叫什么。 今天晚上尚膳监是肥鸡值班,毕竟大部分时候夜宵就要两样,除了汤就是面点,崇祯又不是慈禧,不会要求太多花样。所以每天夜里尚膳监就一个面点师傅一个汤师傅值班。当然,这是指伺候崇祯的,负责后宫、宫女、太监什么的进食的不归他们管。 得蒙皇帝召唤,肥鸡是无比兴奋的,尤其是要在皇极殿现场蒸馒头,这简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可以吹好几辈子,何况这是直面偶像崇祯皇帝的机会。宫里的规矩,御厨做好饭菜,是交给典膳所的太监们,太监们再送去给皇帝、后宫享用。所以尽管崇祯已经吃了他做的面点九年多了,他也从来没有直面过崇祯。 对于直接在皇极殿蒸馒头,肥鸡也是有压力的,蒸馒头要用明火,又没有御膳房这边常备的直接救火设施,要是走了水,那真是不敢想。所以肥鸡得先跟来传召的小太监问清楚,要把全套设备搬过去,还是只要看包馒头的手艺,陛下召见,到底要看什么? 好在曹化淳不糊涂,派人来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准备工作全部做好,炉子也就用皇极殿取暖的炉子,陛下只是要看蒸尤其是出锅的过程。 肥鸡一听,明白了,东西都是现成的:尚膳监里发好的面,包好的馒头都是准备好的,随时传唤随时蒸。赶紧把蒸锅里头装上水,包好的馒头放入蒸笼,蒸笼放到蒸锅上,捧着蒸锅蒸笼就跟着传唤的小太监直奔着皇极殿而去。 这时候崇祯仍在思考从哪里获得往年温度变化的准确证据。户部是肯定有每一年气候记载的,只不过是否能够从记载中真正判断气候的冷热,却需要一定功底。崇祯决定明日早朝时令户部把有关气候的记载都翻出来。另一方面,翰林院那边也得好好查查历史,是不是真的如陈洪谧所说,天灾密集出现有历史可查。 见到御厨抱着锅来了,崇祯也不摆架子,直接走下台阶,想要就近观看蒸馒头。 摆摆手示意肥鸡抱着锅不用见礼:“你抱着锅就不要行礼了,跟朕说说,馒头蒸好,打开蒸笼的时候,有什么现象?” 肥鸡见了崇祯心中激动,无奈手中抱着锅,无以表达敬意。见崇祯如此亲民,心中更是崇敬,对崇祯的问话,虽不明白原因,还是要尽量说明白:“回禀陛下,蒸笼打开会出现大量白雾,跟烧水的时候出现的白雾相仿。另外,蒸笼盖子上会有很多水滴,打开蒸笼盖子的时候必须迅速拿开,否则水滴滴到馒头上,会影响馒头口感。” 崇祯听闻,对陈洪谧所言更加信服,这御厨又没见过那奏折,没理由也没可能是串供。但总归还是亲眼看着才算眼见为实,于是点点头:“你且在这里蒸一锅馒头给朕见识一下,朕想要看到的是水汽生成的过程,所以你不妨在中途的时候多打开几次蒸笼。” 肥鸡一愣,回到:“陛下,蒸的过程必须得一气呵成。未熟的馒头一旦被滴上水珠,就难以蒸熟了,那样的馒头夹生,无论卖相还是口感,都令人难以下咽。” 崇祯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御厨竟然还有勇气说不,也算是颇有艺德:“朕今天招你来,并不是饿了要吃馒头。是想要见识一下水汽生成的过程,嗯,就是你说的白雾,并不要求里面馒头如何,所以你不用有顾虑。” 肥鸡听明白了,崇祯不是想要见识他的手艺。尽管不知道这蒸馒头时候的水汽有什么需要见识的,但是陛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既然不是要吃里面的馒头,自己听陛下的吩咐不会错。于是回到:“草民领旨。”不过心里也同时打定主意,今天要卖弄一下技艺,争取不让水滴滴到馒头上,让这馒头蒸熟后,仍然白白嫩嫩可以吃。 第二十七章 复来七日天行也 最后馒头有没有蒸熟,崇祯没有关心,但是每一次蒸笼打开的时候出现的水汽,以及蒸笼盖子拿开后,上面滚滚往下滴的水滴,让崇祯确信了陈洪谧所言。至少,下雨是自然现象这一点,确凿无疑。那么,北旱南涝的天灾确实怪不到自己头上了。崇祯觉得自己有好几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被人指责因为自己的错误致使苍天降下灾祸的滋味,即使身为皇帝也难以承受。尽管还有更严峻的灾情挑战,崇祯觉得至少今晚应该让自己好好睡一觉。从崇祯即位以来,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没有处理完奏折就去休息了。不过崇祯临走前没有忘记命人赏赐肥鸡,并让肥鸡第二天带着装着水的蒸锅参加早朝。崇祯已经看明白了,水汽只跟锅里的水有关,与馒头无关。所以简朴的崇祯记得肥鸡说频繁打开盖子会使里面的馒头蒸不熟,就不欲再浪费面。 肥鸡听闻自己一个没有功名的厨子也能参加早朝,真是无限光宗耀祖,以前想都不敢想,激动了一夜,也没怎么休息,只盼着自己的高光时刻早些到来。 第二天早朝很快到来,温体仁昨夜没被皇帝召见,心中也有些忐忑。按理说崇祯的注意力无论是集中在陈洪谧的奏章,还是兵败的奏章,都应该会找自己或商议或斥责。如此大的事情,怎么会没动静呢?他当然想不到崇祯居然会因为心中压力的缓解而懈怠了一晚。 杨嗣昌则还在为剿匪的人选犯愁,心中也奇怪陛下应该已经接到兵败的消息了,怎么没有招自己问策呢?虽然自己刚上任这事情责任不在自己身上,但是接下来如何剿匪,肯定要问自己吧?自己准备这么多,总不能没有用武之地。 肥鸡则还在偏殿休息,昨晚就一直在这儿没回去,晚上过于兴奋,黎明未到就撑不住了,反正该他上台的时候自然有人来叫他准备,所以这时候也没有人把他叫醒。 今天的早朝开始,所有人都有一个明显的感觉,今天的皇帝明显精神了许多。有些四朝元老想起了当年的万历,比之稍微年轻些的想起了崇祯自己刚搬倒魏忠贤的时候,都感觉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陛下如此精神焕发,换句话说,叫有斗志。尤其是两年前下罪己诏之后,崇祯尽管不能说颓废,但大家都发现了,陛下身上的朝气已经完全没有了,没想到时隔两年,居然又见到如此的陛下。不少老臣都不自禁的热泪盈眶,所有人都心中好奇到底有何喜事发生。只有温体仁恍然大悟,应该是天灾罪不在己,让崇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 温体仁给他的铁杆小弟礼部左侍郎薛国观使了个眼色,二人带头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众臣闻言皆是一愣,但都是久经朝堂考验的人精,既然首辅恭贺,跟着做肯定不会错,便也跟着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崇祯也很茫然:“何喜之有?” 薛国观上前回话:“回禀陛下,陛下今日气色大好,精神焕发。陛下一人身系国家,陛下康健即是大喜!” 温体仁心知薛国观说的空话对崇祯用处不大,接过话头:“陛下今日精神焕发,当是已经验证了苏州知府陈洪谧奏折中所言的水汽一事了?” 这话挠到了崇祯痒处,崇祯今日正要趁着朝会让众臣工都明白天灾罪不在己:“不错,正是如此。温卿你就给大家讲讲陈洪谧的说法,然后朕让人当众演示给大家看看。” 温体仁无能在实务上,朝会问答正是其强项,听闻崇祯吩咐,朗声说道:“日前,苏州知府陈洪谧上了一封加急奏章,言道其遇到一位异人,这位异人并非秦之徐福,汉之奕大,以神仙之说惑人,而是精通天文地理之术。异人自言其本在钻研天象之变迁,不问世事。然而听闻陛下因天灾而发‘罪己诏’,心中十分诧异,便求见苏州知府,请其向陛下上书,说明天灾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与陛下与朝廷无关。用《荀子天论》来说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因为陈洪谧父子两代官声都极好,所以百官对于陈洪谧所言都是信得过的,只是那异人到底是个真有本事的,还是空谈,却存疑。但是清流顾忌陈洪谧面子,阉党不会跟温体仁唱反调,所以两边都静听温体仁继续说,没有人打断。 “异人详细的描述了下雨的原因。他说我大明的东南方是茫茫大海,西北方是无垠的大陆。所以东南方湿热,而西北方干冷。夏季的时候,风从东南吹向西北,将湿热的水汽,从大海吹到我大明。水汽遇冷会在空中凝结,然后滴落,这就是下雨。正常年景,风中的水汽直到北方,才会遇到足够的寒冷,所以正常年景北方在夏天会下雨。但是近些年天气远比往年寒冷,所以水汽在南方的时候便已经全部凝结,这样一来,雨都下到南方去了,风到北方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足够降雨的水汽了。这就是这些年北旱南涝闹天灾的原因。” 群臣闻言,议论纷纷,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有激烈争论的,也有漠不关心的,不过大家都知道,既然皇帝因为这封奏折而振奋,显然不会只有这些空谈的理论,应该是有什么实据的,所以也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唱反调。只有薛国观凑趣道:“陛下既然因此种说法而振奋,想必是见到实据了?” 崇祯心中颇为得意:“不错。陈卿在奏折中说,这种现象和蒸馒头,揭开蒸笼盖子时出现的水汽是一个道理。朕也知道君子远庖厨,所以众位臣工之中,想必很多人和朕一样,之前没有见过蒸馒头。朕昨夜招御厨现场蒸了一次,开了七次蒸笼,每次现象都十分明显。今日就让他在皇极殿当众展示一下,列位都见识一下,想必足以证明北旱南涝的天灾,确实是自然现象,非是朕与诸卿不作为。” 第二十八章 通传八方民信乎 肥鸡这时已经在皇极殿外准备好了,得蒙宣召,很快便在皇极殿当众烧水。然后在崇祯的命令下几次打开锅盖,移开一旁,任由锅盖上蒸馏水下滴如雨,蒸腾的水汽也被所有人看清楚。 其实这些大臣们中或许有人没有见识过蒸馒头,但是文人雅士对于茶的兴趣基本都不缺,所以其实都见过泡茶的水烧开的样子,只有崇祯连喝的茶,到他面前时都是温而不烫的,所以没见过水沸时的样子。只是八股文研究多了的大臣们从不会真的去格这个物以致知。但是毫无疑问,这些大臣们基本的逻辑还是有的,都明白热水气遇冷凝结是真的。于是在崇祯示意肥鸡领赏退下之后,文武百官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躬身喊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崇祯明白这是所有人都认可了陈洪谧的说法:天灾罪不在朝廷。于是乐呵呵的道:“同喜,同喜啊!朕不是昏君,你们也不是佞臣啊!” 温体仁实务无能,但揣摩人心是行家里手,这时候率先出列:“陛下,此事既然已经确认无误,当务之急是将下雨的原理普示万民,让无知黎庶都明白天灾并非示警,而是自然现象,从而使愚民不会受逆贼挑拨,进而附逆。” 当下有东林党的御史站出来唱反调:“陛下,臣以为不妥。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如果知道天灾非是苍天示警,会失去敬畏之心,风调雨顺的年景也不会认为是朝廷有德,对朝廷长治久安不利。” 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表明立场,但基本上还是党争的那一套,阉党依附温体仁,都说该普告天下,东林党永远跟温体仁唱反调,说不能让愚民开智。只有杨嗣昌等少数几个两边不靠的,站在原地不理不睬。反正这件事与他的职权也不挨着,他自己闷头想着这种现象对战斗有什么影响,今年的天象是否对剿匪计划有影响。 温体仁在心底下偷笑,这次东林党是失策了。这也是他们没看到陈洪谧的预测,否则知道以后几年可能连年重灾的话,绝不会说什么以后丰年不好蒙百姓的话,这是专往崇祯心上扎刀。不过这种情况显然是温体仁意料之内,甚至他之前的说法就是在诱导东林党众与他唱反调,他与东林党之间早就水火不容。而东林党在朝糖内的这些人之中,自从钱谦益那个有才,但比他温体仁还无德的家伙因为科举舞弊被他斗倒之后,就再没有真正有才华的对手了。倒是复社那些年轻人里面,有几个硬骨头,不好啃。 崇祯坐在金銮之上,气得险些都炸了:这帮蠢货不了解情况就知道党争!灾情的预测是不能够被太多人知道的,尤其是在这个预测还不一定准确的时候,否则将会造成大规模恐慌和混乱,影响朝居稳定。这一点崇祯明白,他也知道温体仁和陈洪谧都有分寸,那个作出预测的异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没有分寸的人,所以并不担心有人将此传出去。但朝堂上这么多人里,难保没有几个傻子,甚至奸细,所以肯定不能在大朝堂上讨论此事,只能大朝会后,招几位内阁辅臣,以及六部中未入阁的几位尚书,私底下商量。 崇祯示意曹化淳让下面安静,曹化淳上前高喊:“百官肃静!”下面立刻鸦雀无声,崇祯高声道:“此事不必再议,内阁直接拟票通传天下,广告万民,雨水多寡是自然现象,天行有常,与人无关。具体说法你们自己写,必须要通俗易懂,要让普天之下的百姓,无论是鸿儒白丁,白发垂髫,都明白这天灾是怎么一回事!” 温体仁躬身应是。 崇祯也不等他们再启奏什么,直接接着说道:“陈洪谧在奏折中还说天灾之事,历朝历代都有过。翰林院今日回去将所有与天灾有关的典籍都给我翻出来,尤其是汉末,唐末的灾情记载。成祖当年有先见之明,将书都整理好了,你们今晚之前能找好吧?” 翰林院编修傅冠出列:“回陛下,典籍浩渺,难以遍历。但今晚之前足以找到足够的相关记载,再多的只是相互补充印证,没有实际意义。” 崇祯对傅冠一直很满意,心里想着傅冠在翰林院资历也熬得差不多了,有机会可以提拔提拔:“好,尽快找齐,然后送去文华殿。” 也不等傅冠回话崇祯继续问礼部去了:“我大明历年以来的天象更迭,尤其是神宗以来的各年年景,户部当有记载吧?尽快整理一份,今晚之前送来文华殿,可能做到?” 户部左侍郎宋之普出列:“回陛下,确有记载,只不知陛下要何时至今的记载?” 崇祯犹豫了一下:“嗯……万历十年以后都要,越快越好。” “臣领旨。” 此事既过,早朝又回到平时的节奏,崇祯也不是心里存不住事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斗倒魏忠贤,所以尽管心中着急,面上不显。百官也发现今日皇帝与往日不同,昨日上的一些奏折皇帝竟然没有看过,重臣心中虽然奇怪,但也能理解,毕竟昨日得闻如此好消息,皇帝一时开心,给自己放松了一下,也是正常的。他们也不会要求崇祯永远和以前一样自虐式的处理朝政。所以发现崇祯没有看完昨天的奏折,百官都知趣的不再多说,反正今日没有当务之急,都是些日复一日的政务,不急在一时。 于是尽管之前肥鸡演示的时候占用了不少时间,今日早朝反而比往日结束的要早。 崇祯散朝后也不多说,只带着陈洪谧的奏本就直奔文华殿去了。曹化淳明白崇祯的意思,派小太监将内阁众大学士,六部尚书都给拦下了,让他们也不用回去办公,直接到文华殿去。除了温体仁,其他人都一头雾水,但都明白恐怕有什么不方便在朝堂上讨论的大事。 第二十九章 鹤鸣九皋朝堂震 文华殿位于太和门以东,与武英殿东西遥对,殿后即是文渊阁。本来皇帝与内阁是在文渊阁处理政事,文渊阁又是藏书之所,所以文渊阁是机密重地,地位稍低的内臣外官便禁止入内。今天的事情崇祯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要问到多少人,哪些人,所以不好在文渊阁处理,便将讨论的地方选在了文渊阁前的文华殿,如果有需求命人去文渊阁找资料也方便。 明朝大学士共“四殿”“两阁”:“四殿”分别是指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两阁”分别是指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不是说一共六个人,只是六个称号,不同的官员可以挂相同的称号。而且与官员品级关系不大,六部尚书中也有不是大学士的,大学士官职不高的也多有。像温体仁是东阁大学士,行首辅之职;孔贞运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薛国观是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杨嗣昌还不是大学士,没有入阁,他是刚接任兵部尚书;另有闵洪学担任吏部尚书多年,也没有入阁。 众大学士、尚书入了文华殿,见崇祯精神虽与之前上朝时一样健旺,但神色已经不复之前开朗,甚是严肃,皆知不是什么好消息。崇祯也不多说话,直接将温体仁的奏折给他们传阅。温体仁已经看过,就老老实实一边坐着,其他人看完后也都神情严肃,各有所思。 待众人都看过之后,崇祯先问温体仁:“温卿之前就已经看过,这灾情的预测,温卿以为有几分可信?” 温体仁自然已经准备好说辞:“臣是万历二十六年进士,之前在家乡浙江,之后便一直在京师。万历二十六年以前的事情,因两地气候不同,不敢妄言,但陈洪谧奏折中说万历二十八年以后天气明显日益转寒,臣可以确信是真的。往常只以为是臣年纪日益增长,身子骨越来越受不了寒,再加上臣本身是南方人,受不了北京的寒冷,所以没放在心上。如今经此奏折一点醒,只是稍稍回忆,就确信天气变冷一说绝对是真。但具体是否是万历十三年开始的变化,奏折中并没有说清楚这万历十三年什么现象令他认为发生了变化,所以臣也说不清楚。臣建议尽快派人延请该异人入京咨询,或者命可靠之人星夜前往咨询,毕竟陈洪谧没有说清这异人到底高寿,一旦过于年长,可能不便舟车劳顿,远赴京城。” 崇祯点点头,心知要温体仁直接确定灾情如何是强人所难,能有此建议已经不错了,继续问道:“温卿以为谁人能担此重任,前往苏州?” 温体仁早已思量好了,这个人选任何朝臣都不合适,朝臣都是六经八股考上来的,哪有人对这些东西有研究?所以谁去都没有区别,都只是转述而已。这样一来何苦用朝臣呢?干脆派精明强干的太监去对皇帝来说不才是最可信的吗?于是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异人所言,皆发前人所未发,任何朝臣去了,也都跟不上其人的思路。所以人选在才能上意义不大,只是以忠诚可靠为要,谨防泄密。毕竟此事一旦传出,恐怕立刻民心惶惶。如此一来,陛下还是从内臣中选择人手前往为上。一来显得重视,毕竟朝臣品级高的大多年长,星夜前往恐怕撑不住,品级低于陈洪谧的,显得朝廷不够重视。内臣则不同,是陛下贴身的人,无论如何都显得陛下重视。二来,朝臣听闻灾情,第一反应肯定是关心自己家人,消息难免泄露,内臣一身荣辱都仅在陛下身上,口风更紧。” 崇祯此时心中已经认可温体仁所言,而且他连人选已经想好了,除了王承恩,其他人谁去他都难以放心。当然,曹化淳他肯定是信得过的,但是曹化淳年龄也不小了,并且他一天都离不开,当然不能派出去。只不过更关键的是具体要问什么。此时王承恩早就在边上准备好了,只等他们商量好哪些需要问清楚,就立刻启程。 “诸卿刚才也都看了,可有什么其他建议?” 其他几个人才刚刚知晓此事,哪有什么建议能立刻提出?只有杨嗣昌因为一直心系剿匪,对于此事有些想法,出列道:“陛下,臣常年在外地,对于具体的年景难以判断,但是有些事情,却可以从旁佐证。那异人说万历十三年起天气开始出现变化,恐怕不是从天象上得出的,而是直接从乱民处得知。” 崇祯一愣:“乱民?” 乱民的事情,花雪虽然跟陈洪谧解释了,但毕竟有些忌讳,没有在奏折中解释,所以崇祯并不知道。 “不错。臣观此人给的理由,所谓三国唐末,不都是乱民四起之时吗?三国之前是张角的黄巾之乱,唐末则是黄巢之乱。天象的资料少,而乱民的资料多。臣以往查阅历年乱民暴动,也得出万历十三年起,大明各处乱民暴动明显激增。只是之前不知所以然,以为与改革后政令传达不及时有关。如今想来,很有可能因为某些地区天灾严重,但灾情范围不大,所以导致当时并未引起朝廷广泛注意。而底层的百姓因天灾难以果腹御寒,是以不得不被某些人蛊惑附逆。其罪虽然难恕,但并非没有前例可循,张角不就是借百姓食不果腹掀起蔓延整个中原的黄巾之乱吗。” 崇祯听后先是一愣,后是一喜,然后又是一忧。愣是因为从没想过可以从乱民形成,反证气候变迁。喜是因为一旦确认万历十三年天气就开始变化,而不是万历二十八年,那么天灾还将持续的年限就是八年而非二十三年,这其中差距实在太大。忧的是如今已经遍地乱民了,接下来又是连年灾情,乱民岂不更多? 杨嗣昌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下定决心道:“陛下,其实还有一件事,野猪皮初时甘冒奇险纠结各部屡屡寇边,未尝不是因为灾情严重,辽东无粮。如果一旦明年灾情愈重,恐怕建虏必定又来寻衅。” 第三十章 崇祯十年亲赴吴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杨嗣昌补充道:“陛下,游牧民族在遇到天灾时南下进犯中原之事,自古皆然,几乎已经成为惯例。他们不会在乎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打得过中原,只是想要抢些粮食,甚至哪怕抢不到粮食,能跟中原打一场,死掉足够多得人,他们剩下的人也有更多的粮食分配。 “当年白马将军公孙瓒威震辽东,白马义从也曾杀得乌桓闻风丧胆。然而一旦遇到灾年粮食不足,立刻纠集部落,无论是乌桓还是鲜卑,或聚或散,兴兵南下。打不过,只要人口有减员,粮食就能多撑些时日,能抢到粮食就更是赚了。这是游牧民族一贯的作风。 “唐末,先有沙陀南下牧马,后有契丹侵凌幽云,直到我朝雄起,幽云十六州才回到我华夏正朔。 “所以臣以为当年野猪皮能够纠结诸多部落南下,正是因为天灾导致缺粮。他们那个时候恐怕除了抢粮食以外,更多的还是要减少人口压力。只是后来赢得太多太容易,才导致野猪皮胆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终至如今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而明年一旦天灾又现,尝到了甜头的建虏,恐怕还会兴兵来犯。” 崇祯和其他重臣面面相觑,对于大明君臣来说,天灾是磨练,乱民是疥癣之疾,而建虏是外患,是生死大敌。 当年野猪皮犯境之时,也只是疥癣之疾,毕竟他们人口太少。奈何多年以来,屡屡用兵失利,反而给建虏增加了许多人口物资,建虏的做大,分明是大明历来损兵折将生生喂大的。所以杨嗣昌说最开始野猪皮犯境是甘冒奇险,一点也不夸张,当年李成梁一个军阀就压制整个辽东。而如今大明对建虏作战,已经屡战屡败,甚至被生生打到京城,大明威望自信全都打没了。所以一听杨嗣昌说建虏明年还会大规模进犯,众人心中都莫名沉重。 崇祯问道:“建虏如今已经定都沈阳,不似以前游猎,肯定是有存粮的。陈洪谧说今年是平年,建虏明年存粮足够,不会一见灾情就兴兵来犯吧?” 杨嗣昌摇摇头:“陛下,建虏如今已经纠结了许多部落,虽然野猪皮本部不缺粮,但附属的部落肯定会缺粮。野猪皮死后已经传位给他的儿子黄台吉,这个人也不是个蠢的,与其将存粮分给附属部落,肯定会选择纠结那些部落来我大明抢粮。毕竟这样一来损失兵力的是我大明和那些附属部落,对建虏自身有益无害。既能削弱我大明,又能削弱那些附属部落以便于他的统治,如果能占到便宜更是意外之喜。如果是我大明屡屡失利之前,或许他会觉得打一场不值,可如今建虏野心勃勃,无事还想来中原闹一闹,何况明年纠结部落有如此合适的理由。” 又想了想,杨嗣昌补充说:“其实臣内心里本是想与建虏暂时议和的。” 举座皆惊:“议和?” 杨嗣昌知道这举措难以为众人接受,解释道:“是的。臣本来是想先暂时与建虏议和。天下大势恰如人身,京师为首脑,宣、蓟诸镇为肩臂,黄河以南、大江以北的中原之地为腹心。如今形势是烽火出现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能忽视,因为它流毒于腹心。如果听任‘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日就枯干’,徒有肩臂又有何用呢?所以臣本来打算先与建虏和谈,稳住京师附近的局势,专心致志、一鼓作气的剿灭流寇。” “卿说‘本来打算’?” “是本来打算。那时候臣并不认为建虏有与我中原开战的决心,毕竟如果只凭建虏本部,与中原作战实为两败俱伤,如果为其他部落所趁,建虏自己岂不亏死?所以只要遣使议和,建虏没理由不同意,他们也需要稳定内部。但是如果明年天灾严重的话,建虏大可以将矛盾转移到我大明,不用本部来与大明拼命,反而其他各部有不得不与我大明开战的理由。这样一来,议和之事,非但没有成功的希望,反而让建虏意识到我大明的虚弱,进犯之心更坚。” “那我大明与那些小部落和谈,给他们粮食如何?” 杨嗣昌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户部尚书:“户部连剿匪的军饷筹措起来都难,我大明恐怕没有余粮接济那些小部落。”杨嗣昌与户部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只不过户部也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他也不好找现在的户部官员发泄。当年他父亲杨鹤剿匪时已经招安了群寇,结果就因为户部没有足额拨付救济粮食,结果已经招安的流寇降而复叛,最后杨鹤因剿匪不力下狱,归根结底还是户部的责任。 户部向来能省一分是一分,能不花钱不花钱,如今既然出主意的杨嗣昌都这么说,户部尚书自然附和:“国库实在空虚,连年剿匪,粮仓储备也不多。今后几年又要赈济灾民,实在没有余粮接济那些部落。” 崇祯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到底最关键的还是确定明年到底有没有灾情,灾情又严不严重。” 群臣附和。 这个时候,崇祯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既然这件事这么重要,王承恩虽然忠诚可信,但他到底是否真的能听明白那异人的理论,又是否能够转述清楚,实在是个未知数,自己何不亲自去一趟?这一念起,崇祯亲自去见一见这位异人的想法实在是压制不下去了,遂问:“诸卿以为,朕亲自去一趟如何?” 群臣震惊。 孔贞运为人古板,首先反对:“陛下一国之君,岂可轻动?” 其他人尚未开言,崇祯已经下定决心:“诸卿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此事事关重大,朕亲自前往绝非‘轻动’,这又不是御驾亲征,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朕亲自前往,才更显得朝廷礼贤下士。” 第三十一章 执己见一言为令 崇祯虽然这么说,但群臣不能真的不劝。 无论是作为臣子为了君主安全考虑的本分,还是目前江山一片混乱的景象不宜被君主亲见这样的理由,都迫使他们不得不尽全力阻止崇祯南下。 无论是本来就是忠臣的杨嗣昌,还是其实是假装的忠臣的温体仁,更别说一片丹心忠诚古板的孔贞运,就连本来在群臣讨论时不应该发言的曹化淳都站出来反对了。 以曹化淳的身体状况,基本没办法星夜前往苏州,但不跟着崇祯,他又怎么放心的下?虽说崇祯如果真的亲自去,肯定不会真的不眠不休换马不换人,把皇帝累出问题,无论是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但即便中途有休息,长途跋涉对四十八岁,已经人过中年的曹化淳来说还是有些承受不住。他在崇祯即位以前,为了保护当时还是信王的崇祯,受过伤,后来又因为被魏忠贤针对,伤势没有能及时调养,落下了病根,近年来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所以很多时候甚至不能伴驾,需要王承恩顶班。 群臣虽然都苦口婆心的劝,但崇祯是多死心眼一个人啊,只要做出了判断,就“磐石无转移”。要不然当年怎么会一意孤行杀袁崇焕,又怎么会还是一意孤行重用温体仁?温体仁是实打实魏忠贤党羽,只因为他揭发了钱谦益科举舞弊,而当时朝廷几乎所有人都为钱谦益说话,导致崇祯在见到钱谦益舞弊的实证之后,就对温体仁深信不疑。转过年之后,群臣弹劾温体仁,尽管事实俱在,但温体仁只是让崇祯回忆了一下钱谦益,崇祯就对“群臣结党营私,围攻温体仁,公报私仇”这个推论深信不疑了,所以无论重人怎么告发,崇祯只会觉得告发者是钱谦益党羽,而不会怀疑温体仁。在本来的历史上,如果不是温体仁贪心不足,想要告倒崇祯绝对信任的曹化淳,也不会被崇祯怀疑。 崇祯铁了心要去苏州,众人也没办法,只能先用拖字诀,看看有没有转机。 于是曹化淳提醒道:“陛下,您要户部和翰林院准备的资料今晚才能到位,您看是先派人前往苏州,还是等晚上查阅资料之后,准备好再去?而且陛下您如果亲自去的话,除了内臣与侍卫,也至少还得带一个博闻强识的外官一起,否则就是问人家,咱们也不知道人家说的对不对,到时候回到京城,再有人反驳,来回去问得不偿失。” 崇祯一听也是,不先看看资料,去了也不知道跟人家说什么,不带一个博闻强识的外官,自己和内侍、护卫,哪里听的懂人家说的对不对?崇祯自己即便再自信,也不会觉得自己在学问上会比那些十年寒窗的进士强,否则科举岂不儿戏。 “等到晚上查过资料,明天一早启程。至于同去的人选,大伴你坐镇京城,不能动。” 曹化淳心知崇祯是体恤他身体,他一个太监,有什么坐镇京城的。 “就让王伴伴跟朕去,侍卫你安排好,不要太多,去六个人。至于外官,你们有什么建议?” 曹化淳领命去安排护卫人手了,王承恩上前几步伺候着,几个外臣心中思虑着人选,一时陷入沉默。 温体仁毕竟心中有些准备,首先说话:“陛下觉得四年会元、榜眼、翰林院编修吴伟业如何?” 吴伟业就是吴梅村,梅村是号,伟业是名。吴伟业是崇祯四年会试会元,本来殿试的状元以他的才华,毫无问题,他发挥也很正常,甚至本来已经取他为状元了。但同届考生陈于泰是主考官周延儒姻亲,周延儒私心点了陈于泰为状元,将吴伟业降为榜眼。这个时候有人说周延儒点陈于泰状元是出于私心,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吴伟业会试殿试连捷就被拿出来挡枪,说他中会元是舞弊。还是崇祯亲自看过卷子,给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的评价,才平息了物议。所以吴伟业对崇祯感激涕零,崇祯对吴伟业的才华也印象很深。 周延儒虽然是主考官,应当是吴伟业座师,但出了这种事情,二人之间隔阂甚深。温体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肯定以为吴伟业对周延儒恨之入骨,而周延儒是被温体仁排挤倒的,所以温体仁觉得可以拉拢一下敌人的敌人吴伟业。 崇祯点点头,他对吴伟业的才华是很赞赏的,不过吴伟业对于实务是不是了解,崇祯心里没谱,所以崇祯没有表态,想听听其他人的建议。 孔贞运倒是也想起个人:“陛下还记得徐文定徐阁老吗?” 崇祯想起徐光启,自然想起他在天文历法上的造诣:“徐阁老若在,以他在天文上的造诣,定能闻弦歌而知雅意,与那异人,定是知音。惜乎徐阁老!” 孔贞运续道:“今科三甲进士陈子龙,是徐阁老的弟子,或许行文并不特别出众,但是只要有徐阁老几分真传,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很有帮助。” 陈子龙是复社成员,复社又以东林党继承者的身份自居,温体仁对他们极为排斥。崇祯七年温体仁主持科举的时候,陈子龙等复社成员,几乎都被温体仁给踢出了榜单。所以孔贞运一说陈子龙,温体仁就想反驳。但是孔贞运先将徐光启抬了出来,徐光启在天文上又是首屈一指的大拿,温体仁实在没什么理由反驳。 崇祯道:“如果确实得了徐阁老几分真传,确实大有裨益。不过,三甲,当就外吏,吏部可曾选官?” 吏部尚书闵洪学答道:“回陛下,吏部今年的选官刚刚开始,三甲的选官还没有定。”闵洪学虽是温体仁一党,但选官是否结束这种事情所有人都在盯着,没法隐瞒,只能如实回答。 “那陈子龙先不要选官,这次就跟朕同去。伴伴你派人召陈子龙来见,让他准备好远行所需,召见后直接出发。” 闵洪学点头应是,王承恩安排小太监去传召。 “诸卿可还有其他人选?” 崇祯见其他人没有新人选,想了想,觉得陈子龙的三甲含金量低了点,不保险,吴伟业状元之才,博闻强识,只要今天多记些资料,去了之后肯定有话说。便道:“伴伴派人让吴伟业也来,和陈子龙一样。” 王承恩照办。 第三十二章 忆往昔对泣新亭 既然已经定下了人选,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去了之后要问些什么。 请异人详细说明推论的结果是必然,如果异人高兴,愿意将推论的方法告知,那就更好了。关键是目前异人给的推论并不精确,可能异人本身能力有限,而根据异人自己的说法,还有一个原因是异人手里的资料有限。 异人即便学究天人,其能够得到的资料也毕竟有限,最大的可能是几代人努力搜集的,或者异人本身手里有一个势力为他搜集资料。但异人既然敢暴露自身,想必就算有势力也至多是个富商级别,不是那种处心积虑造反的,势力大小有限,能为他搜集的资料也有限。至少与国家不能比。这也是崇祯早朝时让翰林院和户部搜集资料的缘故。这些资料肯定比异人手里的资料详实,即便不方便都带去,只要抓住重点总结归纳一下,想必对异人的资料能够做个补充。 除了等吴伟业陈子龙,翰林院和户部的资料以外,文渊阁本身也有很多相关资料,众人又没有其他的当务之急,所以就先把文渊阁里一些并非绝密的资料搬来给几位未入阁的尚书查阅,看看能不能有所得。而众位阁老也将文渊阁内一些密封的资料翻开查阅。 众人正各自翻查资料,曹化淳已经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 骆养性是万历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儿子。骆思恭深得万历皇帝信任,从万历十年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直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干了四十二年,直到天启四年,才因为魏忠贤排挤而去职。也因此骆养性深恨魏忠贤,跟同样与魏忠贤不对付的当时还是信王的朱由检关系极好。所以崇祯一即位就把骆养性提拔起来,理由很简单,子承父业,天经地义。骆养性毫无疑问是锦衣卫中长大的,锦衣卫系统培养,根红苗正,能力与忠诚都毋庸置疑,又跟魏忠贤有仇,跟崇祯关系好,这么多理由,崇祯不提拔他提拔谁? 骆养性听闻崇祯要亲自去苏州,也是一惊,不过他是武职出身,没有文人那么多规矩,也不像曹化淳那么担心崇祯出问题。他是锦衣卫指挥使,保护崇祯就是他的责任,他要是都没有信心保护崇祯,干脆辞官回家算了。 想了想,骆养性问曹化淳:“陛下南巡,可要公公与本官随行?” 曹化淳道:“陛下体恤咱家,不要咱家跟着,让承恩随行。至于骆都督你,锦衣卫那么多事情,恐怕也离不开,还是让手下武艺高强的,不拘千户还是百户,带着几个得力的小旗,贴身伴驾南巡。陛下只要六个侍卫随行,至于暗地里你安排多少人照应,就随你了。” 骆养性心知曹化淳嘴上说锦衣卫事务繁多,其实是告诉他他擅长的不是武艺,跟去没有什么帮助。骆养性有自知之明,他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更多是因为父亲当年没少照顾崇祯,与自己能力关系不大。尤其是纯论武艺,自己手下十四个千户,除了负责文职和刑狱的,几乎都比自己能打。 好在骆养性虽然功夫不行,但他毕竟是锦衣卫长大的,锦衣卫里头谁有什么本事,他是门清的。想了想,道:“公公您看,陛下去苏州,最方便的方法肯定是直接乘船走大运河。可以明天直接乘坐锦衣卫名下的商船南下,身份路引锦衣卫这边都好安排,安全和保密都比较稳妥。我想安排千户高文彩带队,他是所有千户中武艺最高的,以前在南京干过,熟悉江苏地形,水性和口音也都没有问题。我再从其他千户手底下调五个在南京附近任过职的小旗。您看这样安排行吗?” 曹化淳有些不明白:“你安排在南京附近任过职的,不会暴露锦衣卫身份,从而暴露陛下吗?” “锦衣卫在外公干的时候,一般都有乔装,尽管瞒不过特别亲近熟悉的人,但寻常朋友是认不出来的。而且他们已经回京有几年了,南京那边以前的熟人,轻易认不出来。真能认出来的也是我们锦衣卫自己人,暗中护卫陛下的。” 曹化淳点点头:“那就这样,咱家回去向皇上回报。嗯……你老实说,锦衣卫里面有没有女的?陛下也应该放松放松了。” 骆养性秒懂,锦衣卫本身肯定没有女的,但是作为谍报机构,手底下肯定有训练好的女间。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手,忠诚,甚至是某些特殊技巧,都是一等一的好,否则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明着安排在护卫名单里肯定不行,但是给皇帝安排一次艳遇,既能暗中护卫,又能给皇帝减轻压力。而因为训练时一些不人道的特殊过程,也不用担心会有皇室血脉外流,没有什么隐患。所以骆养性答道:“公公明鉴,锦衣卫在册人员肯定没有女性,毕竟卫所也是军营。但合适的人选肯定有,公公您放心吧。” 骆养性去挑选明面上的六个护卫,以及暗中跟随保护的人选。曹化淳回来向崇祯复命:“陛下,骆都督安排了一个千户,五个小旗。另外,骆都督说,从京城到苏州,走运河比陆路方便快捷。明天他会安排一艘商船,届时陛下微服出行,身份路引他都能安排好。” 崇祯点点头,笑道:“养性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他那武艺,随行的话不一定朕保护他,还是他保护朕。” 曹化淳赔笑,只是笑得有些苦:“当年若非魏贼逼得紧,陛下也不用练武吃那么些苦。” 天启年间,魏忠贤权势日盛,对于对他大有威胁的信王朱由检,明里暗里,没少针对。只不过明里,天启与崇祯毕竟是亲兄弟,虽然宠信魏忠贤,却也不会对不会威胁自己皇位的亲兄弟动手;暗里虽然有派刺客截杀,但王府毕竟守卫森严,所以有惊有险但无恙,最危险的一次曹化淳为崇祯挡了刀,所以崇祯没有受伤,但曹化淳落下了病根。崇祯因为担惊受怕,皇弟的身份又不能私自募兵,只好自己苦练武艺,以期能够自保。曹化淳正是想起了两人当年在信王府时吃的苦,笑得有些苦涩。 第三十三章 事成于三功名就 崇祯也想起当年信王府时,被魏忠贤欺压的岁月,想起曹化淳为他挡的那一刀。那一刀虽然砍在曹化淳并不致命的位置上,但如果没有曹化淳挡那一下,那一刀是向年纪还小的崇祯的脖子砍去的,崇祯为此甚至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即便是如今想来,也觉得后怕不已。 “大伴你看现在多好,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日子了。” 曹化淳听到这个,笑得更苦了:“陛下即位以来,又何曾享乐过,每一天还不都是那样辛苦。如今还要千里迢迢,奔赴苏州,这一路上山高水长,老奴又不能陪伴陛下……” 崇祯这才明白,曹化淳还是想劝他打消南下的主意:“好了,大伴,朕南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别说朕自己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就说养性给朕安排的锦衣卫,怎么也比当年信王府的护卫武艺高强吧?且不说这次知道朕南下的,没理由派人行刺。就算真的有,难道那不知道有没有的刺客,还能比魏忠贤安排的刺客更强?” 曹化淳想想,也认可崇祯说的,只是这些年看着崇祯从小长大,他颇有一种——虽然这么想大不敬——为人母的感觉。知道自己劝不住崇祯,曹化淳找王承恩交代路上该怎么照顾崇祯去了。 陈子龙和吴伟业都参加了崇祯四年的会试,吴伟业成为了当届的会元,而陈子龙因为卷面有涂抹的原因,主考官周延儒担心录取他会被温体仁当作把柄弹劾他,所以尽管有两个阅卷的考官很看好他的试卷,他还是落榜了。 陈子龙当时虽然觉得自己的才华不应该落榜,但也没太当回事,一次考试没被录取很正常,谁都不敢说自己每次考试的答案都被考官看上,尤其是这种作文的考试和填空题不同,没有标准答案的。所以陈子龙回去之后该复习复习,该饮酒作诗也不耽误。 三年之后,崇祯七年,陈子龙又来参加会试,这一次他准备充分,信心满满,可惜遇上温体仁亲自操刀,将复社成员几乎全都踢出榜单。陈子龙当年和几个好友一起,组织了一个学习氛围很浓郁的学生团体,叫“几社”,后来,“几社”和其他一些社团联合起来,就叫“复社”。复,既有很多的意思,又有复兴的意思。复社因为传承和理念的关系,几乎被认为是东林党的延伸,或者预备役。而温体仁跟东林党是死对头,当然不可能让复社的骨干成员顺顺利利从他手中通过会试。所以陈子龙毫无悬念的落榜了。他落榜不是因为差,相反,因为在复社里他也算是骨干,自然被温体仁针对。 这一次对陈子龙的打击很大,一次失败是失误,第二次又拿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呢?陈子龙对科举心灰意冷,开始意志消沉,回家闭门谢客,自称“专意于学问”,实际上饮酒作诗依旧,八股文章却几乎不看了。除了诗词,他还有别的学问可做。他和其他专心一意学习八股文写作的其他生员不同。陈子龙的理念是“经世致用”,他跟老师徐光启学了很多文章以外的东西,天文历法,农务政事,皆有涉猎。 这次科举之前,陈子龙在吊唁刚去世的恩师徐光启时,从徐光启的孙子徐尔爵处,要来了徐光启所作的《农书》草稿十余卷,想要完成恩师未竟的事业,将书整理付梓。如今恰好科举失败,陈子龙干脆在家中整理《农书》的草稿,日夜抄录,乐此不疲。 到了今年又到了科举之年。这些年陈子龙虽然诗没少做,《农书》也整理了不少,但几乎没怎么练习八股文。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陈子龙三年没怎么复习八股,自然有些手生,不过好在他之前底子好,所以今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来考试。也是家中母亲对于他中举有着殷切希望,为了不使母亲失望,他也只好来京参加考试。可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次他自己都不抱希望了,反而考上了。尽管三甲十几名的成绩与他的才华完全不匹配,但他知道自己八股文水平也就剩这么多了,所以并不沮丧。 三甲,按照制度叫做同进士出身,得外放从地方官吏做起。陈子龙这些日子在京城走亲访友,等着吏部选官结束就去赴任。他在北京的好友,大多是崇祯四年的进士们,就像同为复社魁首的吴伟业。毕竟,崇祯七年的科举,就没有几个复社成员录取。 吴伟业和陈子龙不同,陈子龙因为自己组织社团,毫无疑问是社团骨干;而吴伟业自身没有组织社团,但他的授业恩师张溥是复社的领袖。张溥跟同乡张采等人一同组织了“应社”,与陈子龙的“几社”一样,都是复社的一部分。不过陈子龙更关注于能致用的学问,张溥对时务更加关注。所以张溥等人发表了很多抨击魏忠贤及其党羽的文章,为世人推崇,在整个复社中,张溥也是绝对的领袖人物。 吴伟业比张溥小七岁,但两人之间是实实在在的授业师徒的关系,与陈子龙和徐光启不同。陈子龙师从徐光启时,自身已经学问有成,是向徐光启请教“致用之学”,相当于请身为礼部尚书的“徐院士”带他这个博士研究生。而张溥身为闻名遐迩的学者,在看到后学吴伟业的文章后,觉得他很有天赋,但是未遇名师,所以把他收在门下,这相当于某大学附中名师,发现流落在外的“奥数神童”,所以破格对其辅导,以期其能在“奥数竞赛”上取得好成绩。吴伟业的一身学问,除了蒙学和自学,基本都是张溥传授。 崇祯四年的科举,作为老师的张溥与学生吴伟业一同得中进士,而且人家吴伟业是应该获得状元的榜眼,张溥倒是得了个第一名,却是三甲第一名,中间差了一个探花和六十七个二甲。吴伟业算是青出于蓝,张溥尴尬之余,也甚是欣慰。当年他看到吴伟业文章时就有“他总有一天比自己强”的预感,只是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快罢了。 第三十四章 公子有四气节凭 吴伟业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去年还去湖广主持乡试,在官场上可谓春风得意。 因为他本身复社成员的身份,朝廷中东林党,复社一派的人对他自然是支持的。又因为他与周延儒之间的矛盾,温体仁一直希望能够拉拢他,或者至少借他挑起东林党与复社成员之间的矛盾,所以阉党也没有对吴伟业下重手。崇祯皇帝本身对他又印象深刻,历年会试的卷子,皇帝能够得见的很少,吴伟业也算因祸得福,在崇祯面前很是露了脸。 就这样,朝中最主要的三股势力,都对吴伟业的仕途报以正面态度,尽管其中也不乏私底下的斗争,但至少明面上吴伟业的仕途稳中有升,一片光明。 太监来传召他时,他正在翰林院帮着傅冠翻找资料。崇祯要的是翰林院给出资料,并不是傅冠个人,傅冠只是在翰林院资历威望最著,所以由他来跟皇帝应答。 傅冠和吴伟业都是榜眼出身,傅冠又是李白的性子,平生就三个爱好,喝酒作诗交朋友,所以对吴伟业很照顾,二人关系很好。不过两者的区别是,吴伟业对于陈于泰这个状元显然是不服的,但傅冠对于压他一头的状元文震孟却是心服口服。 文震孟是著名的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的曾孙,家学渊源,自身又是著名的神童,按理说早就应该中进士,但是自身科举上运气实在不怎么样,竟然连续参加了十次会试才得中,这可是二十七年的光阴。傅冠和他相当于差了一代人还多。如果不是礼部莫名其妙的九次会试都不录取文震孟,说不定文震孟都是当届的主考,当然,那样一来傅冠自然就不是榜眼,是状元。所以殿试的时候傅冠输给文震孟,他自己是心服的。心里自然很不舒服,只是并不针对文震孟而去。 可以说,傅冠和吴伟业一样,都是应该是状元的榜眼:吴伟业遇到了跟主考有亲戚关系的陈于泰,被褫夺了状元;傅冠遇到了跟礼部主考犯冲的文震孟,被二十七年十届的复读生抢去了状元。傅冠心里比文震孟自己对于文震孟前九次会试不中还委屈,这种才华都考不中,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同病相怜,傅冠与吴伟业两人互相之间很是亲近,傅冠在朝中十五年了,经验丰富,听到皇帝召见吴伟业,就为吴伟业高兴:“骏公(吴伟业的字)你是苏州人吧?今天早上陛下说的那篇奏折,是苏州知府陈洪谧上的。陛下这个时候找你,恐怕是想要你去苏州仔细问问陈洪谧,或者去直接向那异人请教。先恭喜骏公了,估计你回来就要升官了。本来你这次主持湖广乡试就做的不错,按理说就快要升官了,这次跑这一趟,升官是稳了,哥哥可是羡慕啊!”傅冠即便再聪明,再有才,也不可能想到崇祯脑洞一开要亲自跑这一趟。 吴伟业听傅冠分析,心中也很高兴:“谢元甫兄吉言了,元甫兄在翰林院待了这么多年,只要升官,应该就直接入阁吧?何必羡慕小弟?”大明朝的翰林院就是给一甲的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熬资历用的,熬够了直接入阁,当然中途出问题的不在此列。 傅冠也不客气:“哥哥因为去年为文起公的事,跟陛下犟了几句嘴,否则去年哥哥就升官了。不过陛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看杨嗣昌为了他爹跟陛下闹了那么多次,该重用还是重用。哥哥估计,任何时候内阁那几位中有哪个下去了,替补的就是哥哥我无疑了。” 前年文震孟被温体仁陷害,罢官回乡去了。去年文震孟的外甥姚希孟病死,姚希孟比文震孟小五岁,父亲早亡,由母亲养大,和舅舅一同读书,感情极深。后来姚希孟先中的进士,尽管名次不高,但毕竟也是中了。然后等文震孟中状元,两人又同殿为臣,可以说是发小的铁子。所以姚希孟的死对文震孟打击十分巨大,这个九次会试不中都没打击倒,第十次还直接中状元的硬汉,竟然因此悲痛过度,直接病倒,不治而亡。 前文有说,傅冠的性子跟李白很像,任侠义气。尽管文震孟抢了他的状元,但那是凭真才实学,所以傅冠反而很佩服文震孟,有意结交,二人关系很好。听闻文震孟过世,傅冠就纠结几个同年好友,上书崇祯,请朝廷抚恤。但崇祯之前被温体仁忽悠,对文震孟的恨恰似对杨鹤的恨,坚决不同意。傅冠就跟崇祯吵了几架。不过君子绝交都不出恶语,傅冠与崇祯之间只是观点不同,也没有对骂什么的。这种架朝堂上天天有,所以两人显然只是当时吵得不痛快,过后崇祯也不会去翻账。所以去年兵部尚书张凤翼畏罪自杀之后,气头上的崇祯没有按惯例让傅冠补缺,而是直接把在家丁忧的杨嗣昌夺情,任命兵部尚书。但今年早就气消了的崇祯,只要有缺,肯定会让傅冠补上,这一点满朝文武中,明眼人都心知肚明。 吴伟业将手中已经找好的资料交给傅冠,并说明是哪部分后,就跟着太监进宫觐见去了。 这边的太监很顺利得找到了吴伟业,但另一边找陈子龙的太监遇到了麻烦,宣召的太监到陈子龙留的住址去找人,扑了个空。这个时候陈子龙在哪呢? 说起陈子龙,就想为他叫屈。陈子龙是个真名士,真名士的特点就是风流。明末有四大公子,陈贞慧、侯方域、方以智、冒辟疆。其余三人也就罢了,至少人品不败坏,但侯方域除了才华,以及与李香君的爱情以外,为人没有任何闪光之处。就算比才华,难道侯方域能和吴伟业陈子龙二人相提并论?与其拿他凑四公子的数,远远不如让吴伟业和陈子龙之一来合适。而吴伟业其实是个胆小怕事的,竟然因为捕风捉影的皇帝选妃的消息而辜负了对他一往情深的卞玉京。所以,以“公子”二字冠名,还是陈子龙更当之无愧,至少他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 第三十五章 知兴替五车腹笥 崇祯元年,二十一岁还很纯情的陈子龙结婚了,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尽管连续两次科举不利,但并没有影响他与妻子的感情。 然而,有一个词叫“七年之痒”。虽然这个词是一个现代词,是从梦露的电影中翻译过来的,但陈子龙以其自身经历亲身说法:这个词在明朝也是适用的。 婚后七年,崇祯八年,陈子龙与妻子的感情出现变故,因为陈子龙遇到了当世第二女神——柳如是。陈子龙是慷慨悲歌之士,遇到堪称当世女子中文采第一的“柳儒士”,又恰逢自己科举不第,心中愤懑,感情上也处在七年之痒的躁动时期,被其吸引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陈子龙和柳如是在松江南楼同居,赋诗作对,互相唱和,情切意笃。然而陈子龙毕竟是已婚男士,家里的夫人久望夫君不归,终于起疑,一番打听,得知消息,直接打上南楼,没给柳如是什么好脸色。柳如是何其刚烈,安肯忍气吞声,直接收拾东西走人了。陈子龙却是个长情的,至今心中挂念,多曾试图挽回,但刚烈的柳如是拒不吃回头草,一直没有答应复合。同时,曾经沧海难为水,无论陈子龙还是柳如是,至今再没有见到让自己心仪的其他异性。 在京城等待选官的陈子龙尽管已经是三甲同进士出身,但如今并无职司,赋闲在京。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去吏部蝇营狗苟给自己弄个肥差。心中充溢着对家中母亲的担忧,对求而不得的柳如是的思念,以及因婚变而对结发妻子的愧疚。 一般的浪子在这个时候会借酒消愁,李白这种爱酒的即便不一般也离不开酒,傅冠虽不足以与李白相提并论,但要是他有空肯定也会去喝。但陈子龙不同,陈子龙也是诗酒风流的人物,但他对于酒没有那么大的瘾,他有其他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整理书稿。就要离京任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肯定要去已故的老师家中再去找找,看看《农书》还有没有落下的草稿。否则让老师心血结晶的稿子在成书的时候不因为编辑需要,反而因为疏漏而没有付梓,那就是自己的过错了。所以这些日子,陈子龙基本就住在徐光启的故居,也有借助徐光启留下的书籍来帮助自己理解徐光启手稿的因素。 宣召的太监到陈子龙留的住址去找人扑了个空,不能就这样回去,只好四处打听。好在陈子龙毕竟是今科的进士,金榜题名时周围的人都知道,陈子龙也有留下自己的去处,否则吏部选好了官职,找不到你人,把你罢黜了,你找谁说理去?得到消息的小太监赶紧往徐府跑。 另一边吴伟业跟着太监进宫,一路上心中想着,回到家乡,除了公事之外,还可以顺路见见家中高堂。揣摩着不知道事情的缓急,是否有时间在家中好好尽一番孝心。又想着以陛下性格,肯定是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的,可能是哪个内臣跟着,到时候若是要以那内臣为主官,希望不要遇到个跋扈的。心中想着,也就到了文华殿。 崇祯也不啰嗦:“今日召卿前来,是为了明日陪朕南下苏州,此行所谓之事,你看过这奏折自知。”说着示意打下手的小太监把陈洪谧的奏折递给吴伟业。 吴伟业心道果然,接过奏折,正要翻看,突然觉得皇帝的话有哪里不对,稍一思量,就是一懵,惊问:“陛下要南巡?” 崇祯早已料到他这个反应:“你看过奏折就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这异人所学,学究天人,与大明与百姓都大有裨益。朕要三顾茅庐,亲自请他出山。” 吴伟业见内阁诸学士,六部各尚书都没有反对,想必之前已经被崇祯说服了,那自己人微言轻,又不了解情况,这时候也没必要说什么,索性先看看奏折中说什么。 吴伟业看过奏折之后,心中也是惊颤不已,也算是明白皇帝今晨要那些资料的用意并不只是要通传全国天灾的成因,更因为要弄清楚将来的天灾是否真的会持续如此之久。他跟张溥学的就是通今博古之学,所以异人所举的例子都是他熟极而流的,只是如今换一个角度去看,就愈发觉得天灾的可怕。而异人的预测,更是让人心惊。吴伟业心知汉与唐都是强盛的大一统王朝,跟周边异族的战斗都是号称战无不胜的。这样的天朝上国,尚且因为天灾被异族屡屡欺负上门,大明本就与建虏屡战屡败,再有如此持续性的天灾,真是雪上加霜。 心中回忆了一下汉末与唐末时候的年表,吴伟业心中又浮现很多疑惑:史书中对灾情的记载很难判断出明显的时间线。这异人到底是从哪些地方判断出所谓“灾情持续一甲子”的? 整理了下思路,吴伟业对崇祯回道:“陛下,奏折中所说的灾情频发期是可信的,不止他所列举的,臣仅看此奏折,就能大致猜到,除了他说的汉末张角,唐末黄巢,当年隋末瓦岗,北宋方腊,很有可能也是因为灾情,才能席卷数州,震动天下。所以对于灾情频发期的存在是十分可靠的判断。但是灾情的具体持续时间,从此奏章中无法判断异人到底是以何为依据进行推断的。” 崇祯听了很振奋,如果灾情持续时间不是六十年,是不是说有可能很快就要结束?另一方面,吴伟业只从奏章中就能推论出如此多内容,到时候跟异人对话,就不会显得朝廷无能,一问三不知了。崇祯自己因为自保的原因,用在武艺上的时间远比文化上的时间长,也是因为他当年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皇帝,本来是应该以一个闲散王爷身份度日的。所以他一直担心自己见了异人之后,人家说什么他都不懂,失了国体,还给异人留下坏印象。有吴伟业从历史上能跟对方交流,陈子龙又是徐阁老弟子,想必天文上也不弱,这样一来想必两个人能明白异人的理论,至少能够辨明异人所言的真伪。 第三十六章 晓预策六神安宁 崇祯勉励吴伟业:“卿当真学富五车!卿此次随朕前往,关于历史方面的资料对照,分析判断,就全赖卿之力了。卿看看还需要哪些可能的资料,只管提出,让人去文渊阁取来。朕知卿博闻强识,想必可以将之都记在心中。异人也自言资料不齐,这书库又不能搬去,就只能拜托卿做活的书库了。想必从今而后,说人有才不再用‘学富五车’,而用‘学贯文渊’了。” 吴伟业哭笑不得:“陛下也太抬举臣了。这文渊阁中《永乐大典》卷帙浩繁,或许臣在里面呆一辈子,这一辈子活得又够长,才有希望真的‘学贯文渊’,以臣如今所学,说有其中十之一二都是抬举臣。” 顿了顿,吴伟业续道:“这与灾情有关的历史,容臣回忆一下,看看都有哪些地方记得不清楚,今日就算通宵,定将所需尽量记清。余下的想必也就一二本书可以总结齐全,不妨找人抄录,随身携带。届时纵臣有疏漏之处,还可作为补充。” 另一边,兜兜转转,小太监总算找到了陈子龙。 陈子龙为人虽然风流,却是个极为爱国的,一腔报国热血。听闻皇帝召见,二话不说,放下手中书稿就要跟太监去觐见。小太监一看急了:“陈大人,您就这身打扮去觐见?这不妥妥的君前失仪吗?不只您受挂落,咱也得跟着遭罪。” 陈子龙低头一看,可不是,自己这些日子埋头修书,仪表都没打理。以前在家的时候虽然自己也不注意,但少时有母亲收拾,长大有妻子照顾,在南楼柳如是自然也能帮忙打点,所以人前都是仪表堂堂。心中对母亲的担忧,对妻子的愧疚,对柳如是的思念都更甚了几分。 “多谢公公提点。”陈子龙是复社骨干,与阉党不合。但并不是所有太监都被划分在“阉党”里。在崇祯年间,因为之前魏忠贤权势实在是太大,所以所谓“阉党”指的就是魏忠贤的党羽。宫内魏忠贤的党羽基本都被崇祯清理了,曹化淳也不是吃素的,这小太监自然是曹化淳手底下的。曹化淳至少在这个时候,和东林党以及复社还是关系十分友好的。 陈子龙感谢了小太监提醒,就赶紧大刀阔斧的收拾起自己,急急忙忙的梳洗一番,才跟着小太监进宫觐见。因为耽搁了许多时候,所以明明皇帝先派人去找的陈子龙,陈子龙反倒是后到的。 崇祯让人将那奏折先给陈子龙看。 陈子龙还没有职司,早晨自然没有参加早朝,所以并不知晓这篇奏折之事。看过奏折中关于降雨的原因的说法,不由暗暗点头,心中大有遇到知己之感:此人虽说所言多有与自己所学迥异之处,但是和老师教给自己的科学的研究方法是一个路子的。心中思量这说法是否合理,旋即点头:这说法很有道理,当是真的。本以为这就应该到这里了,对后面还写了什么既疑惑,又期待。 看到奏折中关于灾情的预测,他首先想的不是这预测是不是真的,而是一旦这预测是真,有哪些农田水利上的方法可以尽量减少灾情的危害,心思便又回到了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的《农书》上。 崇祯之前听吴伟业分析的头头是道,觉得朝中也不是没有人能看懂异人的理论,所以也不多说,想要看看陈子龙看完之后能不能给出更有建设性的意见。此时见陈子龙看完之后果然陷入沉思,想必是大有所得,也不打扰,翻着其他资料,等着陈子龙自己想清楚。 足足过了想了一刻钟,陈子龙总算是将抗灾的方案想了个雏形,从沉思中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君前失仪了,赶紧补救:“陛下,臣陷入沉思当中,失态了。” 崇祯摇摇头:“无妨。卿思考如此之久,当有所得,这奏折中所说之事真伪如何?” 陈子龙回到:“奏折中所言风行雨落之事,当是真的。不仅如此,从中臣发现,和下雨一样,这一年四季的气候,恐怕也同样是因为这风形成的。冬天的时候刮西北风,我大明西北方是广漠而寒冷的大陆,所以西北风既干又冷,冬天因此十分寒冷。夏天的时候刮东南风,大明东南方是无垠且炎热的大海,所以东南风既热又湿,夏天因此炎热而多雨。至于春秋两季,应该是转变的时期。” 崇祯现在已经对下雨的原因兴趣不大了,每个人都觉得这部分是真的,所以见陈子龙如此说,只是点点头:“现在的关键是那灾情的预测,你觉得这预测可信吗? 陈子龙闻言一顿,他刚才一见灾情,下意识去想如何抗灾去了,倒是没有去想此事真假,不过这显然难不倒他:“回陛下,徐师在世时,在农业与抗灾方面多有建树。臣蒙徐师指点,对于历法和农时也颇有研究。从天文的角度讲,周期性的天象变化是肯定存在的。满天星辰整体上是在绕着北辰旋转的,一年就是一个周期。 “又有其他星辰有自己本身特异的周期,其中就有彗星以约七十六年为周期现世。春秋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说的就是彗星。《史记?秦始皇本纪》说:‘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自秦始皇七年以后,每隔大约七十六年,都有详实的资料记载彗星现世。上一次彗星现世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八月辛酉朔,彗星见于东井,指西南,渐往西北。壬午自房历心灭。’ “由此推之,异人所说的天灾频发期以几百年为周期,从天文的角度讲是完全可能的。只是很多现象的周期推算,并不是如彗星一般准确。更有一些现象会因为各种因素而产生变化,周期并不是固定不变的,就以彗星为例,彗星出现的时间我们由记载中基本可以确定,但是出现的位置就很难推测。这种情况对我们去推测灾情的周期以及持续时间造成了很多困难。 “臣也不知道此人是从哪些地方推测出灾情将持续一甲子的推论。但气候开始变化确实是从万历十三年前后开始的,而不是万历二十八年,这一点臣很有把握。正如异人所言,万历二十八年时,气候已经很不稳定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气候也不是突然变得混乱,这其间是有一个缓慢变化的过程。徐师就曾跟臣说过,他发现万历二十八年开始出现的气候大规模混乱,是有征兆的,在之前的十到十五年间,各地都小范围出现了异常的气候,因为范围并不显著,造成的灾情也并不严重,所以往往被忽略。徐师说他也没能弄清楚气候变化产生的原因。但他也说这些天灾肯定与气候的异常有关,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实,也找不到其中的原因。此也是徐师生平一大憾事。 “徐师生前担心天灾还将持续,在《农书》中收录了很多应对灾害,行之有效的方式。只可惜徐师生前未能完稿,只有草稿如今在臣手中。臣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徐师遗稿,希望能够早日付梓。” 第三十七章 追功绩七庙共祭 崇祯的心情随着陈子龙所言大起大落,得闻徐光启竟已经在生前就有了抗灾的准备,留下了对策,心中隐藏甚深的慌乱,瞬间就去了大半,不再是六神无主,千头万绪。他之前问这个问那个,其实心中怀疑之处少,恐慌之处多。人家既然敢说,就没必要拿假的来说事,灾情不是功劳,对他没有好处,无需谎报。但崇祯实在是想不到如何应对连年的灾情,所以问这问那,心中期盼着有人告诉他那异人所言有误,这样才能心安。如今虽然陈子龙说的不是灾情不实,但他说的有了对策,岂不比寻理由推断预测不准更加令他心安? 如今崇祯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惋惜徐光启去世得早,一个是一定要再给徐光启追封,如果他准备的方案最后行之有效,哪怕封神祭祀,也在所不惜。 缓了缓波折的心情,崇祯惋惜道:“惜乎徐阁老!徐阁老仙逝是大明最大的损失,若徐阁老尚在,想必可多活无数百姓。” 徐光启毕竟已经去世,死者为大,何况又有救灾应急的对策,哪怕是温体仁这些阉党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唱反调,夸多少也不会影响他们如今职位,所以所有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都是交口称赞。吴伟业在一边连插话称赞都来不及,陈子龙就被众人的夸赞淹没了。 陈子龙听众人称颂说徐师,心中自然高兴,但一想到徐师去世当时,朝廷虽有追封,但当时众朝臣可不是这样团结一心,为了个谥号都要争吵几日,心下对许多朝臣更是不屑,他又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甚至表示在了脸上。不过众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想起徐光启,心中悲痛,所以表情不自然,也没有人想到他居然是个纯真到七情上脸的。 崇祯等众人停下,继续说道:“徐阁老有如此功绩,竟不为世人所知,等当务之急过后,朝廷必然大加封赏,普告万民!” 顿了顿,又问:“子龙你看这《农书》的整理,还需多少时日?朕欲去苏州请那异人出山,你觉得跟朕同去与那异人交流一番,对你整理书稿是否有裨益?” 陈子龙毫不犹豫:“陛下,大有裨益!徐师手稿,臣得自徐师之孙尔爵,随身只有一卷,余者皆在松江家中。若仅臣一人整理,必将遥遥无期。但徐师门下弟子,非臣一人。徐师子孙,也多得徐师传授。徐师之子安友,年五十有六,精力或许难以集中。但徐师之孙,尤其尔爵、尔斗二人,深得徐师真传,对于农政颇有见解。今番南下,先不说与异人交流的收获。臣可以广招同门,并徐师子孙,共同整理徐师手稿,当可在数月之中完成。” 崇祯点点头:“此事是重中之重,多劳子龙了。所有参与整理之人,事后必大加封赏。至于与异人的交流,子龙又有何看法?”崇祯也是读过《三国演义》的,《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相反,里面忠的部分比反的部分精彩太多,所以为朝廷所推崇。关羽武圣的封号显然也是朝廷在不断地在民间推广,进而深入民心。崇祯刚才一时嘴顺喊出“子龙”之后,就越叫越顺口,颇有一种叫的不是“陈子龙”,而是“赵子龙”的感觉。心中也未尝没有一种盼望陈子龙能如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一般,能够单骑救主。 陈子龙道:“陛下,那异人所学,虽与徐师所传有所差异,但毫无疑问都是‘学以致用’思想的体现。其视角与结论虽然与众不同,但其得出结论的思辨过程,却与徐师所授可谓一般无二。两者的研究可谓是从不同的角度对同样的资料分析,得出的结论虽然不同,却可以很完美的互补。异人所思,是在探究灾情的成因,而徐师所授,是在应对灾情的结果。两者相互结合,必定相得益彰,对于双方都有进益。” 崇祯琢磨了一下陈子龙话中之意:“子龙是说,想请异人一同来整理徐阁老留下的手稿,并期望他能从中获得启发,还是想要他教你他的研究,令你有所启发?” 陈子龙道:“臣惶恐,若是徐师尚在,与异人相互交流,必定互相启发。可臣所学,徐师十之一二,尚没有研究透徐师的手稿,又如何能够分心在另一种理论上?而那异人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在自己的研究中显然已经足够深入了。看过徐师的手稿后,想必能够从中得到启发。若世间还有其他人能完全理解徐师手稿,想必就是那位异人了吧!” 崇祯点点头,想要给人家资料的难度比让人家拿出自己的传承的难度要低多了。这次去请异人是去咨询人家,请人家出山帮忙。要是一副把你的传承拿来我看的态度,这事情铁定就黄了。 “子龙你手稿带着吗?还是需要回去取?” “还放在徐府。” 崇祯疑惑:“徐府?” “臣自殿试得中之后,就一直在徐师故居里整理书稿,也有借阅徐师生前藏书的想法。所以之前劳传召臣的中官找了很久。” 崇祯秒懂,心说这陈子龙还一副好心肠,这是担心那小太监回来太晚办事不力被责罚。看了一眼旁边的曹化淳,曹化淳领悟,点点头以示明白。陈子龙虽然低着头没有看到崇祯和曹化淳的交流,但他也明白大家都不是傻子,自己的意思肯定表达明白了,能被派出宫的小太监一般都是大太监的心腹,有正当理由,就肯定不会被罚。 崇祯道:“那让他去徐府取手稿回来可行?” 陈子龙想了下,明白自己既然知道皇帝明天要微服出巡,今天就不会被放出宫,这其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否则皇帝出巡的消息一旦泄露,出点什么事情,自己也会被牵连。便道:“无妨,徐府的管事在徐府待了多年,也认得徐师手稿。” 于是,曹化淳便又让之前的小太监去徐府取《农书》的手稿去了。 第三十八章 险载坑八世在铿 崇祯接着问:“朕已经让户部把各年灾情汇总,翰林院也整理历朝历代有关灾情的记载,今晚之前就能送来。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参考的?” 陈子龙摇摇头:“陛下,因为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那异人和我对于资料是否有用的取舍不尽相同。比方说以某一年灾情的记载为例,臣通常不会关心是哪一年发生的,即便看到,也只是回忆一下那个时期人们使用的是哪些工具,而不会具体记忆年份。臣更关心的是当时对于灾情的应对方案,以及最后的结果如何。以期对救灾的方案进行改进,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而那异人就显然会关注灾情发生的年份,规模,发生方式等等。所以臣所需要的资料跟那异人很可能完全不同。而就以臣目前整理徐师手稿而言,手中资料比较完备,毕竟历朝历代的农书其实不多,徐师大多有收藏。” 下午未时末,户部左侍郎宋之普将万历十年以后的年景资料都送了来。宋之普是崇祯元年进士,无论能力还是人品都是一时之选。其父宋鸣梧是前左佥都御史,崇祯九年过世。宋之普此时本应在家丁忧,但户部实在忙不过来,崇祯只能下旨夺情。像他这样的官员崇祯当然不会信不过,所以就留下他一起翻查资料,共同参详到时候和异人交流该问哪些问题。 申时末,翰林院编修傅冠带人搬了三箱书过来。傅冠递上一个奏折:“陛下,这三箱都是与灾情有关的记载,书名皆录在奏折中。第一箱是二十一史中,所有与灾情有关的记载。二十一史皆是纪传体史书,灾情记载大部分在‘书志’之中,‘史表’有重大灾情的记载,另外还有一些对于灾情有显著影响的人物的传记中当然也有灾情介绍。第二箱是《资治通鉴》等编年体史书中有重大灾情记载的部分。其中就有陛下重点强调的汉末和隋唐时期灾情的记载。第三箱则是如《齐民要术》之类的非历史书籍中与灾情有关的记载。像《齐民要术》中就有一些关于当时如何抗旱的记载,不过《齐民要术》成书时间及早,也不知道对如今有多少借鉴意义,反倒是《农桑辑要》成书较近,或许帮助大一些。” 崇祯一愣,自己这还没说,傅冠怎么知道灾情的,难道消息外泄的这么快?忙问:“卿找与抗旱有关的书籍做什么?” 傅冠不知道自己已经涉嫌打探机要的罪责了,对于崇祯的问题也不奇怪,道:“臣见陛下打算将灾害的形成原因通传天下,那么通传的时候当然不能只说灾情如何产生,显然也是应该说说如何应对灾情的,所以自作主张将这些书籍也搬了过来。” 崇祯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这灾情预测只有这屋里十几个人看过奏折才知道,离开过这附近的只有曹化淳,他又不是多嘴的,想必连骆养性都没告诉,去找人的几个小太监就更不知道了,没有泄露消息的可能。这也是之前陈子龙说自己住在徐府的时候解释过,否则那个先派出去寻陈子龙,却回来的很晚的小太监就很有泄密的嫌疑。当然,那个去翰林院找吴伟业的小太监更是能见到傅冠,也很有嫌疑。 释去了怀疑,便又想到这傅冠办事真是漂亮,朕要求的他做到了,朕没提的他也能想到,真是可靠。他却不知道,傅冠在没见到酒的时候是一等一的可靠,但是一旦见到酒,可就不好说了。 崇祯很满意的点点头,勉励傅冠:“卿做的很好,颇有先见之明。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你提前找好资料功劳不小。”说着示意将陈洪谧的奏折给傅冠看。 傅冠现在没喝酒,神思清明,看到灾情的预测,立马就明白崇祯刚才问话的时候心中怀疑什么了,冷汗立刻就下来了,刚才的回答要是稍稍不能令崇祯满意,现在就不是嘉奖,而是锦衣卫将自己拿下审问,问自己为什么,又是如何查探内阁机密了。 崇祯见傅冠一头冷汗,心中也再无怀疑,知道傅冠之前并不知情。等傅冠看完合上奏折后,道:“朕与诸卿也在寻找相关资料,你能提前整理出这么多,节省了大家不少时间。你也帮忙一起查阅资料,并想想该问那异人一些什么问题吧。” 傅冠知道自己应对的没有问题,皇帝不怀疑自己了,心底下暗暗埋怨自己多事,将奏折递还后也加入了查阅资料的队伍中。 众人在文华阁忙到子时初,终于整理好有哪些问题要向异人提问,吴伟业也将需要记的史料尽数记下,太监们早就准备好被褥,今天晚上在场的所有大臣无论品级高低,都在偏殿内休息,不放归。 第二天卯时初,崇祯领着王承恩,带着吴伟业和陈子龙,在锦衣卫千户高文彩带着五个锦衣卫小旗的护卫下,踏上了南下之路。众人身上带着骆养性准备好的身份路引。锦衣卫出品的证明,显然是“真证”,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空头身份证,名字身份皆有据可查,只是其实没有这个人而已。锦衣卫去外地执行秘密任务,用的就是这种路引,只要你不认识持证的人,无论你怎么查,都不可能查出这个路引有假。 崇祯的新身份是周王分支的八世孙朱在铿,虽为宗室,但连自家爵位都远远没有继承权,只有从名字上能看出来是宗室子弟。从名字上看,这位朱在铿比天启崇祯两兄弟高了两辈,但是在嫡长继承的封建时代,年纪小辈分高的孩子,显然不会是嫡长一系的,所以越是这样的,离继承权就越远。 像这样的足够偏远的宗室子弟,已经不被限制出入京城了,但周围有锦衣卫密探暗中跟随,非但不会引起怀疑,反而是应有之义。这样就方便了锦衣卫暗中跟随保护。这身份本来就是为了皇帝微服准备的,当年正德经常微服出宫,锦衣卫都没办法履行保护皇帝的职责了,只好想出这个主意。这样一个身份,既隐藏了皇帝的身份,又解释了为什么暗中有锦衣卫跟随,可谓一举两得。后来锦衣卫就在每个皇子皇孙出生时,伪造一个同年出生的偏远大辈分宗室身份,以便保护。 第三十九章 担社稷九折回转 朱在铿此次出行的目的,是到浙江钱塘缅怀祖先。初代周王在封为周王以前被封为吴王,封地就在浙江钱塘。朱在铿以此名义,向锦衣卫提出出行的申请,并获得同意。随行有一名管家,化名王忠的王承恩;两名西席,化名吴为的吴伟业,和化名陈冲的陈子龙;六个护卫,护卫统领化名高大的高文彩,以及五个本来就用的是化名的小旗。锦衣卫里的身份证明,根据姓的大小,百家姓各有五到十份,这是为了防止口误喊错姓,所以出行大多用本姓,或者读音相同的姓。不过名字就没有那么讲究,所以大多都是常用的单字。 对于自己的化名,王承恩和陈子龙还好,吴伟业就有些不满意。这个吴为的名字和身份,跟梁山的军师吴用就没有多少区别:吴为和吴用一个意思,两人还都是西席。而大明朝廷因为农民起义太多,最恨的书就是《水浒传》。吴伟业是个把细人,颇担心给崇祯皇帝留下潜在的负面印象。因为崇祯在科举时为他正名的缘故,他对崇祯感恩戴德。不想因为这个化名的原因,而让崇祯对自己恨屋及乌。不过这个名字和自己名字的相似度也颇高,锦衣卫显然也是因为这个才给自己配了这个名字,吴伟业又不能把这个原因提出来——否则可能崇祯本来没意识到,被他反而提醒了——而且也来不及换了,只好将就着用。 众人上了锦衣卫的商船,走大运河南下。船的目的地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治所杭州府,沿路只在几个重要城市停靠,休息补给,其中自然包括苏州。 船行至苏州,通常需要十多天,此次行程紧急,锦衣卫特别要求加快了行驶,减少了停靠,所以预计十天就可以到。正常陆路到苏州,基本要二十天以上,这不能跟军报的加急快马比,那是换马不换人,昼夜疾行,基本上到目的地的时候马累垮好几匹,人也得养上半个月才能恢复元气。 陈洪谧对于花雪的学识十分惊叹,只感觉完全摸不到花雪学识的边沿。两次见面,基本上是花雪解答他的疑问,让他一个金榜题名的知府心中羞愧,自己的见识还不如这个孩子。花雪提出请陈洪谧为他证婚,陈洪谧当即应下。同时向花雪提出,有时间便来府衙帮他解答一些抗灾救民,兴修水利的疑难。花雪投桃报李,也应下了。 离开府衙,回到家,申时已过,早上出门时,才是辰时刚过。 见到花雪归来,陈沅起身相迎。 花雪喊一声:“姐姐抱!”作势欲扑。 陈沅很大方的张开怀抱,微笑等着花雪。结果花雪果断怂了,在陈沅一步之前停下,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半日不见的思念。 陈沅见花雪害羞,上前一步,给花雪来了个摸头杀。 花雪果断反抗:“姐姐,男人头不能随便摸,摸多了我怕长不高。”花雪对自己没有陈沅高十分在意。他本来也没有小姐高,不过之前枷锁尚在,不如小姐在他的意识里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奇怪。可如今发觉自己没有大一岁的女孩儿高,虽然明知道女生比男生发育早,还是有些不满。 说来陈沅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但也没有饿着她,后来吃不饱饭又被卖到梨园。梨园主人是把她当头牌养的,自然吃好喝好,否则影响了发育,不一定能卖出好价钱。所以陈沅身体发育优良,至少身材挺拔,比花雪还要高挑。 花雪以前还听人说古代人会缠足,但至少花雪在梨园见过恁多女伶,从没见到一个缠足的,可见传言不实。花雪心中以为这是后世史书疏漏,也或许只是某个时期或者某个地区的风俗。否则很难想象缠足之后怎么练习武艺,一脚踢出,首先受伤的肯定是裹着的脚,而不是被踢到的人,除非穿着铁鞋,但铁鞋沉重,穿上之后踢得动吗? 两人一起做饭,吃饭,收拾桌子碗筷。花雪心中一直惴惴,担心陈沅想起来早上离家时的问题:到底喜欢陈沅本身,还是因为当年陈沅照顾他所以才喜欢她。收拾完碗筷便借口累了,躲会了卧室,希冀睡一觉之后,陈沅就会忘记那个两难的问题。 陈沅虽然记得,但是对问题答案并不在意,这两个还不都是她自己?她只不过是喜欢逗花雪的过程。不过这种逗弄,一天一次开开心也就罢了,总让花雪纠结,一旦过头了,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陈沅对分寸的掌握十分精准。她在梨园这么多年,如果连这点情商都没有,早就被客人占尽便宜了。 回到房间的花雪,纠结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辗转反侧,调出《主角生存指南》,希望里面有指导意见。 这次是第七页: “恭喜你,你领悟了历史向位面主角的基础技能:忽悠。 这项技能是历史系主角必备技能,很多历史系的主角,都能够只靠说的,达成许多不可思议的成就。 这项技能存在的根本原因在于,历史位面中,个体力量差异并不明显。除了极少历史位面,如新朝时期有大魔导师可以放禁咒之类,绝大多数历史位面,是遵循人多力量大这条设定的。所以主角需要用语言的力量去团结更多的人。 换句话说,你不得不领悟这项技能的根本原因只在于:你还太弱。” 花雪已经习惯了被指南吐槽,所以并没有被前面的恭喜蒙蔽,也没有被后面的吐槽打击,很淡定的表示自己弱只因为自己是新手,自己不会永远弱下去。然后翻开第八页: “你令我惊讶了少年,你竟然在历史向位面,用出了幻想向位面反派boss的进阶技能:伪造藏宝图。 这项技能是很多超凡力量体系下的反派,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创出。 其成本低廉,使用灵活,主要功能:掩盖真实目的,栽赃陷害主角,挑起江湖纷争,坐收渔翁之利。 要知道,大部分历史向主角在面对与你相似的问题时,使用的都是忽悠和山寨两大技能。你居然另辟蹊径,让我大开眼界。 作为奖励,你可以向我提出一次宝藏支援的请求,在任何位面可以兑现。宝藏可以指定出现位置,具体内容随该位面的具体情况而变化,其相对价值大约为该位面类似苏州府地位的城市的一年赋税。在此限度内,你可以直接要求宝藏的具体内容,比如粮食种类、数量,药品种类、数量等。但只能是该位面本身存在的无灵魂、非孤品。比方说,你要王羲之《兰亭集序》真迹,因为其是孤品,无法提供。任何不包含创作者灵魂印记的物品,如科技位面的超级计算机,即便该位面只存在一台,也不做孤品处理。” 第四十章 发萌芽十年聚生 花雪本以为自己是孤军深入敌后,没有后勤补给,系统给的帮助都是信息和辅助,没想到能够收到这样一份大礼。如果花雪在这个世界直接把这个宝藏兑换成粮食,以如今的粮价,是肯定足够苏州百姓五年用度的,但是花雪却没有办法解释这些粮食的来源,同时也没有办法保存如此多得粮食。但如果五年后灾情更重时,想必粮食涨成天价,当年苏州赋税却会大幅下降,这样一来能换多少粮食就不好说了。 花雪心中犹豫,如果在这个世界兑换的话,这个时候兑换成粮食毫无疑问是最赚的,而且很容易就能收买整个江南的民心,更关键的是,他相信以大花雪的伟力,是毫无疑问可以让所有人都认可这些粮食的来历的。但是目前他并没有能力去保护这些粮食。而且对目前的他来说,饥民什么的,只是一个书面的形象,没有鲜明的印象。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其实也并无怜悯同情什么的,他跟陈洪谧说话时表现得悲天悯人,显然只是投其所好。因为他知道陈洪谧是那样一个人,陈洪谧关心那些问题,所以为了得到陈洪谧的帮助,他把自己也装扮成那样的人,说那样的话。其实在他心中,那些饥民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些记载,饿死多少也只是一些死板的数据,没有任何感同身受。更何况,在他心底,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的兴衰与他无关,如果不是继承了前身的记忆,或许连陈沅他也只会当成一个虚拟形象,毕竟都不是小姐。 想了又想,他还是放弃了现在兑换。如此多的粮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哪怕藏在隐蔽之地,也很难保证长期不被发现。如今的流民实在太多,很多人不得不到一些隐蔽之地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可以吃的猎物野果什么的。如果被任何人发现,这些粮食都将不再属于他,为其他人做嫁衣的事情,花雪没兴趣做。他们又不是小姐!更何况,如今奴隶枷锁已除,小姐如果不是嫁给自己的话,花雪也绝不会给她做嫁衣。 接下来是第九页: “恭喜你体验了作为男主角必经的问题:更美悖论。 女主角最喜欢问男主角的问题不是什么自己和婆婆掉到河里救哪个,而是“我今天漂亮吗?”“难道我昨天就不漂亮吗?”“我昨天和今天哪个更漂亮?” 类似的问题无论选A还是选B都一定是错的,一定要坚定不移的选择“A和B”。大部分女主角会在得到“A和B”的回答后适可而止。但如果对方仍然追问不休,而转移话题也失败了的话,唯一的正确答案就是:用行动告诉她,她到底有多美。” 花雪想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到底什么叫“用行动告诉她”。 “这简直是教坏小孩子嘛!”花雪抱怨,转而又道,“不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真的在《指南》中找到了解决办法,尽管办法很坑,花雪还是很满意,坑不要紧,能解决问题就好。 对于系统,让花雪十分满意地一点就是他所得到的系统不愧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在平日里根本不会打扰他的幸福生活,而在需要的时候又可以随时呼叫,实在是太得心应手了。他这些日子有了空闲时间,将桃花庵里所有的书籍都扫进了系统中,相当于系统又多了一个位面的历史。也找时间详细翻阅了三个位面的历史在这个时代的异同。想要尽可能规避沅沅姐可能遇到的不幸,同时想要知道说明书中说的不清不楚的那些话,究竟是指的什么。 说明书第二条说“某叛徒冒女神之名叛变”,显然指的是吴三桂。这个汉奸宣称“冲冠一怒为红颜”,说自己是为了女神被亵渎,所以叛变革命,好吧,是投降满清,要让亵渎了女神的大顺军受到制裁。但显而易见的是,他投降满清是纯粹的因为个人原因。不说其他,只看他叛变时的宣言“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见人耶”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把女神放在心里,他在乎的至多是他自己的面子。他叛变与女神关联最大的地方,也不过是女神被亵渎伤了他的面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吴三桂投降满清,都是他个人原因,女神连导火索都不是,至多说给了他一个推卸责任的借口。花雪理解中,说明书的第二条应该是希望不让女神跟那个叛徒扯上关系,看他叛变时还用什么理由! 说明书的第四条说的“末法”,花雪在系统中搜了一下,与“超凡”对应的“末法”,实际上不是这个时代的词,与这个时代的用法没有关系,而是科技时代都市修仙小说中常说的词。在花雪的理解中,这个“末法”指的是修行所需要的特殊物质,在地球是呈衰减状态的,这导致地球修行界的实力呈下降趋势,直到这种物质完全衰减,就成了无法修行的“末法时代”。按照那些书中的说法,这个末法时代应该是在世界大战之后才到来,但是系统显然不会让他在这个位面滞留这么久,所以至少这个位面的末法应该会在不久以后到来,至于是几个月还是几年,甚至几十年,这就不知道了,但按照系统不想惊世骇俗的习惯,应该不会安排他在这个世界逍遥百年以上,所以百年以内,肯定会发生。 说明书的第五条说的“萌芽”,也同样不是这个时代的词,但比第四条的“末法”,就官方了很多。这里的“萌芽”,显然是指明朝中后期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而这“萌芽”出现的地区,也恰恰就是江南地区。系统说“见证社会的可能变迁”,应该是想看看如果没有遭到破坏,这些萌芽有没有可能茁壮成长,像同时期的欧洲一样,促进社会的变迁。在欧洲,资本主义可是极大“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科技和经济的进步并进一步导致了经济结构、阶级结构、思想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巨大变化,引发了资产阶级革命,使欧洲向资本主义过渡。” 花雪怎么看都觉得,大花雪把他扔到这个位面,锻炼他的意图少,想通过他来研究这个位面的一些可能发展的意图多。不过,不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单说大花雪对他再造之恩,帮大花雪做些研究,也是分内之事。所以小花雪决定按大花雪说的做。等这些都做成了,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进步,或许就知道大花雪的意图了。 第四十一章 南北直隶一船渡 花雪因为翻查系统,虽然休息得早,实际入睡得晚。反倒是陈沅,心中安定,这一晚上睡眠质量良好,一大早便起了床。等花雪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陈沅已经将早饭预备妥当。 吃过早饭,花雪跟陈沅腻了一会儿,眼看巳时将到,便又出门去府衙,履行答应陈洪谧的答疑之事。 辰末出门,申末归家。归家后给陈沅说些苏州最近的趣闻,再给陈沅灌输一些超越时代的思维方式,为之后给她讲课打些基础。 此后数日,皆是如此。陈沅对花雪十分放心,对自身也十分自信,并不担心花雪瞒着她在外沾花惹草,毕竟他连自己的便宜都没占。 崇祯的船上当然有锦衣卫的密探暗中保护,尽管这些暗卫都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谁,只有其中正副首领才知道此行责任之重大。好在一路上并无意外,安全到达苏州,路上并无波折。 到了苏州,一行十人下了船,都是松了口气。崇祯虽然不是没坐过船,但毕竟是北方长大,坐船极少,所以这些日子在船上很不舒服。王承恩也是北方人,可他忠心耿耿,职责所在,即便难受也强忍着伺候崇祯,崇祯也不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自己也难受的一塌糊涂,自然注意不到。好在无论是吴伟业还是陈子龙,更有那六个锦衣卫,都是江南长大的,不敢说都是浪里白条,至少都不晕船。除了贴身的事情得王承恩伺候,忙前忙后这些人都能够分担。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崇祯和王承恩都有一种重生了的感觉,吴伟业回到家乡,自然心情大好,陈子龙见到江南景色也是一种久违的归乡之感,只有高文彩立刻给五个小旗打眼色,一个前方探路,另外四个时刻注意着周围。 码头上人来人往,苏州毕竟是繁华之地,他们这一行人并不如何显眼,至多有无聊的闲汉好奇那为首的少爷是不是有什么怪癖,出行都不带一个女的。 崇祯毕竟身体素质好,在码头呼吸了一会儿江南的空气,就感觉晕船带来的不适基本消除,王承恩则在心里总结下次皇帝出行无论如何得带着太医。吴伟业重归故里,见到一切都那么亲切,陈子龙则在心里评估着苏州与松江之间的区别。锦衣卫们注意着周围,不时看到几个暗中守护的同类,彼此心照不宣。 探路的小旗很快归来,说是探路,其实就是去确认一下沿路的安全,吴伟业是苏州人,府衙所在一清二楚,几个锦衣卫不敢说全国城市交通图都心里有数,但来之前至少苏州的交通图早已牢记。 崇祯休息好了也不耽搁,众人直奔苏州府衙。 陈洪谧和花雪两人正在府衙内讨论抗旱救灾的具体措施,有衙役来报,说有宗室子弟路过苏州,因为同行的西席是陈洪谧故交,特来府衙拜访。 陈洪谧打开拜帖,看了一眼,当即一惊。拜帖上书“同年吴伟业敬拜”。陈洪谧即便与吴伟业不熟,但是毕竟是同一届的进士,何况吴伟业榜眼出身,当年又闹出不晓得风波。陈洪谧知道吴伟业在翰林院任职,绝不可能是什么宗室子弟的西席。陈洪谧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又被他压下,心中猜测可能是皇帝足够重视,真的派了哪个信得过的宗室与吴伟业同行。 不过不管来的其他人是谁,仅吴伟业自己,陈洪谧也不能怠慢,怎么也是钦差。赶紧起身,要去迎接,刚迈步,犹豫了一下,问花雪:“丰年,朝廷来人,肯定与那奏折有关。你可要同去一见?” 花雪不想与朝廷接触太多,犹豫道:“大人,学生去见见来人,倒是没问题。只是学生不欲为官,去见钦差,合适吗?” 陈洪谧本就不欲花雪如此大才隐居,见花雪同意见朝廷来人,自然巴不得,所以说道:“为不为官与见不见钦差是两码事,自然合适。走,与我同去。来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伟业吴大人。吴大人是我苏州人士,丰年可曾听闻?” 别人花雪可能不清楚,但吴伟业显然不在别人的范畴,吴伟业是花雪最有印象的几个人之一,是花雪自己标记的需要注意的人物。不为别的,只因为吴伟业在后来为陈圆圆写了一首诗,就叫《圆圆曲》。花雪翻资料的时候已经把所有跟陈圆圆有关的人物都标记了,吴伟业是其中少数的几个正面标记,只因为吴伟业写诗的时候是有为陈圆圆抱屈的情感在其中的。虽然花雪已经要让陈沅不再走陈圆圆的老路,但对于与陈圆圆有关的人和事却不能不在意。 “吴大人才高八斗,远近闻名,学生虽然消息消息蔽塞,但也多有耳闻。” 陈洪谧带着花雪出府衙迎客,一出门,见到那宗室子弟朱在铿,大脑当场当机,尽管他已经有过这个大胆猜测,但真的在苏州见到那个应该在万里之外的身影,还是令他感到震惊。同时,心中也涌起欣慰之感,这位既然亲自前来,可见其对于灾情的重视,对于一个忠臣来说,有什么比君主贤明更欣慰的事情呢?但同时也涌起后怕,这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国家岂不要陷入更大的动荡? 好在陈洪谧毕竟久经世故,很快就反应过来,才没有做出接驾的那一套礼仪,仅以见上官的礼仪将吴伟业等人迎了进去,外人见了,也只以为是对宗室子弟的尊敬,不会有其他联想。 进了府衙,陈洪谧屏退左右,只留花雪在此,锦衣卫也留在院中,只有崇祯王承恩吴伟业陈子龙入府。 陈洪谧留花雪在此,不能直言皇帝身份,但对皇帝南巡,虽然欣慰,却不能不谏:“公子可知汉之王阳?” 崇祯见陈洪谧留花雪这样一个孩子在此,本以为可能是陈洪谧的儿子,陈洪谧会先介绍这个孩子,没想到陈洪谧问了这么个问题。既然陈洪谧没有见礼也没有屏退,想必这个孩子不是他自己人,不能直接暴露身份。 第四十二章 前后倨恭对童孺 崇祯在文化上并不擅长,陈洪谧说的他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吴伟业是行家里手,目视吴伟业。 吴伟业得崇祯示意,接过话头:“汉时王阳为益州刺史,至九折坡,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见崇祯仍不明白,接着解释道,“他是说:‘一个人接收了先人留给自己的身体,怎么能多次登上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崇祯听明白了,这是说他从先人手里接过国家的重担,不应该离开京城,使自己处于可能存在的危险之中。心里感叹陈洪谧果然还是这直脾气,亏自己之前还以为他也学会说好话了。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示意吴伟业帮他应对。 吴伟业明白崇祯意思,反问陈洪谧:“陈大人既知王阳,当知王尊?”知道崇祯不知道,自己解释道,“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这话虽然是文言,但好懂,崇祯听明白了。 陈洪谧强调:“公子当以孝为先。” 吴伟业明白陈洪谧言下之意崇祯自己是皇帝,不需要做忠臣,但得做孝子。不过他口才便给,当下辩道:“公子也得忠于社稷。”他这话是说王尊忠于职守,所以勇于任事,崇祯作为皇帝,也要忠于自己的职守,勇于任事,而皇帝不需要忠于其他人,只需要忠于社稷。 陈洪谧一噎,自知口才上肯定辩不过吴伟业,不过他是死硬的性子,为了真理绝不服软,当下目视崇祯。 崇祯也知道他性子,自己如果不认错,陈洪谧肯定还得纠结在这上面,现在没开口只是旁边有其他人不方便。他也知道自己出京这件事有些冲动,所以开口认错:“本公子此次确实冲动了,但是这次事关重大,本公子不得不来。” 陈洪谧一想就明白了,崇祯既然亲来,肯定不止是问问而已,这是礼贤下士,要请花雪出山,只是自己奏折中一直用异人二字,所以崇祯不知道所谓“异人”的年龄,只以为是个年高德勋的长着,绝想不到会是花雪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花雪在一旁听得愣住了,前面出门迎接的时候,陈洪谧愣了一下,别人不一定能发现,但花雪体质特殊,更兼习武有成,神完气足,眼神犀利,所以有所察觉,当下知道他是看到令他感到惊讶的人了。走进之后,别的人也就罢了,王承恩的生理特征瞒得过普通人,瞒不过花雪这么敏感的人,当下就知道这是个太监。那么被吴伟业这个翰林院编修和一个太监拱卫在中间的,不是皇帝,也该是个皇子什么的。可崇祯的年龄摆在那里,所以来者是谁对花雪已经一目了然。 听这陈洪谧想直言劝谏崇祯,又碍于自己,说些隐喻,当下有些无奈,插言道:“这几位不认识学生,但陈大人你对学生该有了解,不能把学生当成傻子啊!” 吴伟业听花雪如此说,有些奇怪,花雪如果是陈洪谧的学生,陈洪谧打发他退下不就得了,于是明白“学生”二字是谦词,但他觉得自己二人这几句话应该没有那么明显吧?便问:“这位小兄弟不知怎么称呼,何出此言?” 花雪见他之前出面与陈洪谧说话,便知道他就是下拜贴的吴伟业,当下道:“学生花雪,前几日得蒙陈大人赐字丰年。今日得见吴大人,实在有幸。大人刚才与陈大人的对话,显然已经将这位公子身份暴露无遗。陈大人可能没意识到,吴大人应该是以为学生猜不透,所以都没有在意。” 陈洪谧问:“丰年,我的话怎么暴露这位公子身份了?” “陈大人熟读《孝经》,百善孝为先,的确不错。但是两位身为朝廷命官,在讨论忠和孝的时候,本能的都会选择忠。然而刚才陈大人说这位公子当以孝为先,显然是认为这位公子只需要孝就好,忠要么不需要,要么他孝了自然就是忠。符合这个条件的,就只有那一位和他的儿女们,但是结合这位公子的年龄,其身份还有什么疑问吗?”顿了顿又冲吴伟业道:“吴大人所言更是直接,只需要忠于社稷而不需要忠于君王的,除了君王自身,谁敢认下?” 崇祯见在场都已知晓自己身份,也不再伪装,气势当即就是一变:“你既然知道是朕当面,竟不行礼,反而侃侃而谈?” 花雪一乐:“呵呵,陛下,山野之人,不通礼数,陛下莫怪。而且,陛下说这话的时候站得离学生太近了,岂不闻十步之内,人尽敌国?陛下身担社稷之重,却出现在远离京师之地,更与陌生之人相距十步之内,中间还没有护卫,这可不是一个君主该做的事情。陛下要知道,君主的权利,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千里之外陛下管不到,十步之内,陛下与普通人无异。” 崇祯一愣,喃喃自语:“十步之外,千里之内。”越说越有感觉,当下反而躬身行礼:“先生大才,此言甚善。”直起身来,更是唏嘘:“真也是可怜,如今朕连千里之内的事情都摆不平了,反而是十步之内,朕还有些把握。” 花雪被崇祯一礼给行愣住了,他也不是个倨傲的,只是确实没有给小姐以外的人行什么礼的习惯,见此也是立即回礼,不过他也只回了一个平辈的礼仪,让包括陈洪谧在内的几人都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陈洪谧心里还为花雪解释,花雪见他时礼节也不甚周全,应该是因为花雪隐居已久,确实不通礼仪。 花雪回完礼,心道这崇祯如此礼贤下士,居然也是亡国之君,这世道真是不好说。然后反应过来崇祯自称十步之内有些把握,不禁笑道:“陛下千里之内的事情如何,学生不太清楚,但说到十步之内,陛下太自信了吧?” 第四十三章 引经据典三答问 崇祯并不好武,练武是被逼无奈,但既然练成了一身好武艺,当然不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会比自己厉害。不过他也不是个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就问陈洪谧:“这是哪家的孩子?姓花?花上苑?不对,花上苑是四川人啊。”他说的花上苑是崇祯四年进士,崇祯认识的花姓的不多,或者说这个姓的人本来就不常见。 陈洪谧摇摇头:“臣给陛下上的奏折上说的那个异人,便是他。” 崇祯四人听了失声惊呼:“他?” 崇祯脸色渐渐沉下去,心中以为花雪是个扮嫩的。一个成年人扮得这么嫩是想干什么?向他显示返老还童之术?他年纪还轻,又是多年习武,身体极好,没到秦皇汉武晚年怕死的时候,明朝又有皇帝服丹汞中毒的前科,所以崇祯对此很是反感。 陈洪谧见崇祯脸色铁青,不明所以,就算不相信也不应该发怒啊? 吴伟业乖觉,明白崇祯想什么,又听说过有人是确实长不大,不一定是扮嫩,赶紧问:“先生高寿?”他当然也不会相信有那样见识的人会是一个孩子。 花雪对崇祯只是从资料上有些了解,还不知道秦皇汉武求长生误国的说法,当然不明白崇祯怎么会变了脸色,当然,他也不在乎。见吴伟业这样发问,有一种自带恶作剧的感觉,笑得很开心:“吴大人别叫先生啊,学生今年十四岁,可不敢称高寿。” 崇祯听这确实是个孩子,脸色好转,心下明白自己敏感了,这孩子可能是听到长辈这样分析,又因为某种原因说给了陈洪谧听,这样一来陈洪谧说的异人可不就是他嘛! 崇祯脸色恢复,陈洪谧虽不明白,但还是松了口气,吴伟业心思比崇祯快多了,崇祯想到的,他当然想到了,于是问道:“十四岁确实不太好叫先生,那就直接叫你丰年吧。丰年,你那对于灾情的预测,是听谁说的?可否为我等引荐?” 花雪这才明白,这些人看他年纪小不相信是他做出的预测,其实当然不是他作出预测,根本就是他查的资料,但别人不知道啊,所以他说是自己预测的别人也找不出反证。当下道:“有才不在年高!吴大人‘以岁取人,失之丰年’。”这典故出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陈洪谧知道花雪有才,对此并不讶异,但崇祯几人确实惊讶这孩子好机灵。吴伟业被这么说也不恼,这几乎是把他和孔夫子相提并论,虽是批评,但流传后世也有光彩:“你说自己有才?你都有什么才华?”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众人看他还没有小马驹高,还要上马定乾坤,连崇祯都被逗乐了。 吴伟业接着道:“丰年这是自比姜维了?” 花雪光顾着自夸,倒是没注意出处,一想这是《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夸姜维的话,瞬间就感觉不好了,对花雪来说,也不是每一个姓姜的都是自己人,像姜维这种明显名不副实啊,必须撇清关系!赶紧分辨:“可没有!诸葛亮没有识人之明,姜维上马定乾坤的评语倒不是不能接受,但哪里能看出他有提笔安天下的才能了?” 众人心说这小子好狂,姜维都瞧不上,不过听他这么说也没错。诸葛亮的识人之能在马谡身上完美体现,一个高级参谋人才,被他当做主将用,确实是识人不明。至于姜维,文学上稍微有点造诣,但距离安天下的评语差太远了,内政上更是鲜有作为,确实与这评价不符。 吴伟业接着问:“丰年瞧不上姜维的文采?” 花雪回忆了一下,确实没记得姜维有什么传世名篇,想来就算有文章传世,都不能让自己有印象,想必也只是平平。便道:“学生没有读过姜维的诗文,不过诸葛亮与三曹的诗文却都读过,这样一想,他的诗文连给我留下印象都不能,何谈安天下?” 吴伟业科普:“姜维的代表作叫《蒲元别传》。” 陈子龙资历浅,所以吴伟业说话的时候并不插言,但这个话题他却有兴趣,接道:“这是《太平御览》里记载的,丰年你能识天文,并做出灾情预测,想必对这种‘类书’很有兴趣?” 花雪本以为他说的是“这种类书”,但显然说话时断句不对,赶紧召唤系统,搜索“类书”是什么。 类书:采摭群书,辑录各门类或某一门类的资料,随类相从而加以编排,以便于寻检、征引的一种工具书。 心中暗道,这不就是百科全书之类的吗?于是不屑的回答:“没有。这种书看起来就不像是给人平时读的,编出来只是为了给人需要的时候查阅用的。” 陈子龙问道:“如果不看类书,你是从什么地方学会天文的?又是怎么判断出将来的天气?” 花雪还不知道陈子龙是谁,刚才对吴伟业态度好是因为《圆圆曲》,陌生人可没有这个待遇。于是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陈子龙:“当然是自己总结啊!我给陈大人说的那些,你见过哪本书里有记载?” 陈子龙一滞,孔子说“思而不学则殆”,不看书靠自己总结能得出结论,这个不靠谱吧?他哪里知道花雪真的是在胡吹大气,尽管花雪的结论是从资料里查的,当然靠谱。 陈子龙不太相信,便问:“你是怎么总结的?” 这个问题花雪早就想好了,心中早有答案:“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看样子还是个进士吧,怎么连格物致知的道理都不懂?即便我是正宗心学传人,也都知道该如何格物致知。”心学是王阳明的学说,而王阳明在研究了几天竹子之后一无所获,于是否定程朱理学的格物致知。因此,后来的心学传人都对格物致知不屑一顾。花雪这么说,只是因为作为程朱理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唯一亮点的格物致知,其实就是后世的科学思想,花雪作为科技时代的人,思维就是格物致知的套路。 第四十四章 邯郸学步四扮粗 陈子龙身为复社的骨干,一直以来坚持的都是“经世致用”,反对某些心学传人空谈误国,却被一个本该反对理学格物致知的心学传人批评不懂格物致知,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对? 又觉得与这个孩子说话心好累,刚刚他跟吴伟业说话的时候不这样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报名,失礼了? 陈子龙不是个有架子的人,对他来说求知欲比面子重要多了,于是摆出求学拜师时的姿态,恭敬的道:“学生陈子龙,请问先生格物致知之道。” 花雪惊讶道:“你是陈子龙?” 陈洪谧也很惊讶,在一旁道:“前几日,丰年跟我说令师徐阁老生前曾著农书,劝我建议朝廷将其中农田水利部分尽快整理付梓。我还跟他说听闻此书草稿在你处。也曾上书说明此事,不过并非加急,按路程算,这奏折这时候可能才刚到京城。刚才我和丰年还说起你,你这就来了。你这是‘名为子龙,人似孟德’啊。” 顿了顿,想到陈子龙今年殿试明明是三甲,却能同崇祯一起来,想必正是因为徐光启弟子的身份,便道:“子龙当是已经跟陛下提过徐阁老农书的事情,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陈子龙惊讶之余,也很感激,老师的努力获得肯定,他也与有荣焉,道:“学生替先师向花先生和陈知府道谢。”言罢分别一礼,如果刚才对花雪行礼只是姿态,如今就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他之所以先说花雪而后说陈洪谧,非是因为地位,而是因为同为朝廷命官,陈洪谧算是自己人,而花雪是外人。 陈洪谧回礼:“子龙回礼倒是担得起,但代徐阁老的感谢真是折煞了。而且此事是丰年的建议,本官转述而已。” 花雪其实还是刚刚听陈洪谧说才知道陈子龙的,但见到他能跟吴伟业一起陪同崇祯来,想必很有本事,对他充满了好奇,于是找系统搜索了一下。然后发现竟然是可以和吴伟业相提并论的大文豪,而且里面有一个名字在查陈圆圆资料时见过,就是柳如是。又搜了一下柳如是,然后便看到“秦淮八艳之首”的评价。 小花雪表示这绝不能忍!沅沅姐作为大花雪亲封的女神,怎么会有排名比她高的?人类的排名,如何能比形而上的大花雪的排名可信度高?于是小花雪正要仔细翻查柳如是的资料,要从里面挑骨头。还没开始呢,便被陈子龙又行了一礼给惊到了,见陈洪谧回礼,他也赶紧跟了一个。这一下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是在模仿陈洪谧的礼节,果然是对礼节并不了解。 刚才花雪看系统走神没注意陈子龙说什么,因为其他人看不到他意识里的系统,只以为他盯着陈子龙看。听陈洪谧所言,明白陈子龙感谢自己是因为自己推荐徐光启的著作,对陈子龙的人品又高看几眼。刚刚也注意到陈子龙的历史评价几乎都是正面评价,最后也是殉国了,人品是相当过硬,所以对陈子龙的印象极好。 花雪也不跟陈子龙客气,他现在更关心柳如是,凭什么作为秦淮八艳之首。于是花雪便问:“你是陈子龙的话,你一定认识柳如是啦?” 陈子龙和柳如是的事情在江南是佳话,所以陈洪谧和吴伟业都知道,只是奇怪花雪为什么会问这个。尤其陈洪谧,花雪一直以来表现得对陈沅一往情深,怎么又对柳如是有兴趣了? 崇祯和王承恩不知道柳如是是谁,但听名字也能听出是女的,想必是跟陈子龙有过绯闻的红颜知己。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崇祯在宫里很少听到宫外的流言,王承恩虽然是太监,但也不缺八卦之心,所以两人也在一旁好奇的听着。 陈子龙的脸一下子红了,自己和柳如是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吗?怎么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知道自己当面,第一个问题就问这个?他也知道自己这事情流传范围比较广,所以也不否定:“影怜志操高洁,举动慷慨,文辞委婉而激烈,真奇女子!” 花雪想要先了解一下柳如是,然后再和陈子龙讨论。对他来说,柳如是和陈沅之间的排名问题,比其他问题重要的多。于是道:“真有这么好?你容我考虑一下。”言罢闭目做沉思状。 其他人都很奇怪,这是陈子龙和柳如是之间的事情,你考虑什么?尤其陈洪谧,如果不是花雪闭上眼请做思考状,他已经要发问了,你家里还有一个说要明媒正娶,谋划了三年多却还没娶的,怎么又要招惹柳如是?你真的只有十三四岁吗? 花雪翻找柳如是的资料,小时候和陈沅一样苦,都被卖了。 五年前崇祯五年,柳如是十四周岁,在一个叫做《百度百科》的资料中记载她“嫁与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某为侍妾。周状元出身,常把她抱于膝上,教她读诗学文。其他妻妾醋意大发。周某死后,柳如是被迫下堂而去,重操青楼旧业。” “那个姓周的是谁啊?这么不要脸!”花雪心中嘀咕。 后面有系统自带的辨析。系统不具备直接分辨非逻辑错误的功能,却可以找到资料之间的冲突之处,提供给花雪自己分辨。周大学士的资料便存在冲突之处。 活到崇祯朝的状元只有一个姓周的,就是周延儒,但是周延儒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与资料中“崇祯五年去世”对不上。 崇祯五年去世的大学士,倒有一个叫周道登的,还恰好是苏州人士,但不是状元。相比之下还是这个更有可能。 这三份资料是从同一个宇宙的资料库里找的,所以不是宇宙间历史差异问题。 花雪觉得可能是资料记载有误,把这两个姓周的弄混了。 心中好奇,花雪也不掩饰,直接问道:“她前夫是叫周道登吧?中过状元吗?听说是他亲自教的读诗学文?” 陈子龙好悬没气死,你这样当我的面说她的黑历史,真的好吗?于是瞪着花雪,并不回答。 第四十五章 中年折腰五斗米 陈洪谧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丰年,你怎么对柳如是感兴趣?你置陈沅与何地?” 花雪一听就知道误会了,解释道:“大人,你误会了。学生是觉得自己可能要经常在外,留沅沅姐一个人在家里既不放心,姐姐一个人也会感觉无聊。所以想请一位女先生来陪伴她,还能教她一些诗文。听人说柳如是才华横溢,是当世女子中诗文第一等的,所以想具体了解一下。” 另一边崇祯听到周道登,插言了:“怎么,这位柳如是是周阁老的侍妾?周阁老虽然没中过状元,但致仕前是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上书房总师傅、国史馆正总裁。才学,才学是有的。”崇祯本来想说才学自然很高,但想到周道登闹出的那些笑话,只好改口。 花雪听到崇祯称赞周道登才学,也没当回事,一是这种没怎么听过名字的,想必才学不会比在座的吴伟业和陈子龙高,二是崇祯的眼光和评价,基本不具有说服力。所以花雪就又查了一下周道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情面真的是面情的意思吗?面情又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花雪查到的周道登的事迹。当年周道登做大学士的时候,崇祯问他:“近来诸臣奏疏中,总有‘情面’两字。何谓情面?”他回答:“情面者,面情之谓也。”这解释不仅让崇祯哭笑不得,莫名其妙,连当时站立在旁边的太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崇祯一听脸就黑了,自己私下里问内阁的话,怎么会传出来?而且连苏州一个孩子都知道? 花雪这时候注意力还在意识中的资料上,没注意崇祯脸色,看到周道登闹得另一个笑话,又忍不住问了出来:“周阁老最后到底怎么跟您解释的‘宰相须用读书人’?” 这是另一件事迹,崇祯御经筵的时候,问周道登:“宰相须用读书人,当作何解?”周道登想了半天,顺口作答:“容臣等到阁中查明后,再回奏皇上。”御经筵是学士给皇帝上课,周道登曾经是上书房总师傅,经常给崇祯上课,所以崇祯学习不好不完全怨他自己,关键是教他的老师不靠谱,不过这老师也是他自己选的,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识人不明的原因。 崇祯忍不了了,花雪这样子像是在回忆什么,显然是在回忆周道登的事情,可这些事情前者发生在内阁,后者是御经筵的时候,都没有外人在场,怎么传出来的?起居注难道外泄了?还是身边太监管不住嘴?总不会是周道登自己传出去的吧? 崇祯忍不住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雪正看得起劲,听崇祯问,便要找找是哪里的记载,然后看到是《明史》的记载。刚要说出口,马上醒悟,《明史》是明朝灭亡后清朝人写的,而且每一个朝代的朝代史都是灭亡后下一个朝代写的,自己要是说《明史》中看的,崇祯还不怒了? 从系统中回过神来,花雪心思电转,多亏哄小姐开心时练过,所以瞎话张嘴就来:“陛下真的以为周阁老如此愚蠢?” 崇祯一愣,我明明问你消息来源,你给我扯什么我对他的评价?他都能说出那样的回答,人能聪明到什么程度? 花雪也不等崇祯回答,继续问道:“周阁老虽然不是状元,但是也是实实在在的进士出身,别的也就罢了,如果他连‘情面’这个词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他是如何通过各次考试,金榜题名的?大明的科举就算存在舞弊,也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吧?” 崇祯被问得彻底愣住了,他本以为周道登很有才,所以甫一即位,便升周道登做了大学士,结果周道登在职期间整出很多笑话,让崇祯觉得他太过愚蠢,其他朝臣也纷纷上奏要撤他的职。崇祯这边还没处理,周道登自己就辞职了,本来这样地位的阁臣,崇祯无论如何都会挽留一二的,但是因为周道登的愚蠢,崇祯直接放他回家了。 崇祯本以为周道登确实是那样愚蠢,但是花雪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这不对。自己刚即位时,周道登明明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跟自己提出“守祖制、秉虚公、责实效”三大建议,让自己好生惊艳,以为能臣,怎么后来就一副糊涂样子?而且如果他真的那么蠢,如花雪所言,怎么可能过得了层层科举?他家又不是权臣出身,能让他有一路舞弊的可能。 崇祯想不明白,于是问:“你是说周阁老后期的愚蠢都是装的?” 花雪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最大的可能。当然,也不排除他得了忘魂失忆老年痴呆等病症。不过就从他回家后还能纳妾,并且亲自教授学问,还教出个闻名遐迩的才女来,想必并没有那些疾病。” 崇祯不解:“可他为什么要装糊涂?” 花雪白了他一眼:“陛下,您的大学士为什么装糊涂,您问我?我问谁啊?” 见崇祯想要发怒,虽然不很在乎,但花雪觉得也没激怒他的必要,便又道:“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给你解释一下。” 也不管崇祯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解释道:“古往今来,装糊涂无非就几个原因。就拿《三国演义》为例。 “第一种装傻,是为了保命。就像刘禅乐不思蜀,所以得以善终。而李煜成天回忆过去,不懂装傻,那是明摆着活腻了。不过说句不好听的,以陛下您的性格,如果有那么一天,肯定不会像他们俩个那么窝囊,妥妥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听这话,王承恩、吴伟业、二陈都赶忙大喝:“胡说甚么!” 陈洪谧更是心中琢磨,花雪这是隐居之意甚坚,这是摆明了在故意激怒崇祯。 反而崇祯挥挥手阻止他们。当年建虏兵临城下之时,就有人劝他迁都,但他拒绝了。当时就想过,一旦城破,绝不苟活。所以花雪这话说的虽然听起来让人不爽,更不吉利,但是却说到他心里去了,让他有一种知己之感。 第四十六章 老来不拜六尺舆 花雪见崇祯自己也不在意,倒是对崇祯又高看了几眼,接着说道:“这一种显然不是。以大明对士大夫的容忍度,陛下那个时候又还没把某个人给剐了,怎么说他也不用害怕陛下会杀他。” 他说的某个人显然是指袁崇焕,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知道他什么都敢说了,也不再试图阻止他。 花雪也不客气,接着说道:“第二种装傻,是遇到不能去做的事情了。比如上屋抽梯前的诸葛亮。他作为刘备的谋士,真不好参与刘表的家事,所以只能装糊涂。你问周阁老的问题没有那么敏感,所以应该也不是。” 崇祯点点头,如果情面的解释还会涉及官官相护等敏感词,“宰相须用读书人”这个是宋太祖赵匡胤很著名的典故,没啥不能说的。 “第三种装傻就是不想做某事。就像阮籍,就是不想当官,所以各种装傻。周阁老显然就是这种,他当了三十年官,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见你斗垮了魏忠贤,当时也算英明神武,不需要他保驾护航了,所以干脆装傻以便归隐。那些关于他愚蠢的流言,也是他自己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否则如此私密的对话,何以弄得人尽皆知?” 吴伟业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也都听说过周道登在朝堂上闹出的笑话,当时还跟着笑过,也为朝廷发愁,这样愚蠢的一个人成为当朝首辅,大明的前途堪忧。可经花雪这么一说,难道周阁老真的是大智若愚,装傻隐退? 王承恩对这件事没有所谓,他只对崇祯忠心,不管朝臣的事情,何况是一个已经退隐并且亡故的朝臣。 陈子龙想想柳如是,两人相遇之时,柳如是年方十八,其才华虽与自己想比,略有不如,但又岂是一个童年流离,娼家长大的名妓所能有的?除了柳如是自己努力向学以外,很难相信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师教导。那么,能够教出柳如是这样才学的名师会是谁?当然不会是她那个名妓养母,只能是这位前夫周阁老。 周阁老年逾花甲,所谓纳妾,倒不如说是收了一个聪明伶俐却不能正式拜师的徒弟。而柳如是一身慷慨激昂的气节,一般男儿尚且不能与之争锋,当然更不是娼家风气,显然是周阁老的培养。周阁老虽然一生保守,唯唯诺诺,但即便魏忠贤最猖獗时,也没有同流合污,想必骨子里也是个有风骨的。如此人物,岂会真的那样昏聩愚蠢。这位小兄弟说周阁老装傻隐退,确实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不管别人信不信,陈子龙肯定信了。 吴伟业和陈洪谧都是崇祯四年进士,他们金榜题名的时候,周道登已经归隐,在朝堂上留下的只有传说。但陈洪谧的父亲陈文晖是和周道登同朝为官过的。天启初年,魏忠贤专权时,两人都因为看不惯,选择辞官归隐。当然,那时候辞官的太多,也不好说两人有没有交情,但最起码可以算同道中人。陈洪谧心中嘀咕,回头要问问父亲,这周阁老到底是不是花雪说的那样大智若愚。他相信以他父亲教书育人多年的看人眼光,绝不会判断错。 至于吴伟业,他也是苏州人,进京赶考之前也和老师张溥一起拜会过归隐在家的周道登,但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周道登愚蠢的名声令这些风华正茂的学子们很是瞧不上,只是出于尊敬前辈的礼节才前往拜会,并无深交。听花雪一说,他也有些茫然。不过他是不大信的,包括他自己在内,文人多在乎名声,爱惜羽毛,这样有损文名的自污方式,吴伟业相信自己肯定绝对不会干,得不偿失。隐退的方式有很多,称病是最简单的,何苦如此? 至于崇祯,现在心里是最纠结的,他既愿意相信花雪的说辞,因为这样说明自己有用人之明,又不愿意相信,因为这有损自己的识人之明。正纠结着,突然觉得不对,自己来此不是为了周道登,是为了灾情的预测,这话题跑偏了啊! 当下也不理花雪,跟陈洪谧说道:“卿当知灾情的预测不是玩笑,卿也不像是会随便相信一个孩子的言语的人,即便这个孩子再机灵,毕竟不会生而知之,学问还得靠时间积累。卿为什么相信这孩子的预测,并将之上书朝廷?” 陈洪谧也反应过来,这话题又被花雪带偏了。花雪屡屡插科打诨,看来是真的不想出仕。一开始崇祯说事关重大要讲正题,花雪立马揭穿崇祯把话题岔开。第二次崇祯说千里之内的事情摆不平,花雪又要跟崇祯十步之内单挑。第三次吴伟业请他引荐作出预测之人,他不说自己怎么预测的,只说自己文采武略,把话题往姜维身上引。第四次陈子龙请教格物致知之道,他直接扯出柳如是把陈子龙气个半死。最后扯出周道登,显然是以周道登自比,说自己不愿意出仕,又不愿意像他那样自污,只能插科打诨,想把话题糊弄过去。 花雪当然不想,也不能出仕。首要的原因是大花雪在说明书中让他在吴三桂叛变以前尽量不要影响北方局势。其次是在明朝,不通过科举而是幸进的官,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和人权,他又不愿意去考什么八股文。虽然资料里面不缺,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更别说他的关键又不是自己闯出名堂,而是一心一意要将陈沅打造成女神。 只是有陈洪谧在,他装傻肯定被揭穿,就只能故作粗俗。先是一副不通礼节的无礼之举,结果崇祯并不在意。然后要跟崇祯单挑,崇祯也不跟他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他扮作只知道鄙薄前人的无用书生,说什么瞧不上姜维,崇祯对此根本不在乎。最后装成好色,却又被陈洪谧说起陈沅,他又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动摇自己对女神的信仰,自然是一番解释。整整四次插科打诨,都没有打消崇祯等人刨根究底的欲望。所以他只好借“周道登装傻隐退”的说法,表明心迹:我反正是不想当官,你们到时候想起这说辞自然就明白了。 第四十七章 上应天星七仙女 陈洪谧明白花雪的心迹,但是崇祯问起,该说的他还是会说:“陛下,丰年虽然年少,但不只是机灵,是真有真才实学。这孩子是个孤儿,被桃花庵里曾经住着的隐士收养,自三年前便一个人生活。本来臣与他并无交集,但他因为有事相求于臣,只好给臣出些主意,以便换取臣的帮助。臣见他颇有能力,便向他问策,他便跟臣说出他对于灾情的形成的分析,以及对未来灾情的预测。前者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臣不能不信。后者丰年自己说资料并不齐全,所以对于一部分预测并不十分肯定。” 花雪不想影响北方局势,但是放着受灾百姓不救却说不过去,便道:“大人,学生只是对灾情结束的时间并不确定。但对于明年起至少持续五年的天灾,却是很有把握的。” 陈洪谧点点头,对崇祯解释道:“丰年当时是这么对臣说的。” 崇祯四人也有些明白了,陈洪谧言之凿凿,这花雪应该确实就是那作出解释和预测的异人。若只是预测,他们也只当是小孩子胡闹,但之前的解释却很有道理,不能无视。但这花雪似乎是有什么顾虑,一直不肯直说怎么做出的预测,总是抖机灵岔话题。 崇祯问花雪:“丰年小兄弟,你既然出言解释,想必对灾情下的百姓很是同情,只是似乎对朕有什么意见?” 花雪摇头:“客观的说,你这个皇帝除了生不逢时和识人不明以外,其他的都还好。只是我没有做官的兴趣,一心只想跟沅沅姐过小日子,所以才不想被你礼贤下士,像诸葛亮一样不得不出山。” “你这么小就隐居?你之前说周阁老是当了三十年官,厌倦了,可你还没有当官啊?” “我每天挣钱和陪沅沅姐的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给你当官?” “大丈夫何患无妻?当了官还怕没钱没老婆?” “庸脂俗粉如何与沅沅姐相提并论!至于钱,捞钱的都是贪官好吧?” 一旁陈洪谧咳嗽两声打断二人:“咳,陛下,丰年,你们的话题又偏了。”顿了顿,对花雪说:“丰年,你还是跟陛下说说为什么会想到研究灾情。毕竟这与六艺并不沾边,你既然是心学嫡传,怎么反而去格物致知呢?” 花雪自然还用对陈沅的那套说辞:“陈大人也知道,沅沅姐是因为遇到了灾年,家里吃不起饭,所以才把她卖了的。所以我自从知道沅沅姐的事情之后,就对灾年上了心。我就想着,如果不遇到灾年,沅沅姐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可怜了?” 陈子龙对花雪之前揭柳如是黑历史不满,在一边插嘴:“听你这意思,如果不是遇到灾年,你好像也遇不到你那姐姐。” 花雪哪会被这么简单的问题难住,只要不是那种左右为难的悖论式问题,花雪回(xia)答(bian)起来都不难:“如果能让沅沅姐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童年,我不那么早认识沅沅姐又如何?至于一直不认识,像我们这样苍天注定的缘分,是肯定会认识的!”花雪心说,既然大花雪想要让我们认识,以他那莫名的伟力,在这个位面恐怕说是苍天注定也不为过吧。 崇祯等人对他无私的真情都有些感动,陈子龙想起自己和发妻与柳如是之间的关系,反而更是忧愁,心中升起一种如果自己先认识柳如是是不是就能给她幸福?而自己本来的夫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自己已有妻室,她也应该能找到她自己的幸福吧? 花雪接着自己之前的回(xia)忆(bian):“后来呢,先生去世,我需要自己想办法把沅沅姐赎出来,我就想,如果我有把灾年变成丰年的能力,岂不是就有能力把沅沅姐赎出来了?” 陈子龙极为好奇,惊呼:“你找到办法了?” 花雪又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我要是有办法还有什么要知府大人帮忙的?”花雪本来习惯用陈大人称呼陈洪谧,但既然陈子龙也在场,说陈大人就不清楚指谁了,所以花雪改用知府大人。 陈子龙感觉自己很受伤,自己怎么说也是修心养性多年的饱学之士,不过自己因为提及柳如是心有些乱了,所以刚刚没克制住自己好奇,直接问了出来。 花雪继续道:“我研究了很久也没有办法把灾年变成丰年。史书里记载古往今来那么多厉害人物,恐怕也只有李冰的都江堰敢说保川蜀两千年水患不兴,但是也不敢说管得到风调雨顺。至于诸葛亮借东风,就算不说赤壁之战成就的本是周瑜的威名,这江南冬天也本就有时候会刮东南风,即使北方冬天也不是总刮西北风。周瑜只是熟悉江南气候而已。” 其他几人只是从自身经历觉得花雪说的不假,陈子龙天文地理不虚,他也不是在学术上说瞎话的:“江南气候的确如此,很多地方气候多变,只有当地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比较准确的预测阴晴变化以及风向。” 陈子龙屡屡插话,使得花雪又想起柳如是来。花雪要帮陈沅建立班底。而刚才翻柳如是资料的时候,顺便翻了所谓“秦淮八艳”的资料,其中除了早已经故去的马湘兰,其余七人皆是正处在人生最美的年华。花雪既然要将陈沅神化,便动了将七人齐聚之心。 一来,七女中大多下场凄惨,让花雪同情之心大起。 二来,以大花雪的脾性,知道自己明明能改变这些女子的悲惨命运,却没有援手,肯定会对自己不满。 三来,民间流传的女神仙的传说,除了那几个大法力的,最出名的便是七仙女的组合。凑齐这七个,刚好可以“上应天星”,效法水泊梁山,以“七仙女”凡间化身名义行事。 凡间皇帝被称为“天子”,意即“天之长子”,七仙女在民间传说中恰恰是“天女”,而且是最嫡系的七个女儿。虽然明代重男轻女之风盛行,但是这样一来至少在宣传口号上不虚,七仙女无论如何也比人间所谓“天子”与天更亲。 第四十八章 下落人间八艳殊 大多数人类毕竟都是颜值控,这样七个气质高雅,美艳绝伦的少女站在一起,说她们不是七仙女临凡,恐怕都没有几个人信,比梁山好汉自吹天罡地煞可信度高太多了。 而且这“秦淮八艳”,虽然身世坎坷,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但是每一个都堪称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典范,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们性格独立自强,容易接受花雪给陈沅灌输的思想。个人能力方面,身世飘零,却能名留青史,显然个个是长袖善舞,聪明剔透。陈沅要以女儿身组建势力,这些姑娘毫无疑问是势力骨干的最佳人选。 花雪心念电转之间,便决定一定要把柳如是先忽悠来,其她人也要尽快帮她们脱离苦海。只是到底怎么把她忽悠过来,还需要仔细筹谋,见机行事。花雪相信以自己在忽悠技能上的高深造诣,肯定是口到噙来。 只是要请柳如是,绕不开陈子龙。花雪给陈子龙一个哥们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才的眼神,被陈子龙无视了。花雪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所以我就知道直接改变是没办法了,那我至少应该能预测吧?这样我去找找知府大人什么的,跟他一说,他能提前准备,就能先积攒粮食,到时候救很多人。他看我立下这般功劳,我请他出面也有底气不是?” 众人点点头,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一个自称心学嫡传的孩子,会专精理学的格物致知了。 花雪接着道:“所以我就尝试弄明白灾情发生都有什么预兆,然后遍阅我所能找到的有关灾情的典籍,终于在今年获得了重大的进展。也就是我之前跟陈大人说的那些。” 顿了顿,仿佛是为了让这些人少打扰他,花雪续道:“我得出的结论呢,就那么多。你们想要更多的结论呢,可以给我更多的资料,我花时间去研究,不过我可没有兴趣做官,也不会离开苏州,只有在桃花庵和沅沅姐作伴,我才有心情研究。” 崇祯几人对视几眼,明白花雪不做官不北上的心思甚坚。崇祯先发话:“丰年你既然不愿意北上做官,朕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的结论出自你一人之口,事关重大,可有什么提前验证之法?朕也需要给百官,给万民一个解释。” 花雪道:“我可以做个近期的预测,你回去验证一下就知道了。怎么样?” “先说说看?” “小范围没办法准确预测。大范围来说,根据我的预测:其一,这两个月山西某些地方会有大冰雹,具体有多大不知道,但我估计可能最大的比人还要大,不过冰雹和雨不同,‘雹打一条线’,只有一部分地方会有冰雹,具体位置不好说;其二,今年京师和河东少雨;其三,山东和河南处于下游,会因此而导致河流源头不旺,活水变质,雨水和河流水质发生变化,外观变色,饮用容易诱发疾病;其四,贵州大水;其五,江西大旱。” 这些都是花雪从另两个世界的史料记载中找到的资料,根据花雪的观察,像大规模天气,受到蝴蝶效应的影响还比较小,两个世界的资料基本都对的上。 陈子龙首先发出质疑:“丰年你刚才说山西会有大冰雹,常见的冰雹黄豆大小已经算大的了,拳头大小已经很危险了,你之前说的应该是比人头还大,而不是比人还大吧?” 其他几人也跟着点头,拳头大的冰雹都能砸伤人,人头大小都已经很夸张了,你这个比人还大的,那是冰雹?冰山吧? 花雪如今资料翻得很遛,又翻开资料确认了一下,原文是“闰四月癸丑,武乡、沁源大雨雹,最大者如象,次如牛。”花雪查过那两个地方,都在山西。至于冰雹的大小,花雪都怕说出来把这几个人吓到,所以已经往小了说了。牛一样大的冰雹都不算最大的,何况人。最大的跟大象一样大的冰雹,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已经跟轰炸差不多了。 花雪很严肃的摇摇头:“我没有说错。拳头大的冰雹虽不常见,但都有听说,人头大的极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情况都还在正常的天气变化之内,我根本就无法做出详细预测。只有天气变化非常明显的情况,我才能隔着这么远去进行预测。 “当年张衡发明地动仪,能够精确侦测到遥远地方的并不巨大的地震。当时陇西地震,因为并不严重,京师没有震感,虽然地动仪有了反应,但其他人都不信。直到消息传来,人们才知道张衡的地动仪如此灵验。 “以我的能力,还处在需要通过能够观察到的迹象来做出判断的程度。如果那产生冰雹的迹象不是如此强烈,我在苏州根本无法预测到。” 事实上是如果并不严重的冰雹天气,根本不会被史书明确记载。只有严重到一定程度的灾情,才会在史书中留下详细记载。所以并不严重的灾情,即便近在苏州附近,小花雪也无法“预测”,因为记载中没有。而严重的灾情,哪怕远在欧罗巴,只要史书中有记载,花雪就能准确“预测”。 众人一想也是,如果不是十分显著的变化,要在苏州预测山西的天气,几乎不可能,花雪说的很有道理。对他们来说能够预测就很厉害了,哪里在乎是“花雪水平”还是“地动仪水平”。 花雪接着道:“实际上冰雹由于他的特殊性,对于局部的危害极重,但也由于‘雹打一条线’的特点,整体灾害波及范围并不广。我之所以先说这个,是因为发生的时间近,并且特点显著,只要消息传来,立刻就知道有没有。” 因为术业有专攻,所以关于具体的灾情问题由陈子龙来负责交流,这是之前定好的,只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要面对的异人年纪如此小。 第四十九章 未卜先知九州事 陈子龙又接着发问:“丰年你说的京师和河东少雨,少到什么程度?” 花雪有点蒙,这个是记载原文,就是说少雨。只好说道:“具体少到什么程度,很难说,别说现在,就是到了夏天我也很难准确判断,但肯定是少就对了。” 花雪越是说无法准确判断,众人越觉得他不是信口开河,越觉得他可靠,因为大多数骗子都会大言炎炎,把自己说的无所不能。当然,他们这种思维放在信息时代就过于淳朴了,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有这样的判断已经很不容易了。 陈子龙也在心中点头,事实上书本中根本就没有对于雨量的足够精确的记载,像花雪这种靠资料自己研究出来的预测方法,根据的资料本身都只是用“少雨”“干旱”这类词描述旱情,如果花雪能做出更精确的判断,反而不正常。陈子龙这么问本来就不是想知道更精确的描述,而就是验证花雪是否在吹牛。 陈子龙继续发问:“丰年你之前说雨水形成是因为水汽遇冷,那为什么会有雨水变质一说?” 这个倒是难不倒花雪,原始行星当年污染十分严重,所以后来星际时代吸取教训,对于环境保护的教育从未放松,所以花雪不用查资料也知道雨水为什么可能变质。 “你或许见得少,但常年在北方的几位应该常见到沙尘天气。空气中并不只有水汽,尘土也会被风高高卷起,越是干旱,扬尘就越重。这些扬起的沙尘混入凝结的雨水中落下,就会导致雨水变质。更复杂的变化我虽然知道,但说给你们也不懂,你们只需要知道有这回事就行了。” 花雪不仅是被问得烦了,关键是后面两个预测他很难解释原因,所以干脆把话堵上,等结果出来,对不对一目了然,现在解释再多,一旦结果不对也没有用。 陈子龙又被噎住了,这孩子真是对他太不友好了。 其他几人在这方面并无特长,所以对于花雪说说了他们也不懂并无异议,除了觉得花雪狂了一点,也只能看着陈子龙,看他什么反应。 陈子龙没办法,转身对崇祯回道:“陛下,丰年小先生此番做出的五条预测,都是一旦发生,容易被确定的。尤其是第一条关于冰雹的预测更是说这两个月就会发生。臣听小先生的预测,不仅条理清晰,而且能够自圆其说,可信度颇高。而且小先生的结论与他所说的得出结论的方式并不矛盾,更增加了可信度。臣确信小先生有真才实学,至少在天文一项上,学生甘拜下风。至于预测的准确度,还得等具体的消息。” 崇祯听明白陈子龙服了,但是还有迷糊的地方:“卿说的‘不矛盾’是什么意思?” 陈子龙道:“小先生的研究,并非通过自己多年来的实地测量,而是通过历来流传的资料。这些资料中的记载,就如小先生之前的用词,都是‘少雨’‘大旱’等等。臣之前问小先生‘少雨’的程度,更准确结论,需要亲自测量过当地多年的雨情,这是小先生个人不可能得到的资料。而小先生说的难以判断,恰恰说明他判断的来源的确是那些流传的资料。” 花雪在一旁翻白眼,这陈子龙也太阴了,居然给他挖坑。还好历史记载里确实是那些含糊的词语,否则还不好解释了。 陈洪谧对花雪的预测是相信的,所以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救济受灾的民众。 “丰年你做出这些预测,可有对应的救灾措施?” 花雪的资料库还是比较全的,不过他当时记下的都是历史资料,所以记载的救灾措施也是历史书中记载的应对,这些应对措施都有时代和地域的局限性,花雪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所以不打算拿出来说。但是有一些措施是普适的。 “冰雹造成的损失是下冰雹的当时一次性造成的,很少有后续灾害。所以减少冰雹造成的灾害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提醒人们这两个月出门的时候都随身准备好竹篓或者柳条筐之类的,遇到冰雹护住脑袋,这样就能降低人员伤亡。二是今年种植的作物,尽量以白薯之类的为主,而非那些冰雹一砸就坏的作物。” 这两个措施不是什么史料记载,前者是从安全帽想到的,后者则是对于块茎作物的基础认知。 崇祯问:“白薯是什么?” “一种跟红薯差不多的作物,陕西那边肯定有,山西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红薯也是可以的。” 崇祯继续问:“红薯是什么?”他一个从小在宫廷长大的皇帝,怎么会对农作物有什么见识?何况这两种都是新引进的作物。 花雪无奈,道:“红薯又叫甘薯,徐阁老有个《甘薯疏》你总知道吧?” 崇祯就算见过也不可能还记得,转头看陈子龙。 陈子龙点头:“的确有。徐师说甘薯适合在全国大部分地方推广,产量高,抗旱,而且味道也很好。至于白薯,我也不太了解。” 花雪道:“白薯的事情你可以派人去陕西调查,我听说那边有种植,不过那边人怎么称呼它我就不知道了。跟红薯一样是地里挖出来的,比红薯圆一些,表皮土黄色。跟红薯一样,都是抗旱作物。而且相比红薯,白薯抗寒,适合西北干冷地区种植。” 陈子龙奇怪:“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雪道:“我吃的时候问过,说是从陕西带过来的稀罕物。” “那你怎么知道它的特点?” “当然是一起问的。” 陈子龙显然不信,带东西来的人即便知道东西从哪来,又怎么可能知道这东西抗旱抗寒?而且花雪说不知道陕西那边怎么称呼它显然也有问题。不过小花雪既然这么说了,陈子龙也就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所以也没有再问。 陈洪谧又问:“那其它的呢?” 花雪摇头:“有这位徐阁老高徒在此,如何抗灾,就不用问我了吧?我对这些具体的问题,确实没有什么研究啊!” 第五十章 聚众方成十卷书 陈洪谧恍然,有些尴尬,刚才崇祯他们来以前,花雪不就是向自己推荐徐阁老的《农书》嘛! 崇祯这边向陈子龙示意,这是之前商量好的暗号,就是要陈子龙自己判断是否要提出跟“异人”提出共同编撰《农书》。谈话的节奏需要崇祯掌握,而细节的判断要吴陈二人在各自领域做出。 陈子龙得到示意,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花雪从零散的资料中能得出如此多的结论,其格物致知的能力,以及对资料内容的敏感对于编撰书籍都十分有益。 “丰年小先生,徐师生前留下《农书》草稿,至今尚未整理付梓。卧子(陈子龙字)得陛下允许,此次前来也有想请小先生出山帮忙整理之意。不知小先生意下如何?”平时说话可以你你我我的,但关系到先师遗稿,陈子龙说话时礼数甚周。 花雪一乐,自己别的本事或许一般,但有系统的扫描存储整理功能在,编撰书籍真是太擅长了。 “整理编撰书籍的确是我之所长,但是我忙着赚钱娶媳妇,哪有时间啊?” 这话摆明了是在要好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陈洪谧很奇怪,花雪当初那么一大片宝藏,什么都没要,怎么现在反而掉到钱眼里去了? “丰年你缺钱?你之前还跟我说不在乎钱啊?” 他这么问,其他几人以为他献策的时候陈洪谧要用金银奖赏他,被他拒绝了,哪能知道会有宝藏一事? 花雪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之前光想着把姐姐赎出来,而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养活自己画什么钱啊!这几天我才反应过来,沅沅姐平日里的花销可不是我那么小。而且我还想要给姐姐找几个女伴,什么教她诗书的女先生啊,陪她说话的小姐妹啊,照顾她起居的小丫鬟啊。还有我们结婚的时候不还要有聘礼嫁妆什么的,这些不都得我准备嘛!” 陈洪谧了然,花雪之前那么大方的不要宝藏分成,除了确实不在乎钱财之外,显然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其实他心下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藏宝图的事情向崇祯汇报,这宝藏虽多,但救苏州之民有余,他也能确保钱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一旦汇报朝廷,钱还有多少用于救灾就不好说了,而即便真的都用上,对于全国,也颇有杯水车薪之感。而花雪的口风,显然与陈洪谧一样对此避而不谈,显然也是信不过朝廷。 陈子龙听前面那些话,还感觉愁得慌,他也不是有陶朱、猗顿之富,谁知道花雪会开多大的口,要多少钱?但一听“教她诗书的女先生”,立马明白花雪所指,这显然是要他找柳如是来,只是心中犹豫,这花雪不会见色起异? 见陈子龙欲言又止,面带犹豫,花雪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所在,便道:“你把你那红颜知己请来,我也不去接触,让她自与我沅沅姐交流,她们两人如果谈得来便好。” 见陈子龙还在犹豫,接着怂恿道:“我听闻因为之前你媳妇把人家得罪得狠了,人家好久没理你了,你把她请来,整理书稿之余,你也可以就近与之重温旧梦,岂不两全其美?” 陈子龙显然被说动了,但仍有顾虑,他也不再矫情,直接问:“你确实不是觊觎影怜美色?” 花雪不屑一笑,你当大花雪亲封的女神是假的啊? “等你把她找来,让她与我沅沅姐见一面,然后你问问她,谁是当今天下最美丽的人,你看看她怎么说!” 这话连对女色完全无感的王承恩都镇住了,这是对其容颜何等的自信! 好在在场的包括崇祯皇帝在内,都不是色欲熏心之辈,所以众人虽然好奇,但也没有什么觊觎之心。即便王承恩一心为崇祯挑选可以让崇祯放松的妃子,也不会特意去找有夫之妇。 见花雪似乎确实对柳如是没有不轨企图,陈子龙点头答应。 花雪道:“那你快回家去取书稿,参考资料也越多越好。” 花雪突然想到之前查陈子龙资料的时候查到,陈子龙就在选官之后,赴任的路上得到他母亲去世的噩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让他尽快回家总不会错。于是道:“听闻你家中还有高堂在上,你回家之后就先不要着急回来了,直接派人把手稿和资料送来苏州府衙这里,到时候我就在这里编书了,我也需要先翻阅一下那些资料,先了解一下大致的内容。至于你,先在家多陪伴一下老人家,等到我觉得需要你回来的时候再找人喊你来。反正松江离苏州不远。” 陈子龙听他提起母亲,心中也颇为想念,但公务要紧,只能道:“我还打算约齐一些徐师门人,共同编书,你看是我们分章节各自编撰,还是大家一起共同探讨?” 花雪既然想要陈子龙在家多陪陪母亲,自然不会说要共同探讨。更何况,他编书的时候让系统扫描一遍,一整理,自己直接更正一些疏漏矛盾之处,然后抄出来就得了,还用和谁讨论? “当然是分章节,不过你把手稿都抄一份给我。具体编撰哪一部分,你和你那些同门先商量好,最后剩下的分给我就是了。” 众人都觉得他口气好大,任由其他人分配,也不怕遇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这时候王承恩说话了:“陛下,老奴插一句话,这陈大人虽然忠心耿耿,但是陛下离京的消息毕竟需要严格保密,陈大人离开的话,一旦消息泄露,岂不是要担责任?” 众人一愣,这事情说大不大,崇祯只要不遇刺,什么都好说,但是一旦有什么惊险,这件事却也小不了。 花雪不给面子:“这事情好解决,你赶紧回你皇宫去不就结了。你说你亲自跑这一趟有什么用?这不耽误事儿嘛!” 王承恩怒瞪花雪,崇祯也有些发怒,这孩子也太气人了,只是考虑到这居然是他要礼贤下士的“异人”,才一忍再忍。陈洪谧倒是希望能将崇祯劝回京,只是给花雪打眼色,示意他言语尊重点。 第五十一章 恩怨情仇传一脉 吴伟业出言:“丰年小先生恃才傲物,也不能对陛下如此无礼吧?” 花雪也不想翻脸,但是他也不会低头,心思一动便想起了唐寅,道:“大明天子对不起我桃花庵一脉,我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崇祯等人茫然,吴伟业和陈洪谧倒是明白。陈洪谧给崇祯解释:“当年弘治年间,唐寅赴京赶考,因为徐经科举一案被牵连,功名直接被革除。但实际上朝廷也是查无实据,心知冤枉了徐经和唐寅,以及当届的主考官程敏政,但是为了平息舆论,还是把三人都处罚了。丰年所居桃花庵便是唐寅晚年所建。他说我大明对不起桃花庵一脉,倒是确有其事。不过,丰年你到底是唐寅一脉,还是心学一脉?” 花雪本人跟这两方都没有关系,但是前身所学确实是心学嫡传,可见收养他的先生肯定是心学一脉,不过既然能住在桃花庵,想必与唐寅也有关系。花雪之前为了忽悠陈洪谧,已经搜索过相关人等,准备了好了如何解释他跟唐寅的关系,这时候正好拿出来解(hu)释(you):“当年宁王之乱前,最先察觉宁王反心的便是被宁王征调的唐先生。唐先生装疯从宁王府脱离,曾向朝廷示警,不过被当时的朝廷无视。后来阳明先生平叛之际,也曾向唐先生了解情况。” 顿了顿,又道,“阳明先生与唐先生在京城参加科举时便有交情,不过阳明先生过了会试,唐先生,哼。” 众人皆知他冷哼的意思,唐寅其实也过了会试,但无错却被朝廷剥夺了成绩,甚至终生禁考,罢黜为吏。两者际遇,对比之下更令人唏嘘。 也不管崇祯尴尬,花雪接着说(bian)道:“阳明先生海内大儒,门人弟子无数;唐先生诗词歌赋从不服人,但教书育人,并非所长。所以唐先生后辈,多有拜入心学门下,继承两家所长。” 其实花雪说来说去,都没说出具体的传承脉络。陈洪谧之前也没有查出那个收养花雪的隐士到底是谁,甚至就连花雪前身,都不知道这位隐士姓名来历。花雪只能猜测,如果不是大花雪无聊搞得化身什么的,那么肯定就与唐寅有关,否则不会住在桃花庵里。至于心学传人的身份,一身所学做不了假,心法中知行合一的纲要,如果不是心学的功法才怪。所以花雪说的这些,虽然都是他自己在信口忽悠,但大多都是根据已有线索合情合理的推论后的补充。 众人听花雪说完,倒是都信了,在场众人,除了王承恩是死忠粉以外,就连崇祯自己,学的也是孔子的“君待臣有礼,臣事上以忠”。既然皇家先对不起了人家桃花庵一脉,人家不待见是应该的,没当面骂你已经很给面子了。明朝大臣当面骂皇帝的大有人在,除了永乐和他爹,其他皇帝对此都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王承恩虽然是皇帝死忠,但其实受的也是这个教育,所以他得跟花雪讲道理:“咱家问小先生一句,小先生是唐氏传人或许不假,但是心学传人也是真吧?大明对心学,应该没有亏欠之处吧?阳明公一心为国,见到传人对陛下如此无礼,心中作何感想啊?” 花雪为小姐背锅多年,诡辩之术不在话下:“大明是没亏欠心学,但心学不仅没亏待大明,还对大明有功。心学传人的身份,不亏欠皇室,而皇室亏欠唐氏,说到底,还是皇室亏欠于我啊!” 王承恩道:“你口口声声唐氏传人,可除了住处以外,也没拿出什么像样的证据,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是唐氏传人?” 花雪看了陈洪谧一眼,对陈洪谧微微摇头,制止他拿出地图佐证,他心知肚明那地图是他自己画的,陈洪谧并非此道大家,所以看不出问题,但不代表吴伟业和陈子龙也看不出来。 回过头,故作摇头晃脑以掩饰刚才的动作,口中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一番做作之后,正态对王承恩道:“看公公一片忠心,皇帝也放心让你伴驾出行,看你年纪又与曹化淳对不上,想必是王承恩王公公了?” 众人皆是一愣,然后面现不解之色,花雪一个十四岁孩子,怎么可能认识久居深宫的王承恩? 王承恩忙到:“小先生怎么识得咱家?” 花雪道:“当然不认识你,但是能被皇帝如此信任的太监,不就是信王府时候先后陪伴他长大的你们俩吗?带别人随身伴驾,他睡得着吗?” 崇祯奇怪:“你对朕的事情这么了解?” 花雪也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谁让历史资料就是那么全呢!他只好给自己找(bian)原(gu)因(shi):“当初你们斗倒魏忠贤的时候,天下称颂,大快人心!那时候先生还在,还想为这事编个戏曲给梨园传唱,所以搜罗了不少事迹,信王府曹王两位公公可是其中一等一的功臣。” 花雪虽然解释过去了,崇祯还是感觉奇怪,之前周阁老的事情他知道,解释说是周阁老自墨,这时候又知道随身太监是谁,这实在不能不让崇祯怀疑。崇祯倒也不是怀疑花雪有什么密探,只是觉得宫里的消息在外面传得太多,他自己还有没有隐私了! 王承恩也打定主意回去跟曹化淳商量一下要整顿一下手底下的太监宫女了,这宫闱之事,可不能再在宫外乱传了。不过他也不放松追问:“小先生不能随便念一首唐先生的诗,便说是他的传人,这诗可是流传甚广,会的人很多,说明不了什么。” 花雪也有点为难,他本人所学都是未来的教育成果,前身一身心学修为,两者都与唐寅关系不大,他还真没有什么本事证明自己是唐氏传人。但如果不拿出些什么证据,或许连陈洪谧都会起疑。 第五十二章 诗词歌赋震两才 花雪一边在心中思考办法,一边用言语拖延时间:“念诗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唐先生诗书画三绝,皆为才华天纵,非是人力能及。陆放翁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便是此理。当年苏门四学士,即便成就最大的秦观和黄庭坚,秦观得的是‘但愿人长久’的婉约,黄庭坚更是走杜甫的诗风,又有哪个学得来苏仙的‘大江东去’?可见创作能力的传承,根本与风格无关。我无论拿出什么作品,也都无法证明自己是唐氏嫡传吧?” 众人都觉得这话在理,心学这种理论学说是可以一脉相承的,只要弟子努力,自然可以学得师傅的学问。但诗词的风格,是与个人心性与经历有关的。苏门四学士多得苏轼指点,但风格都与苏轼迥异,反倒是辛弃疾有几分苏轼豪放派的风格,两人却连面都没见过。 王承恩也点点头,道:“也不要求你现场作诗,更不要求你风格与唐先生有多相似。但你既然自称是唐氏传人,平日里总会有自吟自乐,或者借诗言志消愁之作吧?你只要念一首我们大家都没听过的,水平比较高的,咱家就信你确实是唐氏传人。毕竟阳明公本人都不以诗词见长。陛下,您看这样如何?” 崇祯点点头:“不错,小先生拿出一首大家都没听过得佳作,便可证明确实是唐氏传人。” 吴伟业等人也点点头,不管花雪拿出的诗词佳作是否他自己所作,只要大家都没听过,至少说明他或者收养他的先生确实在这方面很擅长,那就足够了。毕竟,心学嫡传传的是理论,并不包含诗词之道。 花雪自己还愁着呢,哪知道他们拿出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一个上过语文课的孩子,背一篇明朝以后的诗词还不容易? 想了想,花雪冲崇祯道:“也罢,我就捡一首你爱听的!当年魏忠贤乱政的时候,先生就作过一首杂诗,并无外传。这还是后来哄我的时候先生背给我听的,否则那时候先生还没收养我,我也不会知道。” 顿了顿,花雪吟道:“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崇祯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崇祯即便不擅长文学,但起码的鉴赏能力是有的。这首诗在十年之前只是说所有人都在魏忠贤的压迫下失声,希望有人站出来弄倒魏忠贤。但如今花雪读出来,就是对他崇祯功绩的赞扬。崇祯在所有人都失声的时候站出来,斗倒了魏忠贤。尽管崇祯占了身份的便宜,但毫无疑问天公降的人才就是他崇祯,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忠臣们。所以这诗崇祯爱听极了。 王承恩也愿意听啊,他显然也是人才中的一个。如果这诗是事后作的,只能说是马屁拍的不错,但是作诗的是一个在苏州隐居的隐士,对方没有事后作这首诗拍马屁的动机,便只能是事前所作。这样一来就好像天公真的听到了隐士的劝,降下崇祯以及他王承恩等人才。这种预见性的巧合的马屁才最让人舒服,因为被拍的知道对方称赞自己没有目的,只是纯粹的称赞。 陈洪谧虽然也是进士,但他不以诗词见长,之前又调查过花雪的身世,虽然也没调查出那先生的身份,但其经常为梨园作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知道那先生虽然因为隐居而声名不著,但确实是有才的。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有才,这首诗的水平,显然已经不只是好的问题了,妥妥是传世名篇。 陈子龙被后世称为“明诗殿军”,(当然不是指第四名,而是说他是明朝最后一个诗人。至于吴伟业,他活到了清初,所以叫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也是以诗人的身份,名传后世,两人的鉴赏水平与其他三人比,自然高出一大截,也只有他们两个能够品味出这首诗到底好在哪里。 陈子龙更善于写词,后世公认为明朝第一词人,唯一能表示不服的基本也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了,但杨慎早就不在世了,所以虽然不知道后世以什么标准评价的,但至少陈子龙词横绝当世是没有争议的。吴伟业以诗闻名,虽然他的诗大成于明亡之后,但如今也是当世首屈一指的诗人。两人在诗词之道上傲视同侪,基本也就对方能够入眼,也就差直接说当世诗人,“唯使君与操尔”了。其他人或许从整个文学领域,可能比他们二人强,但仅以诗词而论,两人除了对方基本也就都不在眼内了。 可没想到今天居然听到一首没有流传出去的佳作,而这佳作已经超越了两人既往所作的所有诗了,这由不得二人不感到心惊。二人都是此道大家,自然明白,一个学者一生所作之诗,大多只是合于韵律,能够不出现明显错误而已。其中有十之一二遣词格律俱佳,就算是此中高手。这样的诗,平时诗词应和足够有面子,文会上已经能够出风头,录入诗集之中,发表出去,就可以自称诗人了。至于那些流传千古的佳作,真的只能是放翁说的那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绝非冥思苦想埋头创作可得。诗人个人实力自然重要,灵光一闪更是不可或缺。除了李白苏仙等少数天才以外,大部分诗人都是这个路子。所以往往有诗人一辈子作品水平一般,但因为一首灵光乍现之作名传千古。也有诗人一生所作诗词水平上佳者无数,但真正足以传世的一首都没有。 吴伟业心思缜密一些,他心中是有怀疑的。他就是苏州人士,苏州有如此大能,自己怎么毫无耳闻?但一想到这诗可能是花雪现作的,就更是浑身发冷。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骆宾王这么大的时候,好吧,骆宾王七岁的时候写的《咏鹅》,都没有这个水平,那可是骆宾王!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后,他宁愿相信这诗是那位隐士的得意之作,也不能相信这是花雪片刻之间,不仅作成诗,还编好了故事。这已经不是妖孽可以形容了,曹植写诗还得走七步。 第五十三章 恃勇而骄傲三士 陈子龙在心中扼腕叹息,自己大小也算个诗人,平时所作诗篇,水平上佳者大有,但是如此足以传世的诗,还一首都没做过!心中羡慕,渴求,但也知道,这种诗不应该是正常水平,只能靠灵光一现,当然,李白苏仙之流另说,人家怎么叫仙呢! 陈子龙被激发了好奇心,于是两眼放光,追问道:“令先生真高士也!可还有如此好诗没有流传在外?” 其他几人也因为听闻佳作,心情激荡。那“我劝天公重抖擞”,的确是大气磅礴到一定境界了,最能激发人心中的豪情。这几位又都是有壮志在胸的,所以都是激动难以自持,眼巴巴的看着花雪,希望再听到一首足以传世的名篇。 花雪被几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当然知道这首诗好,否则不会几百年之后还被收录在教材之中,却也没想到众人会如此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教材中看到好诗是必然的,而生活中遇到如此好诗就是妥妥的惊喜了。 花雪当然还能背不少诗,但是没有必要啊,他又不是要显摆文采来的,只要证明一下先生的水平就好。于是道:“不管有没有别的,你们只需要说这一首诗如何?” 众人自然交口称赞,王承恩也不再追究花雪无礼。但是原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陈子龙一旦离开,担不起泄露皇帝行踪的责任。 花雪突然又想到个问题:“你们不让陈子龙离队,不会也想限制我的行动吧?如果我回家去了,岂不是也可能泄露你的行踪?” 王承恩很奇怪:“当然啊,你刚才说以后要在苏州府衙编书,难道不是已经意识到在陛下回京以前,你要住在府衙吗?” 花雪心说:“我意识到才怪!我只是不想让其他男人有机会接近沅沅姐罢了。” 花雪还要回家陪沅沅姐,当然不可能同意被限制自由。他自然也不可能同意把沅沅姐接到府衙来,这里这么多男的,都迷上沅沅姐,要给他增加多少麻烦啊。 于是花雪道:“我是肯定不会同意被限制在府衙的,你们也限制不住我,我出去了,陈子龙也就不需要再限制了,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王承恩招招手,高文彩带着三个锦衣卫进来了,还留了两个在院子里。 王承恩道:“丰年小先生,这件事情,恐怕由不得你,为了陛下安全,恐怕要委屈你一阵子。” 花雪不想撕破脸,大明还有几年才会倒,他可不想被通缉。于是道:“陛下,你觉得如果我能证明自己不会威胁你的安全,你是否可以让他们让开?” 崇祯不明白:“你要怎么证明?” 花雪笑笑:“如果我能证明你站在这个屋子里,其实对于我来说可以随时取你性命,并且从容离去,但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我不会做威胁你安全的事情?” 崇祯还没有说什么,高文彩怒了,这显然是不把他们锦衣卫看在眼里。不过身份限制,使他只是跨前几步,挡在花雪与崇祯之间,以备不测,并不发言,只是怒目而视花雪。王承恩也挪到崇祯身前,但花雪问的是崇祯,他见惯了花雪大胆,也不会徒劳去呵斥,只等崇祯吩咐。 崇祯笑了:“其实本来我让你回去也并无不可,在这大明的土地上,朕自问还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何况朕自己也是个高手。但是你这么一说,朕如果放你离开,如何对得起保护朕的锦衣卫们?你想试,不妨来试一试。” 陈洪谧本想阻拦,但又一想,让花雪试一试也无妨,如果能把崇祯吓回宫,对崇祯的安全反而有好处。花雪失败了的话,崇祯如今用得上他,也不会严惩他。他这个年纪却这么好斗,给他点教训也是好的。 吴伟业和陈子龙两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件事显然不是真行刺,所以他们也不搀和,两个人听崇祯答应花雪的挑衅,就自觉让到一旁。他们俩也不认为花雪一个孩子,可能在四个锦衣卫保护下,突破到崇祯面前。 花雪之前就屡屡挑衅崇祯,想要试试自己武艺如何,反正他又死不了,崇祯有求于他,也不会真的生他气,这也是年纪够小的好处。此时见崇祯同意,当下道:“几位锦衣卫的朋友尽管站好位置,准备好了说一声,咱们就开始。” 高文彩四人在崇祯前后左右站好:正面是高文彩;左右两个小旗略微靠前,侧身面对花雪,也把崇祯身后的小旗纳入视野,既防止花雪有可能真的突破高文彩,也不完全信任崇祯身后的护卫,这是贴身防卫的要求,除了被保护者和上峰,对其余人均要保持警惕;后面那个背对崇祯,他只负责防止花雪绕到后面,除非崇祯或者高文彩召唤,否则绝不管前面的事,这是防止身后传来的冷箭,也是防止他有反心直接在崇祯身后动手。 王承恩仍然站在崇祯身前,他是崇祯最后一层防护,连崇祯都不得不练了一身武艺,他自然也跟着练了,而且练的时间只会更多。 各就各位,崇祯对锦衣卫的站位很满意,一看就知道平时训练没有松懈,至于王承恩站到他身前护卫,他在信王府时就已经习惯了。 “丰年小兄弟,朕倒要看看你功夫如何,你可以开始了。” 花雪本来只是随意站着,但崇祯话音一落,他立马化静为动。 花雪因为年纪小,本来就矮,穿越前测过只有一米五,他又是有身份的身穿,如今还是一米五。 身高矮有矮的好处。 前身从先生处得来的心学传承,内修《浩然正气》,内力纯正浩瀚,矮小对此当然没有什么助益。 但先生还教了他一门长大以前傍身的精细灵巧功夫,据说是阳明先生从《易经》中领悟的,所以叫做《易武》。 这种灵巧功夫,矮小瘦弱,非但不是妨碍,反而相得益彰,更能发挥威力。 另外,《易经》中领悟的武学,显然要依仗算力,花雪来自科技时代,数学是基础,对于《易武》中招式的相性更高。 第五十四章 以巧为能战四差 高文彩是高手,战斗经验丰富,但他既往的战斗经验,除了与同事切磋,就是面对江湖高手,从没有过与心学嫡传的《易武》交手的经验。毕竟,心学嫡传基本都是科举的进士,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除了领兵作战,平日根本不以武学争胜。 所以动手之前,高文彩并没有针对花雪作特别的准备,只是与平日动手前的姿势相同:锦衣卫即便不用刀切磋,起手姿势也是右脚在前的小弓步,身体微躬,左手空心拳回收,握刀鞘式,右臂横于胸前,右手实心拳,抽刀式。 花雪心算《易武》,对于这种左右不对称的姿势最为喜欢。不对称,就必然有强有弱。 锦衣卫的起手式,中间正大光明,最强,欲突破只能硬拼,靠力。 右侧看似空虚,但右手抽刀式可以封挡整个右侧,想要突破,要靠速度,速度比对方出刀要快,这在同境界之间,几乎不能。 左侧左拳收回,出击时只能用钻,用劈要起势蓄力,会慢一拍。钻拳刁钻有力,但攻击范围窄小。 本来因为快,钻拳并不容易躲过,左边是最凶险处。但是恰恰《易武》就善于算漏洞,钻拳的可能线路对花雪一目了然,突破需要的,是足够的灵巧。 花雪最不缺的,恰恰就是灵巧。以花雪的身体素质,动静转换之间又毫无滞涩。当高文彩意识到左拳无法命中,要移步封挡,回身劈扫时,花雪已经从他左边溜过。 锦衣卫的武功追求的是杀伤,既准且狠,尽管不能说是稳,但速度极快,刁钻狠辣已极。又因为以护卫为主,所以不吝牺牲,以伤换伤是其中上策。 就以起手式而论,左边非但不是弱点,反而是极强的陷阱。 这一式,面对正面强攻的敌人,能进能退。敌弱则我无往不利,敌强,则弓步前跨的右腿可以随时发力后撤,与身后的同伴合力御敌。 面对右侧的敌人,抽刀横扫是以不变应万变,所有用刀的人,都会这一招。除非能够比劈刀的速度还快,否则必然会被挡下。高文彩准备的时候,为了不遮挡崇祯与王承恩的视线,他与王承恩的站位是交错的。为了防止敌人真的比刀劈的速度还快,高文彩是偏右站位的。这样一来即便对面跑的比刀劈的还快,也要绕一个较大的弧度,足够身后的王承恩与锦衣卫右两人反应过来,封挡合击。 左侧本来是这一式的最强之处,因为高手冲拳的速度,实际上是可以和箭矢的速度相媲美,对手可能比刀劈的速度快,却绝不可能超过冲拳的速度。如果用科学解释,刀劈走弧线,冲拳走直线。如果要大花雪来解释,大花雪会说至少要高对方两个大境界,才能移动速度比对方出拳的速度还快,而同境界中达到速度极限的高手,就都有可能快过刀劈。理论上讲,这一式冲拳是无论如何都能将对面挡住的。 这个世界武力上限并不高,花雪和高文彩根本就在同一个境界。或者说不出意外,这个世界所有习武有成的武者,都在这一个境界。用大花雪的解释,这一个境界叫蓄气,是修炼内功的第一个境界。而若小花雪没有其他突破,他在这个世界寿终正寝时,《长春功》会自动帮他蓄气圆满,突破下一个境界。若是这样,他临终之前,便应该是蓄气境界的极限。 花雪与高文彩同为蓄气,自然不可能比高文彩冲拳更快。实际上,花雪现在是灵巧专长的武者,速度只是占着灵巧的便宜,稍快一点,想从右侧突破刀劈尚且不能。所以花雪是不可能在高文彩冲出这一拳之前,通过高文彩左侧。 但是花雪也不需要在高文彩出拳之前冲过去。恰恰相反,花雪只是一个急停,上半身就在高文彩的拳头要击中自己前进路线之前停了下来。就在高文彩左拳击出,转换不及,右拳尚未到来之际,花雪仗着自己矮小灵活,凭着上半身急停给下半身带来的惯性,用简单的后仰滑步,就从高文彩左臂下滑了过去。 锦衣卫的招式都是千锤百炼的,左侧可能被较为灵巧的人突破,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早就有相应的应对方法。 面对灵巧的对手,一对一,甚至二对一,都是有可能被突破的。所以四面围堵,前后夹击才是取胜之道。 锦衣卫的功夫不追求稳,只是因为锦衣卫向来喜欢用群殴,他们的战术本身足够稳。 高文彩靠右站,花雪从左侧突破便要直面王承恩。左右两边的锦衣卫又可以上前左右夹击。再有高文彩从后包抄,这就是一个四面拉网,瓮中捉鳖之局。 高文彩大吼一声:“夹!”提醒两个锦衣卫采用夹击的战术。自身也毫不犹豫转身,右前弓步换左后弓步,急进步,追击花雪。 这一声喊,崇祯身后的锦衣卫也被惊动。如果前面挡不住,他在后面提防又有何用?所以侧转身形,时刻准备支援。 左右两个锦衣卫跨步上前,王承恩稳守当中,稍稍拖后,这样一来,七个人呈一个竖长衡短,扭扭曲曲的十字型。 边上三个观众,都是进士出身,儒家六艺,射与御都是练过的。原本的御是指驾车,但是如今多指骑马,江南少马,练的最多的其实都是剑术。尤其大明的文官是有机会带兵打仗的,所以搏击之术,多有习练。三个人不敢说武艺多高,但至少都是行家。 看到花雪如此轻易晃过了高文彩,差一点都喊出好来。待见高文彩一声大吼,锦衣卫变阵之间就把花雪围住,这一声好可就不需要忍了。虽然也知道能跟着来的都是锦衣卫中精锐中的精锐,但心中还是对大明的军队战斗力,增添了一分信心。 其实高文彩心中也有些无奈。这次跟他一起来的小旗们虽然都是好手,但毕竟不是常年配合的,相互之间少些默契。否则不需要他喊这一声,另两个人自然会围上。 第五十五章 上蹿下跳显武艺 高文彩这一声喊虽然让变阵更为迅捷,但也让他自己回气稍慢了一丝。这一丝稍慢,会让花雪面对前方三人堵截包夹之时,自己的合围稍晚一丝。高文彩只能祈祷对方会被三人挡住一瞬,这样自己赶到时,就大局已定了。 但与让王承恩一人阻挡花雪,与自己前后夹击想比,对这种灵巧的对手,显然三人封堵,把握更大。所以尽管会耽搁自己回气,高文彩还是选择变阵。 面对三个人的封挡,换做当世任何一个高手,基本都得退避,或者硬桥硬马的直接打过去,但花雪不用,他有自己的绝招。 在王承恩哂笑的目光中,花雪借助前冲的惯性跳了起来。 对蓄气境界的武者来说,凌空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上下左右全无着力之处,身形变化全在对手掌握之中。非到万不得已,极少有蓄气境的武者会愿意让自己双脚完全离地。 在王承恩看来,花雪跳起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对敌经验太少。凌空扑击的确势大力猛,很多套路最后的拼命招式都是这个,但是花雪显然没到拼命的时候。这个时候选择跳起,只能是因为对敌经验少,还处于哪一招威力大,哪一招花哨,用哪一招的程度。 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当跳在空中的花雪凌空向后蹬出一腿,竟然仿佛踹在实物上,瞬间加速,从王承恩头顶越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目睹这一幕的崇祯甚至当场喊出三个字:“不可能!” 凌空踏步是先天高手的标志,即便是短暂的凌空踏步,也需要后天高手有特殊的运气技巧。在这个武力上限是蓄气的世界里,凌空踏步是不应该出现的奇迹。 然而这个世界并不是武力上限一直这么低的,在此之前,也是有过后天乃至先天高手的传说。尤其皇室典籍中更是对其有详细的记载。 当众人看到花雪凌空踏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花雪在这个不可能突破的时代突破了。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一个后天高手,要对付个位数的蓄气武者,实在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位后天高手还掌握了凌空踏步的先天技巧,更别说如果他已经先天了呢? 典籍中记载,先天高手都是真正的万人敌。除了真气源源不绝以外,最大的依仗就是凌空踏步。能够凌空踏步,人数的围堵就失去了意义。 然而以花雪的年纪,即便是在当年高手辈出的年代,也绝没有达到先天的可能。崇祯是看过相关的秘史记载的。古往今来,有明确记载突破先天的最年轻的武将是岳飞之子岳云,十六岁突破先天。但岳云是因为国难当头,为了保护出征的父亲,以降低寿命为代价,激发潜力做出的突破。这方法是当年冠军侯霍去病创下的。霍去病眼看汉匈之间大战将起,自己竟然先天都不到,以其绝强的天赋,生生找出一条激发潜力突破先天之法。也因为此法过于激烈,尝试期间又折腾得太狠,霍去病寿元大损,虽然成功突破先天,但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岳云突破时因为此法已被改良,虽然折损寿元,但也不会折损得那么狠,但奈何昏君当道,他二十三岁就被害。 对先天高手的记载有过研究的崇祯明白,花雪显然不会是先天。因为先天高手对于非先天高手的压制是全方位的。一个先天高手,只要亮出自己的气势,没到先天的人,除了个别拥有浩然正气的大儒以外,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勇气。当年长坂坡张飞一声断喝,吓退百万曹军,就是因为张飞通过大喝将自己的气势激发到先天极致。如果花雪是先天,他只需要亮一下气势,这场比试就完全没有必要。 即便花雪只是后天,崇祯也明白这场比试没有必要了。自己的确武艺高强,但这是针对普通的蓄气期武者来说的。皇室拥有的功法,即便再弱,至少在当代也是强绝的。所以崇祯即便战斗经验不多,与人单挑也并不虚。但是他毕竟不是那些天赋异禀,能够越级挑战的天才。尽管蓄气与后天的差距没有后天到先天那么大,崇祯也完全没有试一试的想法。所以失声喊出不可能后,崇祯立即喊停:“停!丰年小兄弟既然已经突破后天,这场比试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花雪当然没有突破后天,而且远远没有。他能凌空变向,只是因为领悟了精神力的初步应用。 花雪本身是人体变异实验的产物,原本变异的异能是类似不死之身的肉体,穿越之前因为觉醒了精神力而挣脱了奴隶枷锁。 穿越之后只是稍一练习,便适应了用精神力的初步使用:在某个方向的体表设置一层精神力护盾。但这层护盾强度并不高。 他这凌空一腿蹬出,只是借助于凝聚在脚后位置的护盾给自己一个反作用力而已。一次之后,精神力激荡,基本上短时间是没法再来一次了。甚至如果花雪不是足够瘦小,以他并不强的精神力,这样做也未必能够成功。 花雪在落地前已经看到众人的惊讶,但他只以为众人没有这种技巧。直到崇祯喊停,说他突破了后天,他才从前身的记忆中找到当年先生教他武艺时,跟他解释过得武学境界的外在表现。于是便明白崇祯他们是误会了。 大花雪教他《长春功》时,可没有把境界的外在表现描述得那么细。而且根据大花雪的说法,蓄气和后天之间并不存在内在的瓶颈。然而先生教前身《浩然正气》时明确说过,如今的时代无法突破蓄气。那些大儒尽管一腔足以对抗先天的浩然正气,《浩然正气》功法的境界也全都被限制在蓄气。 花雪想起刚来这个世界时,《系统使用说明书》说的“该位面超凡之力极低”以及“见证超凡位面进入末法”。所有人被限制在蓄气期,的确是超凡之力极低,那么见证所谓“末法”,是不是说在将来的某一天,连这仅有的蓄气期的内力也会被限制住? 第五十六章 否极泰来名六爻 花雪心念电转,停下前冲的脚步:“陛下既然喊停,我就默认自己赢了。不过,我如今确实还没有突破到后天,先生当年教我武艺时,也说这个世界无法突破到后天,只是先生也没说为什么。陛下可否为我解惑?” 双方罢手,又是崇祯自己认输,王承恩和高文彩等,也都不再冲向花雪,而是去把崇祯围住。观战的三人也都靠近过来,都想弄明白花雪的境界问题,以及花雪提出的,为什么无法突破的问题。 崇祯道:“自古以来,凌空踏步都是先天的特征,少数后天高手可以凭借特殊的技巧达到。小先生能够做到,显然是已经突破后天。难道连小先生你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无法突破?” 花雪摇头:“你也知道后天高手凭借技巧可以做到。蓄气和后天在内力的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量的区别。我身材矮小灵活,体质又有些特殊,所以只需要蓄气的内力,便可以做到。” 众人恍然。武者在蓄气期,内力不断积蓄于丹田,直到丹田满溢,内力充盈于经脉,才算突破后天。突破过程主要是量的积累,而积累过程中内力会更为精纯,但实际上质的差异不大。所以只要丹田足够宽广,理论上蓄气期的内力是可以比别人的后天境界还要深厚的,只是这种体质极为罕见罢了。 崇祯也明白了,花雪既然是这种体质特殊的天才,就相当于一个后天境界的战力,何况还掌握了先天技巧。在这个所有人都无法突破蓄力期的时代,这就是毫无疑问的最强者。所以尽管明白花雪没有突破,崇祯依然以对待强者的姿态对待花雪:“小先生即便没有突破,却也已经有后天境界的战斗力了。” 顿了顿,回答花雪之前的问题:“皇室对于为什么无法突破后天,也没有得出结论。但皇室有详细的记载,记录具体什么时候开始,武者无法突破后天。更有之前从什么时候开始,武者无法突破先天的记录。小先生既然想知道,朕就详细说一说。或许小先生可以从中得出些结论。” 又对其他几人道:“你们都是朕之心腹,也都习武有成。就一起听一听,或许谁的思维更加独特,就找出原因了呢。” 崇祯严肃道:“首先说明,朕说的都是皇室记载,只有历代皇帝接任之后,才有资格查阅。也因为是留给后代帝王的隐秘资料。之前小先生说朕一旦遇到那种事,肯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说到朕心里去了。朕在玉碎前的最后一件事情,肯定是把这些记载都给烧掉。因为不会被公布,所以想必也没有必要文过饰非,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众人皆是点头表示同意,这些隐秘记载比起正规的史料可靠得多,毕竟比起史官,皇帝的消息来源更多,更何况大明还有历朝历代首屈一指的情报机构锦衣卫。锦衣卫探查的隐秘消息,是不会告诉史官的,但是只要不与指挥使利益冲突,想必是不会瞒皇帝的。 “朕先说这个,是因为最早的相关记载,在外界野史的传闻中,便是对皇室形象非常不利的。又因为关于武学境界的说法是不出现于史家记载的,所以即便是正史,对此也很是语焉不详,使得皇室形象在民间大受打击。” 在场的对于大明的历史都有了解,听崇祯一说,隐隐都有猜测,但这事情显然不能宣之于口。于是都静听崇祯絮叨。 “我朝唯一一个先天高手,想必大家都能猜到是谁。” 众人皆是一愣,大明建国至今二百五十余年,竟然只有一个先天高手?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关于谁是那个先天高手,在别的朝代或许会有争议,但明朝,所有人都只会猜那一个,显然是张三丰。 “不错。就是清虚元妙真君张三丰。” 清虚元妙真君是明世宗嘉靖给张三丰加封的封号,武当对于大明意义非凡,大明历代皇帝常会给张三丰加封。距离如今最近的一个便是嘉靖给的这个封号,所以崇祯才这么称呼张三丰。 众人皆是心道果不其然。 “然而即便是张三丰张真人,他突破先天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大明。换句话说,自从大明建国以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突破先天。大明历代的文字狱,所忌讳的不是那些巫蛊之言。只忌讳一个说法,就是大明朝为天地不容,所以自大明建立以来,没有一个武者能够突破先天。” “难道元朝先天很多?” 崇祯摇头:“如果元朝有先天,大明凭什么战胜元朝?或者说如果南宋还有先天存世,蒙古铁骑,又怎么可能南下?南宋能在金人手里苟活,还不是因为南宋初年,一干先天还在世?” 花雪总结道:“也就是说,其实南宋后期,就已经没有突破先天的了。所有在那以后突破先天的高手,实际上就只有张三丰一个人?” 崇祯点点头。 花雪想了想,又问:“张真人活了那么久,你确信他不是在南宋就已经突破了?” 崇祯确定道:“我大明与张真人之间关系十分亲密,抗元大业,多得张真人帮助。张真人因为年龄够大,对后人来说十分神秘,但太祖等人,对于张真人的生平还是有了解的。太祖明确说:‘元朝灭宋之后唯一一个成就先天的武者,便是一直坚持反元的张真人。’这对也元朝来说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 “那张真人有没有说过为什么别人无法突破,只有他可以?”花雪问过之后摇摇头,道:“想必是没有了,否则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你也不会提出来。” 崇祯又点了点头,确认道:“张真人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破了。按照太祖的说法,张真人的先天,并不是如前人一样突破的,是靠远超境界的精神感悟引导,在超乎常人想象的年龄,水到渠成成就的先天。” 第五十七章 郑和宝船游七海 花雪听到靠年龄增长突破先天,颇有一种自己练的《长春功》的既视感。于是问系统:“张三丰不会练过《长春功》吧?” 系统中有大花雪关于历史的记载,张三丰的记载自然不会没有。而大花雪留下的家族史,虽然没有让系统搜集整理,但小花雪的《长春功》是在系统引导下学习的,大花雪肯定在系统中留下过相关记录。如果张三丰有练过《长春功》,系统肯定知道。 系统回道:“张三丰练的不是《长春功》,甚至于张三丰最擅长的都不是内功。张三丰眼见内功无法突破先天,所以另辟蹊径,自创了内家拳的修炼道路。他依靠内力反哺肉身,借鉴内力突破的种种功用,创立了明劲,暗劲,化劲的内家拳修炼道路。最终内外合一,达到宗师之境。凭借远高于先天的精神境界,以及圆润无漏的肉身,又钻了开创道路的空子,硬抗天地枷锁的反噬,才终于突破了先天。即便突破先天,张三丰也只能拥有先天的寿命,而被天地所限,无法发挥出自身的全部实力。防御固然无敌,攻击却必须留力,否则便会被世界排斥。” “也就是说,我也可以在这个世界突破后天乃至先天?” “当然可以,不过直接突破,难度极大。共有四处困难。第一,必须找到世界的漏洞。所谓漏洞,并不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之类的,而是天地法则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张三丰创立了内家拳的道路,就不在世界本来的限制之中。而自张三丰借此突破之后,天地法则注意到了,自然就又把这条路堵上了。所以,再想借内家拳突破内力桎梏,是不可能了。 “第二,必须拥有比你要突破的境界还要高的精神境界。张三丰突破先天以前,就已经有至少宗师的精神境界。” “宗师是先天的后一个境界?” “是的。张三丰创立内家拳时,沿用了这一境界称呼,所以内家拳化劲以后,也叫宗师。但内家拳化劲因为没有罡气,其实是不如先天的,但到了宗师境界,两者便区别不大了。也因此,内力后天突破先天比内家拳暗劲突破化劲困难许多,但内家拳化劲突破宗师,也要远比内力突破到宗师要难。” 确认花雪理解后,系统接着道:“第三,必须比正常突破内力雄厚精纯。张三丰用内力反哺肉身,内家拳又反过来精炼内力。即便这样也积蓄了很多年的内力才算是功德圆满。 “第四,要能抗住天地枷锁的反噬。不过,对于这一点,你也可以不那么在意,只要你愿意一突破就换地图,在你还童以后,《长春功》是认可你突破了境界的。但你要是还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就必须有能够硬抗反噬的能力。而且即便顺利突破,平日里也不能使出超过限制的力量。” “突破后天也这么难?” “在世界大环境限制下,强力突破任何境界,都是这个说法。只不过突破后天境界的反噬,肯定没有突破先天那么强烈。” “系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长春功》仅仅靠熬实在是没那么容易突破,你想要突破,这是最直接的方法,当然要知道清楚。” 花雪明白了,这根本就是教程的一部分,只是自己离需要突破还差得远,所以还没学到。 “那我为什么要走内力突破路线,而不是内家拳?” “你愿意学内家拳完全没有问题啊?没有限制你走内力路线,你走上内力路线只是因为本世界你的前身学的是内力。不过,即便是其他路线,想要破境也是一样的困难,这四个限制并不是只针对内力的。而是在本世界有记录的所有超凡之力。” 花雪暗自点头,自己刚才想岔了,大花雪明确说过《长春功》的一个好处便是兼容各种修炼方式。 花雪在意识里与系统交流极快,所以崇祯等人只以为花雪听了张三丰的事情若有所思,哪里知道他在意识里跟系统交流? 崇祯继续说道:“自从张三丰突破先天之后,天下武者皆以为前路复通,勇于尝试突破先天之人,一批又一批,挡都挡不住。那些年龄太高的武者固然不得不尝试突破,以期延寿。年轻武者本身就勇猛精进,也多有勇于突破的。然而这些人当然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冲击先天可不是突破后天那么安全,失败轻则重伤,重则暴毙。 “开国功臣中固然有一些因为犯罪被处决,但如魏国公徐达,鄂国公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等人,皆是太祖心腹肱骨,即便太祖要收回兵权,也不会先对这些人动手。反而是因为这些心腹重臣,突破先天失败,或身亡,或重伤,才有胡惟庸、蓝玉先后敢于反叛。就连懿文太子,也是年轻时尝试突破失败,虽然保住了命,仍然重伤难愈,英年早逝。” “当年他们尝试突破之前,也曾向张真人求教。张真人自然不吝指点,将他的拳术授予众人。也是因为得到张真人指点,这些人才信心十足的尝试突破,结果全都失败了。因此大明与武当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张真人自己也颇为自责,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突破不了。当时也有人怀疑张真人藏私,但张真人自己亲传弟子,也有因为尝试突破失败身死之人,武当一脉至今也没有人突破桎梏。得知此事,所有人都明白了,张真人的突破,肯定只是特例,这个天地,还是不允许突破先天。往后很多年,所有高手都不敢再尝试突破。三宝七次出海,想要为成祖寻求能够突破之地,之法,皆一无所获。” 众人心有戚戚,又有点蒙,所有人都不明白郑和为什么总往海外跑,大家都猜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结果是为了寻求突破。其实想想也明白,建文帝在位时,永乐尚且不惧,何况靖难之役之后?找他有什么意义呢? 第五十八章 大明天命剩八幺 也只有花雪明白张三丰确实没有藏私,他自己虽然走通了路,但随即那路便被世界又给堵上了。 对于崇祯的解释,花雪听了也是点点头,崇祯所言固然未尝没有替祖宗洗白之意,但朱元璋杀戮功臣一事,其真相的确值得商榷。宋太祖赵匡胤当年杯酒释兵权多好的先例,只要照着做就好了,朱元璋读书少,但他又不是没有谋士,怎么会舍易求难,大开杀戒?反而是相关的民间传说,相互之间矛盾冲突,多有失实之处。如今崇祯说那些功臣突破先天失败,的确大有可能。 至于三宝太监下西洋,无论是为了什么,都是在扬我国威,结果如此,谁在乎初衷? 崇祯接着讲述:“最后一个有记载的突破失败的高手,你们大家都耳熟能详,甚至刚才我们还多有提到。” 刚才提到的先贤其实不多,徐光启才去世几年,那时候连后天都突破不了,何谈先天。唐寅就算突破失败,故事也该由花雪来讲,而不是崇祯。这么一说大家几乎都猜到了,显然是同样去世得早的王阳明。阳明公后天绝顶,修炼的又是儒家养气的功法,怎么会年仅五十七就去世本就是一大悬案。 崇祯点头:“阳明公年轻时练的还是理学的《格物致知》,在竹林静坐七日寻求突破未果。好在其本身基础雄厚,又练的是儒门中正平和的功法,才没有受伤过重。后来阳明公一直没有放弃寻求前路。他研究了张真人突破的过往,发现张真人能够突破,或许跟他自创了新功法有关。于是潜心著书立说,开创新功法。终于有成,其成就不必朕多说了。阳明公平叛之后,眼见自己巅峰将过,心中对于突破始终存念,便决定冒险一试。他本人精神境界绝不会比同期的张真人低,又同样开创了新功法,自觉很有希望,但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最后还是失败了。” 花雪心中寻思,阳明公境界绝对足够,积累也绝不会少。只是不知道是心学并不算开创新路,还是突破成功却没有抗住天地枷锁的反噬。 系统跳出来解释:“心学的确是了不起的学说,但显然还是儒家的路子,《浩然正气》则只是内功中的一门新功法。王阳明限于对内家拳和内力之间的不同了解不够,只以为内家拳是一门内功的引导术,所以没有去真的开创一条新路,诚为可惜。心学继续发展,还是有希望走出一条儒家自己的路线,而不是一门儒门内功而已。” 花雪叹息一声。这时候众人也在纷纷惋惜,所以花雪的叹息并没有显得不同。 崇祯也是叹息一声,如果王阳明活得够久,或许有希望改变大明格局,不过这种假设到底什么结果,谁知道呢? 崇祯不再纠结,接着说道:“那时候,后天高手还是很常见的。根据皇室后来统计,有记载的最晚突破后天的高手就是在嘉靖四十三年初突破的。自嘉靖四十三年夏天至今,没有任何人突破后天。众所周知,蓄气和后天之间本来是没有瓶颈的,所有人只要靠时间将丹田的内气积攒满,自然突破后天。但从嘉靖四十三年夏天起,所有武者蓄气期武者的内力都被限制在丹田内,无法突破后天。即便平日里运转调用之时,在经脉之中畅通无阻,但总量却总是被限制在丹田的承受范围中。而蓄气圆满对于正常武者实在没有什么难度。所以武者基本上到中年以后蓄气圆满,就再也难以有显著提高了。” “好在蓄气突破后天只靠积累,没有危险,所以无数人尝试突破,只是不成,除了一些服药太猛的,基本都没有受什么伤。就这样,随着后天高手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去世,大家便都是蓄气,谁也没有威慑力,于是,越来越多的乱民造反,建虏也有了南侵的勇气。当年大明还有诸多后天高手的时候,哪有他们造反的余地?李成梁一个人就足以震慑整个辽东了。” 花雪问:“嘉靖四十三年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显然都对此好奇。 崇祯摇摇头:“没有人知道,皇室也没有查到原因。小先生你精通天文,可有从资料中发现那时候有什么异象?” 花雪询问系统,系统也没有给他答案。他自己当然不知道。 花雪检索了一下嘉靖四十三年的史料,两个历史中都没有什么大事。 嘉靖四十三年是公元1564年,国内历史波澜不惊,即便整个世界历史,称得上能留下印象的事情也不过是莎士比亚和伽利略的出生,以及米开朗基罗的去世。 什么彗星贯日之类的异象完全没有,那时候也还没到冰河期,大范围天灾也没有记录。 要是硬说这个年份有什么不同,反倒是年份本身的数字上有一些奇特。 嘉靖四十三年是农历甲子年,一个甲子的开始,说特别倒也特别。 另外就是,这一年距离大明灭亡的公元1644年,恰恰是八十一年,难道大明还和西游记一样,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人家唐僧师徒修成正果,大明这算什么? 花雪虽然是星际时代的人,按理说应该是科学党,但见识过大花雪的威能,对这形而上的事情也是宁可信其有的,心中难免有所怀疑。 询问系统,系统也不回答,显然这是大花雪留给他的问题之一,要他自己弄清楚,系统不会告诉他。 花雪知道短时间自己也想不清楚,便回答崇祯:“我搜集的资料基本都与天灾有关,嘉靖四十三年,没发现什么特殊天象。” 崇祯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花雪连这件事都是才知道,怎么可能有答案? 顿了顿,崇祯才有些迟疑的问道:“小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朕十分奇怪,不知道小先生方不方便解惑?” 花雪不明所以:“陛下连这些隐秘都坦诚了,丰年自当投桃报李。陛下但问无妨。” 第五十九章 霞客安步行九囿 崇祯道:“根据记载,本来能够凌空踏步的后天高手还是有一些的,但是同样是嘉靖四十三年以后,凌空踏步的技巧后天高手百试百不灵,还有些后天高手因为轻功失灵而重伤。小先生你这凌空踏步是与前人技巧有什么不同吗?” 花雪自然知道自己用的技巧和前人肯定不同,但他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陛下说轻功失灵了?并没有啊?” 崇祯摇摇头,道:“朕没说清楚,并不是所有轻功都失灵了。壁虎游墙,飞檐走壁,这些简单的轻功都没有问题。但是但凡是涉及凌空虚度的轻功,不论是最难的凌空踏步,还是次难的轻鸿一羽,甚至仅仅是凌空换气,都没有一例成功。如果皇室记载没有出错的话,你这是自嘉靖四十三年夏天起,唯一一例可以凌空踏步的。” 花雪不解:“那些后天高手也不能?” “的确不能。这事情本来不易察觉,因为后天高手都是威慑一方的人物,平日里根本不会随意施展轻功,所以一开始不为人知。但是嘉靖四十四年,身为后天高手的景王,竟然在没有遇刺的情况下自己莫名其妙摔成重伤。皇室详查之后,才发现景王只是在高处施展轻鸿一羽的轻功下落,却不想轻功突然失灵,所以摔伤。全无中毒迹象。负责调查的锦衣卫后天高手模仿了景王摔伤前的动作,才发现自己的轻功也出了问题。”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 “当然有人发现。但是武艺是很多人安身立命之本,难道你轻功失灵了会告诉别人?” 花雪了然,这肯定不能乱传,谁知道是都变弱了,还是只有自己?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的轻鸿一羽应该是指让自己下落的速度变慢吧?凌空换气是延长滞空时间?” 崇祯点头:“当然。小先生你的轻功是沿用了前人之技,还是自己推陈出新?” 花雪心中了然,虽然他没学过后天高手凌空的技巧,但是显然不是和自己一样借用精神力,而是单纯的内力技巧。看来天地枷锁,锁住的并不只是功力,还有一些功力的特殊效果。 “让陛下失望了,我所用的技巧的确是我自己创造的,也是依仗我自己的特殊体质,并无推广可能,也不是那些失灵的轻功可以使用了。” 花雪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了,对方掏心掏肺的跟自己说了那么多秘密,虽然有笼络人心之嫌,但的确很大气。自己却没有什么回报,除了之前说过的,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 想想自己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的,花雪道:“陛下,这技巧其他人确实使用不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对大明天下地理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陛下若想抗灾救民,或者像郑和那样寻什么宝地,我想他是最为得用之人。不过,他肯不肯为朝廷效力,就不好说了。不过如果为了抗灾救民,想必不会推脱。” 崇祯一愣,在场众人也都很不可思议。花雪这孩子年纪不大,本事和口气却不小。在场众人都跟他交流了这么久,还头一次发现除了他那个姐姐以外,还有在世之人会得到他的自叹不如。 也因为这份惊讶,花雪如此突兀的转换话题,竟然没有一个人感觉到突兀。事实上,众人听了这么多皇室的私密记载,已经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了,见到花雪知趣的转移话题,也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心中也有好奇,但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知道的太多,否则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即便好奇心最重,又最初生牛犊的陈子龙,其实也并不年轻了,两次科考失利,早知道世情险恶。 陈子龙问:“你说‘无人能出其右’,你也不能?” 花雪点头:“我天文还好,数算和格物最精,但这地理并非强项,知其然而已。与这位相比,不啻天渊之别。” 陈洪谧笑:“丰年如此谦虚?” 花雪摇头:“此前辈,丰年素来景仰。先生在时,也屡屡赞叹。虽然彼此并无往来,但实则同气连枝。此人,当代郦道元也。跋山涉水,遍游天下。说句实在话,我走过的路,未必有人家跨过的桥多。” 众皆笑。 崇祯问:“小先生说‘肯不肯为朝廷效力’又是何意?似乎对朝廷还是颇有怨气?难不成这位也是皇室对不起之人?” 花雪给了崇祯一个算你懂事的肯定的眼神:“当然!当年和唐先生一起被冤枉的,不就是一位吗?” 众皆了然,和唐伯虎一起被冤枉的是江阴人徐经,二人同病相怜,后人说同气连枝,确实不算错。 陈子龙脑洞很大,问:“唐寅的后人研究天文,徐经的后人研究地理,你们商量过?” 花雪翻了个白眼:“徐前辈研究地理是个人爱好,我研究天文是为了心愿,这是两码事。而且因为先生曾对徐前辈有所关注,我才了解他的才能,他又哪里知道我一个顽童?” 陈洪谧倒是心中有些推测,那份藏宝图哪里是不精通地理之人能够画出来的?想必徐经与唐伯虎在被冤枉后,因为同病相怜,确实多有来往。所以后人精通地理,大有可能。他哪知道那图是花雪伪造的真实藏宝图? 崇祯问:“那么小先生推荐的这位大才徐先生到底如何称呼,如今又身在何方呢?” 被崇祯问起,花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光顾着赞美,忘了说人家名字和联系方式了。 “徐前辈,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一生志在四方,足迹遍及天下,达人所之未达,探人所之未知。至于徐前辈如今在哪里,我记得消息说,正月份的时候,他从江西到了湖南,然后在衡州府游历了近两个月。如今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往广西去了。徐前辈出游,为了更好地欣赏景色,基本不乘马坐车,大多是步行,除非必要,否则连船都不乘。所以如果你要请他出山,大可让人在广西寻找,应该很容易找。不过你到时候可要说清楚是访贤,别弄成通缉就麻烦了。” 第六十章 花雪迷心醒时逃 花雪对徐霞客的了解,并不只是靠系统中的资料。 星际时代,因为大部分人类都不住在原始行星,甚至很多人一生之中也几乎没有机会回原始行星旅游。 那里毕竟是人类的发源地,很多人把没能回原始行星旅游,当做毕生的遗憾。他们只能从影像记录和游记描述去领略原始行星的景象。 而在所有的游记之中,《徐霞客游记》是最受欢迎的,甚至被东方四大家族强制指定为东方裔学生的必修教材。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徐霞客游记》所记载的原始行星并没有受到工业化的污染,正处于原始行星自然风光最瑰丽的时代。 花雪和小姐一起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自然也学过《徐霞客游记》。所以花雪对徐霞客这一次出游的路线了然于心。从去年开始,徐霞客从南直隶出发,放舟下浙江,之后溯游而上,江西,湖南,广西,贵州,云南。最后在云南病重,被当地官府派人送回家。花雪知道正是这次出游,徐霞客染了重病,归家后不久便病逝了。花雪有心挽救徐霞客,但是要他自己去找,既没有时间,又不现实,更何况就算找到了,也没有理由让他回来。把他介绍给崇祯正好。 抗旱救灾,有徐霞客这样的地理学家相助,至少水利上就省了无数麻烦。崇祯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才。而以此理由相召,徐霞客毫无疑问会领命归来。至于崇祯能不能找到徐霞客,花雪毫不怀疑。别说有花雪给他指出大致的位置,就算没有,锦衣卫在全国找人,对方又不刻意隐藏的话,需要的也只是传递消息的时间。 另一方面,花雪也想验证一下这个世界和自己原本世界,在具体到某个人身上,有什么细微的差异。毕竟排除了前身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原本的花雪在这个时代就只有徐霞客这一个“熟人”。 崇祯点点头,示意吴伟业记下。崇祯对陈子龙的才华并不十分了解,毕竟陈子龙科举成绩一般,比不了吴伟业,找他来主要还是看在《农书》的份上。 之后,有花雪作保,崇祯便让陈洪谧派人跟陈子龙先回家去了,陈子龙要在松江多呆些日子,也要有人指路搬书回来。陈子龙出发前,花雪又强调了要他在家多陪陪母亲,以及让他尽早联系柳如是,无论如何请她来与姐姐一晤。 陈洪谧和王承恩希望崇祯尽快回京,而崇祯觉得这花雪虽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一把年纪,但的确能文能武,值得他礼贤下士,所以想在苏州多留几日,联络一下感情。 其实说起来,崇祯出来一趟很不容易,既然出来了,要他回去太早,这不白跑一趟吗?所以在崇祯坚持己见之下,他们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就当体察民情。 吴伟业当然也愿意留下,他也是苏州人,还想回家看看。不过他比较注意自己形象,不会主动提出来,但只要崇祯还在苏州多待几天,他总有机会回家看看。 崇祯一想陈子龙已经归家了,吴伟业家就在苏州,这异人也见过了,自然没必要留他一直陪着。他对吴伟业就信任多了,直接就让吴伟业先回家看看,等陈子龙派人送书来以后,就让他也跟花雪一起编撰,暂时不用回京。吴伟业自然乐得如此,满心欢喜回家去了。同样的,陈洪谧派了一个衙役护卫,非是不信,流程应该如此。两人的离开,暗中自然有锦衣卫跟随监视,不表。 花雪也不在府衙多留,出了府衙回家,一路自然发现身后有人监视,一想崇祯身份,自然明了是锦衣卫,于是也不在意,径直归家。 花雪近日来都是辰时出门去府衙,申时一到就回家。今日因为和崇祯说了太多,到家时,申时已过。 陈沅久望花雪不归,正自心焦,好在她也知道花雪十岁时都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如今又是去府衙,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所以还按捺得住。 见花雪归来,上下检视一番,并无不妥之处,便放下心来,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不会去别处快活了吧?” 花雪赶紧解释:“怎么可能!中午的时候京城来人,是关于我跟陈大人说的灾情的事情。后来那帮人又缠着我聊了一下午,问这问那,还打了一架!”花雪赶紧捂嘴,可是嘴快,光顾着解释怎么回来晚了,却把打架给说了出来。 果然,陈沅一听打架,紧张得不得了,连忙拉过花雪仔细检查:“有没有伤到?怎么会打起来呢?” 花雪心说:“就我这体质,就算受伤也早好了,你怎么可能检查出什么?” 赶紧接着解释:“也不能算打架啦!我跟你说啊!” 花雪一副有秘密的样子,示意陈沅附耳过来。 陈沅急着听花雪解释,也不多想,就靠上前,附耳倾听。 花雪吸一口气,刚张嘴欲说,便觉得这一口气中,香喷扑鼻,看着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一时有些痴了。 他与小姐两人自然亲密,但是面对小姐时,奴隶枷锁下的他,根本不可能生出什么绮念。奴隶枷锁解开后,他还没来得急见到小姐,只是隔着门喊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原本的时空,去了中转之地。 中转之地也有个姐姐,关心照顾他无微不至,但是那是生活助理人工智能,到底是不是真的算硅基生命,花雪都没弄清楚,更不可能对其有什么欲望。 这些日子虽然与陈沅没少接触,但两人克己守礼,并无肌肤之亲。 花雪说到底还是纯纯的小男孩儿,该发育的都发育了,又没有枷锁抑制,此时荷尔蒙萌发,整个人恍惚中不能自已,伸嘴就要香一个。 陈沅还等着花雪解释呢,可花雪什么也没说,就是喘息声粗重了些。 陈沅奇怪,搞什么啊,耳朵都伸过来了,你就给我听这个?转头就要跟花雪理论。 结果转过头就迎来了花雪的沉迷之吻,嘴唇相触的瞬间,陈沅就蒙掉了,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第六十一章 一往情反侧辗转 花雪本来迷糊中,是想着亲一下耳垂过过嘴瘾,结果直接二垒。花雪自己星际时代的思维倒是没什么,开放着呢。但是他怕陈沅受不了啊,之前信誓旦旦说明媒正娶之前不碰他,这个时候却没把持住。这个时候的人可不是非要全垒打才算碰,一垒以上非特殊情况基本都得负责。 花雪是非常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背着人家亲亲耳垂之类的勇气是有的,明目张胆接吻的事情还害羞着,所以瞬间从迷醉中惊醒,也睁着眼睛跟陈沅嘴对嘴对视。 这种对视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两个新手现在都懵掉了。再加上虽然还没有夜深,但桃花庵本就是清幽的居处,也算得上人静,两个人皆是惶恐而又沉迷,不知所措。 陈沅是接受过某些教育的,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是已经到梳笼的年纪了,自然上过相关的课。 花雪本来是星际时代的人,对此应该了解,没吃过猪肉,也应该见过猪跑。但奈何花雪作为小姐的跟班,是不可能有时间和想法去接触相关视频学习资料的。所以反倒是彻彻底底的雏。生理卫生课虽然讲过人体生理结构,让他不会认错某些部位的功能,但是却没教过该如何接吻。 所以当陈沅反应过来,欢喜的想把香舌渡过去的时候,花雪吓得跳了起来,赶紧解释道:“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姐姐的魅力太大,让我身体不由自主,嘴巴不受控制,自然而然就凑了上去。” 刚说话时,花雪两颊已经通红,话说完,花雪整个人都已经仿佛煮熟的龙虾,红透了。 不等陈沅反应,心慌意乱的花雪又做了鸵鸟,跑回了自己卧房。留下陈沅目瞪口呆,心中好笑,对这个弟弟薄薄的脸皮真是爱煞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有一个肯为自己遮风挡雨的郎君已经算是幸福的归宿了。如果丈夫还能够知疼着热,那就十分美满了。像花雪这样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有不满的,已经完全超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少女们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何况陈沅本就流落梨园,险些以色娱人。 陈沅心中甜蜜,安心,也意识到花雪确实没有受什么伤,也就放心下来。回到花雪给她准备的闺房,满脑子都是花雪呆呆的不知所措的样子,甜甜蜜蜜地进入梦乡,梦中还不时勾起几分笑意。 另一边,花雪回到自己院内,先是打了盆水,直接浇到自己头上,然后双手不停揉着自己的脸,仍感觉自己脸好烫啊。 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自己嘴唇,回味一下刚才的美好时光,又痛惜自己不争气,居然被吓跑了。 过一会儿又担心沅沅姐会不会生气,又想到自己刚刚那种着魔的状态,想着自己刚刚如果不吓跑的话,今晚肯定会把持不住,答应沅沅姐的明媒正娶就不完美了。先上车后补票的事情在星际时代是很常见的,但是在明朝就是没脸见人的大事。 就这样一直在纠结,花雪完全无法入睡,甚至想要修炼内功,都完全静不下心。某些事情对一个小男孩儿来说,还是有些太刺激了。 直到夜半三更,花雪才朦朦胧胧入睡。 次日一早,陈沅仍旧早起,这一觉既甜且蜜,梦中,和花雪的孩子都生了一打。 陈沅自己一个人开始了晨练,本以为花雪很快会起来,结果左右不见起床。 到花雪院中喊了一声,结果花雪答应了一声,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陈沅也不矫情,直接就进了花雪的卧室,摸摸花雪额头,并不烫手,放下心来。转念,心中好笑,知道花雪这分明是昨晚纠结过度,睡得太晚,今早贪睡晚起而已。 陈沅看着熟睡的花雪,心中泛起浓浓的甜蜜。花雪睡得越是沉,她就越是安心甜蜜。 花雪是毫无疑问的高手,多年一个人生活,让他有猛兽一样的孤僻和直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把他惊醒。 陈沅进屋动作虽然轻巧,但是对于花雪这样的高手来说还是动静很大的。花雪睡得沉,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花雪连潜意识都不对陈沅设防。所以陈沅的一切动作对于花雪来说都意味着安全,不会将花雪惊醒。当然,刻意示警是另一回事。 陈沅以前虽然不习武,也不接客,但是梨园中的一些姐妹也接过不少的客人,听她们说,很多会武艺的客人都异常警醒,有时候伺候的动作如果动静过大,甚至会有危险。 陈沅听花雪说过自己有多么厉害,也知道他一个孩子能守住这么大的房舍,肯定不会太弱。所以对于花雪对她的不设防,格外安心甜蜜,想想昨晚朦胧的梦,不禁也羞红了脸,就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入睡的花雪。 花雪昨夜辗转反侧,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时不时就会回忆起刚才嘴唇相触的感觉,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跑得太早。于是招出系统,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花雪显然不会承认是想找一本书读一读,以利睡眠。 上次忽悠陈洪谧,《主角生存指南》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一个可以随时兑现的宝藏。这次成功忽悠崇祯,相信也会有不错的收获。 另外,得到系统这么久,除了帮助修炼以外,花雪才只设定了一个功能,就是数据存储的功能。 因为他自身所在的星际时代的特殊统治结构,很多历史都被封禁,以至于花雪个人对于这个时代了解极少。 即便有大花雪给他留下的一些历史,也只是大花雪自己读过的史料。大花雪并没有为此特意搜寻,所以其中疏漏很多, 多亏在中转之地的时候突发奇想,搜罗了网络上完整的历史资料,让系统扫描存储,这些日子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过今天遇到崇祯等人,让花雪发现自己对于系统的应用还是太少,正好睡不着,花雪打算再开发一个新的功能。 第六十二章 再世人心定身安 先看《指南》,这次是第十页: “恭喜你说出主角关键词:“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作为主角,就应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作为一名草莽高手,如果没有对君王说出这句话,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 当然,措辞的权利在你,而关键只在于气势。无论你是说“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还是说“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只要有相同的气势,说什么都一样。 自古以来,关键词搜索,从来都搜不到关键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作为你对上暗号的奖励,你获得一次十步距离的瞬移。该瞬移距离仅取决于你的步幅。如果你用法天相地之后瞬移,可以移出几万里。而你非要变小以后瞬移,也只能移除变小后的十步远。步幅特指平日行走的平均步幅,请勿因此刻意迈大步,并无用。 此奖励可在任意位面任意时刻使用,也可以在任意位面设定为必死触发,如此,将合理瞬移,躲过任意普适判断下的必死攻击,以避免换地图。 友情提示,如果你喊的是“流血五步”,只能瞬移五步远,而如果你喊的是“近在咫尺”,则仅仅是相位转移,一次绝对闪避,原位面不产生位移。所以以后喊话之前,请尽可能想清楚需要的具体数量,以期获得最适当奖励。 另,相似场景下的相似口号,默认相同关键词,奖励不重复发放。” 虽然法天相地以后可以瞬移出几万里,听起来十分炫酷,花雪还是决定直接在本世界就设定为“必死触发”,毕竟这种瞬移十步的能力在越低武力的位面,便越是强大。甚至于对于很多武力上限足够高的位面,瞬移都只是常规能力,这奖励除了绝对闪避以外,就没有什么助益了。 至于以后喊口号的问题,花雪想了一会儿就不去想了。这次奖励瞬移,谁知道下次奖励的是什么?喊多好还是喊少好?还是该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为上。 对于那句所谓关键词,花雪仔细回忆了一下,“十步之内”是毛遂自荐的成语里那个毛遂说的。至于“人尽敌国”,花雪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的,反正在后世流传很广。如果是大花雪的话,会告诉他,这是当年星际时代前,大花雪单人破军,威压诸世家的时候,世人用来形容他的。 第十一页: “好一个“以岁取人,失之丰年”! 不得不说,你这话说得既有气势,又符合实际。将来你在进入每一个世界的时候,都将还童到十三岁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你其实活了那么久。所以这个口号简直可以一直喊下去,成为你的标志。 即便到了高武以上世界,外表年轻的强者遍地都是的时候,也有骨龄等可以明确分辨年龄的特征。能够完美掩饰真实年龄信息的,历来只有魂穿的主角们,而你是实实在在的身穿。 这一特征,如今尚不明显,但是下个世界开始,你就知道这到底有多炫酷。因此,本次奖励下个世界开始发放。少年,下个世界开始,记得再喊出这个口令,回来查询奖励啊。” 下个世界开始发放奖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意思,跟之前的关键词不一样,应该是以后每个世界都可以领取一次的。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花雪摇摇头,不去深究,翻开下一页。 第十二页: “好一个上应天星七仙女! 虽然你还没有行动,但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我看好你呦! 作为卡片收集强迫症患者,怎么可能容忍秦淮八艳被漏掉一个?所以,当你集齐秦淮八艳在世七人之后,系统将帮你跟世界本源沟通,复制出与陈沅同龄的马湘兰,凑齐秦淮八艳。请注意,正如四天王一定要有五个,七仙女也应该是八个人。” 花雪显然不明白四天王为什么会有五个,但是他反正正愁人手不够,能够多一个也是好的。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让剩余七个人组成七仙女,而让沅沅姐不包含在内,作为第零仙女,以显示其特立出尘。 至于复制出一个大活人这种事情,对于星际时代的花雪来说,连他自己都是实验室生人,显然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技术,反而之前的瞬移,原理更难懂一些。 第十三页: “魔镜啊,魔镜,谁是这块土地上最美丽的人? 你小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美丽的白雪公主,大海里的美人鱼,二十床被子上的豌豆公主……啊,我可是有一本《安徒生童话》的孩子,真是幸福的童年。 作为勾起我回忆的奖励,我将从《白雪公主》里,随机抽取一样道具,作为给你的奖励,嗯,让我看看,你获得了什么。 啊,居然是王子的白马! 想想看,骑着王子的白马,在苏州城大街小巷绕一圈,回到桃花庵,迎娶你的沅沅姐,再和你的沅沅姐一起骑着王子的白马,再反向绕一圈,再回到桃花庵。让所有苏州人都羡慕你娶最美的新娘,骑最白的马,真的是人生赢家啊!” 花雪被忽悠得开始幻想起骑着白马,迎娶沅沅姐的未来,两眼中冒出无数红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白马现在在哪儿啊? 心思转动间,系统的声音传来:“你可以随时领取获得的奖励,只要在室外向系统表达诉求,白马自然会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你身边,即便有目击者,也会自然以为这白马本来就在那里,只是刚才没注意到。” “那这白马是什么品种的?” 系统显然没想过花雪会这样问,因为这马显然和小花雪一样,不是爹生妈养,是凭空造物而来,何来品种一说? 稍作沉默,系统回到:“如果你非要说出一个品种的话,通体雪白的马可以叫‘照夜玉狮子’。反正《水浒传》里是这么叫的。至于《西游记》里那位,显然不可能在这么低武的位面就跟你复制出来。” 第六十三章 三国杀的卢白马 “我只是怕你给的这个是的卢!不是所有人都和刘备一样,骑着的卢还能那么跳!” “的卢是指额部有白色斑点的马。是什么让你以为的卢是一匹纯白色的马?” 花雪愣了一下:“《三国杀》里面的卡牌‘的卢’,画的就是一匹纯白色的马啊?” 系统沉默半晌:“七百多年以后,《三国杀》居然还是那么受欢迎,而且卡牌的画还保留了最原始的构图?” 花雪解释道:“不是啦,是大花雪给的资料记忆,与三国时代有关的,居然还有一副《三国杀》!我看着觉得很适合这个时代发明出来以供娱乐,就格外注意了一下。” 远在遥远的未知之地的大花雪擦了擦头上并没有的汗,暗道失误,居然在资料里混入了《三国杀》。不过在明末推广《三国杀》,真是个好主意!这个比发明个扑克什么的文雅太多了,赞! 至于的卢是白马的来源,大花雪记得当年看的《三国演义》电视剧里,两代刘备和庞统,骑的的卢都是白马。《三国杀》里那么画,很有可能是受到电视剧影响,而且是旧版,新版三国是之后才拍的。虽然真的读过《三国演义》,看过关于的卢的说法,但即便是大花雪,其实也一直是以为的卢是白色的。若非系统直接搜索的原文,而不是靠大花雪的知识回答,还发现不了这个问题。 系统回复花雪:“大花雪给你的资料,只是他自己看过的资料,并不一定是正确的,请以批判的眼光去看他给你的资料。” 小花雪点点头,当初大花雪给他资料的时候,大致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么形象生动的一张图画,自己一下就记住了,还觉得这马好漂亮。只能说《三国杀》的制作者,美工真的是走心了。 说起来,自己那天让陈子龙到时候问柳如是“谁是当今天下最美丽的人”,这问题真是霸气。 小花雪表示,自己和小姐小时候也一起看过《安徒生童话》。 小姐当年还找了二十床被子,亲自试验了一下,结果却发现完全感觉不出来,也不知道是被子的质量问题,还是安徒生在骗人。 不过,《白雪公主》虽然也是童话,却是出自《格林童话》,大花雪果然上了年纪,在这种细节问题上又疏忽了。 第十四页: “恭喜你终于领悟了历史向及娱乐向主角必备技能:文字搬运。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抄袭’呢!” “根本就不在一个时空,有本事你拿出证据啊!” “我不创作文字,我只是文字的搬运工。” 很多历史向前辈主角,只要不是文盲,基本都搬运过文字。以上为他们搬运文字时的内心动态。即便他们中有一些根本不是穿越者,奈何创作他们的作者知道很多后世诗文,为了显示他们的文采与机智,也经常采用拿来主义。反正“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作为作者,至少在祂的作品里,就是创世级别的大神,除了河蟹大神封杀的范围,其余内容还不是由着祂编。 虽然很多主角在第一次搬运文字的时候,都会说“这是从前听门口走过的道士吟唱的”之类的话。当然,这技能显然学自于百家诸子:《庄子·秋水》“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孟子·公孙丑上》“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他们都说听别人说的,但谁都知道那是托辞,显然就是他自己编的。 不过像你这样直接点名帮别人抄的,也算罕见。也大致跟师承对的上。那些随便门口拉道士顶缸的,都是学的南华真人,不指名道姓,就说有那么个人。你这种确实是孟子《浩然正气》的真传:非说是夫子那儿听的。” 花雪点点头,这种为先生扬名的事情,还是多多益善。先生的光芒越大,自己在后面越不起眼。 至于搬运文字什么的,还没听说有上溯时光,跨越位面追讨版权的。自己没当面抄吴伟业以后的诗,已经很讲究了。那些不讲究的,当面背对方将来的代表作,写对方的诗,让对方无诗可写,还让对方觉得“此诗深得我心,当真知己!” 花雪搬运的心安理得,但也发现了,这种缺乏创意的事情,《指南》虽然一如既往的会吐槽,但是自己无法从《指南》中获得对应奖励。有奖励的,大多是出乎了大花雪的意料的,用大花雪的说法应该叫:包含个人的“灵魂印记”。看来大花雪真的是“活久见”,有些无聊,渴望创新。 第十五页: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虽然这诗翻译水平比思想境界还要高,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显然是生命最重要。 也只有你这种可以随时换地图复活的主角,才真的可以把爱情与自由放在比生命更高的位置。 那么问题来了,那个叫裴多菲的诗人,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可以随便复活啊? 我决定还是不去探究这个问题了,否则好好一首诗就全毁了。” 花雪感觉这《主角生存指南》哪里是什么书啊,分明是大花雪发来的吐槽短信,也不知道这个不靠谱的先祖,哪来的闲心思老远的偷窥我。希望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转过头或者闭上眼睛,很多事情不适合其他人参观。 尽管在心中吐槽《指南》也会被大花雪发现,小花雪还是忍不住抱怨几句。不过抱怨归抱怨,该看还是得看,礼物什么的,当然是多多益善。 第十六页: “你们的过招让我不忍直视,一场架,打出了足球比赛的效果: 带球从对方前锋左侧突破,对方前锋回追,中场球员左右夹击,后卫迎上封挡。 你确信自己不是足球小说的主角?我可能打开了错误的分类。 我记得大空翼每次带球突破都是这个待遇。啊呀,又暴露我年龄了。” 第六十四章 四方式体系纷繁 花雪一回忆,还真是。自己之前为了避免跟锦衣卫发生肢体冲突,直接选择了机动规避,和足球比赛避免发生肢体接触被犯规,基本一个策略。不过这很正常,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或者说那是进攻防守的标准套路。 不过这个大空翼是谁,花雪就不了解了,只能猜测是当时比较著名的球星了。至于大花雪的年龄,谁知道他多大看的足球?只能说不晚于某个时代吧。而且年龄这种东西对于大花雪来说恐怕也就只是一个数据罢了,大花雪显然经常跨位面,年龄说不定早就混乱得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小花雪表示对大花雪的年龄并不关心。 《指南》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再后面暂时翻不开。小花雪充分怀疑,大花雪可能因为不小心暴露了年龄,有些不好意思见人,跟他一样学起了鸵鸟,所以后面的吐槽短信没有发过来。 小花雪觉得自己之后向崇祯推荐徐霞客,是很有创意的一件事,《指南》却没有拿来说事,显然不对。何况崇祯解锁了那么些隐秘资料,显然对自己了解世界很有帮助。 既然看过了《指南》,接下来就再看看《说明书》,希望里面有更新。 《说明书》翻开第五页: “1.3:所有征战位面,皆非纯历史位面,存在超凡之力,该位面超凡之力极低。 经过该位面皇帝向你解锁部分皇家密库的资料,想必你对于该位面超凡之力上限之低,已经有所了解。不过,也恰恰是这样超凡之力如此低的位面,才更加适合打基础。 建议在该位面尽可能多的尝试各种不同超凡之力,研究其受到世界枷锁的限制后的不同表现。” 花雪心中奇怪,这个位面虽然并非纯粹历史位面,但与历史接近程度已经极高,在这样的位面,内家拳存在合理,内力存在也不出奇,但是怎么还有其他形式的超凡之力?像仙法道术那样高大上的东西,如果存在于这个位面,还有什么平衡性可言吗? “系统,超凡之力分为多少种?这个位面还有其他超凡之力?还是你可以教我?” “这个位面是否有其他超凡之力需要你自己探索。系统只负责传授与《长春功》有关的课程。其余资料,系统可以帮助解析,以便理解。但是资料本身需要你自己去获取。当然,凡你所见,皆可扫描获取。” 顿了顿,仿佛连系统也卡顿了,“至于超凡之力有多少种,这件事情即便是大花雪也不可能知道,谁知道哪个奇怪的位面发展出何种奇怪的超凡之力?但是只从主流来说,还是可以给你科普一下的,这也算是《长春功》附带资料。因为还是有些功法,与《长春功》不兼容的。” “大花雪不是说完美兼容吗?怎么还有不兼容的?” “你显然没有仔细听,大花雪说过死灵系显然不兼容的。” 花雪回忆了一下,大花雪的确说过,便道:“是,他说过,是因为《长春功》修炼出来的是纯粹的生命能量。” “不错。除了很稀有的位面会有非负能量的死灵系超凡之力,绝大多数死灵系超凡之力与《长春功》并不兼容。” “死灵系算是一种分类了?” “对于超凡之力的分类方式,多种多样,不过最常用的是四种分类方式。死灵系的说法是仿照dnd的规则按照超凡之力的功能去分类。这种分类方式可以归纳所有超凡之力,因为任何超凡之力总有个作用。这对于修炼者来说方便快捷,但对修炼本身来说毫无意义。就像用照明设施来分类手电筒一样,绝对正确,但对于理解手电筒的构造毫无帮助,还不如用家用电器来分类。” 花雪了然,手电筒虽然越变越轻巧,但是即便是星际时代,也依然常见,花雪并不陌生。 “更常见的分类方式是按照超凡之力的能量属性来分类。就像我之前说的正能量负能量。东方的理论通常是按两仪四象五行八卦分类。人教往往说太极阴阳,截教习惯用地水风火四象,阐教喜欢叫金木水火土五行。至于我花氏作为伏羲传人,显然是用八卦。至于西方的六芒星什么的,大体也是类似,不过除了光暗这两种主流以外,其他的派系就太多了,除非遇到,否则并不一一详述。” “那《长春功》的能量如何分类?” “包罗万有,虚无一物,在人教曰太极,在截教曰混沌。用《西游记》的说法叫‘不在五行中’。” 花雪似懂非懂,不过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第三种分类方式我大致猜到了,显然是教派吧?就如阐教截教?” “不错,正是如此。中原大地原本是百家争鸣,儒道墨法等等无论显学隐学皆可成道。洪荒之中,玄门三分;西游之际,大乘东传。还有罗马的,雅典的,北欧的……种种教派,各有各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种分类方式对于修炼者更为系统。就如你修炼的《浩然正气》与《易武》。你的前身跟先生读书,因年龄所限,所学不多,对于《易武》,更是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反而因为他被先生收养多年,对先生身上的浩然正气颇有体会。所以尽管以此护身,但其实主修的还是《浩然正气》。” 花雪这个听明白了,接口道:“但是我来自于星际时代,算数能力领先这个时代太多,所以和《易武》颇为相得益彰。反而是浩然正气,我除了知道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以外,没什么额外了解。更因为本身的气质不同,冲淡了前身模仿先生的一丝浩然正气,所以这些天我对《浩然正气》的修行,其实走岔路了是吗?” 系统语气颇为欣慰:“不错,果然孺子可教也。” 花雪理清了思路,道:“果然这种分类比较系统,修习功法,还是应该先明白其所以然,才会事半功倍。” 想明白了,花雪又问:“第四种分类呢?” 第六十五章 五分类血脉纯净 “第四种分类方式最简单,就是仿照游戏的按照职业分类,战士,法师,牧师,召唤师等等。这种分类方式最为直观,只要看一下战斗的表现就明白了。” 花雪显然不会不理解这种分类,只是没预料到可以这么简单而已。听了系统的说法,翻了个白眼,问道:“这种说法很西方化吧?东方呢?” “武者,道士,儒生,僧侣……” “这与按照教派分类有什么区别?” “无论任何教派都可以有武者,无论阐教截教都可以叫道士,大部分宗教教廷文职叫牧师而武职叫圣骑士。这显然是两种不同的分类。” 花雪想了想:“好吧,你说服我了。” 又顿了顿,问道:“为什么没有按照血统分类?” 系统显然没想到花雪会问这个,顿了下才道:“有倒是有。不过因为对于你来说,不会有其他血统,所以这种分类方式对于你来说毫无意义。” 花雪奇怪:“为什么不会有其他血统?” 系统这次没有犹豫:“因为任何其他血统都会影响到你体内花氏血脉的纯洁性,从而影响到《长春功》的还童。于是在你每一次还童之际,体内任何其他血统都会被析出,还原到初始的血脉。” 花雪思考了一下,问:“这岂不是说我可以尝试各种奇葩血统而不担心反噬?” 系统卡了一会儿,回答的时候声音带着调侃:“如果你不怕因为血脉污染而使得《长春功》无法还童的话,尽可以尝试。” 花雪一愣,连连摇手:“还是算了。只是我以为自己血脉很高级,怎么还会被污染?” “花氏血脉在诸天万界的确算是极为高级的血脉,但是花氏血脉作为伏羲风氏的一个分支,和风氏的其他分支血脉很容易混合。而风氏的血脉虽然同样强大,但并不和《长春功》匹配。” 花雪了然了,对于自己的血脉,通过大花雪给的家族史,已然有一些了解。花氏和盟友夏氏,各尊炎帝黄帝,但归根结底都是燧人氏及其子伏羲氏的后裔,一直信仰的是母神女娲娘娘,并尊奉其人间的化身,燧人氏之女,伏羲氏之姐,获得母神之名的女娲娘娘。 打消掉对于其他血脉的想法,花雪继续问道:“那你给我介绍一些主流的超凡之力分类吧?” 系统开始介绍更为直观的超凡之力分类:“超凡之力种类繁多,但很多都要借助特殊位面的位面规则,这些超凡之力在广义的大位面群中,毫无意义,并非主流。除非遇到,否则就不跟你描述这些了。” 花雪很好奇,于是问道:“举个例子呗?” 系统对此并无所谓:“最常见的,受到位面规则限制最深的,是两种职业。这两种职业在很多位面都有,但是大多数时候却只能在自身位面施展力量,哪怕是同样拥有该力量体系的位面,都毫无办法。” 系统也知道花雪心急,也不卖关子:“其一是魔法师的一个分支,魔法女神的信徒,魔网法师们。这些法师在有魔网覆盖的地方,尽管仍然限制很多,但是战斗力异常强悍。有些法师甚至号称只要准备充足,可以屠神。当然,法师们大多这样自信,倒不只是这一个分支。” “尽管不排除有些世界掌控魔网的神是男性,但是这些大多是后来者。泛位面第一位魔网掌控者,是一位女神。所以我直接称呼他们为魔法女神的信徒。这些法师与正规的魔法师不同,他们所研究的魔法,完全是基于贯穿整个位面的魔网,都是魔法女神的信徒,而越正规的魔法师越是无信者。除了一些强大的女神可以将魔网延伸入复数个位面群,大多数位面即便有魔网,也与别的位面魔网完全不同。就像两种不同的语言编写的程序,要在对方的系统上跑,显然是要失败的。” 花雪本身对于计算机语言了解不多,但是中转之地那位可以自己写游戏,是此中高手,所以毫无难度的理解了系统的说法。如果大花雪自己说,可能又要暴露年龄了,什么“ios系统的软件,安卓上当然运行不了”之类的。 “当然,魔法本身显然是一种泛位面通用的超凡之力。的确有位面无法使用任何魔法,但那些反而是特殊位面,是位面本身刻意将禁魔设定为规则。就像公共交通工具上通常禁止携带宠物,指的都是猫啊狗啊之类的,是因为这些有可能被携带上,没有强调不让带皮卡丘的,因为正常普通人没法携带皮卡丘,不需要强调。” 顿了顿,系统反应过来自己显然又不经意间暴露了大花雪的年龄,解释道:“皮卡丘是一种电系小精灵,普通人通常接触不到。” “另一种职业者可以被称为执卡者。这也是一种在本位面异常强力的职业。他们可以把很多物品或者技能封印在卡片中,直接调用。但是这些卡片或者只能在本位面使用,或者在其他位面无法重复使用。这种职业由于并非某位神祗的领域,只是特殊位面自身规则显化,所以几乎没有跨越位面群的情况。甚至是在其位面所在的位面群中,都只能纵横自身位面。属于自保有余,扩张无力的典型。” “而由于不同位面群完全可以看成不同系统,所以这些卡片在不同位面群几乎无法通用。只有在同一位面群中,极其罕见的出现复数个卡片位面,才会有执卡者跨位面作战的情况出现。基本上同一位面群中,不同卡片位面的卡片规则是相似相容的。” “这种执卡者如果要强行分类的话,应该属于某种召唤师。主流召唤师与魔法师一样,是泛位面极为强力的职业。召唤师大多拥有相当不俗的跨位面沟通能力,是泛位面旅行最佳伙伴。有一个这样的召唤师同行,基本上家书可以即传即达。召唤师沟通不同位面,比空间系的魔法师更加轻松。空间系魔法师对本位面群内部空间理解更加深刻。两相比较,召唤师靠天赋,而魔法师靠钻研。召唤师在各位面能力仿佛,而魔法师主场优势更强。” 第六十六章 六合主气运无边 花雪不由在心中幻想,如果自己有很强的召唤师天赋,是不是在每个位面都可以给小姐发一封信,让她知道自己在无数个位面外思念她? 系统忍不住打断他的幻想:“你虽然确实处于与原来不同的位面,但你穿越位面依靠的是大花雪的力量,回归之后原位面时间仅变更一量子秒。即便你现在能给她发信,她也要在你回去之后很久才能接到。何况召唤师可以跨位面沟通不代表可以跨时间线沟通,你这种想法毫无意义。” 花雪被戳穿了幻想,情绪有些低落:“那你可以和我具体介绍一下魔法师和召唤师吧?” “当然。魔法和召唤,都是非常常见的西方化超凡之力,两者都是以精神力为主要力量。” 花雪自身对于精神力是有一定了解的。他本来就是因为精神力觉醒,才突破了奴隶枷锁,导致了自己的死去活来。后来跟大花雪的交流也都在意识空间。中转之地更是直接领悟了精神力的初步应用。这些使花雪对于精神力格外好奇。 “魔法师用精神力沟通魔法元素,使其形成具有特异效果的法术。魔法元素与化学元素相仿,普遍存在于各个位面。你可以认为两者是对于同一个事物的不同维度的理解:从三维的角度去看元素,得到的就是化学元素;从超凡的维度去理解元素,才能发现元素的魔法属性。正是因为魔法元素普遍存在于各个位面中,正统的魔法师才可以横行各个位面。正如不同星球大气中氧气含量不同,不同位面中,可以被魔法师利用的活性魔法元素的浓度,也不尽相同。这是除了某些位面的特殊规则外,对于魔法师实力发挥的唯一限制。” 花雪试着用精神力感知周围,并无任何发现,心中不由奇怪,问道:“我也有精神力,可是没发现周围有什么魔法元素啊?” “你的肉眼难道能透过物体直接看穿其中的化学元素?精神力也需要特殊的方式来分辨魔法元素。” 花雪了然,如果魔法元素可以直接被感知,只要精神力超凡岂不都可以使用魔法了? “那魔法元素有多少种?和化学元素一一对应?” “对于魔法的具体信息,你需要自己搜集资料。我只能告诉你,魔法师通常根据其主要研究的元素种类来分类。比如说冰系的,火系的,光明系的,黑暗系的。之前说的死灵系,如果从元素的角度讲,叫亡灵法师,归于黑暗系。” 花雪想了想,问道:“白雪公主的后妈是个什么种类的魔法师?” “请注意,术士和魔法师虽然相似,但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格林童话》里的女巫,绝大多数是术士而不是魔法师。魔法师施法依靠知识,而术士依靠血脉。白雪公主的后妈只是有一面魔法镜,而自身至多是一个术士。只有术士,才会在面对血脉压制时毫无还手之力,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其会被女婿秒杀。” 花雪想到白雪公主的后妈面对王子毫无还手之力,《睡美人》中王子能够用吻解除诅咒,似乎的确是系统说的血脉压制。用元素和知识来战斗的魔法师,法术不应该有如此奇怪的解除条件。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在欧洲,的确存在血脉支撑的超凡之力,比如术士?否则童话中岂会有如此多相关的描述?” 系统稍作沉默,显然在搜索资料:“根据对于历史的检索,并不能完全排除此种可能。但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 虽然系统的答复看起来模棱两可,但花雪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判断的。大明有内力流传,其他古老文明没理由不具备超凡之力。而欧洲既然有对术士如此形象的描述,很难相信仅仅是凭借想想。毕竟这确实是一个存在超凡之力的位面。而王子单凭血脉就可以压制诅咒,显然因为能够开国的都是强者,王子自然拥有强者血脉。而如果和大明的趋势一样的话,如今的超凡之力上限越来越低,女巫会被当年的强者的血脉压制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谁知道对方的血脉来源比如今的女巫们要高出多少境界? 花雪查了一下系统中存着的历史。《格林童话》是这个时代近两百年之后,格林兄弟整理的。而那些故事有很多本来就在欧洲广泛传播。如果说在这个时候,欧洲某地正发生着白雪公主的故事,花雪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会吃惊。 “要不要等以后有空去欧洲逛一逛,看看有没有白雪公主或者睡美人需要解救?我的血脉压制那些诅咒毫无问题吧?” “如果你想要研究下西方化的超凡之力,确实需要去欧洲寻访。至于诅咒,这种境界的诅咒非但不会造成困扰,反而可能刺激你体内血脉之力的活力,毕竟在这种超凡之力极低的位面,血脉之力也会犯困的。想要对于你的血脉造成负面影响,低于钉头七箭书那个级别的诅咒,完全没可能。” 花雪一开始还挺自得,听到钉头七箭书差点跳起来:“你开玩笑的吧?就算我血脉之力强大纯净,可是钉头七箭书在《封神》里也是一等一的高级,我这差距也太远了吧?” “很简单的道理,诅咒之力的克星是气运之力。陆压为什么不直接诅咒子受?因为人间帝王气运太强,诅咒无功还可能反噬。太公和武王也受到过诅咒,最后不都化险为夷了吗?而诅咒他们的人如何了?即便是跟你同级别的其他血脉之力,对于诅咒也未必有如此克制,但是你这血脉可是娲皇在人间化身的后裔,正宗的天皇伏羲,地皇神农血脉。以花氏和夏氏的关系,说不定还有人皇轩辕的血脉。这样的血脉受人族气运庇护,诅咒之力望风绕行。” 花雪想了想:“这不对啊,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不都是一国公主吗?为什么还是被诅咒了?” 第六十七章 七仙女传说各异 系统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不屑:“你确信那种程度叫做国家吗?一县之长的级别,气运护住国王本人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庇护连储君都还不是的公主?” “那那两个王子呢?” “相对大一点的国家的王储,受到一定程度的气运庇护,再加上本身较强大的血脉,足以破除诅咒。否则为什么七个小矮人都救不活白雪公主,一个王子轻轻一吻就救活了?” 花雪质疑道:“等等,你串剧情了吧?白雪公主不是被王子吻活的,那是睡美人。白雪公主是‘王子的仆人们抬棺木离开时,由于动作幅度很大,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使那块毒苹果从白雪公主的喉咙抖了出来,最后唤醒了她’。” 系统鄙视道:“这你都相信?那个毒苹果怎么那么难消化,这么些天还在嘴里?白雪公主不是中毒和诅咒,是噎死的?根本就是和睡美人一个套路。只不过作为作者,不能把两个故事的结局写成一样的,所以换了个套路而已。这都是套路!” 花雪想了下,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儿,别的不说,王子的仆人们有几个胆子,敢在给白雪公主抬棺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不要命了吗? 点点头,认可了系统的说法。 花雪又想起系统说的能隔着位面进行沟通的召唤师,若是他能够直接召唤先祖,无论是大花雪,还是大花雪说的追随炎帝神农的先祖们,召唤来个投影,想必都可以使他受益匪浅。 “接下来给我说说召唤师吧。” “召唤师用精神力沟通异位面,召唤来自异位面的存在为己所用。如果说魔法师像是化学家,靠研究魔法元素来提升战斗力,召唤师就是金融学家。他们‘投资’异位面,换来异位面存在的力量。但实际上每一次‘投资’是赚是赔,他们在投资以前只能根据既往的经验与模糊的信息进行预判,并不能得出肯定的结果。所以召唤师成长过程中实力波动极大。很有可能昨天还是个鶸,今天清晨就碰巧和一位神兽签订了召唤契约,然后战力瞬间爆表。而影响召唤师的战斗力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召唤兽是否有恙,该位面空间是否稳固,所在位面与被召唤者所在位面距离,乃至所召唤的力量体系是否受到限制,等等。尽管召唤师的实力如此不稳定,但只要想想一旦可以和异位面神兽签订召唤契约,就可以瞬间秒变天才,还是有很多人对此职业趋之若鹜。” 花雪不太明白,这样不稳定,不成系统的职业,怎么会成为泛宇宙的主流职业,简直太轻佻了。 “系统,这种忽强忽弱的职业,是怎么成为主流职业之一的?” “除了召唤师跨位面通讯的能力非常受欢迎以外,召唤师最关键的优点在于靠山够硬。宇宙中绝大多数位面,都有对个体的力量的容纳上限。除了大花雪等极少数能够将力量收敛的大能外,绝大多数强者,尤其是那些体型巨大的圣兽神兽什么的,根本无法进入那些孱弱的位面。而很多孱弱的位面偏偏又有很多吸引这些强者的地方。所以能够召唤强者投影降临的召唤师,便是这些强者进入某些位面的最佳跳板。” “那些强者自身不能分化投影进入?”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不但消耗大,对位面的损伤也很大。而损伤位面这种事情,会遭到极为严重的惩罚。所以若非必要,很少有人会那么做。最早的召唤师其实并不是自己沟通了其他位面,而是其他位面的强者费力破开位面壁垒之后降临时,偶然发现,若是有本土生物召唤,可以节省绝大多数力量,并且对该位面损伤几乎可以忽略。” “等等,你说这是比较西方化的职业?可为什么我在前身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些相似的东西?” “请详细说明。” “前身见过有僧道巫婆作法,会自称请神上身,这是你说的召唤术吗?” “似是而非。你说的这些如果不是装模作样,那应该是神降术。如果非要往西方化的职业靠,更加类似祭司或者叫牧师。他们请来的是无形的力量与意识,而召唤师召唤出的无论是投影还是技能,大多都是实物。” 花雪追问:“那所谓‘无形的力量与意识’何来?” 系统明白了花雪的意思:“你是想问是不是真的沟通到了上界仙人,请来了神仙附体?” 花雪点头。 “当然不是。如果是在更高级的位面,或许会有这种可能,但是在这个位面,根本就没有对应的仙界,上哪里沟通?这些力量和意识,应该是本位面经年累月积累的信仰。因为这个位面并无对应仙界,所以这些信仰之力没有被收取。又因为位面规则限制,也无法形成自我意识,变成强大的后天神祗。如果有正确的方法,向神仙祷告,是有可能得到对应的散逸信仰的回应的。” 花雪眼前一亮,如果将这个方法教给陈沅,七仙女计划可信度不就更高了吗? 系统知道花雪所想,提醒道:“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情,七仙女是玉帝之女的传说是晚清才出现的。而明代对于七仙女最广泛的传说是七位织衣女仙,《西游记》里叫做‘七衣仙女’显然也是这个说法。最早的关于七仙女和王母之间的联系是在东汉。武梁祠刻石中,七仙女是羽衣形象,而王母与王公身边常有羽衣环绕。当然,如果你要上应天星,女宿扶筐七星,按照《星经》的说法,‘扶匡七星,在天柱东,主桑蚕之事’,正与你纺织厂的计划相合。” 花雪听说的七仙女的传说来自后世,都是说七仙女是七位公主,《西游记》里也没有明确说不是,所以忽略了传说的时代变迁,哪想到这个时候传说对不上? “武梁祠刻石是怎么回事?” 系统不废话,直接给出资料,花雪一看,笑了:“既然还没有发掘,那就让七位上应天星的仙女梦中有感,指点人们去发掘就好。至于里面内容,怎么解读还不是谁发掘谁说了算?” 第六十八章 八项目鉴定周全 系统又提醒道:“比较著名的七仙女庙在福建闽清,北宋庆历五年始建。该地七仙女的传说与龙有关,积累的信仰之力应该有兴云布雨之职。当然,受到如今位面规则限制,大面积求雨不可能,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还得看你能找到的方法。另外,七仙女此前的传说,大多受到织女的传说影响,所以如果真的要走纺织的路线,可以直接借织女庙的信仰,而最著名的织女庙,恰恰在苏州。” 花雪想了想,道:“不奇怪。福建靠海,祭祀的大多是海神。而苏州,自古以刺绣闻名,苏绣的大名,在星际时代也是如雷贯耳,祭祀织女,理所应当。” 系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继续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七仙女作为瑶池女官,而娘娘与夏氏亲善,无论是轩辕还是夏禹,都多得娘娘相助,所以借七仙女的名义,以花氏与夏氏的关系,无论是娘娘还是七仙女,都不会怪罪。但是织女,却有些顾忌之处。” 花雪奇怪:“织女不也是瑶池女官吗?” 系统道:“如果只是牛郎织女传说的那位织女,自然没有问题。但是事实上,弇兹氏也是被称为织女的。” 花雪被震住了,他当然知道弇兹氏是谁。 弇兹氏是初代燧人氏之妻,而那时候是母系氏族时期,燧人氏是与花氏相仿的部落守护者,代代传承这一称号,而弇兹氏才是部落首领。换句话说,弇兹氏是人类第一位首领。 而伏羲女娲的母亲华胥氏,正是弇兹氏的传人,最后一任燧人氏的妻子,遂人部落的倒数第二任女首领。最后一任女首领自然是娘娘的人间化身女娲氏。待到女娲氏将部落首领传与伏羲氏,父系氏族时代就开始了。 花雪犹豫道:“我也是弇兹氏的直系后人吧?只要我诚心祈祷,娘娘应该不会怪罪吧?” 系统回应道:“当然不会,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无论织女庙是不是真的祭祀弇兹氏,你都得恭敬一些,而且也要提醒其他人恭敬一些,可以借来信仰,但不能轻佻肆意。子受可是前车之鉴。” 花雪松了口气:“我当然不会那样无礼!不过到时候的确得提醒一下她们。那,你可以教我请神的方法吗?” 系统否定:“系统只会传你《长春功》之法,至于其他的法和术,需要你自己去获取。” 花雪早就知道会是这样,闻言也不沮丧。想到自己今天还想设定新功能,于是问道:“这个不行,你总有行的吧?” 系统明白花雪的意思,也不废话,直接翻开第六页:请设定新功能。 “我之前只跟沅沅姐和陈知府打交道,还没想起来。这次遇到崇祯,还得靠猜的才知道他的身份。这让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系统持有人,很不称职。作为一个系统,怎么可以没有鉴定能力呢?” 文字变幻:请确认是否开启鉴定功能? “确认开启。” 标题变更“功能二:鉴定”。 “请设定鉴定目标范围。” 花雪毫不犹豫:“当然是无物不可鉴定。” “该能力明显超出使用者能力范围。根据使用者自身能力进行调整,可以鉴别所有使用者自身感知可以查知之物。” “什么情况?” “系统虽然有能力监察整个位面,但这是非常显著的资源浪费,并且超出使用者能力范围,会使使用者过度依赖,对使用者成长不利。再次重申,系统功能可以根据需要任意设定,但只能是辅助功能,并且不超过使用者自身等级。比如,以使用者蓄气期的能力,不借助工具和特殊环境,无法感知到分子级及以下单个个体,所以并不能对其进行鉴定。” 花雪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可以理解。鉴定人和植物动物,书画古董,总不成问题吧?” “很简单。初步设定鉴定结果显示为名称、种类、年龄、等级。使用者在使用时可以根据需要变更精度。是否添加其他需要鉴定项目?” “当然需要。鉴定物体时,需要添加功能,品质,制作者,价值四个项目。” “系统不提供交易,价值无法判定。” “嗯?”花雪很奇怪,但很快反应过来,“当前位面当期价格总可以吧?” “可以。” “鉴定人的时候,要有属性,天赋,超凡之力,传记四个项目。超凡之力就按照你说的超凡之力的分类来归类就好,至于采用哪种分类,就根据其特点你自行决定吧。” 系统沉吟半晌,才回道:“传记一项很容易,可以直接匹配历史资料。不过对于资料库无记载之人,只能为空。超凡之力鉴定也很容易,这本来就是系统固有的功能。现实之中的天赋都是潜移默化的造成影响,检测容易,但是希望使用者不要产生误会,认为天赋立竿见影,进而对世界的认知产生偏移。至于属性,使用者需要哪些属性的鉴定?武力智力政治统率?还是力量敏捷体质精神?” 花雪对于属性的理解,自然是出自星际时代陪小姐玩游戏,以及中转之地的技术宅自己写游戏,都是游戏中的属性,可以很容易数字化。但是现实中生命值再高的人,除了他自己这种以外,生命值什么的,还不是一刀两断的事情?所以他也没认真去想需要什么属性的鉴定。不过,历史向的位面,显然是要“武力智力政治统率”吧? 系统表示收到,于是页面变成了: “功能二:鉴定 1、可以鉴别所有使用者自身感知可以查知之物。 2、针对非生命体鉴定结果显示为:名称、种类、等级、品质、制作者、制作时间、功能、价格。 3、针对生命体鉴定结果显示为:姓名、种族及性别、年龄或成长阶段、等级、属性、天赋、超凡之力、传记。 4、针对人类的属性鉴定结果显示为武力智力政治统率廉洁忠诚,针对其他生命体属性鉴定结果只显示武力。 5、部分女性在属性鉴定时将额外标注魅力及好感度。” 第六十九章 九循环蓄气难满 功能设定完成,当然要先试用一下,目标当然是自己: 姓名:花雪 种族及性别:人族花氏男 年龄:13岁 职业等级:初中生、高级玩伴、中级游戏制作者、心学学童、蓄气期武者(88%) 属性:武力88、智力100、政治60、统率60、廉洁100、忠诚100 天赋:不死之身、位面旅者 超凡之力:体质精神双系异能、《长春功》、《浩然正气》 传记:《女神不应有恨》 花雪尽管有三个十三岁的经历,但他的确还是十三岁,无论从心理还是生理。所以如今这样显示没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下一个位面还童变回十三岁的身体,到时候会怎么显示。 花雪本身在星际时代一直贴身陪伴小姐,与小姐一起读初中,所以初中生和高级玩伴是他的本职。中转之地的投影,是个技术宅,对应那中级游戏制作者。前身跟先生学习心学,一未出师,二无功名的确只能算是学童。蓄气期武者自然也是实至名归,但是后面的88%却难以理解。 系统解惑:“蓄气期修炼就是不断在丹田中积攒内气,积攒满溢自然突破后天,所以直接以丹田中内气积攒程度来描述具体境界。” “这倒是简洁明了。但是那些常年卡在蓄气圆满的人,都是100%?” “不。没有100%。正常情况下,武者蓄气期99%之后,增加内气便会水到渠成,突破至后天。但是因为天地限制,继续修炼不会增长修为,只会精纯内气。就像往一个盒子里装球,装到将满,再放一个都会撑出来的时候,还想往里装球,就只能装小一些的球。每当要溢出的时候,都换成更小的球往里装。所以那些蓄气圆满的人,都是99.9%,99.99%等。” 花雪自然之道0.9无限循环就是1,于是问道:“难道内力可以无线精纯下去?” “当然不可能。”系统知道花雪的意思,“尽管理论上依靠存在精纯到极致的内力强制突破天地枷锁的可能,但是至少人类的寿命和蓄气期的感知能力,是达不到的。” “属性是怎么回事?88的武力是指蓄气期88%?” “是的。所有的属性总要有一个标准。以使用者蓄气期势力极限为武力100。使用者经过星际时代教育,智力得到开发,学识远超这个时代,所以使用者智力为满值100。但请使用者注意,智力指的更多是学识,而非智商情商。政治与统率使用者都曾跟小姐一起接受接受过教育,但只是纸上谈兵,所以以60分为标准。至于廉洁和忠诚,无欲则刚,自然廉洁,使用者对于小姐和沅沅姐的忠诚,即便已经打破了奴隶枷锁,也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两者自然都是满值。” 花雪对这种统计方式是认可的,也已经习惯了系统吐槽,继续往下看了看,发现都是意料之中的,也就没有再去细看,正好也有些困了,便不再鉴定别的,直接休息了。 当花雪醒来时,看到的便是床头,陈沅一脸幸福甜蜜的站着,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起自己昨夜有些唐突,花雪的脸又红了。赶紧闭上眼,假装自己还没醒。 陈沅回过神来,便看到花雪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用手摸了摸花雪的额头,并不烫。恍然花雪已醒。想起自己在他床头发呆,也有些羞涩,不过转瞬消散。 “好了,醒了就起床吧。我还等着你跟我说昨天的秘密呢。” 花雪见自己被识破了,也不再装:“啊,姐姐,你怎么这么早?” 陈沅美眸翻了个漂亮的白眼:“都什么时辰了,还早?” 花雪看了看窗外天色,方知天已大亮。赶紧把陈沅请出房间,起床更衣。 花雪与陈沅一起吃过早饭。席间,也不隐瞒,将崇祯等人的事情跟陈沅说了。 陈沅关心花雪的身体,自然对交锋结果最是关注:“你与锦衣卫动手了?” 花雪只好解释:“姐姐你放心,我比他们都厉害,真动手也不怕,何况只是切磋?” 陈沅有些不敢相信,她也知道花雪功夫厉害,但是在苏州城称王称霸已经很夸张,怎么连保护皇帝的大内侍卫都打不过他? “你还不满十四岁,就有这么厉害?平日里听你自夸本事高,姐姐我只以为在这苏州城,对手难寻。那锦衣卫保护皇帝的高手,就算不是天下无敌,也该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吧?怎么到你嘴里,也和土鸡瓦狗无异?” 花雪挠挠头:“姐姐,你看我如今的确年纪小,但年纪小有年纪小的打法。我所习《易武》,是阳明公武艺大成之后所创,精妙绝伦。只是因为对算力要求甚高,所以能够练好的人甚少。而如果仅仅比较算术能力,我自信即便阳明公在世,也并不比我高明。” 陈沅虚拍了花雪一下:“小雪你才几岁,怎么口气这么大?还敢自比阳明公?” 花雪无奈:“姐姐,我这并非夸海口。” 见陈沅似仍有不信,详细解释道:“姐姐你听我给你说明。阳明公的心算之术,在儒门的确称尊。但儒门在算学上的造诣,本来就比不上墨门。儒家六艺,最后一个才是数,而墨家却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仅以算学而论,儒家没学懂《易》的,算学在墨家当学徒都不合格。” 陈沅打断:“你不是心学嫡传吗?怎么又变成墨家的了?” 花雪摇头:“我不是墨家的,只是拿来举个例子。而算学的发展,除了个人的智慧以外,还比较依靠工具。” “工具?” “就是工具。最早的时候,人数数只能靠手指脚趾,超过二十就不会了。后来靠结绳计数,就可以更多。再后来有了算筹,计算起来快多了。等到有了算盘,计算的速度就更快了。” 见陈沅点头,花雪接着解释:“所以,虽然说起来对先贤不敬,但当年孔子孟子,即便再强,缺乏合适的工具,算起数字来,也不会有如今随便哪个账房,拿着算盘快。” 第七十章 十年后谁掌河山 如果不考虑个人大脑开发程度不同的问题,这个说法显然没有问题。而以陈沅的见识,也只能认可花雪所言。 花雪续道:“随着工具的发展,在算学这样的领域,后人应该比前人更强。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陈沅点头。 “你应该知道徐光启徐公吧?” 陈沅又点头,徐光启官至内阁,又常做实事,所以民间对他颇为称颂。 “徐公在儒学上显然不如阳明公,但是他专精算学,在算学一道上,做出了十分突出的贡献。开创了很多新的简洁计算的方式。而我呢,对算学格外有天赋,在他的基础上又有更加深入的研究。虽然我学问与智慧尚且不能与先贤比肩,但我是在他们毕生研究的基础上,又跨了一小步。所以仅从算学的技巧上,比他们强上一些,你觉得不应该吗?” 陈沅明白了,这是人家辛辛苦苦立起了百尺竿,他站在了竿头当然比人家高。 见陈沅明白了,花雪接着解释:“《易武》要发挥威力,只要求两点。一是算力,二是灵巧。先要计算出敌我强弱,然后身体足够灵活,动作跟得上思维。我年龄小,身材也瘦小,对于《易武》的施展,反而是优势。就算阳明公复生,他一把年纪的身子骨,也不可能比我更灵活。所以,除了功力以外,单纯讲施展《易武》的威力,我比阳明公还要强一些。你觉得,那几个锦衣卫,会比阳明公厉害?” 陈沅摇摇头。阳明公虽然是文官,但大明的文官是的的确确带兵打仗的。阳明公当年平定宁王之乱,仅以武功而论,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当世称尊的高手。锦衣卫虽然应该高手辈出,但毕竟不曾征战沙场,要说比阳明公更厉害,那大明恐怕早就反攻建虏了。 “所以啊,我仗着《易武》的精妙,欺负几个没见过的锦衣卫,还是很容易的。我打算教你的武功,也正是这《易武》。不过姐姐你在算学与招式练成之前,千万不要逞强。” 见陈沅的确听进去了,花雪又道:“如果过几年,我身体再高大些,灵活性反倒不如现在。那时候就得靠《浩然正气》的功力,硬碰硬跟人家拼了。单用《易武》,反而没有现在厉害。这也是《易武》没有广为流传的缘故:大部分人,当他算力足够使用《易武》的时候,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灵活了。这也同样是我打算把《易武》传与姐姐的缘故。姐姐常年习练歌舞,身体本就灵活,何况女子之身,灵活性更强,只要算学跟上,正好与《易武》相得益彰。也算是扬我心学嫡传之威!” 陈沅神色肃穆:“必不辜负弟弟心意,必不枉费阳明公心血。” 复又为花雪担心道:“难道你过几年反而会打不过他们?” 花雪笑着摇摇头:“姐姐放心。《浩然正气》是弟弟压箱底的本事,只是如今功力浅,身体弱,才不见威力。等弟弟身体长成,功力也随之增长,绝不会弱了。何况届时《易武》的招式用起来确实会生硬许多,但料敌先机的算法,却不会过时。《孙子兵法》说‘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正是此理。” 陈沅总算放心了。这时候才对皇帝南下有了些兴趣,于是问道:“皇帝南下,就为了找你?你给知府大人出的什么主意,竟然惊动了皇帝?你不是说有一个势力就能保护我吗?当官难道不是捷径?” 花雪避过前面的问题不答,回道:“当官看似势力不小,但借的是朝廷的势。对于百姓或许有生杀大权,但对于上官,反而是人为刀俎。何况皇帝?如果他也迷上了你,要我将你献上,我难道能答应?何况大明已经风雨飘摇,亡国之期,不出十年。即便是我出山,也未必能挽救。届时有了明臣的身份,还要被一些遗老拖后腿。反不如自己起个炉灶,反正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陈沅也听花雪粗略分析过形势,知道花雪对于大明的前途并不看好,也了解花雪对于其他男人接近自己的警惕。想到刚刚提到的柳如是,便道:“影怜姐姐的大名,我也多曾听闻。当年周阁老纳妾,在梨园也有不少姐姐说起来很是羡慕。哪想到之后不到一载,周阁老便撒手人寰,这影怜姐姐被迫下堂而去,离开苏州,回松江重操旧业。然后嫉妒之声尽去,皆是同病相怜之意。” 说到这里,想到自己被花雪赎身,梨园中想必羡慕之人大有,这些日子,此事应该也在苏州传遍了,想必那些秦楼楚馆之中,嫉妒之声,应当不绝于耳。冷笑一声,对柳如是,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又想到一旦花雪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心中便是一阵恐慌,伸手握住花雪的小手,紧紧握着,脸上尽是担心之意。 花雪见陈沅神色不对,以为她吃醋了,便解释道:“姐姐放心,我对姐姐一往情深,对柳如是并无非分之想。请她来,确确实实是为了给姐姐作伴,顺便教姐姐读一些书。” 他不说还好,这一解释,反倒提醒了陈沅。陈沅当然信得过花雪,所以没往这方面想,不过花雪这么说,陈沅也愿意拿这事儿立个规矩,故作欲泣之状,低头掩面道:“姐姐知道弟弟的才华,连皇帝都亲自延请,说不得还想把什么公主郡主都嫁给弟弟。姐姐也不求什么大妇,只希望弟弟不要把姐姐也赶下堂去就好。” 花雪当然见不得陈沅哭,不过他也不是傻的,这些天已经被陈沅戏弄过好多回了。他和陈沅之间的信任是青梅竹马积攒的,知道姐姐不会真的有此怀疑,只是想自己哄她罢了。 于是赶紧伏低做小,哄道:“姐姐你难道不了解我?弟弟我一心一意尽在姐姐身上,别说什么郡主公主,便是那瑶池仙子,月里嫦娥,难道能比得上姐姐在弟弟心中的地位?弟弟与其他男子三妻四妾不同,弟弟今生今世,只爱姐姐一人,只娶姐姐一人。” 第七十一章 唯一妻今生今世 陈沅不肯抬头,道:“弟弟莫要哄我,说什么只娶我一个!哪个有出息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与他们又哪有什么不同?” 花雪对此早有说辞:“我与他们当然不同。姐姐你可以认为我没有什么出息吧。弟弟我胸无大志,只想陪伴姐姐一生一世。也正因为此,所以弟弟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以姐姐你为主,组建保护姐姐的势力,而不是弟弟自己组建。姐姐当知道,自古而今,也不是没有不三妻四妾的男子。除了那些娶不起的,以及少数几个和弟弟一样一心一意的好男儿以外,还有一个群体的男子,基本上都是没有妾氏的。” 陈沅被激起了好奇心,抬头问道:“还有这种男人?” 花雪见陈沅情绪不再低落,放下心来,解释道:“当然有啊。姐姐看那些公主和郡主的驸马,基本不都是从一而终的吗?姐姐你只要把势力组建得越大,弟弟将来就算想纳什么妾,估计也没有人敢嫁给弟弟。你看弟弟想得周不周到?” 陈沅此刻方知花雪不亲自组建势力的目的,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弟弟对我竟这般好!”一时间呆立当场。 花雪见得面前陈沅花容月貌,不再多言,也只是静静地欣赏。 却说昨夜崇祯夜宿在苏州府后衙。因为在船上待了十多天,崇祯一行人都乏得很,所以当夜也没有什么活动,很早便歇息了。 若这苏州知府换了旁人,说不得便要托妻献女,只要能哄好崇祯,升官发财,金票还不是大大的有? 但陈洪谧是刚正不阿的,别说献什么秀女,连个使唤的丫鬟都没安排,安排照顾崇祯的,除了在外听候差遣的衙役,便是几个中年仆妇。 别说崇祯一贯对此并不十分热衷,就是换了偏爱此道的孟德公,估计也下不去口。 王承恩有些不满,但也仅仅是不满,如果陈洪谧真的找几个姑娘来,他反而也还得先査上个祖宗八代,都没有问题,才敢让其接近崇祯。 崇祯自己就更无所谓了。他是属于哥哥嫂嫂养大的,而他的嫂嫂皇后张嫣,号称中国古代五大艳后之一,是当年从全国初选的五千名美女中,连过“八关”选出的第一美女。因为见惯了嫂嫂的绝世容颜,所以一般的庸脂俗粉基本上完全免疫了。他又是个正人君子,尊嫂嫂如母,并无逾越之举。别说在位期间没有风言风语,即便清朝对于明朝极尽抹黑之能事,也没有在他和张嫣之间传过任何绯闻。 仅就此一点而言,崇祯在古往今来的所有皇帝之中,也是称得上最为正人君子的一个。或者说可能只有他一个正人君子?但也可能正是因为他太过正人君子,所以才会亡国。 第二天一早,休息好了的崇祯有些茫然,本以为陈洪谧说的异人是一位隐居深山的高士,早已经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哪知道竟然是个孩子,而且在帮忙这一点上,还异常好说话。如今就等着验证花雪关于天气的预测,以及陈子龙送来《农书》的资料。但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而且都不需要他崇祯搭手。这样一来,相当于崇祯在苏州无事可做了。 安排好的回程的船还要几日,这些日子坐船损失的元气也需要休息几日补充,这几日便只能待在这苏州了。只是自从即位以来,十年间少有休息的时候,一时间崇祯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当陈洪谧一早过来请安时,崇祯已经在王承恩的帮助下洗漱完毕,收拾停当。见到陈洪谧,便问:“总听人说天上天堂,地下苏杭,爱卿牧守苏州经年,便给朕说说苏州风土民情?” 陈洪谧是干才能臣,又在苏州为官多年,对于苏州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能如数家珍:“回陛下,苏州本是天下首富之地,历年赋税,甲于天下,又地处江南,风景如画,当得上是民丰物阜,人杰地灵。奈何自天灾频发之后,苏州也多遇灾情,致使农户屡屡少收绝收,所得温饱尚且不足,只能以往年积攒的陈粮度日。至今,大部分农户家中已无余粮,所幸丰年说今年苏州并非灾年,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顿了顿,陈洪谧续道:“苏州赋税,首在农桑,受灾年影响甚大。其次是纺织,苏州刺绣,自古闻名。《说苑》里说,春秋时,苏绣便已经出现了。苏州纺织,规模大,数量多,质量高,同样甲于天下。前几日丰年曾对臣说,这天下气温,将日趋严寒,御寒的布匹,需求量必将日增。多亏太祖当年强制推广棉花种植,否则天下将无足够御寒之棉。但因为织工的数量不足,织机的效率有限,每年有大量陈棉没有纺织成形,枉费了太祖功绩。丰年说他有意尝试改良织机,提高效率,至少不能再有棉无衣。” 朱元璋推广棉花种植,当年反对之声不小,是采取强制措施执行的,历来多有非议。崇祯听得祖上被推崇,感觉脸上有光,对于花雪的感观又好了几分。 陈洪谧也是有意在崇祯面前为花雪美言。他也怕花雪随性所为惹得崇祯不快,两人矛盾事小,但一旦激化,无论是崇祯伤了花雪,使得抗灾之事少一臂助,还是花雪依仗武艺伤了崇祯,都不是小事……好吧,崇祯要是受了伤,那真的是国家大事了。 陈洪谧虽然刚直,但不迂腐,为了缓和两人关系,又不违心,说几句好话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至于说苏州盛景,首推有二。一曰美食,二曰园林。” 陈洪谧虽然这么说,但是他也知道,苏州最出名的除了这两个,还有美女。但是衣食住行是百姓根本,所以跟皇帝说美食,说园林,谈的也算是民政。但若说起美人,那便是不想好了,古往今来,给君主献美人的,历来都是祸国殃民的奸佞,陈洪谧有所不为。 第七十二章 不二色即日扬帆 “说到苏州美食,作为文人,首推茶叶。如今清明刚过,正是商户手中茶叶最多的时候。可惜虎丘茶所余无几。不过洞庭东有香茶,土人称之为‘吓杀人香’,近年来在苏州颇为风靡。” 崇祯对于享乐的兴趣,远没有政事关注,更兼他其实不算个文人,茶什么的,兴趣倒是有,但不大,而且他惯常喝的是毛尖。不过听到虎丘茶所余无几,倒是让他听出问题来了,便问道:“这个虎丘茶怎么就所余无几了?难道天灾严重到影响茶树了?” 陈洪谧心里给崇祯的敏锐点了个赞,这件事正是他想说的:“据臣所知,天启四年,当时的虎丘茶园归虎丘寺和尚管理,属寺产。有阉党来苏州,听闻虎丘茶大名,欲夺之向魏忠贤献媚。于是,便利用职务的方便,叫虎丘寺和尚献茶。奈何苏州本地向寺僧索茶者不止一人,加上寺僧自己饮用,就那么几十株茶树,所采茶叶有限,早就无茶可献了。阉党不信,派人把住持和尚捉来,强行索茶,下令对老和尚用刑逼茶。但没有就是没有,造又造不出来。阉党无奈,只能放回遍体伤痕的老和尚。老和尚被人抬回寺院,全寺僧众无不悲愤!老和尚自己也是悲愤欲绝,叫小和尚把茶树连根给刨了。自此以后,虎丘茶所剩无几。偶有得见,也大多不是老树上的,而是后人借由老树残枝补种的新树。如今十余年过去,新树上的茶倒也喝得,只是到底不如老树上的醇香。” 此事陈洪谧也是道听途说,苏州民间多有传扬此事,说的并非是阉党,而是京城派来的大员,但是竟然无人知道那所谓“大员”是谁。不过天启四年,正是魏忠贤气焰滔天之时,如此嚣张的,肯定是阉党无疑。 陈洪谧跟崇祯说起此事,其实是想劝谏崇祯,不要跟那阉党一样,看上什么东西就巧取豪夺。虽然崇祯以往并无此劣迹,但像他这种诤臣,一向是防微杜渐的。 崇祯对于这些劝谏的套路已经很熟了,所以听过陈洪谧的故事,就知道陈洪谧想说什么。心中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他自觉自己是个极为有自制力的君主。当年刚刚登基时,魏忠贤为了讨好他,献给他带着媚药的美人,结果他愣是做到了坐怀不乱,没有被美色所诱惑,毅然对魏忠贤下了手。 不过作为君主,臣子的谏言,只要是靠谱的,还是得虚心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否则这些诤臣说不得就一哭二闹三撞柱,某些时候,他们和一些小姑娘都一样,都是玻璃心。 于是崇祯一副我听明白了,并且会注意的样子,转移话题道:“还有什么美食?” “最著名的美食,当然是阳澄湖蟹了,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十肢矫健。可惜陛下来的不是时候,吃蟹还是要在八月和九月,八月雌蟹黄满肉厚,九月雄蟹膏足肉坚。” 崇祯心说:“你陈洪谧好歹也是个知府,怎么抠成这样,这也没有那也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你别说啊?” 崇祯没好气地道:“那就不吃蟹,总有别的应季的?” 陈洪谧只是不想崇祯太铺张,劳民伤财,应季的吃食还是可以贡得起的:“接下来要数长江刀鱼,不过陛下晚来了近月,这刀鱼还是要数清明节前的肉质最为鲜嫩,如今吃来,虽然也是鲜美,不过还是逊色几分。倒是太湖银鱼,宋人有‘春后银鱼霜下鲈’的说法,该是立夏之后捕捞最为合适。不过如今谷雨已过,即便离立夏还差上几天,但只要注意捕捞时放过小鱼,其实正是肉质最细腻的时候。” 崇祯点点头,其实他对吃食也没那么讲究,不过即便不是君主,普通人到一个地方旅游,也自然是要尝尝当地特产美食的,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是因为他作为君主的特殊身份,反而把这件事弄得复杂了。 陈洪谧问道:“陛下您看是臣派人请厨师来府衙,还是您移步去市井体察民情?” 崇祯看了看王承恩,虽然强打起精神,但显然和他一样,晕船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于是道:“今天先在府衙修养,你也不用去请什么大厨了,平时怎样就怎样。明后天朕感觉修养好了,就自去市井转一转。还有你说的园林,是私宅吧?” 陈洪谧是实在人,崇祯说和平常一样,他肯定不会搞虚的,回道:“那臣就只是吩咐后厨加量了。至于这园林,首推沧浪亭与拙政园,次有狮子林。其中只有拙政园是徐氏私有的居所,其余两者皆是僧人居所,开放游览。而这拙政园,除了主体为徐氏所有以外,东部号归园田居的园林,是前刑部侍郎王心一所建,前年才刚刚落成。无论是徐氏还是王氏,陛下以宗亲的身份提出游览,都会欢迎。只是王心一肯定认识陛下,可能有些不便。” 崇祯摇摇头:“王卿和你一样,是个敢说话的。历遭降斥,非是因为不忠,实在是意见相左,又脾气强硬,屡屡抗疏言事,不降斥朝廷威严不存。去看看他也好,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也是将他起复之时。”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不用通知他,到时候朕直接上门便是。” 另一边,陈沅终于从感动中回过神来,见花雪痴迷的望着她,心中甜蜜,口中却不饶:“你说的倒是好听,可这些日子,也没见你去筹备啊?就像之前你要赎我一样,三年一直没有动静,害我提心吊胆。结果期限到来前的最后一天,我都伤心过了,你才突然行动,把我赎了出来。你这总是拖延的性子,真是让姐姐我恨的牙痒啊!” 花雪心说,要是我早来,早就想到办法了,那是前身不给力。不过说来前身也是他自己,没处说理去。于是委屈道:“非是弟弟不作为。只是想着让姐姐放松几日。既然姐姐现在如此有斗志,弟弟从今天开始,就教你文韬武略,总要让你成长成为比武媚娘更伟大的政治家,才显得弟弟我的本事。” 第七十三章 说三国评书讲法 陈沅心中好笑,这个弟弟实在是太可爱了。 却见花雪从屋里翻出一套《三国演义》,问陈沅:“姐姐看过这个吧?” 陈沅点头:“当然,梨园中多的是说三国的戏,所以不只是我,姐妹们大都看过。” “那就好办多了,姐姐将来培养亲信姐妹,也可以以此为课本,挑些传授给她们。这《三国演义》虽然跟真正的历史相比,有太多不同之处,但是其中许多战事,却写的比史书更加鲜活,更加简单明了。罗贯中可不是赵括那样纸上谈兵,人家曾经帮助张士诚,打败过太祖的军队。话说回来,姐姐知道赵括吗?” “嗯,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之子,长平一战输给白起,被坑杀四十万,被后人称为‘纸上谈兵’。” “不错。事情经过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因为赵括的失败,所以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一点,赵括是在全无经验的时候,领弱势之兵,硬抗全盛时期的武安君白起。并在面临绝境的情况下,仍然坚守了四十六天,逼得秦王亲自出马,去阻断赵国粮道。换言之,如果秦国当时稍有疏忽,没能断掉全部补给,或许长平之战,就不是这个结果了。这样的人,你真觉得他是纸上谈兵?真的不够强?” 陈沅心说:“这不你刚才说的吗?” 花雪也没用陈沅回答,接着说:“真的不是赵括不强,赵括已经很强了,但是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对手,同时身后靠着的是一群猪一样的队友。类似的情况,官渡之战,你觉得袁绍如何?” “你是说袁绍输给曹操,不是袁绍不强,而是曹操太强?” “不,我想说的恰恰相反,袁绍在官渡之战的表现,就属于猪队友的级别。赵括之前之所以不断进攻,最终被白起所围困,或许有轻敌之故,但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有赵王在后面逼着他进攻。赵括第一次领兵出战,白起对他几无所知,怎么知道他会轻敌冒进?白起不用知道,因为白起知道,赵王会逼他冒进。与之相反,官渡之战时,袁绍有无数次机会,只需要一个全军突击的命令,就可以打败曹操,曹操屡屡吓得夜不能寐,但他一直优柔寡断,死活拿不定主意,生生被曹操拖到可胜之机出现。而这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的可胜之机,还是袁绍亲自送上。这两个人,一个是对自身实力毫无自知之明,非要手下将领全军突击;一个是毫无决断能力,该突击时不突击,贻误一个又一个战机。两个人都是猪队友。前者害的赵括一个前途无量的将星成了‘纸上谈兵’的笑柄,后者让明明是汉末积年宿将的淳于琼落了个‘喝酒误事’的骂名。人家淳于琼从前可是和袁绍曹操一样的‘西园八校尉’,妥妥的汉末宿将,袁绍是优柔寡断又不是傻,他手下人才多得自己都杀不过来,能被他看重,托付粮仓的,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陈沅想了想:“你这是拐弯抹角的提醒我,作为一个势力的领导者,不要瞎指挥?” “其实是说‘自知之明’和‘决断力’是领导者最为重要的两个品质。只要有这两个品质,就基本不会大好局面一朝崩盘。而只要没有崩盘,弟弟就有信心重新为姐姐稳住局面。” 陈沅听花雪一开始就教她如何做好领导者,心中既感动又好笑:“你这直接就教我如何做一个领导者,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不是说教我一些可以传授给姐妹们的东西吗?这个也可以?” “这个就是要在势力还没有形成的时候让你养成习惯。知道有自知之明,不断自省,才能避免和改正错误。决断力也同样不是一天就可以练成的,需要从势力小的时候练起。因为这个时候即便犯了错误,代价也小,所以压力和损失都是可以承受的。至于你说传授给她人,这当然可以。既然你要把她们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势力核心,那么这两点也是她们需要首先学会的。” “嗯。等等,不是说要教兵法吗?怎么变成这个了?” 花雪愣了一下,脸又红了,有些心虚,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不过没关系,圆回来就好:“没有问题啊,这个是基础。你以为兵法只是临阵谋划?不,兵法包罗万象,应该说,作为一个军事机构的领导者需要学会的一切技能,都应该被包含在兵法之中。今天是第一天给你上课,首先是给你打基础。” 陈沅感觉花雪脸红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既然他嘴硬,也没必要揭穿:“好吧,算你有道理。我们继续吧。” 花雪觉得今天可能不适合上兵法课,既然已经讲成了韬略,那么就继续讲韬略吧,反正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的需要的兵法,还是韬略更加实用一些。“嗯,我之前跟姐姐说过,要教你的是兵法韬略,兵法呢,更多的用在军事行动上,而韬略,更多用于政治活动中。接下来呢,我要给你讲韬略,同样,为了让你能更加容易接受,我仍然用话本小说给你做课本。姐姐稍等,我去拿来。” 言罢,也不等陈沅说话,花雪赶紧跑了:“哎呀,刚才真是丢脸,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光想着教姐姐怎么做好领导者,忘了是在上兵法课了,还好我圆话的能力超一流。不过我的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发烫?肯定是前身的原因。” 揉揉红的发烧的脸,冷静了一下,从书架上找到一套《水浒传》,拿了出去。 “沅沅姐,这个你也应该看过吧?” “当然,《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一样,都是梨园姐妹们别看的书,里面的剧目实在太多了。” “很好,这个就是你现阶段的韬略教材了。” “为什么不用《三国演义》了?明明《三国演义》里的军师谋士,比《水浒传》里的厉害多了。” 第七十四章 论四寇借匪喻官 “嗯,姐姐说的不错。从谋略的角度讲,《水浒传》里的吴用是真的很无用,比三国里一些二流谋士也强不了多少,更别提诸葛郭嘉之流了。简单的对比一下,我把兵法韬略简单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叫军事,一部分叫政治。如果按《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军事打满分一百分,司马懿妥妥九十九,那么吴用勉强可以给九十分,已经算是当世英杰了。但是如果给荀彧的政治评价为一百分,三国里诸葛亮的政治少说也有九十五,可吴用,给他七十已经算是瞧得起他。荀彧的谋略是定天下之用,诸葛亮一心谋求鼎力,格局就稍稍欠缺。而吴用,能谋一山寨,还是靠军事才能在支撑,政治上相当不成熟。” “那你还拿《水浒传》做教材?” “这也是没办法,原因很多。首先,《三国演义》中所有人的谋划,都有一个前提,他们本身是官,即便刘备初期基本没有势力,也有个汉室宗亲的大旗。而我们没有。而《水浒传》恰恰是教人怎样从无到有,创建一个势力。七十回本详细描述了梁山势力的成立,百二十回本后面也大概告诉了我们另外三个势力方腊,田虎,王庆是怎么个形势。哼,百二十回本说什么‘征四寇’,非说辽国和这三个是四寇,明明是梁山和其他三寇同归于尽,才算是‘四寇’全部被剿灭。不过不管这里面有多少问题,基本上学会了这个,就学会了如何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势力。” “你这摆明了是教我造反啊?” “安啦,肯定不是啦。我只是觉得大明未必能撑过这场乱世,所以为了在乱世中自保,才劝说姐姐的。其实我倒是希望大明能一直撑下去,这样我们才更安全,不用自己去拼命。可是大明的行势内忧外患,天灾人祸,真的不乐观。” “你才要安了呢!难道你真的劝我造反,我还会出卖你?”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吓到姐姐啦。” “算你啦!你要是连这都信不过我,也不用我组建什么势力了,你自己来呗!反正没有你不会的!” “我当然会啦,可是我不招男的,手下一堆女子,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要娶别人为妾,我还能不让?更别说如今我们还没成亲,你就算娶别人为妻,难道我还有办法?” “当然不会啦!我对姐姐的忠诚可昭日月!就算姐姐不介意,弟弟也要避嫌,瓜田李下,姐姐你那些姐妹将来总有一天也要嫁人,在姐姐麾下无妨,跟我一起久了不好。” 陈沅只是觉得花雪一直不要她,等的身心都有些焦急。见花雪急的脸又红了,也不再逗他:“好啦,信你啦。你接着说,还有什么原因。” “嗯。第二个原因呢,是国情。《三国演义》中,真正的重点在于内斗,提到的外族势力都不堪一击。公孙瓒一支白马义从,就威震整个辽东外族。马超敢一个人镇压整个羌族。唯一正面描写的南蛮,如果不是地利,早就被荡平很多次了。那是大汉战胜匈奴的荣光还没有暗淡的时候,中原还能碾压外族。而《水浒传》中,辽国尽管已经日薄西山,对大宋仍然是不可力敌的庞然大物。里面的大宋连自己国内的小山头都剿灭不了,又有外敌屡屡寇边,与今日之大明何其相似!” “你不会是想教我学梁山受招安打建虏吧?” “当然不是。姐姐倒是明白建虏才是中原大敌!这见识已经超过很多公卿。我是说要学《水浒传》中的宋朝,先团结国内势力对外。招安什么的,怎么看也应该是别人受招安啊!” “你倒是自信。” “是对姐姐有信心。” “我也是对你有信心。”陈沅觉得这样好腻,赶紧追问,“还有原因吗?” “其实跟第一个有些重合,简单的说,如今我们的形势,与《水浒传》实在是太像了。从天时讲,正是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从地利讲,所谓八百里水泊,比得上太湖?这江南又是方腊起兵故地。从人和讲,都是缺乏官府势力的小人物。只要筹得起钱粮,救苦救难的女神娘娘,可比什么及时雨更响亮吧!” 陈沅想了想女神娘娘的称呼,觉得到时候得给自己起个好听的封号,直接这样叫太直白了,然后醒悟自己被花雪捧得有些飘然了,白了花雪一眼,接着追问:“没了?” “当然还有,其实《水浒传》呢,本来前面大家都是匪,没错,但是梁山的座次排起之后,他们已经不是正经的匪了,他们也变成了官。那其他三寇也是一样,他们势力成就之后,性质就已经变了。但这个时候他们自身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当今的这些义军将来一旦做大,也会面临这个问题。这才是最需要注意的。用《水浒传》做教材,也是希望当遇到势力成型的转折点时,姐姐能够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陈沅无法理解花雪为什么要让她自己注意什么转折:“需要转折的时候你告诉我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我自己注意?”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意识到转折的到来,或者说我其实也只是理论上分析出了结果。你看,起义的时候,梁山的每一个人都面临绝境,他们是匪,不起义就活不下去。然而当他们占据梁山,势力稳定,排了座次之后,进可以以梁山为根基造反,退可以接受朝廷招安,有了选择,心思也就多了,梁山再也不是一个团结一致求存的义军,而是一部分人想造反,一部分人想招安,一部分人想报仇,一部分人不思进取什么都无所谓。这便是一个转折。” “的确是这样,但这样的转折意识到了又能怎样?宋江就是一心招安,林冲和高俅不共戴天,这矛盾不可调和啊?” 第七十五章 过五关许昌路远 “梁山内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不止这个啊。一丈青会喜欢王英?全家被李逵砍了,恨不恨?秦明全家死光了,恨不恨当时在清风山上的那些人?吴用最喜欢绝人家后路,逼人上梁山,跟谁学的?就是宋江在清风山开的先河。而且吴用是为了梁山大业,宋江逼秦明落草是为了什么?” “当然也是为了壮大梁山啊。” “可是宋江自己还没有上梁山啊?” 陈沅回想了一下,还真是,宋江在逼反了秦明后,还大摇大摆去江州刺配。想不通就问:“还没上梁山的宋江为什么逼反秦明?” “所以说,《水浒传》里面水很深。” “到底为什么?” “姐姐想听现实原因,还是合理党的原因?” “什么是合理党?” “合理党就是在读话本时,力求将话本中所有情节都找到合理的解释,哪怕其本来难以自圆其说。” 陈沅不解:“哪来的漏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作者也是人,出现漏洞很正常。何况《水浒传》这种整合了很多民间故事,又有不同的作者不断编辑整理,每个民间故事都有各自的桥段,每个编辑整理者,也各有各的思路。这种情况下,人物的性格发生变化,剧情前后衔接不紧密,都是很有可能的。” “举个例子?” “最著名的应该是关公千里走单骑了。” “咦?这里面有漏洞吗?你总不会说关公的武力不合理吧?” “当然不会啊!关公的武力设定很合理,如果说《三国演义》里谁的武力设定显得超出人类极限了,显然是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赵云啊!不过等你练会了内功,你就会发现,这件事也是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的。” “那哪里有问题?” “路线啊!”花雪在系统中找出一副中原地理图,画给陈沅看,“姐姐你看,许昌在这里,而刘备在袁绍的河北,在许昌东北。五关一线自西向东在这里,请问从许昌到河北,关公有什么理由先往西跑这么远,选择这么一条路线?” 地图上清晰明了,正常情况是不会有人这么走的。 陈沅迷糊了:“作者只需要从许昌到河北选几个关卡便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这个剧情原本的故事里,关公不是从许昌出发,而是从长安出发的,这条路线就很合理了。千里走单骑和迁都许昌原本是两个不同的故事,但《三国演义》将他们整合到一起,发生了时间顺序,起点从长安换成许昌,路线就不合理了。”说着,花雪在图上标注出长安的位置。 “作者注意不到吗?” “一是可能疏忽了,二是可能真的注意不到。如果是罗贯中本人,他曾做过张士诚的幕僚,可能有机会接触过较为完整的山河地理图,还有可能能够注意到。如果是后来的整理者,除非真的走过一趟,否则根本注意不到。大部分文人,并不像弟弟我这么精通天文地理。”花雪解释的时候还不忘自夸一下,见陈沅果然一副倾慕的表情,心中乐开了花,接着解释,“说起来《三国演义》里最明显的地理错误是关公斩华雄的汜水关和三英战吕布的虎牢关根本是同一个地方,但是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 “那你说《水浒传》这部分也是疏漏了?” “很有可能这个故事本来的版本里,宋江已经是梁山的一份子了,所以才会逼反秦明。但在施耐庵的故事结构里,这里宋江还没落草,但他又舍不得这段剧情,所以才出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陈沅点点头,认可这个解释,随即不信道:“就这个,你还能给解释合理了?” 花雪振振有词:“当然可以,除了明显的地理上的不合理,这种人物主观上的行为,总有解释。世上人千百万种,什么样的人没有?” “说说看。” “宋江虽然没有落草,但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大哥,你说这样的人,有没有脾气?” “有。” “那宋江被绑上清风山,差点死掉,心里面有没有怨气?” “有。” “那这个怨气他敢对清风山三兄弟发吗?” “不敢。” “那这个时候,一个鼻孔冲天,瞧不起人的秦明出现在他面前,还敢掉他宋江面子,你说宋江该冲谁发泄不满,进而立威?” “秦明。” “这不就是了?宋江心中满腔的怨气,秦明正好撞上了。他虽然得清风山三兄弟饶命,但其实面子已经掉光了,也正需要立威。你看这绝户记一用,清风山三兄弟自此成为宋江铁杆,不敢有丝毫背叛:这么狠的大哥,谁敢得罪?” 陈沅回顾一下花雪的说辞,惊叹:“还真被你圆过来了。” 眼看晌午将至,花雪放下手中书本,道:“姐姐,晌午将至,趁饭前,弟弟先教你几个招式,毕竟,饭后不适合剧烈运动。” 陈沅也站起来,道:“坐了这么久,是该运动运动。你打算教我什么?” 花雪将陈沅领到院中:“姐姐,我之前跟你说过,先生教我的是心学正宗的《浩然正气》,这是内修。习武,分内外,俗话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和皮’。这内修的《浩然正气》大气磅礴,威力绝伦,但并不适于女子修炼,并非因为重男轻女的思想,而是男女身形特点所限。男子身形威猛,就该正面硬碰硬,而女子灵活娇巧,该走灵巧的路子。” 陈沅把花雪拉到身前,比划一下身高,因为花雪比陈沅小一岁,而且女子发育较早,两人身高反倒是陈沅稍稍占优:“你这也好意思自称比我高大威猛?” 花雪脸又红了,心里埋怨几句前身为什么这么容易脸红,回答道:“什么啊,我比你小一岁啊姐姐,明年我就比你高了!” “明年你还是比我小一岁!” 花雪无奈扶额:“好啦,我接着说功夫!当年呢,因为我年龄还小,所以先生也教了我一套灵巧路子的武功,据说是阳明先生从《易经》中领悟的,所以叫做《易武》。” 第七十六章 演六爻天地心间 “这《易武》是外练还是内修?” “内修外练当然都有,不过这《易武》的内修心法,我虽然知道,但没有练过,等我详细了解之后再教你。这外练之法,我却是熟极而流的,毕竟这些年我还小巧灵活,平常与人争强,用的都是《易武》的招式。” “那好吧,你是说今天就教我《易武》的外练之法了?” “不错。姐姐你读过《易经》吗?” 陈沅看白痴一样看花雪:“就算读过,我又不是鸿儒,能看懂吗?” 花雪点头:“里面很多东西,我也看不懂。尤其是将易经看做一个整体的话,我几乎无法理解。但是分开看每一句话的话,大部分我还是可以弄明白的。好在先生说过,《易武》只是用的《易经》的理念,不懂易经也可以练成,毕竟真正能够完全读懂《易经》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那你问我看没看过?” “我是想知道姐姐的基础,我好决定从什么地方讲起。” “难道不是模仿动作就可以吗?” “我双腿迈开,两手高举,你真的能看出来我腿迈得多开,手举得多高?” “也是,只是模仿的话,或许可以形似,但细节做不到一样。” “首先,给姐姐说说八卦方位。” “我好像听人说过,八卦对应八方?” “不不不,你说的是普通的八卦方位,与我要说的易武的方位无关。” “好吧,你说吧。” “因为我们常用的手是右手,所以《易武》中,我们以右为正,为阳。八卦有三爻,每一爻分为阴阳。第一爻代表左右,左为阴,右为阳;第二爻代表前后,后为阴,前为阳;第三爻代表上下,下为阴,上为阳。如此一来,从我们自身为视角,周天方位尽在其中。右前上方为乾,左前上方为兑,右前下方为巽,左前下为坎;与之相应的,左后下方为坤,右后下方为艮,左后上方为震,右后上方为离。” “不对呀,我自己在我自己什么位置?” “随便一个卦象,加上零零零就可以了。” “你呢?” “我在你的正前方,前为第二爻阳,所以为前方四卦随意一个加上零一零即可,如果要更加精确描述方位,就要对距离的单位进行确定,为了描述方便,我们通常以常见的距离单位作为标准来确定数字,又为了喊起来方便,每个数字不超过十,远于十的,我们默认在攻击范围以外,一概用十。以人体的行动能力,小于寸的距离难以发力,大于丈的距离,难以达到,所以通常就用寸来描述发力距离,用尺来衡量位置距离,所以我在你身前三尺,你用‘乾零三零’描述最佳。” “还是很不习惯。” “当然,你才刚刚知道这些,谈何习惯?等你多练习一下就好了。” “通常不是只要知道前后左右就好了?这上下两个方位有什么用?” “打架的时候,为了自身的稳定与发力,我们尽量避免起跳,所以应对跳过来打我们,或者投掷过来的重物,就需要上这个方位。而同样有些路数专攻敌人下盘,所以下这个方位也很有必要。其实这种描述方位的方法,是阳明公在战场上领悟的。平原上对决,固然很少要顾忌上下,但攻城与守城,以及水战之时,平面的方位就不够了。” “那我转身弯腰的时候,哪里算是前方?” “其实你自己是知道哪里是前方的,你不信的话自己随意动作,然后问自己哪里是前,你自己就有答案。人会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只要意识清醒,永远有前后左右的概念。那些分辨左右出错的人,不是分辨不了左右,而是意识里那个方向不被称为‘左右’而已。” 教过了基础的理论,花雪便又演示了基本的动作,以周易六十四卦为基础,恰恰六十四个动作,分别按六爻中下三爻组成的主卦的不同,分成八组,每组八个动作,动作与卦象一一对应。花雪打算每一天教陈沅八个动作,只要记住,这一白天陈沅有的是时间练习。 今日先教的是以乾卦为主卦的八个动作,动作很简单,一卦六爻,每一爻从上到下,分别对应:左臂是否张开,身躯是否正直,右臂是否张开,左腿是否弯曲,两腿是否分开,右腿是否弯曲。 所以乾卦,为乾上乾下,六爻皆为是,对应动作是两臂张开,身躯正直,双腿分开,两膝弯曲,换句话说就是双臂张开扎马步。以此类推,今日所教的以乾卦为主卦的八个动作,皆是在马步的基础上活动上肢与躯干完成的。 陈沅表示不解:“我双手伸直,朝前伸和朝上举是两个不同的动作吧?” “是啊。所以这六十四个动作只是基础,又没有说只有这六十四个动作。这六十四个动作是动功里的静功,其实是为了锻炼自己寻找平衡的能力。人的身体结构大体相同,但细分到个体还是有很大差别,有的人腿长,有的人胳膊短。所以每个人在扎马步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动作。你需要根据自身的身体情况,在完成动作的前提下,保持自己不摔倒。” 花雪扎下马步,双臂伸展,缓慢调整各个角度,给陈沅演示:“你看,双臂伸得越往前,人就越不容易往后倒,我就可以蹲得更下一点。如果双臂反而往后伸,我就不敢蹲得太大。初期的时候我并不要求你深蹲,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身体要保持正直,不能前倾后仰。” 陈沅模仿花雪的动作,她自小练习舞蹈,平衡感甚好,模仿的似模似样。 花雪稍微指点了她调整重心的门道,纠正了一些细微的问题,这个动作就算学会了。 接下来花雪照例先给陈沅讲解演示,然后陈沅模仿,花雪纠正。本来这种功夫教学,难免有肌肤之亲,好在两人之间相熟已久,彼此之间早已习惯,也就没有因为荷尔蒙的原因导致什么面红耳赤,影响教学。 第七十七章 认七星天文初授 八个动作,其中还有规律,陈沅很快便学会。之后便是长期练习的水磨工夫,时深日久,动作幅度不断增加而已。 两人吃过午饭,花雪又要教陈沅新的东西。 饭后不适合剧烈运动,花雪又想起陈沅其实是不知道什么是重心的,便给陈沅科普起了物理。 重心这个词,是纯粹的物理名词,民间虽然在生产生活中对此有直观的应用,但实际上都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代代相传的经验,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陈沅在梨园学过舞蹈,自己对重心,对平衡,也很有体会。但是这些体会并不能帮助她听明白花雪给他讲的力学,甚至对她的理解,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干扰。 尤其让她不理解的是,重心这种明明听起来应该是身体的一部分的东西,为什么花雪会告诉她,当她身体弯曲时,重心会在体外。这让她有一种听天书和法术的感觉。她刚刚听花雪讲解还以为自己平时看不到这所谓重心是因为在身体内部,被身体遮掩。 所以当她对花雪问道:“你说我屈体时身体重心在体外,为什么我看不到?”的时候,花雪才意识到,自己的讲解肯定出了问题。 于是花雪决定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看看到底怎样才能给陈沅解释清楚。正好午饭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便又拉起陈沅,练起了武艺。 这一练就是一下午,好在陈沅平日里戏曲舞蹈勤练不辍,体力极好,中间适当休息了几次便坚持了下来。 吃完晚饭,花雪体谅陈沅辛苦,便很勤快的独自把碗筷都收拾了,然后就拉着陈沅到了室外,指着星空对陈沅说:“姐姐,接下来我们学星象。” 陈沅又是不解:“星象与组建势力有关?我也需要学这个吗?难道是占卜?占卜什么的你会不就成了?” 花雪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的占卜什么的,我也不太会,我所说的星象学实际是天文学。草船借箭你知道吧?” “嗯。” “诸葛亮在草船借箭的时候,忽悠鲁肃说:‘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这些你都会?” 花雪正装的爽,怎么可能说不会?当然是说:“略懂,略懂。虽然诸葛亮显然是夸大了对将领的要求,但这些确实都可以作为兵法的一部分,不会的未必是庸才,但学会了肯定有好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以逆转战局。《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智力真的超过别人多少,而在于他的知识全面,几乎没有他不懂的。” “我真的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这么厉害!那你今天教我数星星?” “当然不是数,而是认!先教认识你整个天空中,最好认的星星:北斗七星!” 此时正是暮春,北斗七星接近天顶,今日天气又保持了这些年一贯的晴朗,所以十分显眼。 “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组成,形状像一个斗,全年都在北方天空,故名北斗。其中,天字四星组成斗身,另外三星是斗柄。从斗身的天璇天枢向外延伸五倍,看到那颗特立独行的星星没有?那个叫做北极星,也就是‘北辰’。军事上来讲,这颗星星呢,是整个星空最重要的星星,没有之一。因为在中原大地上,任何时候,它都在我们的正北方向。晴朗的夜间,只要我们通过北斗七星找到北极星,我们就能确定我们的北方。” 花雪本来生活在外星,星图与地球并不相同,但北斗七星在华夏文化中占据一定的分量,姜家又是传承相当久远的家族,所以对于原始行星的很多文化都有传承,这其中屡屡提及北斗七星,也算是让花雪耳熟能详了。 刚刚拉着陈沅出来看星星,是因为作为星际时代的孩子,星图是基本常识,所以他忘了这不是同样的角度,以为自己对这片星空很了解。 结果真的抬头才反应过来,这与他看了十三年的星空,完全是南辕北辙,对不上,他也不是很了解原始行星的星图。至于两个前身,其实对于天文也都了解不多。还好记得这北斗七星,才算没丢了丑。于是只能拿这北斗七星大说特说,以期蒙过今晚,明天从资料中了解其他的星辰,或者直接找借口遮掩。 当然,作为与北斗七星直接相关的北辰,花雪是不会弄错的。 也就是花雪见多识广,又口才便给,就这北辰与北斗七星,还真让他给说出花来了。整整说了一个晚上,让陈沅觉得真是涨知识了,愣是没发现他除了这八颗星以外,连大名鼎鼎的“牛郎织女”和“西北望,射天狼”都不知道具体在哪。 一直到晚上该休息了,花雪回到床上,回顾这一天的教学,才明白会和会教,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兵法韬略什么的,和这个时代的普遍世界观并不冲突,他又直接拿陈沅熟悉的话本当教材,所以尽管他讲得没头没脑,很不系统,但是至少讲过的东西,陈沅都理解了。 武技这种可以直观模仿的,陈沅身体柔韧性极好,所以学起来完全不费劲。只是花雪也明白,模仿着练是没问题,但其中的心法与理论,陈沅肯定也是没理解的。如果她能理解成万物皆数,周天万物皆在心间,花雪觉得自己就已经很欣慰了。 至于为什么可以把周天万物定位,若非他星际时代的数学知识,就连前身自己都不甚了了。也不知道先生自己理不理解,反正是没给前身讲明白,也可能因为他的根本还是在《浩然正气》,所以这过度用的《易武》先生没有对他透彻解析。 重心这种物理概念,实在是太脱离时代了,说起来这个时候,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牛顿应该都还没有出生。要怎么让陈沅理解,花雪感觉真是头疼。 第七十八章 得八缕异力始参 最扯的就是天文了,自己这些日子到处吹嘘自己怎么通识天文,结果最初步的星图都差点翻船,说不定大花雪已经给自己弄了个“星际时代之耻”的称号了。 花雪觉得讲课什么的,比忽悠人难多了:忽悠人是让人越不明白越好,讲课确是要让人明白。尤其是在你本身都不明白,或者你本身教的东西都是错的的时候,却想让学生明白,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老师真是太不容易了,知易教难啊。 躺在床上的花雪准备看看《指南》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次是第十七页: “恭喜你,你领悟了主角通用基础技能:传授。 主角,之所以是主角,就是要能人所不能。韩愈《师说》:“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主角比别人能,就有“闻道先于”别人之处,“可以为师矣”。 此技能为几乎所有主角的基础技能,旨在帮助亲友快速合理成长,从而减轻主角负担和压力。不能传授别人技能的主角是独角戏主角或者鶸。 此技能最为擅长者,当属曾经穿越重生过的主角。此等人见识跨越位面或者文明发展阶段,故而知识面与他人高度不重合,是“术业有专攻”的典型体现。 作为穿越者,如果你在本位面没有领悟该技能,将获得称号:穿越鶸。” 这显然是指花雪把他自己的现代思想和知识传授给陈沅,并希望陈沅能够将之再传给她的小姐妹们。 花雪看后就一身冷汗,接着便是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尝试暴力解救沅沅姐,否则一旦失败换地图,就不得不顶着“穿越鶸”这么羞耻的一个称号了。而且说不定如果没有撑过三天的话,可能还会有“穿越者之耻”之类的更羞耻的称号。 花雪犹豫了一下,在心里比较了一下“穿越鶸”和“穿越者之耻”两个称号哪个更羞耻,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在心里打定主意,决不能轻易犯错,戴上这么羞耻的称号。 然后就是奇怪,之前他以为大花雪因为暴露了年龄装了鸵鸟,所以才没有吐槽他推荐徐霞客这件事,但如今已经有下文了,为什么这一段没有补上呢? 小花雪心中腹诽:“难道大花雪在掩耳盗铃?怕添加上有关徐霞客的吐槽会暴露他装鸵鸟的事实?” 倒是崇祯那些秘闻,并不是他自己所为,不被吐槽倒是可以理解。 而且这段话对他现在来说几乎毫无帮助,只是提醒了他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在意,否则一不留神就会多出个让人无奈的奇葩称号。 于是花雪只好往后翻,希望后面有帮助。 第十八页: “作为星际时代的少年,你居然险些栽在不认识星图这么耻辱的地方,差一点就能获得称号“星际时代之耻”,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啊。 也亏你能把北辰以及北斗七星的相关资料讲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没有露出破绽。 有感于你对于他们的赞扬,让他们在诸天星斗中很有面子,他们各自赠与你星力一缕。 此星力,可以依附于任意对象,赋予其与对应星辰一定程度的联系。 不过由于星力来源是该世界的星辰,所以只能用于本世界。” 花雪对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赞,真是好险啊。 然后是深深地怀疑,之前明明说这个世界没有对应的仙界,力量体系最高不超过蓄气,这满满的星君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星君怎么也得是仙人级别吧? 花雪是个好孩子,不懂从不装懂,一定要问个明白。嗯……只是在系统面前不会装懂啦,在外面为了维护自己形象,装作全知全能的样子……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装”呢? 真的好像至少在这个世界全知的系统出来作出解释:“当然不是星君啦,就算这个世界有对应的仙界,就凭你一个蓄气期的武者,怎么可能惊动星君这种程度的大仙?只是简单地星球意识而已。在这个位面里,只有地球一个有生命的星球,所以所有懵懂的星球意识其实都在关注着地球上的生命。也因此,才会有一些上应天星的说法流传,这些人只是受到该星辰意识的关注更高。” 花雪以前也听说过什么盖亚意识之类的理论,只是头一次知道没有生命的星球也会有意识诞生,而且还能以远超过光速的速度感知到遥远地球上的信息。 “你觉得如果引力的传播速度低于光速的话,黑洞是怎么吸引住光线的?” 花雪表示放弃思考这么高深的物理问题了,也不知道你一个明明是法宝的系统怎么会连这么高科的东西都知道。而他连该怎么跟陈沅科普物理都还没想好,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还是算了吧。 然后又奇怪道:“即便那样也很奇怪啊,他们怎么就关注到我了呢?难道他们发现我的不同了?” “当然不是,从物质的角度连看,你跟前身根本没有区别,哪有什么不同?北辰的关注重点,即便以你那少的可怜的知识量,也应该知道关注的到底是谁吧?你在那人附近夸了他和他的小弟们一整晚,他们投桃报李,自然开始关注你。” 花雪了然了,北辰紫微,关注的自然是刚来苏州的那位崇祯陛下。只是没想到星辰意识的度量衡与人类真是差的太远,苏州府衙离桃花坞,对于星辰意识来说,居然也叫附近。 “那这星力是怎么回事?” “随着这份关注,自然有星力灌注。当然,在这个超凡之力上限如此之低的位面,你也不要指望这些星力会多么厉害,也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其性格与气质,至于气运,还是不要妄想了。比方说,天权星力会让人头脑清醒一些,记忆力好些,与此同时,还会显得温文尔雅,所以被称为文曲星,并不是说文曲星关注了就真的有状元命。而使用者你并不需要这些改变,这些改变也无法带出位面。所以本系统遵从大花雪的预设,直接将这些星力截留。到时候你觉得适合给谁,就直接对其使用就好。” 第七十九章 学九渊格心内省 花雪对于这八缕星力的用处,心中已经用了方向,只是具体的一一对应,还要见到那些人再说。 至于使用的时机,也要仔细筹谋。北辰紫微,左辅右弼的传说,由来已久,可见其实并不是只有系统可以察觉星力。尽管不知道具体的方法,但人间的确有人对星力的外在表现有所研究。 如果花雪过早的将星力使用在某些人身上,比如像他计划的那样,将北辰之力用在陈沅身上,一旦被发现陈沅有帝王命格,说不得便有野心家提前对陈沅下黑手。 虽然花雪知道这其实只是气质外观,并无气运之力笼罩,但外在流传的识别手段不知道啊。而且在超凡之力上限并不像如今这样低的过去,谁又知道星力是否真的可以影响气运命格? 今晚花雪收获不小,尽管心中的两个疑难还是没找到方法,但花雪也还算满意。关于星图的问题只要在资料里检索,倒是问题不大,只是这让陈沅理解物理,真的是太有难度了,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回忆起白天教陈沅武艺时的种种亲密接触,花雪陷入甜甜的梦境之中。 第二天一早,两人都没有懒床,天一亮就起床,陈沅练习昨日习得的八个姿势,花雪偶尔指点,自己也在练习着自己的功夫。 自从穿越以来,花雪因为三个身体之间的认知差异,对于前身的武艺并不十分看重。 他本人作为小姐的跟班,显然也充当着贴身保镖的角色,星际时代格斗技巧十分精通,而前身所处的时代又是一个超凡之力极低的时代,内力无法外放,特异之处不显。 再加上已经将陈沅解救出苦海,剩下的无论是要建立势力,还是征战辽东,个人武力,在这个超凡之力上限极低的时代都不是最佳选择。 这都令见过时空穿梭这种大威能的花雪对于武艺并不看重。 直到整理了《易武》的技巧,和他自身的数学知识结合,才发现其中很多发力技巧,在有内力辅助的情况下,比单纯依靠躯体力量战斗,精巧许多。 又在与锦衣卫一战后从系统中了解了超凡之力的来龙去脉,意识到武道的前路同样广阔。 这才想到被前身视为根基的《浩然正气》,想必也不是自己之前所理解的那样浅显。 于是今天一早,花雪也不再松懈,认真研究起被他轻视的《浩然正气》。 和《易武》一样,《浩然正气》也是王阳明心学大成之作,只是前者悟自《周易》,后者源于《孟子》。 两者在方法论上不同,但根源的世界观,都是心学的思想。 理学讲究格物,求诸于外;而心学讲究自省,存乎一心。所以《易武》才有天地皆在心间之说。 与之相仿,《浩然正气》的理论基础显然也是源于心学思想。 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北宋苏辙在《上枢密韩太尉书》中说“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这便是“求诸于外”的“浩然正气”。三苏的苏氏蜀学,虽然与二程的洛学相异,朱熹的理学也大多源自二程的洛学,但从这一点上看,这种“求诸于外”的世界观应该是当时主流的学术思想。 而陆九渊与王阳明一脉相传的心学,与之迥异,讲究“发明本心”,“不假外求”。 王阳明版本的《浩然正气》,要的是“心正而后身修”,“心明便是天理”,“位天地,育万物,未有出于吾心之外者”。 前身在幼时便被先生灌输了“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皆可为圣贤”的理念,对于“心”的力量深信不疑。 但是花雪一个星际时代的人,本来是唯物主义科学的信徒,要他突然转变成心学的思维方式,显然不可能。 于是本心动摇,自然不可能算是心正,何来浩然正气? 正是因此,花雪初时运起《浩然正气》之时,感觉威力不过尔尔,心中对此存了轻视怀疑,《浩然正气》的威力自然变得更加微弱,于是花雪心中更加怀疑,如此恶性循环。若非前身自小练习的内力根基深厚,《浩然正气》又是号称最不可能走火入魔的儒门正宗心法,再加上蓄气期的内力太少,想要走火入魔反而很难,花雪早就走火入魔,真气散逸了。 花雪觉得要自己像前身一样相信心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做到。 研究了一早晨,花雪得出的结论很令他沮丧,他觉得这《浩然正气》与他实在是相性不合,但心里又可惜前身已经积攒到蓄气期88%的内力,不舍得弃此重修。 忽然想到《长春功》号称可以兼容几乎任何超凡之力不冲突,于是便询问系统:“你说我舍弃《浩然正气》,改修《易武》对应的心法,原本的《浩然正气》的内力会保留下来吗?” “所谓兼容,是指不冲突。本来一个练习内力的人,很难同时练习斗气,或者相反属性的内力,因为二者在体内会产生冲突。《长春功》修成的能量可以将其各自包裹,避免相互冲突。但是无论是《浩然正气》的内力,还是《易武》的内力,在蓄气期都存于丹田气海。如果你改修《易武》的心法,而不废弃《浩然正气》的内力,那么最后《易武》内力的上限将只有不到12%。其后每次修炼,都不是正常的增长内力,而是和那些蓄气圆满境界的人一样,要精纯压缩内力,挤占《浩然正气》的份额。这种做法可行,但很得不偿失。” 花雪陷入踌躇:“可是这个《浩然正气》真的很不适合我啊!” “平行位面无数,但大花雪把你扔到这个位面,显然这个投影跟你的相性最高。《浩然正气》几乎不可能不适合你。如果你觉得其不适合你,最大的可能是你对《浩然正气》的领悟不够透彻。” 花雪呵呵:“不是不透彻,是我根本理解不了好吧?要不你给我讲讲?” 第八十章 教十数基础为先 “心学功法,重在自悟,如果我给你讲了,你就真的必须换功法了。” 花雪知道系统说不给讲解,就肯定不会给自己讲解。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个《浩然正气》怎么可能跟自己相性高,心中觉得要么是其他平行位面的投影跟自己相性更低,要么就是跟自己相性高得离谱的应该是《易武》,正是因为相性太高,所以喧宾夺主了。 想到反正在教陈沅《易武》之前,自己也需要先尝试一下,而有《长春功》的兼容特性在,无论如何自己先尝试着练一练肯定不会出问题,花雪便开始了对于《易武》的内修之法的研究。 之前专注于《易武》的打法以及外练之法,花雪这还是第一次整理记忆中的《易武》內练之法。 一经回忆,花雪顿时大喜,顿感这易武几乎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或者说为数学能力过关的人打造的。 《易武》不修十二正经,转走奇经八脉,以八脉对应八卦:任脉阴虚而为乾天,督脉阳实而为坤地,带脉坎水而冲脉离火,阴维为巽风,阳维为震雷,阴跷为泽兑,阳跷为山艮。八脉与八卦本不相干,其中对应,存乎一心。 修炼之时,内力运转周天,不为一缕,而分四组八股: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 每次运转内力,必取同组对应两股内力,同时在各自对应经脉中运转。同出而异脉,异路而同归。 简单地说,运转内力时,要同组两股内力同时运行,以任督乾坤为例:乾属性内力走任脉,而坤属性内力走督脉,两者一同出发,但运行于不同经脉,便叫“同出而异脉”;而尽管两股内力要运行于不同经脉,却又要求同时回归丹田,此即为“异路而同归”。 还有更细微的要求:取对应经脉的要穴相互对应,非止内力回归丹田要同时,更要求在每组对应穴道,内力都是同时经过。只有这样,内力在经过对应穴道时产生共鸣,修炼的效果才是最好。若有哪组穴位并非同时经过,之前一段内力运行效果便大打折扣,更严重者非但不能聚敛内力,还会使辛苦积攒的内力散逸。 若能同时运行两对四股内力,使对应穴道内力同时经过,则效果更是同时运行两条内力的四倍,三对十六倍。 若是八股内力在体内同时完美运行,则效果是两股内力运行的六十四倍。 听起来似乎这种修炼方法需要的是分心多用,前身本来也是这样以为,在试过自己并无分心多用之能之后,他便对《易武》内力的修炼失去了兴趣。 然而花雪仔细分析了一下,事实上一个人分心二用还有可能,但分心八用绝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何况即便八个人列队前行,要同进同出尚且需要久经训练,何况走不同的道路?所以《易武》的修行方式绝不是分心八用,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做到。 这办法对于这个时代的前身很难,但对于上过数学课的花雪来说,这分明就是一道数学题:已知每条经脉的长度,给定固定的时间,求内力在每条经脉内的运行速度。 内力不是有形之物,不需要遵循物理定律,心之所动,内力即行。 内力初次运行需要引导,但数次之后内力运行便形成了记忆,只需要按照设定的速度与路线运行几次,之后只需要一个开始的意念,然后不去刻意干扰,内力便会按照固有的习惯速度和路线运行。 花雪猜测,只要自己算清楚每一段经脉里内力运行的速度,然后按照算出的结果引导着内力运行几次,形成习惯之后,便可以八脉齐飞,以六十四倍速修炼《易武》。这样一来,即便初始的内力上限只有蓄气期12%,因为自己修炼效率高到一定程度,即便是之后的88%需要挤占《浩然正气》内力的份额,这一得一失之间,修炼速度也应该远比其他人快。 难道,这便是这具身体跟自己相性最合的原因:即便改修《易武》有种种不便,也比修炼其他功法效率高得多? 心中有了判断,但早餐时间到了,尝试也不在这一时。 早饭后,花雪本该接着给陈沅讲兵法韬略,不过花雪因为昨天险些丢了面子,今天就想讲些严谨周密没有漏洞的,给自己涨涨脸,以免被沅沅姐小看。 再加上刚刚发现《易武》从根本上对于数学的需求,花雪打算教陈沅算数,而最基本的,自然便是后世最常用的那十个代表数字的符号。 于是花雪便收起了陈沅准备好的《三国演义》,对陈沅道:“姐姐,我刚才研究了一下《易武》的内力修炼方法,发现《易武》修炼对于算数的依赖太高,所以打算今天先教你算数,这样你才能尽快开始《易武》内力的修炼。” 陈沅自然是花雪教她什么,她便学什么,对此并无意见,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 花雪道:“接下来呢,我先教你十个符号,分别代表十个数,这种写法,传自天竺,经我改善,用来代替算筹计算数字。” “用算筹不好吗?” “算筹写一个五,要用五笔,划五个横或者竖,而用符号两笔就可以,你说哪个方便?” “好吧,你打算把这种计数方式作为我们之间的暗语,还是打算推广?” “只有十个符号,而且代表数字,别人很容易就能知道代表什么,没有作为暗语的价值,也没有特意去推广的必要,我们内部推广就好,反正简洁方便。” 之后,花雪就把十个阿拉伯数字交给了陈沅。阿拉伯数字被后世广泛使用,自然有其先进实用的地方,尤其在记录几百几千和小数,分数的时候。 陈沅很快就学会了,花雪也顺势把加减乘除的符号教给了陈沅,好在《九九乘法歌诀》在中国自古就是蒙学,陈沅本身就会,所以实际上只需要记住对应符号就好。 第八十一章 山翁一卧楼头醉 在花雪教陈沅数学的时候,崇祯一行,已经离开了府衙,奔着虎丘半塘野芳浜而去。 昨日与陈洪谧商量过行程之后,便有随行的锦衣卫沿路探过一次,此行又有陈洪谧随行指路,也算是轻车熟路。 陈洪谧自然是没有穿知府的制服,一身富家翁的装扮。即便陈洪谧平日里也算是亲民,但是百姓见到知府大老爷哪里有敢抬头正视的?因此也不怕被寻常百姓认出来。即便有个别认出来的,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扰知府大人微服出巡? 野芳浜位于半塘河滨,遥望西北,便是虎丘胜景,向来是苏州极热闹处。若逢端午佳节,更有龙舟竟发,游人如织。若是夜晚来此,才子佳人泛舟河上,画舫扁舟连绵,其中佳丽,比之秦淮河畔,另有一份独属于苏州的风情。 陈洪谧带着崇祯自然不是来寻花问柳,不过这时候是巳时,河上的才子佳人都已经回家补觉去了,沿路遇见的都是正经的商家与游人,倒不会见到什么尴尬景象。 众人的目标是野芳浜口的得月楼。 这得月楼始建于嘉靖年间,多有文人雅客题诗赠文,也算是响当当的百年左右的老字号。 上得得月楼,要了间雅间,陈洪谧和王承恩伴着崇祯坐了,锦衣卫众人分在门口窗口侍立。点了首选的太湖银鱼,次选的长江刀鱼,崇祯和陈洪谧都是节俭惯了的,又要了一热两凉三道菜凑够五味便罢。 酒是不饮的,陈洪谧随身带了些“吓杀人香”,王承恩要了茶具,煮起了茶。 崇祯问起这得月楼来历,陈洪谧回道:“说到这得月楼,便得说到张凤翼。张凤翼赠诗得月楼云:七里长堤列画屏,楼台隐约柳条青。山公入座参差见,水调行歌断续听。隔岸飞花游骑拥,到门沽酒客船停。我来常作山公醉,一卧垆头未肯醒。” 崇祯很奇怪:“张凤翼来过苏州?朕记得他是山西人,也一直在北方为官,何时来的苏州?” 张凤翼在前文介绍杨嗣昌的时候提到过。去年建虏第三次入塞,历时四个多月,兵锋驰骋京畿地区,大小五十余战全部告捷,俘获大批人畜,明军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击之力。而时任兵部尚书的,便是张凤翼。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同样是建虏入侵京畿,时任兵部尚书的王洽死在狱中,还被崇祯判了砍头,至于当时督军辽东的袁崇焕,更是被崇祯千刀万剐,凌迟抄家。 有了这两个前车之鉴,张凤翼亚历山大,然后降火的药吃过量,去年九月初,死了。至于是畏罪自杀故意多吃的药,还是病情压不住药不能停,除了当事人以外,其他人也无从知晓。 张凤翼死后,朝廷的处置才下来,罢官去职,倒是没有鞭尸。 张凤翼因为常年在边关督战,所作的诗词大部分是边塞诗,也算是著名的边塞诗人。所以崇祯并不奇怪张凤翼会写诗。 当然,张凤翼是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殿试二甲第二名进士出身,换句话说全国应届文科第五名,会写诗肯定不奇怪,不会写才有问题。或者说大明的文官有哪个不会写诗才是天大的笑话。也因此之前花雪说周道登装傻,崇祯等人才会相信,科举出来的人,那么简单的文字问题,不知道才是怪事。 崇祯奇怪的是,以他对张凤翼的了解,整个履历中都没有到过苏州,何况是在这得月楼与人饮宴?难不成他在北边督军的时候,还敢擅离职守,跑到苏州喝酒?为什么啊?图什么啊? 陈洪谧笑道:“回陛下,此张凤翼,非彼张凤翼也。” 随即解释道:“此张凤翼是苏州府长洲人,嘉靖四十三年举人,擅作戏曲,亦擅诗词,与其弟燕翼、献翼并有才名,时人号为‘三张’。” “嘉靖四十三年?”崇祯有些敏感。 陈洪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嘉靖四十三年的特殊意义,摇摇头,回道:“只是正常的科举,应该跟那件事无关。” 崇祯点点头,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敏感了。大大小小的科举年年有,跟内力受到限制怎么看也扯不上关系。只是前天才刚说道这个年份,今天突然听到难免产生有联系的错觉。 然后却又想起了另一个张凤翼。 去年兵败之际,深恨其无能,甚至他死后,也是气愤难平,于是撤了他的官职,正常官员死后应该享有的抚恤自然也是一点没给。 直到之前杨嗣昌上任之后,两人谈起去年兵败。杨嗣昌分析了自从己巳之变之后,敌我双方的形势,崇祯才意识到问题并不全在张凤翼一人身上,其中种种困难,即便换一个人也未必可以做得更好。至少杨嗣昌自称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杨嗣昌提出既然张凤翼已死,希望不要再对其追责,而是应该按照正常的官职待遇去抚恤。 崇祯信任杨嗣昌,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崇祯并没有采纳杨嗣昌的意见。因为他觉得杨嗣昌在看这个问题的时候,难免会受到其父杨鹤抚恤问题的影响,从而在判断时带着感情色彩。 本来这次前往苏州,也有想要在军事问题上,向异人征求些意见的想法,毕竟书中记载的那些精通天文的,像是诸葛亮和徐茂公,都是精通兵法的。崇祯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有些病急乱投医,把一些传说和史料混淆了。不过也说不定在这个位面,那样才是真的历史? 不过在见过花雪以后,崇祯就没有兴趣问相关问题了。一个孩子罢了,哪里懂兵法韬略?即便懂,想必也是纸上谈兵,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货色。 想起花雪,便又想起教出花雪的那位先生,便问陈洪谧:“你接触花雪这孩子也有一段日子了,应当也调查过他的根底。他那位先生,到底是谁啊?” 陈洪谧当然调查过,但毫无结论。 第八十二章 调查两路线索微 桃花庵的确在花雪名下,不过不是三年前过的户,而是在隐士抱着年幼的小花雪定居的时候,就直接过户在了小花雪名下,已经有十年光景。 过户之前的原主人的确是唐寅后人,但问过之后说是家中已故的长者与那先生相熟,并做主将其过户。家人问起该人是谁,长者只是称其是自己人,并无细表。 他也问过梨园班主,毕竟消息说两人差点就谈婚论嫁了。但那梨园班主竟然也不知其来历,只说为其才华气质所倾倒,姓名过往一概不知,也只是以先生相称。 那先生在桃花庵住了七年,也不与外人打交道,只是作些唱词,卖与梨园度日。周围街坊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也没有相熟的。 查来查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先生来历。 “不过既然唐家后人中的长者与之相熟,并且称其为自己人,想必确实是唐寅一脉无疑。”陈洪谧汇报完自己这些日子查到的结果,总结道。 崇祯也已经令锦衣卫去查了,毕竟年深日久,所得也不比陈洪谧多,只能指望多些时间,可能锦衣卫能查到更多线索了。 两人饮着王承恩煮的茶,说着话,观赏着楼外河对岸虎丘的盛景。少顷,点好的菜便端了上来,自有一旁锦衣卫验过无毒。 即便崇祯并不嗜好口腹之欲,口味也是御厨积年惯下来的,船上和苏州府衙的伙食,尽管不敢怠慢,但还是差得远,崇祯已经多日胃口不佳了。 这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总算是让崇祯食欲大振,连带着边上伺候着的王承恩,也跟着多吃了些。 出了得月楼,陈洪谧引着崇祯去观赏园林。 “离得月楼最近的园林应当数东园。”陈洪谧边引路边向崇祯介绍,“东园本是万历朝太仆寺少卿徐泰时的私园,后来徐泰时故去后,子孙对园林兴趣不大,如今与当时相比,稍显荒废,不过亦数顶尖的园林之一。” “徐泰时?”崇祯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印象,便问,“朕怎么没有印象?” “徐泰时是万历八年进士出身,万历十七年在太仆寺少卿任上,旨令回籍听勘。回到家后,一切不问户外,益治园圃。在其曾祖父始创别业的基础上,杂莳花竹,以板舆徜徉其中,终于建成这座东园。”顿了顿,陈洪谧接着给崇祯介绍徐泰时,“徐泰时本名三锡,殿试得中之后更名泰时,时年四十一岁,授工部营缮主事,主持修复慈宁宫,亲自详细筹画并指挥施工。因有功劳,擢为营缮郎中。后建造寿陵,相土以定高下,精心核算,省钱数十万缗,被赐麟服,以彰宠异,又进秩太仆寺少卿。” 崇祯寻思了一下陈洪谧所说的徐泰时的履历,奇怪问道:“听卿说这徐泰时的过往,当得上能臣二字。朕记得万历十七年风平浪静,没有什么大案发生啊,怎么这样的能臣就要回籍听勘?” 陈洪谧略显尴尬,这原因说出来,对万历皇帝不太尊重啊,不过他也是个不会阿谀的,还是说了实话:“徐泰时性耿介,敢直言,平生慷慨任事,遭人忌恨,被同僚排挤,指控其受贿。其实想想,他如果爱钱,建造寿陵的时候,怎么会省出十万缗来?” 他这么一说崇祯就明白了,徐泰时和王心一是一个德行,都是敢说话的,估计皇爷爷也是被他说得烦了,便在他被指控的时候直接让他回家了,否则受贿这种事,哪里是回家就能解决问题的?脏银不用吐出来吗?行贿的又是谁? 崇祯想着就有些羡慕,也就是万历初期能臣不缺,所以才这么不重视人才。哪像他现在,人才不够用,贪财什么的都是小问题了,能解决问题就行啊。就像这王心一,说济世安邦的大才吧,倒也没有,只能说是干才,还是个臭脾气,自己说不得还得把他请回去。 又想起花雪不肯出仕,这是个大才,至少在天文和武艺两项上,当世不做第二人想。不过又想想,个人勇武在不到后天的时候,没有改变大局的能力,天文造诣,肯帮忙参谋就够了,钦天监这种官职,就不就任也影响不了大局。于是想想也就算了。 崇祯想得入神,陈洪谧等人自然不会打扰,却听到路旁河中传来女子呼声:“来人啊!救命啊!” 崇祯自然被惊动,陈洪谧也是脸色不好,这苏州城内,难不成有人敢当街行凶? 众人看去,发现河上风平浪静,却是河中一叶扁舟上,一妙龄少女一脸焦急地边哭边喊。隐约可见船上倒着一个人,看不清年龄,但应当是成年男子无疑。看服饰,两人应该皆是河上讨生活的普通渔民船家,不是不愁吃喝的游人。 四周路人此时也被惊动,皆往河边聚集,但显然都和崇祯等人一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洪谧心中先是一松,复又一紧。松是因为这少女呼救当不是治安问题,紧是因为既然呼救,那倒地之人当是性命垂危。 崇祯一挥手,便有一个锦衣卫衣服也不脱,直接跳入河中,便向那船上游去。其余锦衣卫警惕着聚拢的路人,护卫着崇祯。 河并不宽,转眼那锦衣卫便游到船边,手在船沿一搭便翻上船,围观的路人一阵喝彩,又见那姑娘仍然梨花带雨,想到不是喝彩的时候,喝彩声便戛然而止。 锦衣卫上到船上,便见那倒地之人是一老者,看年纪应是少女的父亲或者祖父,此时已然动静全无。靠前探查,发现呼吸心跳一应具无,身体虽然还没有凉,但除非华佗扁鹊在世,药王孙思邈临凡,否则是无救了。 再细看时,锦衣卫发现一丝不妥,这男子虽然看起来衰老,但其实身子骨健壮得很,竟然是个习武之人。 刚要戒备,却见那老者倏然睁目,手上迅捷地比划了几个动作,然后手恢复原样,眼也仍旧紧闭,回复到之前样子。仿佛刚才的睁眼和比划都是幻觉。 第八十三章 约法三章收使女 锦衣卫顿感无语,若非他认得刚才老者比划的暗号含义,还以为刚才一幕真的是幻觉。 扫一眼还在哭泣的少女,对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现,哭的还是那么敬业。仔细观察,虽然明知道这肯定是自己人,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破绽,的确是伤心地哭,看不出任何表演和做作的痕迹。 经受过相关培训的锦衣卫自然知道这么逼真的演技有多么难。在心里给老者和少女默默点个赞,这么好的演技,必然是训练时的佼佼者,要知道装死和装苦看起来简单,但是要近距离不漏破绽真的是太难了。 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锦衣卫对少女道:“姑娘节哀,无论如何,先把船靠岸。靠到岸边,才有人能对老丈施救。” 言罢,也不管少女哭哭啼啼的狂点头,抄起船上的桨棹,便将船靠上了岸边。 跨步上岸,手上微不可察地比划个手势,向崇祯回道:“公子,那倒地的老丈已然无救。” 几个锦衣卫连并王承恩见到暗号,便也已经心知肚明。崇祯和陈洪谧知道那手势是暗号,但不解其意,估计应该是没有威胁之类的,也就没有在意。 其时,人心尚未丧乱,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不虞被讹诈,船一靠岸便有几个热心人上船查看,之后皆是摇头叹息。 内中恰有医者,对那少女道出了实情,少女一口气没上来,也是晕了过去。 所幸医者就在旁边,人中一掐,自然转醒。 醒来的少女表情呆滞,双眼无神,欲哭无泪。 围观众人尽管不知道少女与老者是什么关系,但不外乎父女或者祖孙。见少女伤心欲绝,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少女只是毫无反应。 医者表示少女这是悲伤过度,倒也无大碍,缓一缓就好了。然后表示这里也没有他什么事儿了,便径自离开。 围观众人见此事应该也没有什么变化了,也各自都有自己的营生,便陆陆续续散了。复又有新来者,听先到者嘀咕两句,眼前场景又直观易懂,便也没了围观的兴趣。于是很快便没剩几个人。 崇祯一行自然留在这里。毕竟是治下子民,遇不到的话,这种只关系一家一户的事情他们也没有闲暇搭理,但既然遇到了,当然不能不管。 等那少女稍微从悲伤中缓过点劲儿,崇祯示意王承恩上前搭话。 王承恩说话的声音自然与常人有异,不过说话时只要嗓音稍微压一点,不是有特殊的听音本领,或者经常与宫里打交道的,也只以为是嗓音怪异,不会往那方面怀疑。 王承恩问道:“姑娘节哀,逝者已矣。不知姑娘家居何处,家中还有何人?还是尽快通知家里,死者为大,还是先处理老丈后事要紧。” 那姑娘闻言抬起头,面向王承恩,但两眼并无焦距,显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王承恩便又原话问了一遍。 这次那姑娘总算有了回应,断断续续地啜泣道:“小女子,与爹爹,相依为命,打渔度日。船,便是家。如今,爹爹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人?” 姑娘哭的真切,连王承恩这种见惯了宫内各种勾心斗角的,都没看出破绽。几个锦衣卫心中啧啧称奇,暗赞不已。 陈洪谧哀民生之多艰,但见惯了灾情中卖儿鬻女的,比这少女凄惨的多有。连那花雪心心念念的姐姐,不也是被家里发卖了吗?这少女能在爹爹跟前长到这么大,只能说他是有个好爹爹。虽然可怜这少女,但崇祯在场,也轮不到他伸手。 崇祯是个没有什么怜香惜玉心思的,但他常年在宫墙中生活,没见过几出人间惨剧,对于面前这姑娘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又想到这次出来身边只有王承恩一个人伺候,锦衣卫都是大老粗,这些天很多事情真是太不方便了。两相一合,心中便生出了收留这姑娘的心思。 说来这姑娘自从出现,就要么是哭,要么是呆呆的双眼无神,一副大花脸,除了五官能看出比较端正,具体长什么样还真的看不出来。 若是个浓妆艳抹的,崇祯也看不上,偏偏是这种质朴的,崇祯心中并无欲念,却动了收个丫鬟在身边伺候的念头。 如果这姑娘不欲委身,便在苏州打个下手,离开时让陈洪谧给她找个去处便了。 若是她心中感恩,愿意跟着回京,宫里难道还能少她那一口饭吃? 于是崇祯招招手,把王承恩叫到跟前,低声吩咐几句,把心中的想法跟他说了。 王承恩听罢,心中对骆养性佩服得五体投地。嗯……五体投地指的是四肢和头,倒是不分性别。 王承恩心道:“这骆养性不愧是陛下的发小儿,对陛下的心思揣摩真是细致入微啊。自己和曹公公,尽管跟陛下的关系更亲近,但毕竟身体有缺,在某些方面对于陛下的心思揣摩,还是无法与之相比。” 又凑到少女跟前,他面容和善,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又兼目光中没有欲望的气息,倒是没有引起姑娘警觉。 王承恩先跟少女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少女刚刚丧父,孤苦无依,别说以后生活没有着落,就是当下,该如何处理其父的后事都是个大问题。 又跟少女做了自我介绍。自言家中公子是宗室子弟,路过苏州,要在苏州住个几日。但京城离此山高水远,身边便没有带着丫鬟使女,这几日生活多有不便。 然后道出目的。一是见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二是确实缺个使女,多有不便。 最后开出条件。首先是少女依旧是民籍,而非隶籍,并且绝不逼迫少女侍寝。当然若是襄王有意,神女有心,也没有谁会拦着。其次是等几日之后公子离开苏州,并不限制少女自由。再次,若是少女愿意跟随,宗室人家不缺一口饭;少女愿意留在苏州,公子面子大,自有苏州本地官员帮忙安顿少女。 至于自己方的付出,当然是出人出力帮着少女张罗其父的后事,以及对于少女的安置问题。 第八十四章 漂泊四海何处归 王承恩说了那么多,其实只是为了戏演的逼真,绝不担心少女不答应,尽管中间可能有犹豫再三的套路,但结果是没有疑问的。 王承恩说的时候,少女只是呆呆的,泪眼汪汪,也没有什么表示,待他说完,也没有什么反应。 好一会儿,少女似乎才反应过来,啜泣道:“爹爹曾经吩咐过锦儿,我父女二人船上漂泊,也没有个归处。若是他去后没人收留锦儿,锦儿便得接着在这船上漂泊。那时候,请人帮忙编个席子包裹,船行至江中,便是爹爹归处。若是他去后有人愿意收留锦儿,这船又对人家没有什么用处,便连这船一把火烧了,忘川河上,说不得还能接着当个船夫。” 锦儿说得可怜,围观的有那易伤感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跟着落泪。 崇祯一行人听罢也是愈发的同情。 锦儿既然说的是“有人愿意收留”,显然是同意了王承恩的条件。 王承恩等知道内情的只道是要一把火毁尸灭迹,防止那老丈被人认出来,没有这么个女儿。 只有那上过船的锦衣卫心中疑惑,船上那个分明是个活的自己人,这一把火下去,水火无情,哪里还有命在?不过是给陛下制造个艳遇,用的着舍命吗? 旋即想到那位同事装死,连医者都分辨不出,想来闭气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船上当是有机关暗门,火一起,他自己就可以发动机关,从水下遁走。这样的闭气功夫,在水下自然是如鱼得水。这样一来,这锦儿的身世就真的没有破绽了。 两个锦衣卫上前将老汉尸身抬入船舱安置,锦儿上前为老汉整理遗容,之后下船上岸,返身对着船三拜九叩,又是一通嚎啕。 礼毕,锦衣卫买了些柴草堆在船上,取了火折点火,将着火的船只推离岸边。 锦儿跪在地上,呆呆望着火焰熊熊的船只。 死者为大,崇祯一行并围观众人皆在河边肃穆默哀。 直到火船燃尽,围观路人也都散去。 王承恩上前搭手扶起锦儿,既然已经说明自家公子是宗室子弟,他内官的身份也就不用遮掩。 崇祯安排个锦衣卫领着锦儿先回府衙安顿,一行人便又奔着东园而去。 桃花庵里,学文化消食,消过食便又开始练武。 陈沅还是那八个基础姿势,在她达标之前花雪不会教新姿势,而具体怎样才算达标,花雪也没有讲,只是偶尔纠正一下她的姿势。 花雪饭前想到了《易武》内力练法的关窍,早就等不及想要验证,这时候让陈沅自己练习,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首先是尝试着将内力一条条经脉轮流运行,记录下每条经脉要穴之间的路程。毕竟是新的路线,内力还没有熟悉,在其间流淌便如一潭死水,毫无活性,若非意念强制引导,根本就懒得动弹。 任脉二十四穴,督脉二十九穴,更兼任脉短而督脉长,自然不能一一对应。 含首尾各取要穴九,分经脉成为八段,长短各自不同,这后八个穴道,便是一一对应的标杆。 花雪先依次对比任督二脉各分段长短,以其比例定为速度之比。 然而得到速度之间的比例,不代表运行时就能精确控制这个比例。 好在有中间间隔的几个穴道定位,又有呼吸心跳定时,才有了较为精确控制速度的可能性。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尝试控制。 花雪先引导小份内力自丹田下沉,自会阴起始,延任脉上行,在标定的几个穴位处打个转继续上行,至承浆穴处,内力回旋,原路返回。如是几次,内力对于在任脉内运行逐渐形成记忆。只要稍加引导,便知道何处曲折,何处回旋。 然后开始调动双份内力,仍然是自丹田下沉,在会阴分流,一股仍延任脉运行,一如既往。另一股向后走督脉上行,按照之前定好的比例调节速度。 初时并不能保证速度的调节符合心意,故而错过了三五个标定的穴位。之后才逐渐找到调整的诀窍,当任脉中的内力行至承浆开始回旋之时,督脉的内力也刚好行至龈交。 回程之时有了经验,自然一路对应。待到内力在会阴处交汇时,竟然已经泾渭分明有了区分,不能合为一股,相互交缠,成双螺旋状归于丹田。这边是已经有了属性,相辅相成,不再是原本的无属性内力。 这乾坤二属性的内力,已然是练成了。 有了这次经验,花雪依次将坎离,震巽,艮兑属性的内力练成。八股内力在丹田内泾渭分明,但强弱有分,不成阵势。 花雪细查之下,心内明了。最早的乾坤属性内力因为错过了最初几个标定穴位的共鸣,故而最弱。后来三次虽然因为比例各不相同,不能照搬原来的感觉,但是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有经验,所以控制的更为精细。故而内力强度依次增强。 花雪听《易武》中命名内力属性,什么天地水火风雷山泽,还奇怪怎么可能真的这样对应。如今练成之后才知道,所谓的不同属性的内力,只是因为流经不同经脉,进而产生的差异,导致泾渭分明。为了方便区分和记忆,并且体现功法的理念,才有了这样的名称以为区分。名称本身的含义与内力的属性并无关联。或许更为高级的功法的确有对应的属性,但是至少花雪修炼这《易武》修炼出的内力并没有带火雷之类的属性。 已然小有所成,花雪心中有些犹豫。到底是应该一鼓作气,尝试四股内力同时运行,乃至八股内力同时运行,还是先巩固调整如今的内力,按照两股同行的方法练习。 毕竟,即便是两股两股内力同时运行,也已经是练成了。一味地贪求多经脉同时运行内力,一味追求修行速度,有可能造成失败,进而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造成内力冲突暴走,伤及经脉。即便自己不怕受伤,但修复总也需要时间,这样反而可能耽误时间,所谓欲速则不达。 第八十五章 修《易武 即便是成功了,六十四倍的修炼速度,怎么想怎么觉得太夸张了,会不会造成根基不稳? 拿不定主意的花雪把问题拿来咨询系统。 系统吐槽:“你一个蓄气期的功法,有什么可根基不稳的?这个位面对于超凡之力上限如此限制,所有人到了蓄气圆满都只能不断打磨根基,这要是还能根基不稳,那些生来就是天仙以上的先天种族就不要想着进步了,一个个哪还有根基可言?” 既然系统这么说了,花雪也就放心了。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内力飞速增长的诱惑,准备尝试一下八脉齐飞的快感。毕竟就算是受了内伤也架不住他那不死之身的体质好得快,反正只要不是被人目睹确认了死亡就不会触发还童换地图的机制。 然而尝试了一下同时控制八股内力同时运行,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当意识引导某两股内力时,另外三组内力爱搭不理,基本没有反应。 花雪以为是因为跨越太大,所以尝试同时控制两组四股,奈何还是失败了:无论意识引导哪一组内力,想同时引动另一组内力,都遇到了困难。有的艰难地一点点挪,有的几乎纹丝不动。 花雪经过数次尝试,才发现可能跟内力之间的强弱有关:两组内力之间强弱越接近,当控制了一组的时候,另一组才越容易被同时控制。 所以,为了能够同时控制两组以上的内力运行,首先要做的是将它们的强弱控制到相同的程度。 于是接下来,花雪努力回忆了一下刚才每组错过了几个穴道,然后按照另外三组内力运行时错过的穴道数,给每一组内力都照做了三次。 这样一来,每一组内力都经过了四次运行,相互之间错过的穴道数一样。即便其中还有细微的差距,但整体看来,四组内力的强弱已经几乎一样了。 花雪试着同时引动八股内力,果然如臂使指。 因为八股内力在对应经脉运行的时间一开始就设定的是一样的,所以花雪根本不用重新计算和刻意控制速度,跟着原来的感觉,稍加引导,便出现了八脉齐飞的盛况。 花雪只觉得原本的内力迅速转化为《易武》的八属性内力,《易武》内力增长迅猛。当《易武》内力增长速度减慢的时候,花雪发现自己体内原本的《浩然正气》的内力完全不见了。 这一发现让花雪产生了疑问,心思出现了动摇,内力控制便出现了问题,于是花雪将内力导气归元,收回丹田之内,便停止了修炼。 “系统,你不是说我修炼《易武》,原本的《浩然正气》的内力仍然会保留下来吗?哪里去了?” 系统语带嘲讽,仿佛在回答一个白痴:“保留的是内力的上限,而不是内力本身。你平时使用内力,难道内力没有消耗?只是内力上限没有减少,所以只要稍加引导,就能很快恢复。你刚才修炼中将《浩然正气》的内力转化为《易武》内力,转化的也只是内力而已,并没有改变上限。而丹田的容量是和上限有关的。当你《易武》内力上限达到近12%的时候,就要开始挤占《浩然正气》的上限了。” 花雪仍然有疑问:“那我只要每次修炼之前将《浩然正气》内力补满,再开始修炼《易武》,岂不是事半功倍?” 系统语气中透着无奈,仿佛对花雪的悟性感到失望:“难道你之前修炼《浩然正气》内力时,内力没有回复满就能增长上限?当你有《浩然正气》内力时,你相当于是一个88%内力上限的高手在修炼《易武》,而当你《浩然正气》内力耗尽的时候,你相当于只是一个内力上限不到1%的《易武》初学者在修炼,前者的修炼速度远快于后者,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花雪还是不解:“可是我记忆里前身以前修炼《浩然正气》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内力耗尽,修炼速度骤降的情况啊?” 系统语气中已经开始绝望了:“前身在修炼《浩然正气》,《浩然正气》的内力当然不会减少!修炼过程中旧的内力消耗,新的内力补充,满溢出来的部分开始扩充上限。若是这个时候《浩然正气》的内力还会减少,哪来的修炼成果?可你现在修炼的是《易武》,消耗《浩然正气》的内力,补充的是《易武》的内力,《浩然正气》的内力减少,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花雪回味了一下系统的意思,讪讪地笑了几声,赶紧把自己刚才的傻问题揭过。 陈沅见花雪收功之后,莫名其妙的露出甜甜的笑容,便猜测他修炼有成。至于她怎么把讪讪的笑容看成甜甜的,谁会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讪讪的笑?自然只能是甜甜的。 刚好也到了午饭时间,便打断了花雪发癔症。 花雪讪笑被发现,也没法解释,冲陈沅笑得更尴尬了。 陈沅自然以为他笑得更甜了,内心美美的,此事便就此揭过。 午饭后,验证过《易武》内力练法的花雪,迫不及待的将练法教给陈沅。 重点讲解的自然是速度时间和路程的应用题。 只是陈沅目前尚无气感,最初始的气种尚需培育,所以花雪所教也只是提前教她理论,具体的实践还要往后拖。 说来气种培育一般都是父母师长为弟子进行,因为需要用手接触丹田以帮助气种形成。 而丹田部位毕竟比较私密,所以往往男女之间的师徒关系,如果不是徒弟年幼的话,往往在江湖上会被人说风凉话。 甚至受到道学影响较大的家庭,父亲都不会直接传授女儿内功。也因此造成了最初的“传男不传女”之说。 其后又被某些别有用心之徒牵强附会,便成了在家庭中上演宫斗的手腕。复又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形成了各种手艺敝帚自珍的毒瘤,影响了许多技艺的传承,流毒无穷,贻害万世。 第八十六章 复议六礼昨日非 花雪也是因为过于敬重陈沅,怕自己在新婚之前把持不住,刻意限制了自己与陈沅的亲密接触,故而至今未帮助陈沅引导气感,培育气种。如今自己对于该如何修炼《易武》已然有了心得,给沅沅姐培育气种之事自然也该提上日程,这样一来,婚礼之事更是已经迫在眉睫。 更别说花雪已经答应了帮忙整理编撰《农书》。 即便这部书在平行位面的成书根本就作为历史资料存在系统的资料库中。花雪如果愿意,可以随时将之抄出来,甚至能对其中很多地方提出补充修改的意见。 但是,该走的流程却必须要有。 否则连手稿都没见到,却能够拿出更加完善的成书,逻辑上根本解释不通。 到底是你花雪未卜先知,有异于常人之处,还是你偷偷盗出了徐公的手稿,居心叵测? 至于说“徐光启生前所写草稿,竟然是默写的某本古籍的残篇,竟然还沽名钓誉,贪前人之功为己有”这种假设,虽然是表面上看最为合理的解释,但无论是谁都不会做出的。花雪更不可能无聊到让先贤身上莫名背负如此流言。 所以,整理书稿这件事必定会迁延时日,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如果被这件事情一耽搁,两人的婚期继续拖延,一旦到了明年,再遇到灾情,之后又是天灾,又是人祸,到底哪还有闲暇来完婚? 花雪思前想后,打定主意,要赶在陈子龙将书稿送来之前将准备工作都做好。至于具体结婚的日子,只要选好黄道吉日,不管怎么事务繁忙,那一日一夜的时间还是肯定有的。 心里打定主意赶紧筹备,花雪便对陈沅旧事重提:“姐姐,弟弟前天答应了那位,等陈子龙将徐公《农书》的草稿送来苏州后,便帮忙整理编撰。到时候便可能会很忙,所以六礼之事,必须尽快筹备。不知道关于姓名的问题,姐姐有没有想好?” 陈沅这些日子在家对此事左思右想,多番思量,心底已经有了决定,道:“其实说来,我本来是比较中意草字头的‘芫’这个名字的,毕竟同音的名字叫了好多年,也容易适应。但是跟姬姓放在一起读,的确不太合适。至于弟弟你说的芳和萱两个字,姐姐都很喜欢。如果叫做姬芳,那么就以‘芫萱’为字号;如果叫姬萱,同理就以‘芫芳’为字号。弟弟你看如何?” “芳”和“萱”本就是花雪提议的名字,自然没有不赞同之理。口中念了几遍,又在系统中查询了几个问题,花雪有了偏好,道:“姐姐这主意很好。弟弟比较了一下,本来姬芳这个名字很好,芳字正是形容花草的香气,对你我姐弟正合适。但是‘芫萱’作为号,有些不便之处。” 陈沅也念了几遍,没察觉问题,疑惑道:“怎么不便了?” 花雪解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史记》上说,黄帝‘名曰轩辕’,这芫萱二字读音恰恰是轩辕二字反转,又是姬姓,似乎有对祖宗不敬之嫌。” 顿了顿道:“尽管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相比之下姬萱这个名字也很合适,芫芳作为字号,也是既文雅而又响亮。所以,弟弟心里,还是偏向姬萱这个名字。” 花雪有了偏好,女为悦己者名,陈沅当然不会反对,于是便定下了“姬萱”这个名字,至于“芫芳”这个字号,对于这个年代的女子来说,目前还用不到。只是两人商量过建立势力之事,才有这字号之意。 花雪总结道:“这样的话,就这么定了。等到行问名之礼时,直接礼敬祖先而非父母,祭祀黄帝,禀明反本溯源之意,更名改姓,之后,姐姐便叫姬萱了。” 待陈沅同意之后,花雪又道:“如此,趁现在还不算晚,或者说对于某些人,这恰恰是早起之时,弟弟便去拜访她了。” 陈沅白了花雪一眼:“班主虽然刁难了你几次,但你当知道那是在发泄对于先生的哀怨。其实她心里对你我一直照顾有加。若非如此,姐姐也不能直到如今还是完璧之身。这三年来,也不会有机会常常与你相见。但凡她心中稍有歹意,你所言此时早起的人中,说不定就有姐姐我一个了。” 说着,想起班主平日里对她的照顾,告诫道:“我知道弟弟你虽然为了姐姐一直委曲求全,但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三年前先生去后,不开眼图谋桃花庵的人可不少,这些人后来偃旗息鼓,固然有你一身武力威慑,但如果没有班主出面周旋,说不得便落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当年想要用姐姐我威胁你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都被班主拦了下来。若非如此,说不得三年前姐姐便要玉碎。” 花雪心中稍加回忆,便想起了那段日子的风波。心中埋怨前身年幼不懂事,做事不够周全,竟然全没想过那时候就有人想到用陈沅来威胁他。 复又对那位班主产生了些感激之情,先前还因为她偶尔对于前身的刁难而颇有的微词也烟消云散。 如今换个角度看,那些刁难果然就是源于先生没有娶她的哀怨,就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儿发个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仔细回忆了那班主对于前身的几次刁难,花雪顿感有些无语,脸色越来越黑。 前身居然是属于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类型。那班主每次刁难前身,竟然都是因为前身在她跟前跟陈沅秀恩爱,受了刺激。 两人虽然从来没有过超越友谊的行为,但是眉目传情,意深辞切,那时候又都对班主颇为孺慕,全不避讳,便屡屡在班主面前秀恩爱。 秀恩爱当然死得快,那班主因为先生本就一肚子哀怨,这两个小不点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拉仇恨,几次之后,忍无可忍的班主对于前身便是态度大变。 之后几度刁难,前身和班主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僵,终于闹到不欢而散。这才有了前身与班主及笄之前为陈沅赎身的约定。 第八十七章 解错七情生误会 花雪以手扶额,心中无语。 自己初来之时对于前身的记忆没有深究,所做所为都是基于前身对于其当时处境的理解。 如今想来,竟是闹了如此大的一个乌龙。 难怪当初在府衙,那位班主脸色那么奇怪。 亏自己当时自作聪明的以为这位班主是迫于陈洪谧的威压不敢狮子开口。 如今仔细回忆当年之事,与之对照,才发现那个眼神和当年是何其的相似? 其中夹杂的愤怒,伤心,失望,诧异,还有几分赞赏,自豪,乃至隐藏在眼神深处的几乎微不可察地爱意和嫉妒,更别说浓的根本化不开的哀怨,前身是有多傻才会把这个眼神理解成鄙夷和挑衅? 回忆过往,花雪惊讶的发现梨园班主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要陈沅梳笼,虽然有不少好色之徒觊觎陈沅美色,却都被班主一一挡下。 这些人虽然被挡下了,但是关于陈沅买卖的流言却是流传开来。其时正值前身因为秀恩爱屡屡被班主刁难之时,前身受到流言刺激,担心陈沅处境,心急之下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打上门去。 当前身一路闯关,打到班主面前时,迎接他的便是那样复杂的一个眼神。 前身当时跟班主关系正僵,便把那样一个眼神当做了鄙夷和挑衅,愤怒之下予以回击,语气生硬的提出要为陈沅赎身。 班主心情复杂,自然不肯服软,冷冷回道:“你有几个钱,就敢蛤蟆吞天,说要为沅儿赎身?沅儿虽然年幼,却已经是我梨园行首,摇钱宝树。用白居易的说法叫‘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不说其小小年纪,容貌便倾国倾城,单说其出场的开价,便已经是你无法想象的数字。更何况其追求者,便如过江之鲫,想为她赎身的,可以从金陵排到长安。这其中你又算老几?” 前身可能是恰恰到了青春期,叛逆劲儿上来了便直接武力威胁,就算换命也要为陈沅赎身。 班主也是硬脾气,坚决不许,最后是有班主身边的侍女见势不妙通知了陈沅到场,前身才被哄住。 班主气急,脱离前身掌控后便撂下了狠话:“你要赎,可以!拿钱来,我也不要多,就按行情来,但少一个铜板也不行!不过你记着,到了她及笄你还凑不够钱,就不要想着为她赎身了,直接来取我性命罢!” 言罢班主拂袖离去。 花雪仔细回忆了一遍整件事,竟然发现班主从来没说赎不了身就要梳笼,全是前身一个人的理解,然后将各种心焦也传递给了陈沅。她当时到得晚,听前身自己理解的一面之词,也以为班主被前身气急,要逼她梳笼了。思及以往班主对她的照顾,虽有自怨自艾的伤感,却无对班主的埋怨。 此事发生以后,这两年有陈沅夹在中间左右调停,前身与那班主倒也没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前身对于其的孺幕之情却荡然无存。 班主事后后悔自己过于强硬,居然跟一个孩子犟上了,却又因为复杂的感观与心境,难以完全释怀。看着前身各种想办法筹钱,暗中屡屡破坏,明面上冷嘲热讽,但对于陈沅的照顾却也没有减少。 前身自然不知道其筹钱大计屡屡失败是有外力阻挠,只以为是自己只擅长武力,对理财一窍不通。花雪从记忆中也没看出那些计划失败有人为破坏的影子。 于是前身以为那班主虽然贪财,但对于先生还有情分在,所以还保持着对于陈沅的照顾,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后来也算保持了与班主的和睦相处。 花雪从记忆中了解了前身的鲁莽,以及班主的无辜,又读懂了那个眼神,而他又想不到那班主竟然会耍小性子暗中给他下绊子,对于班主的情感自然跟前身的印象完全改观。 复又记起小时候那班主对前身的好,他自己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种种因素之下,前身小时候对于班主的孺幕之情喷涌而出,强烈感染了花雪,竟然脱口喊出了一声“娘!” 陈沅只以为花雪心里还在跟班主闹别扭,若非是不知道媒婆什么的该去哪里请,之前也不会想起向班主求助。 见花雪陷入沉思,便也不打扰,自顾自在一旁练起功来。 突然听花雪喊了一声娘,惊讶的倒了架势,差点没闪了腰。 细看花雪神色,便知道他是想起了小时候班主对他的照顾。那时候两个小孩儿谈起班主,都是直接称呼娘的,只是都是身世可怜的孩子,难免自卑敏感,当面没好意思喊出来罢了。所以无论先生还是班主,都不清楚他俩私底下的称呼,也算是两个小孩儿的秘密。 也正是因为心底对其过于依恋,当着她的面才没有掩饰两人的亲热。之后屡屡被其刁难,听到流言时前身才更有一种中二少年被父母抛弃的愤怒,做出了不理智的应对。 陈沅听花雪喊出这声娘,就知道其对于班主的心结应该是解开了。 她自从被卖以后就接受了未来的命运,自觉能得班主照拂已是垂怜,被卖出去接客不过是早就预料到得本分而已。私底下虽然跟花雪一起娘啊娘的称呼,但她可是从小就被自己亲人卖了的,娘这个词对她没有那么重的情感,事后便也没有多么伤心。所以她心中对于前身说的班主要她接客,心中只有自怨自艾,并无怨天尤人。反而还致力于缓和两者之间的关系,毕竟这两个人可是所有人中,仅有的两个照顾她的人。 此时见花雪对于班主心结解开,心中很是欣慰。又见花雪情绪激动的有些失控,便上前安慰花雪。 花雪便向陈沅讲述了对于当年冲突新的理解。 然后解释说自己之前一直因为陈沅身不由己而感到惶恐焦虑,所以思想偏激。如今姐姐得脱樊笼,他自己也是心神安定,仔细回忆当年的事情,这才发觉竟然是因为自己偏激而造成的误会,此时满心后悔自己所为对不起“娘”。 第八十八章 尊亲八拜敞心扉 陈沅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记恨班主,但也并非全不受影响。那日之后待班主也不复往日亲热,颇有敷衍。 如今知道竟然是花雪自说自话的误解,对于花雪当年,又是无语,又是无奈。 但那时花雪也只十岁,她也只有十一,虽然两人因为身世都比较早熟,但即便到现在也还没出孩子这个称呼的范围,何况当年? 两人目目相对,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的娘。 好一会儿,花雪冷静下来,心中却又产生了疑问:另两个位面的陈沅一生颠沛流离,可没有被班主好好保护。 自己刚到时可是查过这些资料,知道那两个位面的陈沅确实是接了客了,所以才对前身的急切没有怀疑,只以为若是没有自己到来,前身解救陈沅失败,陈沅便会走上另两个位面的老路。 如今证明是前身误会班主了,那岂不是应该是即便前身没有救出陈沅,陈沅也不会被强迫梳笼,又怎么会有后来的悲惨遭遇? 还是说前身如果解救陈沅失败,会做出更不理智的事情,让班主对两人彻底死心,或者干脆直接去跟班主换了命,以至于反而害得陈沅失了庇护? 花雪想不清楚,于是找系统检索资料,想看看另两个位面陈沅是怎么失了班主的庇护的。 结果系统没有跳转到资料界面,反而开了吐槽模式:“你是有多傻才没有意识到,你所谓的前身,只是你自己在这个位面的投影,而这个投影在另两个平行位面根本就不存在?” 花雪疑惑道:“如果没有前身的话,陈沅有什么理由会失去班主的庇护?” 系统不屑道:“如果没有这个投影,那班主有什么理由会特殊照顾陈沅?” 花雪被系统的逻辑弄得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系统的意思。 陈沅原本只是梨园那么多苦命女孩儿中的一个,虽然在其中各方面都显得鹤立鸡群,但即便是鹤,对于班主而言,也不过是摇钱树而已,哪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班主特殊照顾? 在这个位面,因为前身的存在,先生向班主求了陈沅来照顾幼时的前身,这样一来,陈沅与班主之间才产生了其它的交集。班主因为对于先生的爱,连带着爱屋及乌了前身与陈沅两个孩子,这才对前身和陈沅各种照顾,接触的多了,相互之间也便有了感情。这才是这个位面陈沅在梨园没有吃多少苦,一直受到班主大力庇护的原因。 花雪十三年来一贯的思维模式都是“小姐说的都是对的”,“小姐做的都是对的”,“小姐永远是对的”。当然,那是在奴隶枷锁的影响下,但即便去除了枷锁,也不可能改变他基本的帮亲而非帮理的人生观。 所以对于另两个位面班主没有照顾陈沅,而这个位面班主对两人亲近,在花雪看来是理所当然的,谁会大力庇护不相干的人? 也是因此,在花雪想明白原委以后,非但没有对于班主产生什么芥蒂,反而对于班主更加愧疚了。说起来真正直接帮助陈沅避过悲惨命运的,竟然不是他这些日子自诩的自己,而是之前班主对她的庇护。自己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还给人家添乱。 之前前身一直觉得是班主抛弃了他和陈沅,所以前身见班主时已然冷淡,没有那么纠结。这时候想起楚全都是前身对不起人家,自己先前在府衙对于班主也是没啥好脸色,花雪越想越羞,掩面对陈沅道:“姐姐,我还哪有面目去见娘啊?” 陈沅也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虽然无法知道另两个位面的事情,但她却知道班主对自己和其她姑娘不同,另眼相待的原因还是在花雪身上。若非因为花雪和自己亲密的关系,班主可能只把自己当作可居的奇货,而绝不是像女儿一样。所以陈沅心里最重要的人还是花雪。 可既然班主像对儿女一样对待自己两人了,自己两人便也应该像儿女孝敬母亲一样孝敬她,而不应该是像儿女那样跟母亲耍性子,闹脾气,恃宠而骄。 陈沅回忆着往事,想记起自己到底有没有对班主无礼,想了一圈,总算是放心了,自己虽然心里有了芥蒂,但毕竟受班主庇护,所以礼数周全,只是冷淡了些。便跟花雪道:“弟弟,姐姐那之后虽然跟娘也不复从前亲热,但是也从未失了礼数。如果弟弟你脸皮薄,不如姐姐先去和娘沟通一下,先代你道个歉?” 花雪这点担当还是有的,虽然前身是主犯,但前身的因果说到底还是得他背,有这样一个可以被大花雪定义作女神的姐姐已经赚得足够多了,些许负债,完全不在话下了。不过来这个世界办的第一件洋洋得意的事情,居然从前提就是错的,真是太没有面子了。 花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羞恼,挤出个生硬的笑脸,对陈沅道:“姐姐不用担心,弟弟自己的错误当然要自己挽回。弟弟自己去跟娘道歉。” 陈沅见花雪笑得勉强,也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劝道:“那时候咱们还小,不懂事,跟娘道个歉,她会原谅我们的。” 见花雪表情还是那么生硬,又道:“要不还是姐姐去吧,你看你笑得这么生硬,等会儿和娘见了面,说不得又误会了,两个人又冲突起来。” 花雪闻言便知道自己脸色肯定很难看,深呼吸几口平复心境,又伸手使劲儿在脸上揉了揉,最后吐出一口长气。 抬起头,笑眯眯地对陈沅道:“姐姐你看,弟弟这不是好了?” 陈沅见花雪真笑了也是一愣:“怎么做到的?” 花雪回道:“所以说内功真是个好东西。不过不是我吹,能够像我这样用内功来控制面部肌肉做出表情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这还真不是吹,至少前身肯定做不到。花雪能做的到不只是内力的作用,还有精神力的帮忙,没有这么强的精神力,对内力的控制就难以如此入微。 第八十九章 颜藏九地蓉出水 陈沅撒了几个娇,表示她也想学这种技巧。 花雪只能表示这是很高深的内力使用技巧,对内力的掌控要求极高,并且可能需要某些特殊方向的天赋,就和某些人生来力气大适合练硬功,有些人生来骨头软适合练缩骨功一样,没有这些天赋不代表完全不能,但却很难做到极致。 也算是先打个预防针,以免以后陈沅学不会找他算账。 在花雪许下了以后教她的承诺后,见花雪情绪果真不再那么低落,陈沅复又问道:“真的不用姐姐我先去探探娘的口风?” 花雪果断点头:“不用了。姐姐你在家也不用担心,既然弟弟知道是自己从前错了,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次是去给娘赔礼道歉的,不会再惹娘生气,你放心好了。” 陈沅又叮嘱了几句,才放花雪出门。 那班主在苏州产业不小,否则又岂护得住陈沅? 然而其所经营的产业,基本上都是声色之所,除了作为训练基地的梨园在桃花坞,主要的对外经营的产业自然是在半塘河畔的野芳浜。半塘对于苏州,就仿佛秦淮对于南京。 那班主平日里也大多在野芳浜坐镇,处理产业上的事情。 而半塘河畔的作息时间大异于常人,午前是补觉的时间。那班主虽然自己不用接客,但作息也是跟着生意走。否则出了需要她亲自出面的事情,作息不就乱了? 所以花雪才和陈沅说下午去时间正好,说不定班主才刚起床。 野芳浜在桃花坞正西,花雪一路疾行,却正遇见领着锦儿回府衙的锦衣卫。 那锦衣卫见到花雪,不敢托大,口称先生,礼数周全。尽管在他看来花雪本身就不是个讲礼仪规矩的,但不讲礼那是强者的特权,花雪武艺惊人,又得崇祯看重,从哪方面看都是强者。 花雪本不欲多事,但是看那锦儿脸都哭花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虽然他自己不是什么胡乱怜香惜玉的,但他觉得大花雪可能是,如果自己不闻不问,说不得他会给自己下绊子。 于是指着锦儿,问那锦衣卫:“怎么把人家姑娘欺负哭了?你们上上下下,都不至于这么没品吧?” 经过之前一战,锦衣卫知道崇祯的行程不需要对花雪保密,人家有歹念可以直接冲击府衙,便也没隐瞒,把关于锦儿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既没有说锦儿应该是他们自己人安排的,也没有说崇祯接下来要去哪,即便不需要隐瞒,却也没理由汇报。 花雪听后只觉得,这事情怎么看都更像是故事里的段子,现实里发生,也太巧合了点吧? 心中存了疑虑,却又想到,若非自己来到这个位面,崇祯是没有这次南行的,如果这姑娘是某人安排的刺客,崇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大大的影响了北方局势?那可就违背了大花雪的要求,虽然大花雪没说会怎样,但恰恰是未知他才更不想一试。 上下打量了一下锦儿,锦儿被他看得有些瑟缩,只觉得面前这个孩子比刚才几个贵人还要有威势,却是被花雪远超常人的精神力震慑了。 锦衣卫怕花雪看出不妥,虽然他自己经受过专门的反间训练,还明确知道这姑娘是自己人,都没看出哪里不对,但这花雪不可以以常理论,学识武功都超人一等,谁知道能不能发现什么漏洞? 于是打岔道:“看先生行色匆匆,莫不是去找我家公子?” 花雪也没看出锦儿有不妥之处,便不再看,回道:“我上哪知道你家公子竟然在这边,我是另有要事。” 他只以为锦衣卫着急复命,便不欲耽搁,道:“想来你也着急复命,就不耽误你了,自去吧。” 言罢便要接着赶路。 刚走出两步,忽然想到:“我不是刚给系统设定了新功能吗?除了自己,这功能还没开张过,今天就拿这锦儿发个利市。” 便对系统道:“系统,帮我鉴定这个锦儿。” 系统显示鉴定结果: 姓名:张锦儿 种族及性别:人族张氏女 年龄:15岁 职业等级:中级船娘,初级渔女 属性:魅力83(95) 天赋:出水芙蓉 超凡之力:无 传记:自言本是渔夫女,家在河上船中住。忽然山崩梁柱倒,依托宗室寻出路。 从这鉴定结果来看,技能只有船娘和渔女,这女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其中好多项目与花雪预期有些不同。 既然结果没问题,花雪便也不再纠结此事,自顾赶路,只是在心底跟系统询问鉴定项目的问题。 “那个张氏是怎么回事?姓什么就是什么氏吗?那还有什么单独列出来的意义?” “当然不是啦,种族指的是血脉,不是所有姓氏都可以称得上是血脉氏族的。该张氏是姬氏分支,只是从源流列出的话太复杂,故而只显示了终端结果。” “属性怎么变成魅力了?还有括号里的是什么意思?” “该女性根本没接受任何文武教学,那些属性毫无意义,只有女性特有的魅力属性才有意义。至于括号内外,括号外是当前值,括号内是实际值。” 花雪一惊:“实际值?难道她真的有问题,易容伪装了?” 系统无奈:“她只是哭得,花了脸,肿了眼。” 花雪一回忆,好吧,的确是这样,以至于自己虽然上下打量了一番,其实还是没搞清楚那女的到底长什么样子。 “95的水平很高啊?崇祯运气不错啊,英雄救美真救上一个大美人儿!沅沅姐是满值吧?” “当然。虽然陈沅的当前值由于年龄所限未达到巅峰,只有98,但系统是直接读取她原本该有的巅峰值为满值的。不过宿主教她内力以后,受到内力滋养,本位面成长起来的陈沅必将超越满值。” “那天赋什么意思?” “出水芙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任何非淡雅系列的装饰品对于其魅力值都会是减益效果,但取下装饰品之后的第一眼,其减益的魅力值会翻倍加成。” 花雪一开始只是奇怪,但细思了一下才极恐:“你的意思是说,她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极丑,卸妆之后的容光焕发可以瞬间魅力爆表?” 第九十章 儿长十年泪满闱 “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九十以上的一点,本身就是八十以上的一点的双倍分量,百以上更是每加一点都要翻倍。以此类推,当数值达到一百以上的时候,八十以下的数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全加上也不过是一两点的事情。” 花雪松了口气,但仍是感叹:“即便如此,那一瞬间的容光焕发也足以震撼人心了。” 系统没好气:“你不会以为只有她一个人拥有天赋吧?” 花雪恍然,的确是这样,天赋这东西,要说真的夸张,还得数自己的吧? 又想到那个传记,问道:“你不是说传记需要系统里有资料吗?这自己编的打油诗算什么?” “你现实中的所见所闻也被收录到资料库里,至于那首打油诗,是第一句判词触动了白居易《琵琶行》的模板。” “可是那不是那个女孩儿说的,是那个锦衣卫说的啊。而且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姓张啊?” “锦衣卫说是女孩儿自己说的,她在旁边也没有否认,我就当她自己说的了,这么基础的逻辑推理能力系统还是有的。至于姓名年龄,你可以理解为本系统从本位面类似于生死簿的存在处拷贝过来的。” 花雪拍拍额头,当初设定功能的时候便是因为懒得再猜某些人的身份,这直接提取名字的功能正是所需。 抬头赶路间,见到路边的树,心里闪过个念头。 他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专找那带刺的枝条,挑直的折了几根,打去小枝和叶子,又用藤条捆成捆。 看了看,又把两端的刺都打去,只留中段的刺,找了更长的藤条,脱了上衣,便将这一捆带刺的树枝绑到了背上。 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住疼痛,同时控制住自己后背的恢复能力,要不然以他不死之身的恢复能力,伤口直接恢复好了就尴尬了。 班主姓王,在半塘河边的产业叫做“幽兰馆”。这种产业人前称呼不便,倒是那梨园,起源于唐玄宗内宫,唐玄宗自领第一任班主。班主这个称呼听起来高大上的多,所以众人便称呼其人王班主。 花雪上次打上门,就是在这幽兰馆,这次来也算是轻车熟路。 此时尚未开馆,花雪敲门,开门的护卫不是新招的,自然认识花雪。 见花雪背着武器来,吓了一跳,以为花雪又要闹事,退后几步,色厉内荏道:“花雪你干什么?我听说你已经把陈沅赎回家了,怎么还来闹事儿?” 花雪是来道歉的,自然态度放得很低,拱手道:“花雪此来非为闹事,特来求见王班主。” 护卫不信:“不闹事儿你背着武器干什么?” 花雪嘴角抽搐,解释道:“我是来给班主道歉的,这不是武器,是负荆请罪。” 护卫仔细一看,花雪赤裸上身,树枝用藤条捆的,确实是负荆请罪的样子,信了几分,犹豫问道:“你真不是来闹事儿的?” 花雪再次拱手:“真不是。还要劳烦护卫大哥通报。” 见花雪姿态如此低,护卫总算相信了。他也不敢怠慢,他又打不过花雪,怕被花雪秋后算账,于是紧跑几步,到后院去通报去了。 幽兰馆里,花石清幽,曲径回廊,处处植满兰花。护卫在内院门口停下了,再往里是班主居所,非是他能进的,这么多年,也只有花雪打进去那次,他和另几个护卫都被打了进去。 护卫将消息报给了通传内外的使女,那使女也算班主心腹,自然也认识花雪,再三确认花雪是来道歉而不是闹事儿的,这才进内院通报。 “小姐,花雪那个娃娃来了,说是负荆请罪,来向您道歉的。” 王班主这些日子一直在生气,到今日也没有消气。听到花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摔:“不见!让他滚!” 使女知道她是在气头上,也不火上浇油,出来直接到门口,对花雪也不客气:“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可把小姐给气到了!我自幼跟随小姐,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气啊?就那老没良心的和你这小没良心的,净来惹小姐生气。小姐一共三次气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们俩!老的走了小的来,气不死小姐你们不甘心是不是?” 花雪心知自己理亏,唯唯诺诺,只是认错,并不还口。虽然自家先生也被骂了,但先生辜负了人家深情,昔日先生在时也是骂不还口的,花雪也没法帮着翻案。 那使女奚落了花雪半天,见他态度一直放得很低,也是奇怪:“你真认识到自己错了?” 花雪总算有机会解释了,便道:“薰姨,花雪此前因为担心沅沅姐,蒙了眼,迷了心。虽然沅沅姐屡屡跟我说如何受到班主和薰姨照顾,但沅沅姐一日是隶籍,花雪便一日静不下心,竟然听而不闻。这几日放下了心,沅沅姐又向我述说当年被班主庇护的往事。花雪静心回忆,这才想明白,昔日种种,过错竟然全在花雪。都是花雪冲动,竟然做出恩将仇报之事,伤透了班主的心,是为不义。班主往日待花雪与沅沅姐如子女,花雪与沅沅姐心中本也将班主视为娘亲,花雪先前所为,几近弑母,是为不孝。虽然彼时精神失常,但所做所为,不义不孝,不当人子。花雪自知难得班主原谅,也不敢奢求。此次前来,所为赎罪。薰姨也不用再通报班主,只求薰姨引花雪至内院门前,允花雪长跪负荆请罪。” 薰娘跟着班主,也是看着花雪从一个小不点儿,长到这么大的。但自从花雪大闹幽兰馆,虽然后来班主跟花雪关系也曾缓和,但对班主忠心耿耿的薰娘却无法忍受花雪直接威胁班主生命,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 如今见花雪诚心道歉,她也知道班主若是见了肯定会心软,虽然心中对花雪不满,但是忠心耿耿的她也不会替自家小姐做主。想了想,道:“薰娘我不会替小姐做主,也不会瞒着小姐,不过也不会便宜了你。你且跟我去跪着,我看你表现再决定什么时候报知小姐。” 第九十一章 只怕万一心肠软 花雪点头:“薰姨所言是应有之义,花雪当受此罚。” 言罢便跟着薰娘到内院门口,也不犹豫,直挺挺就跪了下去。 薰娘这时候才发现他背后潺潺的血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后背绑的不是荆条,而是带刺的树枝。她这才完全相信花雪诚意,便也有些不忍。 一会儿想起花雪之前满脸杀气,威胁小姐;一会儿却又想起小时候的花雪在自己和小姐怀里哭啊笑啊。 薰娘也不是个心硬的,之前花雪不认错,她自然也不原谅,但现在花雪后背被刺扎得流了血,她心里也担心花雪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之类的。 心中埋怨花雪怎么缺心眼,负荆请罪不知道找荆条,却背带刺的树枝。一咬牙,一跺脚,看不下去了,回内院去回报去了。 王班主的气愤本来就源于爱惜,这一听花雪把自己弄伤了,也是发急。 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对:“慢来。他这莫不是要跟我演什么苦肉计?他花雪虽然疯起来不要命,却是个有心计的,怎么会如此不知轻重?负荆请罪找带刺的树枝,见了血对他来说倒是小伤,但是伤口一直不处理,若是感染了可是要命的。莫不是染得染料?你确定你看到他身后被刺伤了?” 薰娘被问得也是一懵,她一个不曾见过血的使女,好吧,至多因为女性的特殊结构见过某些特殊的血,见到花雪后背流了不少血,早就蒙圈了,那还去仔细看看花雪后背是真受了伤还是装的? “我见他后背不少血,哪里敢细看什么伤口?只是是不是装的,一看便知,到时候把戏揭穿,岂不是更尴尬?” “不是这样。薰娘你想啊,我们俩心肠那么软,一旦见了面,那小鬼那么奸猾,几句好话便把我们说心软了,到时候就算他是装的,我们也生不起气了。他当年都口口声声要跟我对命了,我当时气得恨不得在他小时候就把他给摔了。可转过天,陈沅那丫头哄我几句,我还不是原谅他了?” 因为想起府衙中的事情,王班主又气不打一处来:“你没看到前几天他在府衙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居然用知府逼我就范!”说着拿起一团手绢就咬,似乎这样才能解气。 薰娘在一旁也是无语,自家小姐自从十年前见过那个老没良心的之后,手绢就变成了消耗品。又想到自家小姐的韶华都被那老没良心的耽搁了,对花雪这个小没良心的也是一肚子气。 “老娘待他如亲子,把陈沅也当亲女儿养,他居然不相信我!”王班主又被勾起往事,真是越想越气。 “他以为他用苦肉计就能骗过老娘?门都没有!老娘养了那么大的梨园,什么把戏没见过?梨园里一年要打多少黄盖,戏词老娘都快能背下来了!” 薰娘在一旁有些无奈,小姐这些日子被那小没良心的气得狠了,都口不择言了:“小姐你可别老娘,老娘的了,咱还年轻呢!” 说起年纪,王班主是真伤心了,拉过薰娘的衣袖,哭道:“薰娘,你说那老没良心的,怎么就那么狠心?我一黄花大闺女,追了他七八年,他不屑一顾也就罢了,都那么狠心地走了,还留下个小没良心的克我?” 薰娘用另一只袖子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心道小姐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这说法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就像是花雪是他给她留的遗腹子似的。 见王班主哭的止不住,只好打岔:“小姐,黄盖的苦肉计可是实打实挨了板子,花雪背上的血迹是染料可只是你我的猜测,要是那小子为了真实,真的扎了那么多伤口,长时间不处理,真的感染了可就不好了。” 王班主立马止了哭泣:“那小子有这么缺心眼儿?” 薰娘点点头:“他都能受人挑拨,记不得小姐你的好,要是热血一上头,真的把自己扎伤也是有可能的。” 王班主听完也急了,松开薰娘衣袖,道:“那薰娘你去仔细看看,看他到底是真伤了还是装的,真的就赶紧叫他进来包扎,要是假的,”说着又咬牙切齿,“要是假的,你就让人把他给我轰出去!我就不信了,他来道歉还敢还手!” 薰娘连连点头,就要出门,不过看着自己被小姐哭湿了的袖子,也是无奈,只好之后再处理袖子的问题。 花雪在内院门口老老实实跪着,几个得了消息的姑娘和护卫在远处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他。其中也不乏被他当年打过的护卫,和见识过这个小煞星当年威风的姑娘。当然也有新来的不认识,但听老人一科普也就知道了。没一会儿,整个幽兰馆上下都传遍了,当年打上门的小煞星来给班主负荆请罪了,跪的那一个老实。 花雪内功再身,精神力又远超常人,耳聪目明,这些叽叽喳喳别人听不到,分不清,他却一一入耳。 这才知道,当年班主庇护陈沅,可是惹怒了不少豪强,不过是因为班主身后也有背景靠山,所以才没奈何班主。 不过却因为自己当年打上门来,落了班主的面子,使得班主很长一段时间在人前抬不起头。 也因此有一些不知道班主身后背景的货色,以为班主不过如此,给班主惹了不少麻烦。 虽然这些连路都探不明白的大多是小角色,充其量只是给班主填些乱,动摇不了班主的生意,但还是让班主烦不胜烦,杀了好几只鸡才消停。 其间闹出来不少事情,也让班主在靠山那里挨了不少训斥。 虽然这些事情都是小道消息,但是那些姑娘护卫们说的活灵活现,花雪在心底思量了一下,也便信了,基本上这些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只是那所谓靠山,花雪在心底回忆了一下,发现在前身的记忆里其实没有班主靠山的信息,先生没说,他自己也从来没关心过。 不过如今想来,确实很奇怪。这班主一个黄花闺女,说是谁家小姐吧,不可能经营这种生意。说是靠身子傍上了靠山,又怎么可能还是黄花闺女? 第九十二章 如此中二套路宽 班主是不是经过人事这件事,不需要经过检查,只凭前身自己就能判断,前身小时候被抱过不知道多少次,天然的体香和涂抹的香水是完全两种概念。 而《浩然正气》的内力最是能辨别气息,一个人的气息是否纯粹,其中是否夹杂着其他人的气息,虽然以前身的能力尚不能判断夹杂的是谁的气息,但仅仅分辨气息是否纯粹真是太容易了。 很多大儒断案先不看案情,只看其人气息便知其是否理亏,便是浩然正气的作用。只是此前真正能养出浩然正气的大儒没有几个罢了。 花雪摇摇头,把相关念头从脑海里赶走,义母的气息是否纯正这种事情,与自己有何想干?想它作甚?还不如想想待会儿见了面怎么打滚儿撒娇求原谅,在义母这种生物面前,自己这种萌物应该不需要什么矜持吧? 花雪正在胡思乱想,薰娘从内院出来了,一看花雪表情没有丝毫痛苦,心就是一沉,要是真受伤了,怎么会是这么悠哉的表情? 花雪胡思乱想之际,忽略了去控制背上的异能,伤口已经恢复好了,当然一点儿都不疼,所以表情自然没有一丝痛苦。 薰娘哪里知道这个,也不说话,绕道花雪背后,见到只有残留的血迹,没有正在流动的鲜血,当即大怒,那么些那么大的刺正扎在肉里,怎么可能已经停止流血?显然这些血液都是抹上的。 “好你个花雪,你道歉的诚意就是这些染料?亏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实意的,没想到却是来骗眼泪的!” 花雪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问题所在,后背一挺再把自己皮肤刺破,控制住异能不要去恢复,身体作出挣扎的动作,口里道:“薰姨何出此言?” 薰娘见花雪一挣扎就有血液流出,只当是之前花雪保持跪姿太久,刺堵住了伤口不再流血,所以让自己误会了。这一见花雪又有血液流出,当下泪就下来了,赶紧伸手去扶花雪,又怕动作太大牵扯花雪伤口,只好嘴里说:“啊呀,花雪你快跟我进来,小姐说要帮你包扎伤口,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作践自己呢?” 赶紧引着花雪进入内院。 王班主已经让使女们准备好了包扎的纱布,见薰娘把花雪引了进来,就知道花雪真的又死心眼儿了。迎上两步就想要赶紧帮花雪处理伤口。 花雪实打实的苦肉计都演到结局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跳过关键部分呢? 见到班主,花雪直接挣脱开薰娘,往前一扑就跪下了。手一划,身前绑缚树枝的藤条应手而断,解下后背带刺的树枝,两手在中间托起,高举过头,这一下就看出花雪将树枝两端的刺打去的用途了,这是给班主留的把手啊。 花雪仰头直视王班主,口中道:“王姨,花雪之前心中悲伤忧虑过度,走火入魔,精神失常,竟然做出那么忘恩负义的事情,实在不当人子,禽兽不如。今日沅沅姐又提及王姨当年对她的庇护,花雪这几日心神渐复,终于一朝醒悟。回忆起王姨当年和前几日伤心的眼神,花雪便觉心中痛彻。花雪深知自己过错之深,不值得原谅。但花雪亦深知王姨既往待我如亲子,只要花雪道歉,王姨肯定会原谅。可花雪有错,岂能不罚?否则若不长记性再犯,又该如何?花雪想起民间有言,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便做这负荆请罪之杖。若王姨不弃,请王姨收花雪于膝下,从今而后,若花雪故态复萌,做出不义不孝之举,便可以此鞭策。” 王班主没想到花雪这么说,心中担心花雪伤势,刚要开口敷衍答应,以期先为花雪治伤,却见到了花雪直视自己的眼神,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说清楚,花雪肯定不会配合。 心中想原谅花雪,可想起当年花雪的凶神恶煞,想起自己当年的命悬一线,想起前几日府衙借知府之势压迫自己时的决绝,心中却又纠结。 转过头不看花雪双眼,王班主冷冷道:“你花公子武艺高强,妾身一弱质女流,即便手中有着刀剑,尚不能伤你花公子一丝一毫,这几根带着刺的树枝,又有何用?” 花雪既然写了剧本,自然早就想好了说辞:“若花雪失态发狂,武器确实没有作用,但这杖上沾有花雪之血,或许能如当头棒喝,提醒花雪今日之事,将花雪唤醒,这才是此杖之用。此杖今日能让花雪印象越深刻,来日对花雪潜意识的震慑便越强,故此,请王姨今日以此鞭策花雪,一则消解王姨心头对先生与花雪之愤,二则惩戒花雪既往之过错,三则定下母子之名分,以母教子,天经地义。” 花雪不提先生,王班主固然对他有伤心,但更多还是对孩子的怜惜,但花雪一提起先生,王班主压抑了十年的不满瞬间爆发,咬牙崩出三个好字,抬手接过花雪手中捧着的刺杖,绕到花雪身后,手起杖落,就要先打几杖解恨。 然而刺杖尚未落下,班主看到花雪白皙的后背上显眼的十余个刺扎的伤口,以及留下的十几道血迹,鲜明的对比瞬间找回了班主的母性,这才又想起,眼前这个逞强的硬汉,其实才是个十三岁的娃娃。 心一软,手中自然无力,那刺杖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眼见花雪背上又添了新伤口,王班主再也忍受不住,扔掉手中树枝,从后面抱住花雪,眼泪止不住流淌,口中喊道:“我的儿啊!” 这便是认可了花雪说的收他入膝下了。 花雪被班主从后面抱住,便知道自己一番苦肉计已然成了。班主娘亲只要这一杖一哭,将这些年先生和前身,嗯,还有自己给她的怨愤都卸去,今后自然是母慈子孝,你好我好的局面。自己一个三世没娘的孤儿,也就算是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母亲了。 尽管娘亲哭的时候眼泪流到伤口上,让本来就很疼的伤口受了刺激疼的更厉害,但这点疼痛在有妈的快乐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花雪心中激荡,一声“娘!”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第九十三章 可怜人三生无恃 王班主抱着花雪的头痛哭了好一会儿,花雪疼的也在啜泣,伤口上撒盐这种事,说不疼的都是嘴硬啊。 薰娘一个感性生物,见到如此感人的套路,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记得什么伤口? 其余的小丫鬟虽然有记得的,但有的不敢打扰他们母子情深,有的在心里还想着让花雪多吃些苦头出气,哪里管他伤口是不是有感染危险?何况民间普遍认为盐水用来消毒最好,根本不用担心感染。 好在花雪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当年为了测试自己身体恢复能力上限,受过的伤跟这点皮外伤想比,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虽然伤口撒盐单论疼痛指数可能高些,但那点伤势真的还没有流的血严重。所以花雪虽然疼的抹泪,但还是咬咬牙就能忍受下来。 因为花雪是跪在地上的,所以班主从后面抱住他的动作并不容易保持,等班主感觉自己腿不舒服,从痛苦中回过味来,这才想起来花雪的伤口,赶紧手忙脚乱的起来喊薰娘和一众丫鬟帮忙包扎。 花雪身上虽然疼,但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这毕竟是他三个位面的第一个母亲,所以尽管疼的维持不住表情,还是强笑着哄道:“娘亲您不是已经用盐水给孩儿处理过伤口了吗?这样就不会感染了。至于些许皮外伤,对于孩儿这样的高手,完全不在话下。” 王班主又不是没见识的,泪水洒到伤口上就叫用盐水处理,伤口处理哪有这么容易的?要是这样都行,那些伤口感染的岂不都是本来就欲哭无泪了? 她这种行当的,楼里雇佣的护卫可不少,某些客人也会对外伤药有所需求,而这里又是极高档的所在,常备的伤药自然也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 当下也不管花雪挣扎,带着一屋子的丫鬟就把花雪里里外外给围了起来,上药的上药,包扎的包扎。 好在这些丫鬟都是专业照顾人的,手脚很轻,倒是没让花雪受第四次折磨。即便个别有心想让花雪再吃点苦头,可是碍于班主就在眼前,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等花雪被包扎完,整个躯干已经被围成了木乃伊。 眼见自己的伤势从外表已经看不出来了,花雪直接就放松了对异能的控制,后背的伤势飞速愈合起来。 花雪这几年对班主一直很冷淡,两人虽然偶尔也会见面,但那时正闹矛盾,相看两厌,每每不欢而散,见了和不见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班主将花雪收入膝下,两人重归于好,一个第一次体会到母爱,一个多年的情感终于有了寄托,相互之间自然有说不完的衷情互诉。 薰娘在一旁伺候着,偶尔插个话,逗个趣,讲讲当年前身小时候的糗事,往往说得班主开怀,花雪脸红,恨不得把小时候的前身拉出来,一百遍啊一百遍。 却说陈洪谧领着崇祯从野芳浜奔着东园而去,崇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光说这东园,既然有东园,是不是也有西园啊?” 陈洪谧朝右手边一指,道:“陛下请看,这右边就是西园。这西园原本是鞑子年间建的,叫‘归元寺’,在本朝自然是衰落了。当年徐泰时构筑东园时,把已经衰落的归元寺改建为宅园,名西园。徐泰时故世后,其子徐溶舍园为寺。并于前年,延请报国禅寺茂林律师任住持。其为弘扬‘律宗’,改名‘戒幢律寺’。但时至今日,大多数人提起此寺,还是都称之为‘西园寺’。” “这西园寺难道不开放?卿为何舍近求远?” “西园寺倒也开放,只是一来西园与东园相比,景致上确实差了不止一筹,因为当年徐泰时的精力,重点是放在东园上的。二来,陛下虽是微服私访,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臣等虽然尽量在陛下离京之际,保证消息不扩散,但等陛下归朝之后,消息还是难免被传扬开来。届时,陛下为万民访贤,虽然必成佳话,但陛下的具体行程,也难免被广为传扬。若是传出陛下在寺院内流连,恐怕会有陛下非访贤,而是访仙的传闻冒出来。” 崇祯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他也不觉得会有这样的传言冒出,不过听陈洪谧的意思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接触这些方外之人,免得受其蛊惑,走上秦皇汉武求长生的老路上。 虽然崇祯不觉得自己会被蛊惑,但是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陈洪谧争讲,身为皇帝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不欲在这个话题多谈,崇祯道:“既然卿说东园比这西园景致要好,那便接着引路吧。” 过了西园寺便是东园,陈洪谧以接待宗室子弟的名义跟徐家提出游园,知府大人的面子徐家自然不会不给。只是徐溶毕竟年迈,无力接待,便有徐家年轻的子弟引着众人游园。 这东园便是后世的留园,其貌“宏丽轩举”,“前楼后厅,皆可醉客”。 众人一路游览,都是那徐家少年在介绍,众人连崇祯陈洪谧在内,都是左顾右盼,目不暇接。那徐家少年见众人如此,也是心中自豪,讲解之间更是卖力。 徜徉园中,崇祯只觉得心旷神怡,自己这些日子的忧思,乃至舟车劳顿,在这山水之间,尽皆消散。 复又心下警醒。向来只知声色最能迷人,享乐消磨意志,如今方知这山水之间的自然景观,浑然天成,尽态极妍,才最是震撼心灵,防不胜防。 然后便是奇怪,自己说体察民情,这陈洪谧一贯忠直耿介,怎么会想到引我来此游园?这不符合他的人物设定啊?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说道? 仔细看陈洪谧时,却发现每当那徐家少年介绍景致时,他都是一副恍然的样子。显然陈洪谧虽然之前说得头头是道,把这东园的背景沿革如数家珍,但其实也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来这园中游赏,想必对这园中的景致有所耳闻,但并未亲见。 那么,他为什么引自己来这东园呢? 第九十四章 大明朝四下有钱 众人在徐家少年的引导下一路游赏,赞叹连连,连几个锦衣卫也罕见的不那么严肃,心中的肃杀被园林的景致冲淡不少。 “诸位请看,”徐家少年指着园中一块奇石道,“此石名瑞云峰,本是著名的‘花石纲’,妍巧甲于江南。” “怎么知道的?”崇祯随口问道,跟着又向陈洪谧问道,“除了宋徽宗以外,还有其他的帝王也有这‘花石纲’之举吗?” 那少年引着崇祯去看:“公子请看此处,有‘臣朱勔进’字样。” 朱勔是宋徽宗的宠臣,为了满足徽宗对于奇花异石的疯狂爱好,朱勔在苏州设立了应奉局,花费大量公家财物,搜求花石,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到京城。 陈洪谧在一旁回道:“何必非要花石纲?‘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岭南之地距离长安何其远?小小荔枝也同样能劳民伤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说到底还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宋徽宗虽然昏聩,但劳民伤财又岂是他本意?或许他还想着宫里出钱采买,可以还利于民,增加江南百姓收入。可无论宋徽宗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说到底还是得派人执行,作为执行者的朱勔贪索无度,再好的政策层层盘剥,到了落实的时候也只能是苛政。” 崇祯看了陈洪谧一眼,这显然是话里有话,什么时候都不忘劝谏,也是自己嘴贱,问他这个做什么? 又问那少年:“花石纲不应该被运到汴梁去了吗?难不成宋庭南渡,还把这花石纲也带着?” 少年好像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语带得意的炫耀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当年朱勔要进献这瑞云峰时,正值靖康之乱,于是未能成行,便将这瑞云峰给沉了湖,直到本朝才被人从湖中捞了出来。” “靖康吗?”崇祯又听到这个词,想起花雪对自己君王死社稷的判断,不由有些出神。 一旁陈洪谧考据道:“朱勔在宣和七年,金兵南下之后,便被罢黜,所以你刚刚说的其实不对,瑞云峰没能被运走应该是应为宣和七年的金兵南下。至于靖康之乱时,朱勔已经被宋钦宗罢官,并将其流放,后又下诏中途处死,籍没其家。当时消息传来苏州,积怨已久的百姓们冲入其家,将其搜刮民脂民膏营建的同乐园抢砸一空。” 说着指了指东南方,接着道:“如今那同乐园的遗址叫做泌园,在此园东南,不过几乎看不到同乐园旧观。” “同乐园?”崇祯念叨两声,“与民同乐吗?名为与民同乐,却被百姓恨之入骨,何其讽刺!” 那少年只是之前好奇时问过长辈,所知不过人云亦云,他也知道陈洪谧是知府大人,所言定是有根据,赶紧施礼表示受教。 崇祯又想起一个问题:“这瑞云峰既然被沉入湖中,又是怎么被捞上来的?我大明历代先皇,应该没有如此奢靡的吧?” 那少年吓了一跳,心道这不愧是宗室子弟,张嘴就是历代先皇怎么怎么样,这哪里敢随便评价啊? 陈洪谧对此倒是知之甚详,解释道:“当然没有!这瑞云峰不是官府打捞的。” “不是官府?”崇祯脸色凝重,“这巨石沉重若此,从湖中打捞消耗的人力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吧?居然不是官府所为?” 陈洪谧扫视周围,见到附近一处亭台,道:“公子,此事说来话长,你我不妨到那亭中坐谈?” 崇祯点点头,冲那徐家少年道:“劳烦小兄弟引路多时,想小兄弟也累了,不如也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之后我们再麻烦小兄弟继续引路。” 那少年也是有眼色的,知道知府和这宗室子弟是有事情要说,便连声称是,指着另一处亭台道:“那公子您稍歇,我就在那里暂歇,这附近林密,隔音效果很好,公子需要时,不妨派令仆去找我。” 崇祯和陈洪谧到亭中安坐,陈洪谧解释道:“打捞瑞云峰的,叫陈霁,弘治九年进士,授编修。正德九年升南京翰林院侍讲学士,充经筵讲官,终国子监祭酒。正德十三年被劾罢官,嘉靖十八年卒。其家住于吴县横泾之上堡,治第宏壮按经藏数凡五千四百八十间。” “呵呵。”崇祯笑得很冷,紫荆城都不到一万间房子,你一个民居,五千四百多间是想干什么? 陈洪谧接着道:“当年为了打捞瑞云峰,以泥筑四面成堤,用水车车水令干,凡用千有余工。其后运送,为使地滑以省人力,捣葱叶覆地,凡用葱万余斤,数日内市面上买不到葱。” “征发千人徭役,谁给他的权力?” “并非征发徭役,以利驱之而已。百姓出力有所得,又未造成民乱,只要提前报备,地方官员也不会去阻止,至多派出衙役维持治安,同时监视。” “随意聚集千人,若要作乱,如之奈何?” “臣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作乱,百姓思安,而且未经训练的临时聚集的百姓,无法万众一心,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难有作为。” 崇祯点点头,这判断倒也对,临时聚集的民夫和军队的战斗力差距显著,自己确实是因为近些年民间动乱频发而敏感了。 复又疑惑:“那卿言此事何意?” “我大明优待士大夫,但凡中举,其人其家免税,臣个人也是受益者之一。但几百年下来,导致部分乡绅,坐拥良田万亩,金银如山。却于朝廷不交半分赋税,于百姓不得一点实惠。若是平常年景,还则罢了,如今连年天灾之下,朝廷已经拿不出足够赈灾的粮食了,也是时候让这些乡绅,出钱出力了。” 崇祯想起大明历代的改革,但凡牵扯税制,必被百般阻挠,再好的税制改革,都因为实施的问题成了苛政,不用几年就得失败。问题还不都是出在执行上吗?这才想起刚刚陈洪谧对于花石纲的感慨,明白他今天引自己来果然是为了说这件事。 第九十五章 寄希望五尺童子 “卿难道觉得如今的大明还能撑起一场新的改革?” “当然不是。大明如今能少一点动乱还是少一点为好,臣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什么改革。臣之前跟丰年提及如何救灾之时,他便向臣说起需要这些有钱人的帮助。臣初时还担心他不知轻重,想的是劝臣直接武力逼迫乡绅掏钱掏粮。后来丰年一番解释,说是可以拿出有利可图之物,引商贾争相合作,届时朝廷只需提出以粮食换合作权,只要有利可图,便不愁他们不往外掏粮食。” “有利可图之物?”崇祯想了想,脸色转青,“盐?” 陈洪谧赶紧摇头,开什么玩笑,盐也可以算是国家命脉,岂可轻动? “丰年说的是海禁。” “海禁?”崇祯思考了一下,问道,“朕记得,隆庆年间,已经开了海禁吧?” “正是如此。但是只在月港一地,而且限制颇多。月港毕竟过于靠南,物资运转多有不便。” 崇祯看了陈洪谧一眼:“苏州又没有海港。” “苏州没有,但松江有,杭州也有。松江位于长江口,杭州有大运河,皆是最佳的物资中转之地。” “的确,这两个地方距离苏州都足够近,如果这两处开海,苏州都会受益。不过,开海的话,会不会造成粮食外流,导致大明粮价更高?” “恰恰相反。因为南方海上诸国并不缺粮。”陈洪谧显得有些激动,“关于这一点,丰年专门给臣解释过。这次天灾,不止大明受灾,北涝南旱,连远方的佛郎机等欧罗巴国家也难以避免。但是由于各自的地形差异,所以受灾严重程度各不相同。因为天灾是整体气候变冷导致的,而越往北的地方越冷,所以越往北方,受到的影响越大。陛下您想,南方至多变得和北方一样冷,北方再冷则会冷的让人无法承受。” 崇祯想了想,点头示意明白。 陈洪谧继续道:“也因此,以大明为界,往北的国家,都缺粮。而往南,只是本来年年丰年,变成如今平年而已。” “建虏也缺粮?” “建虏也缺粮。”陈洪谧顿了下,咬牙道,“但建虏会将所有粮食供应军队,四处抢粮,然后就不缺粮了。更何况建虏本就不怎么种粮食,历来都是如此做的。” “月港距离建虏远,而松江距离建虏近。一旦松江也开海,私通建虏的会不会更多?” “建虏与大明之间的陆上疆域足够某些人通敌了,不需要海上。而且大明也阻止不了建虏开海。”又顿了顿,陈洪谧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另一方面,如果建虏习惯了通过交易获取物资,一旦安逸下来,可能军民厌战,失了南下之心。” 崇祯愣了半天才明白陈洪谧的意思,摇摇头,道:“你说的虽也不无道理,但是朕实在无法冒资敌建虏的风险。开海不是小事,怎么也得归朝之后内阁商议后才有结论。你说的大明南方诸国不缺粮,有把握吗?” 陈洪谧也不失望,他也没指望崇祯直接下决定,今天也只是给崇祯提个醒,让他在将来朝堂上讨论时有个倾向。而且建虏的话题完全是崇祯自己引出的,他本来准备讲的关键就是南方诸国不缺粮。 “回陛下,这个是丰年给臣讲的。以他在天文上的造诣,想必假不了。陛下不妨等丰年的几个预测验证之后再选择是否相信。不过这种说法臣觉得得先跟陛下讲清楚。” “不错,详细说说。” “丰年说南方海上,诸多国家,因为比大明更偏南,所以气候更加温热,粮食一年三熟之地多有。即便因为天地大势而变冷,也不过是变为一年两熟,粮食是不缺的。事实上,隆庆时开海选在月港并非无因。大明海上往北航行,可去之处只有建虏、高丽和倭国。而想沟通欧罗巴,天竺,大食等国,都得往南航行。所以才把开海之处选在南方。但月港的规模限制了交易的内容少而精,所以难有大宗的粮食交易。今后国内正值缺粮之际,而海上诸国粮食不缺,只要规定回国时船上需要运回相应数量的粮食,并开放更大规模的港口,必有有识之士前赴后继,将海上诸国粮食源源不断运回大明,必能大幅缓解我大明缺粮的现状。” 崇祯显然被说动了,如果能从海上大量流入粮食,而不是大量流出粮食,那么大规模开海势在必行。“朕回去之后定然全力推动此事,只要丰年小先生的几个预测准确,朝中当无反对之声。” 陈洪谧对花雪极有信心,所以在他心中此事就算成了。而且隆庆开海以后,朝堂诸公基本都享受到了开海的益处,只是限于规模,很多人参与份额都不大,一个个眼红着呢,更大规模的开海几乎正中下怀,即便有几个顽固守旧,或者会被触动利益,但在大势之下也只能是螳臂当车,翻不起大浪。 崇祯对于陈洪谧给他说的开海前景充满了期望,很有些跃跃欲试,好在他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很快平静下来,这个事情无论如何得等花雪做出的异常天气的预测验证之后再说,现在多想无益。 转回心思,又看到瑞云峰,崇祯又想起来先前的问题,问道:“你说这瑞云峰时姓陈的打捞的,他跟徐氏是什么关系?” 陈洪谧回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回道:“两者并无关系。瑞云峰是徐泰时娶妻时的嫁妆。” 崇祯目瞪口呆:“嫁妆?宋徽宗的花石纲当做嫁妆?谁这么大手笔?” “嘉靖朝礼部尚书董份。其家富冠三吴,田连苏湖诸邑,殆千百顷。有质舍百余处,各以大商主之,岁得利息数百万。家畜僮仆不下千人,大航三百余艘。” 崇祯被这些乡绅的富裕震撼得有些懵,问道:“他也是苏州人?” 陈洪谧摇摇头:“浙江乌程县人。” “怎么弄到苏州的?” 陈洪谧知道崇祯是问瑞云峰的运输,回道:“载以归吴之下塘,所坏桥梁不知凡几。” 第九十六章 听故事六出洗冤 崇祯大怒:“这就是你先前说的干臣?” 陈洪谧解释道:“徐泰时结婚时只有十七岁,其家中本就是吴中巨富。所以其主事时,从不贪朝廷之利,看不上啊。至于所谓受贿,也得有贿赂得起的人啊?” 崇祯愣了一下,然后便有些迷茫,清官干臣不应该是两袖清风吗?还是这种家里巨富,从小拿钱不当钱的,为官后才不会贪? 陈洪谧不用猜就知道崇祯因为什么迷惘,贪与不贪说到底还是个人行为,与身份背景有什么关系?心知不能让崇祯再钻这个牛角尖,陈洪谧赶紧岔开话题:“说起来,董家和节寰公,还有一段故事。” 节寰公是指袁可立,节寰是其号。其人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帝,是妥妥的四朝元老,更是因为抗击建虏心力交瘁而亡。如果说崇祯这辈子最推崇谁,袁可立绝对排在前列。 崇祯质疑陈洪谧道:“你确信自己不是信口开河?节寰公河南人,初任苏州府推官,之后就一直在北方,跟在浙江的董家会有什么故事?” 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崇祯问道:“你不会想说董其昌吧?节寰公和董其昌是好友没错,但这事情几乎人尽皆知,没啥可说的吧?何况朕记得董其昌是松江人,虽然苏州和松江离浙江都不远,但没道理说他是浙江的董家人吧?” 董其昌与袁可立同年中的进士,他比袁可立大七岁,却因为对袁可立才华的推崇,一直自谦为弟。两人交情甚笃,常有应和,甚至共同创作。他们的交情被民间广为传颂,甚至流传出很多逸闻。袁可立死时,董其昌作《节寰袁公行状》以寄哀思,因为对袁可立关注,崇祯也看过这篇祭文,并且印象深刻。所以他也深知袁董二人之间的关系。 陈洪谧当然不会拿人尽皆知的事情转移话题,解释道:“臣当然不是指文敏公,文敏公去岁故去,葬于吴县渔洋湾董氏坟茔,臣当时也去拜祭过。臣说的就是节寰公在苏州府推官任上发生的故事。” 文敏公指的就是董其昌,文敏是他的谥号。 崇祯来了兴趣,袁可立在苏州府任推官时,号称断案入神,民间传说甚多,直追包青天。就连崇祯幼时在王府,也属于听着袁可立断案的故事长大的。虽然后来他也知道那其中很多都是附会,但陈洪谧这么一说也算是勾起了他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赶紧说说,节寰公断案,怎么还断出苏州府了呢?难道是董家有人来苏州犯案?” 陈洪谧都没想到崇祯会对此这么有兴趣,也不耽搁,组织语言讲述了起来。 原来当年董份罢官归家之后,利用家资放出外债,结合高利贷和高地租,占有了数万亩土地,在当地民怨沸腾。但严格意义上讲,他的手段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是在大明律法允许的范围内,收最高的地租,放最高的利率。 万历二十年,董份之孙董嗣成因上书劝谏,也被罢官回家。两年之后,董嗣成发现家里因为土地而与百姓存在很多纠纷。他处理问题的手段过于激烈,提出惩戒家奴,弄清土地纠纷是非,允许民户回赎,价不足者将予以补足。 很难判断他是出于平复民议,还是换一种方法剥削的目的提出这种做法。但是这做法一提出来,本来对董家就不信任的百姓受到了刺激,爆发了抗议。 受到刺激的百姓,积怨爆发,直接冲入了董家和当地同样民怨极大的范家,一通打砸抢之后,还把董范两家告上了浙江巡抚。 时任浙江巡抚和巡按御史,作为主管部门,没有详细调查,为了平息民怨,直接将范家主事人范应期拘捕。 范应期一生顺遂,甚至颇为传奇。 他年轻时家境殷实,靠捐纳入国子监,简单说就是买了个学籍。 他乡试时,乡试考官薛应旂,是敢跟权相严嵩对着干,然后因为这个贬官到浙江督学的,人家连严嵩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可能看他有点钱就说他好话?所以直接把他的试卷置入劣等,说他不学无术。 他哪受过这个气?一怒之下道“大丈夫当魁天下,怎能碌碌无为一生?”然后发愤苦读,结果真的兑现了豪言,考上了状元,完成了从乡镇倒数到天下第一的逆袭。 之后二十年官职稳中有升,因为学问好颇受万历皇帝器重,六十余岁在国子监祭酒任上致仕。 这样一个连挫折都没经历过的,连皇帝见了都很尊敬的学究,退休后被地方官侮辱了,怎么能忍? 年近古稀的范应期不堪受辱,直接自缢而亡。 范应期的妻子同样忍不了,直接上京告了御状。 万历大怒,朕都看重的大学问家,你们地方官员查也不查,直接就给逼死了,这还了得?直接就把主管的浙江巡抚和巡按御史两人罢官,而直接拿人的乌程知县更是被发配戍边。连这三个人背后的靠山也都被牵连,没落着好。 这样的处理结果符合律法,但是乌程的民怨却更加沸腾,几欲酿成民变。 浙江本地官员没了办法,听说袁可立能力出众,便把他借调了过去,专门负责此案。 袁可立先是接收了所有百姓控告董范两家的状子,以此暂息民怨,然后亲自走访调查。 调查的结果很简单,董范两家所做所为,全都踩在律法的限度之内,百姓所有控告,都是出于对律法的不了解,以及确实被剥削的活不下去了。 这样一来,从法律的角度是董范两家占理,他们得势自然不饶人,要求官府严惩所有参与打砸抢的人。 可闹事的都是穷苦百姓,就算不说法不责众,袁可立也不可能帮着董范两家欺压弱势群体。更何况朝廷对于处理类似问题早就遵从一定之规,从来都是只诛首恶。 袁可立比董范两家更加精通律法,他把参与百姓中趁机闹事的几个关键人物归案,其他的直接根据民事纠纷相关法律发回各县。 第九十七章 空猜测七杀难辨 民事案件跟刑事案件相比,追责时已经从轻发落了很多。 袁可立又根据相关规定,通过退还和平价赎回的手段,将董家田产转给贫民。 因为袁可立更精通律法,他的做法也同样是在律法限定范围以内,让董家有苦说不出,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待到处理完毕,董家田产所剩已十不及其三,而贫民获益颇多。这一次民变也就因此平息。 转过年,八十六岁的董份和其孙三十六岁的董嗣成便相继去世了,显然都是在整件事情当中,惊恐忧心愤怒悲伤,负面情绪过度。 崇祯听完表情很奇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洪谧讲完故事也陷入沉默,讲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为了把崇祯从牛角尖中引出来才转移的话题,比原来的问题更容易让人迷惘。但是既然讲了,就实话实说,没必要也不能隐瞒。 好一会儿,崇祯才道:“你这个故事我小时候也听过,民间称之为‘湖州案’,只是我听过的版本和你所讲的,差距很大,我一时之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最后你说处理结果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你说的便是那湖州案。” 陈洪谧当然也听说过民间传说的版本,解释道:“董家所在的乌程及周边各县,都属于湖州境内。陛下所说的民间传说,臣也听过,董范两家被描述的十恶不赦,被罢的官员被描述的不畏强权,最后结局是节寰公秉公办理,惩戒了董范二家,将二家巧取豪夺的田地分给了百姓。民间传说,自然是相关百姓流传出去的,所言自然是站在百姓的立场上的,甚至这些传说就是当时受益的险些民变的百姓传出去的,当然要这么描述。” 崇祯点点头,又用有些飘忽的语气问道:“董范两家所做所为,真的都在律法的限度之内?” 陈洪谧没有犹豫的点头道:“董份是个老狐狸,为官时攀附严嵩,却没有跟严嵩一党一起被清算,只是被弹劾罢官,已经算是全身而退了。若非当年弹劾他的是欧阳一敬,或许都不一定会被牵连。” 崇祯听到欧阳一敬的名字,表情也很惊奇。 欧阳一敬可以说是整个大明朝最传奇,最有成就的言官,平生只爱弹劾不法官员。欧阳一敬一生弹劾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二十余人,侯爵一人,伯爵两人,全部成功,无一失败。其中甚至包括在两代权相严嵩、徐阶间周旋不倒的太师高拱。直到高拱东山再起,欧阳一敬才只好金盆洗手,辞官回家。需要欧阳一敬弹劾才倒,甚至可以当成能力的体现。 陈洪谧继续说道:“董份所为,从道德角度为人不齿,但其心胸和能力都是非同一般的。罢官回家之后三十年间,从无怨愤不说,连沮丧失落都罕有,一直活到八十六岁高龄,可见其度量之大。连节寰公调查之后,都没有发现其家有丝毫逾越律法之处,可见其人能力与治家之严谨。” 顿了顿又道:“节寰公是什么样的人陛下也知道。如若他家有丝毫违法之处,别说平日里节寰公不会为他隐瞒,在当时的情况下,愁的就是找不到他家的错处,更是会小事大办,以平息民怨。在节寰公专门找他家错处的时候,都还能无懈可击,显然其人平日治家,严谨到了极致。” 最后陈洪谧言语中有些唏嘘:“董份在之后第二年就身死,与其说是悲愤过度,还不如说是他之前一年强撑着查漏补缺,和节寰公斗法,心力交瘁而亡,毕竟是八十六岁高龄。” 崇祯听后脸色越发严肃,如果这些官员为国为民办事的时候也能这么严谨,还愁什么大明不能再次中兴?可惜他们把几乎全部精力都用来谋身了,工作中能投入三五分精力的已经是忠臣了。 想了想,崇祯还有疑问:“董份行事周密也就罢了,范应期又是怎么回事?范家也这样周密?” 陈洪谧想了想才道:“这臣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不过是两方面,一是范应期中状元时,正是董份罢官前任礼部尚书之时,二人又是同乡,几乎相当于范应期就是董份的门下弟子和接班人。于是从范应期在京为官时起,其在家乡的家业就都是拜托归乡的董份照应的,所以两家看似两分,实际上背后管事的都是董份。二是范应期本就无辜,所以受辱后才不能忍,整件事其实董家才是关键,范家不过是同是同乡的豪绅,误中了副车。” 陈洪谧为官一向靠的是刚正不阿和民望,很少接触阴谋,反而是崇祯是和魏忠贤斗过法并以弱胜强,战而胜之的,对于阴谋相当敏感。 想了一会儿,崇祯幽幽地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在陈洪谧惊奇的目光下,崇祯也不卖关子:“范应期常年在京城,其家可能早已被董份所掌控。范应期归家后有所察觉,董嗣成又恰恰激起民变,董份便引导民变至范家,一是破坏证据,二是杀人灭口。换句话说,范应期是被自缢而死的。若范应期的妻子一直在京城,她可能不知道这些,被董份蒙蔽,告御状是胸有成竹的董份引导。若范应期的妻子常年在家乡,她甚至可能是董份的同谋,告御状是为了针对接了百姓状子的那几个官员。” 崇祯一边说一边继续完善自己的推理:“结果他们也想不到事情闹得太大,浙江官员没了章程,借调来了节寰公这样的大能。董份做的滴水不漏,却瞒不过节寰公法眼。但是一是他做的确实完美,以节寰公之能,也只能做出判断,却找不到证据,二是范应期本人确实无辜,节寰公不想他死后还脏了名声,选择了隐瞒。但是节寰公又不愿凶手逃脱法网,便用阳谋,将董家田地分与百姓,既惩戒了董家,又还利于民。但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所以节寰公又威吓了董家祖孙,做出随时可能掌握更多线索的样子,以至于转过年,董氏祖孙相继惊惧而死。” 第九十八章 未证实八卦当缄 崇祯推理了半天,最后总结道:“卿觉得,这样是不是更能解释为什么连三十六岁的董嗣成也转过年就死了?” 陈洪谧都听呆了,听崇祯这么问,陈洪谧回道:“陛下的推理的确更加合理,似乎更接近真相。但是,陛下您一国之君,行事当堂皇大气。这些推论虽然更加合乎逻辑,但阴翳之气过重,陛下还是应该多接触些阳谋才是。这些阴谋接触多了,对心性和行事都不好。” 这恰恰是崇祯的问题所在。崇祯登基前整日惶惶,处心积虑规避魏忠贤的各种阴谋,导致其虽然意志磨练得坚韧不拔,但心性过于阴暗了些。 也因为这样,崇祯虽然信一个人时,坚定不移,但一旦失去了信任,发现了疑点,他却能据此推断出无数对方背叛他的阴谋,并对自己的推理深信不疑。 袁崇焕就是因为这个出的问题。初时崇祯对他信用非常,要什么给什么。但是己巳之变时,建虏直接打到了京城,这使得崇祯对他深深的失望了,不再信任。又发现了他通敌的疑点,一番推理之下,便觉得袁崇焕所做所为,尽皆都不对了,越想越恨,直至恨之入骨,凌迟都不解恨。 心性这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崇祯自己显然认识不到这个问题。他身边无论曹化淳还是王承恩,都是一路和他一起应对各种阴谋过来的,非但不觉得这是问题,反而觉得这样的崇祯安全更有保障,更不会提出来。 崇祯在京师时,整日勤政,通宵达旦,政务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发展悬疑推理的业余爱好?百官跟崇祯讲的净是假大空的套路,有半点逻辑漏洞的东西哪敢呈给崇祯看?真当欧阳一敬去世后大明就没有靠谱的言官了吗?渎职的帽子扣起来可是最容易的。 种种原因,崇祯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跟自己说,很不以为然:“节寰公处理那么多案件,可以说是整日跟阴谋作斗争,其行事不也堂皇大气吗?” 陈洪谧语塞,他总不能说:人家袁可立是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养了一辈子浩然气,时时不忘修身养性,你不学无术,与之不能想比吧? 他是刚直不阿,不是傻。这话说出去,崇祯不得气疯了? 陈洪谧想了会儿,尽量委婉的回道:“节寰公也是时时不忘自省,一日三省其身。再者,节寰公熟读兵书,身经百战。兵无常势水无常形,阴谋阳谋存乎一心,境界已然不同。” 崇祯也被噎了一下,知道自己要不是身份在这里,陈洪谧肯定就直接说:你什么水平,能跟节寰公比? 反思了一下过往,崇祯不得要领,问道:“卿如此说,可是朕哪件事行差踏错,行事阴谋之气过重了?” 陈洪谧吓了一跳,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好,可没到逼皇帝认错的地步。再说了,崇祯如果哪件事情用了阴谋,是他一个远在苏州的知府能知道的么?是手伸得长了,还是耳朵听得太远? 当下赶紧摇头:“可没有。臣只是就事论事。陛下的推理虽然严密,但有些阴谋论了。《尚书》中说‘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所有没有证据的推论,都不应该被执政者拿出来下结论,何况是陛下?您金口玉言,若是在朝堂上说出这样的推论,虽然对您来说只是推理,但对于听到您推论的经手的官员来说,就是圣旨,就是结论。无论事实如何,他们都得照着您的推理去办。” 陈洪谧说就事论事,其实已经把话题悄悄转移了。 听他说的有道理,崇祯只以为他本来真的是这么想的,就此错过了一次反思自我的机会。 崇祯道:“朕也知道朕作为皇帝,关键时刻不能随便说话。尤其是大朝会之时,众说纷纭,互相攻讦,都说自己有理。朕如果随意表态,到时候又觉得自己错了想改,君主威信何在?看着坐在高台上威风,实际上最初的时候朕也是两股颤颤,生怕失了君主威严。不过朕在位也近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陈洪谧知道这话不能接,随意评价皇帝是大不敬,只是低头不语。 崇祯也明白陈洪谧再刚直也不敢接这个话,当下也失了说话的兴致,便派人叫来那徐家少年,一行人又接着游园。 花雪和王班主和好,又八拜认了干娘,当下往日情分复燃,连带薰娘,相谈甚欢。 花雪记挂着家中陈沅,便道:“娘亲,薰姨,沅沅姐还在家等孩儿消息,孩儿已经等不及回去跟她分享‘娘亲已经原谅孩儿了’这个消息了。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在这一时,孩儿今天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孩儿带着沅沅姐一同来给娘亲请安。” 王班主一看天时,知道幽兰馆的营业时间就要到了,花雪说要回去分享消息,也未尝没有避嫌的想法。心里好笑花雪这么小就被陈沅吃的死死的,将来恐怕是没有寻花问柳,收美纳妾的胆量了。 她是个通情达理的,陈沅既然已经回了民籍,就没有让陈沅再来这烟花之地的道理,当下道:“娘在这幽兰馆也只是防止有些身份的人来,底下人不好应对,平日里其实也用不到。今晚我将这幽兰馆的生意该处理的处理一下,明日晌午之前,我便回那梨园住些时日,你俩明日直接到梨园便了。” 花雪当然明白班主的意思,心中更是感动,对前身情商之低愈发感到无奈,这么通情达理的人都能误会成那样,哎! “娘亲真是体恤孩儿。明日可用孩儿来接娘亲?” “娘这么大的人,还有薰娘和一众护卫,难不成还能丢了?你就跟陈沅在家等着吧。娘到了梨园,你在家自然听得到动静,届时过去便是。” 花雪点头:“那孩儿就去了。”言罢离去。 王班主也不相送,看着沾着花雪鲜血的树枝,眼泪又想往外流。赶紧让薰娘用厚布包了放好,眼不见为净。 第九十九章 弃前嫌九霄云外 薰娘就问:“咱还真留着这树枝啊?毕竟沾了雪少爷的血。” 王班主笑骂:“薰娘你叫那小兔崽子雪儿就得了,什么雪少爷,人家还叫你姨叫的那么亲热呢?至于这树枝,毕竟是我们重归于好的见证。而且那小兔崽子既然这么说,说不得来日还有犯浑的时候,到时候说不定这东西还用的上。” 薰娘就笑:“小姐你要吃醋也是吃那陈沅的醋,您那宝贝儿子对人家才是真正的言听计从。这树枝还真有用?” “他和那个老没良心的练的什么内功,我倒也听说过走火入魔这个说法,但是到底如何,咱们也不知道。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有奇奇怪怪的破解方法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这个就真的有用呢?他既然那么说了,咱们既然原谅他了,那就姑且信吧。” 薰娘有些严肃的问:“小姐你真的原谅他了?” 王班主表情无奈:“他要是那老没良心的,我说不得恨得想拿刀砍他。但是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如今也才十三岁。我真能跟一个孩子置气吗?何况他还叫我一声娘?” 花雪出了门,一路疾行往家赶。 背上的伤口自然早就好了,花雪把包扎时缠的一层层的布从身上解下来,河边沾水把后背洗干净。这布上面沾了血,可不能让陈沅看到。又舍不得扔,这是娘亲给自己包扎的,也算是自己的第一次。 花雪想了下,挽起裤子,分成两段缠到了两条腿上,裤子一遮,根本看不出来。晚上再给藏起来就行了。 跟系统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花雪径直归家。 陈沅等他消息等的有些心焦,见他归来,一看表情,就知道班主原谅他了,这便放下了担心,然后追问细节。 花雪便道:“我去的时候本来想的是赔礼道歉,是不是得带点礼物啊?可后来一想,娘亲伤的是心,又不是物质,我带礼物上门多俗?” 陈沅点头:“班主生你气,原本也是因为你怀疑他功利,你要是敢带礼物,这事情就肯定吹了。也是我先前没想到,居然忘了提醒你。” “对啊对啊,不过明天再去拜访娘亲,就不能再空手去了,作为儿子和准儿媳,怎么也得孝敬娘亲些东西吧?” “你跟娘亲约定明天领我一同去?”陈沅有些脸红,羞问,“我们是不是各自都得准备一份礼物啊?” “姐姐你跟娘亲那么熟了,还害什么羞啊?” 陈沅瞪了花雪一眼:“谁害羞啦!你赶紧接着说你去道歉的事情。” “好好好,说道歉。我想来想去,不带礼物没诚意,待了礼物进不去,时左右为难,怎么做都不对。” “那你怎么做的?” “我就想啊,古人是怎么给别人道歉的?咱可以学着点啊!” “古人是怎么道歉的?” “我这一想就想到了廉颇。” “负荆请罪?” “对啊!我就从路边掰了几根荆条,绑在身上,去负荆请罪了。” 陈沅听了一惊:“荆条是有刺的吧?你有没有受伤?”说着就要解花雪衣服。 花雪早有预料,后退避过,高声道:“姐姐莫慌,没有受伤!” 陈沅停下动作,不信道:“你别跟我说你找的是没刺的树枝?荆条是带刺的吧?” 花雪赶紧解释:“荆条当然没有刺啊,谁说负荆请罪的荆条带刺了?” 陈沅不解:“荆棘不就是指刺多的植物吗?” 花雪松了口气,这个他知道,可以解释:“荆棘是荆和棘两种植物,因为在野外经常相伴而生,连成一片,所以才称为荆棘。其中荆是荆条,没刺;棘是酸枣,有刺。酸枣的刺尖而密,根本就没有手握的余地,所以一般墙头防盗,插得就是它。要是傻到用酸枣,手先得挨几次扎,你看我手,不好好的吗?”说着伸手给陈沅检查。 花雪只是找的刺疏而显眼的植物,当然不会傻到用酸枣枝,那扎上去就不是几个孔,而是几排孔了,用那个不是请罪,是想不开给自己放血。 陈沅检查了花雪双手,干净白嫩,显然是洗过,不过确实没有受伤。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你一身功夫,有心注意之下,折个枝条怎么可能伤到手?这证明不了什么。你说负荆请罪,荆条没有刺,哪有诚意?” “负荆请罪的荆条是给对方抽自己解气的,要有刺做什么?扎对方手吗?那是挑事儿还是道歉啊?”花雪怕自己的话说服力不够,接着忽悠道,“姐姐你知道负荆请罪是出自廉颇,就应该知道廉颇是什么人。廉颇是沙场宿将,对于行伍之事,了如指掌。” “这跟打仗怎么又有关系了?沙场宿将,还会怕刺儿?” “不是怕,而是没有必要不见血。打仗的时候,除了当场身亡,挂了彩的士兵伤口很容易感染,而在当时,几乎没有针对性的治疗方式。所以能不见血,用钝器惩罚的时候,绝不用锋锐,就是怕伤口感染。”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所以大堂上刑罚,都是棍子棒子,抽打几下,疼,但是没有伤口就没有感染的风险,达到惩前毖后的目的。廉颇负荆,是想让蔺相如抽他几下,这样能消气。自己傻乎乎背着带刺的,遍体鳞伤却不是对方造成的,对方也消不了气啊。” 陈沅一想,还真的挺有道理,又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转念明白过来:“班主消气了也是因为抽你了?抽了几下?疼吧?” 花雪摇头:“当然没有。娘亲哪里舍得抽我?荆条高高抬起来,狠狠往下落,还没落到我身上她就心软了,扔下荆条,抱着我就哭。” 陈沅心下一松,却又皱眉:“你明知道娘亲舍不得抽你,还负什么荆?算计她?” “当然不是啦!不负荆,根本见不到娘亲啊!她生我气,本不会同意见我。但抽我解气是一个很好的见我的理由,娘亲心里需要这样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至于见到娘亲之后,我一卖萌,她自然就原谅我啦。” 第一百章 掩艳色十指泥沾 “卖萌?” 看到花雪大眼睛眨啊眨,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卖萌,陈沅噗嗤笑了出来,明白了什么叫‘卖萌’。 点点头道:“你没动歪念头就好。姐姐就怕你在外面学坏了,今天耍心机算计娘亲,明天说不定就欺骗姐姐我。” 不等花雪表态,又道:“姐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也不用信誓旦旦。虽然咱们跟娘亲的隔阂是件误会,但是这件事的结果却是你一个孩子用三年的时间历尽千辛万苦,把我赎了出来。就这一个结果,姐姐就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你。” 清澈的眼睛盯着花雪,继续道:“弟弟你聪明绝顶,但心机这东西,总有败露的可能。如果你对娘亲耍了心机,很有可能造成将来更大的隔阂,这就得不偿失了。” 花雪唯唯诺诺。好不容易安抚好了陈沅,这才回到自己房间,将腿上缠着的布解下藏好。心下暗中庆幸这时节天气还不是那么热,否则若是夏天的时候,短衫短裤,还真不好遮掩。 晚间的时候,花雪依旧在院中教陈沅天文,不过这一次花雪已经早有准备,把系统中的星图大致研究过一番。这东西对于来自星际时代的花雪实在是太容易了,花雪重点关注的还是这些星宿相关的传说。 已经知道存在微弱星球意识,这也算是超凡之力的一种,花雪对此自然颇为好奇,想要研究一下。于是这一晚上,花雪主要跟陈沅讲解南斗六星,以及其相关的典故,试探着是否还能得到几缕星力。可惜并没有。 崇祯一行离开东园,又就近在得月楼解决了晚餐,此时野芳浜已经到了繁华的时候,游人不绝,才子如织,一片繁华景象。 陈洪谧自然不会领着崇祯去风月场所,崇祯也没有那心思,一行人便直接回了府衙。 一下午的时间,锦儿心情已经平复。虽然还沉浸在父亲离世的伤感之中,但已经不再哭泣。 哭肿的眼皮,哭的时候肿得快,不哭了,消得也快,此时也已经消肿。清洗过后,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纯白的孝服,在内院收拾屋子,心情忐忑地等着那位自己将要托付的宗室公子归家。 一时想起父亲的音容笑貌,想起父亲的点点滴滴,一时又想起自己迷茫的前路,未知的将来。 锦衣卫将锦儿送到内院,就托付了几个仆妇帮忙安顿,之后一直守在外院,所以并没见到锦儿整理干净后的模样。只是奇怪那几个仆妇进去的时候还叽叽喳喳恁的话多,怎么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跟吓着了似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眼睛里似乎是闪着光。 心下虽然不解,但还是例行嘱咐她们出去不要多话,无论院里看到什么都不能说出去。然后就见她们一个个好像恍然大悟似的,唯唯诺诺的点头告退了。心下虽然奇怪,但也隐约猜测可能是她们没见过洗干净之后的锦儿那么漂亮的姑娘。毕竟是骆指挥使亲自安排献给陛下的,虽然灰头土脸没看出长啥样,但肯定漂亮是不会错的。锦衣卫自然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好奇,便也不去看,只是在院外守着。 回了府衙,陈洪谧径自归家。 崇祯和王承恩入了内院,见到一身孝服的锦儿,都是一懵。那一瞬间焕发的荣光,连心硬如铁石,扛着发作的药品仍然坐怀不乱的崇祯都心旌动摇了一瞬,连失去功能几十年,一辈子连想法都几乎没有过的王承恩也差点动了凡心。 如果花雪在这里,会告诉他们,民间本来就说“女要俏,一身孝”。这一身纯白又本就是淡雅系的装扮,对锦儿是有加成的,何况是天赋出水芙蓉,芙蓉出水的那一瞬间?就算不加上这一身纯白的加成,锦儿此时天赋爆发一瞬的魅力值也超过了102很多,离103也不远。这已经是魅力超凡,天然魅惑的水平了。 锦儿见两人一见自己就愣住了,以为自己有何不妥,低头看了看没发现问题才请安问好。 王承恩毕竟美色免疫,很快缓过来,问道:“你是锦儿?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崇祯也反应过来,靠超人的毅力收回目光,不再看锦儿,确也竖起了耳朵,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锦儿不明所以,又低头看了看,以为自己穿孝服,犯了宗室人家什么忌讳,毕竟各地各阶层习俗规矩不同。噗通就跪下了:“王管事赎罪,锦儿今日丧父,自然身着孝服,难道坏了府上规矩?难道应该把孝服内穿吗?” 王承恩听声音确实是锦儿没错,又细看身形,确实还是先前遇到的那姑娘也没错,心下也放松了。知道不是骆养性没脑子,直接让锦衣卫偷梁换柱,换了个漂亮的姑娘。崇祯习武有成眼力非凡,当年为了防止刺客混入,还专门练过从身形体态分辨人。即便不去细看,要是身形有差异也会被他发现异常。那就不是讨好,直接就是欺君了。 当下先对崇祯解释了句:“声音和身形都对,是下午那姑娘没错。” 又对锦儿道:“锦儿你先起来,不是孝服的问题。是你的脸,下午见到你时,你好像不是这个模样,肤色也有些发黄?” 锦儿刚起来,听到这一问,低头一看手上的干净洁白,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噗通又跪下了:“公子和王管事赎罪,不是锦儿之前有意欺瞒。锦儿和父亲常年在船上生活,虽然大多靠打渔为业,但也常常会接到摆渡的活儿。几年前,有客人一上船就对锦儿动手动脚,父亲一怒便把人打了出去。虽然居无定所,也不怕人报复,但活计也吹了。几次之后,父亲便想了个办法,每天醒来都让锦儿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用河泥涂黑,这样果然不规矩的人就很少了。如今要在府中伺候,自然要洗干净,便不同了。” 王承恩心中暗暗赞叹,骆养性果然安排周密,滴水不漏,这样的理由都想得出来。嘴上却道:“赶紧起来,咱不兴下跪。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刚刚见你变化太大,不敢认罢了。” 第一百零一章 位面内唯一投影 按说常年劳作的姑娘,无论手和脸,经常日晒,肯定会变黑。可一白遮百丑,自古以来不管环肥燕瘦,都是以白为美。尉迟恭的黑夫人就算不是民间传说杜撰,也是极为罕见的特例,不具有普适价值。 所以一个渔家女的身份,还要皮肤白皙,这几乎就可以当做悖论了,可偏偏被她自圆其说了:那每天擦的河泥,岂不是最好的防晒霜? 崇祯也回身仔细打量了锦儿一番,清丽淡雅,的确是个美人儿。但也并非独一无二的绝色,仅比自己宫里那几个强一些,比嫂嫂尚有几分不及。 想想刚才失态,只能说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突然见到如此美色的自然反应,并非她就真的能把自己迷昏头。 按下心中远离此女,以免沉迷的告警,崇祯给自己找着理由。却不知这已经是受到了先前超凡魅力的影响,本能想多亲近。 锦儿听从王承恩的招呼,站了起来,却又被崇祯上下打量,颇有些手足无措。 崇祯见此,也不再打量,径直往里屋行去。 王承恩连忙跟上,边走边吩咐锦儿去让锦衣卫打水,然后端回来给公子洗漱。 因为锦儿初来,又一身重孝,以崇祯的自制力,自然不会饥不择时,当晚就占人家便宜,于是这一晚上府衙内风平浪静。 只是锦儿私下里请示了王承恩,是否要重新掩藏自己的容颜,以免有媚主之嫌,在孝期失身。 王承恩见惯了宫里娘娘打扮,对此颇有几分造诣。便指点了锦儿几下,如何通过发型等手段,而非是直接掩盖,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小透明。 锦儿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王承恩等锦儿走了,才反应过来,骆养性千密一疏,这姑娘一身重孝的确显得更漂亮,可崇祯克己守礼,不可能在孝期坏人家身子,那他在苏州这些日子岂不是还得不到放松?那安排这姑娘,还有什么意义?回宫争宠吗? 想了想,看时候也不早了,王承恩就没追上去,心中打算第二天一定要和锦儿好好说道说道。 花雪躺在床上,又翻起了《指南》。他这两天渐渐养成了每天睡觉前翻一翻《指南》,看看大花雪吐槽,总结一下当天所做所为,温故而知新的好习惯。 这次是第十九页: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 你很聪明,能把《易武》练出六十四倍速。 但你同样很蠢,一叶障目,居然看不出《浩然正气》于你有多么契合。 恭喜你荣耀获得称号:‘买椟还珠者’。 你放心,这称号并无任何负面效果,只是,我会笑话你的。” 花雪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气得不轻。 契合!如果契合我怎么会没感觉? 但他又不得不相信大花雪的判断,人家的层面比自己高了太多。 摇摇头,把脑海中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抱着肚子笑话自己的画面摇出去,花雪决定先不去想这个问题,等明天静下心再去想。 翻开下一页,这次是第二十页: “我真的惊呆了! 我不就是没有盯着你的投影的一举一动吗?怎么搞出这么大的乌龙?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这种中二少年跟母亲闹别扭的戏码,让我有一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你确信这真的是超凡历史剧,不是青春都市剧? 我确信我选择投影的时候是选超凡体系发展最适合你的,而非刻意挑选的中二少年。 嗯,我确信。” 花雪无语,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时候你越是解释,我越觉得你在掩饰吗?何况你还边掩饰,边嘲讽? 花雪被吐槽得一阵无力,恍惚间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对上,便又仔细读了几遍,试图寻找刚才一闪而过的灵光。 “投影,投影,对了,就是这个!”花雪明了了自己刚才感觉不和谐的地方,“系统,我问你,你之前说,因为那两个位面没有这具投影,所以沅沅姐和娘亲没有产生交集,并不被刻意庇护,所以才一生颠沛流离。可《指南》里的意思,显然不只有这一个投影,这投影只是其中超凡体系最适合我的。你能给我说说这投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其他投影不在对应位面在哪?这个投影到底是怎么来的?” 系统解释道:“首先说明,每一个位面都有一个,且只有一个你的投影。但是这个投影出现的时间和空间存在差异。上两个位面的明末苏州没有你的投影,原因很简单,你本体所在位面的你,生于星际时代,而中转之地的你生于虚拟时代。在该两个位面的之前的时间线上,当然不会再有第二个你。这么说你明白了?” 花雪听明白了:“你是说位面不只是空间的概念,还有时间的概念,这个位面明末存在我,千年以后就不会再有一个我出生?” “没错,就是这样。” 顿了顿,系统接着道:“至于所谓超凡体系最适合你的,针对的是所有你的投影位于明末这个时间线,并且身在苏州的位面。否则,最适合你的显然是炎帝时代,我花家大能直接量身培养你。” 花雪了然,他之前就奇怪,最适合自己的怎么可能只是一部内功功法,明明之前还说自己和《长春功》完美契合。 想了想,花雪还有一个疑问:“那么时间旅行到底是否可行?回到过去难道一定不在原位面吗?” 系统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本来这个应该你自己去理解,不过考虑到距离你自己可以领悟时间法则还相当遥远,这个时候给你解释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对于位面来说,能量和物质没有标记,而灵魂有。所以位面内时间旅行可行,只要时间线没有重叠。简单地说,王不见王,你回到的过去只能是你出生之前。跳到未来,也只能跳到你不在的时间段。当然,如果你足够强力,能从位面中摘出自己的灵魂烙印,也就是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话,好几个自己挤一个时间线也是可以的。” 第一百零二章 人世间有二伤情 花雪憧憬了一下自己将来成为大能之后,二十二个来自不同时间的自己组队踢足球,还拉来三个自己当裁判什么的,就想哈哈大笑。考虑到正值夜深人静,花雪只能无声的张大嘴笑。还好他习武有成,肺活量大,否则非得笑出问题。 笑了好一会儿,摇头驱赶掉脑海里自己黑自己的画面,花雪收回心思继续看《指南》。 第二十一页: “负棘请罪,也亏你想得出来。 将来你去战国年间的时候,不妨亲自见证一下,廉颇身后背的荆条到底有没有刺。 说实在的,你一点都没有身处历史位面的觉悟。 历史位面医疗条件较低,哪个穿越者不是颤颤兢兢,能避免伤口就避免伤口? 哪有像你这样,仗着自己不死之身就使劲儿作? 总还算你苦肉计敢下血本,没有演砸。 所以,恭喜你了,你也是有妈的孩子了。 为人子者,以孝为先。 人生两恨:子欲养而亲不待,白发人送黑发人。 作为你的第一个母亲,她的寿元将和你共享,在她自身寿元耗尽后,只要你还在这个位面,她的寿元就自动延续。 以此,补偿你自幼缺失的母爱。” 花雪默默看完这段,并未像往常一样吐槽大花雪的吐槽,只是深吸一口气,合上指南,脑中放空,嘴角勾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遥远的不可知之地,放大版的花雪仰天长叹,不知道在追忆什么。 第二天一早,王承恩起了个大早,眼见崇祯还在里间休息,王承恩匆匆出门,去找锦儿。 锦儿与父亲常年住在船上,当然没有闲钱晚上点灯熬油,日常作息比有钱人家早的多。 这时候锦儿已经起床,一身孝服,正在给其父灵位上香。 王承恩抬眼看去,灵位的字只是一般,应该是锦儿求锦衣卫帮忙做的,上书“先父张公之灵位”。 王承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几个锦衣卫因为知道这是自己人,故而疏忽了,居然都没问过锦儿到底姓什么。如今才知道她姓张。 说来这也是常年在宫里养成的习惯,他一个总管,称呼那些宫女都是这个小那个儿的,像什么小朵,果儿的,哪有喊姓的? 锦儿见了王承恩,慌忙请安。 王承恩道:“锦儿姑娘孝顺,原本杂家不应该多话。但是姑娘既然同意入府,想必也知道该做什么。公子在苏州还要停留几日,留锦儿姑娘入府,实际上目的就是为了公子在苏州能够放松放松,有个姑娘照顾。毕竟杂家再贴心,有些事情却是办不到的。公子克己守礼,不会趁人之危,也不会让姑娘在孝期伺候,可这样一来,便事与愿违了。姑娘既然已经进了府,这守孝的期限就不得不说道说道。” 顿了顿,王承恩竖起三根手指,道:“杂家也知道民间守孝,短孝三天,长孝三月。至于守孝三年者,说到底基本上都是不用担心生产的读书人。杂家也不为难姑娘,就按最短期限三天算,这三天,姑娘该哭哭,该追忆追忆。但三天之后,希望姑娘解下孝服,恢复正常生活。至于以后三年,清明年节,生辰忌日,如果姑娘还一直跟着公子,该有的祭祀,跟公子说一声,自然允你时间。若是姑娘得了公子欢心,说不定到时候直接一声吩咐,便是杂家帮姑娘操持了。” 锦儿慌忙点头,道:“锦儿其实也不知该守多久的孝,这灵位还是昨日那大哥说该每日早起上三炷香,锦儿才知道的。王管事既然说三日,那便三日。三日后,锦儿就一心伺候公子。” 王承恩这一套说辞,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而已,他心中锦儿是自己人,自然会听他指示。 点点头,王承恩又道:“三日之内呢,打水扫地这些活计,院外的自有人打理,但公子房间内却也需要你收拾。到时候机灵着点,有点眼色。” 想了想,没有别的要嘱咐,王承恩道:“待会儿你打好水送过去,等公子醒了,我就喊你送进去。”言罢离开。 眼望王承恩走了,锦儿回过头,对着父亲灵位又拜了几拜,轻声祝祷道:“爹爹,您看到了吧,女儿虽然只是个使女,但这宗室人家,毕竟不同。一旦有个一儿半女,女儿后半辈子便算有了着落。即便没有,宗室人家的使女,说不得生活的也比寻常百姓要安定。世道这么乱,女儿也算有个安身之处,爹爹您可以放心了。” 花雪和陈沅也起得早,两人在院中默契的拉开架势就开始锻炼。一个教,一个学,一应作息,俱按前两日习惯。 吃过早饭,两人开始为中午见娘亲做准备。 陈沅问道:“弟弟,我们是各自准备一份儿孝心,还是一起备一份儿大礼?” 花雪心中还想着大花雪没见面的见面礼,出手就是延寿,与之相比,自己准备什么礼物也称不上大,只能说是小心意了。 便道:“我们还是各自准备一份儿小心意吧,大礼什么的,多大算大啊?姐姐你要是需要买什么,可以跟我说,我去帮你买。” 陈沅道:“你放心,我跟你才不会客气。如果是各自心意的话,当年娘亲庇护我的时候,我就准备了一份,一份幽兰刺绣,上面还隐了个‘娘’字。只是因为你大闹那一场,我跟娘亲也不像以往那么亲了,所以一直没送出去。倒是你,打算送什么?” 花雪挠了挠头,道:“我还没想好啊。昨天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哪里有什么准备?” 陈沅想了想,道:“那,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教你一个乖。你送的礼物呢,一定要注意两点。第一,决不能跟先生有任何关系。第二,决不能显老。” 花雪不明白:“不能显老我明白,而且娘亲本来也不老。只是为什么不能和先生有关?娘亲不是喜欢先生吗?” 陈沅解释道:“来日方长,以后你给娘与先生有关的东西,一起怀念没问题。但今天是为了让娘高兴,一旦勾起对先生的思念,只会伤神,哪来高兴?” 第一百零三章 寸心图报三春晖 花雪恍然大悟。的确是这样,娘亲要是想起了先生,要么恨得咬牙切齿,要么哭得一塌糊涂,肯定不会是开心就是了。 “姐姐说的对啊!那我得好好想想了,给娘亲的礼物,可不能随便糊弄。本来还打算找一份先生留下的书画呢。”花雪皱眉苦思,转身去准备礼物去了。 陈沅撇撇嘴:“给娘亲的礼物不能随便糊弄,究竟是说我的礼物随便糊弄了呢,还是说给我的礼物就可以随便糊弄?今天时间紧,我就不逗你了。可你给我留下了话头,下回非要你好好说道说道。” 花雪听力何其敏锐,陈沅的嘀咕虽然小声,他还是听到了,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花雪心中庆幸自己溜得快。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到底该送什么礼物,关键是真的没有经验。 花雪便在桃花庵里转悠起来,希冀得到启发。 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满树桃花。此时已是农历三月下旬,满树桃花正是盛极将落的时候,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 若是秋天,这满树大桃子送给娘亲,既喜庆,又实在,自己再打扮一下,耍宝来个金猴儿献桃,以自己的身手,未必不行。看到自己耍宝,娘亲肯定开心。不过这时候花都没落,自然没有桃子。说起来,自己刚好姓花,如果送娘亲花,是不是有把自己送给娘亲的寓意呢?嗯,这个可以当做备选。不过即便送花,桃花凌乱,撒花时候倒是漂亮,成束送就不是很方便了。倒是兰花的话,嗯……也不行,娘亲那里兰花都泛滥了,什么品种没有?除非我能找到稀有品种,才能博娘亲一笑,否则可入不了娘亲法眼。 行步到书房,墙上还挂着一幅先生画的前身小时候的画像,画里的前身,和过年时贴的年年有余里抱着鱼的那个胖娃颇有几分神似,可爱极了。类似的画还有不少,从小到大每个月都有画,记录着先生把前身养大的成长之路。花雪来之后也都翻出来看过,水墨本就不追求形似,所以花雪只能说跟记忆里的自己差别其实还是挺大的。之前花雪就想将其中的一幅送给娘亲,不过经过陈沅点醒,花雪觉得还是不要在今天刺激娘亲了。 心中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动手给娘亲画个像。 说起来,三个花雪都不缺艺术修养。前身跟先生长大,水墨自然是会的,不敢说精而已。中转之地那个,手绘肯定不行,但用软件制作游戏的时候,美工也经常自己包圆。至于身为小姐跟班的小花雪,小姐学过的他都学过,小姐没学过的他也得学。作为大家族的小姐,即便在偏远星球,该有的艺术教育也不会少。小花雪为了逗小姐开心,一手速写的漫画立下过很多汗马功劳。总的来说,花雪觉得自己素描、工笔、写意,水墨、游戏、漫画,各种技法,各种风格的画都能画一画。 心中想着,要不要用水墨的技法,画一组自己给娘亲道歉的漫画,四格爆笑的那种,想必能让娘亲开怀。又估计了一下所需时间,半个时辰足够了,现在还绰绰有余。刚想动笔,又觉得不妥,自己昨天道歉可是见了血的,还瞒着沅沅姐呢,这要是画出来,到时候两相一对照,很容易露馅。还是画点别的吧。 打定主意的花雪继续寻找新的灵感,一边想着有什么更好的题材,一边想着有没有更合适的礼物。 笔墨纸砚不缺高级货,但哪有给娘亲送这个的? 书架上古籍善本不少,但是,送学术类的吧,娘又不科举,送杂书吧,又没有合适的。花雪觉得,自己要是敢把《金瓶梅》送过去,不用娘亲,沅沅姐就先把自己撕了。 桌椅板凳什么的就更不靠谱了,要是再早个千年,还可以弄个椅子当礼物,现在早普及了。 嗯,桌上的茶碗茶杯都不错,家里类似的古董虽不多,但也有,可是不能送娘亲杯具吧?“一杯子什么的,于我而言虽是事实,但是同样于我而言过于嘲讽了。尽管娘亲看不出来,可我是不止一辈子的人,送几个都不合适。”花雪摇摇头,放弃这个念头。 出了书房,后面有佛堂。唐家当年有信佛的,花雪也注意过这佛堂,里面根本没有存留什么信仰之力,显然是此处祈祷之人太少,或者时间过去太久,都散去了。知道此方位面没有神佛,花雪便也不想送相关的礼物给娘亲。又想到之前前身都没关注过娘亲是否有信仰,心下打定主意搞清楚。 说起来,火云洞一脉直接与人族气运相连,根本不需要信仰什么的,人族兴盛,三皇自然气运增强。娘娘更是母神,完全无需去争。心中沟通了一下家族史,确实没有需要祭祀这一说,便放下了心,大花雪再不靠谱,如果真的有必要,应该不会忘记说吧? 还是有点不放心,大花雪连祖训都没有第一时间跟自己说,别不是又给忘了吧?便在心中询问系统。 “信仰之力是某些力量体系在特定阶段需要的力量,而咱家亲戚几乎都不走这条体系。另外,教派争夺信仰,不全是为了信仰之力,越是大的教派争夺的便越不是信仰之力,而是分享信徒的气运。家族则是依靠血脉分享气运,血脉在流淌,气运的联系便不断绝。所以你看中原大地历朝历代各拜各的神,只要人还是炎黄血脉,该咱的气运就还是咱的。” 花雪了然,所以自己无论到了哪个世界,肯定是代表着炎黄血脉的利益,肯定要为炎黄血脉而战。驱除鞑虏,延续中华,绝不是说说而已。 佛堂后面是厨房,花雪第一次见到这布局的时候就吐槽,这到底是为了点香借火方便,还是为了准备贡品方便啊? 进厨房转了一圈,花雪又冒出个想法,大明虽然各种美食种类不少,但是自己还是有后世的美食可以借鉴的,给娘亲做两道新鲜的菜品,虽不敢说更香,但至少可以做到口味新奇吧? 第一百零四章 硬笔勾勒四美形 心中记下这个念头,却也不在这一时,隔三差五便可以献上一道新菜品娱亲。 厨房已经是院中极深处,后门附近。绕过厨房,便是往回走了。 无论是厢房客房,还是花雪陈沅各自的居所,布置上倒是大同小异。 花雪也不一间间找灵感,直接回了自己卧室。虽然想必沅沅姐那里灵感更多,但非请勿入,沅沅姐还在院中锻炼,花雪也不想偷偷摸摸进去。 卧室里除了床铺,便是衣裤。自己一个大男生,总不好学姐姐送纺织品吧?而且时间太紧,自己现在设计,中午之前也不可能找人做出来。 回忆了一下陈沅在梨园的闺房,花雪想起来那里和自己房间的区别:梳妆台。 胭脂水粉送给女性必然是很好的礼物,不过做相关生意的娘亲用的必然是花雪难以接触到的高级货。花雪觉得除非他能把后世那些高端化妆品配制出来,否则还是不要献丑了。 倒是梳妆用的镜子,烧制玻璃的办法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容易达到的,有时间倒是可以拿出来,毕竟是条大财路。 出了卧室,几步路便回到院中。 陈沅见花雪绕回来了,收了动作,权当休息,问花雪:“怎么样,想到要送什么了吗?” “转了一圈,最后觉得还是我亲自画一幅画,送给娘亲最好。” “哦?”陈沅自然知道花雪的画技,会是会,但离精还有一段距离,自娱还可以,当礼物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打击积极性的话语,即便是两人间的亲密,也不好随便说,便委婉问道:“弟弟你画技有所精进?” 花雪摇摇头:“倒也不能算是精进。” 花雪知道陈沅的意思,解释道:“我自己私下里尝试了一些独创的风格。单从技法的角度讲,其实并没有突破性进展,但是弟弟独创的风格却应该可以增色不少。” 陈沅奇道:“独创?弟弟你说的是独创?” “当然。”花雪坚信在这个重意不重形的时代,无论是自己精确的素描,还是搞怪的漫画风,艳丽的游戏风,都是相当独创的。 “技巧什么的,需要长期的勤学苦练,容不得侥幸。以弟弟我的年龄,就算生来一直不停画,也不过十三年功力,跟那些大家自然比不了。但是创意和风格,却可以灵光一闪,喷涌而出。弟弟我别的本事或许不敢夸海口,但是讲到创意,讲到思路广,弟弟敢说自己可以碾压整个时代。” 说道这里,花雪有一丝灵感闪过,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但是却又不得要领。思之再三,还是没有头绪,便暂且放过了。 陈沅见花雪又走神了,也不打扰。等花雪回过神,陈沅取笑道:“你的创意是否碾压时代,姐姐我不知道。不过就以你这说说话就走神的本领,想必你的思路之广,想法之天马行空,当是碾压时代无疑的。” 花雪见陈沅似有不信,自然不能忍,道:“姐姐你别不信啊,你等着,我这就准备笔墨,让你领教一下弟弟我的新画风。” 花雪很快准备好笔墨,自然还是用的毛笔,没有铅笔。 “姐姐你说我画什么好呢?” 陈沅想了想,道:“你要送给娘亲,不如就画你昨天在幽兰馆见到的娘亲模样?想必那时候你印象十分深刻,必能抓住娘亲的神髓?” 花雪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决定就送给娘亲一副肖像画了,恰巧,这也是自己最擅长的。 不过,要用毛笔画出真正写实的画像,还是很有难度的,以毛笔之软,之粗,精确勾勒线条绝不是初学者能做到的。以花雪水墨画的实力,想要画出铅笔素描的风格,绝对无法做到。 花雪对此早有准备,他有独特的毛笔使用技巧。 花雪将内力灌注到毛笔之中,生生将柔软的笔毛给逼直,又用精神力辅佐控制,使得下墨均匀。就这样,柔软的毛笔,瞬间便变成了硬笔。只要在需要软笔时收回内力,这一支毛笔便自然又变回来了。 说来简单,其实这并不容易。 以竹竿做的笔杆,狼毫做的笔毛,两者皆是脆弱之物,一旦内力输入稍有失控,必然炸裂。 如果是先天高手,飞花拈叶,皆可伤人。内力离体仍可自如控制,自然能够轻易做到。 后天高手能使内力离体,但根本无法控制。将内力灌注入兵器中自然无事,其中佼佼者甚至能激发出几寸剑芒。但笔杆和笔毛都是脆弱之物,承载内力的能力有限。大部分后天高手可以做到将内力输入其中使其强韧,但一旦收回内力,其物失了支撑,便会寸断。这也是为什么神兵利器难得的原因,并不是所有物体承载内力之后,都能完好无损。 蓄气期武者内力稀少,绝大部分人只能爆发式的灌注内力,而无法维持。所以蓄气期武者靠爆发力接后天武者几招不落下风是可能的,但后续必然无以为继。 像花雪这样能维持内力在毛笔中灌注,便已经是后天武者的能力范畴了,收回内力还要使毛笔能够继续使用,又是接近先天高手的威能。 花雪若非是之前尝试过将内力分成八股,精细控制,也做不到这一点。他的内力并不比其他蓄气武者内力多,只是因为分得够细,控制足够精确,所以他能做到维持内力输出如涓涓细流,少而不绝。反正只要一丝内力输出,便足以维持笔毛坚挺了。这也多亏他的精神力异能,才能够精确感知到笔毛的状态,知道多细的内力才能既不破坏笔毛,又能维持其坚挺。 当初画地图的时候,花雪就初步尝试过,不过那时候初来乍到,内力控制并不精细,要么不够硬,要么直接把纸都划破了。好在那地图也不用多么精确,所以花雪软笔直接解决了。 自他尝试精确控制内力以来,这两天给陈沅讲课时,偶尔需要写几笔,他就分心随手拿毛笔尝试了几次。果然,只要输出的内力够细,蓄气期也可维持很久,而只要内力输出不超过某个限度,竹竿和狼豪也是承受自如。 第一百零五章 对比鲜明武入画 素描,民间理解就是“速描”,画起来飞快。 花雪又是一直在保持内力的输出,以他仅仅蓄气期的修为,即便输出的内力再少,能坚持的时间也不多,更是必须得快。 好在他对于昨天的情景记忆深刻,下笔并无碍难。 于是,在陈沅还在惊叹这种风格前所未见的时候,花雪已经把王班主的素描跃然纸上了。 之后便是幽兰馆的背景,一片幽兰,恰恰是水墨画最擅长的。 花雪是想要融合各种风格于一体,自然不会非得逼自己连这个都要素描。何况他的内力就那么多,也根本支持不了继续硬笔画下去了。 就这样,当花雪停下笔,示意自己已经完成画作的时候,陈沅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冲突感强烈的画面。 画中的女子,一身宫装,仪态端庄,其容貌衣着,纤毫毕现,与陈沅记忆里的娘亲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陈沅差点以为花雪用妖法直接把娘亲封印到了画中。 然而背景的幽兰却还是水墨画固有的渲染,美则美矣,但也正因为其过于完美,看起来才更加不真实。 两者无论从风格还是技法,都有明显的冲突,放到一幅画里,对比强烈,却不会给人以违和的感觉。因为大部分人的记忆本身就是这样,位于关注重点的人印象深刻,清晰可辨,作为背景的景观,却往往只有大致印象,全凭想象填充,正合这画中的构图。 从观看者的角度来讲,自然不会知道花雪并不能维持硬笔把背景也一样清晰勾勒,故而只会觉得花雪对于画中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于深刻,所以才能描绘的如此惟妙惟肖。至于背景的水墨画,才应该是正常画面。 陈沅当下便是一叹,语气中透着一股醋味:“娘亲看到你此画,当知你之孝顺。对娘亲印象如此深刻,几乎就是目无余物啊。” 花雪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这背景虚化的手法还会有这种误会,在心底暗暗给自己点个赞,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喝声彩。 听得陈沅语气有些不对,花雪顿感不妙,赶紧补救:“等回头我每天给姐姐画一幅如何?” 陈沅点点头,却又语气飘忽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研究出的新风格?以前怎么没见你画过?之前几天为什么没给姐姐画啊?”心中其实更想问:为什么不是现在就画? 花雪心下一松,肯听解释就好:“这风格我一早就想尝试了,不过一直做不到。” 陈沅听着,也是相信这说法,以花雪的孩子心性,要是早掌握了这种新奇的技法,早就找自己显摆了。只是这几日发现花雪会的东西太多,让陈沅一直有一种不真实感。 武艺和书画文采,是一直知道他会的。可这天文地理,文韬武略,真是隐藏的太深了,让陈沅不由有些心惊:自己和他青梅竹马,从来不知道他会这些。不过倒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这东西如果不是直接讲解,根本就无法刻意说明,就算他说了,自己或许也只当他吹牛。平日里有人跟你说他精研帝王心术,换谁都不会信的。就算他张嘴闭嘴一堆高大上的东西,谁又知道他是不是信口开河?陈沅身在隶籍这么多年,即便有班主保护,她自己若是容易轻信的小白花,也早让人暗地里害了。 “我跟姐姐说过我修炼的内力,叫《浩然正气》。此功博大精深,但并非精细入微的功夫。而这两天因为要教姐姐《易武》,我便也尝试了一下《易武》的修炼。《易经》本来就是精于算术,以之为本的《易武》,自然也是如此。其内力运行,唯精唯微:对内力的掌控越精细,修炼效果越好;相应的,修炼越精深,对内力控制也越精细。” 陈沅心下不解,这怎么画画还扯上内功了? “这种新的画法,对于线条勾勒,要求格外精细,这一点,毛笔过于软,是很难达到的。至少以我的画技,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陈沅仔细看时,画中的线条的确如花雪所说极细,根本不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更加不解,心思也由花雪为什么会那么多,转移到了这画法怎么实现上,思及花雪所言内力,心中也是有了几许猜测。 “我之前就想,内力输入兵器之中,可以使得兵器变硬,输入毛笔之中,是不是可以把柔软的笔毛变硬?这样勾勒线条的时候就可以更加精细了。” 陈沅也是两眼放光,原来内力在生活中还有这么方便的应用,是不是还有更多的用途呢? “但是我以前试过几次,因为控制不够精确,我输入笔中的内力少了,根本起不到效果,多了,往往直接将笔杆炸裂。就算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一下笔,直接便把宣纸捅破,想要作画,根本不现实。” 陈沅明白了花雪的意思,想到将来自己学会《易武》,应该也能精确控制内力,将内力用到生活中,也是一阵向往。 花雪仍在继续解释:“昨天我修习《易武》有成,便又尝试了一下,这次果然成了。只要分出一点注意力加以引导,内力便按既定的量,源源不断的输入到笔中,这样我就可以把大部分心思用到作画上了。因为输入的内力强度有限,停止灌输之后,笔毛还能恢复柔软,继续完成后面的水墨,也不用另外换一批笔。” 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种作画方式,实在是太耗费内力了,以我的修为,已经加快作画速度了,也只能完成对娘亲的勾勒,要再画一幅,就只能等内力恢复以后了。” 说道这里,花雪也是一声叹息,道:“说起来,当今世上,所有武者都被限制在蓄气的修为,内力总量上限太低。即便是蓄气圆满,以我估计,最多也只能完成两幅这样的画作。毕竟如果往笔中输入的内力过少,根本就起不到作用。另一方面,这种画也不方便在外面当众画,画完一幅内力就十去七八,基本就没有战斗力了。” 第一百零六章 做小伏低六卖萌 陈沅心里隐藏的问题也得到解答,原来是内力有限,不够支撑现在再画一幅啊,一场小脾气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那你赶紧歇息一下,回复内力,这幅画就放这里等他晾干,至于装裱什么的,娘亲有的是关系找高手匠人来做。” 花雪虽不知陈沅心路历程,但见陈沅又活跃起来,便知道自己又过了一关。点点头,闭目调息起来。 眼看午时将到,二人带着各自的礼品,出了桃花庵,到梨园门口等候王班主驾临。 王班主也是信人,说晌午之前,果然午时不到一刻便到。 花雪与陈沅上前见礼,口称娘亲,一个自称儿子,一个自称女儿。 王班主见这一对金童玉女,又有在自己面前秀恩爱的迹象,心里边又有些不是滋味:“你们两个可是要结婚的。要是都认我做了娘亲,可便就是姐弟了。姐弟之间在一起,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花雪愣住。 陈沅也是一懵,不过她毕竟也是女生,对女生的心里更加了解,一看王班主表情,便知道这是婆婆嫌弃儿媳,觉得儿子被人抢了的桥段。心底下顿时苦笑不得。 花雪不明所以,他的情商也就比前身高一点点,在面对母亲的时候,却是一样的没有经验。摸摸头,问道:“娘亲说的哪里话?别说只是义姐弟,便是姑表亲戚,姐弟兄妹之间,结亲的也不在少数,又有谁乱说什么了?更何况唐传奇便有红拂夜奔,传说那红拂女和李靖与虬髯客,这风尘三侠也是结过义的金兰,不还是传为千古佳话吗?” 王班主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心中不停的扎小人,这死孩子,太气人了! 陈沅一看就知道花雪没反应过来,又把娘亲给怼了,赶紧插话道:“小雪你没明白娘亲的意思,娘亲只是在拿你我打趣,没想到你还认真了。” 顿了顿,又对王班主道:“说起来自从到了梨园,女儿不就一直是喊娘亲娘的吗?可比这个弟弟早得多。娘亲可不能有了儿子便不认女儿了。” 王班主有了台阶下,瞪了花雪一眼,花雪讪讪地赔笑。王班主见花雪服软,便道:“也别在门口站着啊,你们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陈沅接道:“弟弟说娘亲午时一刻之内必到,我们便在午时正来的,这也才刚站好,娘亲便到了。” 王班主扫了花雪一眼,心中又有几分甜蜜,这儿子没白疼。心中也知道两个孩子的婚姻自己必须要面对,说起来这何尝不是自己当年撮合的呢?以前只道两个小的关系越好,自己便有更多机会亲近那个他,却不想两个小的好上了,他却不在了。 打发掉各路问好请安的伶优,几人到了班主的阁楼内落座。 收拾下心情,班主道:“说起来,你们两个孩子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怎么操办啊?” 两人便把商量好的内容一五一十跟班主说了,重点就在于找了知府证婚,要请班主作为两人高堂,以及陈沅改名的事情。 班主听了花雪给陈沅起的名字,甚至连姓都改了,心知二人希望陈沅跟过去割舍的心意,但仍是觉得好笑。 笑了一阵,道:“沅沅你既然姓名都改了,显然是要跟过去割断一切关联,这样的话,再在成婚时以对母亲之礼拜我,就不合适了。毕竟我是干什么的,虽然旁人不敢当面说道,但还是都心知肚明的。倒是雪儿的母亲我可以当得,幽兰馆,可没有相公。” 花雪和陈沅目瞪口呆,这娘亲不愧是幽兰馆的老板,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当着儿女面也不收敛。 班主说完也发现自己说得露骨了,这可是儿女当面,赶紧换说法:“你看你既然要改为姬姓,便直接不拜父母,拜祖宗,拜堂时直接拜黄帝呗?” 花雪和陈沅相视点头,他们俩本来商量的就是这样,只是当时没意识到会跟班主和好如初,这才有了刚才的说辞。 花雪道:“沅沅姐可以拜祖宗,但是孩儿可还有娘亲你呢,到时候还需要娘亲坐镇。” 班主却又想起花雪在府衙逼迫她的旧事,心头闪过不爽,嘴里又不饶人:“你花公子可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客,能请来知府大人证婚呢,我一个妇道人家,就连身后背景都没有人知府大人现管,又拿什么给你坐镇?” 花雪这次反应快,一听就知道这是翻旧账呢,赶紧伏低做小:“孩儿知错了,那知府大人需要孩儿帮忙的时候,才认得孩儿,不需要时,又哪里有孩儿说话的余地?” 心中却是暗道:以大明未来几年天灾不断的趋势,知府大人不需要自己的唯一可能便是他卸任了。 口中不停:“他可没有娘亲跟孩儿关系亲近。这就好比大人吓唬小孩儿,经常说你不听话就把你送给妖怪吃掉,这只是借势唬人而已,但不成还真有父母舍得把孩子送给妖怪吃了?孩儿也是被娘欺负得苦了,出去借了点势罢了。” 王班主虽然原谅他了,但是怨气还犹存,听他说得有趣,怨气也是消了几分,却不愿就此放过,还想给他涨涨记性,脸上浮现出危险的笑容:“哦?这么说,娘亲欺负你了?” 花雪又不是傻的,这么危险的笑容,让他后背泛起一身冷汗,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娘亲没有欺负孩儿,是孩儿有被迫害妄想症。” 班主和陈沅都是一愣,问道:“那是什么?” 花雪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脱口而出了科技词汇,解释道:“大概是癔症的一种。用隋炀帝的话叫‘总有刁民想害朕,大好头颅,谁当斫之?’再古老点的例子还有那忧天的杞人。” 解释罢,卖萌装可怜:“孩儿也是自幼无怙无恃,虽然有先生抚养大,他却也从不许我称呼一声父亲,娘亲您待我虽好,那时候也没说过可以让孩儿喊一声娘。孩儿自幼缺乏安全感,先生去后,更是如此,便发了癔症,误会了娘亲。” 第一百零七章 问君也能七擒否 听花雪说的逗,两人皆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花雪一卖萌,班主和陈沅都被萌到了,心中的怨气这时候也发作不起来。 班主笑够了才问:“‘总有刁民想害朕’?隋炀帝说过这话吗?” 花雪也不确定,这句话太顺口了,谁说的他也不清楚,便道:“‘莫须有’吧。我倒是确定这句话是秦桧说的,这总不会错吧?” 顿了顿,又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反正杨广身上已经黑锅如山了,也不在乎这一顶了。” 见班主和陈沅又被逗笑了,花雪继续耍宝:“如果娘亲觉得这锅杨广背不起来也不要紧,悠悠千古,一身黑锅的君王有的是。若不是‘朕’这个字,是在秦始皇以后才代表皇帝,其实周厉王姬胡‘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才是背这个锅的最佳人选。就连秦始皇自己,副车那么多,显然也是个总担心有刁民害他的。说起来,只要不涉本朝,不扯当今,随便把锅往哪个皇帝头上按都不会出问题。” 班主和陈沅被他乱丢锅的说法逗得皆是花枝乱颤。一个方兴未艾,一个含苞欲放,晃得花雪眼晕。 这一眼晕,说话就失了遮拦,恰好说到这里时,花雪自己提起了崇祯,便想起大明的内忧外患,随口便道:“如今乱民四起,烽烟遍地,说起来,这话说不定还真是当今说的。” 班主正笑着,却被花雪所言吓了一跳,连忙打断:“慎言。你明明知道要‘不涉本朝,不扯当今’,怎么还敢胡说?” 花雪嘻嘻哈哈:“娘亲莫惊,没事儿的。且不说这里就你我几人,不会传出去。就算当今知道了也没什么,一个玩笑,他还是开得起的。又不是第一次奚落他了,他应该都快习惯了。” 王班主被他话里含义惊到了:“你这孩子怎么竟说胡话?娘就是妇道人家,也知道诽谤君上是大不敬,你怎么敢这样信口开河?还习惯了,人家陛下认识你是谁啊?” “娘,真没事儿!我跟您说,他真认识我。我之前还差点儿揍他呢,要不是他服软快,我说不定就真揍了。” 王班主被他信誓旦旦的话说得有些懵。信吧,太不可思议,而且花雪自被先生带到苏州以后,就没离开过苏州,怎么可能认识当今?不信吧,他也没有必要说这种大话吧? 回忆了一下花雪的话,王班主狐疑地问道:“你不会认识一个姓当名今的吧?” 花雪和陈沅愣了一下才跟上班主的思路,都没忍住笑。 花雪摇头:“娘,不是什么姓当名今,就是当今皇帝陛下,年号崇祯的那个。” 王班主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难道你想起了幼时的记忆?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幼时见过当今?” 花雪扶额:“娘,我被先生收养之前还在襁褓,哪里有什么幼时记忆啊?” 随即解释道:“娘不是见到我在知府面前侃侃而谈吗?” 说到这个班主就来气,瞪花雪一眼,不过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压下了她打断的冲动,按捺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抱怨,继续听花雪解释。 “简单地说,我向陈知府献策,其事牵连甚广,超出了陈知府的职权范围,他便将我引荐给了当今。娘你也知道,先生留给我的桃花庵原是唐伯虎的故居,朝廷又对唐伯虎有所亏欠。我就借着唐氏传人的名义,对他表示了不屑。” 王班主听明白了:“你这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啊。” 自古以来,这种狂士,虽然不得重用,但皇帝为了显示自己宽宏大量,当时非但不会责罚,还会有所嘉奖。而且这种人越张狂,越显得有魏晋风骨,越得到社会认可。虽然最后难免被掀旧账,拉清单,但现在的大明风雨飘摇,连平民百姓都不看好大明的明天,当今陛下能不能坚持到清算的那一天还真的是两说。 “怪不得你口无遮拦,原来是想挣个狂名。”班主摇摇头,“你胆子也太大了,也不是所有皇帝都吃你这套的,要是遇上了秦始皇,说不得便把你坑了。” “额。”花雪一滞,显然是没想到班主时这么理解的,虽然在他心里班主和陈沅是家人,没必要替崇祯保密,不过也没必要非得说出来吓唬人不是? 于是便点点头,默认了班主说法,虚心表示受教,自己一定会注意分寸云云。 班主这时候却又有了新的思路:“你既然能跟当今递上话,还找什么知府大人证婚啊?直接请一道旨意,让当今下旨为你证婚不就得了?” 陈沅在边上也是一愣。花雪没有瞒她,所以她知道崇祯还在苏州,如果自己两人婚期安排早点儿,是不是真的还可以找皇帝证婚?这个是一个女子最幸福的时刻,有皇帝证婚,该是最风光的婚礼了吧? 不过随即陈沅便明白,花雪显然是因为,心底下动了要等大明亡国之后取而代之的念头,觉得不好意思让崇祯证婚罢了。 见花雪踟蹰,不知该如何解释,便插言道:“娘,雪儿他不看好大明的前景,不想跟皇室扯上关系。” 班主不解:“那他还和知府过从甚密?” “地方官毕竟和皇室不同,而且要做事,地方官根本绕不开。”言罢,陈沅便将花雪对于灾情的推测跟班主做了说明。 花雪在班主惊讶的目光下,随着陈沅的讲解卖着萌,让班主体验了一把现实和传说之间的迷惘:这么一个逗比萌物,居然是诸葛亮、刘伯温一般的智者? 虽然明知道陈沅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跟她开玩笑,这说法也跟她当日在府衙所见对的上,可班主还是如坠梦中,难以相信。指着正在卖萌的花雪问陈沅:“你跟我说这么个玩意儿,能和‘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懂阴阳,明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未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的诸葛孔明相提并论?” 第一百零八章 向日曾修八武经 班主一通戏词下来,陈沅也是心领神会,她最初听花雪鼓吹自己多么多么能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懵逼。只是那时候花雪在她面前是一样一样地显露,才让她逐渐麻木,觉得无论花雪会什么她都习惯了,见惯不怪嘛。 班主这是被惊讶到了,语无伦次,才把多年不曾唱过的戏词,顺口溜了出来,也算是不小心暴露了深藏的过往的经历吧。 陈沅刚要回答,一旁的花雪插话了:“有道是‘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我的水平,怎么能说只是和诸葛亮相提并论呢?至少也要是刘伯温的水平吧?如果我忙活一世,最后还是个天下分裂,五胡乱华的格局,我还有什么面目面对江东父老?诸葛亮格局太低,可以谋一时,不足谋万世。” 陈沅对花雪如今时不时自夸上几句已经习惯了。她也知道,先不说能力大小,只说目标难度: 诸葛亮出隆中之时,刘备身背皇叔名分的大义,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皆是盖世猛将。一把好牌出尽,不过是图个三分天下。至于之后所谓“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在花雪给陈沅的分析中,不过空谈而已。 刘伯温被朱元璋延请之前,原本是元朝镇压农民起义的帮凶,是因为被投降的原农民军首领方国珍排挤,才辞官回乡。朱元璋请他出山时,势力已有小成,明初开国功臣,无论是徐达、汤和这些原本就跟随朱元璋起家的淮西二十四将,还是常遇春等后来投靠的,基本都已经就位了。若非还有“陈友谅最强,张士诚最富”,一统天下基本上就是平推了。 花雪却是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将无背景,无根基,还是女儿身的自己,推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自古以来,中原大地上,女儿身登基称帝的,也不过是武媚娘一人,却还是从自己丈夫儿子手里巧取豪夺的。真正白手起家打天下的,亘古未有。 不用说做,只是想一想就知道到底有多难。 至少从目标难度上,花雪已经远超前人,堪称前无古人了。如果他没有堪比乃至更胜诸葛亮、刘伯温的才能,这种事情真的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好在,陈沅回忆起这几日花雪给她讲过的所谓文韬武略,虽然不知道实践如何,至少纸上谈兵的时候,花雪的能力还是相当值得信任的。 至于王班主,却真的被花雪的狂言惊呆了:知道你要扮狂生,可你也不至于这么狂吧?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你就“诸葛亮格局太低”?还至少刘伯温水平?人不大,口气却这么大!一统天下刘伯温,等等,一统天下,你要干什么? 王班主心中闪过一个惊人的推论,惊得她都快窒息了。摇摇头努力告诉自己,花雪才十三岁,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却也不由想起了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项羽“彼可取而代也”,刘邦“大丈夫当如是也”。 不过如果让她知道花雪的真实目的不是自己要如是,而是要推陈沅上位,估计就不是心悸,而是觉得他纯粹是异想天开了吧? 王班主盯着花雪看了又看,心中不停闪过自己的猜测,却又将之否定。好一会儿没说话。 花雪被看得不明所以。只是继续卖着萌,身体力行娱亲。 王班主看着耍宝的花雪,又看了看一旁的陈沅,在心中摇了摇头。 这孩子一心扑在陈沅身上,整日儿女情长,既没有陈胜吴广的大志,又没有刘邦的城府,倒是武力过人,却也未必及得上王不过霸的项羽。更别说项羽家学渊源,堪称兵形势家的极致。 花雪这孩子倒也跟那老没良心的学了不少东西。可那老没良心的本身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一身吟风弄月的本事,花雪虽没青出于蓝,倒也尽得真传。可吟风弄月难免消磨斗志,更是于天下大势无关。 想到这里,班主感觉不对,问道:“你这本事哪里来的?可别往那老没良心的身上推。他虽不在了,可老娘对他了如指掌。别的不说,单只你这天文,他便是绝对不会的。” 花雪回忆了前身对于先生的印象,会不会不知道,但至少在外展示的,是不会的,班主这么说,倒也不算错。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他早就有所准备,而且证据都是现成的,谁来也挑不出毛病:“先生会不会,孩儿不敢妄论。但是桃花庵里,什么样的书都有,兵书可是不缺。” 班主眼神犀利:“你一个孩子,看兵书做什么?”问这话的时候,班主感觉自己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听到什么吓人的原因。 花雪早有编好的说辞,小心翼翼看了班主一眼:“当年孩儿误会了娘亲,将娘亲气话当真。这三年来遍寻出路,试图赎出沅沅姐。挣钱无果之后,便把主意打到了朝廷上,想借朝廷之力,赎出姐姐。” 见班主并未再次翻旧账,花雪松了口气,继续道:“听闻朝廷近年苦于匪患,孩儿便将家里兵书翻遍,试图找到平息民乱之策。然而翻遍八部武经,自觉武略过人,却觉得此番民乱,非兵将所能平定,实在天灾。天灾不停,百姓无食,必将平而复乱。其间兵祸,不过白白损害汉家元气。这才转而研究天文,终有所得。” 旁边陈沅听后双目圆瞪,怒视花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道他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听起来都没有漏洞啊?当初花雪可不是这么跟她解释的,花雪当时说是因为见她小时候因为天灾被卖,所以才去研究平复天灾之策,无果而已。 花雪见陈沅表情突变,便知道自己编的理由跟之前给陈沅解释的不同了,好在有的补救,赶紧道:“也多亏了孩儿自小听闻沅沅姐被家里卖了是因为天灾,便一直在针对天灾做了不少研究。这才在把方向转到天文之后,立竿见影,很快便有所得。这才能说动知府,名动当今。” 第一百零九章 兵家自古九流外 陈沅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他这张嘴到底有没有实话?不过言语可能不实,行为无法作伪。他三年来一心救自己总是真的。想到这里,松了口气,他无论说得是真是假,所为总是一片真心对我,还有什么别的奢求? 班主听后松了口气,总算不是为了那可怕的野心。却又觉得他言语有不和谐的地方,想了下,没发觉别的问题,便问:“什么八部武经?不是说《武经七书》吗?哪来的八部?” “《武经七书》由《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六韬》《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七部著名兵书汇编而成,是北宋朝廷作为官书颁行的兵法丛书,宋朝以来一直作为武学必读,其名声传播甚广,民间亦多有流传。尤其是活字印刷以来,书籍普及程度大增,至少桃花庵里,这七部都有收藏。不过说来说去,兵书是否闻名,关键还是看作者。这七部书的作者,分别传说是孙武、吴起、司马穰苴、太公、黄石公、尉缭、李靖。” 陈沅这些日子跟花雪学了不少,不过这些书都没看过,心里求知欲却被激发了出来,闻言便问:“孙武、吴起、太公、李靖,这都是熟知的。可是为什么太公会被排在后面?另外三个人又是谁?” 班主也有类似的疑问,闻言静听。 花雪卖弄道:“因为后人都不相信这书是太公所作。这七部书里,只有前三部是确凿为作者所作无疑。自成书以来,皆有流传记载。其余四部皆被怀疑是后人伪作。就以《六韬》而论,虽然自称是太公所作,又称《太公兵书》,但没有任何记载表明,秦以前有人看过这部书。就连其中离今最近的《李卫公问对》,有唐一朝,都没有任何记载,故而也被认为是伪作。” 见两人一脸你知道得好多的表情,花雪继续卖弄:“司马穰苴原本姓田,是春秋时,齐国大司马,故称司马穰苴,后世子孙因此也改姓司马。仅仅这样说显不出他的能力,但是下面的传言一说,你们就明白这人的厉害了。传说,孙武和伍子胥还在齐国的时候,都是拜师司马穰苴门下学习的兵法。” “啊!”两人皆是惊呼一声,配合地做出他好厉害的表情,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花雪虽然明白两人不乏故作姿态,但仍是更加得意,娘亲和爱人愿意故作姿态陪伴,难道不值得得意吗? “黄石公是秦末隐士,这个名字你们可能不熟,但是他干的事情大家基本都听说过。汉初三杰的张良,就是给这老头儿捡的鞋,也就是他给了张良一本书,说张良‘孺子可教也’。那本书呢,司马迁说是《太公兵法》,也即是《六韬》。后人伪作了《三略》,说其实这才是黄石公给张良的书。” “尉缭这个才是最奇怪的。绝大多数的人还是相信这书确实是尉缭写的,但是人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尉缭。” 见两人这次好奇是发自真心,不包含先前逗他的成分,花雪得意极了:“战国末年,出了两个尉缭。皆是魏国人,两个人的学问理念高度重合,几乎和一个人没有什么区别。早的尉缭,跟孟子很熟的那个梁惠王打过交道;晚的尉缭,在始皇一统时出了大力。两人都是史书有明确记载的,但是这两个人的年代间隔差距刚好百年。这就尴尬了,根本无法确定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个人。你说是吧,百多岁的帮助秦始皇一统,不合常理。说不是吧,凭什么认为人家百多岁就不能出力?而且出的是智力不是武力,完全不耽搁。就这样,大家相信书是尉缭写的没错,但是是哪个尉缭啊?还是这两个尉缭是一个人?” 陈沅问道:“张真人不也是百岁以上高龄吗?应该是一个人吧?” “这也只能是猜测,查无实据啊。” 一旁班主却道:“说来说去,你还没说你八部是什么呢?总不能说第八部就是《武经七书》本身吧?” 陈沅倒是没什么,花雪对这说法倒是很有感,就像四大天王要有五个,《武经七书》其实是八部也挺有意思的。不过他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不是。历朝历代,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武庙七十二将,有兵书传世者甚多。虽然其中不乏后人假托,但真正确凿的也不少。至少诸葛亮就确系有兵书传世,什么《兵法二十四篇》《便宜十六策》的。不过在我看来,正史中记载的诸葛亮,兵法水平相当一般。演义里那位倒是强得一塌糊涂,但是兵书却不是他写的。所以我个人对此没有太大兴趣。” 陈沅扶额,又来了:诸葛亮姜维师徒,是不是跟你有仇啊,怎么净拉他俩仇恨? 班主也被逗笑了,看来这儿子是真看不上历史上的诸葛亮,却对演义里那位甚是推崇。 “最令人惋惜的呢,有三件。其一,《孙膑兵法》失传。我也曾遍寻古籍,自唐以后,再无《孙膑兵法》传世。” 其实花雪知道在系统里就有《孙膑兵法》,却是后世出土的,当世确实没有流传,因此才这么说。 “孙膑其人,作为孙武嫡传,也只有他学的《孙子兵法》,才敢说是孙武本意。后人所学,大多只能靠断章取义。但时移世易,很多词句可能偏离原本的含义,这就只能靠猜了。《孙膑兵法》,即便不谈其本身价值,都是对《孙子兵法》的最佳解读,何况其中还有孙膑个人的延伸扩展。” “其二,惜乎冠军侯英年早逝,并无兵法传世。以骑兵而论,项羽的兵形势独步天下,简单易懂,一目了然,但没有项羽之勇,学来根本无用。而冠军侯的千里奔袭,追亡逐北,只要整理成书,便是骑兵作战典范中的典范。即便将来有一天,人类能飞着打仗,空骑兵作战也照样要向其学习。” 第一百一十章 报国无悔十年征 班主和陈沅只觉得花雪异想天开,哪有人能飞的? 却不知道,花雪说的完全是自身在星际时代的见识。 空对地的时代,固然借鉴霍去病的战术不多。但当星际时代到来以后,茫茫宇宙空间,与茫茫大漠何异?中原每一次向地广人稀的草原北伐,都被拿来千百遍的研究。其中最深入,最成功的,毫无疑问便是霍去病封狼居胥。只是所有相关记载都是旁人所见,后世相关学者最好奇的霍去病本人的行军思路,却因为其英年早逝,无有流传。 “第三件,便是《孟德新书》的失传,相关的故事你们应该听说过。” 这一听就知道是三国的故事,班主和陈沅都看过《三国演义》,想了一会儿,还是陈沅这两天翻得多,最先想起来:“你是说张松过目不忘,把这书背下来,说是战国无名氏所作,曹操一怒把书烧了?” “《三国演义》里的确是这么写的。不过书失传是真,故事却是假的。至少在唐朝的时候,这本《孟德新书》还有流传。前面说的《李卫公问对》里面,李靖和李世民还讨论过这部书。” 陈沅问:“为什么不能是张松回去以后又把书默写了出来,才流传后世呢?” “嗯,你这么猜也是可能的。不过《三国志》里记载,曹操书成之后,分发诸将,让他们以后行军打仗,要以新书为主要参考依据。这至少说明在魏国,这书没有断绝。至于张松背书之事,并无前人记载,基本上是杜撰的。” 旁边班主表示不满:“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第八部到底是啥。” “是本朝戚将军的《纪效新书》。既是他老人家抗倭中练兵实战的经验总结,又反映了当代军事训练和作战的特点。说起来,单就练兵而论,戚将军后来作的《练兵实纪》还要更加深入一些。但是却只是专项的书籍,并非立言的武经。总的来说,因为时代进步的原因,《武经七书》里很多内容都已经过时。《纪效新书》是如今这个时代最契合,最有实践意义的兵书。只要精研《纪效新书》,哪怕只是纸上谈兵,在这个时代也足以领兵作战了。基本就相当于请了戚将军随身作军师了。” 戚继光是本朝抗倭英雄,在整个沿海地区威望甚隆。更因为年代不远,基本上是整个大明孩子童年故事主角之一。两女对于花雪对于戚继光的尊崇皆是认可。 王班主道:“看来你是真的把家里的兵书都翻过了,并非糊弄娘。” 复又担心:“只是,你学了这屠龙之技,真的不想去沙场上建功立业?”王班主也算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伤心人,如今好不容易认下了儿子,这要是一时想不开,真的上了战场,这刀兵无眼的,怎么放得下心? 花雪知班主担心,便道:“娘你放心,孩儿不会去沙场涉险的。如果是保家卫国,北伐建虏,孩儿自当尽力。但是如今大明遍地烽烟,无论是当兵还是起事,刀锋对准的都是我汉家自己儿郎。这样的战场,没什么值得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孩儿出出主意便罢,真刀真枪往上冲,还是算了吧。” 陈沅知花雪心意,在一旁忍不住笑了,对王班主道:“娘你不用担心他会去什么战场。他恨不得天天跟女儿腻在一起呢。” 又凑到班主跟前悄声道:“雪儿他防范心可重了,要是能做到,他都不会放过一只公蚊子跟女儿照面。他生怕有别的男人见了女儿之后动了歪念,要把女儿掳走,所以这几日还教女儿武艺,说至少要能自保吧?他还说看家护院的都不招男的,想要请会武艺的女子来保护女儿。说什么不相信有男子能够经受的住女儿的魅力的考验。” 虽是悄声,但花雪何等听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脸红。 陈沅也知道花雪听得清,说话间白他一眼,接着道:“前几日雪儿他在府衙答应了人家朝廷,之后要帮忙处理一些文件,可能有一段时间需要白天不着家。就因为这个,他跟人家谈条件,让人家去松江把柳如是请来跟我作伴。听他那意思,柳如是什么时候来了,他什么时候去帮忙。你说就他这样的,哪里可能放心留女儿一个人在家,自己跑去打仗?” 班主听了就想笑,从来都只听闻谁家有妒妇,防范家里丈夫纳妾,像花雪这种防贼一样怕男人见到自家媳妇的,也算罕见。 仔细打量陈沅愈发精致的容颜,叹息一声,道:“也不怪雪儿担心,你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连我一个妇道人家,见了你这小模样都不由心动,何况男子?古人说我见犹怜,诚不我欺啊。” 花雪在一旁大点其头,深感果然是母子连心,所言甚得我心啊! 这次轮到陈沅脸红了,如擦脂粉,更填姿色。 花雪便立马挪不开眼神了,也不点头了,只是呆呆地看。 班主正等着花雪应声附和呢,没听见声,转头一看,便见了他那一副呆样,顿时心塞,感觉又被喂了一口狗粮。 一侧身挡住花雪视线,将陈沅拥入怀中,语气不善得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女人命苦。你看这小子现在喜欢你,却也是喜欢你的美色。等女儿你哪天像娘我这样人老珠黄了,你就知道了,就连儿子都嫌弃你了。” 花雪顿时慌了:“娘,您说的哪里话。您肯收孩儿膝下,孩儿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嫌弃?要嫌弃也是您嫌弃孩儿莽撞。再说,娘亲您可一点儿也不老啊?孩儿仍记得小时候初见您时,您如今和那时还是一般模样,哪有一丝老相?” 班主语气更加不善:“你是说,那时候娘就已经像如今这么老了?” 花雪懵了,这上哪儿说理去。虽然不知道十年前王班主具体多大,但这个时代没有特殊原因的未婚女性,又是班主这般容貌出众的,一想就知道出不了二十,这老字,从何说起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里托人请一艳 陈沅在班主怀里就笑了:“娘你别逗他了,他都快急哭了。” 班主却道:“你这孩子也是心宽。这小子才把你迎回家。” 说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陈沅,接着道:“这都还没上手呢。” 也不管陈沅和花雪皆是羞红了脸,继续道:“他就等不及另寻新欢了。” 陈沅茫然,花雪抱屈:“娘,我啥时候另寻什么新欢了?您这可是冤枉孩儿啊。” 王班主道:“你担心沅沅在家孤单,随便到我梨园请几个姐妹回去陪她解闷不就得了?何必千里迢迢找什么柳如是?肯定是端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得陇望蜀,觊觎人家美色。毕竟,柳如是的大名,虽然传扬甚广,却也基本只有经常寻花问柳的才知道。你若是个老实的,从哪里知道的人家?” 陈沅经这一提醒,也是一惊,是啊,若非经常风月场上做客,寻常人哪里知道柳如是这号人?看花雪的眼光顿时就不对了,你这瞒着我上了多少回青楼? 花雪委屈啊!他总不能说包括姐姐你在内,秦淮八艳的大名史书上有记载,后世几乎人尽皆知?所以我这个后世来的,在史书上翻着了? 心念电转,花雪指天画地,信誓旦旦道:“别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娘您在半塘是什么地位!孩儿有没有去寻欢作乐,沅沅姐查不到,您难道还能查不到吗?” 班主幽幽道:“苏州也不是只有半塘才是风月场所。半塘虽占苏州大半风月,却也难免有几个穷街暗巷,漏网鱼苗?” 花雪一噎:“娘,孩儿没有那么饥不择食好吧?孩儿连姐姐的身子都没要呢!” 班主点点头:“这倒也是。” 但随即故作惊悚状:“你莫不是有龙阳之好?要不怎么整日里面对沅沅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还能不动心?” 花雪险些一口血喷出来,若非《浩然正气》本就一等一的中正平和,说不得直接就走火入魔了:“绝对不是啊!娘,您能不能给孩儿留条活路?孩儿对沅沅姐一颗真心,天地可鉴。不是不动心,只是更敬重啊!” 班主不依不饶:“也对,看你千里迢迢,托人延请柳如是,想必不会好什么男风。” 陈沅看花雪眼神更加不对了。 花雪赶紧解释:“娘,您这么说是不知道孩儿找谁延请的柳如是。您要知道了,就不会这么怀疑了。” 班主奇怪:“哦?还有这种人,他去延请我就不怀疑?” 班主想了想,摇头:“没有的事。你托谁去跟你的目的不相干。” 花雪问道:“娘亲可知陈子龙?” 班主哂笑:“你还说不是风月场上的常客,连陈子龙都知道哩!你怎么不问我知不知道杜十三,柳三变?” 杜十三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杜牧。柳三变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奉旨填词”柳永。两人在欢场地位别有不同。 说着便向陈沅科普,这陈子龙几乎可以算当代第一词人,文采风流,堪称当代柳三变。 陈沅脸色倒是好转。花雪给他讲过陈子龙和柳如是的事情,也说明了托的人就是这陈子龙。还说想要撮合这一对痴男怨女。 当下也不用花雪自己分辩,陈沅就把花雪托的是陈子龙去请柳如是跟班主说了。 班主扫了花雪一眼:“你这说法百密一疏啊。你只知道陈子龙和柳如是之间的恩怨纠葛,却不知道陈子龙如今应该还在北京。前几日今科的金榜通传天下,风月场上自然有关心陈子龙的姐妹,我已经知道,人家今科金榜有名,这时候应该还在北京等着封官呢。” 花雪松了口气:“娘您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先前不是说朝廷派人来了吗?陈子龙正是来人之一。” 班主不屑:“你这也是死鸭子嘴硬。那陈子龙纵然金榜题名,却也非是今科状元,同届进士那么多。怎么就那么巧,派了他来?” “娘亲却不知道,陈子龙非止擅长诗词。他当年曾在徐光启公门下,学过农政。这天灾,说到底还是‘食无粮’,正对陈子龙专长。” 班主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又问:“这勉强算你过关。我再问你:如果陈子龙把柳如是请来了,你想让她住哪?” “当然是要麻烦娘亲在梨园给她安排个住处了。” “嗯,这倒是不麻烦。可是既然你还是让她住梨园,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梨园请几个姐妹回去陪沅沅呢?她本来还熟悉,这不更好?” 花雪挠挠头,道:“孩儿说了娘亲您别生气。那时候,孩儿不是还没得到娘亲谅解吗?” 班主一听就知道,什么没得到她谅解,分明是还没原谅她。心中念起旧恶,便又是一堵,不依不饶:“那现在你可以找梨园的姐妹,是不是不用麻烦人家柳如是跑这一趟了?” 花雪找柳如是,说到底其实是凑齐秦淮八艳的计划,当然不能同意,便道:“等人家来了,孩儿不接触就得了呗。” 班主刚想说“还有猫儿不偷腥”,就想起还真有,若非那老没良心的坐怀不乱,自己又怎么会还待字闺中?心中更是发堵。 陈沅一见气氛僵了,赶紧转移话题:“娘您也别生他气了,他别的不管如何,对娘亲的孝心还是有的。孩儿两人分别给娘亲准备了礼物,娘亲您便给评判一下,谁的礼物,更合您心意?” 班主果然来了兴致:“这小没良心的还知道给为娘准备礼物?是你这乖女儿提醒的吧?” 陈沅笑着摇头:“娘您别看他整天装着自己是个爷们儿了,其实孩子气得紧。又从小就没有机会喊娘。昨天从幽兰馆回来,兴奋得都快坐不住了。晚上睡觉还大喊了好几声娘,把隔壁的女儿我都给惊醒了呢!” 花雪挠头不解,真的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班主自然不信,却也心生怜意。笑骂陈沅:“就你这妮子嘴甜。还没嫁人,就知道心疼男人了。到时候可别被他卖了还为他数钱。”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从分手已两年 班主虽然说什么千里迢迢,松江距离苏州,其实非但没有千里,连两百里都没有。 陈子龙领着陈洪谧派遣的衙役,前一天傍晚便已经到了松江的家中。 归家之后,先给母亲请安,这才知道,其母自他进京赶考以后,便已经病重。这几日他高中的消息已经传来,其母病情稍缓,但仍不乐观。 陈子龙生母在他五岁时便已经亡故,是继母一手抚养长大,二人感情甚笃。 此时见母亲病重,陈子龙心中激荡,情难自禁。 之后便是后怕。若非因为《农书》回家一趟,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等待朝廷任命,再之后便是去赴任。这样一来,几乎是肯定无法及时赶回。 然后便想起离开苏州之前,花雪反复强调让他有时间多陪陪母亲。想起花雪连国运都能预测,想来能算到他个人福祸并不出奇。心中便明白花雪这是提醒他母亲时日无多了。一时间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正担忧间,又想起花雪既然连这个都能算到,是否有能力救治母亲的疾病呢?虽然花雪从未显示过医术,但陈子龙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别人都束手无策,你花雪既然能算到这个,还主动向我提及,应该有办法把? 说来,陈子龙虽然跟随徐光启,相对先进的科学技术掌握了不少,但并非无神论者。就连徐光启本人,都不是无神论者,而是在中进士之前,便已经加入了天主教。 以时人的观点,观人相面,其实是一份大学问。小到个人命运,大到国家命运,都是可以推算的。只是真正能够推算的人,基本都是隐士高人,难得一见罢了。 在陈子龙看来,自己所学,与花雪所会,本来就都是这门大学问的一部分。只是自己学得浅显,花雪学得深入。所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恩师徐公钻研一生,若非没得其门而入,又怎会所得还比不上花雪一稚童? 陈子龙当下便决定修书一封,请花雪出手医治母亲。刚要提笔,便又想起来临走时花雪反复叮嘱他陪伴母亲时,还特意强调说过让他尽早联系柳如是。心中一动,便觉得这便是花雪提出的条件:你给我请来柳如是,柳如是来了,我便出手救你母亲。 心念电转,要写的书信便换了对象,当下提笔写道: “影怜雅鉴: 一别经年,音问久疏。每思及昔日南楼,情意何笃;当日离别,待卿何辱。知卿性烈,必不见容,弗敢登门,寤寐思服。 今有苏州神童花雪字丰年,年仅十三,奇才盖世。一向隐居而不名,前日一鸣而惊天。子龙今科既登金榜,上遣为使询之,亲见其才,深感叹服。 其人有青梅竹马之妻,年十四,好诗文而欲学,不得名师而教之,空有百卷而自读。 见子龙,问及影怜,言一向听闻才名,欲请为其妻之师,唯不得引荐,故未敢唐突。 知子龙与影怜相熟,千叮万嘱,托子龙请影怜前往苏州一晤。 子龙今日归家,难耐情思,得此因由,欲往一见。奈何家中高堂有恙,不敢稍离。唯有鸿雁寄情,托系此书。 书不尽意,衷情难诉。 愧生陈子龙百拜顿首” 信成,陈子龙刚想叫人去送,便顿住了。家里人说到底还是受妻子管辖,让他们送信,说不定便送到妻子那里了。 陈子龙想了想,便叫人去请来和他一同回家的衙役,让衙役送信,自然不用担心妻子。 衙役刚欲休息,便被陈子龙召唤。 陈子龙说明是为了花雪的事情,要他去送这封信。 又叮嘱道:“如有回信最好。即便没有,还请一定要问清楚,答不答应去苏州,能不能明日起行。如果可以,还要有劳明日带着书稿,领着她们一行同回苏州。” 陈子龙家境殷实,又不是个小气的,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小费,又说等回到苏州,知府必然还有重赏。 衙役尽管很累,却也没有什么不满。他也是陈洪谧心腹,前日的宝藏分润了不少油水,此时正是干劲足的时候。来前陈洪谧也叮嘱过,自然知道时间紧。当下也不管天晚,接了信,送信去了。 送走了衙役,陈子龙准备连夜整理书稿。 每份书稿其实都不止一份,除了徐公手稿以外,徐家子弟也曾抄录,陈子龙自己也抄过。但抄过的和原稿是放在一起的,而不是成套单放的。 陈子龙需要做的,是从中整理出一套,送去苏州,其余的他再集结同门,在松江共同编撰。 但书稿不是一星半点,关键是还很杂,分门别类: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种植、牧养、制造、荒政。 不整理直接送去不成套,整理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陈子龙思来想去,决定先挑相关的送去,反正来日方长,编撰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便要将水利与荒政两部分先挑出来。 结果仔细挑拣时却发现,荒政相关的竟然几乎占了三分之一,水利又有荒政一半,二者相加,几乎就是全部的一半了,还是太多。 思及花雪的预测中,今年灾情并不如何重,反而是明年以后才是大灾年,当下便只捡了水利部分。 却说衙役紧赶慢赶,赶到了陈子龙说的地方,却发现柳如是根本不在,陈子龙离开松江几个月,柳如是换地方住了。 好在柳如是在松江大名鼎鼎,衙役几经询问,总算找着人了。当然不是见着本人,只是见着通传的丫环。 衙役递上信,接信的丫环一见是陈子龙的信,当场就想把信扔了。只是她毕竟只是丫环,虽然觉得自家小姐对陈子龙早死了心,但以她的地位,还是不敢真扔。更何况陈子龙金榜题名的消息早就在松江传遍了,怎么说也已经是正经的官员了,她一个丫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但丫环跟柳如是一条心,柳如是被陈子龙的妻子骂了,她也不会给陈子龙的人好脸色。甩了衙役一个冷脸,转回身送信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怨难消避三舍 柳如是接到信,见到陈子龙笔迹,心中闪过不解。 自从离开南楼,她跟陈子龙就是断了。她好女不吃回头草,是肯定不会再藕断丝连的。 陈子龙虽然求凰之心不死,但是家中毕竟是有妻室的人,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纵然不死心,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更何况此时陈子龙金榜题名,应该正在京城等着封官上任呢,怎么就派人给自己送信来了? 但熟悉的字迹表明,这确实是陈子龙的信件无误。 打开信封,里面的信件果然还是熟悉的字迹。 细细品读,开篇即是惯有的风格,华丽的骈文,韵脚工整,宗效魏晋,却不用生僻字。 那句“每思及昔日南楼,情意何笃;当日离别,待卿何辱。”显然是效法文征明“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 原词下句是“岂是功成身合死,可怜事去言难赎。” 柳如是思及此处,提笔写道:“若是缘深天作美,何不相逢未娶时?” 接着往下看,柳如是点点头,无论怎么说,陈子龙的确是她的蓝颜知己,知道自己绝不会原谅当时受到的侮辱。 至于什么“寤寐思服”,看看也就罢了,类似的话柳如是听的多了,原话就这么跟他说的也不在少数,毕竟这句是《关雎》原文引用。 本来柳如是以为接下来会是大段的别情离诉,以陈子龙的文笔,柳如是也不担心看着无聊,正要抱着“奇文共欣赏”的态度赏析一下。 结果一看之下,柳如是差点被晃得闪了腰,我瓜子都准备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什么苏州神童花雪,柳如是看了三遍才确认陈子龙没有诉衷肠,而是给她介绍了个娃娃,这什么意思嘛? 仔细去看,什么“奇才盖世”,“一鸣惊天”,柳如是哂笑:“还惊天,能惊动天子就不错了。” 刚说完就是一愣,后面说的“上遣为使”,这个“上”字可不是乱用的。如果说平常人说“上”,只是指上级,但是与前文所言“惊天”相合,柳如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居然真的惊动当今天子了。 可这其中还有难解之处,为什么被派来的会是陈子龙一个新科金榜排名不显眼的进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肯定不是巧合就是了。 信后面的意思就明了了,这个惊动朝廷的神童,要请自己去教他妻子。柳如是心中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去。 至于信最后陈子龙说什么家中高堂有恙,柳如是只以为是家中悍妇看得紧的托辞,并没往心里去,毕竟陈子龙并不是如他说的不敢擅离,根本就是刚回来。 犹豫再三,柳如是打算先跟送信的人问清楚,陈子龙信中根本就没说答应的话怎么去,显然是嘱托了送信之人,无论如何要有个结果。否则就该在信中说明地址,让她同意自去了。 让丫环请来送信之人,柳如是便是一愣,居然还是个官差,看来这花雪惊动朝廷的事情果然不小,连给妻子请个西席,都能派出官差送信。 至于这衙役是陈子龙京城带来的跟班,以柳如是迎来送往的见识,自然明白从京里来的钦差跟班,不可能穿一身衙役服招摇过市。更何况柳如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衙役衣服是苏州面料,虽然苏织苏绣天下闻名,但京城衙役,用苏纺作制服,运输成本都付不起吧? 衙役见了柳如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他在苏州好歹是知府手下听差,虽非班头,大小也是个腕儿。高雅的画舫上不去,但半塘里的勾栏好歹也是常客。但是他能上得起的楼子,怎么可能有柳如是这等气度的佳人?被柳如是气度所摄,一时间便漏了怯。 这样的情况柳如是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当下便问道:“差爷在哪里当班?” 衙役也缓过劲儿了,他也不是没听过柳如是大名,只是毕竟是苏州人,非是松江本地,印象不深,送了半天信都没对上。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也算见了花魁了,这趟回去且有的吹了。 听柳如是问,不敢怠慢,赶紧回到:“小的是苏州府衙的。” 花魁并非等闲,交际层面太高,说不定哪个客人可能比知府身份还高。衙役是街面上摸爬滚打惯了的,岂敢轻视?心中却又奇怪,陈子龙说要他领人回苏州,这花魁难道是知府大人要请的吗?他也跟陈洪谧并非一两日了,怎么想知府大人也不是如此急色之人啊?难道真的是有钱变坏了?想到之前分的玉器,衙役心里面嘀咕着。 “那你怎么会为陈子龙送这封信?他让你来,还说什么了?” “知府大人派小的这些日子跟着陈大人听差。来前陈大人说,您如果有回信最好。即便没有,让小的一定要问清楚,您答不答应去苏州,能不能明日起行。如果能,要小的明日就领姑娘一行回苏州。” “明日?这么急?” “陈大人是如此吩咐的。” “这信里内容你知道吗?” 衙役一愣,还以为是什么机密,赶紧摇头:“小的哪敢偷看?” 柳如是示意衙役放松:“这也非什么机密。你知道花雪吗?” 衙役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柳如是会提及花雪,随即点头:“花小先生虽然年纪小,不出名,却是府衙常客,与知府大人相谈甚欢。” “那陈子龙明天也回苏州吗?” “陈大人今日归家,方知家中母亲病重,短期内应该不会回苏州。”这事情四邻皆知,没什么可隐瞒的。 柳如是这才知道陈子龙说的不是托辞,不过以她和陈子龙夫人之间的过节,是肯定不会登门的。 柳如是思来想去,既然陈子龙短期不会回苏州,应该不是上屋抽梯,想把自己骗去苏州了。这样一来,去苏州反而可以避开他。想到自己还真的没尝试过给女眷教书,这显然比在青楼陪客清雅的多,当下便动了心。同时也对陈子龙如此恃才傲物之人都叹服的神童,起了好奇之心。即便是客套话,能让陈子龙说一个服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新欢易散经四番 柳如是如今在松江待着其实也无趣的很。 当年周道登死后,作为侍妾的柳如是因为最受宠,格外受到排挤,被迫下堂而去,重操青楼旧业。只是在苏州是待不下去了,这才流落松江,改旧名,自号“影怜”。 初来松江时,遇到云间三子的宋征舆,其人年方十六,才气纵横。柳如是受周道登熏陶,自身才华横溢,与这样的才子最是相互吸引。二人于是陷入热恋。 恰逢时任松江知府方岳贡下令驱逐外地来的“流妓”,柳如是因之前是苏州人氏,处于被驱逐对象,因此找宋征舆商量。 哪里知道宋征舆是个没有担当的,建议她“姑避其锋”,就是离开松江。 柳如是找他,还不是想着两人情投意合,可以结为秦晋之好?届时柳如是便不再是“流妓”的身份,自然不在驱逐的范围。可他这么说,显然是不欲娶纳柳如是的。这显然就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了。 柳如是何等心高气傲,委身相求,本就含羞忍辱。此时人还没走,茶却凉了,凉薄之处,比她欢场中人更甚,这如何能忍?当即大怒,当场翻脸,割袍断义,从此绝交。 本来这样一来,柳如是离开松江已经是必然了,但是这个时候松江出了大事,海潮溃了堤,淹了农田,一心为民的方岳贡忙得焦头烂额,没空搭理这些小事儿了。柳如是得以继续留在松江。 之后柳如是仍然不改本色,常着儒服男装,与诸多江南才子,纵谈时势、和诗唱歌。但这个时候,经历过宋征舆这种大才子之后,一般才子都已经不在眼内了。唯一能入眼的,先后只有李待问,陈子龙二人。 李待问文章写得好,又是大书法家,书法深受董其昌影响,书风恬淡清新,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却是个刚烈的。两人相互欣赏,但是李待问有家室,知道柳如是不肯委身,非要大礼迎娶之后,两人之间文学交流依旧,却再也没有逾越之举了。 陈子龙虽然和宋征舆并称云间三子,但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两人之间才华并不能真正相提并论,陈子龙胜过太多。 陈子龙英年早逝。其死后多年,宋征舆的才华都没赶上年轻时候的陈子龙。何况年少轻浮,不成熟的宋征舆,与风华正茂,创作才华井喷期的陈子龙想比? 所以当柳如是遇到陈子龙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曾经沧海完全是个笑话,之前那分明只是个池塘,眼前这才是真正的沧海。 陈子龙的妻子是湖广宝庆府邵阳知县张轨端之女,也是书香门第,气质相貌俱佳的才女,跟陈子龙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当年也是佳话。 但是同样人就是怕对比。张氏的父亲张轨端,连进士都不是,周道登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学士,虽然教女儿和教妾氏,无论是时间和经历都难以比较。但是二人学问差距实在太大,周道登只要稍微用心,教出来的才女就绝非一般举人苦心培育可比,何况张氏还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并没有被用心教授? 这一对比之下,陈子龙也发现,柳如是与自家夫人相比,年轻、漂亮、气质才华俱胜,就连身份背景,“故相下堂之妾”,非但没有失色,反而增添颇多传奇色彩。李靖的夫人红拂女,当年不也是杨素家里的侍妓吗? 除了某些洁癖以外,柳如是的吸引力实在比自家夫人大太多,陈子龙又没有那些洁癖,他本人又是个风流不羁的,当下便沉迷柳如是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柳如是同样被陈子龙才华吸引。两人情切意笃,长居松江南楼,赋诗作对,互相唱和,就此皆是乐不思蜀。 如果柳如是傲气少一点,陈子龙本身也是有妾氏的,这个时候自然就纳了柳如是为侍妾,就此皆大欢喜了。 但是,柳如是当年给周道登作妾的时候,即便以周道登对她的宠溺,因为她缺了名分,是周道登买的,仍然被家里大妇欺负折腾的不轻,更是在周道登死后,直接把他赶出了门。在那之后,柳如是便发誓此生要嫁,必要名分。 名分不一定是妻,妾也是有名分的。但是要名分,迎娶时就要有大礼,钱陈子龙不在乎,但是大礼迎娶**,这名声不好,家里母亲肯定不能同意。宋征舆当年和柳如是也是在这个问题上达不成一致。 这一点二人始终谈不拢,但两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力实在太强,皆是把持不住,便就在南楼长居,彼此欢欣,但身份问题却悬而未决。 他俩倒是快活了,张夫人自己在家,丈夫老不着家怎么忍?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带人直接打上南楼,对柳如是一顿批斗,就此闹翻。 陈子龙这时候再有决断,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在外留情,本身就对不起妻子,哪有脸说?给不了柳如是名分,也是有愧于心,同样怨不得。 陈子龙不是逃避的人,揽下了全部过错。但是事已至此,被羞辱一番的柳如是自然也是忍不了的,直接离开南楼,再也不与陈子龙来往。 这之后,柳如是在松江虽然仍是交游不断,但却真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别说与陈子龙在诗词方面的才华能够相提并论的才子了,就连其他领域中有相仿地位的人,柳如是这些年也是几乎没遇到过。毕竟陈子龙被后代众多著名词评家誉为“明代第一词人”,又是个年仅四十便英年早逝的。 陈子龙信里面极力夸赞花雪奇才,未尝不是希望勾起柳如是对奇才的好奇与渴望。至于奇才本人有妻子什么的,并不在柳如是话下,柳如是显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吸引力会不如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女孩儿。至于花雪和柳如是真的在一起什么的,陈子龙别说为了救母顾不得了,就算他仔细寻思,也不会认为花雪会娶大他六七岁的柳如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颠沛流离曾五载 然而对于回苏州柳如是还有些顾虑,五年前她毕竟是被赶出苏州的。 周家在苏州本就影响力非凡,周道登的妻妾更皆是大有出身的,背后各自都有不凡的势力。 柳如是如果返回苏州,被她们得知,说不得还要再受几番屈辱,甚至再次被赶出苏州。那几个女人本就善妒,这才不过五年光景,是绝对不会忘记旧怨的。 柳如是不是不想回苏州,她结交各方才子,未尝没有靠上大树好乘凉,借势打回去的报仇的想法。 但是现在回苏州,柳如是自己显然是没有自保之力的,那么问题来了,那个被陈子龙称为奇才的花雪,是否有能力,并且有意愿保住她呢? 柳如是思之再三,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再详细问问:“差爷能多讲讲这位花小先生的事情吗?”说着示意丫环递上辛苦钱。 柳如是平日结交的才子,在佳人面前皆是豪客,金银自然是不缺的,她本人也一向慷慨,出手大方。 衙役听得此问,方才明白,不是知府大人动了凡心,请人的是那个年幼风流的花雪,他一个大宝藏砸下来,只为了赎一个姑娘的事情,在这些参与挖宝,分过玉器的衙役之间,自然不是秘密。 此时得了超过心理预期的赏钱,当下除了宝藏的秘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因为得了花雪那般大好处,说的自然也都是好话:“花小先生年方十三,却是个情意深重的。他是百年前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的后人,坐拥整个桃花庵。又得到阳明先生心学嫡传,文武双全。自三年前,花小先生家中便再无长辈,一个十岁孩子,独守家业。不开眼想谋夺桃花庵的不少,但没有一个成功。花小先生从小便喜欢隔壁梨园的一个姑娘,想要替她赎身。但是梨园身后背景不小,班主一直不同意。月初,眼见那姑娘要梳笼,花小先生便找上府衙,为知府大人出谋划策,其中言论甚至惊动了朝廷,陈大人便是朝廷派来问话的。之前知府大人问花小先生想要什么封赏,可以代为向朝廷讨要。花小先生不要金银,不要爵位,只有一个要求,要知府大人帮他把那姑娘赎出来。知府大人感其情深意重,当场同意。” 犹豫了一下,衙役道:“花小先生对那姑娘显然是要明媒正娶的,知府大人下令让我们不要乱说,否则花夫人的身世被流传出去,对花小先生名声不好。不过柳姑娘,既然请您既然到苏州是跟花小先生有关,这事情想必是不需要瞒您的。” 柳如是听过之后相当震撼,心中百味陈杂。这种不在乎爱人出身的,不正是她一直以来寻找的吗?只是为什么是在苏州,而且遇到这个人的不是她? 那梨园班主,做这行的柳如是也是有耳闻的,背靠苏州王家这颗大树,在苏州不敢说说一不二,但敢招惹的却也不多。这花小先生年仅十岁,与之斗了三年,都没有什么大碍,还能请动知府,名动朝廷,想来背后势力也不小。 苏州王家前代家主松坛道士王穉登师从衡山居士文征明,在文征明死后,领袖吴门派三十余年。其人虽然不出仕,但同门故旧无数,指点过的后进学子更是不计其数,在苏州可谓是根深蒂固。王穉登故去至今二十五年,王家在苏州的影响力却几乎没有减少,当年受过王穉登恩惠指点的那些后进可还都在。 与之相反,周道登虽然曾经位极人臣,入阁作宰,但是为人木讷,根基浅薄。周家在苏州固然有势力,周道登故相余威犹在,但与王家相比,就是过气的暴发户与豪门世家之间的区别。 柳如是认为,花雪既然顶得住王家的压力,应该保得住她。 她这番思虑,也算歪打正着。 要说从前的花雪顶得住王家的势力,那完全不可能。根本就是王班主并没有对前身真的动手,否则基本是个花雪因为种种原因被通缉的结局。至于王班主个人死活,其实对于王家势力并无影响。从这个角度讲,她其实高看了花雪。 但这个时候的花雪,正是刚刚从幽兰馆出门,已经派在了王班主膝下,基本上和王班主是一家人了。王班主连那些觊觎陈沅美色的纨绔都挡得住,何况周府残余的几个未亡人?更何况如今的花雪,又岂是前身可比?这么一来,柳如是的结论却是对的。 就连陈子龙也想不到,这个时候的柳如是心中已经不只是对于花雪好奇那么简单了,而是已经决定想方设法嫁给花雪了:花雪既然有勇气明媒正娶他那个本为隶籍的心上人,想必也不在乎多娶一个自己,反正自己也不要做什么大妇正妻,只是要一个名分而已。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柳如是便是个雷厉风行的,当下让丫环又补了衙役一份辛苦钱,以示感谢,然后道:“今番多谢差爷指点了。劳烦差爷明日午时过后,还来此处接人。这一路到苏州,还要劳烦差爷看顾。” 言罢,示意丫环把衙役送出门去。 衙役连道不敢,回去向陈子龙复命去了。 陈子龙听闻衙役说柳如是答应得痛快,心中也泛起了几分担心,不过这个时候倒也顾不得了。他已经写好了一封向花雪求助的书信,希望其能来诊治母亲,却也不知道算不算病急乱投医。 将信递给衙役,嘱咐这是给花雪的,十万火急。他也不是小气的,家中也不缺资财,一路上对衙役的打点自然到位,衙役为他送信也是心甘。 问明了跟衙役跟柳如是定好的时间,又说明书稿还没整理好,叮嘱明天出发之前别忘了来取书稿,这可是这趟的公事,正事,之后便让衙役去歇息去了。 这一晚上,陈子龙带着家中书童,通宵达旦,终于在午时之前,将水利部分的手稿资料整理出来一份,不多不少,整整装了三箱。 又招来昨日已经安排好的六个庄丁,搬箱、赶车、护卫,也不明确分工,只是嘱咐好防潮防水,便让他们跟随衙役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沧海桑田苦六连 柳如是带着贴身的丫环,跟着衙役一行,从松江出发,向着苏州而来的时候,花雪和陈沅二人,正在向王班主献宝。 陈沅也不与花雪争先,示意花雪先把画给班主看。 花雪拿出画卷,班主脸色就开始变幻。她当然想不到这是花雪一上午不到临时画就的,只以为是先生当年画的,未有装裱,被花雪翻出来了,想起那个老没良心的,心里真是百味陈杂。 花雪将画卷打开,也不铺陈,直接举在一旁。 因为花雪先前是按真人大小画的,他又年纪小,个子矮,所以画卷比他人还高一点。好在是坐像,否则只能双手高举,人躲在画后了。 班主见了画中女子,登时吓了一跳,以为真的是个人被封在画中。因为花雪并没有将人物的素描和景物的水墨完美融合,人与景似阴阳分割,界限分明,乍一看去,其人愈真,其景愈幻。 细看时,确实是画,不过像是先有人画成水墨幽兰图,后有另外风格的画师没找到空白画纸,就直接在图上又画了人物。因为迥异的风格,却格外凸显出画中人的特点。 班主细看之下,便觉得画中之人,颇为熟悉,典雅大方,雍容华贵,全身装扮没有一样不入眼,简直就是自己知己一般。突然反应过来,这一身不就是我的装扮吗?再看脸时,更觉熟悉,惊呼一声:“啊!这画中是我?” 花雪惊讶于班主反应之大,陈沅却能理解。她也曾陪着班主整理发饰,对镜梳妆。见了花雪的画,只觉得这画里的人,比铜镜中的镜像,与班主本人更相似三分,更无那种光影变幻带来的虚幻之感。 花雪显摆道:“当然是娘亲,娘亲你再仔细看看。” 班主再仔细看时,并无其他发现,只是惊叹于这以假乱真的画技,画人竟与真人无异,真是巧夺天工。不过花雪既然这么问,当是有其他关键之处自己没有发现。 刚想问时,扫过自己衣着,当下恍然:“这是昨天我穿的那一身。” 随即明悟,惊讶转头问花雪:“这是你画的?” 昨天她即便穿这一身见过其他人,花雪又怎么可能知道她见过谁,还从其手中得到这幅画呢?何况昨日所见之人,也没谁画技会有这般天马行空,特立独行。 花雪讨好道:“娘亲料事如神,果然一猜就中。” 陈沅捂嘴笑,这马屁太拙劣了。 不过越简单的马屁越不容易穿,班主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至于到底是马屁拍得响,还是礼物合心意,那就只有班主自知了。 班主开心得乐不释手,从花雪手里抢过画卷就不放下了,这礼物真是太合心意了,还是儿子贴心。 反复打量无数遍,还是舍不得放下,不过总算从激动中缓过劲儿来,见两个孩子盯着自己,意识到失态的班主咳嗽两声,想放下画又不舍得,瞥到作为背景的水墨,当即有了主意。 只听班主道:“雪儿你这画人画皮的本领,当真惊艳。不过惊艳之处当是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却不是你画技本身有多么精妙。就说你画的这些兰花吧,什么水平啊?没的拉低了整幅画的水准。你还说要请柳如是教沅沅读书呢,我看你这画技也该找个师傅。” 也不等花雪作答,当即道:“说起画兰花,娘亲我画得都比你好。不过我还不算画得好的。真正画得好的,我认识的人里,当属顾眉生。” 花雪和陈沅都知道王家以书画传家,班主更是最喜欢兰花,最擅长画的就是兰花。可她竟然说自己画得不如那个顾眉生,两人皆是觉得不可思议,没听说过这人啊? 班主继续道:“说起来,书画这东西,勤奋必不可少,但想要超人一等,天赋实在是太重要。家祖当年学艺于贞献先生门下,”见两人懵懂,解释道,“便是与唐伯虎并称四大才子的文征明。贞献先生诗文书画四绝,无一不精。授艺时也并无藏私,家祖学艺时也是勤勤恳恳。然而家祖一直惋惜,自己诗文得了老师真传,书法更是自成一体,虽然达不到贞献先生的高度,但却都可以傲视同侪了。唯有画技,就是缺了一点灵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从技法上来讲已经成熟了,但也不过是个技艺娴熟的画匠,不敢称家。” 顿了顿,班主回忆似的笑道:“娘的娘在娘小时候总跟娘说,当年祖母每每跟她说,祖父和祖母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相守,但是他们两个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除了性情相投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才华互补:祖母在画技上的天赋和才华,深深吸引了在此道上天赋不显的祖父。” 回过神来,见两人一副绕晕了,“你逗我,还可以这样”的表情,班主道:“不说这些旧事了,其实娘亲也没见过祖父祖母,都是听娘的娘说的,不过她也不在好多年了,娘和你们也算同病相怜。” 摇摇头,又道:“真的不说这些了。刚才说顾眉生,雪儿你知道吗?” 花雪心说,我有系统在身,还有我不知道的历史人物?于是便在系统里查了此人资料。刚想照本宣科,读出来,便觉不对,这资料怎么好像看过?一看之下冷汗直冒,心说还好没读出来,否则真解释不清楚了。当下赶紧摇头。 陈沅只当花雪是思索了一下,也没察觉有异,也是摇头。 班主也没看出花雪异样,笑道:“看起来雪儿你还算老实,真的没有到处寻花问柳。这顾眉生是大名鼎鼎的秦淮花魁,其实沅沅你应该听过,就是号称‘南曲第一’的那个。” “啊!”陈沅惊讶,“不是叫顾横波吗?” 班主点头:“没错,就是她。横波是号,眉生是字。说来早几年也曾向我请教过画兰的技法,不过其人颇有灵性,如今早已青出于蓝了。” 顾横波正是秦淮八艳之一,如今自然还没有这个说法,不过花雪刚刚要是说自己知道,寻花问柳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蕙质兰心绣七巧 班主接着说顾横波。 “说起来,以我和她总算有师徒之谊,请她来陪沅沅也不是做不到。不过她是个我行我素的,平日里行事百无禁忌。她来了,我怕不用雪儿去追求,她反而要给雪儿来个考验。” 两人不明所以。花雪不敢引火烧身,陈沅问道:“什么考验?” 班主笑道:“石斋先生黄道周推崇二程‘座中有妓,心中无妓’,以‘目中有妓,心中无妓’自诩。与人交往,从不失礼。但也因为礼数过于周全,不熟悉的朋友和他一起时都放不开。前年,余大成与谭友夏等人结社金陵,恰逢石斋先生,相谈甚欢。然而石斋先生的古板也让同游的诸生十分不爽利,便心生捉弄之意。一日恰逢大雨,众人饮宴后便需留宿余大成府上。诸生寻到机会,便把石斋先生灌醉。然后请横波试他是否真的‘心中无妓’。” 陈沅脸红,大概猜到,但具体还不清楚,心中好奇,问道:“如何试?” “趁其酒醉时,横波便应诸生所请,去衣与之共榻,试试他是否真有柳下惠的本事。” 花雪两人都惊呆了。 花雪还好,星际时代,还是奴隶制社会,奴隶在主人面前什么样的事情不是照做?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陈沅却是礼教环境长大的,虽说身在隶籍,却因为班主庇护,一直能够洁身自好,哪里听说过这种人? 陈沅不解:“这位顾姐姐,难道是受人逼迫?” 班主摇摇头:“她只是性情疏阔,任侠义气,毫不在乎世人眼光而已。不过你喊顾姐姐倒是不错,她比你大了四岁。” 其实花雪特别想知道结果:黄道周到底有没有坐怀不乱。不过班主不说,陈沅不问,他怕问出来会被打死。 好奇之下,花雪翻系统,查资料。 资料上的结果,顾横波出来确实说黄道周坐怀不乱,但那资料不是正史,而且居然还有两个版本。 差别倒是不大,只增减了一个字,若非系统,平常人一眼看去还真发现不了,以为是一样的。 区别就在于与谭友夏集社并提供府邸的那个人,资料中的说法一个是“余中丞集”,一个是“余中丞集生”。 因为这是资料内部的逻辑可以直接判断的问题,系统直接给出了辨析结果:资料内是清朝人的记载,他们把巡抚叫做中丞。余集确有其人,名声不小,但是他是清朝中期的画家,别说没做过中丞,就算做过,也见不到死于崇祯十年的谭友夏。而余集生则正是班主刚才说的余大成,字集生,就是南京人。 花雪看到资料里说谭友夏死于崇祯十年赴京科举的路上,如今科举已经结束,想必已经过世。听班主语气,也不知是否是熟人,但这消息来源他没法解释,便也没问。 花雪查系统时自然走神,班主以为他在幻想顾横波也给他来一个“去衣共榻”,伸手敲他脑袋:“怎么,是不是想我把横波请来,让她也试试你是不是能够坐怀不乱?” 花雪赶紧摇头:“不用了,娘。娘你看我和姐姐一起在家中住了这么多天,还不能证明吗?”班主没练过武,敲他几下以他的功力完全不疼,也就生受了。 班主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这几天表现确实不错,不过根本不能说明你坐怀不乱。说来你总说自己十三岁,其实是十四岁吧?怎么,是不是还没发育,给自己找个年纪小的理由啊?” 不等花雪回答,又转头问陈沅:“沅沅你有没有亲自检查一下?这可关系你以后的性福啊!” 花雪总说自己十三,是说的满岁,其实是十三岁半,虚岁十四。明朝用虚岁,而花雪还保留着星际时代的习惯。 听班主质疑,花雪又羞又气,满脸涨红,但是他总不能亮出来证明吧?他又不是顾横波,做不到说脱就脱。 只好无力分辩道:“孩儿早就发育了,说十三岁用的是满岁罢了。” 陈沅也被班主说得羞怯,花雪教她数学的时候也跟她说过满岁的计算方法,因此并不奇怪。 班主却不知道:“满岁是怎么回事?” 花雪见班主的注意力从身体健康状况上转移了,巴不得如此,赶紧解释:“就是以生日为标准,活满了多少年,才算多少岁。不满一岁的孩子用几个月,多少天。这样的算法算的是实际年龄。娘亲能一眼看出这样的计岁方式显得年轻,真是智慧过人!” 这倒是不难理解,班主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不过花雪的马屁她倒是不嫌简陋,直接受用了。 陈沅怕班主再拿她打趣,见这个话题班主失了兴趣,赶紧接上转移,问道:“娘你还没说,那位石斋先生,到底有没有坐怀不乱啊?” 班主却道:“娘怎么知道?要不要等我把你顾姐姐喊来,你详细问问她?” 陈沅不依,怎么老打趣她?冲班主撒娇道:“这哪好意思开口问啊!娘你还是看看女儿给你准备的礼物吧!”她也算情急生智,总算想起这个了。 言罢,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刺绣,却是一副团扇扇面,绣的也是兰花,比花雪画的还要精致不少。虽然两人都不是专业的,但陈沅除了练习曲艺以外,基本上专攻刺绣,前身跟先生所学颇杂,水墨上的功夫比之差了不少。 兰花是班主的最爱,光看幽兰馆种满了各色兰花就知道了。花雪和陈沅对班主爱好十分了解,自然送的都是兰花图。 班主接过扇面细看,绣工的确精致,但也不过如此了。苏州可谓“户户刺绣”,全苏州的女子,几乎没有不会这个的,班主也是个中高手,更是擅长作画,绣出来的比这个自然还要漂亮。当下心下奇怪,这礼物也太一般了吧? 花雪在一旁也是不解,陈沅先前分明跟他说过,那刺绣“上面还隐了个‘娘’字”,花雪看来看去,完全没有发现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姿国色醉八仙 班主抬头看陈沅时,却见其神色间掩饰不住得意,心中明白这刺绣肯定没表面上那么简单,里面应该暗藏某种花活。 心中一动,将手中扇面翻转,当即便是两声惊叹,多出的一声自然是旁边花雪发出的。 只见背面除了兰花以外,还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娘字。虽然字不是什么名家手比,水平只是一般,但秀气工整,显然是用了心的。而且这可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直接绣上去的。 苏绣有单面绣和双面绣之分。 单面绣背面一般都是装裱覆盖的,根本看不到,所以线头之类的破绽只要放到背面就算是掩盖住了,较为简单。 双面绣要求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这就要求从两面看时,都找不到线头,对藏头,即藏住线头的技术要求较高。而刺绣之时,要按次序非常均匀地排列针脚,不能疏密不当,否则会造成某一面的图案走形。这要求刺绣者除了技术高超以外,还要格外的细心和用心,更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 陈沅绣的这个显然应该是双面绣,但是双面绣的背面图案应该和正面一样,这多出来的娘字又是怎么回事? 班主不解,问道:“你这个是怎么做到的?” 不等陈沅回答,却又道:“你先不要说,我自己先研究一下。” 班主也是精通苏绣的大家闺秀,陈沅这刺绣又只是小机灵,而不是真正的技术创新,所以班主很快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你在需要出现字的地方,仿照藏头的技巧,在一面把线都给藏住了,这便相当于镂空,于是在这一面就出现了字。你们俩这是一个比一个机灵啊!” 顿了顿,又道:“你这样虽然技巧上没什么难的,但却需要更多的细心,花了不少时间吧?什么时候绣的啊?这可比那个小没良心的强多了,他那个画用没用上两个时辰?”言罢瞪了花雪一眼。 花雪报以委屈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着班主。心说:我要是画得时间长了,这礼物今天送的出来吗? 陈沅回到:“娘亲果然慧眼,女儿就知道娘您一眼就能看破。女儿自从当年受您庇护,免于受辱,便一直想给您准备一份儿心意。但是女儿绣工也就常人水平,只能别出心裁。好在和雪儿想处的时间久了,也算近朱者赤,学得机灵了点,这才有了些奇思。” 班主哼了一声,又瞪花雪一眼,插言道:“分明是近墨者黑。” 花雪继续委屈,不敢应声。 陈沅继续道:“说起来女儿也只是每天晚上绣个几针,拖的年份够久,但实际总时间并不多。倒是雪儿的画,虽然用时短,却确实是十二分心力专注其中。” 班主不解,复又看向花雪的画,反复打量,还是不懂:“我也算是个懂画的,但雪儿画人的这个技法,我确实从未见过。细细思量,也确实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线条如此之细,若非画的是昨日情景,时间不够,我会以为是用雕版阳刻之后印上去的。他这机灵抖得确实高明,但你说专注了十二分心力,却是怎么回事儿?” 花雪在一旁开始得意,却又被班主瞪了一眼,心知班主虽然总体上原谅他了,但心内其实还有诸多怨气难消,赶紧配合着接着做出委屈状。 陈沅解释道:“娘亲想必也看得出来,这人物线条虽然极细,但粗细之间,确实是运笔的节奏,而没有雕版的纹理。只是想象不出,到底如何才能让笔墨如此之细罢了,女儿说的可对?” “正是如此。” “这确实是雪儿灌注了心力所致。”也不等班主追问,接着道,“娘想必也知道雪儿功夫极好,是有内力在身的。雪儿正是把内力运于笔下,才能保持线条如此之细。” 班主摇头:“这不对。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会内功,内力运于笔下的定也不止他一个。怎么前人都不行,只有他可以?” 这问题稍微专业了些,陈沅觉得自己也不太明白,阳明公创出《易武》之后,应该也能像花雪一样精微操控内力,为什么他也没画出这种画?只好示意花雪自己解释。 花雪接过话头:“娘我跟您说,首先呢,应该是前人没动过这种心思,没想过要尝试这种画风。这个是最主要的原因。否则古人在竹简、木板上用刀勾勒,是可以做到线条如此之细的。” “这是当然,古人作画向来重意不重形,愿意格外夸大以突出特点,没有向你这样追求外在形似。说起来,从这幅画就可以看出,你对于外观本身的追求,多么强烈。怪不得你如此喜欢沅沅,果然是看上了她无双国色。你和那些纨绔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花雪赶忙看向陈沅,嘴里向班主解释,最关心的还是陈沅反应:“娘你这话说得孩儿都快无地自容了。沅沅姐这般倾城倾国,孩儿要是说不喜欢她外表,纯粹是昧着良心,而且谁也不会相信。但是孩儿要是只喜欢她外表,终日在梨园陪伴不就得了,何苦为姐姐寻什么自由?” 陈沅心里倒是不担心这个,以甜蜜幸福的微笑回应花雪。 班主听花雪的意思,只以为所谓自由只是指帮她赎身,但是她却能理解花雪的意思:花雪帮她寻找的不只是身份的自由,还有精神的自由。教她文韬武略,功夫算术,这些甚至可以让她脱离他,独立生活发展。如果只是沉迷她美色,应该做的反而是将她牢牢绑在身边。 班主见两人又开始眉目传情,心中又是一堵,打断道:“这个算你说得通。接着说你这画法难度在哪。” 花雪便又给班主讲解了一下内力精微控制,既要保持笔毛的坚挺,又要不损伤宣纸,同时还要分心作画,不使构图走形,其中的诸多难点所在。 班主听得似懂非懂,但总算是明白了两点:一是以花雪的能力,一次性最多也只能画这一幅,就不得不休息;二是花雪居然在教陈沅内功。 第一百一十九章 学贵有恒何九转 班主不解:“你以前为什么不教沅沅功夫?难道因为她以前还不是你的人?” 瞬间冷场,别说花雪手足无措,连陈沅看花雪眼神也有些飘忽。 好在花雪反应快,知道这个理由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当然不是!” 但自己和前身的区别不能解释,也多亏他这些日子编理由已经很熟练了,心念电转便有了答案:“孩儿以前根本没想到啊。沅沅姐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停!”班主打断花雪,“后面那句《洛神赋》的,就不要显摆了,前面那句出自哪里?我怎么没听过?” 花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句出自《红楼梦》,是宝玉初见黛玉时的描写,曹雪芹他爷爷曹寅这个时候都还没出生呢。当下也不脸红:“这是孩儿发自肺腑的赞叹,来自灵魂的声音。” 这也不算撒谎,他这句解释其实并没说这句话是他原创的,但在这个语境却是言下之意。 陈沅被爱郎夸得心中窃喜,两颊泛红。 班主无奈,爱情到底多降智商啊? “好吧,就算是你妙手偶得,以后这种关着门你们小两口自己说。现在接着解释刚才的问题。” 心下却也惊叹花雪居然还有这等文采。她本来就爱这个,心底看花雪愈发顺眼了。 “孩儿先前也是糊涂了,只觉得保护沅沅姐应该是自己的责任,却忘了应该让沅沅姐有自保之力。早先的时候觉得有娘亲庇护,沅沅姐应该没有危险。后来心思偏激了,便也没想到要教姐姐功夫。” 顿了顿,见两人接受了这个理由,花雪又道:“倒是也有客观上的原因。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孩儿一共知道两套内力修炼功法,但是一个我原来练的不适合姐姐,一个我自己也没练过,教不了。这次是我改换了新功法,才能教姐姐。也是三年来在算学上有了极大突破,才能顺利领悟新功法。” 花雪深明承认错误的精髓所在,必须先承认主观上的错误,以取得原谅,在对方接受后,心平气和的前提下,解释客观原因才会被理解。否则就是“净找客观原因”,认错态度不良好,容易激化矛盾。 陈沅在一旁着急了,问道:“雪儿你为了教我,把自己内功心法换掉了?这样不会出问题吗?”班主不懂这个,但她也关心花雪,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花雪摇头:“没问题的。这两种内功都是阳明公所创,根本上一脉相承。我对于这两门内功的理解又足够精深,所以完全没问题。按照原本先生对我的培养,或许真的是《浩然正气》更加适合我。但是这三年来我走了弯路,学的都是些杂学,原本儒门的东西,并无精进,《浩然正气》与现在的我并不匹配。我之前尝试《易武》的时候,意外发现《易武》与现在的我的契合度极高,近乎完美,改功法倒不是为了教姐姐。只是教姐姐的话,浅尝辄止即可。” 陈沅却是有些自责了:“这么说,是因为我,这三年来,你才走上弯路的吧?” 花雪连忙摇头:“不是的,没有先生指引,靠我自己领悟,《浩然正气》还是太深奥了。毕竟是阳明公和孟子的思想境界。” 陈沅这才心情好受了些,一旁班主却开始不爽:“都是那老没良心的,不负责任,留下咱孤儿寡母的。”言语中完全无视了她自己还是待字闺中,根本没出嫁的事实。 花雪无奈开始转移注意力:“娘亲您还没说喜欢我们俩谁的礼物呢?” “嗯?这倒是不好评判了。”班主为难状,“雪儿你这礼物从心思上更为精巧一些,毕竟是相当于开创了一种新的绘画技巧,价值和意义也更大一点。尤其是你画娘的时候,完全凭借自身记忆,却能画得如此形似,可见娘亲在你心中的确是有分量的。” 花雪心知先评判的肯定是输,但还是一副得意的样子。毕竟他不会情商低到真的跟陈沅争胜。 果然班主接着道:“但是跟沅沅的礼物相比,我还是更喜欢沅沅的这个。沅沅绣这个扇面,既花了心思,又耗费了时间和精力。可不是你这一个时辰的所谓专注就能比的。” 说完,便对花雪使用了传说中的“摸头杀”,接着说道:“你呀,就是小聪明太多。但也因为太聪明了,学什么都快,反而失了恒心。就说那功夫,我虽然没练过,但也知道是需要日积月累的。你遇到挫折便换新的功夫练,恐怕不是上策。什么时候你要是恒心能达到你自己小聪明一样的高度,娘就放心了。” 恒心吗?花雪自省,却发现至少前身并不缺乏恒心,至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看不到希望的前提下,三年来坚持不懈寻找赎出陈沅的方法。前身的失败应该不是恒心的问题。 那么自己跟《浩然正气》不匹配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前身的恒心呢?毕竟心学,讲的就是个心字。花雪扪心自问,应该不是如此。 班主误会花雪没有恒心,原因应该在于花雪好像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什么都学了一些。但是这根本是受到的教育的体系是如此,通识教育要求受教育者什么都会一点儿。而花雪跟小姐一同接受的精英教育,更是要求他在全面的同时,还要都达到一定程度:小姐会的跟班要会,这样才能接的上话;小姐不会的跟班更要会,这样才能帮小姐处理问题。 花雪暗自摇摇头,自己适应不了《浩然正气》,应该和恒心无关。 班主见花雪陷入反思,觉得花雪重视她的意见,听得进去她的劝说,还不算无药可救,心里更喜欢这个儿子了。 当下也不打扰他反思,转头对陈沅道:“沅沅你心思灵动又不失细腻,相当难得。不过这绣工嘛,就跟雪儿的画技一样有些差强人意了。娘倒是认识一个比你小一岁的女孩儿,绣工是一绝。那柳如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甚至不知道是否答应。在她来之前,娘先把那小姑娘找来陪你如何? 第一百二十章 恩当顾面以十全 陈沅对于有同龄女孩儿作伴是欢迎的,但心中却也警惕:“刚刚雪儿说请柳如是来,娘您还担心他监守自盗呢。怎么这会儿,娘您也给我推荐起什么姑娘来了?” 班主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解释道:“却是雪儿的作为提醒了我。” “提醒?” “是的。这几日娘正在为一件事烦恼,正没有主意。刚刚雪儿说要请人陪你,并且给你做个西席,确实提醒了我。” “娘亲为甚么烦恼?” “你可知道董家绣庄?” “当然知道。董家绣庄怎么说也是两百年的老字号,活计十分精细。如果沅沅没记错,梨园姐妹们身上的衣服,除了个别是自己私下购置的,大多都是统一在董家绣庄订制的吧?” 梨园相对于半塘,相当于培训基地和营业机构的区别。开门唱戏是有的,甚至有人延请,也登门演出。但是皮肉买卖,在这里是禁绝的。如果有人赎身,梨园自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但是只想短期的皮肉交易,为防止带坏了风气,是被严厉禁止的。这边毕竟孩子太多,如果有人偷尝禁果,将来梳笼时,谁还肯出大价钱? 正因如此,梨园的少女们除了偶尔登场时得几个赏钱,是没有一对一追求的恩客的。 像花雪之前那般能够三天两头到梨园探望陈沅,对于其他人来讲是根本不可能的。花雪完全是凭借先生跟班主之间的关系才得以如此,梨园上下皆知班主对花雪的放纵,早就见怪不怪,并不阻拦。后来花雪打上幽兰馆的事情,除了被找去制止花雪发狂的陈沅以外,梨园这边是一概不知的。而且即便知道,班主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阻拦。 当然,耐不住寂寞,可以去半塘接客,这种要求,梨园还是很通情达理,很容易答应的。 没有单独的恩客,梨园上下的衣食自然是统一采买,其中大部分绣品,正是采购自董家绣庄。 班主点点头:“雪儿也是,都不知道给你买新衣服。你这身衣服,竟还是梨园的款式,也是在董家绣庄订制的。” 花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到的便是这一句,暗骂自己愚蠢,赶紧回到:“是孩儿疏忽了,只觉得无论什么衣服姐姐穿起来都显得那么漂亮,倒是忘了给姐姐购置新衣。” 陈沅心中窃喜,为花雪辩解道:“这倒是娘亲错怪雪儿了。雪儿他衣服不穿破从来是不知道给自己买新的的,哪里想得到给我买新衣?我却也没有这方面的偏好,女为悦己者容,只要在雪儿眼里我还是漂亮的,我穿什么衣服又有什么所谓?” 班主对他们花式虐狗表示无奈,扶额告诉自己没有看到,继续道:“董家绣庄虽然还照常经营,但其东家却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陈沅对于班主推荐的人选,心中有数,比绣工,同龄何人能跟董家小姐比?只是不知这董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嘴里却是问道:“什么麻烦?” “董家是苏绣世家,但一直人丁不旺,这一代更是只有一个千金。前年,董家掌柜撒手人寰,便只剩下孤女寡母,支撑家业。董夫人白氏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她自小跟父亲学了满腹经纶,经世济民的能力没有,但吟诗作对的本领不缺。嫁人前,跟娘是极好的闺蜜。嫁人后,娘也经常和她书信往来。逢年过节,也相互探望。但自丈夫离世,白氏不愿在城中的旧宅中继续住下去,睹物思人,倍感悲伤。于是花了一笔钱,在半塘河滨筑下了幽室,带着女儿隐居其中,过着与世相隔的恬淡生活。不仅绣庄的事全委托伙计去掌管,就连跟我们这些闺蜜的来往,也几乎断了。她那幽室跟幽兰馆近在咫尺,这两年却几乎从未与我照面。若非我一直让人盯着,恐怕还不知道她家出了乱子。” 花雪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乱子,这桥段太明显了,当下插言道:“是伙计侵吞了绣庄的钱财吧。既然说是乱子,是不是还账目亏空,欠下了高额债务?” 班主惊奇的看向花雪:“雪儿你自称料事如神,倒也不算吹,正是你说的那样。” 花雪却问:“绣庄的账目往来,就算做得再假,顶天了能欠多少银子?一两千两?这对你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娘亲帮她还了不就行了?” 班主点点头,又摇摇头:“钱虽然不少,但对娘我来说却算不上什么。而且娘发句话,也没有几个敢去催债。但是麻烦的是,白氏母女,皆是刚烈高傲的性子,不愿意受人恩惠。白氏因为丈夫离世,本就心中郁郁,如今又被伙计伙同外人欺凌,当下一病不起。董白,也就是董家千金,这些日子为母亲看病,已经将手里银子花的所剩无几,白氏的病却还没有太大起色。如果我不出手帮忙,说不得过几日她就得把自己给卖掉筹钱。我可以让人不去逼债,难道还能逼人免费给她看病?” 花雪点头:“娘亲倒是可以帮她把药费付了,但是想瞒过她,却不容易。到时候说不得还落下埋怨,升米恩斗米仇,此法倒是不太合适。” 陈沅问道:“娘说受到雪儿启发,想必是想让我们请她来教我刺绣。到时候我们自然要奉上束脩,此乃天经地义。至于交多交少,却完全凭我们心意,交的再多,她也不会不好意思是吧?” 班主亲昵地点点陈沅额头:“还是好女儿知道娘的心意。不过娘建议你请她来,倒不只是可以教你刺绣。董白出生后,白氏视若至宝,取号青莲,悉心传授,诗文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堪称才德俱全。仅以才华而论,未必输于那名满江南的柳如是。” 陈沅看向花雪,她虽意动,却不会替花雪拿主意,男主外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 花雪却是相反,希望陈沅学会拿主意,当下道:“请人来陪姐姐的,当然是姐姐做主。姐姐不妨亲自拜访,若觉得合适,当即延请便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骑离京风云始 花雪虽然同意延请董白,其实心内不过是将之作为柳如是来之前的替补而已。毕竟正如班主所说,不知道柳如是什么时候到,甚至不知道她答不答应。 但在花雪心里,对班主给董白的评价并不在意,柳如是就文学和艺术才华而论,历来被认为是秦淮八艳中最出色的,何况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绣庄千金董白比? 无论是班主还是陈沅,对于花雪不主动接触董白,而是让陈沅亲自去接触的知趣的态度,都给予了高度评价,这才是不沾花惹草的好孩子。 其实大部分母亲对于自己儿子沾花惹草是报以鼓励的态度的,对丈夫和儿子从来都是区别对待。但是班主对于花雪和陈沅的爱恋,除了被虐狗以外,更多是看到了先生和她自己的影子,所以如果花雪负了陈沅,在她看来就是先生负了她自己,不可原谅! 由于按照习俗,探望病人上午去更加合适,班主决定第二天早上,领着陈沅去探望白氏。届时,陈沅跟董白接触一下,如果合意,便直接延请。至于花雪,跟班、护卫,禁止跟董白接触。 当班主向陈沅推荐董白之时,董白正陷入纠结之中。 半塘河滨,董家幽居,白氏卧病在床,董白在接待客人。 董白对面是一个乍看上去慈眉善目,眼神中却隐藏尖酸刻薄的婆子。 “钱婆婆,秦淮河畔的画舫真的安全吗?不会有客人逼迫?” “董姑娘你放心吧,秦淮河畔的画舫都是官舫,背后都是朝廷做主,哪个客人敢逼迫?不要命了吗?” 董白点点头,如果真的是朝廷在背后撑腰,画舫虽然常常离岸,毕竟还在城内,应该没有谁敢正大光明的挑衅朝廷。 “那钱婆婆,南京距离苏州不能说远,但也绝对不近。小白一介弱质女流,从未离开家门,这一路如何保证自己安全?” “这董姑娘你更可以放心了,这是朝廷官舫请姑娘前去卖艺,沿路虽没有官军护送,却也都是乘的官船,安全无虞。” “我即便在秦淮挣到了钱,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怎么给娘亲看病?” “既然请姑娘去,自然这些已经为姑娘谋划好了,不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南京教坊司的名头,安排个人定期给姑娘的母亲看病付账,那还不容易?届时也自然有人帮姑娘寄钱回家。姑娘也不用担心银子到家,缺斤短两,负责寄钱的人自然知道什么钱动得,什么钱动不得,定然是拖家带口的可靠之人,跑不了的。” “可是,可是。”董白明显还有种种顾虑,但是给母亲治病,家中余钱即将用尽,绣庄那边经营,她却也不懂,每日里账面上非但没有余钱,反而还亏损不少,董白几乎是走投无路,又要强迫自己答应。 董白一直试图找借口说服自己不去,也算灵光一闪,终于又有了借口:“钱婆婆,即便董白不顾自身之名,又岂敢让父亲泉下蒙羞?这事情如何能够答应?” 钱婆婆早把董白看穿,知道这些问题看似是她答应的阻碍,其实只要绕过这些问题,董白道理上就算答应了,只剩下心里还会接着挣扎:“董姑娘你这就多虑了,只要你改个名字,南京城难道还有人能认出你来?如果实在怕祖宗蒙羞,改个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董白明显被说动了,但抛头露面,逢迎卖笑,显然与她多年所受教育不合,更与她自己的性子相悖。 钱婆婆也不着急。她自然早知道董白这种家教的女子,不到走投无路,是绝不会答应出来卖的,哪怕至少名义上还是卖艺不卖身。她之所以不着急,是因为她对董白还算了解:死要面子,傲气十足,即便有人想要帮她,也会被她拒绝。至于其它谋生手段,她要是个男的,还能去考个秀才,弱质女流,能拿什么谋生?不外乎卖给这家还是那家。以董白的爱面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可能答应在苏州卖艺?离开苏州,首选自然是秦淮,那她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钱婆婆以前听秦淮河上的鸨母说过,这种傲气的女子,逼她就范,就像熬鹰。不能着急,一急,说不定她就寻了短见。得让生活一点点逼迫她,等熬到时候,她一步步堕落,最后自然就千依百顺,让干什么干什么了。 于是在董白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的时候,钱婆婆仍然是慈眉善目,什么也没多说,只说明日再来问询,连催促都不催促,反正该着急的是董白,她着什么急? 这一夜,在苏州,花雪和陈沅仍然在桃花庵过着平静的生活;班主在梨园回忆着先生还在的日子;陈洪谧想着白天处理的公务,迟迟难以入睡;崇祯担忧着大明的江山,睡得并不安稳;王承恩守着睡不安宁的崇祯屡屡起夜;张锦儿怀念着亡父,又为即将失去的童贞七上八下,心慌不已;白氏病魔缠身,昏昏沉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董白守着母亲,不知道该不该去南京卖艺;钱婆婆幻想着又一笔丰厚的赏钱即将到账,睡梦里都笑出了声。 东面,陈子龙翻着徐光启的遗稿,在母亲床榻前守夜;柳如是在前往苏州的船上,仰望着无尽的星空,一时间回忆起手把手教她的周老大人,一时间又想起南楼恩爱,笑语欢声,说是断了,断得了关系,难道还断得了回忆? 北面,两封八百里加急几乎同时送到京城,让内阁群相一惊,再惊,尽管深夜,还都集中在文渊阁,没有一个离开。先接到的是灾情报告,山西全境数次突降冰雹,人头大者屡见不鲜,最大者磨盘大小,蹭着就伤。关键是突如其来,无法预测,军民防不胜防,无计可施。后接到的恰恰是苏州送来的异人预测,第一条正是山西大冰雹,只不过预测的更加惊人,最大的冰雹将比人还大。崇祯信上并无对异人描述,只要求一有验证立刻报知。于是当夜,又是一骑八百里加急星夜出京,直奔苏州而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姝会面彼此知 花雪和陈沅照例早起晨练,卯时一过,两人收拾停当,吃过早餐,便去梨园找班主去了。 因为是去看望病人,不宜人多喧闹,班主便只领着陈沅和花雪奔着董家幽居而去。薰娘替班主处理常务去了,有花雪在身边陪伴,班主便也没带护卫。 班主和白氏是闺蜜,逢年过节,来往不断,董白自然是认识班主的。见到班主前来探望母亲,董白感动之余,却也怕班主提出帮助,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她也知道班主是做什么的,如果说去秦淮河卖艺,人生地不熟,无人识得她,也还罢了,要她在幽兰馆就近卖艺,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这时候的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班主不知道董白心里转了许多念头,见到卧床不起的闺蜜,心中伤痛,泪水便有些止不住,但是碍于看望病人要图吉利,又不得不强行止住,一时间双眼通红。 董白初时以为班主身后该是丫环和护卫,但看花雪分明是个孩子,显然不会是什么护卫,陈沅也全无丫环该有的畏缩,当下有些诧异。不过她此时心中百结愁肠,却也没有心情了解,便也没问。 花雪为了避免被误解他觊觎人家美色,扫了一眼室内没有藏人,根本连屋子都没进,就在院中守着。 陈沅则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董白身上,想要看看这个妹妹能不能和自己合得来。她是知道花雪望妻成凰,想要她组建以女子为核心的势力的。心中想着:“如果这个董白妹妹性情合适,自己这次实质上帮了她,今后说不得就可以当做雪儿说的骨干来培养,也算是我收的第一个属下了。”她却不知道花雪在心中早已把骨干给她选好了,差的只是寻找搜集。 董白心中心思太多,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陈沅一直在盯着她。但是一次看过去,在盯着,再看过气,还在盯着,如是者三四次,董白再白也发现不对了,若非盯着自己的陈沅是外观即可鉴定的确凿的女儿身,董白肯定以为是遇上登徒子了。 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脸上没花,衣服也没穿错,董白冲陈沅问道:“这位姐姐一直盯着妹妹,可是妹妹身上有何不对?” 陈沅最初确实是盯着董白看,但后来被董白发现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走神,在想着花雪让她组建势力的事情。 盯着人家被叫破,陈沅也是脸上发红,解释道:“啊!是姐姐失礼了!” 董白心里不爽,我自称妹妹是谦称,你还真认下姐姐啦? 陈沅继续道:“说来今次上门,却是有事相求妹妹。” 董白一愣,不明所以:“你我姐妹素昧平生,却有何事?” 陈沅笑道:“姐姐虽然痴长妹妹一岁,但一向身在隶籍,不学无术。” 说着往屋外花雪看了一眼,接着道:“月初的时候,与我自小亲厚的爱郎,终于在我梳笼之前,将我从隶籍赎出,从此可以长相厮守。” 董白先是惊讶陈沅竟然是隶籍出身,她一个大家闺秀,本来是瞧不上这些人的。但她如今差一步就要去秦淮卖艺,虽是民籍,又与隶籍何异?倒也不会因此看轻陈沅。何况陈沅虽遮着面纱,但看气质并不弱于自己,她自己不说,任谁也猜不出她竟是这种身份。董白还以为她是班主侄女之类的王家贵女呢。 及至陈沅说看着花雪说花雪赎她的时候,董白才明白二人关系,看窗外花雪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即便花雪家中富贵,若是没有难度,哪至于如今才赎身?花雪肯定是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阻力,才能拿出这笔钱。即便因此被家中驱逐,如此重情义的男儿,年龄再小也是大丈夫! 哪个少女不怀春?董白此时已经开始大量的脑补。她也曾幻想自己的未来夫婿如何如何,此时对于陈沅自然充满了羡慕。又思及自己处境艰难,说不得有一日还得被逼卖身,是不是届时也会有谁解救自己? 陈沅仍在继续说:“姐姐想着在结婚当日,可以让夫君穿着姐姐亲手缝制的礼服。只是姐姐手艺实在拿不出手,期盼着能延请来个中高手指点一番。娘亲便向姐姐推荐了妹妹,说妹妹绣工,苏州闺秀中当属第一等。姐姐今日前来,便是想请妹妹不吝指点一二。至于束脩,夫君他筹钱的本事,也是苏州第一等的,保证不让妹妹吃亏便是。” 董白这才明白陈沅来意,黑暗中仿佛看到希望的曙光,心情激荡之下,都没意识到陈沅对班主的称呼是娘。 她虽然是商户人家出身,受母亲教育熏陶多年,却也是个耻于谈利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到底能给多少束脩。 陈沅虽然不知道董白已经动了去秦淮卖艺的念头,但看她纠结的神色,也明白她的确是缺钱缺到一定程度了,否则不会如此激动。看在班主的面子上,即便董白才华不足,仅能教自己女红,这束脩也得按照她需求给足。接下来却是考验她才华的时候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求到妹妹。夫君他家学渊源,诗词书画不敢说精,却样样皆熟。然而姐姐对此一窍不通,如之奈何?姐姐却也有向学之心,便求了夫君,以百两纹银为束脩,延请女先生。以娘亲她的学问,本是最佳人选,但娘亲偌大家业,哪有时间教我?我观姐姐谈吐,想也是有学问的,不知道师从何人,是否能为姐姐引荐?” 董白又被百两纹银震了一下,往日里一百两她也不是拿不出,何曾缺过钱?如今娘亲缠绵病榻,却急需银钱救命。有这百两,娘亲定可痊愈!刚想自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回忆,便反应过来,当即问道:“姐姐你称呼王姨作娘?” 陈沅孺幕得看着王班主,解释道:“姐姐我自幼被卖入梨园,若非得到娘亲庇护,又怎能保住完璧之身,等到夫君赎我之日?夫君和我,感念娘亲大恩,皆已拜在娘亲膝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观暗测惊佳句 董白了然,她心知这肯定是王姨想要帮助自己,又怕自己不接受,才饶了这么个圈。 不过这种并非直接给钱的帮助,正是董白所需要的,也完全无损她高傲而脆弱的心。 在董白看来,只要自己努力教授陈沅,自己的才华又岂是金钱所能衡量的?束脩这种读书人的礼节,与金钱交易明码标价完全不同,这是师生情谊,无论多少,都是心意。 感激地看了班主一眼,董白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间。她决定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不能让王姨在她的晚辈面前失了面子。 “妹妹的学问传自家母。姐姐也看到了,家母卧病在床,却是不能教姐姐了。不过妹妹自问已经得到家母真传,诗词书画皆有所得。虽不敢说冠绝同辈,但在往日里认识的闺蜜里面,妹妹确实不做第二人想。不如姐姐看看妹妹书画,是否入得眼?妹妹毛遂自荐,希望可以作姐姐西席。” 陈沅就笑:“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虽然对此一窍不通,却也知道妹妹才华当是极好的。不过可不可以,却不是姐姐说了算。夫君他虽然碍于礼数,没进屋来,但是耳朵却是竖着呢,是否延请妹妹,也是夫君说的算。” 董白意外地看了一眼花雪,对花雪的听力有些惊讶,却也没心思关注这些细枝末节,当下道:“那便请姐姐出题吧!” 题自然是早就和花雪商量好的,陈沅也不矫情,直接道:“夫君曾跟姐姐说过,只要三个问题,都难不住妹妹,教姐姐就绰绰有余了。第一个问题,最为简单,《千字文》开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怎么讲?” 董白一愣,心说看你谈吐,怎么也该上过蒙学,识得文字,这《千字文》难不成还不懂?会《千字文》就能教你的话,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 “天地玄黄,实质上是天玄而地黄,玄是天的颜色,黄是地的颜色。‘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洪荒则是形容无边无际,没有尽头。这句话简单解释就是:天是玄色的,地是黄色的,四方上下没有边际,古往今来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陈沅点点头,花雪跟她说过,这个问题考的是什么“世界观”,只要回答的条理分明,没有明显的常识错误就行。虽然不明白世界观是什么,但是毫无疑问董白是通过了的。 “第二个问题,稍微难一点,《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孟子的观点。荀子则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还有告子则说‘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你支持谁的观点呢?如果你编写《三字经》,会把这段改掉吗?” 董白虽然身为女子而不能科举,但她从母亲处传承了外祖父的一身学问,这种最基础的经义她还是知道的,不假思索道:“先不说我支持哪一种论点,只说《三字经》作为给孩童启蒙的读物,任何人编写,都只能说‘性本善’,而不能说恶,这是对于孩童的正确引导。就像曾子杀猪,曾子虽贤,毕竟不是圣人,平日里过失之类的必然是有的,但是当着孩子的面,却必须塑造自己正面的形象,一切都是为了教育孩子。” 陈沅点头,这一问关键就在这里,董白这已经过关了。至于董白自己对于善恶的理解,对于教书根本无关紧要,花雪说这叫“价值观”,因人而异,并不强求。 董白不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继续回答前面的问题:“家中出事以前,我一直是相信性本善的,至少我自问从未有过坏心。然而家中伙计如果只是从账上拿些钱应急度日也便罢了,为何还要陷害我母子,让我母子背上巨额债务?自从母亲被气病,我再也不相信性善论了,人性绝对是恶的无疑,善良皆是来自后天引导。” “妹妹言之有理!”陈沅先肯定了董白的说法,目光却又看向屋外的花雪,“雪儿他小时候也是调皮极了,显然是性本恶的。” 摇摇头,不再回忆幼时的趣事,陈沅接着道:“第三个问题,妹妹家中的境遇,姐姐也听说了。妹妹想必有满腔的心语,不吐不快。妹妹不妨行文一曲,暂吐心扉,或诗或词,皆无限制。”花雪说诗词最能体现“人生观”,这才是第三问的核心,不过这也不是这关通不通过的指标,只要她写的诗词通顺,合辙押韵,格律不要跑得太偏就好。 第二关比第一关难了那么多,董白心中还担心第三关陈沅会问出什么刁钻问题。听明白只是作文,当即放下了心。又有心思卖弄才华,当即决定尽己所能,能写多好就写多好。 董白又不是曹植,没有七步成诗的本事,诗词自然不是一时片刻即成的,需要构思。陈沅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等着。 董白取来纸笔,目光看向窗外,心中构思起来。 屋内静悄悄地,只有白氏昏沉间,偶尔呻吟几声。忽然屋外传来几声鸟鸣,声音婉转,似是流莺叹息晚春将过。 董白被鸟鸣一惊,先是思路被扰,后又因此迸发了新的思路,当即提笔,转眼间一首七绝即成。 陈沅来到桌前,看着董白工整清秀的小楷,虽然她看不出来是仿的哪家的书法,但也知道这书法至少比花雪强出太多。 细看内容,诵读出声:“泪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岂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班主被这诗吸引了注意力,赞了一声好!病榻上的白氏似乎也听到女儿的心声,挣扎了一下,嘴里嘟囔了一句,复又安静下来。 至于门外的花雪,自然也听到了,同样被诗句所惊艳,心中充满了不解:“这难道就是这时代大家闺秀的真正实力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小姐,都能做出这种程度的好诗,柳如是该如何?陈子龙、吴伟业又该如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口同声赞好诗 有才的不一定能写出好诗,但能作出好诗的一定有文采。 董白这诗,不仅合辙押韵,对仗工整,还能借物抒情,动静结合,相得益彰。窗外欢快的黄鹂和屋内之人的愁思对比映衬,更显得屋内之人愁思之深。更深去想,那不解人意的黄鹂,岂非是那些说风凉话的吃瓜群众的最真实写照? 南宋诗人陆游曾说“只道真情易写,那知怨句难工”,董白这诗几乎接近了陆游的境界。怎能不让听者皆为之震惊? 陈沅吟诗作赋并不精通,说不上这诗哪里好,但是她常年学戏曲,唱诗词,对于诗词好坏的基本判断还是有的。只是觉得越读这诗,就越能体会到董白的愁。再听闻窗外的鸟鸣,虽不知到底是不是黄鹂,但那鸟叫得越欢快,陈沅就也越能体会董白的愁。一时间只觉得对于董白的愁思感同身受,差点也落下泪来。 班主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名副其实的才女,对于诗词也算行家里手。董白这首诗即便达不到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也已经很有几分摩诘诗的感觉了。能够把绘画美、音乐美与诗歌美充分地结合起来,这诗伪托王维的名下,几乎都找不出破绽,即便是王维,也不可能每首诗都比这水平高。 班主当即给陈沅讲解了一下这诗的好处,陈沅自然是叹服。 至于董白,她虽是才女,但也对自己作的这首诗惊叹不已,这诗对她来说也是一时灵感迸发,妙手偶得,已经是她的巅峰作品了。这诗一成,她就确信自己这一关测试过了。如果这样的诗都不合格,那就不是请西席,而是刁难了。难道非得写出“明月几时有”才算有才? 花雪心中实在不解,这种诗才,即便养在深闺,也不该不为人知吧?像谢道韫等才女,不也名传千古了吗?怎么这个董白的名字,从来没有听过,是因为战乱而未能流传吗? 花雪犹豫了一下,对自己道:“就像上次探查张锦儿是为了防止她是刺客,这次我也同样不是窥探董白隐私,只是想知道她是否青史留名。” 按下心中窥探女子隐私的罪恶感,花雪让系统鉴定董白。 系统显示鉴定结果: 姓名:董白 种族及性别:人族董氏女(汉灵帝刘宏生母董氏一支) 年龄:13岁 职业等级:大师级苏绣绣娘,大师级厨娘,高级琴师,中级诗人,中级书法家,中级画家 属性:智力91,政治67,魅力96 天赋:空谷梦蝶,宜室宜家 空谷梦蝶:空幽梦幻的环境下,气质与环境融合,能力受到环境增益翻倍。 宜室宜家:精心照顾可大幅增加被照顾者抵抗力,长期照顾可增加其天寿。 超凡之力:无 传记:董家绣庄千金,其母姓白,故名白,仿同名的李白取号青莲。父已故,母病重,自小学得满腹才华,却无生活经验,缺乏直接谋生能力。 花雪此时已经呆掉了,这董白和他年龄几乎一样大,职业能力却比他三世加起来看起来还要多一些,到底谁是穿越者?花雪觉得自己信心受到巨大打击,双大师级职业,这果真是十三岁孩子能做到的? 如果这样的能力都不能名留青史,封建社会对于女子才能的埋没未免也太吓人了吧?花雪对于自己是否能够拥立陈沅成功,已经开始怀疑了。 如果说这个时代绣工地位太低,名字难以流传,厨师做的饭都被吃掉了,后世尝不到,琴师的演奏,连《广陵散》都“从此绝矣”,后世听不到无从得知也就罢了。但这中级的诗人、书法家、画家,是这个时代最扬名的职业,也是最容易流传后世的职业,这总该能青史留名吧? 这董白如此诗才,即便人无法在历史大潮中留下浪花,诗文总可以流传吧?苏州才子佳人的典故那么多,众多才子如群狼一样盯着城里为数不多的才女,怎么可能漏掉这样一位大才?或许后世无有董白之名,这诗却可能通过种种方式流传下去。 虽然如果不是陈沅要求,董白不一定能灵感爆发,做出这么好的诗,看起来这首诗是在花雪的影响下产生的,原本的历史不一定有。但是花雪认为,这首诗本身可能是董白灵机一动,妙手偶得,但其中词汇,语句,实际上应该是董白早有构思,却未成型的。只要机会合适,灵感爆发,董白成诗或许词句与这首诗有差异,但整体上很有可能是大致相同的。 于是花雪不搜索董白,直接在系统中搜这首诗。 这一搜之下,居然搜到一首只有两个字差别的诗,叫做《绿窗偶成》:“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虽然只有“泪”和“病”,“岂”和“亦”两字之差,但这两首诗意境却是截然相反的。 董白的诗是因为母亲生病,心中忧愁,黄鹂的欢乐只让她更加忧愁。 搜到的诗却是作者自己病了,心中虽愁,却因为受到黄鹂的欢乐感染,愁中反而透着乐观积极。 两首诗写作时的境遇不同,但是巧合到这种程度,除非是某个人刻意修改了前人所作,否则定然是一个人无疑。 花雪抱着十足的信心扫了一眼作者名,当即就是一呆。作者名赫然是“董小宛”。就连姓都一样,董白就是董小宛已经毫无疑问了。 花雪只觉得世界这么小,怎么随便招个西席,就能找到计划中的人? 班主一共推荐了两个才女,一个顾横波,一个董小宛,竟然全都是秦淮八艳中人。如果再加上陈沅,和托陈子龙延请的柳如是,秦淮八艳已经七到其四了。这到底是秦淮八艳相互有命运的吸引,还是自己气运在身,心想事成? 若非是秦淮八艳里确凿没有姓王的,年龄也对不上,花雪已经开始要怀疑班主娘亲是不是也是其中一个了。 再回忆先前遇到的女子,花雪摇摇头,到底还是不会那么巧,无论是张锦儿还是薰姨,都不会是剩下三艳。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五陵年少寻恩物 想到张锦儿,花雪才醒悟,系统能知道锦儿姓张,应该是可以直接鉴定出董白就是董小宛……的吧? 系统解释道:“资料中显示,董白是以后才改名叫董小宛的,所以她如今还没有董小宛这个名字。系统无法从本世界信息知道她会是将来的董小宛。如果需要资料库匹配,由于资料来自平行位面,而非本位面,并不能保证得到的结论正确。” 董白三问已过,门外花雪又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陈沅自然认可这位女先生。出于对董白才华的好奇,陈沅当下也不再拿姿态,直接请教起来。董白虽然才华横溢,聪明伶俐,却也没有教人的经验。只是陈沅问什么,便解答什么。 班主注意力回到病重的闺蜜身上,花雪还在和系统交流,陈沅和董白正聊得入港,门外却响起了叫门声。 院中的花雪探寻地看了董白一眼,见她点头,便去应门。他艺高胆大,又是光天化日,便也不问是谁,直接开了门。 却见门外是个满脸堆笑地老婆婆,见门打开,也没细看,张嘴就问:“董姑娘你想好了没?” 见到开门的不是董白,是个少年,当即一愣,问道:“小哥是谁?董姑娘呢?” 花雪还未回答,听到声音的董白已经听出是谁了,赶紧应声:“对不住了,钱婆婆,那事情董白不能答应!” 来这正是之前忽悠董白去秦淮卖艺的钱婆,要去秦淮卖艺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董白实在不欲其他人知晓。 钱婆是个眉眼通透的,看到花雪时就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这件事情有外人在的时候怎么能谈?董白就算想答应也不能答应了:她之所以动心去秦淮卖艺而不在半塘,还不是不想别人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钱婆踏进门的腿便要收回去,嘴里回道:“原来董姑娘家中有客,却是老身冒失了,咱们的事情晚些再谈也不迟。” 董白庆幸钱婆婆有眼色,心中已经打算回头去找钱婆婆告知她自己已经不需要去秦淮了。 这时候却听班主说话了:“门外是钱婆子?进来说话。” 班主声音也不大,钱婆却是吓得一抖,心道这下麻烦了,怎么会撞见这位?想跑却又不敢,心一横又把收回去的腿迈进去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内,扫了一眼一旁的董白和陈沅,心中揣摩陈沅是谁,弯腰作揖行礼,嘴里给班主请安:“老身见过王班主!却不知道班主在屋内,所以没进来问好。” “我听闻你近年一直在秦淮纳福,什么时候回的苏州?来半塘不去我那幽兰馆坐坐,来董家做什么?” 钱婆哪敢说真相?即便她百分之九十九确信班主猜到她来干什么,有那么一丝希望也得挣扎一下不是?她编瞎话的本领毕竟练了几十年,倒是比花雪编得还溜:“回班主的话,却是金陵城里有些个少爷,慕董姑娘芳名已久。知道老身是苏州人,就托老身来探探董姑娘口风,看看到底有没有嫁过去的可能。” 钱婆这么说倒也不完全是瞎话。托她寻美的金陵大少是有的,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有不少。但问题是指名道姓董白的却是没有,谈婚论嫁,明媒正娶更是绝对没有的。那些大少托她找的就是合适的玩物而已。这时代婚娶都是父母之命在先,哪家少爷又能自主了?而董白如今虽然负债累累,说到底从外祖父论还算四分之三的书香门第——绣庄艺术气息浓厚,当有一半算是书香门第,再加上母亲的整个,平均算四分之三。这样的家室,作妾都得是给极高门第,怎么可能同意连名分都没有? 班主心中通透,这话当然骗不过她:“你这些话只好骗骗董白,骗得过我?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捞食捞进我半塘来了。” 班主语气平淡,听在钱婆耳中却是炸雷,噗通就跪下了。 苏州有不止一个王家,毕竟王姓是大姓,班主所在的王家论实力甚至排不上这些王家中的前三。但是奈何这个王家因为不在官场,却反而获得了几乎所有势力的友谊,在官面上不足的实力,在私底下全补回来了。 哪怕是招惹了出过首辅的太仓王家,可能下场会更惨,但也有可能人家根本懒得踩她,趾缝里就把她漏过了。 但是班主却是这半塘的规则制定者,钱婆到半塘捞食被班主发现却不处理的话,今后半塘谁还听班主的? 钱婆心中绝望,脑子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董白明明应该是不想在半塘抛头露面的,怎么还会去联系王班主? 白氏婚后相夫教子,跟闺蜜们除了逢年过节,就几乎只有书信往来,不为外人所知。 钱婆之前也查过董白背景,那几个坑钱的伙计还活蹦乱跳呢,显然是没有背景的。董白又爱面子,不会把这事张扬出去,外人自然不知,也就不会被半塘的势力发现。 钱婆做了调查,心中有了底,她这才敢来。当然也有财帛动人心,董白这种质量的姑娘,哪怕只是经个手,中介费也是个天价。 她自然调查不到十余年前两个闺秀的友谊,却也是运气不好,正碰上花雪给陈沅请女先生启发了班主,使之前来援手。 在其他位面的历史中,董白是悄悄地去了秦淮,即便有人想伸出援手,也已经为时已晚。虽不知那两个位面的中间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也只能说这个位面的这个姓钱的牙婆运气太差。 钱婆尝试做最后的挣扎:“老身也不知董姑娘被班主看重。在秦淮时只说是董家绣庄的千金,也没说人在半塘啊!” 事涉董白,班主却得解释一句:“我却不是为董白来的,白氏是我幼时的闺蜜,我是来探病的,正好撞见你。” 钱婆当即就是眼前一黑,这也太寸了! “我要是听见有关董白半句风言风语,你自己跳半塘河吧。现在去幽兰馆外面,自己掌嘴二十,留下一颗牙,然后滚回秦淮吧。” 这是要留着钱婆出去宣扬董白受到班主庇护,却又不是因为入了行,而是母亲与班主有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六宫粉黛颜色失 钱婆留得性命,喜出望外,瞬间领悟班主意思,也不多话,连滚带爬出了董宅,去幽兰馆领罚去了。 班主却对董白冷了脸:“你以为秦淮河是什么地方?那是你能去的吗?你母亲醒来知道你出卖自己给她治病,我看她宁愿醒不过来!” 董白当然知道,这秦淮只要去了,自己这辈子基本就毁了。但是为了挣钱救母亲,之前不去也得去。现在陈沅高价聘请自己,自己还去秦淮不是傻吗?当即唯唯诺诺,只是一个劲儿认错。 班主也只是怒其不争,见董白认错态度良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批评的狠话便也说不出口了,只能一哼表示自己不满。 董白知道班主爱护之意,自然百般讨好不提。 花雪之前查看董白资料,跟系统交流,被钱婆敲门打断。听了钱婆来意,便明白另两个位面的董白就是这个时候被忽悠去了秦淮。心中庆幸自己道歉及时,又足够听话,这才及时挽救了董白。否则之后再寻找董白,说不得就要添许多麻烦。 明白了董白是自己计划中的一员,花雪心中自然便动了收服计划。 对于董家绣庄的人祸,在花雪看来是董白母女的危机,却是陈沅和他的机遇。他之前的打算便是办一家纺织作坊,靠更先进的织机牟利,同时招募足够的织工加以洗脑和训练。如果直接能够帮董白解决绣庄的问题,直接接手董家绣庄,可比自己建新作坊靠谱太多了。 只不过花雪想的是让陈沅收服董白,而不是自己,便没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而是打算回去之后,对陈沅暗授机宜。 董白家也是有丫环仆妇的,只是有的被支使去买药,有的奉命去当铺筹钱,都派出去了,这一上午才显得空荡。都是在府内多年,受过董家大恩的心腹,才肯在董家没落的如今还不离不弃。 快到晌午的时候,派出去的仆人陆续归来。董白将陈沅给的束脩留给管家的婆子,安排好了家中事务,便带着丫环跟着班主三人去梨园认了路。在她心里,能早一天给陈沅上课,就能心安理得的早拿一天束脩。 钱自然是班主出的,认了这个母亲,花雪和陈沅也不跟她客气。陈沅是觉得既已受班主大恩,这辈子估计还不清,也不差这些钱,这辈子孝敬娘就是了。花雪则是并不把这些钱看在眼里,穿越者的自信告诉他他可以孝敬娘亲的,远比这银子多。何况大花雪已经帮他送了娘亲一份大礼,尽管娘亲自己不知道,花雪却也不会跟她见外。 班主对于儿女不跟自己见外,心中自然是更加高兴的,她眼里也没有那点银子,若非董白性傲,她直接帮董白还债也不会含糊。 陈沅跟董白的约定是每日辰时中两人在梨园会面,白日里董白给陈沅上课,班主有兴趣就在一旁旁听。班主在书画上并不弱于董白,但绣工就差了不少。至于厨艺,除了董白母女和贴身的丫环外,就只有花雪才通过系统鉴定,知道这是个深藏不漏的吃货。 其实如果不是想让陈沅收服董白,而是只为帮董白解除麻烦,花雪只要把董白的手艺介绍给崇祯,就算不露脸,也足够做个御厨了。至于露了脸会不会被崇祯收入后宫,反正不是陈沅,花雪倒是不在乎。不过既然要收服,就不能推荐给崇祯了。 说起崇祯,这两日在陈洪谧的引导下,很是见识了几家园林,也听陈洪谧说了不少苏州曾经的密辛。对于兄长和祖父在位时的很多施政,有了跟以前完全不同的理解,也算是贴近百姓,了解民生了。这也就是陈洪谧才肯领着皇帝见识那许多弊端,换了别人,怎肯让上司知道自己执政之地漏洞那么多?至于为什么没说崇祯父亲执政期间的问题,他父亲才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算朝令夕改,政令也来不及在苏州大面积实行,就算想祸国殃民都还没时间。 每日里回到府衙,自然有一身孝服的锦儿服侍照料。如果是在皇宫,自然不会允许这种并不吉利的事情发生。但崇祯和王承恩都不是迂腐的,更别说在崇祯看来,自己一介君王,龙气护体,百无禁忌。 这一日正是三日孝期的最后一天,锦儿刚要回去歇息,便被王承恩拦了下来。 “锦儿姑娘,三日之期已到。今日睡前,就请姑娘把这一身孝服烧掉。新衣服已经送到姑娘屋里了。明日起,还请姑娘尽心服侍公子,如果姑娘肚子争气,说不得将来杂家还要看你脸色。” 锦儿吓了一跳,系统的鉴定不会出错,她自然不是王承恩心里认为的那样的受过训练的密探,哪里听得明白王承恩言下之意?她只道是王承恩敲打自己,当下惊慌道:“锦儿保证听话,一定用心服侍公子。锦儿能够被公子收留已是万幸,哪敢奢求其它?” 受过训练的密探一切应对都是模仿所扮演的身份,自然也该是锦儿这样的应对,王承恩只道这姑娘职业素养高,也没深究,点点头就回屋了。 锦儿回屋自然是照着王承恩吩咐做了,又在父亲灵位前一通祷告,对明天的到来,既害怕,又憧憬。 第二天一早,崇祯看着换上新衣的锦儿又是眼前一亮。 王承恩不是傻的,他见了锦儿前后的对比,自然发现纯白的衣服跟锦儿到底是有多搭。虽然没有系统鉴定结果那么准确,但是锦儿适合白衣服这个结论真是太显而易见了。两天时间,以锦衣卫的实力,调来纯白的丝缎给锦儿做一身合体的衣服简直不要太容易。 孝服虽然也是淡雅,或者叫素雅更加贴切,但毕竟不是以美观为用的,对于锦儿容貌的加成并不显著。锦衣卫送来的这套衣服,却是高手匠人量身打造的,专门为了美观而设计的。 穿在锦儿身上,虽然没了天赋的爆发,但95的魅力打底,加上本命的淡雅系服饰的加成,看在崇祯眼里,天地间已经完全失了颜色,只剩下眼中这么一朵白莲花。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七情稍纵春风度 崇祯这一天游园都是恍惚的。好在陈洪谧该汇报的之前也都汇报了,这一天也没有什么重要安排,倒是没耽误事。 这一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是不清楚的,但是第二天一早,是王承恩伺候的崇祯洗漱,整个一天都没有别人见过锦儿,崇祯也没有离开过后衙。 整整两天,崇祯没有召唤,陈洪谧便也没去打扰,锦儿入府的事情他也在场,又没有欺男霸女,他当然不会多事。 倒是吴伟业已经回来了,家中一切安好,他便也没在家多待,毕竟是跟皇帝一起来的,皇帝要用他时找不到他乐子就大了。他回来也只是在王承恩的安排下在后衙住下,没有大事,也没去打扰崇祯。 第三天一早,陈洪谧不得不去打扰崇祯了,京里的消息来了。 崇祯被叫起来时,倒是没有什么不满,他自己也觉得该起来了。之前只是以没有要事为借口拖延了两天,既然要事来了,他又恢复成那个勤政的崇祯。 屋里只有崇祯、王承恩、陈洪谧和吴伟业四个人,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锦儿,自然都没有机会在屋里旁听。 吴伟业将京中传来的消息读了一遍,就是说山西全境数次突降冰雹,人头大者屡见不鲜,最大者磨盘大小,尚未发现更大的,不过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具体何时何地遇雹也标注得很清楚。 四个人虽然都相信花雪既然说得信誓旦旦,便不会是信口开河,但是当预测真的被证实时,还是觉得莫名的震撼。 四人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崇祯才问道:“两位卿家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花雪是陈洪谧推荐的,陈洪谧不好先发表意见,目视吴伟业,示意他先说。 吴伟业回答斩钉截铁:“回陛下,完全没有可能。山西遇雹的消息发往京城的时候,还在花雪做出预测之后。没有理由花雪得到消息会比山西送出消息更早。” 崇祯转头看陈洪谧,陈洪谧道:“臣已经查过,直到昨天,街面上还没有山西遇雹的流言。即便花雪有特殊情报来源,从时间上看,他在做出预测之前得到的消息,也至多只能是最初的一两场冰雹。而那时候最大的冰雹也才拳头大,远远没到引起注意的级别。即便他提前得到消息,对于冰雹大小的预测也过于惊人。” 崇祯点点头:“虽然消息上还没有他说的比人还大的冰雹,但是已经有磨盘大的了,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那么已经可以认为他预测准确了。那么他做出的更加可怕的关于今后几年的天灾的预测,就更加有可能是真的了。” 顿了顿,崇祯叹道:“朕本来还以为先到的会是陈子龙送来的书稿,没想到反倒是京城的消息先到了。” 陈洪谧在一旁解释道:“苏州到松江,顺流而下,又是轻装简行,两日足矣。但是一来陈大人应该还要整理一下,二来书稿毕竟是重物,回程又是逆流,无论水陆,都麻烦一些。行程恐怕要翻倍。如果快的话,今晚之前,就能到。慢的话,应该也不会晚于明日。如果明日晚间还没到,臣就派人迎一下。” 崇祯点头,又摇摇头:“朕不是说他们慢,而是京城的消息来得太快了。” 众皆茫然,消息来得快说明效率高,这不该是叹息啊? 还是王承恩懂崇祯,插言道:“陛下是觉得消息来得快是因为天灾爆发得太早?” 崇祯点头。 三人恍然,崇祯最希望的当然是花雪预测错误,而即便预测得对,每隔一天没来证实,不正是说明灾情晚发生一天吗?灾情发生的越晚,留给朝廷应对的时间越多。 崇祯冲陈洪谧道:“你派人把小先生先请来吧,既然预测证实了,总要让他知道。” 陈洪谧领命而去。 花雪这两天早上照样和陈沅一起晨练,辰时便和陈沅去梨园给班主请安。 之后陈沅听董白上课,班主在一旁旁听,花雪则不遇多接触董白,尽量在院中与董白相互不照面的地方练武。几日以来,花雪和董白一句话都没有过交流。倒是让陈沅十分满意放心。 午餐是梨园提供,董白客居也不好意思出手,花雪也只做不知,他也没有理由说明他怎么会知道董白的厨艺。 晚上回到桃花庵,花雪也不教陈沅其他,只是可劲儿教陈沅数学。 陈沅问起原因,花雪也不隐瞒,解释道:“先前没有当务之急,姐姐先学什么后学什么,倒也无所谓。这时候,却有一处用到数学的机会。” 陈沅不解:“什么机会?” “先前我跟姐姐说的建议,以织坊的名义召集女工。如今董家绣庄遇到问题,我们帮忙解决,直接用董家绣庄的名义,不是比自己建一个织坊方便的多吗?而且董家绣庄是百年以上的老字号,信誉良好,招人容易得多。” 陈沅微一沉吟,问道:“你是想收服董白?” 花雪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姐姐去啊!董白才华这么高,又正是落难之时。姐姐只要帮她把问题解决,她还不感激涕零?虽然有市恩的嫌疑,但古往今来,收手下都是这么干的。” 陈沅不解:“我怎么解决?” 花雪道:“就是用数学啊!说起来董家绣庄遇到的问题,原本就在于账目被人作假,好好的进账反而变成了欠债。账目问题,归根结底是数学问题。只要你把我教给你的数学学懂,以他们做账的那点手段,必然在你面前无所遁行。” “账目有问题,别人看不出来吗?” “术业有专攻,积年做账的,自然都有自己的一套作假手段,不是行内人,基本看不懂。如果让娘亲请来厉害的账房,未必发现不了问题。但一来显不出姐姐手段,二来到底能不能发现也不保险,一旦打草惊蛇就麻烦了。而我教你的数学,包含一门叫做会计的学问,是专门用来清算账目的,比他们的手段要高出好多个境界。只要姐姐学会,之后去查账必然万无一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八字打开细雨迟 衙役到桃花庵找花雪,自然没找到,但梨园的门房已经得了班主吩咐,有找花雪的直接招呼一声。 花雪出门一问,知道是知府找他,回身跟班主母女打个招呼,便跟衙役奔着府衙去了。 刚到府衙前的街口,正好遇见东边另一个衙役领着一行人也是奔着府衙而去。那衙役见了花雪,喊了一声“花先生”,便把陈子龙给花雪的信递了过去。 柳如是听着衙役喊“花先生”,自然明白这就是请她回苏州的那位,不由得就开始打量起花雪来。 花雪身高不高,其貌不扬,武不见豹头猿臂,虎背熊腰,文不见羽扇纶巾,鹤氅皂绦。只有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娃娃脸,一身青衫白袍干净利索。 柳如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既看不出哪里有才,又看不出哪里有势,心顿时凉了半截。 花雪接过信,扫了一眼署名是陈子龙,当即就明白跟来的女眷和抬着的行礼是怎么回事儿。 冲那衙役一抱拳,一块银子便飞到了衙役手中:“有劳这位哥哥千里护送。” 转身又看向柳如是,扫一眼确认不会喊错人,低头又是一礼:“承蒙柳姑娘瞧得起,愿意做我家姐姐的西席,花雪感激不尽。还请柳姑娘先在府衙稍事歇息,待花雪见过陈知府,再安顿柳姑娘。” 柳如是回了一礼:“花公子客气。不过不知道花公子是否知道影怜一直不回苏州,是因为在苏州还有麻烦解决不了?如果花公子没有把握解决这些麻烦,说不得影怜还是尽快转身离开苏州最好。” 花雪一愣,他哪里知道周道登的几个未亡人,将柳如是赶出周府,还不罢休,连苏州都不让柳如是回?不知道就问:“什么麻烦?不知道陈知府能否解决?” 柳如是一噎,直接问陈知府能不能解决,陈知府是你爹还是你儿子啊?你说帮忙,他就帮忙? “这种小事,哪能劳动知府帮忙啊?” 言下之意,知府肯定能解决问题,但是人家知府肯不肯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出手啊? “牵涉到我家姐姐的事情,在我看来没有小事。柳姑娘且安心,知府大人肯派衙役引路,这事情就会管到底。柳姑娘可是应府衙召唤而来,谁敢挑事儿就是挑衅府衙。” 柳如是扫了一眼衙役一行从松江带回来的行礼,心说:“这衙役去松江的公事是这些东西吧?带我来难道不是陈子龙和你之间的私事吗?” 见柳如是不信,花雪问道:“柳姑娘的意思,是希望我请陈知府帮你打声招呼,还是想看我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 “花公子要是自己能解决,还是尽量不要麻烦知府大人吧。” 花雪点头:“也好,柳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几人边说边行,这就到了府衙。自有衙役领着柳如是主仆偏衙歇息,花雪和松江来的书稿一行直入大堂。 等闲杂人等放下书稿,出了大堂,花雪仍是抱拳给几人行礼:“陛下,王公公,两位大人,可是我先前的预测,已经有了验证?” 王承恩把京城来的消息递给花雪,花雪扫了一遍,跟系统资料一对比,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看这个趋势,接下来一个月,这冰雹陆陆续续还得有,并且不止山西一地。不过冰雹最大的地方还是在山西没错,其他地方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频繁。” 吴伟业赶紧记下,四人已经完全相信花雪的对天气的预测了,那就不能疏漏了。 陈洪谧问:“丰年你有没有什么驱雹秒法?以往头上扛着筐类似的方式,冰雹小些没问题。但这么大的冰雹,蹭着就伤啊。” 花雪沉吟道:“我倒是构思了一种方式,但是只是理论上可以,到底实际行不行,没有验证过。” 崇祯大喜:“先生请讲,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花雪道:“陛下当知道,当山足够高的时候,有时候云会在山腰。这说明看似天高,遥不可及的云彩,实际上离我们并没有那么远。云浮于空中,就如船浮于水上,之所以不沉,是因为形成了一个不漏水的整体。越是将要下雨的云彩,因为凝结的雨滴更多,就如载重更多的船吃水更深一样,更矮,离我们更近。” 见几人理解自己的意思,花雪继续道:“这样一来,当云离我们足够近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可以影响到天空中的云层的。” 崇祯不解:“难道都爬到山上?可离山远的地方怎么办?” 花雪摇头:“冰雹不仅来的迅猛,去的也快,等发现了爬山,爬到山上基本也就停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都在山顶待两个月吧?” 不等崇祯再问,花雪问道:“陛下见过烟火?火炮之类的?” 崇祯点头。 “类似烟花的方式,将粉末状的细沙,用火炮直接打入云层散开。破坏云层的整体性,在冰雹还没有凝结到特别大的时候,就让它提前下下来。” 四人恍然,皆是惊叹!竟然还可以这样!这听起来完全可行,没有漏洞啊! 惊叹过后,王承恩道:“陛下,如果按花先生这种方式,岂不是可以直接影响降雨的时间?按照《西游记》里的说法,这是龙王爷的职司啊!” 崇祯一愣,可不是嘛!这难道就是“唤雨”的仙术的雏形?这是凡人推演出了仙术,还是仙人将仙术传授给了凡人? 不等崇祯回答,花雪在一旁插言:“陛下如果想要愚民,搞得隐秘一点,再引导一下舆论也是能做到的。但是接下来几年天灾再来的时候,可就不好办了。这时候引导得越虔诚,到时候对朝廷威望损害就越大。” 崇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被“仙术”震得还有些发懵:“花先生你这真不是仙术?” 花雪自己能分清科学和超凡之力的区别,但其他人哪懂科学?花雪这才明白王承恩那么说不是想引导,而是他自己已经信了。 摇头解释道:“这也是天行有常,对自然现象的应用。能够违背这些的,才是仙术。” 第一百二十九章 九霄炸响祭天礼 对于向云层开炮这种事情,崇祯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毕竟是向天开炮。 而且崇祯觉得就算自己没有顾虑,命令真的执行的时候,下面的军士怕是也不一定敢。 陈洪谧在一旁就问:“丰年,你说的这个做法且不论是否可行,军士们真的有勇气炮口向天,冲天开炮吗?” 后世军警冲天鸣枪示警几乎是标志动作,花雪倒是没想过这个时候的军民会有这种畏惧。不过随即花雪就有了主意:“这还不简单?愚民的套路你们应该比我熟啊?就说是给龙王送礼,但是天空太高,人上不去,便用这种方式将礼物送上去。就跟烟花一样,把这当做祭天的新方式不就行了?不过就像之前说的,愚民的限度还是要把握好。” 四人互相对视,崇祯点点头,算是下结论:“这个可以有。” 随即四人又对需要把细沙打到多高的高空,怎样保证爆竹不提前爆炸等细节问题咨询了花雪的意见,花雪知道的直接解答,不懂的,比如做爆竹的细节问题,就让他们去直接问做爆竹的工匠去了。 四人这才反应过来,花雪其实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也是术业有专攻而已,于是看花雪的目光便又从看神恢复到了看人。再从花雪的外观回忆起他才十三岁,四人赞叹花雪神童的同时,看花雪的目光也各自慈爱了几分。 待到四人对于这个方法都没有什么疑问了,众人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从松江来的书稿上。 陈子龙已经附了公文说明,这些资料都是《农书》中水利卷的书稿,占《农书》全部的大约六分之一篇幅。书稿虽不是徐公手稿,但也是后人工整抄录的,其间也有陈子龙亲自操刀的。另外还有几卷与水利相关的参考资料。陈子龙自言把家中有复数藏本的相关资料都送来了一份。也多亏陈子龙读书时有抄写的习惯,否则很多资料书还拿不出抄本。 另外还有有说明《农书》的大致分卷: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蚕桑广类、种植、牧养、制造、荒政。也说明了荒政占总数约三分之一。如果花雪觉得更需要哪一部分,可以去信让他专门将该部分先整理好送过来。否则他就先整理荒政部分,待花雪将水利部分编纂得差不多了,招呼一声他再送来。 其实花雪本来的意思是各自编纂整理一部分,可以缩短整理整部书的时间。不过陈子龙怕花雪没有这方面经验,把当务之急耽误了,私底下的打算是对于水利这种当前重点,两路分别编纂,以策万全。 几人中显然吴伟业对书籍兴趣最大,他也将留在苏州跟花雪一起编篡《农书》,便问花雪:“花总编纂,你看我们是就直接整理这水利卷,还是让陈子龙送别的卷过来,水利卷部分让他在松江整理?” 花雪资料库中有《农政全书》全本,整理哪卷对他其实是无所谓的,当即道:“他既然送了水利卷来,这又确实是当务之急,我们当然就从这卷开始整理。吴大人既然称呼学生总编纂,学生便也不客气,托大应了。早听闻吴大人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还有劳吴大人将这些书稿都扫一眼,倒也不用细看,先列个书目给我。我明日起便来府衙开始编纂。” 吴伟业点点头,翻书去了。 花雪又冲陈洪谧问道:“敢问大人书法精熟的书生,精通活字制作的工匠可曾召集?” 去松江的衙役都打了个来回,陈洪谧的准备工作自然做好了:“都通知了,随叫随到。只是即便那几个书生,估计也只能做做复写的工作,要参与编纂,恐怕力有不逮。你难道不打算请别的鸿儒,打算只和吴大人两个人编纂?” 花雪肯定道:“就我们俩。” 又解释:“这《农书》徐公既然已经完稿,只差整理了,那我们两人足够了。编书这种事情,不怕人少,只怕外行。陈子龙可以找同门一起编纂,是因为他们几乎都受过徐公指点,在这方面有一定造诣。如果苏州也有这种人,大人请来帮忙倒也可以。如果没有相关的学识,能够像吴大人这种过目不忘的,也可以大幅加快编纂过程,只不过我这边有一位就足够了。大人如果还知道有能过目不忘的,可以给松江那边也推荐几位,他们可能需要。” 崇祯不解:“朕看翰林院修书的时候,都是嫌人手不够的,你这嫌人多是什么套路?” “他们修书,很多内容需要自己去写,自然需要人多。这书却是基本写好的。我只需要一本一本看下去,对的保留,错的修改。再有吴大人统筹润色,这书就成了。至于找那些书生,却是需要核对书中一些我没有见过的资料引用是否有疏漏,这种只是耗费时间精力,没有技巧的活,总不能请鸿儒来做吧?” 陈洪谧问:“那你让我给陈子龙推荐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人多啊。我不知道具体多少人。但据我估计,即便以吴大人之能,统筹三五个人整理出来的书稿还可以,再多就忙不过来了。如果陈子龙能找到的同门够多,多几个帮忙统筹的,就能有更多同门参与编纂。” 王承恩不解:“那你一个人能有他们那么多人快?” 花雪系统里有成书,当然胸有成竹:“当然比他们快。” 吴伟业也奇怪了:“怎么做到?” 花雪随手取了一本书稿:“你们看这书中兴修水利的方法,其他人怎么判断行不行?查资料,寻找前人的例子,有则能判断,没有则判断不出来,就卡在这里了,迁延时日。我呢?可以直接从道理上推断出这方法行不行。行就通过,不行就改成能行的方法。你们觉得谁快?” 陈洪谧严肃道:“丰年,事关重大,不能儿戏。你直接推理的行不行,如何保证正确?” “陈子龙送来的都是副本,我估计他肯定找人一起也在修这水利卷,等我修成此卷,找他带着修好的部分,来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第一百三十章 十方乱涌丧帝期 花雪肯对比,崇祯四人就放心了。 他们就怕花雪一意孤行,靠猜测直接下结论。虽然对花雪的实力还算信得过,但这种方式还是太儿戏了。毕竟这是用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事。里面每一个方法,一旦错了,耽误的可能就是百姓的性命,不可不慎重。 这事情说好了,吴伟业接着回去翻书了。 花雪对崇祯道:“陛下,这陈子龙办事真是有效率,已经帮我把柳如是请来了。不过她说她在苏州还有些麻烦,我今天帮她处理一下,明天应该就可以开始编书了。” 崇祯问:“什么麻烦?难道朝廷解决不了?” 崇祯是希望花雪专心编书,不要为一些琐事分心。 花雪道:“她没说。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我解决不了,自然请陈大人出马。我可不是迂腐的人。” 陈洪谧就笑:“陛下放心,这孩子看着老实,其实是个滑头,能让他吃亏的人可不多。” 花雪转身要出门,忽然想起什么,返身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崇祯奇怪:“怎么了?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花雪翻个白眼:“我是想到,陛下既然有了结论,想必将要回京了,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道个别。陛下行程当是保密的,应该没有送别这个流程吧。如无意外,五六年之内我应该是不打算去北方的。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再见又是何光景。陛下,王公公善自珍重。” 花雪今年才十三岁,五六年以后也才不过十八,十九岁,还不到加冠的年纪,严格意义讲都不算成年。花雪说五六年之内不打算北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崇祯几人都以为花雪给的期限是因为年龄,此时强调只是强调不愿出仕而已。哪里想得到花雪几乎就是按照平行位面崇祯的大限来定的期限? 大花雪在说明书中希望小花雪在叛徒叛变之前尽可能不去影响北方形势,而叛徒叛变之期,尚在崇祯玉碎之后,王承恩也跟崇祯一起殉国了。花雪其实是意识到这一别估计就无再见之期了,所以心下才有感慨。 意识不到花雪言下之意的几人自然是笑,以为花雪孩童心性,“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崇祯对花雪道:“京城虽远,也不过半月的路程。你又有功夫护身,想北上何时不行?何必等成年之期?” 花雪摇摇头:“以我武艺,天下虽大,皆可去得,倒不是因为年龄。”花雪自矜的当然不是武艺,他功夫虽好,也还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的程度,不到先天,基本就达不到万人敌。花雪仰仗的,说到底还是不死之身,这才是“天下虽大,皆可去得”的底牌。 “我只是如非必要,不想在灾情严重的时候出行而已。大灾之后,很容易形成大疫,这时候出行,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当然是借口,如果连没有超凡之力的疾病都无法免疫,还哪称得上是不死之身? 崇祯点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几年必须重视药材的积蓄,以免疫情突发,措手不及。另一方面,心底也绝了灾年四处巡视的心思,不小心染上疫情真是没地方哭。 “小先生如果还有什么想法,届时可以通过陈知府转达给朕,有什么需求也尽可以提。”顿了顿,心中思量了一下自己的行程,又道,“朕预计明日午时启程返京,小先生在那之前还有什么嘱咐,随时来府衙寻朕。” 花雪抱拳冲崇祯和王承恩各施一礼,以目对陈洪谧、吴伟业打个招呼,便转身离去了。 王承恩目视花雪离开,对崇祯道:“这孩子倒也洒脱。” 崇祯点头失笑:“奇才自然有个性。” 花雪到偏衙寻了柳如是主仆,接过她们的行李,当先引路向桃花庵行去。 柳如是奇怪道:“走在客人前方,是延客之礼吗?” 花雪也不回头:“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视,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走后面说得清吗?” “花公子你不是只有十三岁吗?” 言下之意:“你毛长齐了吗?” 花雪一噎:“十三岁是我自己的说法,按照你们的习惯,我已经十四岁了。” 柳如是也不在意什么“自己的说法”,“你们的习惯”,只是拉长了音,以惊奇的语气道:“哦,都十四岁啦!” 丫环就跟着笑:十四岁和十三岁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花雪自知失言,不过是个男人在这个话题上都不能冷静,可花雪不想勾搭柳如是,只好转移话题:“陈子龙亲自去延请的姑娘吗?” 子龙这个名字叫起来太顺口了,花雪称呼别人都是敬称,就称呼陈子龙的时候一直叫名字。 听到陈子龙的名字,柳如是收敛起来:“没有。他母亲病了,岂能去烟花之地?他不是给你写信了嘛!没有说吗?” 她心中也好奇陈子龙给花雪的信,会不会像给她的那封信夸花雪一样,把她也夸出花来。 花雪对陈子龙母亲生病一事有所预见,倒不奇怪。心中对自己转移话题的功力大感满意。 经柳如是一提,这才想起衙役递给他的信。从怀中翻出,将完好的封口冲柳如是比划了一下:“信还没看呢。说来你对陈子龙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啊?我细数了一下当代的才子,感觉跟你最搭的,还得是陈子龙啊!” 柳如是显然没想过花雪会如此“交浅言深”,哪有男生问女生对别的男生什么感觉的?冲花雪问道:“我难道没有魅力吗?你托人大老远的把我请来,难道没有觊觎我的美色?” 花雪侧过身斜睨了柳如是一眼,语气不屑:“等你见了我家姐姐,自己比较一下吧。” 柳如是好悬没气死。她一向自矜才华,但也从未在美色上输人。哪有姑娘不在乎自己外貌的?花雪这么说让她在生气之余,也激起了好胜之心:“我带着面纱,你都没见过我面目,就这么说,不怕口气太大闪了舌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一世女身投错 花雪刚才扫柳如是那一眼可不是白扫的。他当然看不到柳如是面纱下的容颜,但是他有系统啊。 系统鉴定结果: 姓名:柳隐 种族及性别:人族杨氏女(贵妃一支) 年龄:19岁 职业等级:高级诗人,中级书法家,中级画家,低级琴师 属性:智力93,政治87,魅力94(97) 天赋:女躯男心,真爱国者 女躯男心:错把男心入女躯。生而为女,其心实男,男装时气质与外表相合,魅力随气质学识暴涨。 真爱国者:参与国家层面政治活动之时,全属性随活动规模增长而增强。 超凡之力:无 传记:本名杨爱,由于家贫,从小就被掠卖到吴江为婢,妙龄时坠入章台,改名为柳隐。因读宋朝辛弃疾《贺新郎》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故取字如是。为表浊世自怜意,自号影怜。十岁为江南名妓徐佛收养;十四岁嫁与周道登为侍妾,受周道登手把手教学;同年周道登亡,被迫下堂,重操青楼旧业;后流落松江,与松江诸多才子交往。 花雪虽然没有弄明白柳如是魅力值为什么也有当前值和括号值的区别,但是即便巅峰的97,也不如系统说过的陈沅尚未长成的98,何况柳如是当前值才92? 花雪先前的不屑是有事实依据的。不过花雪出于鸵鸟心理,对于鉴定姐姐和娘亲还有心理障碍,所以对于陈沅有什么天赋还不了解。 柳如是这么一问,花雪倒是反应过来个问题,也不回答她,心底沟通起系统来了:“系统,我发现我设定的鉴定功能漏了一个项目啊!” “请添加项目。” “头像啊!啊不,全身像吧!我刚刚才反应过来,别说这柳如是带着面纱,我没见到她真面目。便是崇祯收的那个锦儿,我也没见过真容啊!” “可以直接显示真容,但会保留适当衣物,系统不会帮助使用者偷窥。” “谁要偷窥啦!”花雪不满系统对他的恶意揣摩,抗声争辩。 “据系统资料显示,你之所以还没有想要偷窥,仅仅是因为你还小,缺乏某些经验。” “不跟你讨论这个了!”花雪害羞了,“你把那个锦儿的头像显示给我看看。” 想到锦儿的天赋,花雪又道:“慢着,从我见到的模样,一点点清洗,逐渐变为本来面目,我可不想受到她天赋魅力加成影响。” 系统照办,花雪打量了一下,满足了好奇心:“原来她长这样啊!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对于天天跟陈沅同居的花雪来说,95的魅力值的确不稀奇。 “来,换柳如是的。他那个括号里的值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面纱遮挡?带着面纱,连脸都不露,无论如何也不会是94的魅力值吧?” “与面纱无关。柳如是的巅峰魅力值是穿男装的时候,如今女装,魅力当然下降。” “那个不是天赋吗?天赋加成不应该加到基础属性值统计上吧?” “97是柳如是男装时的基础魅力。男装也不是只有一种,有的人适合军装,有的人适合儒袍。天赋是指柳如是选择的男装与气质相合时,还有额外的增长。” 花雪了然,仔细看柳如是的属性,与董白的对比,又有了新的疑问:“董白十三岁双大师,柳如是十九岁最高职业只是高级,为什么柳如是的智力比董白还高?” “且不说董白的厨艺等级源自天赋,刺绣等级源于熟能生巧,与智力关系没有那么大。为了解释智力这个属性,我给你举个例子。你不是经常跟陈沅说三国吗?我就问你,《三国演义》里,诸葛亮和徐庶,谁的智力高,谁的学习能力强?” 《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多智近妖,除了武艺以外,几乎没啥不会的,学习能力也是爆表的。徐庶不过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过渡用的配角,怎么和诸葛亮比? 花雪这么想的,当然就这么回答。 系统提出异议:“诸葛亮智力高,毫无疑问。但学习能力,或许徐庶还要强上一些。诸葛亮从小就接受世家的系统教育,到出山时,学识广博是应该的。徐庶呢?少年时还是仗剑乡里的游侠,老大不小了犯了事,才浪子回头。几年间四处拜师求学,从零基础,成长成三国中期数得上号的顶尖智者。其学习能力并不比诸葛亮弱。” 花雪明白了系统的意思:“你是说,董白十三岁就那么有才,是从小开始学习的。柳如是十九岁只有诗才比董白稍强,不是智力不如董白,而是因为开始学习的时间晚。” 想了想,认可了系统的说法:“如果按董白五岁开始学习,董白用了八年时间。柳如是却是五年前周道登给她开的蒙。这样算来,两个人智力确实差相仿佛。因为年龄的优势,柳如是高两点智力,完全说得过去。” 花雪继续对比董白和柳如是的鉴定结果。 “汉灵帝刘宏生母董氏一支是怎么回事?贵妃是特指那一位吧?锦儿的时候怎么没有特别说明?” “刘宏生而病弱,险些早夭,是其生母董氏细心照料,才得以健康成长。继位后身为皇帝,董氏没有贴身照顾儿子的机会,刘宏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董氏与董白在照顾病人方面,有特殊的天赋。贵妃当然是指杨玉环,柳如是和杨玉环的外貌其实都有一个特点,婴儿肥。能够驾驭这种外貌特点的容颜可不多见。至于锦儿没有特殊说明,是因为她的直系祖上并无与她有相似天赋的名人。” 婴儿肥什么的,花雪看着系统中柳如是两腮,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想起柳如是的诘问,转身又扫柳如是一眼,嘴里不饶人道:“这还用揭开面纱看吗?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脸型,两腮都是肉,能漂亮到什么程度?跟杨玉环似的。可人家杨玉环生在唐朝,唐人以肥为美,我大明可没有这个偏好。”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两腮笑出酒窝 柳如是真的快要被气死了! 这婴儿肥到哪里都是可爱的评价吧?什么叫“两腮都是肉”啊!怎么到了花雪这里就没有好话呢? 忍不住跟花雪对呛道:“你个孩子知道什么!自古以来,环肥燕瘦,各有所爱!你不能因为自己瘦小,就见不得别人身上有肉啊?” 斗嘴花雪怕谁? “我看你长得高,叫你一声大哥。哥哥你扪心自问,你除了脸上,哪里还有肉了?” 柳如是脸色铁青,花雪叫她大哥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花雪什么意思,可什么叫除了脸上哪里还有肉?分明是说她该有肉的地方没有肉,就差直接说她平胸了。 柳如是因为除了在周府的那半年以外,一直都没有良好的营养补充,所以影响了生长发育。这也是她平日里经常男装出游的原因之一。如果胸前鼓鼓的,穿男装多难受啊。 可这种女儿家的难言之隐,是你一个男的应该拿出来指摘的地方吗? 柳如是气得不行,只想转身离开苏州。 只是一来她还想见见花雪的姐姐,看看让花雪如此自信的容颜到底是如何模样。二来她好胜之心作祟,不忿自己在花雪这里吃瘪,一心想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被陈子龙夫人羞辱,柳如是狼狈离开,是因为跟陈子龙这个有妇之夫一起,柳如是毕竟理亏。可和花雪斗嘴,纯是意气之争,不牵涉道义。 柳如是打定主意以后要扳回一局,这才一忍再忍,嘴里嘀咕:“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柳如是偃旗息鼓,花雪却不放过,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和他斗嘴的,感觉自己根本停不下来嘛! “我的哥哥啊,不是我说你。你看你叫‘柳儒士’,就应该穿儒士服啊!穿一身女装像什么话?” 这话其实也是真心。系统说的不会错,系统说柳如是适合男装,就肯定是这么回事。 先前柳如是占上风时,丫环还跟着笑。这时候自家姑娘吃瘪了,小丫环沉不住气了,小跑几步冲到花雪前面,边退着走边道:“喂!你有没有读过书啊?我家姑娘的如是,是‘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如是,不是儒家之士的儒士!你不懂就别乱叫啊!什么哥哥长哥哥短的,应该叫姐姐!” 小丫环比花雪也还要高一点,不过根据女生发育早的原理,应该跟花雪差不多年纪。 花雪逗她:“青山是谁啊?” 小丫环果然不知道,转头问柳如是:“姑娘,青山是谁啊?” 柳如是不会迁怒小丫环,解释道:“青山谁也不是。青山就是青色的山。” 小丫环看花雪,花雪接着逗她:“山也能看?” 小丫环又看柳如是。 柳如是无奈:“他在人世找不到知音,就只能寄情山水,把青山幻想成自己的知己。” 小丫环又看花雪:“知道我家姑娘学问大了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青山到底觉得他什么样呢?” 小丫环欢呼一声:“这个我知道!‘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觉得他也是‘妩媚’的啦!” 柳如是暗道不好,果然花雪接着道:“那你家姑娘其实应该叫‘柳妩媚’啦?” 丫环呆掉,泪目:“你欺负人!” 花雪挠挠头,怎么就哭了? “小妹妹你别哭啊!我们研究诗词研究得好好地,你哭什么啊!” 花雪的无辜扮相太具有欺骗性了,小丫环也单纯,这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了,转头看柳如是。 柳如是虽然觉得花雪吃瘪很爽,但也不想自己丫环哭,便道:“他倒是没说错,我这名字就是这个意思。身在风尘,不得不妩媚。”言语中难免带着萧索。 自从下堂以后,她一直想再找个好人嫁了,只不过才华不够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又不会大礼娶她。这五年颠沛流离,她是真的累了。无论是宋征舆、李待问还是陈子龙,只要肯行大礼,给名分,她当时妥妥就嫁了。就算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要验证过他真的有才,尽管他如此讨厌,嫁给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想到这里,柳如是便觉得两腮发烧,又想起花雪对她脸型的评价,不由心中气苦,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自己呢! 花雪见柳如是肯附和他的观点,便不为己甚,敌军已经投降,再欺负也就没了意思。 “柳姑娘先前说的麻烦是怎么回事?” 丫环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花雪对手,帮不上小姐的忙,说不定还会添乱,乖乖的落到后面跟着了。 柳如是听及此问,不由皱眉:“你当知我本是周老大人侍妾,因为受宠而遭到嫉妒,老大人亡故之后,她们把我赶下堂不说,又把我赶出苏州。我此番回苏州,若被她们知晓,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花雪表示不屑:“这也叫麻烦?” 花雪本想直接解决,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的初衷是让姐姐收服她,那还是交给姐姐解决吧。 便道:“既然把你请到苏州,自然就能保你周全。不过这件事情牵扯一群未亡人,我再怎么说也是男子,实在不好出面。等回家之后你跟我姐姐聊聊,如果姐姐觉得你合适,自然会帮你摆平。” 柳如是一愣:“你姐姐怎么摆平?” 花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还不简单,你最起码也应该想到我姐姐的一种摆平方式啊!我姐姐直接让我去摆平不就行了?” 丫环被绕晕了,柳如是也愣了一下才明白花雪到底说的是什么,明白过后就憋不住笑:“哈哈,补阙灯檠!花公子居然有季常之癖!” 柳如是笑得开心,两腮自然浮现出酒窝,这可能是脸型的优势吧。不过有面纱遮挡,花雪却是没有看到这一幕的眼福。 “补阙灯檠”这个说法是用来形容惧内的,实在是太生僻了,不仅小丫环不懂,花雪也没明白。 不过“季常之癖”就通俗很多了,这个典故也是千年后还经久不衰,花雪一听就明白了。不过他本来是奴隶出身,怎么会在意这个? 不在意归不在意,口舌之争不能输了气势:“河东君觉得自家祖上这事情很光荣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托三生戏言真意 柳如是笑声戛然而止。 “季常之癖”说的是宋朝人陈季常。此人文不如苏家兄弟,武不如杨氏一门,但就因为娶了一个老婆,大名传扬千古。名声之大,几乎快达到苏仙的程度了。 不是读书人,不一定知道苏仙词写得多好,但陈季常怕老婆的名声,几乎妇孺皆知。寻常百姓未必知道陈季常是谁,但都知道他怕老婆。 巧的是,他老婆恰恰姓柳,更为广为流传的说法叫做“河东狮吼”,说的就是他老婆柳氏。 河东是柳姓郡望,杜甫诗云“河东女儿身姓柳”,所以后世皆以河东喻柳姓,柳宗元便被称为柳河东。这也是花雪称呼她“河东君”的缘由。 柳如是本姓杨,陈季常的妻子柳氏当然不会是她的祖上。 不过她既然改名换姓,就是不欲暴露原本的姓氏,以免祖上蒙羞。 花雪说河东狮吼的柳氏是她的祖上,在不暴露原本姓氏的前提下,柳如是就算满身是嘴,也是解释不清楚的。 尽管柳如是思想相对这个时代较为激进,但受三纲五常的教育多年,心底里还是并不认可柳氏的善妒的,何况她本人就是大妇善妒的直接受害者。 这样一来,柳如是就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不过她才思敏捷,对花雪又存了勾搭调戏之心,幽幽反问道:“花公子是想说,你我一个好比陈季常,一个正是柳河东,岂非缘定三生,可谓天生一对?” 小丫环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远远的大眼睛宕机状态中。 花雪反应更大,蹭的一跳,跃出丈外,转身怒视柳如是:“你我只是口舌之争,没必要这么狠,直接玉石俱焚吧?” “分明是花公子不依不饶。” 花雪摇头:“好吧,算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然后这件事就此揭过如何?” “当然可以。不过,花公子如果有心,影怜倒是不介意与公子成就好事。” 花雪赶紧转身接着引路,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身后柳如是咯咯笑个不停,心说总算发现你的弱点了。 小丫环见两人前行,赶紧快步跟上。只是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搞不清楚状况:自家姑娘,到底是讨厌这个少年,还是欢喜这个少年?姑娘的想法真是搞不懂。 花雪领着柳如是主仆,直奔梨园而去。陈沅不在家,他要是把柳如是直接带回桃花庵,还哪里说得清楚?当然是先到梨园把事情交代明白。 入得梨园,花雪先给班主请安,然后便将柳如是介绍给班主。 柳如是见到班主,虽然不解,但王班主的大名她一向有闻。本来听衙役的意思,是花雪借助陈知府的力量向王班主施压,两方应该是闹掰了才是,怎么竟然如此亲密无间,竟然叫起了娘? 柳如是迎来送往是熟络的,脸上又有面纱遮挡,倒是没有把这份疑惑表现出来,大方地向班主施了一礼:“柳隐见过王班主。素问班主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班主对于这些可怜人,一向是亲和的,笑了笑:“我的名声,可不怎么中听吧?” 班主为梨园的少女们遮风挡雨,坏了很多人的好事。只是身后有王家撑腰,没几个人敢明目张胆的闹事。但是背后说长道短,说些闲话,诋毁班主名声的事情,想做和敢做的大有人在。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听到的关于班主的传说,大多没什么好话,大抵是凶厉的形象。 “班主哪里话?王母的大名,众姐妹哪有不感恩戴德的?” 人生在世,有人诋毁,自然也有人赞扬。 梨园被班主打造成了培训机构。这些学艺的女孩儿,除了班主名下的,还有接受委托,帮别人培训的。班主执掌梨园十年,照拂过的少女,没有千,也有百。这其中固然有一些白眼狼,不念恩义,但懂得感恩的自然更多。这些少女在学成后,各回各家。除了极少如陈沅般被赎出的,一小部分被大户人家收作侍妾,绝大多数还是在风尘行当里打滚。 柳如是这几年和一群才子们纵谈时势、和诗唱歌,其间自然不会只有她一个女子。而这些能与坐的才女们,除了那几个顶尖的是有各自独特的传承,最多的便是从梨园出去的金嗓子们。 这些姑娘谈起班主,当然都是交口称赞。她们自然不会如一般人一样称呼班主。也不知最初是哪个姑娘喊出的王母。结果她们一想,虽然对神仙不敬,但也只有这个称呼才最能表达她们的敬意。这样一来,这个称呼便在圈子里喊了起来。却也只有风尘行当的少女们知晓。 班主当然喜欢这个称呼,只是她却没想到柳如是竟然也知道这个称呼。被柳如是一说,当即就笑得合不拢嘴,笑骂道:“是哪个丫头嚼的舌根,都传到松江了吗?喔呵呵呵呵!”虽然最后捂住了嘴,但班主得意的笑声还是很清晰的。 花雪对于班主的外号也是惊奇,他,包括前身,一心都在陈沅身上,从未寻花问柳,根本没接触过那个圈子,自然不知道这个外号。就连陈沅,因为班主对于梨园风气的整肃,也与营业部门的姐妹们罕有接触,也同样不知道这个外号。 班主觉得在梨园时,姑娘们受她管制,喊她什么都有可能是谄媚。只有飞出去的那些,不再靠她吃饭,这么喊起来才算是她的成就。因此并不允许外面的姑娘把这个称号传回梨园。这也是花雪和陈沅都不知道的原因。 花雪只觉得这个称号真是太合宜了!这下组七仙女团,可算是师出有名了,王母身边的姑娘们,可不就是七仙女嘛! 不过娘亲笑得也太假了,花雪只好以手遮面,掩饰尴尬。 屋内的陈沅董白二人听得班主的笑声,忍不住好奇心出来探查,花雪居中自然又是一番介绍。 柳如是见到陈沅,虽然觉得确实比自己漂亮,但是哪里有花雪先前说的那么夸张?至于董白,竟然又是一个不输于自己颜色的美女,竟然也是花雪给陈沅请的家教。柳如是瞬间感受到了压力,这是需要竞争上岗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招四谋野心蓬勃 盛京城,一封从关内发来的线报直达黄台吉案头,将近日满脑子都是海兰珠的黄台吉从迷糊中惊醒。火速招内三院大学士瓜尔佳·刚林、范文程、鲍承先、赫舍里·希福四人问策。 这四人中,刚林和希福是满人,皆隶属正黄旗。 刚林是满清改国号并黄台吉称帝之前,科举得中的。希福会满、汉、蒙三种语言文字,屡次出使蒙古诸部。此二人,或许以智谋而论,其才能不如另两者,但满清的政权里面,文官里没有一两个拿得出手的满人,像什么话?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刚林的内国史院大学士,希福的内弘文院大学士,都是稳如泰山。在没有其他像样的满族文士出现之前,无论谁主政都不会把他们拿下。 范文程和鲍承先都是汉人。 范文程,万历四十三年,十八岁时,在沈阳县学考中秀才。三年后,后金八旗军攻下抚顺,范文程主动投靠努尔哈赤,之后一直帮努尔哈赤出谋划策。努尔哈赤死后,黄台吉对他颇为倚重,无论讨伐明朝的策略、策反明朝官员、进攻朝鲜、抚定蒙古、制度建设等等,他都参与决策。 如今,范文程身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职掌撰写与外国往来书札,掌录各衙门奏疏、辩冤词状、黄台吉敕谕、文武各官敕书并告祭文庙谕、祭文武官员祭文,越来越受黄台吉的宠信。黄台吉每次商议军国大事,都要听取他的意见,是实际上的满清文臣之首。 鲍承先原是明朝将领。他本是将门出身,世袭武职。然而在他领军与后金作战之时,每每弃城而走,不战而逃。几次之后,便只身隐匿数日,最后投降后金。对比后来他在后金及后来的满清时,勇于任事,胜多败少的作战经历,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如果确实是一个人的话,很难相信他不是后金埋在明军的奸细。或者说,那些败绩,根本就是他给后金的投名状。 鲍承先对于满清最大的贡献,便是设计并实施反间计,陷害了明朝的蓟辽督师袁崇焕。由此,鲍承先越发得到黄台吉的信任。此后数年,他或征战,或招降,对满清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与范文程同为内秘书院大学士。 接到消息的四人都是一懵,刚出征回来还没两个月呢,这光景,能有什么大事这么着急?难不成领军在外的多尔衮反了?凭什么啊? 年初黄台吉亲征朝鲜,大胜而归,班师回朝不过两个月,留下多尔衮继续追击,扩大战果。要说多尔衮有没有不臣之心,不好说,但他能控制的兵力明显不足啊! 待见到黄台吉的时候,四人放下心来,黄台吉一副激动的模样,收到消息这一会儿了,以他的心性还平静不下来,显然非但不是坏消息,还应该是大大的好消息。 黄台吉按捺住心中激动,将消息递给四人。 四人依次看过,各自一惊,这却不是惊讶,是惊喜了。 消息很简单:崇祯不临朝半月有余,宫内曹化淳封锁消息极严,宫外内阁诸人也口风严谨,打探不出具体消息。但是这些人一个个皆是如临大敌,气氛压抑。疑似崇祯病重,不能理事。原本没有确切消息,不敢擅自回报。但消息发出前,有八百里加急两封入京,然而崇祯没有现身处理,内阁直接回复了。事关重大,不敢不报。 四人毕竟是智谋之士,心智非凡,很快控制住心情,各自思索这消息的可信度以及相应的对策。 先说话的是鲍承先:“陛下,这消息无论是否可靠,此时明国,形势都可能瞬息万变。无论我们有任何策略,前去执行之人都必须有相当强的应变能力,以及很高的临阵决策权。若以智勇双全,临机决断之能而论,唯陛下与睿亲王有此能。陛下自然无需犯险,只需励精图治,我大清逐鹿中原之日指日可待。睿亲王本是最合适人选,可惜他如今领兵在外,分身乏术。” 睿亲王是指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其生母阿巴亥在努尔哈赤死时,被黄台吉等人逼迫殉葬。 黄台吉继位不正,又与多尔衮有杀母之仇,心中对于多尔衮一直大为防范。只是他本人也算雄才大略,自筹尚能驾驭得住多尔衮,又确实多有用得到多尔衮之处,这才容得下他。只是多尔衮毕竟比黄台吉年轻,黄台吉也怕自己哪一日不在了,儿子被多尔衮把家业抢了,近年来越发忌惮多尔衮了。 鲍承先语气中充满惋惜。几人相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叹,让多尔衮去的确最合适,简直一石好多鸟,这真是可惜了。 此次去大明,无论是否成功,功劳都是暗地里的,而危险却是无处不在的。可以算是名正言顺打压多尔衮势力的绝佳机会。然而形势毕竟紧急,等召回多尔衮,说不定明国新皇都继位了,这么好的机会只能放弃了。 “若以应变决策之能而论,我们之中,以范先生思虑最为深远周全。但范先生同样须得坐镇盛京,不能去明国犯险。” 这也是应有之义,众人皆点头认可。范文程相当于一国宰相,没有去敌国行间谍之事,大材小用的道理。 “这样一来,人选的问题才是首先需要确定的问题。”见众人认可自己说法,鲍承先接着道,“臣有一人推荐,当能担此大任。”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皆笑,都知道他要推荐谁。 鲍承先见几人会意,也不遮掩:“宁完我无论智谋机变,还是对明国的了解,都是此行不二人选。” 鲍承先是被宁完我推荐给黄台吉的,二人关系亲密。宁完我对清国的功勋不输于范文程。年前,因为滥赌,被弹劾罢官。鲍承先正是想趁此机会,帮宁完我东山再起。 黄台吉点点头,宁完我的确是最合适人选。当即派人招宁完我前来商议。 “我们不妨等宁卿来了再说。”却也是想平静下心情,同时理顺一下思路。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批五错痛骂细作 宁完我是个什么人呢?相当铁杆的汉奸。其铁杆程度,仅次于范文程。 两人相比较,范文程年龄稍小,但为人老辣,善于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与之相反,宁完我年龄还要大上四岁,却是个激进的性子,赌性极大,阴险狡诈,最爱剑走偏锋。像是这种深入敌后,阴谋挑拨之事,正是宁完我的拿手好戏。这也正是鲍承先一说,黄台吉就下令招人的原因。 宁完我这两日刚把手里银子赌光,正为从哪弄银子花差伤脑筋,可谓是日夜盼望重新出头之日。 一听黄台吉找他,简直喜出望外。二话不说,也不管自己一副几日没梳洗的造型,径直去见黄台吉去了。 黄台吉近年来虽然在努力推行礼仪,但他手底下不修边幅的家伙太多了,这实在非一日之功。只不过文臣里面像宁完我这样的却是不多见。 宁完我看完消息,也明白为什么找他了,也不磨蹭,直接请命:“臣请命往明京走一趟,必让明国朝局,陷入混乱。” 黄台吉对宁完我的态度很满意:“这事情肯定是需要卿去的,只是这消息里说崇祯病重,众卿说说到底有几分可信?” 范文程直接下结论:“崇祯病重之说,倒是只有五分可信,但是从这消息来看,崇祯无论是得病,受伤,还是不在宫中,或者其他情况,总之是肯定出状况了无疑。” 刚林点点头,他研究过崇祯这个人,对比历代明朝帝王,崇祯有很多不同之处:“崇祯自继位以来,从未怠政。他虽然才能不足挂齿,但勤政之处,却仅次于陛下。” 黄台吉脸一红,他这些日子沉浸在海兰珠的独特风情之中,哪有什么勤政? 刚林继续说:“按崇祯对于政务的把细,半月不处理政务,绝对出问题了。” 希福因为职务需要,专门研究过明朝的体制,这时候补充道:“按照明国的制度,能够八百里加急报信,除了军情,便只有灾情。而无论是哪种,都兹事体大,须得朝会讨论之后才能回复。明国之前几个皇帝经常不上朝,朝中事情都是这么办的。内阁接到消息就能直接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是已经有所预料,提前讨论过了。天威难测,能预见的,当然是军情。内阁再有权利,非特殊情况,也不能直接批复军情。只能是崇祯出问题了。” 鲍承先熟悉军务,他的角度又有不同:“臣建议陛下调动斥候探查明军动向是否有异。崇祯不能理政,还有一种特殊情况,便是效法陛下,御驾亲征。若边界上的明军并无异动,也有可能是其国内匪患做大,亲征剿匪去了。” 刚林不解:“御驾亲征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大肆宣扬,才能提振士气吗?偷偷摸摸去,还不如不去吧?” 鲍承先道:“或许是怕被我们知道,出兵袭扰,所以暂时保密。临阵交锋之时站出来鼓舞士气,一战而成,届时就算我们出兵,他也可以从容回京或者回军,至少剿匪的计划已经完成。” 这说法无疑也是有可能的,黄台吉点了点头,看向宁完我:“宁卿怎么说?” 宁完我摇摇头:“回陛下,以臣所见,从这消息里判断出来的结论,远没有亲去明京一趟,得出的结论准确,所以不想随意猜测。但是有一点臣想说明,就是这个传递消息的人,实在是太没有水平了。” 黄台吉一愣,消息来源是另外的系统,却不能被这些外臣所掌控。只是这人能探查明京深宫内院,内阁诸相,本事自然是大大的,即便没得到确切的消息,也只是对面封锁的好,怎么能说没有水平呢? 随即扫了一眼其他四人,居然都没有对宁完我的说法表示惊讶,显然他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黄台吉虚心道:“宁卿说说怎么没有水平了?” 宁完我解释道:“第一点,崇祯何等勤政,他不临朝,又没有合理解释,当然,明廷对此的所有可能解释都应该被认为是不合理的,这本身就说明有大事发生,这个时候就应该第一时间回报,而不是等了半个月。” 黄台吉点头认可,但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这个不是细作水平的问题,而是通信线路的问题。关内外传递消息,哪有那么容易?锦衣卫难道都是吃素的?不达到一定等级的消息,是不可能立即通传的,否则传递消息的次数多了,暴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第二点,怀疑崇祯病重,你去查太医院为主啊,跟曹化淳和内阁一群老狐狸叫什么劲?” 范文程一旁道:“想是太医院也被曹化淳给严密控制了,无论崇祯是否病重,太医院都该被控制住,曹化淳不会蠢到把这个忘掉。” 宁完我虽然不服,但他不会跟范文程较劲。他自知跟范文程比,他能力或许不缺,但性格差距太大。范文程为了前程可以忍辱,他却不行!不过要不怎么人家能当大官呢?但是这种无关人身攻击的小问题,宁完我觉得退一步就退一步。 他是聪明人,不会去随意竖这个敌。不过他心中却是怀疑这消息传递与范文程有关,否则他插什么言?他的智慧会看不出这里问题?对于黄台吉居然把细作部门交给范文程打理,既感不可思议,又感到对范文程深深的忌惮。对于黄台吉对范文程的信任的评估,又上调了五分。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第三点,八百里加急特征明显,沿路探去,很容易知道来源,即便需要时间,最起码该说明方向。第四点,所谓内阁直接回复,狗屁不通!内阁说不定只是回个‘知道了,稳住,静候’的消息,这样也能叫直接回复?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这消息具体消息没有几条,几乎全是他的臆断,他以为这是上书言事啊?言官出身的吧?简直莫名其妙!”宁完我说着说着,还是没压住脾气,一顿狠批。 第一百三十六章 靠六间主动卖国 宁完我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高端技巧,但凡有点水平的细作,都不会犯这么多错误。这也是四个文臣看了消息之后,并没有像黄台吉那么激动的原因,他们对于这个消息本身是存疑的。 对于刚才范文程突然插言辩解,不止宁完我莫名其妙,其他三人也不明所以。倒是黄台吉对此了然,没有意外,知道范文程是判断出了消息来源。这消息不是满清自己的细作送来的,而是另有来源。 黄台吉当然没有把手底下的细作部门交给范文程管理。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最基础的帝王心术。而且就算他给,范文程也得敢接啊?范文程以汉人之身,在满清的朝廷里面做实际上的文臣之首,本就被许多满人大臣嫉妒和怀疑,要是再接触这么敏感的部门,一丁点疏漏就足够他死好几回了。 说起来,满清自己的细作系统,黄台吉一直很重视,但是收效并不显著。 黄台吉的父亲努尔哈赤打下辽东这么大家业,除了他本身战场指挥的能力外,很大程度在于他用间的能力。 努尔哈赤曾被辽东总兵李成梁收养。从那时起,他就在整个辽东广撒金银,密植眼线,大肆结交各路人等,与之交通消息。等他起兵之时,多年的付出有了回报,明军在辽东的所有部署,兵马虚实,那个将领敢战,哪个将领易降,全都在努尔哈赤掌握之中。他所谓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根源就在于《孙子兵法》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每次都是通过间谍手段将敌军行动事无巨细了解之后,分析出弱点所在,针对性的出兵。努尔哈赤的老对手之一,大明前兵部尚书王在晋评价他说:“奴酋举动必先布机关,潜图协应。虚实之情,头头熟;缓急之势,着着不差。” 努尔哈赤善于用间,也肯下大力气用间。但限于辽东的特殊情况,他自己培养的间谍势力,最终被阻隔在山海关,几次向大明探出触角,动作稍大便被拔除。 向关内派细作,如果是常年在辽东居住的,因为地域和气候,生活习惯等差异,特征实在太明显。而关内投降的,一个个在大明都是有名有姓的,短时间或许可以潜伏,稍微活跃就容易被锦衣卫识破。 最初的时候,努尔哈赤是想直接走上层路线的,他直接派人贿赂魏忠贤,想要把魏忠贤发展成他在大明最大的内奸。但是魏忠贤能够权倾朝野,岂会是傻的?他在大明已经是九千岁了,天启又对他言听计从,大明相当于是他手底下势力,他岂会傻到帮努尔哈赤出卖大明?那不是出卖他自己吗?魏忠贤当即厂卫齐出,将努尔哈赤在大明腹地的细作连根拔起。至于山海关以及关外,已经几乎无法区分到底谁是细作了,除了严加防范,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崇祯即位以后,魏忠贤做的决策几乎都被推翻了,只有严查细作这件事,从未放松过。他怀疑魏忠贤的一切,却不会怀疑魏忠贤私通后金,只有弱势的一方,才会在内斗时借助外力,而魏忠贤在倒台前一直保持绝对强势。崇祯能够赢,只是占据了名分大义上的优势,以及一个突然性而已。 黄台吉即位后也从未放松过对大明内部消息的打探,但细作网络只能渗透九边,无力深入大明。 这个时候,范文程给他出了个主意:派细作深入大明长期潜伏难度太大,那干脆不潜伏了。直接一路走过去,一路收买,让明人中的“有识之士”,自己给咱们送情报不就得了?成功了就有了消息来源,失败了也能搞得大明人心惶惶,彼此猜忌。 打那以后,黄台吉对于大明的消息打探容易了许多,但却也不是没有问题。这些被买通的细作,没有经过严格的组织培训,业务能力实在差强人意。又因为相互之间没有关联,打探的消息往往散碎不成形,需要二次整理。 以上就是满清在大明细作体系的现状。不过这次的消息,却不是这些人送来的。满清收买的细作,对于皇宫内的崇祯以及内阁几位大学士,还是鞭长莫及的,那些都是锦衣卫关注的重点,收买容易,传消息难。 这次的消息,是来自满清最为坚实的盟友,第一批且是主动联系努尔哈赤给予帮助的八大晋商。《孙子兵法》说“用间有五”,可能即便是孙子,也想不到还会有这种第六种间谍:主动间。 八大晋商在大明与满清之间,往来无忌。各种武器粮食源源不断的被运到满清,这才是满清崛起的真正关键所在。否则没有自主修复能力,光靠缴获,如何支撑得起和大明之间几十年的拉锯? 这消息是八大晋商在京城的商号掌柜汇报给东家的。他们出于商业目的,本就随时关注朝廷动向,但也正因为只是出于商业目的,所以网撒得虽然广,但打探的消息都比较模糊,缺乏细节。 平日里打探大明的各种政策,可以理解,锦衣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古官商勾结,大家都明白。但崇祯的动向,你上杆子询问,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想把这消息也卖个好价钱? 因为商人的特殊性,他们其实是明目张胆在锦衣卫眼皮底下打探消息,甚至锦衣卫也时不时的给他们一些消息。不过这些消息里绝不会包含崇祯怎么样。商号的掌柜们其实也不关心崇祯怎么样。只不过八百里加急连着来了俩,无论是灾情还是战争,自古以来都是商人发家最快的时候,自然格外被他们关注,这才打探出了这些消息。 掌柜的不关心,但八大晋商的主事们知道什么消息对于满清重要,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得到消息之后,直接把消息送到了黄台吉手中,同时派人查探两封八百里加急的来源。但无论有没有结果,结果怎样,就算要通报黄台吉,也是下一封消息。 宁完我最疑惑的,这消息的口吻全是臆测,正是因为这消息原本就是京城商号的掌柜在向东家汇报,自然要加上自己的见解。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七庙更名为质 八大晋商首次正式面见努尔哈赤,并提出支持,是在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对明宣战,占领抚顺之后。 对于八大晋商的支持,努尔哈赤一开始是拒绝的。 你不能说你说你支持我我就信你,就让你支持。 万一你卖给我的刀是脆的,粮是馊的,甚至干脆是有毒的,我上哪里去说理去?没有315,也没有人会给我维权啊? 就算你卖给我的武器粮食都是好的,万一你是间谍,刺探我军情呢?你要知道我之前战无不胜,可都是因为敌明我暗,要是一不小心消息被你刺探出去了,我睡梦中被包围了,又找谁说理去? 八大晋商既然主动投效,自然早有准备。面对努尔哈赤的怀疑,他们提出了交易以外的两个条件,提供给努尔哈赤,已验证对他的支持是可信的。 第一个条件,八大晋商中支持努尔哈赤最死心塌地的范家提出,让范家二子范宪斗从此以后就一路跟着努尔哈赤干了,一方面为努尔哈赤处理内政,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个贴身的人质。 来与努尔哈赤交涉的人正是范氏兄弟,兄长范永斗,化名范文寀,弟弟范宪斗,化名范文程。 范永斗自小打理家业,气质精明市侩,一交谈就知道是手段高明的大商人。与努尔哈赤谈判,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开口。关内关外的特产,武器粮食价值几何,都在范永斗心中装着,哪里可以让利,哪里寸利必争,也是门清。努尔哈赤在沙场上多年,何曾见过这般把戏的人物?当即对他表示叹服,三百六十行,真是行行有状元。 范宪斗则自小就被培养考科举,更是为了避嫌,安排好了与晋商范家看似毫无关联的背景身份,就是这个化名,沈阳书生范文程。范文程在两方谈判时,话并不多,但每每切中时局,说到了努尔哈赤的要害。 努尔哈赤建国两年以来,深为手底下缺乏文士所苦:内政处理,捉襟见肘;行军用谋,非得他手把手一个个安排才能明白。如今有范宪斗这样的大才投效,哪怕只是个人质,并不能保证忠心,也是求之不得,当即应下。 自此以后,努尔哈赤身边,便多了一个铁杆的心腹谋主,原沈阳县学秀才范文程,字宪斗。至于和范文程一起投效努尔哈赤的,他的兄长范文寀,只是在史书中提了一笔,无论是后金还是后来黄台吉改国号满清,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努尔哈赤出于保密的因素考虑,范文程的真实身份没有告诉任何人。黄台吉即位不正,努尔哈赤临终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交代。这样一来,就连黄台吉也不知道,身边这个自父亲时代就深受器重的范文程,居然是晋商中人。 范文程,也彻底完成了从人质,到首辅元勋的蜕变。除了他本人,以及兄长范永斗,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了。因为范文程在满清的位高权重,范永斗对于满清的支持也就更加死心塌地。在晋商八家每次对于支持满清力度的聚首商议时,都是不遗余力的为满清说话。 黄台吉之前猜测范文程猜到消息来源,只当他误以为是来自他提议收买的那些暗探,哪里知道范文程对自家掌柜们汇报的语气是何等熟悉,岂会猜不到消息真正来源?范文程出言解释,只是不想宁完我说出更难听的话罢了。他又不担心身份暴露,黄台吉是得有多大脑洞,才能猜到他一个沈阳秀才,会是晋商范家的二东家?彼此根本毫无往来嘛!范家又不需要他通消息,只需要一个在朝堂上的靠山和立场而已。 第二个条件自然是为努尔哈赤通一些消息。晋商商号遍布大明全境,对于消息的打探实在是太方便了。 只有一点,八大晋商家大业大,受到锦衣卫的重点盯防,所以打探消息的时候,不能对于政治机密太过关注,否则容易暴露。他们毕竟家业根基在大明境内,实在不能明面上跟大明翻脸,支持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喜出望外。他对于大明朝廷的政治机密,还不到感兴趣的时候,他关注的更多的是大明的山水地势,兵马布防,将领特点,百姓民心。 晋商商队走南闯北,大明有哪一片山水是晋商没有踏足的?徽商的大本营徽州也不可能禁绝晋商,估计只有珠穆朗玛峰之类的无人居住的绝地吧。 大明又有哪一处军营能够自给自足,不需要向晋商采买物资?骆养性自豪的说:“我们锦衣卫训练营物资不假外求,晋商打探不到。” 大明又有哪一个将领没收过晋商的贿赂,大明又有几处城池,没有晋商的商号?宿卫皇宫的大汉将军校尉很骄傲:“我就没收到过!皇城内,也绝没有晋商的商号。” 除此之外,估计就没有了。 晋商的影响力,就是这么夸张,也只有号称全民半数经商的徽商,才能与之抗衡。晋商去关外扶植努尔哈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明的生意受到了徽商的冲击,才动念寻求外援。 徽商一直把自己跟大明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急大明朝廷之所急,坚决支持维护大明的统治。为了大明九边安定,不辞劳苦,运粮输边。为了沿海地区的安定,积极参与抗击倭寇。 他们商而兼士,贾而好儒,与大明士绅混为一体,相互依托。以“急公议叙”、“捐纳”和“读书登第”作为攫取官位的途径;以重资结纳,求得部曹守令乃至太监、天子的庇护,享有官爵的特权;一些徽商本人不能由于户籍原因不能科举,就督促子弟应试为官,自己也就成为官商。 正是因为这样,在大明境内,晋商的生意越来越受到徽商的影响。当时的蛋糕就那么大,徽商崛起了,晋商霸主的地位自然受到影响。大明朝廷又向着徽商,断人财路可是不共戴天之仇,晋商对于徽商的恨,转移到庇护徽商的大明身上,自然就把目光放到了对大明宣战的努尔哈赤身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信八家掀浪兴波 努尔哈赤得了晋商的支持,自然是如虎添翼。有范文程给他出谋划策,处理内政,也颇有些如鱼得水之感。 双方合作愉快,之后几年,努尔哈赤对于范文程的信任便是与日俱增。 出于保密的考虑,与晋商的真正合作并无其他人知晓。即便监视范文程的密探,也只是以为是对于非满人官员的正常提防,不清楚范文程的真实身份。 努尔哈赤死得突然,啥也没跟黄台吉交代。黄台吉虽然继位后接受了与晋商联系的秘密线路,却对范文程人质的身份一无所知。 范氏兄弟都是人精,发现黄台吉不清楚两人联系,自然都不会傻傻的暴露,把好好地谋主再重新变回人质。 黄台吉继位后对范文程的信用日益加深,范文程也一直在用心做事,就这样一点点混到首辅的位置。也算是人质的逆袭。 这边黄台吉听宁完我对于这份消息的评价,想到宁完我去明京需要跟晋商接触,当下解释道:“宁卿确实误会了这消息来源。非是咱自家的密探打探的。” 又对范文程道:“范卿你给宁卿解释一下。” 范文程当然不会说这是我范家送来的消息,解释道:“咱自己的密探渗透边关简单,在明国腹地长居却不易。毕竟辽东与关内各种差异太大,很容易就会暴露。为了增加消息来源,陛下名人去明国境内广撒金银,直接收买线报。让明人自己给咱们送消息,出问题,损失的也不是咱自己人。” 宁完我问道:“明人肯为了银子出卖一切的不少,但这样得到的消息,散乱异常,真假难辨,开销又大,效率实在是太低了吧?” 黄台吉就笑:“开销什么的,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什么时候不够了,入关再取不就行了?” 范文程也解释:“至于消息散乱,自然不是什么消息都送回来,由咱们自己人筛选有用的才收。只要安插的人手少,不频繁外出打探消息,暴露的机会就极小了。对于消息真伪的分辨,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事后检验了。一旦证实消息是假,那个提供假消息的人又拿不出合理的解释,这个人就只能处理掉了。” 宁完我想了一遍,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知道这是培养细作深入大明不利之后出的下策,又想想适才的消息,问道:“那臣去明京之后,是要与这送来消息的人联系吗?” 黄台吉点点头:“卿去明京之后,自然需要这地头蛇的辅助,这些却是你到达之后的事情了。接下来我们需要讨论的,是我们要趁此机会达到什么目的,崇祯病死如何,其他情况又如何?” 鲍承先最擅长离间,当即道:“臣先抛砖引玉。明国文臣武将,内宦外戚,向来都是相互看不惯的,派系林立。只不过崇祯携剿灭魏忠贤的雷霆之威,镇压朝堂,才使得明国的党争由明转暗,不敢直接人身攻击,只能以事论人,借题发挥。如今明国内阁阉党势大,压制的东林党没有反击的机会,只需要将崇祯的病情往阉党身上引导,东林党自会抓住机会,帮我们把明国搞得更乱。” “如何引导?” “崇祯才二十七八岁,身体正值巅峰,突然病危,当然是照顾他起居的阉宦谋逆!阉党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刚林问:“不对啊,照顾崇祯起居的曹化淳和王承恩,应该是反而和东林党亲厚吧?是不是应该是阉党借题发挥?” 鲍承先解释道:“阉党如今势大,求的当然是稳,只有被压制的东林党,才需要发难的时机。至于曹化淳等人与东林党亲厚的问题,对于东林党那群士大夫而言,非我……” 鲍承先想说的自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说了一半才觉得不对,这话自己说出来不是找不自在吗?也亏他脑子快,改口道:“非我同党,皆是异端。曹化淳与他们在亲厚,也是阉宦,不是他们朋党。” 黄台吉点点头,认可鲍承先的离间计:“如果明国能够再起党锢之争,除非再有一个崇祯,否则党争停不下来。这倒是可行。” 希福却道:“朱由检长子太子朱慈烺年方九岁,一旦崇祯病死,这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虽说主少国疑对于国家不是什么好事,但以明国的体制,万历三十年不管事情,内阁一样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又何曾真的需要一个管事的皇帝了?内阁只要把持了这个小皇帝,就相当于把持了朝政。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排除异己轻而易举,党争恐怕会是一面倒的形势。” 范文程也道:“即便党锢之争再起,明国对于咱大清的警惕也不会放松,乱归乱,实力的损失却需要年深日久,非一日之功。” 黄台吉已经四十九岁了,他还想着有生之年马踏中原,听闻此策见效,迁延时日,心底有些着急:“可还有其他良策?” 宁完我道:“既然主少国疑,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怎么少的了衣带诏?自然有人看不过去,清君侧,诛不臣!届时我大清作为友邦,无论是帮助小皇帝平乱,还是帮助明国拨乱反正,都是师出有名!” 范文程点头赞叹:“清君侧自然需要兵马,平定叛乱仍然需要兵马,明国哪有那么多兵马?自然要从九边抽调!届时我大清兵锋所向,自然一马平川!” 鲍承先自己的计策被否,也不在意,他是宁完我铁杆:“既然有清君侧的衣带诏,向我大清借兵的诏书自然也是有的!说不定,还不止一封呢!” 黄台吉大喜:“众位先生此策真是大善!”想了想,却又是有些忐忑:“这些都是建立在崇祯病死的前提下,若消息有误,崇祯没事儿呢?” 宁完我当即表忠心:“臣此去明京,崇祯已经病危自然最好,那他定会一病不起。若是离京在外,那他就不用回京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守九边运筹帷幄 几人就衣带诏该给谁,帮朱慈烺好生筹划了一番,也不管人家小太子领不领情。 又查漏补缺了几个问题。比如这个送消息的势力到底可不可信,暴没暴露;如今的蓟辽总督张福臻,要不要给他也来一套袁崇焕的故事;以及最关键的,宁完我此去,到底有多大的便宜行事权利。 既然崇祯随时有驾崩或者回京的可能,黄台吉便也不耽搁,安排了几个外形不那么粗犷的巴图鲁随行,就命宁完我动身了。 反正如果有什么新的消息变化,宁完我到了明京说不定还能早知道一些。 苏州的崇祯自然还不知道满清已经有所行动了,尽管他们得到的消息相当不靠谱,但谁知道他们接着查是否能查到什么,歪打的应对,又是否能够正着? 崇祯在花雪走后,就让陈洪谧给王心一等几个或罢官在家,或自己归隐的士子递了帖子,请他们去府衙一叙。都是崇祯和陈洪谧讨论过的,因党争或直谏而非贪贿罢官的。 这其中还有个插曲。 崇祯离京之前,杨嗣昌知道花雪对明年灾情的预测后,曾说过明年一旦受灾,建虏必然入寇。崇祯离京之后还总想着向异人请教御虏之策。结果见到花雪年纪之后,花雪也没在他面前自吹武略,自然不会还有这种想法,便想寻找那些解甲归田的宿将,多一个人出主意也是好的。 罢官在家的宿将,名气最大的当然是孙承宗,不过孙承宗是河北人,回京之后招也来得及。 其次是前兵部尚书王在晋。王在晋与孙承宗等人相比,用兵极其保守。场面和效果上看,是不如孙承宗的,更比不上最擅长画大饼的袁崇焕,所以一直不被崇祯信任。从另一个角度讲,因为王在晋用兵保守,所以兵马粮草武器装备的消耗也远远少于其他几人。正是这一点,在这个时候最让崇祯喜欢。明年以后天灾全面降临,大明明显是钱不够用,这个时候当然是最省钱的办法才是最好的。 王在晋在崇祯二年就被罢官回家了。若非当年他跟孙承宗关于防线的辩论让崇祯印象深刻,崇祯都未必还能想起这个人。 当年王在晋设置的防线是直接收缩到山海关,重修山海关一线,坚壁清野。而袁崇焕极力主张在宁远再修一道防线。孙承宗觉得王在晋太过保守,是支持袁崇焕的。袁崇焕在前线,鞭长莫及,朝堂上孙承宗和王在晋两人就防线的问题激烈争吵。最后是因为二比一的原因,再加上崇祯对打出关外,收复失地还抱有幻想,这才开始修筑宁远防线。 虽然宁远防线如今还在大明手中,但是每年在上面的投入都让崇祯心疼。毕竟崇祯登基以来天灾频发,大明的赋税捉襟见肘。 每每思及当时的选择,崇祯都后悔没有选择王在晋的策略。山海关以外至宁远的领土,每寸土地都相当于大明重金买下来的。与其把钱投入到这片鸡肋的防线上,还不如多赈济几个灾民,或许国内的乱民能少几个呢? 崇祯对王在晋的印象,基本也就在他的战略省钱上了。使劲儿回忆也只是依稀记得,王在晋不是苏州人,就是河南人。如果是苏州人,崇祯是打算亲自去请他出山的,毕竟这么能省钱的将领真的不多。问过陈洪谧,陈洪谧确定王在晋不是苏州人,这事才作罢。 崇祯自己找不着王在晋,就下令锦衣卫去请他出山。一同延请的,还有历任蓟辽总督:罢官归家的河南人曹文衡,消籍回乡的云南人傅宗龙,以及去年兵败,被追责戍边,还在囹圄之中的丁魁楚。如今是用人之际,哪还在乎这些人过去如何?只能说哪怕是败军之将的丁魁楚,也只能指望他知耻而后勇,以及集思广益了。 为了保密,陈洪谧招人之前也没有提前跟他们通过消息,去归园田居的时候崇祯都是以宗室子弟之名游玩,又以避嫌的名义没有当面拜访王心一,防止被认出来。 不管是罢官还是归隐,只要你还在苏州住,府尊相招,你敢不来?被递帖子的几个人自然老老实实来了府衙。 崇祯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让陈洪谧向几人表达了朝廷重新征辟之意,精确到每个人,崇祯都有相应的安排。崇祯这几日在苏州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陈洪谧跟他们说话时,崇祯则在内室听他们怎么回复。 当着知府的面骂朝廷,都不是傻的,谁也不会这么干。一个个又皆是心向朝廷,有心出仕。得闻起复,即便不能官复原职,也是各个欢欣,连声谢恩:“圣上英明!” 崇祯自然心下大慰,大明的士大夫,心中果然还是有大明的。走出内室,与众人相见。 那些官职小的,又哪里认识崇祯? 就连王心一,当年官至刑部左侍郎,在即将接任刑部尚书的时候,因为进谏太直,被崇祯给罢官,也是崇祯四年的事情,距今有六年了。 崇祯今年二十七,这六年既是成长,又是沧桑,变化巨大。王心一只觉得眼熟,却又不敢认。直到见到一旁的王承恩,这是崇祯贴身的太监,又不在成长期,没有多大变化,王心一哪还不明白当面是谁? 当即激动的躬身行礼,却总算还有理智,没有当众喊出万岁。 陈洪谧只介绍这是宗室子弟,来苏州请各位出山的钦差,明日便与诸位一同启程回京。诸位有亲眷要带到京城,留书信一封安排,让他们随后赴京便是,今夜确是要在府衙留宿了。 心思稍迟钝的,只道是朝廷招他们是机密,所以不能泄露。心思灵巧些的,会起疑:哪里有让宗室子弟传旨的道理?就算为了给面子,派个官位高点的翰林或者内官不也一样?只有心思格外细腻的,才会从王心一的反应,判断出这位宗室子弟的身份,却也只是难以置信,不敢宣之于口。 第一百四十章 炫十典彰显渊博 梨园,柳如是为了竞争岗位也是拼了。 如果花雪一无是处,柳如是铁定掉头就走。可惜花雪不仅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还能斗嘴说的她差点气炸。即便最后因为其个人性格弱点,被柳如是将了一军,却还能够残血反杀,让柳如是有口难言。最关键的是,花雪居然认了王班主作干娘,她只要还需要在这个行当混,今天就决不能无理取闹。有理由脱身王班主也不好说什么,显得没气度,但她要是敢不讲理,真当西王母没有雷霆手段? 再如果陈沅的容颜比不上,哪怕不超过她柳如是,柳如是也会留下一句:“你姐姐也不过如此!”转身就走。这是花雪路上讥讽她容颜的回敬,占着理呢!奈何柳如是自己虽然还带着面纱,没有让其他人看到她的真面目,但她自己有自知之明,虽然差得不多,但不如就是不如。跟那个董白比,自己的容颜也不过是难分伯仲,跟陈沅比,自己确实差了一筹,嗯,仅仅只有一筹。 柳如是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董白看起来还不一定有陈沅大,应该没有多少学问,自己胜过她应该是不难的。 结果董白昨天的小诗一亮,柳如是瞬间懵了:你这么小,写诗居然还有意境,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柳如是自己还停留在技法上,距离意境,还差临门一脚呢。 她却不知道,董白的诗才受到学识见识限制,离她的水平还有不少差距。但是董白天生自带空幽的意境,写诗作画,只要不是命题与意境不搭,自然会有空幽之意浮现。这是天赋空谷梦蝶使然,柳如是也有自己的天赋,倒是没有必要羡慕。嗯,当然,柳如是没有系统,不知道这个,她只是惊叹董白作诗的天赋,不知道这真的是人家与生俱来的天赋。 董白见柳如是拿着自己的诗发愣,知道这是惊叹于自己的诗写的好。她知道这是花雪请来的才女,与自己竞争陈沅的西席职位的,同行是冤家,她实在是太需要这份束脩了,便也起了竞争之心。见柳如是愣住,心底也闪过自矜之意。 “柳姐姐沉吟不语,可是小妹的诗作有何不妥之处?” 柳如是沉浮这么多年,董白的心思明镜似的,虽然不明白这姑娘怎么会争强好胜,与诗中所露出的意境格格不入,但这是首新诗,以她的学问还是可以确定的。心思电转,知道自己如果不露一手,今天说不定会被扫地出门,那样以她的高傲如何受得了?只是这意境,她又没有这种天赋,岂能说有就有?当下只好避敌锋芒,另辟蹊径了。 “妹妹这诗实在是深得《山居秋暝》的真意,即便王维在世,也是会赞一声好,并将妹妹引以为知己。只是王维诗画,首重意境,可意会不可言传。妹妹即便高才,想要将这意境传授给……”柳如是停了一下,目视陈沅,不知该如何称呼陈沅合适。 陈沅回以一笑:“姐姐直接称妹妹沅沅便是。” 柳如是点点头,接着道:“想要将这意境传授给沅沅妹子,却是难能。” 这话在理,花雪也是暗暗点头,他之前震撼于董白一串职称,也是才反应过来,董白那诗,明显超出中级诗人的水平太多,原来是因为有意境。想到董白的天赋,自然明了原因。 自古以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再好的老师,教出来的也只能是高级巅峰。想要成为大师,必须要有自己的领悟在内。而想要成为宗师,那更是要有自己独立的创造。至于大宗师,那是创造了一套完整体系的人物,从古至今,也不过寥寥。 意境,便是大师级的一个标志。有意境,不一定是大师,可能是机缘巧合,但是没有意境的作品,永远达不到大师级。按照系统的说法,有意境的作品,才叫包含创作者灵魂印记。 这也是科技类的职业,高级以上不叫大师级而叫专家级的原因。他们的发明创造,是不含自身灵魂印记,可以自由复制的。任何一个穿越者,只要懂得原理,就可以在发明人之前窃取该发明,发明的物品可以完全一样。所以他们不能叫大师级,只能叫专家级。 相似的,诗人和作家等,在超过高级之后,也不叫大师级,而是直接封号:从某某居士,直到仙佛圣子。 董白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她岂会认输:“那姐姐写一首可以教的诗词让妹妹见识见识?” 柳如是也不含糊,当即答应。略微构思,提笔开写。写一会儿,还要想一会儿,显然写这首诗词对她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实际上,只有柳如是知道她自己到底有多拼,真的是把压箱底的技巧都用上了。 柳如是所写,是一首词,词牌:《金明池》。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这首词写的是柳,以柳自比,正是柳如是自身写照。 以意境而论,不知情者读之,会感觉相当做作,与董白那首诗浑然天成的意境相比,差之远矣。即便柳如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词中很有几句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问题是柳如是刚刚说的明白,她要展示的是意境以外的东西。 这首诗,便是纯粹炫技之作:遣词造句,合辙押韵;引经据典,错综渊博。以技巧而论,几乎是达到了“工”的极致。 而技巧,恰恰是可以传授的。 董白咬牙切齿,差点把无赖两个字骂出来:“姐姐好手段。” 她也有自知之明,她的性格本就不适合这种刻意雕琢,而是那种以灵性为主的。即便她也知道这些典故技巧,让她生搬硬套成一体,也是做不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柳隐一气董小宛 陈沅上看下看,好多地方看不明白。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倒是都懂,但是这些词居然可以写到一起吗? 花雪则是直接调了系统解析。这首词正是柳如是代表作,文学史里有详细的解析。要不然以花雪的半桶水,想完全弄明白不容易。 只有王班主是正宗的大家闺秀,和董白一样是才女,才真正看得懂柳如是说的是什么。 董白只当柳如是纯粹炫技,王班主却知道这其实也是柳如是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的确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抒发的也的确是她自己的情感。而恰恰,这情感和班主自身,也是有很大相合之处:班主其实也是没等到先生的怨女。 班主当即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拉着柳如是的手就不放:“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咱们女人家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说着还瞪了花雪一眼,似乎花雪才是造成她们“女人家命苦”的罪魁祸首似的。 花雪莫名其妙被瞪,也不明所以,但他习惯了,赶紧赔笑。母亲嘛,瞪是亲,瞪是爱,好不容易有母亲了的花雪乐在其中。 花雪之前趁柳如是构思诗词的时候看了陈子龙的信,陈子龙的母亲分明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了,才会在陈子龙一离开就病倒。油尽灯枯这种病,除了用珍贵补品适度进补吊命以外,通常的治疗方式哪里能治好? 只是这珍贵补品,别说没有,就算有,花雪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啊?一不小心虚不受补,那就不是救命,是要命了。 花雪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直接把大花雪奖励的宝藏兑现了,只要世界上存在的天材地宝,要什么没有?生死人肉白骨不敢说,把这种还没死的救回来,是肯定有的。虽然都是天价,但是苏州府一年的赋税,何尝不是天价中的天价? 陈子龙帮花雪请来了柳如是,这是人情,花雪觉得自己帮他一把是应该的。但是因此就出动大花雪给的大宝藏,花雪又觉得这人情还没大到这种程度。花雪试图寻找别的方法,一时还没有太多思路,只是打算查查系统,也不知道这个时期的名医,能不能救回陈母这种。 正想着,柳如是的词写好了。花雪上前看时,也有些懵。不过想着既然是柳如是写的,系统里说不定有收录,就和之前董白的一样。一找之下,果然就有。 花雪看着系统的解释,自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柳如是通过疯狂堆砌辞藻和典故,用炫技的方式,在意境以外的方面赢了董白。而刚才又已经用语言挤兑了董白,这几乎可以认为董白输了。 这一想到董白,花雪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现成的救陈母的办法吗?只是到底该如何,却还要仔细想想办法,董白自己母亲还病者,让她扔下自己母亲去照顾别人母亲,明显不靠谱。 董白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嗯,她牙还没长齐,毕竟才十三岁:“姐姐真的是好手段啊!姐姐说妹妹的诗有《山居秋暝》真意,可姐姐这首诗,砌词用典,当年秦少游初寄《金明池》,居然也没有姐姐的高明!想那秦观取象设词,一向追求意象的精致幽美,可他若见了姐姐这词,肯定也得甘拜下风。” 每一句都是夸赞,可被她咬牙切齿这么一说,明白人都知道是讽刺。 柳如是见多了这种讽刺,她就喜欢这种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拿我没办法,只能说风凉话的样子,莞尔一笑:“妹妹谬赞了。有‘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在前,谁敢说自己作词比秦观还工?只不过姐姐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当世中人,想来还没有谁的词,比我这首还工整了。” 她也不是胡吹大气。江南才子她见过不少,听过得更多。这其中,还没有谁比陈子龙词写得更好。但是即便是陈子龙的词,风流婉丽,蕴藉极深,也不会像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堆砌辞藻。她也没想到自己疯狂堆砌,还真能保持整个词的和谐统一,这其实也是意外之喜,超水平发挥了。 董白只是需要钱,却不是来受气的。虽然不得不承认柳如是这词写得真好,但总体上说自己的诗也不差。没想到一念之差,被她给阴了,生生输了这一场。 当即转头对班主道:“王姨见谅!”又对陈沅示意,“沅沅姐姐,妹妹才疏学浅,却是无法胜任姐姐的西席了。姐姐的束脩,妹妹回头就还来。” 班主适才被柳如是激发了共鸣,倒是一时激动,忽略了董白的感受。此时董白傲气发作,班主暗道失策。 花雪一看,知道这是机会。当下也顾不得避嫌,出面阻拦:“董姑娘且慢。却是另有一件事情,要求到姑娘。且待我与姐姐说说,再由她与你详细分说。” 言罢,便凑到陈沅跟前,跟她一番密语。 陈沅听得也有些吃惊,董白还有这本领?不过她对花雪死心塌地的信任,自然花雪怎么说,她怎么信。 听花雪讲完,也不犹豫,上前低声与董白交涉起来。只留下班主和柳如是看得莫名其妙,也不好上前窥探,两人便交流起诗词了。花雪则仍在一旁静立,以他耳力,不用靠前,两边说什么都听得到。 陈沅问董白:“妹妹,姐姐先前还没有问过,令堂的病是不是发病甚急,突然就病重了?” 董白不明白先前说是求自己帮忙,怎么问起母亲的病了?不过还是答道:“的确如此。” 陈沅点点头:“那就没错了。雪儿说令堂的病,是急病,来病甚急,治病便也不能拖延。否则即便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此后病痛缠身,难以根除。” 董白啊了一声。 陈沅继续道:“妹妹莫慌!雪儿说,令堂的病,病发之后,若像这般拖延,本应已经不测。完全是妹妹你照顾得周全,才生生把令堂救了回来。但这非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治疗。” 董白惊慌后怕,忙问:“可能治好?” “雪儿说这病常见,寻常医馆也能药到病除,只是不能拖延而已。” 第一百四十二章 董白二应陈沅沅 董白稍稍放下心来,才反应过来另一个问题:“他先前怎么不说?” 陈沅已经问过:“雪儿说先前你得到束脩,自然会第一时间为令堂治病,自然药到病除,却不需要他多言。” “啊!”董白明悟,“却是白小人之心了。”这是听她刚刚说要退回束脩,届时自然又没钱给母亲看病了,花雪这才说破此事,心底不由暗暗感激。 “无妨,雪儿他没有那么小气。” “花先生还真是学识渊博啊!不过是看一眼我母亲的病,就知道具体病情,见蔡桓公时的扁鹊,也不过是这个水平吧?” “是啊!雪儿真是……”陈沅被董白夸花雪夸得与有荣焉,刚一得意,反应过来不对,大喊,“雪儿你过来!” 花雪扶额,就知道要被问到这个。然后轻功一运,跟曹操一样快地出现在陈沅跟前,低眉顺目:“姐姐?”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雪儿你还会医术?” “姐姐,咱都健健康康的,没必要显露什么医术啊!” “也对。”陈沅点点头,又反应过来不对,“什么啊!我是问你这医术又是哪里来的?你还有多少事情瞒我?” 花雪赶紧摇头:“没有瞒姐姐啊!只是我会的东西太杂,而且不成体系,总不能一直跟姐姐显摆,我会这个会那个吧?当然是需要的时候才显露啊!这样显得可靠多了!至于我的医术,只能说会一半儿吧。” “会一半儿?是说你会治天下一半儿的病?”陈沅震惊!一旁的董白也震惊,这口气可真大。 花雪无奈摇头:“我的医术存在严重缺陷。只会看病,不会治病!所以叫会一半儿。” 陈沅和董白对视一眼,皆是不解:“什么意思?” 花雪解释道:“弟弟我把桃花庵里的书都看过,里面也有医书,我自然也学会了。所以有病人生病,我望闻问切之后,就能断定他是什么病。这就叫会看病。” 董白关心母亲病情,急切问:“那治病呢?” “治病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中医是一门需要实践的学问,同样的病,在不同的人身上,就要有不同的治法。没有一定的治病经验,就不能根据病人的不同,对症下药。我从来没有实践过,随意开药,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所以说,我其实不会治病。” 陈沅和董白都听明白了,这也说得通。 “算你啦!”陈沅冲花雪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打扰两人交流。 花雪得到示意,挥之即去,又到一边装自己不存在了。 那么,问题来了:花雪为什么会看病呢?难道真的是前身那么厉害,把桃花庵里的医书倒背如流了吗? 当然不是! 花雪会看病是他自己在星际时代学的。作为贴身跟班,如果小姐有个头昏脑热,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哪行?至于检查,远的来不及,近的,怎么可能让你随意与小姐有肌肤之亲?所以根据外观判断病情,是必修课。 那么,问题又来了:花雪为什么不会治病呢?真的是需要经验吗? 这就更不是了! 花雪会治病!但花雪治病用的都是星际时代的药品。在这个连青霉素都找不到的时代,花雪倒是可以开一堆星际时代的药品,而且保证管用,药到病除。但是你让病人家属上哪里去找这些药品啊?即便是中成药,花雪也只知道药名,没学过配药啊! 董白对花雪在陈沅面前的乖巧忍俊不禁,若非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情,险些笑出声来。 陈沅对花雪的表现十分满意,对董白道:“妹妹觉得雪儿说的还可信否?” 董白点点头:“虽然不可思议,但道理上还是能讲通的。” “想来妹妹束脩到手,来之前应该已经托人请大夫给令堂诊治了。今日归家,应该就有结果。雪儿说令堂得的是常见病,只要肯花钱,寻常大夫也能药到病除。而且见效极快,一天之中就能有显著起色。如果他所料不错,明早令堂就能醒来。” 董白听说母亲明早就能醒,自然欢欣鼓舞。不过转瞬她就明白了陈沅言下之意:“姐姐的意思妹妹懂,妹妹不会拿母亲的病赌气,束脩短期内是还不了了。不过那位花先生既然宁肯在姐姐面前拦住妹妹,”说到这里董白表情古怪,显然是和柳如是一样,对花雪居然如此在意陈沅的感受,感到啼笑皆非,“想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妹妹去做来抵债?当着王姨的面,想来也不会把妹妹我卖掉。有什么需要妹妹做的,姐姐不妨直说。” “雪儿一个好友,家在松江,他母亲也同样病重,写信向雪儿求助。雪儿判断他母亲的病情与令堂截然相反,非但不能一药而愈,反而需要长期照料。甚至如果没有相当有水平的照料,不仅会加剧病情,甚至有不测之虞。” 董白明白了陈沅的意思,却是相当不解:“花先生如此相信白照顾病人的能力?” 陈沅点点头:“雪儿适才跟我说,如果不是妹妹你照顾病人特别有水平,你母亲那么急的病,不及时治疗,根本拖不到今日。” 董白一阵后怕,感觉身体差点被掏空。心中急于了解母亲的现状,也不欲耽搁:“姐姐见谅,妹妹实在担心家母,这就告辞。如果明日母亲清醒,必来答谢。届时再与姐姐细谈。” 又与王班主打个招呼,也不理花雪和柳如是,行色匆匆,回半塘幽居去了。 王班主不解董白为何突然由气恼变为焦急,当即询问。 陈沅便把花雪的说法说了一遍。 王班主问花雪:“你给她说的是真的?是谁病重啊?你在松江还有朋友?” “娘亲你咋还信不过孩儿呢?孩儿何曾骗过姐姐?生病的是陈子龙的母亲,他写信向我求助。” 班主哪有那么容易打发? “他怎么知道你会医术?沅沅可都不知道呢!” 一旁陈沅也反应过来,看花雪目光又透露着危险。 “他不知道。病急乱投医而已。”顿了顿,又解释道,“大概是因为,孩儿在府衙时,表现得有些未卜先知。他可能觉得,即便我不知道怎么治他母亲,也能算到谁能治他母亲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雪三套柳如是 董白赶回家中,跟丫环确认大夫的说法不表,总之还是要看她母亲是否恢复。 班主这边,班主和陈沅对于花雪的说法信了,柳如是却还一头雾水:“你还能未卜先知?”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柳如是神色转冷:“陈子龙说你奇才盖世,不会是什么装神弄鬼,未卜先知的把戏吧?你想要干什么?幸进?你以为自己是林灵素还是郭京?” 林灵素和郭京都是北宋末年的道士。 林灵素大约是宋徽宗时国师一般的人物,道教神霄派宗师,在《宋史》上是奸佞误国的形象,在方志和非官方记载中,则是真正的高士,与元人编写的正史截然相反。 郭京则是一个骗子,在金兵兵临开封城下的时候,自称会法术,能召唤天兵天将帮助守城,结果招了开封一堆流氓地痞帮忙守城,没展现出任何神异,兵败城破,不知所踪。 这两个人在熟读史书的人里面算是比较知名的人物了,但花雪显然是不知道的,他们没出现在名著里啊,或者出现了也没有多少篇幅。 花雪从系统中查出这两人是干啥的,明白了柳如是的讽刺之意,心中就有了底:我不怕你口才好,就怕你说的我不明白啊! “原来陈子龙对我如此推崇吗?柳姑娘你见识有待提高啊。你难道以为口口声声‘经世致用’的陈子龙,居然也是求仙访道的出世之人吗?何况林灵素怎么说也是神霄道宗师,你拿他和那郭京相提并论,是被元人编写的《宋史》误导了吧?” 陈沅就问林灵素和郭京是谁,花雪便给她解释了一番。有系统照着念,自然各种记载脱口而出。让王班主和柳如是好生震惊:居然如此博闻强识! 柳如是反驳:“秦皇汉武,尚且被方士蒙蔽,陈子龙被人哄骗也不稀奇。至于林灵素,就算他是高士,幸进二字却也是逃不掉的。你还是不要跟我做口舌之争,老实交代你的未卜先知吧。” “我当着陈子龙的面,给大明算了一下国运。算出来今年大明全境即将发生的几次天灾。” 柳如是一脸冷色:“果然是方士手段。骗子!” 花雪摇头:“你以为今天陈知府找我去做什么?朝廷已有回复,我预测的第一处天灾,已经开始应验了。” 柳如是一惊:“你提前得到了消息?” 随即否定:“不对。朝廷肯定会确认时间,不会这么容易被蒙蔽。” 百思不得其解,遂问:“你怎么预测到的?” 陈沅就想给她解释,被花雪拦住:“姐姐且慢。” 又对柳如是道:“柳姑娘想清楚你是否真的想要知道。且不说这事情关系到国家机密,事关重大,不能外泄。就算我其实是个骗子,你知道了其中的关窍,也不能放你出去乱说。你一旦听了,就等于是答应了给我姐姐作伴,为她授课解惑,从今天开始,就得留在这梨园了。” 柳如是转身目视王班主。 王班主点头:“我当然听儿子的。不过影怜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他至多限制你自由,不会对你过分的。” 柳如是心中有些发冷,自筹即便自己说不听,知道这么多,恐怕也不会被放出去了。她是心中有国的真爱国者,颇有几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豪气。打定主意要虚与委蛇,谈听出花雪的底细,然后寻机逃遁,为大明示警。如果花雪这个时候再用系统测一下她的属性,定然会发现她的属性值大幅增长,因为她自以为在为国牺牲自己。 “我既然与那董姑娘比试,自然是存了留下来的念头。而且离了这梨园,这苏州,我又有何处可去?既然起了好奇心,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而且即便我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已经怀疑你了,你也不会放我出去。何苦跟自己为难,不解开自己的好奇?” 花雪听完一笑,柳如是入彀矣!当下不再多言。 陈沅便凑到跟前,将花雪给她讲的那些说辞,给柳如是复述了一遍。 柳如是听罢面冷如霜,浑身向外散发不友好、气氛的寒意。她这才知道自己被唬了,什么未卜先知,全是套路! 不过随即她心底却是一喜,这花雪才这般年纪,便已上知天文,复又博闻强识,这才是经天纬地的大才!他学的才是真正经世致用的学问! 柳如是为什么与陈子龙格外要好?除了男欢女爱之外,更多的便是志同道合,意趣相投。两人诗词相唱和,时局共解析,皆是有求实救国的好思想,一个科举不第,报国无门,一个女身投错,抱负难伸。这才是他们如胶似漆,难以忘情的根本所在。 如今柳如是才发现,自己当年在南楼和陈子龙忧国忧民,批评心学后学空谈误国,大声疾呼经世致用,其实何尝不是空谈?只有面前这位花公子,钻研天文,对受灾的百姓来说,才是真正有用的学问。 柳如是心中澎湃,却还要保持面上的寒霜,得亏她有面纱遮脸,否则说不定就会露出几分破绽。 “花公子你赢了。影怜既然答应留在梨园,就不会食言。不过花公子用言语诳我,实非君子!是否该给影怜一些补偿?” 花雪摇头:“柳姑娘慧眼如炬!花某人尚未加冠,又还没有柳姑娘高,实打实的小人一个,可不是什么君子,也没有什么补偿!” 陈沅看花雪不给柳如是面子,面上虽然尴尬,心里其实是开心着的,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可以给花雪一点奖励。 王班主却觉得柳如是对花雪的态度有些危险,她当年对先生的感情,何尝不是从好奇开始的? 柳如是知道花雪是报复自己路上说他矮的事情,心中暗骂花雪小气。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招:“花公子让我来,是给陈姑娘做伴的,我要是得不到补偿,难保心中有怨,不能尽心尽意。这又何苦来哉?” 事关陈沅,花雪还就吃这一套:“你要什么补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崇祯四请花丰年 “我要你教我天文。” 花雪也没有想过柳如是会提这个要求。不过他是不打算多接触柳如是的,当即摇头:“这不行。” 不等柳如是说话,花雪接着道:“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我可不干。不过这事情倒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方法。” 柳如是求知欲旺盛,当即追问:“什么办法?” “我请你来教我姐姐诗词文章,因为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所擅长的。而每日早晚,我也会教我姐姐我胸中各种所学。” 柳如是若有所悟:“你是说你所学,只会教你姐姐。至于你姐姐学会之后,愿不愿意教我,你管不着?” 花雪点点头:“我这些日也教过姐姐一些应用之学,如果你愿意,不妨和我姐姐教学相长。不过这种事,就需要你和我姐姐谈了。” 柳如是看向陈沅,陈沅对花雪的态度十分满意,这时候自然十分大方:“小妹愚笨,有劳姐姐多费心了。至于雪儿教我的东西,姐姐若有兴趣,妹妹自然不会藏私。”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仅有柳如是对于花雪刻意避嫌的态度有些不忿,但她心里也不以为意,来日方长,难不成还真能有不偷腥的猫? 班主心中念着闺蜜的病情,便又向花雪确认了一番,花雪自然还是原本的说辞,只说自己看病保准,开药却把握不了分量。见花雪信誓旦旦,班主也便信了。让手下时刻关注董家幽居的情况,便基本放下了担心。 又想起柳如是适才所作的《金明池》,便拉着柳如是的手又是一顿聊。班主平日里也不是没有人聊天,但是能像柳如是这般比她还要有才的才女却难得一见。梨园和幽兰馆的妹子们,唱曲还可以,谈诗论词就显出不足了,否则花雪何须舍近求远?班主这也算是难得找到了知音。 从这一天开始,柳如是便在梨园落户,白日里与陈沅互相学习,晚上与班主谈论诗词文章。 第二天一早,花雪把陈沅送到梨园,和班主请过安,便直奔府衙而去,对于董白若来,该如何应对,早已经帮陈沅计划好了,倒是不用他与董白接洽。 陈洪谧见到花雪,先派人去后衙报告崇祯,又让人去请吴伟业,自己与花雪聊着家常。只不过他俩聊得家常,与旁人不同,说的都是关于灾情以及民生的。 吴伟业已经将书目整理完备。花雪接来一看,与董白,陈子龙,柳如是的字迹比较一下,心里感叹,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吴陈二人学问上自然远胜董柳,但用的心思在学问上多了,这书画上心思自然就少了。至少,在追求书法美感的方面,显然是董柳二人下的功夫更深。 花雪他自己书法和绘画一样,都是只是工整而已,离“家”字还差得老远,这是见了吴伟业的字,才觉得心下大慰:这就是等而下之嘛!董柳二人学问不及吴陈,所以书画水平更高。我的书法水平远不及吴陈二人,只能说是因为我的学问也远比他们还要渊博的多。 花雪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给自己找了找平衡,才开始细看吴伟业整理的书目。从系统中将《农政全书》翻出来,找到水利九卷。两厢一对比,花雪心中有数:这次编书,用多长时间基本上就看花雪自己写字多快了。正有心练字的花雪倒也不嫌卷帙浩繁,心中还在嘀咕自己该练哪种字体。 崇祯得知花雪到了,亲自出来告别:“花小先生,朕今日回京,再与小先生相见,恐怕要等小先生自言的五六年以后,小先生北上之时了。朕也知道小先生淡泊名利,不欲为官。但陈洪谧在任也就罢了,等陈洪谧调任或者升官,届时新任的苏州知府未必知道小先生功绩,难以照顾周全。朕打算回京之后,给小先生封个爵位,或者写个丹书铁券之类的,小先生你看如何?” 崇祯言辞恳切,说到底还是想把花雪绑在大明的船上。不说花雪对于灾情的预测,堪称国宝级能力,单说花雪伪后天绝顶的轻功,就足以崇祯下大力气拉拢了。 花雪明白崇祯的意思:“陛下若是有心呢,加官进爵之类的可以冲着徐先生那里去。想必他对于地理的造诣,对陛下抗灾更有帮助。我才十三岁,对于这些完全没有追求。尤其是你说的那个丹书铁券,历朝历代,从来没听说这玩意真有用的,你也别拿来蒙我。” 崇祯并陈洪谧几人都是无奈,丹书铁券不可依仗,虽然有识之士都知道,但毕竟是皇家颜面,你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花雪继续道:“至于新任知府什么的,你直接安排信得过的人不就行了?” 崇祯知道自己这一次延请又失败了,心理安慰自己总算这花雪还算客气,愿意帮忙编书,也算是万幸了。 “不知花小先生,对于大明时局,可还有什么嘱托?” 崇祯如此礼贤下士,花雪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开动脑筋,想想有什么能帮助崇祯,又尽量不影响北方局势的建议。 沉吟半晌,花雪道:“前两天我见到你新收的丫环了,看身形显然是没有习过武的,以走路姿势而论,是常年在船上居住无疑,应该还算可信。你这次出京,其实是有些莽撞了,以你十年勤政,这么些日子不上朝,京城恐怕已经人心惶惶了。关外建虏得到消息,少不得会搀和一脚。你回京尽量多备一艘船,全程不要上岸。建虏陆上悍勇,水上却绝不会是这几位锦衣卫的对手。” 崇祯知道锦衣卫带锦儿回府衙遇到过花雪,倒是不奇怪,至于回京的安全问题,他也早有准备,倒是与花雪所言,不谋而合。 “至于大明时局,你愿意天子守国门,是勇气,是风骨,是大明的脊梁,我支持你。不过你总给我一种容易冲动的感觉。任何情况下,你想意气用事的时候,一定要想想自己是否给大明留下了足够的后路,是否已经给子孙后代留下了薪火相传的希望。”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认亲五服绝妄念 花雪叮嘱崇祯时,董白满脸喜色赶到了梨园。 “王姨,花公子说的果然不错。我娘吃了两顿药,今早便已经醒来。虽然看气色还很虚弱,但明显已经好转。大夫说所幸治疗及时,只要药跟得上,娘亲很快就能痊愈。” 王班主听得闺蜜好转,心中也是欢喜。自己闺蜜那个性子,和董白一样的倔。自己要是贸然直接帮忙,说不得她心里不是滋味,治好了也得重新病倒。这样董白只要跟陈沅谈妥,就相当于是自己挣钱救母,这没毛病。 “娘亲知道王姨关心她,还顾全她面子,心里很是感激,让我替她向您道谢。”言罢一礼。 王班主也不客气,坐受一礼:“得,这一礼是你作为小辈该当的,我也不推辞。说来说去,你母亲好转才是最重要的。” 董白与王班主说过话,便去找陈沅:“陈姐姐,不知道花先生对白是如何安排的?家母尚在病中,是否可以等家母痊愈,白再启程?” 陈沅已经得了花雪授意,当即答道:“虽然于情不该在这个时候催促妹妹,但是救人如救火,却是耽误不得。雪儿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的话,尽量今天就出发。如果你担心令堂的病情,不妨将令堂转移到这梨园养病。半塘幽居虽然住得惯,但毕竟清冷,不如这梨园,多几分人气。而且有娘亲与令堂作伴,想来是能开解几分令堂的心病。” 董白想同意,但还有顾虑:“娘亲她才有好转,哪里行的了路?不会加剧病情吧?” 陈沅摇头:“雪儿说令堂是心中郁塞已久,突然急怒攻心,这才一病不起。非是不便移动的病,反而应该多透气,才对她的心病有益。” 董白现在对花雪的医术看病这一半十分信任,自然花雪怎么说,她怎么信。当即点头:“那我这就回家请娘亲移居梨园。啊!还得先请示王姨。” 陈沅就笑:“娘亲自然是巴不得。” 回到班主处,班主自然同意,当即招人跟董白同去半塘幽居请人。 董母白氏选择在半塘另筑幽居,本就想跟过去告别,若非还有女儿需要养大,说不定就追随她的亡夫而去了。 董白要她去梨园养病,她自然不肯。自己婚后这十几年都不怎么跟闺蜜们联系,夫君故去后更是几乎断了联系。如今病成这样,人都走形了,哪还有脸面去见闺蜜? 还是王班主想起闺蜜性子,知道她不会愿意来,随后跟来,亲自延请,白氏跟班主抱头哭了一阵,这才答应去梨园养病。 到了梨园,安顿好母亲白氏,董白便问陈沅后续。 陈沅便说:“雪儿他那个朋友呢,是今科高中的才子,在整个江南大有名气,叫陈子龙。” “啊!居然是卧子先生!他今年高中了吗?怎么突然回乡了呢?因为母亲病重吗?”董白一声惊呼,陈子龙的才名在江南也算如雷贯耳,子龙词在闺阁中也多有传阅,对于董白这等闺中小姐们,颇有一种心中偶像的感觉。只是今年董白母亲病重,便也不再与她那些闺蜜往来,对于陈子龙的消息也便没有听闻。 “你知道他就好说多了。雪儿说陈子龙是徐光启徐公的门生,高中之后得入陛下眼中。陛下听闻他手中有徐公遗稿,命他召集同门好友,尽快将徐公遗稿整理付梓。此次回乡正是为此。他回乡之后才知道母亲病重,因为正好见识过雪儿本领,这才托雪儿帮他想办法。” “原来如此。” 陈沅继续嘱咐道:“雪儿让我嘱咐你,陈子龙哪里都好,就是有两点缺陷。一是有寡人之疾,二是性子优柔寡断。先前他曾跟柳姐姐有过一段交往,搞得家宅不宁。妹妹如果直接在他家住下,有碍妹妹闺誉不说,说不得还得受他夫人的气。这样多有不便。” 董白表示理解:“花公子有什么建议?” “雪儿说要你到了之后,让陈子龙召集陈家上下,直接拜陈老夫人为义母。嗯,对了,他还说陈子龙应该还有祖母尚在人间,而且身体康健,你要是不嫌便宜占得大,直接拜陈太夫人为义母也无妨。总之是一定要定下和陈子龙之间的兄妹,嗯,或者姑侄关系。” 董白起先还觉得花雪这主意不错,不过这姑侄关系一说,董白也颇为无语,自己还没有陈子龙年纪一半大吧? 陈沅昨天花雪嘱咐她时便已经笑过了,这时候自己说出来,还有些忍俊不禁:“雪儿说无论如何要定下这名分,住在陈府才算名正言顺。既避免了瓜田李下,也能杜绝陈子龙本人一些妄念。” 董白两颊似火烧,她就觉得花雪这主意很奇怪,直接说亲戚关系不就得了,何苦非要结拜呢?原来是为了防止这个。心里却也有些怀春,暗自思筹:“花公子不想那陈子龙对我有妄念,是不是因为在他心里,我应该是他预定的人呢?啊呀,好羞人啊!不过花公子才华横溢,连陈子龙这样的江南才子,都求到他头上,真是良人啊!我乱想什么呢!花公子已经和陈姐姐定了终身,陈姐姐天香国色,他心里哪还有我这个小妹妹的位置?” 陈沅见董白脸红,只以为她是听到自己说怕陈子龙对她有妄念,哪知道人家心里想的是自家篮子里的肉?安慰道:“妹妹也不用担心,想来陈子龙也是谦谦君子,有了兄妹的名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对妹妹无礼便是。” 董白听陈沅安慰,对自己刚才的心思更加不好意思,当即转移话题:“妹妹记住了。姐姐还没说妹妹如何去松江陈府呢!花公子应该不会让我一个弱女子自己去吧?” 陈沅恍悟:“妹妹原来是担心这个啊!雪儿说你安顿好令堂以后,便带着丫环去府衙寻他,他会请陈知府安排好衙役引你去松江。有官差随行护卫,苏州至松江又近在咫尺,想来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即便是灾情大规模爆发以后,在满清入关以前,长三角一代的治安都还算稳定,至少才子佳人在金陵,苏州,松江之间往来宴饮游玩无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注六经始新编 董白就拜义母的问题征询了母亲的同意后,辞别母亲及梨园一众人,带着丫环奔着苏州府衙寻花雪时,花雪已经送别了崇祯一行,跟陈洪谧要到了跟陈子龙去过苏州的衙役。 正好陈子龙一干家丁还在,这安全更有保障了。 花雪当即修书一封,说明董白对陈母的重要性,又在信中强调,为了让董白尽心,务必让董白拜陈母为母。又反复说明董白是良家千金,只因为见她照顾病重的母亲确有高明,才请了她去照顾陈母。告诫陈子龙万万不可对其失礼。 之后才说明对于陈母病情的判断,是精力交悴,油尽灯枯之相。需要大量进补才能挽救,但陈母虚不受补,本是无解之局。所幸寻得董白此人,对于照顾病人有特殊的天赋,能够最大程度挽救病人。有董白照料,就可以稍微加大陈母的进补,这样保持一段时间,陈母才能逐渐好转。 花雪自承对于病情的判断因为读的医书够多,很有一套,但是具体开药,就因为缺乏经验而掌控不了其间分量。言道等董白开始照顾陈母之后,让大夫逐步增加进补的药物的量,相信旬日之间,大夫就能分辨出陈母的起色。 信写到最后,花雪总算记起来还有正事儿。对陈子龙讲述了跟崇祯承诺的安排:两边各自编撰《农书》水利卷,然后对比检验是否正确。又让陈子龙如果有整理好的新的书稿,一并送来无妨。 至于柳如是,花雪觉得柳如是既然已经来了,暂时就没有陈子龙什么事儿了,也就忘了把柳如是决定留下这件事也给陈子龙说一下。 花雪信还没写完,董白已经到了。花雪请董白稍坐,安排衙役把陈子龙的家丁召集,准备让他们出发回松江。 等花雪把信写好,人也已经来齐,花雪把信给了衙役:“辛苦衙役大哥你再跑一趟松江,把这信交给陈子龙。这位董姑娘是我请去照顾陈老夫人的,人家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沿路还请衙役大哥你多多照顾。陈子龙为人仗义豪气,想必不会亏待衙役大哥你。” 衙役一抱拳:“花先生客气了,众兄弟们都受过知府大人大恩,是知府大人心腹。先前的事情,也都受过花先生恩惠,花先生不必跟我们客气。先生吩咐的事情,保证办好。说来上次跟陈大人去松江,很是发了一小笔财,这次还是我去,不少兄弟可是羡慕的很呢。” 言罢,领着陈子龙家一众家丁,并董白主仆,奔着松江去了。 花雪则回去勤勤恳恳的抄书。 《农政全书》流传后世的完整版本大约七十万字,排除序与解读等内容,单纯的正文共五十余万字。共分12个目录,60卷。花雪正在抄录的水利卷,共九卷,不足十万字。 花雪先是从系统中翻出水利卷的正文,然后对比吴伟业整理的书目,想要判断这一段应该出自那一部分资料。 结果花雪猜了两三次,发现根本猜不对,就放弃了这种不靠谱的办法。直接去把陈子龙送来的资料用系统扫描了一遍,让系统帮忙直接匹配。 看过匹配结果,花雪才明白自己之前想得简单了。 成品的《农政全书》虽然的确是以徐光启手稿为蓝本,但其中删除了近三分之一的内容,又补充了删除量的三分之二左右的资料中的内容。这样一来,一段内容中除了手稿本身,往往还夹杂着两三本其余资料中的内容。花雪靠一句话猜资料名,在没看过资料的情况下当然猜不对。 有了系统指引,花雪抄录起来就容易多了。 与手稿内容一样的,直接抄录; 需要删除的,将手稿内容抄下,但在旁边直接划线,表示删除——嗯,因为是从上到下,从右向左行文,所以划线划在文字的左边; 增添的部分,花雪直接要了红色的墨水,用红色的墨水凸显这一部分内容的不同,并在后面标注这一部分资料出自哪一本参考资料; 最麻烦的是有一部分并非资料内所有,可能是陈子龙后来另外搜集的资料,或者干脆是他和同门自己编写的原创,这一部分花雪怕与陈子龙那边编写的撞车,就改换措辞,用另一种描述方法重新叙述这部分内容。毕竟陈子龙在松江整理时也有可能添加原创的文字。如果两人思路一样还没有问题,但两个人原创的行文如果都一样,那真是太奇怪了。 花雪为了帮助自己练字,直接让系统调用了王羲之的字体来显示所有内容,以便模仿。 系统当即提出了异议:“王羲之号称炫技狂魔,写一个之字就用二十种写法,比孔乙己回字的四种写法还要夸张,你让我怎么给你模仿?出现之字,到底模仿他哪一个之字?” 花雪又不傻,系统怎么可能这么死板:“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相信你这么不智能,还会出现这种逻辑错误,你根本是个法宝,不要因为自己是系统形态显示,就真当自己是系统好不好?” “好吧,被你看穿了。资料库里并无王羲之真迹,所记录的所谓王羲之字体,皆是后人模仿,并无真意。虽然以你的初级水平,模仿之后也会有进步,但这种进步其实是走在别人的套路里,对你的将来发展其实并不利。建议你直接用最基础的华文行楷来进行模仿,这种字体与基本的宋体,楷体一样,并无各人特色在内,是基础的基础。嗯,虽然华文行楷本身是以书法大师任政手写的字体为模板的,但是任政大师在书写模板的时候已经刻意避免了将个人痕迹加入其中,写出来的就是标准的方块字。” “前面说那么多有意义吗?就算有王羲之真迹你也不会让我模仿吧?不过你说的倒也的确没错,用基础字体打基础才是王道。” 于是花雪写出来的文字皆是临摹的系统直接投影在纸上的华文行楷,虽然初学生硬,但总体看上去排列整齐,仿佛是活字印刷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向往七言学对韵 吴伟业对于花雪如何编撰《农书》还是很有兴趣的。 他在翰林院待了六年,也见过别人如何编撰书籍,哪个不是冥思苦想,仔细斟酌?哪有花雪这样提笔就写的? 而且花雪之前让他把资料整理出书目,他便把资料大体扫了一下,除了十万字的手稿本身以外,那些参考资料才是大部头。一部分是前人相关的论述著作,更多的则是抄录的史料,乡志等记载的水文,水利实况。 正常人遇到问题查资料的时候,如果没有足够权威的百科全书,通常都得翻阅复数个资料,相互对比参照,才能解决问题。 可花雪编撰的时候从来不翻检资料,从中查找需要的内容,而是直接拿来翻到某页就抄。这就让吴伟业尤其看不懂了。 不懂就问:“花先生,我看你从来不需要翻找,直接把书拿过来翻页,就能直接翻到需要用的内容,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雪一愣,这问题还真不好解释啊!花雪总不能说是系统告诉他,他要抄的内容在哪本书哪一页吧? 低头一看,花雪庆幸,好在吴伟业这个问题问得早,自己还写得少,这个问题还好解答:“这倒不是。只是因为目前用到的几本书我都是读过的,拿来翻开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防止出错。” 吴伟业点点头,这倒是说的通,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满足了好奇心,吴伟业就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花雪编书的副手了,不能无所事事啊,就又问:“花先生好记性。不知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呢?” 花雪还在心里想着以后难道还要假模假样的翻几本书找资料补充吗?听吴伟业一问,眼前一亮:“吴大人过奖了。谁不知道吴大人你才是出了名的记性好?说来确实有事情需要吴大人帮忙。这里面的一些资料是我没有看过的,对其中内容不是很了解。还需要吴大人细读一遍,对其大致内容有个印象。届时我需要什么种类的资料,会直接找吴大人你,询问哪里有相关或者类似的内容。”随即花雪指着吴伟业整理好的书目中的一部分,告诉吴伟业哪些是需要他看的。 “咦?难道花先生不需要把所有资料看一遍吗?会不会造成疏漏啊?” “这其中的论述类的书目我都看过了。重要的史料记载心中也都有数。我指给吴大人你的都是一些地域性的水文细节记录,或者是大量重复的内容。吴大人正好还可以以此验证一下是否有记录的实例,与我编撰后的内容矛盾。” 吴伟业一想也是,花雪能够发现雨水形成的原因,预测到天灾的爆发,知识之渊博,简直难以想象。也不知道研究过多少与天文地理水文水利相关的内容。陈子龙送来的这些资料想来陈子龙他自己也看过,但以他的才华,也远没有花雪的学识。由此可以大致判断花雪比他多研读了多少类书。 吴伟业心中叹服,对于花雪要求的工作欣然应允。与他而言,读书可不是什么辛苦差事,家常便饭而已。 花雪和吴伟业辛苦编书,梨园的陈柳二人也没有闲着。 自董白离开以后,班主便到给董母白氏安排的卧房里陪闺蜜去了。 留下陈沅和柳如是并小丫环在共同进步。 陈沅能够识得戏文词曲,读得了话本传奇,基础的识字问题自然不用再深造,《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关是已经过了的。 但是也仅只于此了。 她的识记能力出众,毕竟多年被唱词练出来的,但是创作能力就差得远了。 无论是诗词还是文章,白话写个信是做得到的,但是骈体押韵什么的,就只能靠引用了。 柳如是询问陈沅接下来学习的目标和方向,通常根据目的的不同,接下来学的内容也不一样。 为考科举自然要攻读经义,四书五经是必修课,朱熹王阳明是限选。 想学诗词骈文,自然该学对韵。这个时候李渔才刚刚考过童子试两年,还在为后年乡试努力攻读经义中,自然还没有写《笠翁对韵》:“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这个时候人们用的对韵教材是司守谦撰写的《训蒙骈句》:“天转北,日升东。东风淡淡,晓日蒙蒙”。 欲学书法,上有王羲之的《书论》,下有苏东坡的《论书》,皆是名篇。要学绘画,还有顾恺之的《论画》,也是应有之义。 这些都不学,学学历史也是好的,二十三史柳如是虽然记不住,但要找很容易。《战国策》和《资治通鉴》之类的书,她相信花雪也绝对弄得到。 以上这些,便是柳如是给陈沅列出来的选择,如果陈沅有别的偏好,比方说琴棋之类的,柳如是表示这些她不见得就比陈沅强,棋还好说,琴应该是陈沅的专业范围才对。 至于正常高门大户教女儿的《列女传》《女诫》之流,柳如是自己对此都不屑一顾。何况她看花雪和陈沅之间的相处状况,觉得相比之下,让花雪自己编一个《列男传》《男诫》什么的,可行性可能还更大一点。 陈沅本来对历史最感兴趣,这是常年唱戏,读话本培养出来的爱好。但是她觉得关于历史的水平,柳如是显然是不能跟花雪比的,这部分还是让花雪教她比较靠谱。 花雪本来跟她说向柳如是学习的主要方向是写文章,但这几天先是董白,再是柳如是,都在她面前炫了一把诗词的技,这让陈沅很是羡慕。 陈沅觉得诗词字少,文章字多,想学写文章,还是先从基础的诗词写作学起吧。于是便跟柳如是说了自己的选择。 柳如是当然不知道她居然会有“学写诗词是学写文章的基础”,这种靠字数来推断创作难度的奇葩思路,欣然应允。 《训蒙骈句》共两千七百字整,柳如是是熟极而流的,当下也不用陈沅回桃花庵寻找,直接提笔默写,并让陈沅照着她写的抄写。 这边算是开始教学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从八卦算天颜 柳如是洋洋洒洒,下笔千言。反正是默写嘛,对柳如是毫无难度。但是字写得多了胳膊会累,而且写完了还得给陈沅讲解,那就不宜一次写太多了。 正好《训蒙骈句》分上下两部分,各十五节,每节九十字。柳如是写了五节出来,就是今天的授课内容了。 通常的学堂发蒙,每日上课讲一节,正好一个月三十天讲完。但是陈沅戏词背了很多,在记诵上很擅长,柳如是就加到了五节。这也是家教与学堂的区别,针对性更强。 等柳如是讲解完成,让陈沅背诵一遍,检验无误,今天柳如是讲的课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自然是陈沅反过来给柳如是上课。 花雪教过陈沅的东西总量不多,但也分门别类,相当繁杂。 陈沅对柳如是道:“柳姐姐,我跟你说说雪儿教我的东西,你看看你要学什么。” 柳如是原本以为,花雪会让陈沅只教自己,自己先前提出的天文一道。没想到居然还有的选,对于花雪的才华与心胸又肯定了几分。 “柳姐姐之前提出要学天文,雪儿说预测灾情这种程度呢,需要的学问太深,牵扯的知识太广。只能先从基础开始,而且等闲一两年都不见得能学会,柳姐姐要有心理准备。” 柳如是点头:“这是当然。如果容易浅显,又岂会只有花公子独能?” 花雪被夸,陈沅也开心:“雪儿说要学会灾情预测,最基础的两门学问叫做数学和物理,接下来还有天文和地理。” “天文地理我明白,这数学可是指算数之学?物理是指格物之理?” “不错,雪儿正是这么解释的。雪儿说数学是所有学问的基础,你就算说话写字,说了几个字,写了多少笔,这也都是有数的。” “这说法倒也新奇,不过不无道理。” “物理便是格物致知。雪儿说前人格物,大多走了歪路,反而是墨家在格物之道上很有一套,只可惜墨家分裂,后人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墨家理念,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何者为本,何者为末?” “雪儿说这些都是末。他说《墨子》全书十五卷七十一篇,有十八篇他也没见过。他看过的部分里面,只有第十卷十一卷《墨经》六篇才是根本。墨家后人如果用心钻研《墨经》,而非纠结于内乱,墨家本来是有机会做到与儒法两家平起平坐的。” 柳如是惊讶非常,陈沅转述的花雪的说法与她一贯所知大相径庭:“与儒法两家?法家是怎么回事?不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吗?” “这个雪儿也说过,他说儒家后人自称遵循孔孟之道,但其实行的皆是荀子之道。孔孟之道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时候几乎就烧没了。李斯留下的都是荀子一脉的儒生。而荀子之道,外儒而内法,其实是儒法并行的。罢黜百家的时候,其实只罢黜了九十八家,除了儒家,法家只是表面上罢黜了,实际反而更加重用了。因为罢黜本身,就是法家手段,而非儒家。” “原来如此。” 柳如是虽然不考科举,却也读过经义,只是没有常年受其荼毒,所以听得进去与当今的主流儒家学说不同之言。她也是不知道花雪总是自称心学传人,才不会对陈沅转述的花雪言论感到诧异。 “天文小到云雨风霜,大到满天星斗,皆是以物理为根基,否则只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雪儿最初教我认识星图,但教了我两天就决定等我物理学到一定程度,再开始学。” “唔。” “至于地理,雪儿说他精通的是山川水文地表之理。至于内在的地质,也就是张衡地动之学,雪儿说他还没开始研究。不过如果你关心的只是天气的话,通常也还用不到地质学。” “唔。” “此外呢,雪儿说柳姐姐你可能对兵法韬略特别有兴趣,不过这些雪儿虽然教过我,但他说以我的水平,还不足以教你,只能说可以把所学跟你探讨。最后呢,雪儿还说希望你也跟我学武艺,毕竟,大灾必有大乱,有武艺傍身安全很多。” 柳如是听到最后两眼放光,她差点就说:“你还是别教我天文了,教我兵法韬略吧!” 不过想到既然陈沅也才初学,这方面确实不一定比自己强,她又肯与自己探讨,也就没这么说,说出口的是:“那真是太好了!花公子想的太周全了。以后真是有劳妹妹了!” 陈沅心道果然被花雪猜中了,柳如是居然抱负远大,最喜欢的是兵法韬略。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授课了,陈沅拿出她的数学课课堂笔记,问柳如是:“姐姐你数学一道,可有涉猎?” “嗯,有。《方田》《粟米》还好,《衰分》就有些茫然……” 陈沅赶紧打断:“姐姐且慢!姐姐说的是《九章算术》吧?雪儿教我的却不是这个套路。” 她其实想问会不会乘法歌诀,珠算之类的。不过柳如是连《九章算术》都看过,这两样是必然会的。 柳如是一噎:“那是什么?” “姐姐知道天竺数字吗?” “那是什么?” “是一种计数方法,大约与算筹一样。雪儿教我的是他改良的计数方法,以此计算,比算盘还要方便。” 柳如是学会阿拉伯数字及运算方法,尤其是竖式,尝试着做了几个乘除,这才相信这种方法果然精妙,心里对花雪的才华更加叹服。 因为柳如是数学有一定基础,陈沅教起来简单,她学得也快。 正负数的概念和一次方程组求解,正是《九章算术》中《方程》一章的内容,这些用数字加符号一表示,比用文字表述,直观多了。 柳如是因为是自学的《九章》,对于这些完全是一头雾水,经陈沅一讲,顿觉茅塞顿开,已往迷糊之处,尽皆明了。 等陈沅讲完,柳如是稍加回味,更是大惊:这一个时辰就讲完了《方程》整章的内容还有富余,岂不是九天就可以讲完《九章算术》?《九章》可不是蒙学教材啊,花雪的算术到底有多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