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定安三年,初春。 离京畿府百余里地,隶属于末春府的无名小村落,一行携了木桶木盆的素衣少女朝着溪边嬉笑而去。 她们要往东边的阳河浣衣,浣一件可挣得一枚银钱;但毁一件,便需要赔上一年劳作。即便条件如此苛刻,还是有众多的妙龄少女主动聚集在发放浣洗的衣裳的府邸门前,期盼捡得一件半件衣裳前去洗涤。 府邸有个规矩,浣洗衣裳的必当是妙龄少女,尚未出阁,五指娇嫩如青葱,还须面貌身材姣好。 因为府邸之主,喜欢美女。身上穿过的衣裳,也自然需要美女照料。 大冬刚过,春寒料峭,纵然日头已足,但将手伸入这溪流之中还是觉得冰凉难忍。 浣衣少女们正排着队,一次一二人蹲在阳河的岸边洗衣。 她们虽未见过这府邸之主,但曾听说这人是京畿中的大官,生的丰神俊朗,待人温谦。在这不知名的村里的府邸乃是他兴起时候所设,偶尔会在闲暇时候来此。这些从小待在村里的女子,凭着这空穴来风,竟然就对这神秘的府邸之主莫名地充满了憧憬。月月聚集而来,不但为这丰厚的赏赐,也为有朝一日能见这个传闻中的大官一眼。 阮希希捧着木盆而来,一瞧见又是一群女子聚集在阳河之边叽叽喳喳,顿时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微微叹息,皱起了眉,张望了一圈。 阳河虽浅、水流平稳,但适合洗衣裳的就这一处。她懊悔地捶了捶自己的脑门,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竟连府邸放衣裳的日子都会记混。 府邸放衣,一月只有一次。 阮希希洗刀,却是天天。 因为她的爹爹是村内的杀猪人,人称阮杀猪的。他的刀子必须天天用阳河的水来磨洗,否则便会不顺手不顺心。 此时阮希希瞧着那群在岸边叽叽喳喳的麻雀儿,甚为无奈,只能暂时将木盆放在地上,自己蹲了下来安静地托腮瞧着阳河流水。流水哗哗,又是清晨,阳河之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阮希希盯着这河面良久,低低叹息。 “完了,又要误了爹爹的杀猪时间……” 阮父每日清晨都会祭香,然后便让阮希希带着木盆出门洗刀。待阮希希回去之后,阮父已挑好了待宰的肥猪,手起刀落,那猪便一命呜呼,转手便会散到邻近各处,成为桌上佳肴。 阮父杀猪的时间一向固定,雷打不动,唯一的例外便是阮希希回去迟了。那时候的阮父便会罚跪阮希希,让她头顶着一碗水独自跪着。 阮希希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在没人监督的间隙盘膝坐在地上,颓丧着等着门被重新开启的那一刻。 风吹草动,阮希希猛然回神的时候,忽然就发现了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怔怔地望着阳河水面,身边的那个人的影子挺拔修长,穿着华贵的蓝绸缎衣,如墨的发半用玉冠束着,另一半则披在肩头。他此刻手里正捏着一样东西,脸上的表情不甚明朗,只让阮希希在依稀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有些令人畏惧和讨厌。 “姑娘怎么不去洗衣?”他问,一开口的嗓音,如外表一般清润。 阮希希回头,从下往上打量这个人,三分俏皮七分认真道,“我也想啊,可是我抢不过这群麻雀。” “麻雀?”那人嘴角轻扬,望着稍远处的那群少女,嘲讽道,“的确像是一群麻雀,聒噪且不安分。” 阮希希又瞄了他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抖抖衣衫,捧起木盆要走。 “姑娘要去哪儿?”身后那人问。 阮希希背影一抖,未回头,答道,“我要回去了。” 身后的人好一阵子没有动静,阮希希心跳如鼓。她方才扫视了这人,他锦衣华服而来,气度不凡,再加上那样出众的眉眼面貌,温和却绵里藏针的语气,让阮希希有了九分的确定他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个府邸的主人。 对于府邸的主人,她平日里听人谈论众多,但都觉得他们实在太过肤浅。末春道离京畿重地不远,会有什么样的人来这荒郊野外设府?若说他喜欢这里的僻静和安详,阮希希打死都不会相信。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风景可赏?若说唯一的“风景”,怕是这府邸一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的南方光秃秃的山头歪七扭八立着的那些个坟头了吧。 这个府邸的主人,设下了重金,广招美貌少女来替自己洗衣裳,阮希希十分肯定这是他设置的一个陷阱。 阮希希自然不会上当,但她也不会提醒别人不要去上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什么事情比这种“两情相悦”更值得顺水推舟了。 “姑娘若不着急,陪在下聊一会儿如何?” “不,我着急回去。”阮希希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抓着木盆的手指也就越来越用力。 “姑娘的刀子洗完了?”他依旧笑着,站定在阮希希的身边,不疾不徐地问。 阮希希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两块大核桃,他正捏着把玩,似是在锻炼手劲。这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纤长青葱,倒不像是传闻中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佞臣之手。 “嗯,洗完了。”阮希希点头,“那我走了,公子再会。” 说什么再会,见到这个大奸臣,自己该回去带着父母卷铺盖走人才好! 阮希希没有走出几步,便见到面前拦了一行人。这些人锦衣劲装,腰挎大刀,背上背着箭娄,手握弓箭,正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睨着阮希希,眼里肃杀之意明显。 “姑娘别急,”阮希希猜想中的“大奸臣”缓缓走来,与阮希希并肩而立,淡漠道,“看来姑娘已经猜出来我是何人了,既然如此,姑娘不如——跟我回宫吧。” 阮希希真是觉得今日出门不顺,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但在此时此刻,一言一行她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于是回眸嘻嘻一笑道,“公子在说什么,我不懂。我只是个山野村姑,我爹是村里杀猪的,喏——就在那头——平时啊,我也帮着爹爹杀猪的,不仅如此,我还专门照顾母猪生小猪呢!公子你知道不知道,那母猪一胎可以生很多很多只小猪,像是那黑翅虫产卵一样的,虫卵您见过没有,一叠一叠一垒一垒,密密麻麻,你若抓起一个,另外一团就会被粘液牵引,就会带起一群,有些还长了毛呢!” 拦在面前的锦衣人有些表情松动,这样的画面,听起来就令人恶心。 阮希希继续道,“母猪生小猪啊,也是这样。有时候生不出来你就要按捏母猪的肚子,甚至要用剪刀也剪开…..等到滑腻腻黏糊糊的小猪崽出来的时候,它其实浑身都是血红血红的,丢在草垛里不要管,有些一生出来就是死胎,还有一些呢……” “哦?你还接生过小猪?” 阮希希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就踮脚指了指西边,“呀!我现在回去已经迟了,我爹赶着用我洗好的刀杀猪呢。”她说着就要跑,却被后面的人一手提住了后领。 “我就是林销,你该知道。” 你果然就是那个大奸臣林销! 阮希希腿脚冰凉,若是他方才陪着她玩着暗语,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如今他竟然真的戳破身份,看来是明摆着要自己随他入宫了。 入宫? 阮希希毫无遮掩地皱眉,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当今大晋天子即位已有三年,虽然年轻,却有个致命的毛病——疯了。他是个疯帝,残忍嗜杀,无所不为,极尽疯狂之事。不但如此,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美人。他喜欢天下所有美女,环肥燕瘦,甚至已为人妻人母,只要被他看上,便会强行霸占,尽情□□。 而站在阮希希面前的这位林销,年仅十九,却已任大晋十府十二道布政使,位高权重,有不经通报直面天子之权力。 都说他是个佞臣,对天子行事不加劝勉,反而为虎作伥,极尽阿谀奉承能事。天子却很喜欢这个人,对他信赖有加。 现在,听说林销为了取悦天子,正四处张罗搜集各处的美人。这建在穷乡僻壤的府邸,这一件一银的衣裳,都是幌子。 都是林销替天子搜罗美人的幌子。 阮希希咬了咬牙。 绝不能坐以待毙! 第002章 “十二卫,请这位姑娘跟我们走吧。”林销再无耐心,将手中核桃收好放回袖中。 与林销的臭名声一样,这御前十二卫同样臭名昭著。他们原本是天子御前的侍卫,后被指派给林销,林销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以至于最后这御前的十二卫得了一个“十二煞”的恶名,人人闻风丧胆。 阮希希见一个高头大马的锦衣人朝自己走来,二话不说便点住了自己的穴道,将自己像是货物一般扛在了肩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华盖马车。 “放开我!你们这群恶人,放开我!” 林销背手看着她走远,转过头,目光轻浮地望向了还在阳水岸上洗衣的少女们。 本想这里或许还有漏网之鱼,却没想到都是一群——庸脂俗粉。 他本一无所获,好在,遇到了方才那一位。林销极其了解大晋天子的癖好,他对女人的喜欢往往总是一时兴起的,常常一昼夜之后便想换个口味。林销此趟出行,暗想着要搜罗更加细致、更加广泛的美人献给天子,有不同风情的女子献上,那个疯狂的天子总会看上一个,林销就不算吃亏。 “派人给她家里送去酬劳,就当把女儿卖给圣上。”林销吩咐道。 “是。” 林销停顿了片刻,准备回到马车上。却不料余光瞧见了一个徐徐朝着自己来的娉婷女子,那女子五官极为精致,生的美丽妖娆,一举一动,皆带着万种风情。 “奴家谢小娆,参见大人。”她亭亭而来,半蹲行礼。随之飘来的是一阵茉莉花香。 林销微眯了眼睛,见十二卫神色各异,便知道在他们的眼中,定然觉得这女子长得如花似玉。但可惜—— “你是风月楼的那个谢小娆?” 谢小娆一顿,娇滴滴地答,“若是能得天子青眼,是否出身风月场又有何异?” 林销牵起嘴角笑,“的确,只要是美人,圣上没有不收的道理。”他站在谢小娆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谢小娆的发质很好,脖颈也甚为白皙,方才一瞥,肌肤更是吹弹可破,当之无愧的名妓。 谢小娆自信无比,下巴被林销的双指夹住,微微被迫抬起。直到对上林销的视线,谢小娆的目光中露出一种惊艳的神色。 提起林销,每个人都恨得牙痒,本以为会是个长相猥琐之人,可如今见到真人,却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奸佞之臣,不像是人们形容的那般凶神恶煞。 相反的,却是清雅至极,俊俏无比。 林销似笑非笑,指端在谢小娆的下颚上婆娑,赞叹道,“谢小娆,你的确很美。” 谢小娆得他称赞,内心一喜。 但林销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在她的头上浇了一桶凉水。 “但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见不到圣上。”他毫不留情地甩下了谢小娆,转身,在十二卫的护卫之下疾步走入了林中,直到上了马车也再未回头看谢小娆一眼。 马车悠悠晃荡。 阮希希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林销,暗地里咒骂这个大奸臣。直到再想不出更为恶毒的词语了,才消停一会儿。 “骂完了?能有机会入宫面圣,你该感谢我才是。”林销静静地道,他仿佛觉得逗阮希希挺有趣,正微笑着看着她。 阮希希又气又怒,可人在他的车上,外面还有十二个武功高强之人守着,她暂时插翅也难飞。于是便软了语气回,“林大人,方才是我糊涂了,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像我这样的乡野丫头,留在这里怕是只能嫁给一个普通的农夫,粗茶淡饭一辈子。可是入了宫就不同了,锦衣玉食,不必日日担心生计,这是我做梦都无法想到的福分呢。” 林销点头道,“想通了便好。” 阮希希又道,“林大人,那你能不能解开我的穴道?” “不能。” “人家背上痒,或许有虫子进了领口?” 林销瞥她一眼,勾嘴轻笑,“莫非姑娘要让林销帮你解开衣裳瞧一瞧?” 阮希希登时红了脸,暗骂:登徒子!同时瞧着林销那张脸,计上心头,“大人家中可有妻妾?” “没有。” “那,”阮希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酥魅,“大人觉得希希如何?” 林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着她,眼神微微波动,“你很美,若是悉心打扮,定是个尤物。” 阮希希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惹火,因为她已然觉察到林销的眼神不妥。可若不去挑林销,等自己到了京畿入了宫,便更加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阮希希的声音听起来令人酥麻难耐,“那大人……想不想要……” 那一个“我”字还未出口,便惊觉一阵温热的气息早已靠近,林销探首贴近阮希希的耳边,对着她小巧的耳垂边轻轻吹气道,“阮姑娘,你在勾引我?” 阮希希真是心惊肉跳,慌张道,“林大人,你别忘记你是要带我入宫的!”她闭上眼睛,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悔地肠子都青了。 阮希希,你真是个笨丫头!笨死了! 林销静默了好一会儿,低低一笑,面对着阮希希的正脸,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尖。一字字道,“身为十府十二道的布政使,我为天子办事,不知道曾经有多少女子尝试引诱我,她们或为名,或为利,也有像你这般想要通过我来摆脱入宫的命运的……” 林销看见了阮希希脸上惊惧的表情,如愿以偿道,“但都没有用。” 阮希希心如死灰,沮丧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女子令你有一刻心动,想要心软放过她吗?” 林销笑,“没有。” 阮希希沉默了一会儿,在林销安然靠回去的时候忽然蹦出一句话。 “林大人……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咳——”林销呛住。 阮希希叹息:哎,多俊雅的人物啊,可惜既是奸臣,又是个断袖! 接下来的时间里,马车里一直诡异地安静着。 林销似乎在闭目养神,马车正顺着官道往南方去。 阮希希看着窗外的光影树影,一道道、一条条地从林销的身上掠过,斑斑驳驳,交错地分外好看。 林销很安静,睡颜也很安详,很难叫人将他与那个拆散无数骨肉、残害忠良、将朝堂玩弄于鼓掌间弄得乌烟瘴气的佞臣联系到一起。 马车停住,依稀传来一阵乐声。 “大人,畅阳府的驿站快到了。” 林销睁开眼,阮希希别开眼。 林销道,“我们不住驿站,也不必通报地方官,另找一家客栈住下。” “是。” 阮希好奇问,“你来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不通报地方官,不住驿站,是为了掩人耳目,偷偷地去瞧漂亮姑娘,然后再强取豪夺?” 林销欣赏她的机智,“不错。” “难道你连地方官员的家属都不放过?” 林销冷笑,“实话告诉你,我连当今国舅的小妾,都未曾放过。” 阮希希愕然,对林销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分。此人,绝不好惹。 正思考间,忽地就竖起了耳朵,阮希希问林销,“你听见乐声没有,好像有人在唱戏。” 有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大人,是烟雨楼里的花旦秦青青。” 林销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膝上有节奏地打着。 阮希希也继续认真地听,她虽然不懂这说辞唱腔流派,但也觉得这位名叫秦青青的花旦唱的真是动听悦耳,让人为之神往。 慢着! 阮希希骤然瞪大眼睛瞧着林销,见他摇头晃脑地,嘴角还带着一丝不良善的笑…… 秦青青危矣! “来人——”那边一曲罢了,林销就要吩咐去捉人,却被阮希希出言阻挠。 阮希希语气柔软,媚眼如丝,“大人有我还不足够吗?” 林销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完、全、不、够。” 于是派了人前去“请”秦青青,林销与阮希希等人先到了畅阳府城中最大客栈——畅阳楼中住下。 阮希希已被解开穴道,但押解她的人众多,她还是一只瓮中之鳖。但上楼的时候却瞧见了有客人的桌上摆了道鲜香醇美的清蒸鲈鱼,于是便舔了舔干燥的唇,无限神往道,“林大人,一向听说畅阳府的庭湖鲈鱼最好吃,我们既然到了此处,何不来点呢?” 林销的心情似乎也不错,应允道,“等会儿会有人送到你房中。” 阮希希皱眉道,“若是单独吃便没有意思了,不如大人陪我一同吃吧?” 林销警惕道,“你又要打什么主意?” 阮希希眉眼一挑,“我想见见方才那位唱曲儿的秦姑娘。” 林销凝视着她,笑道,“你既想见,那便见一面吧。” 与其让阮希希独自在卧室里瞎折腾,不如带上她一道去见秦青青,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阮希希与林销在二楼的雅房里端坐了一会儿,雅房里铺着地垫,又放了几个蒲团,摆上一张紫檀木的四角矮桌。阮希希面朝着门盘坐着,左手边是奸臣林销,右手位置空悬,想必就是为秦青青留着的。 门外人影晃动,果不其然,门外一个十二卫的声音传来。 “大人,秦青青已经带到。” 第003章 见到来人,阮希希的身板不自觉挺直,两眼发呆地看着站在门边的那个女子。 这便是秦青青? 虽然身上还穿着湖青色水袖唱衣,脸上还带着浓妆艳抹的彩妆,但眼神之中透露着某种坚毅,行礼的时候,莫名地端庄与典雅。 阮希希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从容、淡定,即使被带到林销这样的奸臣面前,即使明知道将面临着什么,她还是那样恬静自然。 “民女秦青青,参见布政使大人。”她出口的时候,声线如唱词念白一般,清润好听。 林销温柔地笑,“秦姑娘请坐。” 秦青青便依言在阮希希的右手空位坐下。阮希希一直好奇地打量她,见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心里特别高兴。托腮问道,“秦姐姐,你是怎么练出这样的好声线的,真是令人羡慕。” 秦青青抬头淡定地看着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原先想这标志的小美人可能也是林销掳掠来的,可如今看她轻松自在的表情,却又不太像。想必是自愿入宫,攀要那所谓的荣华富贵的虚荣女子。 心里不免替她可惜,可惜了这副标致的容貌。 “没有什么诀窍,我是自小练习,久而久之便成了。” “哦,是这样呀。”阮希希毫不遮掩她的失望。 畅阳楼的小二利索地端上了清蒸鲈鱼,室内被这鱼的鲜美香气萦绕。林销首先落筷,将鱼腹的一块夹给秦青青,笑道,“秦姑娘尝尝。” 阮希希一边看着林销的侧脸,一边想着这人真会见风使舵,原先见到自己的时候捧着自己,如今见到更有前途的便立即变脸抛下了自己,给秦青青献上了殷勤。 那么看来秦青青甚为对他的口味了? 阮希希见着林销的笑,心里略略不是滋味。 真是越看越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多谢大人。”秦青青道。伸手拿筷的时候,阮希希觉得她袖子中仿佛有东西在一闪,寒光乍现,但凝神再要细看的时候,却早已不见痕迹。阮希希眯了眯眼睛,回神的时候却见桌旁之人都在盯着自己,于是嘿嘿腼腆笑道,“秦姐姐太美了,让我看呆了。” 秦青青轻抿嘴角,一笑倾城。 阮希希恬不知耻地往她那边挪了挪,依偎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反复在看。赞叹道,“秦姐姐的手又细又嫩又滑,不像我的,整日干着粗活。我真是羡慕姐姐呀……” 秦青青觉得她握着自己的手的力道不对,闻言回道,“姑娘过谦了……” “姐姐你瞧我的手——”阮希希张开五指,掌心对着秦青青,手背对着林销,眉眼弯弯道,“多粗糙呀,都快长茧子了。” 秦青青见到她的掌心一愣,这上面的确长了茧子,都是在特殊的位置,包括虎口。 这姑娘…… 林销抬袖遮面饮酒,酒香浓郁。 “秦娘,你是否在上面!”打开的窗扇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叫唤。 秦青青淡然的眉目一动,有些许的失神。 林销缓缓转着酒杯,问,“楼下何人?” 秦青青忙道,“一个朋友。” 林销注视着她,秦青青的视线一对上林销的,就觉得汗毛倒竖。指端微颤,几乎连筷子都无法握住了。 林销悠悠道,“若是朋友,不如请上来一同喝酒吃鱼?”说着不等秦青青答复,便扭头吩咐门外之人将楼下的人请上来。 秦青青的面色阴晴不定,阮希希看着心疼,便出言道,“林大人,我们两个都是要入宫的人,若是冒然要让我们去见一个外人,圣上会不会不开心?” 林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不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谁人不晓,林销便是天子的代名词,林销说的话便是圣上说的话。有时候朝野之人会产生一个错觉,这大晋天下没有天子,只有布政使林销。 阮希希失神片刻,十二卫便带人来了。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子,看样子大约三十来岁。穿着江湖人士通常的布衣服饰,袖口已经磨了点白。头发用破旧的发带束着,腰间还挂着一柄剑鞘,剑早已被十二卫搜走。 他进来的时候扫视了室内的三个人,最后将视线痴缠地定在了秦青青的身上,低沉的嗓音道,“秦娘…….” 秦青青见了他,咬了咬下唇,狠心将头一扭,道,“张山武,你快回玉衡山吧。” 阮希希目色一动,玉衡山?! 却同时感觉到林销的那头也有一道冷淡的视线投向张山武,然后转向自己。 阮希希便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林销淡笑继续饮酒。 阮希希坚决地将筷子伸向了垂涎已久的清蒸鲈鱼。 张山武摇头道,“不,我不回去。我等了你这么久,怎么能一个人回去?秦娘,你刚答应了我要和我回去求师傅,我们要成亲……” 秦青青的眼眶渐红。 这个人,无论自己到哪里他都相随,从京畿府一直追到了畅阳府,从大晋之北一路到了大晋之南。即使花光了身上的银两,即使从玉衡山传来他师傅要他回去,否则便驱逐他出师门的消息,他还是不管不顾地追随而来。 一路上,不知道为她挡了多少狂狼之徒的纠缠,不知道受了多少的伤…… 终于,在畅阳府唱戏的时候,他又到了台下,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念白,甩袖。 后台,他又在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篮刚买来的面条,热气腾腾。 “你别再来了,”秦青青漠然地从他身边穿过,“我已嫁过人,是个寡妇。” 张山武呆了许久,手里的面还在冒着热气。等到回神的时候,却听见秦青青轻蔑地一笑,仿佛在嘲笑他如同其他男子一般世俗。秦青青以为他会不一样,结果,还是如此。 失望心凉透顶,要走的时候却听见后头急促的脚步声追赶而来。 “即使你嫁过人,我也不在乎。”张山武目光炯炯,热情如火,“秦娘,我不在乎师门、不在乎你曾经是别人的妻子。只在乎你现在心里,是否有我?” 秦青青脸上的妆容未褪,瞧着张山武这个粗壮的莽夫良久,忽然一笑,指了指他手里的面道,“面凉了没有?” 张山武不明白她的意思。 秦青青笑道,“只有一双筷子,但——我们一同吃吧。” 张山武想了片刻,猛然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欣喜若狂地张开双臂抱住了她,道,“太好了,太好了!秦娘,我带你回玉衡山,我带你去见师父和各位师兄弟们,你要成为我的娘子……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秦青青回抱着他,颠沛流离了几年,终于又从另外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踏踏实实的感觉。 可是—— “秦姑娘,”那个锦衣人突然出现在了后台,站在他们的身后,一双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这才抱在一起的人,张开嘴,用同样的冰冷的语气道,“大晋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林销林大人有请姑娘——” “嗝——” 一个不雅的声音打断了秦青青的思绪,阮希希捂着嘴,一脸歉然却又俏皮可爱的样子,用手扇了扇抱歉道,“酒气上涌,不小心打了个嗝。” 林销蹙眉,瞧着阮希希手边那早已空了的酒壶,才发觉他竟让她喝多了。 这丫头…… 张山武目光殷殷地注视着秦青青,“跟我走吧,面快凉了。” 未等秦青青开口,却听林销在那边阴测测道,“秦姑娘,你们想走?” 秦青青眉目一动,直觉不祥。 张山武却直言不讳,“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大奸臣林销!你欺男霸女,坏事做尽,如今又要打秦娘的主意。我张山武一向看不惯你这等狗仗人势的小人,今日恰好遇上了,就定要将你伏法!”说着气势汹汹,紧接着就要动手。虽已无武器,但好在还有一双拳脚,对付面前这一个弱质文官,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 霎时就是一个黑虎掏心,这招式本来既猛又烈,一瞬间便堪堪到了林销俊俏的脸前,林销鬓角整齐的发被张山武的这一招带来的气流吹起,眼见着就要击中林销,却生生地停在了林销的鼻子前。 “山武!”秦青青花容失色,猛然站起,却又被人拽住了袖子,轻轻拉动。 她低头一看,阮希希正拉着她的袖子,目光冷静地冲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竟没有醉吗? 秦青青看着她的样子,咬紧了下唇,黯然坐下。 林销余光睨着秦青青,然后又勾起嘴角笑对着怒气上涌的张山武,“你身在武林,是玉衡山之人;我身在朝堂,是大晋的布政使。江湖与朝堂,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如今却袭击我,就犯了武林和朝堂的大忌,于情于理,我都可以杀了你。” “若不是有十二卫在你身边,凭你一个人,哪还能如此耀武扬威!” “不错,我的确倚仗十二卫,我也自认不是你的对手。” “你放开我!有本事我们一对一对决,你若赢了就带走秦娘,你若输了就放了她!” 林销闻言,仰头大笑。“张山武,你真是笨呐。和你一对一对决?你当我傻吗?” “卑鄙小人!”张山武朝着他吐了口唾沫,那唾沫还未沾上林销,便早已被十二卫挡去。 林销道,“我本就是小人,不是什么君子。”望了一眼秦青青,冷声道,“将此人斩断四肢,装入翁中,明日摆在这畅阳楼门口,算是我给畅阳楼留下的一点礼品罢。” 一声落,十二卫领命而去。 秦青青早已听得面如土色,瘫软在旁。阮希希及时扶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姐姐,保全自己,切勿冲动。” 秦青青怅然道,“你不懂…你不懂的……”说着袖子一动,本想从里面取出一些什么,却猛然发现袖中空空。她愕然地看着方才接近过自己的阮希希,却见阮希希目光平静地望着自己,继续夹鱼吃酒,好不自在,恍若方才发生的事情,完全与她无关。 林销亲自给秦青青倒上一壶酒,耳边,张山武的咒骂声逐渐逐渐地变远。直到须臾之后,楼道尽头,依稀传来几声惨烈的叫声。 林销抬眸瞧着秦青青丝毫没有血色的脸,笑道,“十二卫的刀子很快,有时候我在想,他们的刀究竟要快一点好还是慢一些会更妙。” 秦青青瞧着这个道貌岸然之人,低声咒骂,“禽兽!” “禽兽?”林销抖了抖自己的衣裳,“好歹也是个衣冠禽兽吧?” 秦青青再无法隐忍,一想到张山武离开时候愤恨无奈的目光,她的心便像是穿了孔一般的疼痛。见到阮希希还在摇晃着空酒壶,便一咬牙夺过,“哗啦”一声摔破,很迅速地拿起一个碎片,越过矮桌就将尖锐的瓷片抵在林销的喉咙上,只要稍稍一动,林销怕是会被割颈喷血而死。 “是林销大意,竟不知秦姑娘会有一点武艺傍身。也难怪,秦姑娘是花旦出身,身为花旦,的确是该有一点底子的。” 秦青青别无所求,只目光凄迷地望着林销,“放了他。” 哪料想林销答应的非常干脆,“好。” 秦青青便挟持他出了门,却赫然见到悠长的楼道尽头,地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满脸是血的人朝着她艰难地爬来。他的双腿已被砍断,只留下一只手在艰难地支撑。他满脸的血污,人不成人,鬼不成鬼。 秦青青凄厉惨叫一声,放了林销,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人跑去。 可是林销却在这一刻冰冷地下令,“抓住她。” 秦青青便被人抱住,她使出混身的力气也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男子孤立无援地躺在地上,痛不欲生。 “啊!”秦青青眼泪夺眶而出。 林销回首,见到阮希希已站在了门边,嘴角一翘,命令道,“砍了张山武的手,装入翁中,不过,千万不要让他死了。” 他经过阮希希身边将要入屋的时候,只听阮希希在耳边轻声道,“你真的是个狠绝无情的人。” 林销没有回话,低头入屋。 不久,又传出一个女子的叫声。 楼道脚步急促,有一个十二卫出现在门口,拱手道,“大人,秦青青咬舌自尽了。” 林销朝自己的口中丢了一粒花生,淡漠道,“埋了。” 第004章 阮希希推开门,面前就出现一道绣了山水图的屏风。屏风后,刚打好的洗澡水热气腾腾,将整个室内熏得烟雾缭绕。 门口立了一个高大的阴森的影子,想必是林销那个奸臣派遣来站岗的。 里面替她打好了热水的小丫头正在等候,却被阮希希强行推了出来,只见她扒着两扇门笑眯眯地道,“我自己会洗澡,不用你伺候了。” 小丫头很为难,正在门口逗留,却见到一个人从走廊的尽头处慢悠悠地走来,风度翩翩,道貌岸然。 来人正是林销,林销见着这丫头站在门口便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便摆摆手让那丫头先走了,自己面对着门,听见了里面稀里哗啦愉快的水声。 林销想起这人方才席卷那碟清蒸鲈鱼的样子,嘴角轻起,然后未打一声招呼便轻轻推门而入。 阮希希褪了衣衫入了浴桶,感觉到浑身总算温暖舒服了一些,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为她增添了一分魅力。温热的水刚好没过她的胸前,少女的曲线玲珑有致,该少的地方绝不会少,该多的地方也足够多。 她与林销在马车里颠簸了足足一日,原本面对着林销她精神紧绷,如今独处一室,她的精神就松懈了下来。泡在水里,竟然眼皮有些重了,她想睡了。 可当后脑勺往后一靠的时候,阮希希越发朦胧的眼前竟然突然现出一张俊美却带着点邪气的人的脸来。 林销! 林销嘴角噙着笑,不怀好意地凑近阮希希,双手撑在了阮希希两侧的浴桶边缘上,正微微低着头俯视着她。 于是当阮希希往后靠的时候,就等于羊入了虎口,等于上上下下让林销看了个透彻。 “你这个淫贼!”阮希希尖叫着起身,却与林销撞了个额头。阮希希吃疼,皱着眉捂着脑袋又靠了回去,林销也很疼,剑眉微蹙,人还是停留在浴桶边上。 “阮姑娘,你不让小丫头看着,便只能由林某人代劳了。”林销好整以暇地抱手看着惊慌失措的阮希希。 阮希希绝对不会蠢到正面朝向他,于是调整角度继续背对着林销,“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个澡,不行吗?!” “不行。”林销看着她的背影,略略出神。他知道阮希希是个美人,可不知道美人出浴会是如此场景,既可爱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乍看阮希希窈窕纤细,其实不然,她身材匀称有致,若是寻常男子,恐怕早就看得血脉喷张,不能自己了。 林销回神别看脸望向别处,“你会逃。” 阮希希怒极,“我不逃!” 林销绕了半圈,忽然趴在浴桶前,将手搁置在浴桶之上,下巴在搁在手臂之上,一对丹凤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扫视着阮希希,笑道,“我不信你,所以你若要继续沐浴,请尽管继续。” 阮希希“哗啦”一下打水转身,又用背对着林销。一张脸已经红的滴血,同时心儿却在不住地一通乱跳,不知道是怎么了。 林销看着她的背脊,柔顺的发披在她的肩上,还滴着水滴。整个雾气氤氲,气氛也稍稍暧昧。 “哗啦——”水花骤起,林销一个不小心便被水花溅了一脸,赶紧用袖子抹抹脸,还没看得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之时,那人又是一拍,林销方才才吃了个苦头,如今急忙用袖子掩住,这才免遭一难。 “阮希希!”林销抹掉脸上的水珠,压低声音正要发怒,却见面前浴桶里不见了人。 林销一惊,往浴桶里看去,可是等他一探入的时候却又是一惊,原来阮希希没有逃走,而是憋气躲到了浴桶水下。此时她已等了林销片刻,一见林销果然往浴桶里伸脑袋,便在水底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表情来,紧接着双臂从水中伸出,抱住了林销的脖子,再将他往水里一拉…… “哗啦——” “林大人,与我鸳鸯戏水如何?”阮希希在浴桶里一手勾住林销的脖子,另一手轻柔地从下往上想要抚上她的胸膛,却被林销忽然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扼住。 林销的鬓角、下颚都在不停落水,俊美的五官此刻正严肃板着,浅褐色的瞳孔倒映着阮希希的脸,只听他道,“你做这些事,我的十二卫是不会信的,更不会传到圣上的耳中。”然后,他松开了阮希希的手腕,唇角绽开一个奸诈的笑,“我劝你日后还是不要玩这样的游戏,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定力。不过你也倒是真的有趣,明明是一个乡野村姑,却为何会有这样的手段与魅力?” 阮希希跟着笑,“我娘长得漂亮,我随我娘。” “你娘是何人?你爹不过是一个屠夫,你娘为何肯下嫁于他?” 阮希希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脸上的笑意却不减,“我娘也是风尘中人,能嫁给我爹这样安分的人家,也算她的福分。” 林销爬出浴桶,留下阮希希,出了房门便对那守在门口的十二卫道,“这丫头鬼的很,看紧她。” “是。” 林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便叫来了另一个十二卫,嘱咐道,“再派人去阮希希的家中,查探一下她的父母,速去速回。” 等安排好了一切,林销的房间便突然地安静了下来。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两颗核桃,放在左手上转着,她脊背挺直,眼睛愣愣盯着转动的核桃,心思却恍惚地飘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一处房间。 阮希希…… 林销一笑,躺倒在了榻上,望着拂动着的床帏轻纱,那轻纱轻轻地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手背,恍若方才,阮希希在她耳边低声诉说时候的触感。 “大人。”门口浑厚的声音传来。 林销坐起,打开门,“怎么了?” “阮希希,逃了——” “什么?!”林销的脸色暗沉下去,绕过了门口的这个十二卫,径直朝着阮希希的房门走去。却见阮希希房门大开状似空无一人,便一撩前摆跨门而入。 室内果然无人,阮希希果真逃了?! 林销愠怒道,“你们都是怎么看人的,一个姑娘就被你们这样看丢了?!” 身后的十二卫却没有动静,在林销反应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闪到了林销的身边,刷一声亮出一把断匕来,抵在林销的脖子上。 “林大人?!”另外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同样是身穿黑色劲装的十二卫,他身后跟着一个姑娘,娇俏的眉眼,秀丽的样貌,正是方才说丢了的那个阮希希。 “你不是老七,你是谁?”阮希希身边的十二卫开口道。他陪着阮希希小解,回来时却看见这一幕,心里就知道是上当了。平日里只有自己与老七、老八与林销在一起,自己被派来守着阮希希,老七与老八守着林销,如今老八不在,或许已被林大人自己派开,至于面前这个“老七”…… 武功很高。 “哈哈哈,”假十二卫道,“没想到你一眼便认出来了,只可惜你认得,你们家大人不认得。” 林销道,“他们为我卖命,我给他们丰厚的俸禄,我无须认得他们,只要他们认得我便可。但我没有想到,这样会给你可乘之机,让你轻易地冒充了十二卫来引我上钩。说罢,你想要什么,你又有什么目的?” 假十二卫道,“放了她。”语意所指,自然便是唯一能谈得上放的人——阮希希。 “等我另外的几个十二卫来了,你们便插翅难飞。”林销望着阮希希,“我没想到你身边还能有这样的绝顶高手,你果真不是寻常的山野村姑,你是谁?” 他本以为阮希希与这人是一伙,却未想阮希希竟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啊,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假十二卫看着阮希希良久,忽然换了语气问,“你不是秦青青吗?” 阮希希道,“我不是秦青青,她……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假十二卫满是震惊。 林销瞅着阮希希,若是阮希希告诉此人秦青青乃是被自己逼死的,那么就表明阮希希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若是如此….. 林销看着对面屋顶上无声无息的多出来的影子,他们都已张了弓,拉了箭,只等自己一声令下。 不如将阮希希一同射杀了吧,林销心想。 阮希希遥手一指,指的却是她自己,“我杀的。” 第005章 “我杀的。” 林销愣怔。 阮希希在打什么主意? 阮希希道,“我嫉妒秦姐姐长得太美,怕她挡了我入宫之路,因此找了个机会杀死了她。不信,你就问他们。” 假十二卫还在犹疑,目光里没有多少悲恸,“她竟然已经死了……” “是啊,如今误会已解,你还不放了林大人?” “放了他?”假十二卫冷笑,“我还有活路吗?” 阮希希眉目一动,上前一步道,“那你挟持我呀,我一个弱女子,挟持我肯定比挟持他要容易。” 林销探究地打量她,“你?” 阮希希继续道,“而且是我逼死了秦青青,冤有头债有主,你换我不赔本。” 假十二卫问道,“你为何愿意拿性命换他?”“他”指的是林销。 阮希希眉眼一挑,“因为没有他,我根本无法入宫。与其如此,还不如跟你走,或许求求你还有一线生机。毕竟天下漂亮的女子那么多,不差秦青青一个寡妇,我保证能找到比她更美的赔偿给你,如何?” 假十二卫玩味地上下扫视着她,渐渐地目光变了,“不用另找,我瞧着你自个儿就不错。” 阮希希面色一变,仿佛有些后悔。 林销出口道,“阮姑娘,那就承蒙你的大恩了。”他说的这样轻巧,俨然没有一丝考虑阮希希将要面临的处境。 阮希希暗中咬牙切齿,她忘了林销的本性,这个人本来就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见能留住他自己的性命,竟然就这样把自己推了出去! 身后的十二卫推了推阮希希,“姑娘,走吧。” 阮希希悔恨自己来趟这趟水,装什么大义,救什么人! 于是不情不愿地往前走去,一步步接近林销。假十二卫丝毫不松懈,直到阮希希走到了跟前,这才稍稍松开了一下林销,又速度地用肘部扼住阮希希的细颈,顺利地换了一个人质。 “识相的,放了她。”林销背着手,气势凛然。他稍稍抬高了一只手,屋顶上的人影呈半跪姿势,手中的弓箭一触即发。 假十二卫却狠狠扼住阮希希的喉咙,“放了她,笑话,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这丫头想必就是你为疯帝在民间找到的将要入宫的美人吧,老子这回没找到秦青青,就让这样丫头代替她也未尝不可!” 林销冷笑道,“你若放了她,便还能有一具全尸。否则,我便放狗来咬你。” “看来林大人真的很在乎我手上的这个丫头,哦,我突然记起来了,在我混入十二卫的时候,仿佛听见有人在说林大人与这位阮姑娘共浴了,难不成林大人见色起意,连皇上的女人都敢动?” 林销的手举到了头顶,目光冷冷地看着阮希希与假十二卫,那眼中俨然有了杀意。 阮希希心惊了一惊,她瞧着林销不带一丝波澜的眼睛,又看着他高高举起的、能够下令那屋顶上的十二卫将自己射成刺猬的手,此时此刻,阮希希只觉得自己命在旦夕。 这个林销,果然不承她的义,竟然就要这样对她! “不要!”阮希希闭上眼睛胡乱地喊,“林销,你这个狗贼,我救了你的命你竟然这样对我?!” 林销的手顿了顿,背后屋檐之上的众人还在等待他的命令。 良久,只听他道,“你就当为天子守节吧。”林销挑起一边的眉毛,客客气气,“我会厚葬你的。”说着就放下了手。 屋檐上的人终于等来了命令,于是十几只箭齐发,刷刷地从林销的头顶飞过,速度极快,飞的极稳。但听见“咚——咚——”地几声,尖锐的箭簇扎入了木柱上,入木三分。 “哪里跑?!”林销身边的十二卫见那人一手挟持阮希希、另一手用断匕挡了几个正面朝向他们的箭簇,转身欲逃。 十二卫在暗暗窥测对方的身手之后,觉得此人武功之高大大出乎原先的预料。这个人若放在江湖之上,应当是个开山立派的人物。可为何这样的人物,会与朝廷作对,糊里糊涂地跑来抢要一个花旦? 实在匪夷所思。 “别追。”林销拦住了将要冲出去的十二卫,锐利的眼睛盯着那人跃上屋顶又消失在屋顶之后的背影,“他应该受伤了,箭簇上有毒,沾上一点点也会死,若是没有我的解药,这个人必死无疑。我们现在什么也不必做,只要等。” “是!” 是夜,林销在房中独自饮酒。侧窗被风吹开,天上的月儿被星辰拱着,淡淡的月光洒在卧房的地面上,仿佛一地碎银。 “大人。”门外影子闪现。 “说。”林销手中捏着琉璃酒杯,美酒香醇,芳香四溢。恍若百日在阮希希房里所闻见的那股女儿香。 怪不得这酒,名为女儿红。 “卑职已去过阮希希家中,空无一人,一无所获。据说,人早已经走了,就在大人带走阮希希的那一日。” “知道了。”林销放下酒杯,单手支着下巴,瞥着门口那道影子,见他不走便不耐烦道,“怎么?” “大人,卑职不明白,既然阮希希的身份可疑,而且被人掳走,为何你现在一点也不着急?” 林销笑道,“你跟了阮希希这几天,知道她对什么事情最为上心吗?” “逃跑。” “嗯,”林销点头,“如今她就是逃走了。” “……” “你不觉得假十二卫十分可疑?”或许是夜色太美太安静,又或许是林销习惯了阮希希的聒噪而此刻正闲得无聊,于是他的便话多了起来,“假十二卫来的时候,问我要一个人,我们问他要的是谁,在某些人的干扰下,他道是秦青青……” “那时候插嘴的正是阮希希!” “不错,那是阮希希给假十二卫的一个暗示,若假十二卫直接找我要阮希希,我未必肯给,而且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可是阮希希却暗地里联合那人演了一场声东击西,明着要秦青青,实际上却是为了阮希希。” 林销想起那时候阮希希的样子,便觉得可笑,“她甚至还想着用‘救我一命’,挺身而出去用交换人质的法子企图让我对她心软……这小丫头心思活络,思虑周全,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机智。” “怪不得那个人受了伤走的时候,还是护着阮希希,照常理来说那时应当抛下阮希希独自跑走更为方便。”十二卫道,“大人想必早已有了应对的法子。” “嗯,”林销颔首,“不是还有你们箭簇上的毒么,那人既与阮希希一伙,阮希希走投无路之际必定还会回来求解药。况且……”林销奸诈一笑,“阮希希的那场花瓣澡,也不是白洗的。” “大人英明。” 林销思量片刻,又道,“自从圣上派你们到我的身边,十二卫就只是个代号,我从未去了解过你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们具体的样貌……我本来觉得如此甚好,可今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改了想法。” 他点到即止,有些话,他不用说的太清楚。 “卑职明白,大人请放心,卑职这就回去排查。”十二卫转身就走。 林销抱着酒壶,打开门,颓废地倚靠在门口,似乎随时都会醉倒似地。 阮希希,不知道你能坚持到何时回来? 此时此刻,正在河边焦急地拧水的阮希希,急得额头都是汗。但她顾不得着一些,岸边上还躺着方才挟持了她的假十二卫,此刻这人奄奄一息,嘴唇发紫。 见到阮希希回来后,他勉强睁了睁眼睛,望着她道,“希希……你别管我了……能救出你我已经满足了。” 阮希希撕开他手臂上的衣裳,赫然瞧见上面已经发黑化脓里的伤口,眼泪忍不住滚了出来,“啪嗒”落在那人的手臂上,“古叔叔,是我没用,是我连累了你。” 她哭泣着,抽噎着,浑然没有了先前的狡猾。她只有十七岁,却已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现在她唯一还熟悉的人,这个整整冒充了她三年父亲的人,也要死了,也要离开她了。 “古叔叔,你不该来救我的,我自己能逃,我都快已经逃出来了。” “傻孩子,”古锦培道,“林销那个奸臣恶名昭著,狡猾非常,你落在他的手里焉能安好?我跟了一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机会来搭救你,却没想到技不如人,到头来还是要丢下你、连累你。孩子,此后你可能就要孤苦无依了,叔叔要先走一步去见你的父母,希望他们不会怪我这个师兄没有尽好本分……” 阮希希抹掉了眼泪,眼神执着地看着他,“古叔叔,我不会让你死的。林销那个奸贼手里一定会有解药,一定有,你等着,我去给你取来。”她说着起身就要走,却停驻在原地,回来跪坐在古锦培的身边,“古叔叔,一来一回我怕来不及,我背着你,我背着你去找那个奸佞小人!” 可古锦培再也没有力气和她说完整的一句话了。 阮希希坚定地背起他,古锦培又高又壮,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阮希希孱弱的肩上,阮希希咬咬牙,一步一步地,慢慢地朝着畅阳楼走去。 林销……林销! 第006章 阮希希从没觉得路会这样漫长。 在末春府的这三年,她翻过山沟沟,淌过小溪流,背着满是野菜的沉甸甸的竹篓,即使走上半天也不觉得疲乏。可是如今背着一个人,这短短的距离,竟像是要走到了天地的尽头。 身上的人越来越重,越来越沉。阮希希死咬着牙齿,光洁的额上慢慢地渗出一些凉薄的细汗,在这样冰冷的、透着寒风的夜里,阮希希孤单、纤细的影子就在慢慢踟蹰着、坚定地走向畅阳楼。 这个令她千方百计想要逃出来,却又不得不回去的地方。 畅阳楼前,一个大瓮摆放正中,就在正门口。夜色已深,这只瓮就这么孤零零地、突兀地放在那儿,像是战场上鲜明的旗帜。 阮希希皱了皱纤眉,想不到林销真的将张山武削去了四肢,装在了瓮里。张山武是武林中人,林销不能无缘无故便去杀一个江湖中人,于是便用了这个法子,昭告天下是张山武先来惹林销,林销才处理了他,以儆效尤。 由此一来,江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一次是张山武先跨越了朝廷与江湖的界限,他想要杀一个朝廷命官。 “想不到你真回来了,看来我猜的没错。”楼上一个声音悠悠地传来,既散漫又骄傲。 阮希希仰头,见到换了藏蓝便服的林销倚靠在畅阳楼往外的过道栏杆处,正居高临下地玩味地看着自己。 但见他俊美秀目,顾盼神飞。阮希希此时此刻就觉得这样的脸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太过可惜,若是女子,定将风华一世。 “你背上的是你什么人?”他问。 阮希希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地回,“解药。” “我的十二卫说了,他武功不俗,绝对不是一般人。但近来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号,我对他的身份非常好奇。”林销像是在报复,自顾自道,不理会她的请求。 阮希希执着地回,“解药。” 林销嘴角一勾,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摆在那栏杆之上。“这就是解药,你有本事便来取。” 他挑高了眉,负手在后,挺直地低头望着阮希希,目光如夜鹰一般锐利。就像是设置好了陷阱的猎户,在耐心引诱和等待猎物落网。 阮希希背着古锦培,咬了咬唇,然后松开,似乎下了决心。她快步跑到张山武的大瓮边上,在他身边曲了曲腰。古锦培的袖子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袖子里。然后阮希希提上一口气,足尖点在了大瓮的边缘…… 张山武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种震惊的表情,直直地盯着站在大瓮边上的女子。 “你……你真的是……” “别死。”阮希希侧目看着他,冷冷的目光,畅阳楼的一道侧影遮住了她的脸,半影半晦的光线之间,柔媚至极。 于是在畅阳楼前,一个魅影似的身影,像是会飞的鸟儿一般展开了翅膀,背着一个七尺男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销面前,稳稳地立在那只有寸尺之宽的栏杆之上。 衣袂翩飞,袖袍鼓动。 这个名叫阮希希的少女,轻功原来如此卓绝,就像是一只蝴蝶破茧而出,捎带着花香轻轻落在自己的眼前,凌风卓然而立。 林销鬓角的发被她撩动,往后飘了飘,心思在这刹那间,竟然也变得漂浮了。 “你果然会武功。”半晌,林销冷笑着仰头看着她。 阮希希跃下栏杆,将古锦培放在地上靠着。然后转身去拿解药,打开瓶塞嗅了一下,倒出两颗小巧的药丸,递送到林销的面前。 “你先试。” 林销大笑,“你向我要解药,我给了,却还要我试?” 阮希希皱眉,扫视四周。 “你在找我的十二卫?”林销道,“不用找了,只有听见我的命令他们才会出来。现在,只有你、和我。” 林销说着伸出手,夹住阮希希的下颚,指端婆娑着她的肌肤,问,“你到底是谁?” 阮希希却执拗地抬起下巴看着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解药。” 林销笑的古怪,“你是要你身上的解药,还是这个刺客的解药?” 阮希希一怔,“你对我也下了毒?” “那不算毒,只是在你泡澡的水里加了一味香料,这种香料能够持续很久,唯有我的其中一位十二卫能够追踪,不论千里。你也真是奇怪,明明身怀上乘轻功,为何当初不以轻功逃了?” 阮希希抿嘴不语。 林销松开她,缓缓道,“你不肯轻易施展轻功,是因为明知打不过我的十二卫,还是在躲避仇家?” 阮希希一抬头,断然道,“只要你给我真正的解药解了古叔叔身上的毒,我答应你不再逃跑。” 林销凝视着她半晌,指了指她篡在手里的小瓷瓶,“如今你逃得掉吗?这就是解药,无论你信不信。” 阮希希捏着瓷瓶犹豫良久,还是转身蹲下去喂了古锦培。 “服了解药后他还要昏睡几日,我会派人照顾他,但你要同我一起上路,即使他醒来也不能在与他联系,明白吗?”林销站在阮希希的背后,语调冰冷。 阮希希站起来,转身的时候已将脸上的悲恸完全抹去,恢复之前的样貌。 “林大人,劳累了一夜,我又饿了。” “哦?那你想要吃什么?”林销看见她的表情神态,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只隐隐觉得阮希希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服输,她还是会逃。 但林销在朝野立足多年,爬到如今的这个位置,断不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糊弄了。于是带着三分好奇,七分的脾气打算与阮希希斗上一斗,挫败阮希希的锐气,磨光她的尖锐,然后让一个服服帖帖的阮希希入宫,获得大晋天子的宠爱。 阮希希经过林销身边的时候,刻意停了一停,抬起亮丽的眸子,眉眼如丝。“庭湖清蒸的鲈鱼。” “还吃鱼?” “嗯。” 林销看着她轻悠悠地穿过自己的身边,在四周留下了她身上独特的香味。耳边响起她说话时候的尾音,林销笑了,拂袖随着她而去。 天刚蒙蒙亮,林销打开房门,十二卫恰到其份地出现在他面前,“禀报大人,江湖上姓古的人很多,但出名的高手很少见,能达到昨日那人武功水准的,只有五人左右。” “名单呢?” 十二卫便将整理好的名单奉上,林销收下,却不着急张开。背着手瞧见一抹窈窕影子从楼道里悠闲地走来。 阮希希见着十二卫便心里添堵,抱着手仇视地瞪了他几眼。 十二卫巍然不动,像是千年不变的寒冰。 倒是林销先说话了,“起得这么早,想要趁早逃?” 阮希希朝着他甩了甩自己的袖子道,“身上这股味儿,叫我能逃到哪里去?”她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问林销,“那日我沐浴,你可捡了我的什么东西?” 她丢了一样重要物件,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什么东西?” “一条丝绦,坠着玉佩。” “我没见过。”林销转过去,再不理睬阮希希,独自下楼。他的确没见过什么玉佩,那一日,他只顾着看阮希希了。 阮希希站在楼梯口往下眼巴巴望了片刻,她早上曾找过古叔叔,但古叔叔早已不在了。听小二说是林销命人领了大夫来,让大夫接回药铺医治去了。再问小二那药铺的位置,小二却是咬死再不肯说。 阮希希也不愿意再为难这区区一个店小二,想着反正如果自己逃出去了而古叔叔没有死的话,定然还是能够相见的。 林销总是一个人在隔间里吃饭,从不与外面的人交流。阮希希一进来就盘膝坐下,瞪大眼睛瞅着林销。 林销的筷子落在一叠精致的小菜上,淡淡问,“你看着我又不能将我看死。” “我看着你的确不能将你看死,你现在挟持了我的古叔叔,我不但不能‘看死’你,还要祈求上苍巴望着你好端端地,这样我才能再次见到他。” “看来该想办法将你的嘴封上。”林销嘴里嚼着一片肉,略老了些,剑眉微皱,甚为不悦。 “我刚才听说,张山武死了。”阮希希平静道。 “嗯。” “你砍了他的四肢把他装瓮里放了一夜,那血水啊,恐怕已经满了一瓮吧?”阮希希指了指桌上的一盆“毛血旺”,认真道,“喏,应该就像是这盆菜的颜色。” 林销脸色阴沉,停了筷。 阮希希又托腮道,“大人你一来畅阳府就害死了两个人,我想来问大人如今是要继续往南走呢,还是要再在畅阳府留几日,再害死几个人再走……” 林销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眉头动了动,然后拿绢帕擦了擦唇角,起身之时低头看着还坐着的阮希希。 阮希希一点儿也不客气,不拿筷子直接用手去捏烤得金黄香脆的烤鸡,放在小巧的嘴里,她的唇透着一种淡淡的粉,色泽靓丽。她吃了一会儿才发觉门口要走的那个人不知道已在那儿停顿了多久,就这么侧着身子,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阮希希舔了舔粉色的唇,挑眉问,“怎么了?” 林销回神,这一次甚为利落地出了门。 “出发,去崎东府。” 第007章 由畅阳府至崎东府的路上,都是山道,蜿蜒陡峭,偶遇阴雨缠绵,山石松散,便会有从崖上塌下来的泥石堆砌山道,使人寸步难行。 “大人,前方道路被泥石截断,请大人在马车里稍作休息,切勿出来,由卑职等清理道路再行上路。” “好。”林销慵懒地倚着,手里卷着一本书,扉页写着“逍遥游”三字。 阮希希好生无聊,一路上林销不曾主动开口和她说过一句话,没想到这个在朝野里油嘴滑舌的大奸佞,竟然私底下是个锯嘴葫芦,闷的很。 阮希希向来不爱文人那套诗词歌赋,也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摇头晃脑摆弄文采。先前在末春府的时候,附近的书院里,就经常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躲在她家院子门口来张望她,甚至时常还有尾随她出入的,叫阮希希觉得厌烦。 马车停了下来,阮希希揭开窗帘,但见青山绿水,薄雾绵绵。侧头余光一瞥林销,剑眉细目,温文尔雅。 “哎——”阮希希叹气。若是那位秦花旦没有死,或许这路上还有些意思。但如今她死的凄惨,自己既没有保住她,也没有保住张山武。真是惋惜可惜可叹…… 这些人倒也真想不开,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总是有点希望。若是自己也像他们那般丧气,也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世界上早已没有了阮希希这号人了吧。 “翻过这山头便能到崎东府了,”林销翻过一页书,从书后露出一只眼睛,扫着阮希希,“那里没有洞庭鲈鱼,却有崎山鹿茸。” “真的?!”阮希希眼睛一亮,舔了舔娇嫩的嘴唇。 林销忍住笑,“一两金子这么一小碟清炒鹿茸,”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你能吃得起?” 阮希希娇滴滴道,“我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哪有钱去吃崎山鹿茸……只不过……不知大名鼎鼎的林布政使是否有心孝敬我这未来的大晋宠妃呢?” 林销眼中锐光一闪,搁下书卷,“你真的想通了?” 阮希希托着腮帮道,“嗯,想通了,都听你的呗。” 林销凝视着她娇俏的容颜片刻,默然不语,重新拿起“逍遥游”阅览,只是这卷面上的字变得虚无缥缈,怎么也读不懂…… “大人,路面清障还需要一些时间,前面有个茶寮,大人可以先去喝杯茶休息。” 马车里阴闷潮湿,林销抖了件披风罩在身上,却不顾衣裳单薄的阮希希,独自弯腰下车。阮希希冲着他的背吐了吐舌头,不明白他忽然间的冷淡,跟着也跃下马车。 十二卫还在清理塌方下来的泥石,前方不远处一个拐角,果然有个茶寮。 阮希希见林销停顿在那里,便凑上去问,“怎么,不过去坐坐?我瞧着那儿茶香四溢,锅里必然还炖着一些卤味,在这样阴霾的天气里喝上一盅热酒去去湿气,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销道,“荒郊野外,却有一处这样的茶寮,你不觉得奇怪?” 阮希希“噗嗤”一声笑。 林销皱眉,“你笑什么?” 阮希希背着手绕到他的面前,一边观察他的神情一边道,“你是不是怕了?”见林销不回,阮希希笑意加深,“这不还有三个十二卫哥哥跟着你么,你怕什么?莫不是平日里做多了亏心事,怕人来寻仇吧?” 林销冷眼看着她,“看来你掩藏武功,也是怕人来寻仇。” 阮希希噎了一下,大摇大摆道朝着茶寮走去,“我的仇家肯定没有你的多,而且,我既明知道打不过你的十二卫还拼命使用轻功逃跑,你当我傻么?” 与其那样,还不如掩藏实力,或许在必要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 “大人……”十二卫跟上。 林销见他们来了,便道,“走吧,就去茶寮坐坐。” 甫一入座,便听见稍远处一个巨雷轰鸣炸裂,地面仿佛振动了一下。林销脸色骤白,放在桌上的手指似乎抖动了一下。电光闪动之间,侧首看见阮希希,但见阮希希双手抱着头缩着,捂着耳朵,纤眉紧紧皱着,浑身抖个不停。 林销暗道:莫非她也怕雷? 那阴绵的小雨顿时变成了倾泻大雨,雨珠如豆,噼里啪啦一阵猛砸。稍远处的马车已经在雨幕之中变成了依稀的一道影子,那影子边上还弯腰清理道路的,是留下的九个十二卫。 还有三个留在林销与阮希希的边上。 “轰——”又一个雷声炸裂在身边,林销还未从这种震慑中反应过来,便觉得怀中多了一个柔软之物,鼻间被她身上所带的香味充斥着。 阮希希像是受了伤的小兽,乖巧地躲在了林销的怀中,此时也顾不得他林销是忠臣还是奸臣,只想着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作为避风港,于是便将手环住了林销的腰身,紧紧地抱住了他。脸埋在了林销的胸前,不敢抬头望外再看一眼。 林销半晌回不过神来。 阮希希却在埋首的那一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销的身体很柔软,尤其是胸前的这一处,似乎特别的…… 阮希希左手扒着林销的肩,右手绕着林销的腰,趁着间隙,偷偷抬眸看着林销的下巴。先前就觉得这个大奸臣长得过于柔媚,就像是女子一般,如今在雷声震慑之下,他先前一直树立着的威严似乎有些松懈,这一松懈,他就变得更加柔媚,更加有些人情味了。 过了半晌,只听头顶上林销的声音冷冷道,“抱够了吗?”未等阮希希回答,他便一把推开了阮希希。 阮希希“呀”地一声就被他推倒在地上,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看着林销越发冷峻的面容,便暂时作罢。只敲敲自己的额头,怪自己方才胡思乱想什么。 “本月初八,在安阳府召开的武林大会,据说前任盟主的后人将会现身。”茶寮里,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对着同桌的女子说,那女子穿着紫衣长裙,颇有些姿色。 “师兄,此处人多口杂。”女子警惕地瞥着一个方向,她先前就注意到了,邻桌有一个衣着华美的男子携带着一个美貌少女一同坐着,这二人男的俊俏女的貌美,身边还跟着三个气势汹汹的护卫,想必不是寻常之人。 林销见女子瞥向自己这边,冷笑一声,不理不睬。 阮希希的眼睛在那女子与林销之间扫来扫去,打趣道,“林大人,我觉得这姑娘长得也不错,不如也收下她吧。” 林销抬手喝茶间,瞥见西北侧的那一对老年夫妇,鞋帽虽然简朴,但收拾地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埃和泥土。 茶寮只有一个小二和一个厨师,小二挽着裤腿,跑步的样子有些滑稽,像是个跛脚的。厨师一直背对着客人,在冒着雾气的厨间忙碌着,手里的锅铲噼里啪啦铲个不停。一边的炉子烧的正旺,上面架了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放着一个铁水壶,正在咕噜噜冒着热气。 阮希希坐好,手里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却苦闷地吐出茶水来,嘀咕道,“这水里什么味道,这么难喝。” 林销道,“崎东府的水本就如此。” 阮希希挑眉,“林大人以前来过崎东府?” 林销冷着脸不回她。 这邻桌的一男一女显然都是江湖中人,一路上先是遇见了张山武,再是遇见了这二人,听他们说安阳府即将召开武林大会,崎东府离安阳府不远,看来那里会有不少的江湖人士。 是否,该绕过崎东府? “少侠和女侠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吧?”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将抹布往肩上一搭,殷勤道,“这几日有不少江湖人士走动,都是在我们这里喝的茶。” 男子听他唤自己“少侠”,不由得有些得意,“也不谁都有资格去参加这武林大会的,他们身上得有令牌才行。” 小二露出崇拜的表情,“少侠身上难道有这令牌?据说只有武林中的几个大门派有此殊荣,得了那‘风源令’前去参加武林大会。不瞒少侠,先前几个路过的江湖人士统统是没名没姓的,不曾得过风源令……” 男子见对面那位师妹目光盈盈,便挺起了胸膛骄傲道,“我自然有了,就在身上!” 师妹也显然诧异,伸手按住男子的小臂,“刘师兄,不可招摇。” 刘师兄瞅着自己的小臂上的细嫩的小手,心思摇曳,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丁师妹你放心,没有人敢得罪我们玉衡派。” 丁师妹细眉攒者,“等到了安阳府见到了师父,一定要向师父禀明路上的遭遇,还多亏了刘师兄的维护,否则我早就被林销那个大奸臣……” 她说着黯然垂头,竟像是要落泪。 阮希希耳朵一动,瞪大眼睛瞧着此刻正安然坐在身边的大奸臣,暗想他究竟什么时候去惹了那个丁师妹了?他这一段时间不是都与自己在一起的吗?还是说,在见到自己之前,要抢夺这姓丁的师妹不成,被这刘师兄给阻止了? 林销闻言却也是一愣,多瞥了那姓丁的女子一眼。虽然这女子长相也算出众,但还不到能一眼便惹起自己注意的水准。林销可谓阅人无数,从开始到现在,能够让他有种惊为天人之感的,唯有二人…… 阮希希回神的时候见林销看着自己,指了指自己问,“我脸上有东西么?” 林销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语带威胁,“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休想趁乱逃走。” 第008章 阮希希睨着林销捉着自己的手,“古叔叔还在你的手里,我怎会独自溜走。” 林销扭着头默然瞧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阮希希刺穿一般。 雷声虽然远了,但雨未变小。地上的泥土被雨冲刷,变得泥泞不堪。九个十二卫还在艰难地搬走阻隔在路上的杂石,看样子还需好一阵。 阮希希甩不开林销的手,无奈只能让他握着,余光瞥了远处的影子,不疾不徐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们把马儿牵过来,再抬过马车继续前行?你身边明明有十二个绝顶高手,抬一辆空车该不成什么问题吧?” 林销长眉微皱,似是在思考阮希希的建议。 阮希希趁他分神,急忙抽回了手活动了一下,只觉得手腕间生疼,低头一看,原来早已起了五个指印。 阮希希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家伙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世上何人能让他温柔以待? 阮希希十分好奇。 “刷拉——”一道寒光乍现,阮希希回首去看,角落里的那对夫妇男的举剑女的手里捏针,朝着邻桌的江湖儿女突然刺来。 刘师兄微微诧异,但好在身上还是有点武功的,及时抽剑来挡,但听“铿铿——”两声,地上已落了两枚银针。 丁师妹被刘师兄拉着躲在身后,此刻见刘师兄似乎技艺更胜一筹,有了底气,上前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妇人冷笑,“区区小辈,不配知道我们的身份。识相的快将风源令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留情面。” 刘师兄哈哈大笑,“凭你们也想拿走我身上的风源令?那就问我的剑肯不肯了!” 说着又要缠斗起来。 阮希希见三个十二卫牢牢守护在她与林销边上,安心了下来,闲暇之余竟然扭头悠闲地看起好戏,“没想到在这里都会遇见争斗,真是大开眼界。” 林销却道,“那夫妇早有预谋。” “嗯?”阮希希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探究地、眼巴巴地望着林销。 林销解释道,“一路泥泞,那夫妇虽然衣着简朴,但是鞋子却干干净净,这说明他们早就来了,正在守株待兔。” 阮希希低头看了下林布政使的鞋子,那是一双精致的鹿皮靴子,干干净净。再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比那妇人却还要旧一些,想到此处竟然就缩了缩脚,垂首害羞了起来。 “你说谁会赢?”阮希希虚心求教,那边打的难分难解,刀光剑影。那个丁师妹一直躲在刘师兄的身后,刘师兄原本武功是高于那对夫妇的,此时却被丁师妹给牵制着,但即便如此,还是渐渐占了上风。 于是阮希希道,“看来这个爱吹牛皮的刘师兄要赢了。” “他会输。”林销勾嘴一笑,从容淡定。 “为什么?” 林销往厨间抛去一眼,“从我们进来为止到现在,那厨师已经翻炒了多久,我们都未曾点菜,他又在翻炒些什么?无论是什么,都该焦了吧。”他又指了指边上一直在汩汩冒气的水壶,“这水已经烧开了,店小二却一直没有去换水,这与他先前对这对师兄妹的殷勤程度差别甚大……” 阮希希恍然大悟,经过林销的一通分析,原来这对老年夫妇、厨师、店小二都是一伙的! “他们都想来抢风源令?” “嗯。” “他们都想去武林大会?” 林销看着她,“莫非,你也想去?” 阮希希笑的明媚,手亲昵地放在林销的小臂上,谄媚道,“我们可以去吗?安阳府离这里也不远,不如顺道去看看这武林盛况?” 林销漠然地抽回手,对着阮希希似笑非笑,“你好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阮希希面色一僵,闷闷不乐。 “砰——”忽然,一个杯子从侧边飞了过来,眼见着就要砸中林销,又见一个影子闪过,“咔嚓——”地一声,那杯子在半空碎了。一个十二卫挡在林销的身边,飞来的杯子碎片未曾沾到林销一分。 紧接着那厨师与小二持刀从桌上越过,直直往那刘师兄的脑袋上砍去。刘师兄已无力对抗这四人,仓皇地退到了林销与阮希希的桌边。 阮希希与那丁师妹目光一触,但见那丁师妹目光盈盈,肌肤如揉了水一般青葱水嫩,远看是寻常姿色,近瞧却别有风味。 刘师兄气息不稳,额间青筋暴起,“你们到底是谁,竟然敢与我玉衡派作对?!” 那老妇阴阳怪气道,“交出风源令,可以留你全尸。” “刘师兄,把风源令交给他们吧,等他们到了武林大会再收拾也不迟!”丁师妹关切道。 “不行,师妹,”刘师兄的额头冒出冷汗,“其实那风源令并不在我的身上。” “什么?!” “我交给张山武师兄了。” 林销一惊,望着这位刘师兄,似乎在探究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既到了这紧要的关头他没有理由去说谎。 身边的十二卫及时开口道,“我们曾搜过他的尸身,并不在他身上。” 林销陷入苦思之中。 阮希希却还在咋舌,“这位刘师兄真是厚颜无耻,明明只是个跑腿的,却硬要装‘少侠’,想必是被这位丁师妹给迷住了,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丁师妹脸上的讶异褪去,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压低声音再次问,“风源令真的不在师兄的身上?” 刘师兄无暇顾及她,只“嗯”了一声。接着神情忽然一滞,脸上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来,“铿——”地一声丢了手中的剑,捂着肋下一寸位置,不可置信地半跪在地上,扭头看着身后这个突然捅了自己一刀的女子。 “丁……丁师妹你……” 丁师妹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笑,缓缓蹲下,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抚上刘师兄的面庞,将一张俏脸靠近他极度扭曲与吃惊的脸前,低声婉转道,“刘师兄,你一路都在炫耀身上的风源令,我一路都在探听却不得所踪,原来到最后你根本没有,真是枉费了我这一路的殷勤伺候,你这张得意洋洋的脸,真是令人无比、恶心!” 说着,那只不知道何时已经按上他头顶的手突然重重一拧,但听见清脆的“咔嚓”地一声,刘师兄的颈骨已断,头部毫无生气地耷拉在那儿。 丁师妹起身,那对老夫妇与厨师、小二四人齐齐来拜。 “属下参见郡主。” “都起来吧。”丁师妹转过身,见这一桌二人还在纹丝不动坐着,唇角一弯,走到近前来,“二位看够了戏,也该交一下看戏钱了,一人一命,不算贵吧?” 林销镇定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劝姑娘不要惹我。” 丁师妹看着他身边站着的护卫,眉梢一动,“哦?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商旅罢了。”林销眉眼轻展,负手站起直视她,“不知道姑娘有何指教?” 丁师妹闻言自是不信,上下打量着他,觉得此人风度翩翩,长得温润如玉,更加起疑,“你最好早些报出名号,否则死了便是无名孤鬼。” “我作证,他就是林销!”阮希希冷不防插口,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他抢来的民女,活生生的人证!” 林销愕然,丁师妹愕然,所有人都愕然了。 他们都未曾料到一个被“抢来”的女子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到处宣布自己的遭遇,还这般毫无畏惧。 阮希希道,“看在我是被他抢来的份上,等下如果要动手,千万别伤了我。” 林销的眼神讳莫如深地望着她。“你以为出卖了我,她就会放过你?” 丁姑娘却哈哈笑道,“林大人,你从哪里抢来这个活宝?我快被逗死了!”她笑了一会儿,妖媚如花,却兀自停了下来,眼神凛然带了杀气,“你既是林销,我更要杀!” 说罢,那四人齐齐就动起手来。 林销的十二卫不遑多让,打了个响哨儿便召集了所有人马。林销带着阮希希站在十二卫的身后,阮希记仇希见着林销神情严峻,心也跳了起来。 “她到底是谁呀?” 林销记阮希希的仇,正在算计她,此时闻言冷着声道,“瞧她方才杀人的手法与口气,应当是南惑郡主丁荍。” “南惑的郡主,为何会突然来我大晋?” “你没听她说么,她想去参加武林大会。这个茶寮,不知道已经坑害了多少路过的江湖人士,可惜她却一无所获。但这些统统与我无关,我林销只顾朝堂,不涉江湖。”林销顿了顿,对着丁荍道,“郡主,与我动武有弊无利。” 丁荍抱手仰着下巴道,“你既已得知我的身份,我如何才能信你?与其让你活着我时时刻刻担心你会透露我的行踪,不如将你灭口如此才能万无一失呀。” “既然如此,为表诚意,我将南葛府割让给你作为承诺,如何?” 阮希希惊讶,据她所知这南葛府位于大晋与南惑交界处,蜿蜒数千里的山脊,因为地产富饶,大晋与南惑常年征战不下,这是数万将士曾经浴血奋战守住的土地,这大奸臣林销竟然因为一己之力,就置上万将士不顾,轻易将南葛割让出去?! 丁荍讶异,“你有这等权力?” 林销笑道,“我可立即将南葛行兵布阵图献与郡主。”说罢便示意身边的一个十二卫将身上所藏之图丢给丁荍身边的小二,小二稳稳接住,展开那图,旋即眼睛一亮,冲着丁荍点点头。 丁荍笑意黯然,“林大人一出手就是一个府,如此大气,实在令我汗颜,林大人这个朋友本郡主交定了。”说罢她侧身让开了一条道,“既然如此,还请林大人官运亨通,节节攀升。” 林销由十二卫开道,直直地从这几人身边穿过。 阮希希跟着林销,看着他的背影,心思沉沉。 一路上所观所感都是错的,林销他果真杀人如麻,唯利是图,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绝对是个卑鄙无耻、卖国求荣的小人!她原本就是想戳穿林销身份借机逃跑,却没想到间接丢了一片河山!真是懊悔不已! 一念至此,阮希希故意抖落了怀中一物,那件东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阮希希慌张地弯腰要去捡起,却听见丁荍在那怒气冲冲地大叫,“风源令?!林销,你骗我!” 第009章 “林销,你骗我!” 在南惑郡主丁荍大叫的时候,阮希希已从地上捡起风源令,瞥见身边地上落了一道人影,便知道那是林销。阮希希捏紧了手中的风源令,嘴角轻轻一翘。 这南惑的小郡主已经气急败坏,林狐狸,恐怕有你的麻烦了。 她甫一站稳,便被一道霸道的力道从后一拉,踉跄了几步,被迫面对上了那个人。 林销紧紧捏住阮希希的手腕,脸慢慢地靠近她,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有些狰狞。只见他迅速往阮希希的左手上望去,果然见到“风源令”三字,脸上怒意更盛,抓着阮希希的左手也更加使劲。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风源令?”林销恶狠狠问,“在畅阳楼的时候就拿到了对么?” 阮希希只觉得手腕生疼,面前的这个人,生气的时候难道只知道捉人的手腕? 林销近处瞧她挣扎时候的表情,柳叶眉梢攒着,上唇轻咬着下唇,那一双晶莹的眸子里此刻倒映着自己愤怒的失态的脸。 “你松开……”阮希希求饶道。她不是没想过趁机点了林销的穴道,但十二卫可不是吃素的。以自己的那点三脚猫功夫,逃跑可以,若想在十二卫面前动武,只怕还未出手便被一招击毙。 林销见她疼痛难忍的样子,略略出神,心神一放,手上的力气自然也就松了。 阮希希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在想,若是再惹林狐狸生气,恐怕还未逃走,这右手先要废了。 “那日去畅阳楼拿解药的时候,顺道从张山武身上捡的。”阮希希噘着嘴服软道,“你砍了人家的四肢,我捡点东西又怎么样?” 林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丁荍在那头冷冷下令,“活捉林销,夺取风源令!” 林销下意识将阮希希往后一扯一护,十二卫横挡在最前。阮希希低头看看林销拉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瞧瞧林销的侧脸,只觉得此刻他仿佛没有刚才那样暴戾。 传闻中,大奸臣林销喜怒无常,乖张暴戾,脾气差的几乎与疯帝一般。 阮希希眼珠子咕噜一转,觉得有些传闻不虚不实不听也罢。又觉林销握着自己的手温暖柔软,于是不知不觉地也反握了他的。 林销察觉到了,低头看着自己和阮希希握在一起的手,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小丫头,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在保护你吧?如果是这样,你就想错了。”林销冷冷嘲讽,“我说过,我不会让你从我手上逃走的。虽然你故意掉落了风源令给我惹了麻烦,但是丁荍手底下的人,断不是我十二卫的对手,你就死心吧。” 阮希希原本心头一阵热火,此时此刻却被林销浇了桶冷水。 “哼——你的十二卫就有那么了不起吗?” 林销煞有其事道,“你也懂一些武功,等一下你就知道十二卫的厉害了。” 丁荍站在后列观战,她从南惑带来的这四个人,是王府招徕的一等一的高手,训练有素。一路上斩杀不少大晋所谓的江湖上的高手,就连门派宗师也拜下阵来。如今只是对付林销的侍卫,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见四人齐齐拿着武器攻上。林销那头,也只上了四个十二卫。 “铿——” 短兵交融,刀光剑影。顷刻之间,双方不知已过了多少招。但见影子幢幢,打斗的人影一下子闪到右方,一下子又跃到了空中…… 阮希希张大了嘴巴,惊呼道,“好厉害!” 林销蹙了蹙眉,他不懂武功,眼睛也跟不上这群人的速度,但是阮希希却可以。这丫头…… “林大人,你看,山上的那些黑点点是不是人影?”阮希希眯着眼睛仰着脖子,指了指位于山峰碎石间的影子。 林销一瞧,大叫不好。阮希希看的没错,那些的确都是人影,而且手中都带着强弓,正偷偷朝着自己身后包抄而来。若是没有发现,定然腹背受敌,身陷囹圄! “小郡主,想不到你南惑竟以强兵压境,难道眼下就想撕破和平协议,与我大晋大战一场吗?!”林销冷眼以待。 “林大人莫要误会,这可不是什么强兵,而是我父王疼爱我,怕我有闪失,特地派来保护本郡主的亲兵罢了。” “既然郡主已带了精兵,为何还要去抢区区风源令去一个破武林大会,郡主大可以凭着精兵猛将大摇大摆地闯入武林大会,甚至想要将所有江湖人抓起来也未尝不可。” 丁荍勾嘴一笑,挑衅地看着林销,“若我带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只怕就见不到传闻中的……那个人了……他会被我吓跑,我也就要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林销沉默了片刻,抬眸直视她,“你也想要那并不存在的倾城财富?” 丁荍笑意加深,声音娇柔婉转,“嗯,大晋的倾国财富,谁不想要?大晋民间早有传闻,道是‘元氏掌贵,林氏牧野’,天下姓林的人众多,比如林大人您就是一个,所以倒不如这个元氏好找。江湖人早就认定,前武林盟主元逝便是此人了。只不过元逝已死,我们只能寻他的后人来对峙。” 林销道,“郡主竟然相信这些民间传闻,不远万里来我大晋,真是空闲的很。” 丁荍盈盈一笑,“林大人为了替你们天子寻找美人,不远千里南下,也真是尽职的很。”言罢还将视线落在阮希希的身上。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在对方形成合围之势前,不如大人先走,我们断后。”一个十二卫上前建议,他见林销点头应允,便叮嘱两个十二卫道,“六卫、七卫,由你们先护着林大人,我们在崎东府会合。” 阮希希一边跟着林销逃,一边见缝插针道,“林大人,不是说你的十二卫十分厉害吗?” 林销白了她一眼,“你的古叔叔也不是很厉害,还不是败在我十二卫的手里?” “那是仗着他们人多,若是一对一,我古叔叔绝不会输。” “南惑总共来了百余人,有强弓手在山上做掩护,难道你当我的十二卫是铜墙铁壁不怕箭雨箭林?”林销说罢见阮希希突然停下来,脸色晦暗不明。他望了望身后,烟尘四起,想必那十个护卫已经与南惑激斗不休。 “若是再不走,我便将你丢给南惑那个诡诈的小郡主了。”林销似真似假道。 阮希希却抬头,对视着他的眼睛,“若是我拖了你的后腿,你真的会把我丢给那个小郡主?” 林销立即“嗯”了一声,“既知如此,趁着我还未改变心意,你还不快跑?” 阮希希明亮的眼神瞬间就落寞了,跟着林销心不由衷地跑了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骑马而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女子的娇喝。 “林销,你给我站住!” 林销足下一顿,脸色顿时就黯了。 莫非今日竟是我林销殒命之时? 阮希希也停住,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往后头看去。 只见一人一马,扬尘而来。南惑小郡主丁荍,双腿夹住马腹,身子随着马匹的跑动而上下颠簸着,斜眉入鬓,身上的衣裳在迎风猎猎作响,马技娴熟,动作潇洒率性。 林销紧紧咬牙,“这个南惑小郡主,没想到除了会武功之外,马技还如此精湛。若是我林销被她生擒,定然不会落得好下场……” 阮希希问,“如今人家骑马,我们用双腿是跑不过人家的。” 林销眼色诡诈地瞧着阮希希,“若是有人抵挡一阵,或许我可以夺马而逃。” 阮希希内心一惊,“你该不会让我去抵挡她吧?我虽然轻功好,但也只能用来逃命,那个南惑小郡主的鞭子如此厉害,我赤手空拳怎么拼得过?” “祸是你闯的,烂摊子就该由你收尾。”林销瞳孔微敛,索性不跑了,留在原地等着丁荍,“她骑着的马是我们的马,只要你引开她,我就有机会夺走她的马。” 林销见阮希希心不甘情不愿,扭头道,“你别忘了你的古叔叔……” “我知道了!你别老拿他来威胁我!”阮希希冲着他失态大叫,心里又暗自咒骂了林销这只奸狐狸百遍。 “你知道就好。”林销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却被阮希希赌气抖开。 丁荍用一个漂亮又利落的翻身下马,背着手缓缓朝着二人靠近。她本以为林销又会花言巧语,却不想此时却闷不吭声。只是那方才一直站在林销身边的美貌少女,却突然往前跨了一步,用她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挡住自己活捉林销的最佳路线。 “你们大晋有一句话,叫做——螳、臂、当、车。”丁荍拖长了音节说了这四个字,然后便俯身往前迅速冲去。 她见着那位姑娘在林销面前唯唯诺诺,便以为她是林销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丢出的一颗弃子,她又一心想要捉住林销,只要林销在她的手上,不愁拿不到更多的行兵布阵图。 张开五指成爪,眼见着就要擒住林销,却不想手肘处被人一顶,腰上又被那人的手往下按去,正是一招借力打力,便将丁荍的力道卸了,又改变了她的落处。 丁荍在空中一个回身,再往回望时已经过了林销与那姑娘的站处。 “你会武功?”丁荍问阮希希。 阮希希的手还按在林销的腰上,方才猛然用力让她有些吃不消,轻微地喘着气,一边压低声音对着林销道,“快跑。”一边回首装作高深的样子,将身板挺得笔直,淡定道,“我会不会武功,难道姑娘瞧不出来?” 丁荍微眯着眼睛,忽然肃然拱手行礼道,“未请姑娘教师承何派?” 阮希希亦拱手道,“无门无派。”小腿儿却轻轻颤抖着。 她方才这招是向古叔叔所学,古叔叔的武功招数极为霸道,自己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学着不合适,故而偷懒未学完整,此事此刻遇上事儿方知悔恨不已。 古叔叔……我可以先逃了么? 第010章 林销站在她侧后方,瞥着阮希希娇小玲珑的耳朵,忽然幽幽道,“丁荍喜欢使鞭子,上盘速度很快,下盘却不稳,你若要攻便猛攻她的下盘。” 阮希希一愣,“你如何知道这些?” 她本以为林销远在朝堂,又不懂武功,必然不知道这些江湖事。可是如今分析起丁荍的武功路数,竟然是直击要害。 “南惑是我大晋劲敌,这些年不知道在朝堂上讨论他们丁氏皇族多少回了。我林销就算没见过猪,也总见过猪跑吧?”她凑近阮希希的耳边,两片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你听我几句口诀,或许能多替我抵挡一阵。” 他说话的时候,带出暖暖的风,一直撩着阮希希的耳垂,阮希希只觉得酥□□痒,好像小时候无意间拂过耳畔的狗尾草。 “记住了?”林销问。 阮希希的耳根红了,“记住了。” 林销拍了拍她的肩,“靠你了。”然后便默不作声地往后撤去。 丁荍先是瞧他们俩嘀嘀咕咕,又见林销鬼祟地往后挪,便忍不住甩鞭往前走了一步。阮希希则不遑多让地也往前跨了一步。 “姑娘既然不报师门,就休怪本郡主不客气了!”丁荍将鞭子缠在手上,目光冷冽,显然要与阮希希拼斗到底。 阮希希唇角一勾,分外妖冶,已不等丁荍这边招呼便先动起手来。林销说过,丁荍上盘极为霸道,下盘却不稳,那么此时应当近身而战,不等她抽开鞭子便击溃她。 丁荍显然猝不及防,再回神的时候,阮希希已凭轻功飞到了她的跟前。丁荍见这女子的身法,不由得惊叹:好俊的轻功! 阮希希一招先至,招招占先,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古灵精怪。丁荍糊涂应对,几招下来竟然就被阮希希用手臂缠住了鞭子的另外一端。阮希希目光一闪,足尖点地,身子飞速地往后退去,她原本想夺过丁荍的武器,使了全力,却听见“嗡——”地一声,手臂被鞭子勒出了几道青痕,那鞭子便在两人之间的间隙中绷得笔直。 丁荍娇笑道,“你先前救人的那一手极为霸道,方才那几招却有气无力,你这样胡乱用着武功招式,是不是已经黔驴技穷?” 一般说来,同一个师父只会让徒弟研习同一脉的武功,师父用的招式刚强,则徒弟招式刚强;师父内力绵长,则徒弟的内力也会绵长。 像阮希希这般一下子出招霸道,一下子出招又变得缠绵的。丁荍唯有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阮希希的武功不成体系。一个武功不成体系之人绝不会是什么高手。 如此一来,阮希希也就不足为虑了。 于是手上一用力,阮希希身子摇摆了一下,稳住。抬头望着丁荍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丝的慌张情绪,虽然一纵即逝,但未能逃过丁荍的注视。丁荍一边收鞭一边冷笑着打量阮希希变得煞白的小脸。 “你既长得这般好看,索性就跟我回南惑吧,犯不着去陪那个疯狂的晋天子。我父皇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体格强健,不会亏待你的。” 阮希希身子往后倾斜,以全部重心来抵抗越来越拉近的距离,眼睛瞪着丁荍,可是于事无补。绣花鞋鞋尖已经磨破,她的手掌也破了,距离一点点在拉近,阮希希那头似乎已经不耐烦,毕竟林销已经走了片刻。 此刻若是放了鞭子,丁荍收回武器,更加如鱼得水;若是不放,便会被她连人带鞭拉回去…… 阮希希紧紧蹙眉,这真是骑虎难下!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丁荍猛力一拉,终于捉住了阮希希,以鞭作绳,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阮希希双腿双脚被缚,动弹不得。还被丁荍一脚踢翻,摔在了泥泞的地上,满是黄泥。 “你看,林销骑上马就会撇下你独自逃跑,你信不信?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我才不和你打赌,无论如何,只要林狐狸逃了,你就是失败了。” “你!”丁荍正要抽她耳光,却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丁荍与阮希希同时往马匹的方向望去,果真,一个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这里的路面非常宽敞,那匹马又是千里挑一的好马。丁荍若是手中有武器,还能将林销拉下马来,但此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销从身边穿跑而过。 阮希希躺在地上,能够听见林销的马蹄声。在经过她身边的那一刻,阮希希心里还在想自己这般不要命地去保护林销,不知道林销是否会为自己停留一刻,甚至会伸出援手搭救自己? 但那匹马的速度未减,林销若要安然离去,就必须丝毫不减速度,丁荍纵然武功高强,但若是被一匹马以这样的速度冲撞,怕是会丢掉半条命。于是只能侧身让了让,眼见着自己的大敌林销,从面前疾驰而过。 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地上的阮希希一眼。 丁荍低头看着浑身裹了泥巴、狼狈不堪的阮希希,在这一刹那觉得,似乎这个女人也蛮可怜的。 “郡主!”一个南惑将士背着强弓而来。 丁荍见到他大喜,“快将你的弓箭拿来,我去追林销!”接过这人弓箭,丁荍不往前追,反而侧首往山顶上去看,思量片刻便徒手去攀爬。“看好这个女子,回头我再收拾她。” 阮希希看着她往山上而去,便知道她是想走捷径,林销虽然有马,但必须沿着山道绕个弯才能继续前行。这南惑郡主便是要在她绕弯的时候射杀他。 “这位小哥……”阮希希声音既酥软又柔媚,纵然脸上沾了一些黄泥,但难掩其天姿国色。这南惑人何时见过这等娇柔的美人儿,见她躺在地上柔柔地一叫,感觉浑身的血气都在翻涌。 “姑娘怎么了?”他蹲了下来,看着她盈盈的眼,只觉得浑身燥热,心痒难耐。 阮希希娇羞道,“风源令在我的身上,小哥若要拿便拿去好了。” 那南惑人心想拿到这风源令,算是头功一件。又见到阮希希如此妖娆模样,顿时色迷心窍,头昏脑热地伸手想要胡乱去摸,却被阮希希灵巧的一个翻身避开。只听她低低地道,“令牌被我藏在了怀中,如果不解开鞭子,是无法拿到的。” “好,好,我立刻就给你解开鞭子。”南惑人邪邪地笑着,抽出一把小刀,割开了阮希希的绳索。阮希希坐了起来,松动筋骨。 南惑人见她皓腕白皙,脸蛋精致,衣裳更是将乱未乱,微露着大好风光。便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阮希希散漫的目光忽然一凝,定焦在了这南惑人扑来的影子上。在他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刹那,猛然伸出修长的腿朝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踹。 “啊!”南惑人惨叫一声,仰面朝天跌倒在泥坑里。 阮希希站起走到泥坑的边上,见那南惑人捂着心口疼痛吆喝不已,便蹙了蹙眉道,“以后别这么好色了。” 她瞅了瞅山头位置,丁荍已然不见。暗想若是丁荍回来发现自己逃走,必定会觉得自己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既然如此,不如也顺着林销离开的东南方去,丁荍一心去捉林销,断不会想到自己竟会胆大到尾随在后。 如此思量作罢,阮希希抖了抖衣裳,抹掉了脸上的黄泥,重新整装上路。 丁荍站在山头悬崖边上,低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骑着马的人影在道上飞奔。她勾嘴一笑,缓缓张开强弓,搭上利箭,微眯眼睛瞄准林销。 阮希希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看着丁荍,在丁荍拉开满弓的那一刻,她揪着身边的小草,那一把小草几乎被她揪断了。 弓弦断了吧……又或者会射偏? 一道破空声传递而出,阮希希不禁仰头从草丛间往下方看。但见那箭飞速地朝林销射去,角度、速度都精准无比。阮希希暗暗揪心,瞧着那个往日里趾高气扬的大奸臣的影子,不禁感慨:林狐狸,你若被这南惑小郡主捉去了,我该找谁要我的古叔叔? 丁荍原本是朝着林销背部射去,这一箭的力道足以让林销落马,那么便可趁机活捉林销。却不想林销在中箭之后,竟然闷不吭声,手腕翻转便勒住了缰绳,咬着牙硬是没有失去平衡,反而俯身趴在了马背上,继续颠簸前行。 那箭力道果然强劲,贯穿林销的右肩而出,鲜血汩汩流着,林销一手缠住缰绳,一手按住伤口。那带着血的箭簇发着幽冷的寒光,在一点点吞噬侵蚀林销的生命。 林销的眼皮逐渐沉重,意识也变得不甚清晰,他只记得要跑,要趁着丁荍的追兵到来之前到达崎东府,与十二卫汇合,假如还有十二卫的话…… 第011章 丁荍是南惑郡主,身在敌国大晋国土,自然不敢冒险孤军深入。于是在射了林销一箭之后,见林销骑马而逃,只能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扔弓发泄一番,再等其余人过来汇合。 此时又听先前捉住的那个女子也跑了,丁荍抽出鞭子,便将那放走阮希希的南惑小兵活活抽死。 将那南惑小兵的尸体丢了之后,丁荍收起鞭子放在手上扯了扯,恶狠狠下令道,“给我派人一路搜下去,趁林销到崎东府之前截住他!” 阮希希一路狂奔,林销骑马,她则用轻功。她的轻功是由父亲自小传授,不同于古锦培及林销临时传授的口诀,一步一步磨练至今。阮希希不敢说自己的武功天下第一,但轻功若是在武林之中有个排名的话,她至少也能在十名之内。 可近来疏于练习,没过几十里路便气喘吁吁。阮希希全身疲软无力,稍微停下来调整的时候,便感觉自己的小腿正在微微颤抖。她扶着树干,眼睛盯着越来越远的林销的背影,咬牙一狠心,又运起余下的力气追了上去。 每当疲惫不堪想要放弃的时候,阮希希就告诉她自己: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古叔叔。林狐狸若就这么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古叔叔了…… 终于在日暮时分,阮希希在一条小溪边见到了那匹曾背着林销的马儿。马儿正在小溪边悠闲地吃着草,一边吃一边甩着马尾。 这条小溪穿峡而过,两面都是高耸的青山峭壁。林木森森,悠然安静。 阮希希一开始只见到这匹马并未见到林销,心里一阵慌乱。后再走近的时候,见到林销躺在小溪边,提到嗓子眼的心便稍稍放下来一些。 再朝他靠近,却见林销一动不动,半边的衣裳已经被右肩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浸染,血流融入溪水,在林销躺下的地方,溪水带了些晕红。 阮希希捂嘴暗惊一阵,心道这血都流成这样了,那么林狐狸岂不是…… 于是几个快步冲着林销小跑了过去。阮希希实际上也没有剩余多少力气,只觉得每一步都迈地分外艰辛。不知是不想面对林销已死的局面,还是因为一路上耗费了太多的内力。 “林销,你醒醒?”阮希希趟入水中,将林销靠在溪水里的脑袋搬离水面,然后又一分一分地将她挪到岸上。她跪坐在昏迷的林销边上,摇了摇他,见他完全没有反应。便又使劲甩了几个巴掌,林销依旧没有动静。 阮希希探他呼吸,还好,呼吸还在。林销右边肩膀上还留着丁荍贯穿而过的一支箭,阮希希盯着那箭簇良久,发觉林销的血色并没有变,而且箭簇之上也没有抹药的痕迹,于是便稍稍安心。 还好,没有毒。 只是这箭应当尽早□□,否则林狐狸的命就算不丢,右臂也该废了。 阮希希从未给别人拔过箭,将林销的身子侧过来之后,一手按着他的肩,另外一手握在林销背后的箭羽之上。正咬牙下了决心用力往后拉的时候,却听林销闷哼一声道,“这箭簇带勾,你若是从后将箭强行拔出,我的右肩肯定要破个大洞。” 阮希希一惊一愣,看着林销半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大喜道,“你真没死!” 林销臭着脸,若不是此刻受了重伤需要阮希希的帮助,否则他懒得搭理阮希希。依稀朦胧间,瞧见这丫头发髻凌乱,脸色苍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她的手肘处和膝盖处的衣裳刮破了,玉白的肌肤也隐约带着点血痕。脚上的鞋子破了个口子,盈盈的细足,露出了脚趾头却浑然不知。 林销想起自己先前在丁荍面前无情地抛下她,她还这般不顾性命地追来,于是低声喃喃问,“你不怪……”声音却戛然而止。 “太好了,你没死!”阮希希忽然一把抱住了林销,林销能感觉到她的下巴正抵在自己的肩头,呼出的热气扑在林销的脖子上。林销的衣裳因为已被血水与溪水染湿,于是便紧紧贴在身上。林销想起先前在浴桶边上的那一幕,心情起伏。 不会被她发现了吧…… “阮希希,你……放开。”林销的声音低沉愠怒,“你让箭又扎入了半寸!” “啊,对不起。”阮希希急忙松开,打量着面无血色的林销谨慎地问,“你说不能让我从后头拔箭,那要怎么样才能□□?” 林销环顾四周,发现一侧峡谷之下有个凹进去的小洞,抬头望了眼天色,道,“等下又会下雨,你先扶我去那边洞穴中,箭等会儿再拔。” 阮希希扶着林销,一个瘸腿,一个半身不遂地到了洞穴。一入洞穴,外面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又至。 阮希希感慨道,“林狐狸,即使你将来不做官了,去街头摆摊当算命师傅也挺好的。” 林销靠在岩石上,见着阮希希在雨幕之前发呆。乌黑的发披在肩头,身上的衣裳破烂,侧对着林销,伸手就去接雨。掬了水便摇摇晃晃地往回跑,示意林销去喝。 林销看着她手中的水正从指缝间一点点流失,瞧着她的目光绵柔温暖,不禁低头去喝。 阮希希一开始觉得寻常,可后来,手中的水漏的比林销喝的快,林销的脸偶尔蹭过她的手掌,温温热热地,倒平白无故地叫阮希希的身子紧了紧。 “啊!”阮希希忽然叫了一声。方才林销喝水的时候,似乎,伸了舌头…… 林销抬头,擦掉嘴边的水渍,“该拔箭了。” 林销背对着阮希希坐在地上,阮希希刚一坐定,便不知所措起来。这箭既然不能往后拔,那定然是要往前推了吧,可是这样一来,箭羽就必须钻过林销的右肩,他岂不是会更加疼痛? 林销等了一会儿,侧首道,“将箭折断,然后到我前面来拔箭。” 阮希希低声应了一句,在伸手折断那箭羽的时候,担心地看着林销动静。林销倒抽了一口凉气,额头有豆大点的汗珠冒了出来,身子在忍不住颤抖着。 他……应该很疼吧…… 阮希希起身,想要挪到林销的前面继续拔箭。却听林销道,“帮我脱去上衣……” “什……什么?!” “帮我褪去上衣,”林销冷静道,“若不脱去,湿衣与伤口黏在一处,日后必然会发脓溃烂。” 阮希希捏紧了手,虽说她想救人,但这样单独与一个男子呆在一起已然不妥。若是还要替他宽衣解带呆一个晚上,若是传出去,名声必毁。 本来名声这回事阮希希已然不在意,但她不能不顾及父母的颜面。阮希希不怕人嘲笑自己,但日后若是到了安阳府……累及父母,她不得不犹豫。 何况,林销还是个臭名昭著的奸臣。 “愣着做什么?”林销催促道,瞥见地上阮希希的影子,冷笑一声,然后竟然自己开始动手解下腰带。他的动作极为缓慢,气息沉重,似乎费了不少力气。待腰带解开之后,林销扭动了下腰部,在肩头的衣裳便滑落了一半,露出白皙柔嫩的肩膀来。 阮希希瞧着她圆润的肩头,不禁愣怔。 一个男子的肩,也可以这般细致光滑? 阮希希渐渐浮想起在畅阳楼浴桶里全身湿漉漉地抱着林销的那一幕,那时候便觉得……林销的身上特别柔软,特别香,完全不像是一个男子…… 莫非…… 见林销还在艰难地抬头想要去解开衣裳,一双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指端微颤,带着一点热度,缓缓替他揭下了挂在肩头的破布。 林销身子一僵,微微侧首,“你……” 阮希希只觉得耳根在发红发烫,“我帮你,不能让你死了。你死了,我可能就找不到我的古叔叔了。” 林销冷笑,“那你就好好听我的。” 此刻衣裳已经滑落到了腰间,林销光滑的脊背一览无遗。阮希希表情微变,指尖从林销的肩头沿着肩胛骨滑落到了脊柱。忽然她就发现,在林销的腰间,有数十个深深浅浅的月牙形状的小伤疤,有的已经年久月深、有的却还殷红未褪……这些小疤痕细细密密地在他背上两侧,看起来像是…… “这是……什么?”阮希希抚上那些月牙形状的疤痕,问。 林销能感觉到她的触摸,只觉得她的指端火热,身子不禁动了动,却在动作的时候,扯到了右肩的伤口,刺痛的感觉差点让林销昏过去。咬牙硬挺道,“这不关你的事,赶快帮我把箭给拔了……” 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嘴唇苍白,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阮希希起身,平稳气息,慢慢从林销的背后转到他的跟前。在正面对着林销之后,即使早作了猜测,但还是讶然地捂嘴吃惊。 但见林销几缕细碎的长发垂在前襟,额头的碎发已被汗珠黏住,睫毛长密,瞳孔深邃又漆黑。上衣褪去,脖颈白皙,肤色柔嫩。一个素色锦缎绣荷花的女子肚兜,遮挡在她前襟,女子姿态一览无遗。 林销正微曲着身子盘膝坐着,待那一阵扯动伤口的剧痛消退一些之后,缓慢地抬起寒星般的眸子,对着还在惊讶的阮希希邪魅地勾嘴一笑,“不错,我是一个女子。” 第012章 洞外雷声渐小,雨声却大了起来。 阮希希愣怔片刻,呆呆地将手往林销身上探去。 林销一颤,闷声道,“你做什么?” 阮希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听说许多男子也长相阴柔,常扮作女子来欺骗外人的……”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女子?”林销抬高了音量,目露嘲讽之色,“我用得着欺骗你吗,天下女子,不知道有多少要对我投怀送抱的,不差你一个。” 林销曲指抬起阮希希的下颚,让她正面对着自己。阮希希的眼神闪烁,她只觉得这个奸臣的眼睛深邃似海,眼睛里有她读不了的东西。 若林销是个女子,她如何能在诡谲的朝堂里生存?朝堂之上,有已经疯狂的天子,有如狼似虎的朝臣,她一个弱女子,该是怎样设法活下来,乃至达到今日之地位? “你是不是在想,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女子身份?”林销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喜怒,但她却在似笑非笑着,纤细沁凉的手指捏住阮希希的下巴,强迫她与她对视。“朝堂之上,无人知道我的身份,否则那些豺狼虎豹,非把我拨皮拆骨不可。如今乱世,若一一介女子身份介入朝堂,所遇到的阻力要比作为一个男子大的多。” “若是女子,还有另外一条途径可寻……” 林销目光一冷,“你说的是入后宫?” 阮希希点点头。心道以林销之姿,若为女装,定然能得那个好色的天子喜爱。这不比在前朝伪装男子,面对朝堂众位野心勃勃的弄臣、权臣要容易的多? 林销冷冷道,“你忘了么,我们的圣上,是一个疯子……你说朝臣们,会听一个疯子的嫔妃所说的话吗?若是一步踏错,将会步步都错。若一朝为妃,将终身都是疯帝的妃子而已,哪会有我林销,今日之权势?!” 阮希希见林销激动之下,伤口又有血水流出,故而惊慌地拿碎布去堵。一边捂住她的伤口,一边慌张道,“怎么办,你的伤口又流血了,会不会化脓,会不会很疼?” 她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堆,却没发觉林销一直沉默地注视她。待她反应过来只有自己一个人紧张的时候,抬头去看林销,却见林销的眼眸变得清亮,带了点温柔的眸光注视着自己,让阮希希的心跳不禁停滞了一瞬。 阮希希按捺住逐渐加快的心跳,放缓声音却突然叹息道,“我算是知道了为何那些求助于你,甚至不惜勾引你的女子为何会失败了…….因为她们不知道,你原本就是个女子,根本不会对他们动心。” 林销静静看她良久,听她说完这一番话,按住右肩道,“我累了,想休息。” 阮希希起身给她让开,这洞穴除了碎石与大石之外空无一物,林销若是就地躺着也会着凉。他们两个身上的衣裳都是半干半湿的,若是将就一晚,自己或许没事,但林销定然挨不住…… 林销道,“阮希希,你过来。” 阮希希慢慢过去。 “你坐在这里。”林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阮希希依言坐下。林销侧身倒了下去,将脑袋枕在了阮希希的腿上,面朝里靠着阮希希。阮希希觉得怀中一热,脸上也不自觉地热了。她稍稍低头,便见到林销的侧脸,她几乎已经隔着一层衣裳贴在自己的肚脐之上。 林销的眼睛已经阖上,似乎感觉到阮希希在看她,于是道,“若你将我的身份向外透露一分,我保证你见不到你的古叔叔。” 阮希希咬咬牙,腹谤道:又是这一招! 洞外雨声淅淅沥沥,洞内漆黑,只听得林销渐渐平稳的呼吸。 阮希希借着幽暗的光,看着林销的侧颜,见着她浓密的睫毛,就像是扇面一般。林销忽然皱了皱眉,动了动脑袋。一缕碎发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她蹙眉,觉得脸上痒。阮希希便顺手替她撩起了那缕发丝,夹在了她的耳后。 “谁?!”林销大力地抓住了方才撩过自己脸上的手,在似梦非梦之间低呵了一声。 阮希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见她睁开了眼睛,又在那双眼睛瞧见自己之后,又轻轻阖上了。可是捉着自己的手却不松开…… 阮希希无奈,心想这一夜下来,自己的筋骨恐怕都要酸麻不已了。 破晓时分,阮希希首先醒了过来。她的耳朵动了动,听见了有人在接近的脚步声。心中猛然一惊,差点就要跳起来。 若是那南惑小郡主丁荍追来,自己和林销岂不是插翅难飞?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回忆起在溪水边上放着的那匹马,暗道真是粗心大意,那马儿若是还在溪边,不等于就告诉别人林销就在附近?! 阮希希一敲自己的脑门,暗想糟糕。 “洞穴里面还有空间,我们去躲起来。”林销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睁着眼睛冷静道,“昨夜雷电,马应该已经跑了,只是可能会有些许零碎的东西落在溪边,只盼昨夜溪水骤涨,将那些杂物都冲刷干净。” 阮希希于是扶着林销往洞穴里面走,那里面有一块大岩石,岩石之后还有些许窄小的空间,刚好容二人挤身而过。 林销挤在里面,阮希希挡在外侧,二人面对着面,呼吸扑在对方的脸上,气氛有些凝滞,也有些暧昧。阮希希只觉得呼吸渐难,于是岔开话题,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黑暗里,林销的声音低低传来,“没事。” 这时候,有人在洞外喊了一声,“师兄,这里有个洞穴!”是个女子的声音。 “师妹,我们先进去避雨,等雨小一些再上路吧。” 岩石后,林销与阮希希对视一眼,纷纷在心里嘀咕:看来不是南惑人,但怎么又遇到了一对师兄妹?这一对师兄妹又是何来头? “咦?师兄,这洞穴好像有人呆过,你看这块地方,地上的碎石都被清理了,地方也很干净。莫非有人在此留宿?” “师妹让开,我来瞧瞧。”那师兄抽出腰间长剑,将洞穴四周打量了一番,边将剑收回剑鞘边道,“师妹多心了,可能有人留宿过,但应该一早已经走了吧。昨夜那雨下的极大,有人躲在这里不足稀奇。” 这师兄说完了话好一阵,再没有声音。 黑暗里,阮希希与林销对视一眼,具是不明白这俩人在做什么。 “师兄,我们……”女子的声音忽而变得柔媚,带着些娇*喘。“啊,师兄不可,这里可能随时会有人来的……” “不会的师妹,这条路又窄又崎岖,还下着雨。他们骑马坐马车的,都会从官道上走……”男子的声音也有些粗)重,“师妹,我们好不容易一起下了苍翠山,为兄实在……实在是忍不住了,师妹,你就允了师兄吧……” 衣裳沙沙婆娑摩擦的声音传入躲在岩石之后的两人的耳中,紧接而来的是吸允之声,想来那师妹已经答应了那师兄,二人正热火缠绵。 岩石后的两人脸色俱是一红。阮希希的脸上简直可以滴下血来,手揪着衣摆在那翻来覆去地捏着。而林销的脸隐匿在阴暗里,晦涩不明。 这一对师兄妹,原来是一对野鸳鸯…… “呀!”那女子忽然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师妹?!” “这地上有血迹……” 林销听见阮希希心跳骤然加剧,抬眼看了看她。阮希希见林销看着自己,鼓起勇气瞪了回去。林销被她一瞪,却莞尔一笑。阮希希见着她如此笑,仿佛心里某些地方正在发软。酥酥柔柔地,如有蚂蚁在心间爬过。 过了片刻,只听那师兄低声道,“的确是血迹,看来不单有人留宿过,而且还受了伤……”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也越来越近。 阮希希手心都是汗,这一对师兄妹不知道是敌是友,认不得认得他们。但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这边上之人就是大奸臣林销,那么林销必会被抓去。 林销的脸虽被遮在阴暗里,看不分明。但阮希希心想,这一刻她定然也是紧张的。就在脚步声停在岩石之前的片刻之间,阮希希只觉得腰上被人一推,她往后仓皇地退了两步。 阴暗里,林销竖起指头抵在她自己的唇上,冲着震惊的阮希希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古叔叔。” 阮希希被林销推出的那一刹那,只觉得浑身彻骨冰凉。就如同自己倒在丁荍脚下的那一刻,林销骑着马从自己身边疾驰而过的场景。 原来林销还是那个奸臣林销。 “你是谁?” 一把锐利的剑架在阮希希的脖子上,阮希希才真正见到这位师兄,就如印象中的一样猥琐,尖嘴猴腮,但身量却很高。穿着翠色长衫,腰间的带子松松垮垮,发髻有些乱,显然是方才与他师妹翻云覆雨来不及收拾的结果。 阮希希假装畏怯道,“我叫阮希希,是玉衡派的,方才避雨来到这洞中,听见有人来了,所以……所以就躲起来了。” 第013章 “我叫阮希希,是玉衡派的……” 尖嘴猴腮的师兄上下打量了阮希希一眼,但见此女白肌胜雪,美眸既娇且柔,透着点点泪光,芊芊玉手捂着嘴,微微垂头,似乎是要害怕地哭了。 “这位师妹你别哭,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可还有其他玉衡派的师兄弟一起?”师兄问。 他身后的师妹整理好了衣裳,踱步过来,脸上还带着一点动了情的红润,狭长的眼睛一直盯着阮希希。她此刻站定在她师兄的边上,瞥见她师兄眼神痴缠地卷着面前这个少女,于是微带愠色质问她,“你说你是玉衡派的,可有凭证?” 阮希希被她这样一问,眼眶立即红了。“师姐不信我?” 那女子抱手冷哼,“谁是你师姐,咱们指不定谁是谁师姐呢?!”话一出口,不禁瞥了眼旁边师兄神色,暗自懊悔自己竟然在师兄面前对着这小妮子失去了温婉,变成了一个小肚鸡肠的女子。 “哦?”阮希希立即改口,佯装慌乱道,“对不起师妹,是师姐我失礼了。” “你!”女子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挑衅,顿时恼怒欲要动手,却被边上的师兄横拦。她瞪着师兄,这个男子方才还在自己耳边温言软语,此刻却对她横眉冷对。 “小师妹,你别太过分了,先问清楚再动手不迟!” 甘棠在苍翠山,的确是年纪最小的师妹。上有师父打小宠爱着,下有师兄师姐疼爱着,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嫉妒自己的份儿,哪有人会让自己妒忌?况且眼前这女子,充其量也是个玉衡山未听过名头的女弟子,与自己这般在师父面前最受宠爱的女子是不同的,自己何必与这等小人物斤斤计较,平白无故在师兄匡泽面前成了恶妇? 心思千回百转之后,甘棠换了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和蔼道,“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叫我一声师姐也无妨,只是不知道阮师妹可有物件证明你的身份?不然耍一套玉衡派的剑法如何?” 阮希希犹豫,手揪着前襟,面色为难。 “怎么,莫非阮师妹连一套玉衡派的一招一式都不会?这叫我和匡泽师兄该如何信你就是玉衡派之人呢?”甘棠得意地朝匡泽一瞥。 匡泽见阮希希面色凄婉,心头一动,不由得上前垂首看着她,语带关切道,“阮师妹,你莫要担心,玉衡派的武功若是没有心法,我们是学不去的。你只要耍个一招半式,我们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阮希希抬手,眸光里似蒙了一层雾,“倘若我不耍玉衡派的剑法,匡泽师兄也不信我?” “这……”匡泽有些为难。 甘棠却咄咄逼人,“你是不愿耍玉衡派的剑法,还是根本不会?!” 匡泽在两个剑拔弩张的女子中间,左右为难。他看阮希希垂头模样,我见犹怜;可甘棠在苍翠山一直高傲自满,这一回亏得师父派自己与她先行下山,否则也不会有此机会拔得头筹,占得先机…… 阮希希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东西来,这东西质地晶莹,圆润光滑,上面用篆体写着三个字。 匡泽与甘棠大吃一惊,齐声道,“风源令!” 阮希希轻轻扬了扬眉,抬头时候,又变得楚楚可怜,晃了晃手中的令牌,“不知道师父交给我的这样东西,是不是能够证明我的身份?师兄师姐你们看,这令牌背后刻的,正是我玉衡派的名字。” 躲在岩石缝隙里的林销闻言,轻蔑地笑了。 阮希希啊阮希希,看来你还未明白这风源令的真正含义,若我是你,即使要对这二人动武,也不愿冒然亮出这等不祥之物…… 匡泽与甘棠对视一眼,匡泽温言道,“阮师妹,你这风源令是哪里来的?” “是师父给我的……” “雀掌门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一个无名分的小辈?”甘棠还是不肯相信。这风源令意义非凡,当今江湖之中只有八大门派的掌门可以持有,除了是参加武林大会的请帖之外,还另有一个作用…… 匡泽见甘棠目光闪烁,便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压低声音对甘棠道,“我看着阮师妹不像是坏人,或许真的是雀掌门将风源令交给她了。” “堂堂一代掌门,怎会将这风源令交给一个小辈分的弟子?师兄,这其中定有蹊跷。” 甘棠上前一步,直视阮希希,指了指地上的一摊血迹冷声问,“你身上虽然也沾了血,可是并没有受伤,这个人流了这么多的血,定是受了重伤。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个人,他在哪里?” 阮希希心头一凉,不禁往后退了一小步。但见甘棠露出一丝冷笑,阮希希暗道,看来这女子真的不好对付。 “阮……阮师妹。”一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间就从岩石后面传了出来。几个人大吃一惊。 匡泽握剑,犹豫一瞬便朝着那处岩石走去。 甘棠见阮希希要动,便一个侧步抓住了阮希希的手腕。阮希希皱起了眉,望着甘棠。 林狐狸,不是我不想保护你,而是这两个人太奸诈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匡泽原先在这里揪出了一个阮希希,未曾料到岩石夹缝里面还会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举起握着剑的手对着黝黑的口子。 “出来。”匡泽道。 接着,这夹缝之间渐渐地出来一人,外面的光从侧边打了进来,落在那人俊雅精致的脸孔之上。虽然沾染了一些血污,但难掩其端正立体的五官。 她的眸色偏浅,望着面前的这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她凝视了片刻,然后微启薄凉的唇道,“匡师兄,在下玉衡山张山文,是玉衡山大弟子张山武的同胞兄弟。” 匡泽愣了一愣,“我从未听说过张师兄还有个弟弟……” 甘棠自打林销出来,眼神便一直凝在他的身上。此刻更是松了阮希希的手臂,走到所谓的“张山文”跟前问,“玉衡山大弟子张山武得了雀掌门的精髓,想必张师兄也会玉衡剑法吧?” 林销缓缓摇头道,“我受恶贼所害,身负重伤,怕未能如师妹所愿了。” “师兄!”阮希希大叫一声,跑过来亲昵地挽住林销的手臂,哭哭啼啼道,“我原来是怕他们是追击过来的恶人,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苍翠山门下,这位是匡泽师兄,那位长的漂亮的是甘棠师姐……师兄,原先你受恶人重伤,我们苦无良策,现在可好了,有匡师兄和甘师姐护着,我们一定能及时赶到武林大会,与师父他们汇合。” 冷不防被阮希希这么一夸,匡泽摸了摸头,甘棠则红了红脸。 “你们所说的恶人是谁?” 阮希希回忆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人是当官的,穿着暗红色的官袍,趾高气扬。他看中街上一个女子,那女子不肯,我和师兄就上前阻挠了,却不想惹恼了他,他派人追杀我们,还射伤了师兄……” 林销咳了一声。 匡泽和甘棠对视了一眼,瞬间就知道了阮希希口中之人的身份——大奸臣林销。 匡泽道,“阮师妹你们放心,我和甘师妹一路过来,并未见到朝廷的兵马,想必那恶贼林销得了那姑娘,另到别处去了,并未将你等放在心上。” “不错,林销那厮只会逢迎拍马,你们破坏了他的好事,他便追杀你们。但你们既然逃了,他也不会继续拿你们如何。”甘棠接口道,目光落在林销的右肩,“张师兄,若不嫌弃,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路吧。” 林销眸光一闪,觉知这师兄妹恐怕另有所图。怨念地瞥了瞥阮希希,怪她将风源令拿了出来,惹这师兄妹眼红。如今要走,怕是不容易。 但另外一头又想,南惑小郡主丁荍派的追兵应当会格外注意一男一女,特别是这男子受了伤。跟着这师兄妹上路,一来可掩人耳目,二来万一动起手来,这师兄妹还可以替自己抵挡一阵。 反正都是一路南下,等到了崎东府找了郡守,自己便可脱出困境。 于是打定主意,林销见阮希希刚要张口,便暗地里掐了掐她小臂上的一块肉。阮希希差点疼的叫出了声,但知道林销有话要说,便将苦水咽下,泪眼汪汪地侧首看着林销。 “承蒙师兄师妹好意,张某和阮师妹就不客气了。我们一道上路,彼此照应,等见到了师父,我和师妹必定登门道谢。” 匡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道,“张兄不必客气,同为武林八大门派之一,我们应当守望相助。” 甘棠也凑了一句,“是啊,先前若有误解,我们都冰释前嫌了。” 林销却脸色发冷,额间滚落冷汗。 阮希希见了,扶住了林销关切道,“你没事吧?”仰头嗔怒地对着匡泽道,“她肩头有伤!” 匡泽缩了缩手,有些纳闷。“张兄受了伤,需要尽快到前面的镇子寻药治疗。”他走到了林销的跟前,弯下腰道,“我来背张兄。” 阮希希不领情,挽着林销的手没有松,“多谢匡师兄好意,但张师兄还是由我扶着,他自己还能走,对吧,张师兄?” 林销听着她咬着那几个字,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但若此时被一个男子背在身上的确不妥。方才藏在夹缝里面的时候,她虽然束了发,整理好了衣裳,恢复一派男子模样,但若是被匡泽背在身上,难免有松懈的时候。 阮希希应当是顾念到了这一点,才毫不犹豫地拒绝匡泽要背自己的要求。 于是打定了主意,和煦温柔地道,“阮师妹说的对,张某还有力气继续前行,就不劳匡师兄费力了。” 第014章 林销牵扯着伤口,一路上几乎将重量都压在阮希希的身上。阮希希暗地里咬牙切齿,心想自己拼了命追了林销一路,又不辞辛劳地伺候她一宿,如今还落得个双腿颤颤却不得不咬牙扶住林销的结果…… 但同时她也斜觑着林销,林销伤的很重,右肩经过一夜又有了发脓的迹象。她的脸色极差,肤色本来就偏白,此刻一瞧,更是苍白的吓人。 阮希希见过死了浸泡在雨水里的人,他们就像此刻的林销这般。也亏得林销一个姑娘,能够一路忍受这样的疼痛却不吭一声,硬是挨了过来。 一念至此,阮希希看待林销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敬佩,目光也不禁柔和了下来。 “你在看什么?”林销瞥着她,她发现阮希希这个小丫头一路上没少偷瞧她。若不是她眼中毫不遮掩她的厌恶与倦怠,林销几乎会以为她瞧上了自己。 “我在看一只受了伤的厚脸皮狐狸。”阮希希状似不经意地道。 林销奸邪一笑,“狐狸若不厚脸皮,怕是不容易生存。况且那不是厚脸皮,只是奸诈而已。” “我看是卑鄙无耻……”阮希希回了一句,却发觉林销在反观她,目光幽深,却犹如火一般在炽烤着阮希希的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阮希希神情微微一滞,望着在前头走着的匡泽与甘棠背影,心道好在他们未注意到这些。 “林狐狸……你又在看什么?” 林销见她脸色潮红,好笑道,“我在看一个薄脸皮的红柿子。”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停留在阮希希眼下那不知道何时泛上来的一点青色,这一日过去倒叫这丫头憔悴不少。 阮希希不屑与她继续斗嘴,走了一会儿“哎”地叫了一声,然后道,“前面有个村子!” 他们穿过了峡谷,沿着小溪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几乎已经走了一日。这一路上荒无人烟,只有溪水野林为伴。幸好匡泽与甘棠带了点干粮分与林销与阮希希,否则便要饿死在半途。 匡泽遥望前方,见到袅袅炊烟,于是道,“天色已晚,我们就暂且在前面村子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日再走一程应当就能够到达崎东府了。” 林销与阮希希应下,待找到一家看起来寻常的农户安排入住的时候,林销附在阮希希耳畔,低沉道,“我与你一间。” 阮希希淡漠地拿眼睛上下一扫林销,“你是一个‘男子’,你怎么能与我一间?” 林销恬不知耻地用手勾过阮希希的脖子,然后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阮希希便贴在了林销的身上,只听林销黯哑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我偏要与你一间,否则……” 阮希希头皮发麻,余光瞧见匡泽与甘棠诧异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阮希希的脸于是“刷”地一下彻底红了。 “果真是个薄皮柿子。”林销冷不防道,“你特别容易脸红。” 阮希希推开她,嗔怒地瞪她一眼。然后朝着匡泽与甘棠走来,声音细若蚊蚋,“师兄身上有伤,我晚上要和师兄住在一间……” 匡泽与甘棠对视一眼,甘棠上前将阮希希拉到一边,低声问,“阮师妹,你该不会和张师兄他……” 阮希希扭捏地低下头,捂脸摇了摇。 甘棠见她如此,也就明白了几分。回视匡泽与站在一起的林销,虽然匡泽高大粗壮一些,但林销眉眼精致、神态谦谦,正是一个标志的俊雅人物。这两个人站到一处,顿时便有了云泥之别。怪不得阮希希会瞧上他。 林销见甘棠望着她,便冲着她轻轻一笑。甘棠看见她的笑容,心中的某处地方便被牵动了一下。好在脑袋清醒,还记得急忙撇开头按住心口去调整呼吸。 阮希希见到这一幕,闷不吭声了好一阵才道,“师姐,我和张山文师兄的确情投意合,他曾说待我天长地久,矢志不渝,再也不会看别的姑娘一眼……” 如愿见到甘棠脸色沉闷下去,还露出一丝尴尬来。阮希希心底里高兴,却又硬是装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们江湖儿女,本来不像寻常百姓那样讲究,可是终究还是要经过师父之命来指派婚姻的。我师父有意和河广山庄交好,想要将我许配给那庄主……” “你说的可是顾磊顾少庄主?”甘棠瞪大了眼睛。 阮希希却摇头。 甘棠连嘴巴都吃惊地张开,“难道要让你嫁给顾锦老庄主?” “是啊……” 甘棠总算明白为何阮希希非要与张山文呆在一起,原来他们想法出奇地简单,只要阮希希清白名声一毁,顾锦那急色鬼也不会娶她。 于是在阮希希几度哽咽之后,甘棠终于与匡泽商定他们住在一间。甘棠独自住在一屋,匡泽则在外面的茅屋里随处找一个地方将就一晚上。 阮希希在抖着棉被的时候,突然被抖落的灰尘呛住了,猛烈地咳嗽起来。林销站在她的身后,瞧着阮希希在那扶墙咳个不止。忍不住单手倒了水,见着茶杯热气腾腾,蹙了蹙眉,特地吹了几口才给阮希希递上去。 阮希希被人戳了戳脊梁骨,觉得那人似乎很嫌弃自己似地,回首却见林销站在身后咫尺,给了自己一盏水。 阮希希有些惊讶地接水、喝水,这才止住了咳嗽。 林销将空杯放好,弯腰掸了掸褥子,脱靴坐了上去,侧首对阮希希道,“帮我换了缠带之后早点休息罢,后半夜可能就没办法安歇了。” 阮希希终于摆平了被子,将它拢了拢坨成一坨,然后脱了鞋子便跳上床榻,这床榻原本就是木板随意搭好的,被她这一跳幸而没塌,就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村里房子都是薄墙,这“吱呀”的一声很快便清晰地传到了屋内各处。 阮希希与林销僵了一会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林销道,“你若是拆了床我们晚上睡在哪里?” 阮希希呆呆望着她的脸,耳中不断回旋着“我们”二字,一顿愣怔。 林销见她发呆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轻笑道,“不过那师兄妹心怀不轨,晚上必定会来偷风源令,我们睡不睡其实也无所谓了。” “他们为何要冒险来偷风源令?苍翠派不是应该也有一枚吗?”阮希希拍了拍枕头,却见枕头上一块霉斑,蹙了蹙眉随手丢了打算不睡。 林销摇头道,“你听过这一届的武林大会吗?” “听过呀。” 林销看着她,抿了抿唇,沉吟道,“这风源令不仅仅只是用来证明身份的,它还有一个作用……” 阮希希抛弃了另外一个枕头,坐在凳子上咬着摆在桌上刚烤好的红薯,翘首望着林销问,“还有什么作用?” “当今江湖共有八大门派,其余小的门派不计其数。八大门派以顾家的河广山庄为首,其余的并列,以往的武林盟主都是顾家人,后来顾家衰败,出了一个江湖游侠元逝。元逝入了河广山庄,娶了当时庄主的女儿,更在那一届武林大会上出尽风头,赢下了盟主之位。从此,河广山庄又重新坐上了武林霸主的宝座。” 阮希希咀嚼着红薯,不以为意道,“那又和风源令什么关系?” 林销仔细注视着她的表情,缓缓道,“八大门派各有一枚风源令,除了代表身份之外,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若谁能集齐这八块风源令,谁便能做下一任武林盟主。” “我以为做武林盟主都是要武功高强的,在武林大会上比个武功,谁赢了谁就当。想不到聚集风源令就可以了?”阮希希诧异。 林销冷笑,“聚集风源令哪有那么简单。若是比武,只要勤练武功即可,可是聚集风源令,却要对抗整个门派甚至整个江湖,你还觉得这样简单吗?” 阮希希摇了摇头,“的确不容易。”沉默了一瞬,突然拍桌子叫道,“怪不得他们一听见我手上有风源令都吃惊不已,这一派能否号令武林当武林盟主,全都在这一块小小的令牌之上!如今这令牌却在我的身上,这么好的机会,匡泽与甘棠那对师兄妹一定不会放过的!” 林销拍了拍她的脑袋,“还不算太蠢,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有些假惺惺。白日里对你爱护有加,不肯与你撕破脸,但到了晚上,却想着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真是令人不齿。” 阮希希缩了缩脑袋,托腮看着林销,“林狐狸,这样一比较起来,我发现你也不是坏到极致。像匡泽与甘棠这般明面上和蔼,背地里却算计你的,才是真小人。” 林销不以为意,忽然起身站在阮希希的身边,一字一字清晰道,“这你就错了,他们是伪君子,而我,才是真小人。” 阮希希眨了眨眼睛,继续啃着红薯,“林狐狸,你为什么……会去做官?” 林销的脸色一僵,不理她。 阮希希又道,“你总有一天会告诉我的。” 林销瞥着她不语。 屋内一灯如豆,安静蹊跷。林销冷峻的侧颜侧对着阮希希,阮希希终于吃光了手中的热红薯,拿手擦了擦衣摆就要去掀林销的衣裳查看伤势。却被林销厌恶一避,冷声道,“先洗手。” 阮希希左顾右盼不见洗手盆,打算出屋去端。 林销一个人留在屋子里,这户人家可谓家徒四壁,屋内只有一张随时会倒塌的床,和一张缺了角的方桌,及一张凳子。 待阮希希回来了,林销道,“我教你玉衡山的剑法口诀吧。” 阮希希端着水盆的手微微用了力,眸中有一股锐利的光线掠过,一闪而逝,笑着问,“你怎么会玉衡剑法的口诀?” 林销撇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你无须管出处,我只问你学或不学。” 阮希希将盆子搁在了桌上,拧干了抹布往林销处来,“等替你擦拭了伤口,我再学不迟。” 林销目光阴沉,仰首看着屋顶横梁,“你需要尽快学会,好用玉衡剑法对付他们。” 第015章 阮希希压着林销倒在木板床上,眼对眼,鼻子压着鼻子。 方才二人在先替林销擦拭伤口还是先教阮希希玉衡派剑法口诀争执不下。阮希希急切之下竟然就打算拿着一块破布霸王硬上弓。 林销不会武功,身手自然也不及她,但幸而她的的反应快,抓住了阮希希的双手与她斗拼力气。阮希希怕林销扯动伤口,舍不得用力,却没想到林销一个失衡便往后倒去。于是阮希希下意识便伸出手抱住了林销的腰,二人双双跌倒在那张破床之上。 阮希希怕压坏了林销,急忙平撑了起来,却有几缕碎发从肩头滑落,轻轻地扫过了林销的脸颊,落到了她的锁骨之间。 林销的衣襟半解,神情凝峻之中带了一点微嗔。略带棱角的眉毛因伤口的扯动而皱着,薄唇轻抿,似乎是在忍耐疼痛。 阮希希前裳领口敞着,从白皙的脖颈之下,锁骨之间,似乎隐隐约约有些图案印在身上。不待林销看清,阮希希便收好了领口,嗔怒着瞪了林销一眼。 林销略一愣怔,不知道是否看走了眼,先前在畅阳楼里见阮希希沐浴的时候,并未见到这种怪模怪样的图案。 阮希希偏不起来,作弄似地瞧着林销。 林销莞尔一笑,想要伸手推开阮希希,那手没有伸出去半分便又抽痛地缩了回来。 阮希希瞧着她这样子,忙侧身翻倒在了一边,平躺着望着横梁道,“你即便告诉我口诀,我也不知道剑招,还是打不过那两个人的。” 耳畔林销的声音传来,“你曾见过玉衡的剑法,以你的习武天分,只要配合口诀心法,相信很快便能运用自如。” 阮希希好一阵没有答话。 林销侧身过来,看着她的侧脸道,“在山道的时候,我只告诉你几句对付南惑小郡主的武功心法,你便能自己将它运用出来;在那之前的几招霸道招式,相信是你的古叔叔传授于你的,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认认真真传授给你,你在偶然的情况下见到了,于是便在危急关头自然而然地使用了……” 阮希希扭头直视林销的眼睛,在昏暗的情况下,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似乎万事都会被她料中似地。 林销继续道,“你见过玉衡山的张山武,也在茶寮见过玉衡派的另外一个弟子动武……所若是我给你心法,你应当就能够运用玉衡剑法,来抵挡苍翠山的杀招了。” “林狐狸——”阮希希轻轻唤了一声。 林销的眼里的锐光闪了闪。 阮希希忽然挪近,林销下意识往后避了避,却阻挡不了阮希希气息的接近。阮希希凑过来的时候,猛然将摆在里面的被子一拉。那条都是霉味的被子就这样铺天盖地地盖在了二人的身上,将二人连头带脚闷在里面。 林销道,“你做什么?!”黑暗中,却伸来一只柔嫩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林销愣怔。 却听阮希希的声音近在咫尺,“林狐狸,你既然猜到了匡泽与甘棠必定会来夺我们的风源令,与其我们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让我背着你先逃了呢!” 林销觉得被窝里有些闷热,渐渐地,呼吸变得艰难。“你背着我能逃多远?若是半途被他们追上,又该如何?” 阮希希默然,林销说的不无道理。他们一个累极一个伤兵,的确跑不了太远。而且照目前情况来看,匡泽与甘棠打算先礼后兵,若是暗偷不成,人家可能就要明抢。若是晚上阮希希先背着林销跑了,摆明就是不信任他们,双方揭破脸面,只怕到时候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与他们斗上一斗。 与其如此,还不如在此养精蓄锐,听林狐狸的话记住玉衡派的心法,一来证明自己是玉衡派的人,二来也让他们知难而退。 林销扯了扯领口,气息有些紊乱,“你如今静下心来仔细听我说的心法……” 阮希希盖上棉被,将二人罩在其中,棉被厚重,有隔音之效。 阮希希是习武之人,轻功又尤为出众,于是闭气调整气息极为擅长,能够下海摸鱼,也能上高山采药,闷在被子里一时半刻都不会出事;可林销细皮嫩肉,本身又不曾练武,躲在被子里只觉得又热又闷。但她心思转的极快,在阮希希拉过被子的那一刻便知道她的目的,于是便索性耐下心思给她传授心法。 过了片刻,阮希希将林销所说的心法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联系张山武等人耍过的招式与剑法,渐渐想通了玉衡派剑法的法门,内心狂喜起来。 “林狐狸,你所说的东西我大概都能明白了,只是这——” 阮希希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感觉到林销不对劲!阮希希急忙掀开被子,却见林销闭着眼睛,额头脸上全都是汗!她此刻倒是脸颊通红,但嘴唇紧闭青紫,俨然就是闭气过度,气息不足之症! “林狐狸?林狐狸?你醒醒?!”她用力的拍了拍林销的脸,林销却丝毫没有反应。阮希希急切地快要流眼泪,小声骂道,“平时见你如何地狡猾奸诈,如今却在被子里快要闷死了也不说……要我说,你就是个十足的闷蛋……” 林销迷迷糊糊听见阮希希在说话,但眼皮沉重,头脑昏昏,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依稀间,见到阮希希朝着自己俯身下来,她将头发挽到一边,头微微歪着,朝着自己渐渐靠近…… 阮希希的脸越来越近,林销或许是脑袋真的发昏了,竟觉得此时此刻,阮希希比宫中那人还要明艳动人。 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高大的宫门之上,穿着一身华丽宫装。妆容极为精致,就像是挑衅似地,倨傲地站在上头,用往日温柔、此刻寒冷如冰的眼睛盯着自己。 林销回首的时候,见到了这一幕,有一刹那觉得她会从宫门之上跳下来。 晋公主汜,今日早朝,她已被许配给南惑,不日就将启程南嫁。 回神时,林销的下颚已被人用指头捏住,迫她的嘴巴张开,接着便有一双柔软的带着点甜味的唇瓣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林销的指端动了动,旋即便在那人的安抚下平静了一些。林销能够感觉到她在吐气,气息绵长纯粹。 林销睁开了眼睛,就见到阮希希的脸近在咫尺。阮希希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渡气。睫毛在轻轻颤动着,这么近的距离,能够看见她额头近乎透明的小绒毛,和她光洁无暇的肌肤。 林销的心情莫名变得极好,从宫门之上的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瞳孔中释放了出来。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本想借着此刻一股冲动将阮希希牢牢禁锢在怀中,可又不舍得让她发现自己已经清醒。若是知道自己已经醒了,阮希希应该会立即离去,然后用她那张永恒不变的笑脸,与自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阮希希过了一阵,仿佛觉得不对劲。为何自己渡了这么久的气,这人却始终不醒?于是伸手去探她脖子间的脉象,虽然不算强劲有力,但也平和。 于是蓦然睁开眼睛,却赫然见到林销忙不迭闭上的眼睛。 阮希希猛然惊醒,原来她早已醒了! “林销——” 林销闭着眼睛。 “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林销依旧闭眼。她曾面对无数朝臣,也面对过陷入狂乱暴戾中的晋天子,还面对过宫内那一双充满憧憬的美丽的眼睛…… 但从未感受到过此时此刻的心乱如麻。 灯火啪嗒一声跳了一下,在寂然的室内造成了不小的骚动。斑驳破旧的墙面上映着两个苗条纤瘦的人影,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上头的人侧着身子撑着脑袋歪着眼睛瞧着装傻充愣的林销。 “大奸臣,你真没醒吗?” 阮希希眼珠子一转,将发梢在手指上打着卷儿,扫在林销细嫩的脸上。林销的睫毛动了动,可是脸还是绷住了。阮希希惊叹她的忍耐力,凑近了一瞧,却意外发现林销的睫毛真的很长,于是忍不住拿手一比划,惊讶道,“林狐狸你这只睫毛怪,睫毛竟然比我的小指头还要长!” 林销继续不理她。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拔下一根你的睫毛试一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比我的小指头还要长——”阮希希将尾音拖得老长,故意来逗林销。 “你没支声我便当你答应了。”阮希希的手已然朝着林销的眼睫毛探去,在扯住并即将往外拉的那一刻,林销蓦然地张开了眼睛。 阮希希被吓了一跳,往后倒去,拍着心口碎碎道,“吓死我了,你干嘛这么吓我?!” 林销冷冷道,“谁让你想要拔我睫毛?” 阮希希将腰杆儿一挺,义正言辞道,“是谁明明醒了还硬是要装睡?” 林销坐了起来,阮希希自动闪到一边。林销歪着头沉吟道,“离夜半还早,若我是他们,应当会在晨暮时分动手,那时候最容易松懈。” “林狐狸,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阮希希抱着被子问,“你既晓得南惑小郡主的武功路数,也知道玉衡派剑法的口诀,还晓得风源令真正的用处……你虽然说你在朝为官不涉江湖,可我总觉得你和江湖相关。” 林销忽然伸手按向阮希希胸)前,阮希希顺势往后一倒,在悬空捉住了林销探过来的爪子,见到林销手上抓着的东西,阮希希的目色微变,腰上一用力便坐直了继续与林销面对面对峙。 林销道,“你觉得我与江湖有关?”她嘴角噙着笑,看着原本放在阮希希的怀里,此刻被握在她的手中的风源令道,“我才觉得你与这江湖相关,我们要走还不容易?只要你将这风源令拱手让人……” 阮希希夺过令牌,笑道,“这东西很好用,我不舍得给他们。” 第016章 夜沉如水,偶有鸡鸣狗吠,风声鹤唳。 阮希希趴在桌上假寐,桌上的一盏枯灯不知道在何时已经熄灭。暮色中,隐约可见床榻之上安眠的那一人。 林狐狸,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忽而,屋顶草垛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沙沙——”。阮希希的耳朵动了动,立即惊觉——来了! 脑海中将林销传授给自己的玉衡派口诀迅速过了一遍,俨然无阻滞。阮希希想起古锦培对自己的评价:天分有成,懒惰不足。 是呀,武学向来不是自己所追求的境界,但有一日,她却发觉了能保护自己的,唯有她所不向往的武学。 有细碎的草梗灰屑从头顶簌簌落下,阮希希嘴角一勾,暗道这些所谓的苍翠派高手也不过如此。上个草屋顶竟然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还想着趁夜来摸走风源令,就凭他们?! 阮希希默默将油灯挪了个位置,恰好对着落下草梗灰烬的地方。又将打湿了的抹布挪到手边,接着再用脚踹了踹放在桌子底部的水盆,水盆里的水泛着点血红,那是替林销擦拭伤口时候所换下的水,还未来得及倒掉,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阮希希眼珠子灵活地乱转,觉得安排的神不知鬼不觉,对自己甚为满意。 但觉得背脊有些发凉,总觉得有谁在另外一个方向看着自己。侧眼一瞧,却见林销不知道何时已经面朝着自己侧身了过来,半明半晦之间,林销的眼睛冒着寒冷的光。 她…… 果然没睡。 与林销处在一起越久,阮希希就越能摸清楚她的脾气。林销此人,虽然喜怒无常,但极容易大喜与大怒,只要不惹怒她,照着她的脾气来,她的心情便不会太差。只要她的心情不差,一切事情都好说。 但具体要如何讨好她,阮希希暂时还摸不到门道,只知道此夜,林销的脾气似乎特别的好,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何事让她如此。 阮希希准备对付完了那一对师兄妹再来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屋顶上已经好一阵没动静,阮希希一个瞌睡差点歪头昏睡过去。但听见“刷拉拉”猛然一通响动,从屋顶上翻下来一个人来。这人身形极轻,轻松不俗。本想来一个落地无声,却不料一下脚便踩上了一个水盆,顿时靴子与裤脚都被这一盆污水沾湿。 但他却不能吭声,还需尽量小心不再弄出些声响出来。 竖指在唇上,示意上头的小师妹甘棠切勿再落在同一个地方,而甘棠却不明所以,也摸着黑照着她师兄匡泽的原路落下。匡泽无奈,只能伸手去接甘棠,将她打横抱着。然后低声道,“师妹,我站在水盆里。” 甘棠才看清他脚下是一盆水,蹙眉道,“他们怎将水盆摆在屋子正中?” 匡泽耸了耸肩无奈道,“事有凑巧吧。”他放下甘棠,自己则慢慢地从水盆里小心地跨出来。 甘棠打量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阮希希,奇怪道,“他们怎么不睡在一起?这风源令在哪个人的身上?” 匡泽道,“我去搜张山文,你来搜阮希希。” “好。” 两个影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的目标。在甘棠快要接触到阮希希的那一刻,阮希希突然抓起了放在手边的抹布往她的脸上一丢,甘棠猝不及防地被蒙住了脸。惊觉有诈,急忙扯下那块破布的时候,却见阮希希一脸坏笑着站在对面,手里拿着的正是还未燃尽的灯油底座。 “甘棠师姐,这么晚了你和师兄来我们屋子有何要事?师妹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先喂你们一盆洗脚水,再送你们一点灯油吧——” 话音未落,阮希希便将那灯油泼到了甘棠的脸上。甘棠急忙用手遮挡,却难免被溅洒到了一些。 阮希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那零星的火光映照着她娇俏却又带着点狡诈的脸。 “师姐,你千万要小心这火苗啊,若是没愣神沾上了一点零星的话,可能你的脸就要毁掉了……”余光一瞥,定在了靠近林销的匡泽身上,匡泽见到这一连串的变故,瞬间就愣了,呆在原地不知要作何反应。 只听阮希希娇柔温婉道,“匡师兄,若是甘棠师姐不小心被毁容了,以你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意,你也不会嫌弃她的吧?” 林销的声音从一侧幽幽地传来,“阮师妹真是多虑了,我们在洞穴里面的时候,你没听见匡泽师兄的表白么,匡泽师兄对甘棠师妹是如何的情深义重,即便甘棠师妹毁容了,他也会照娶不误的……” 匡、甘二人忽然就被提起了在山洞中不堪的那一幕,纷纷心乱。尤其甘棠在被阮希希泼了灯油之后心神已经有些恍惚,对着火折子惊惧不已;如今更是举足无措。求救似地望向了匡泽。 哪料匡泽正在思考阮希希所提之事,暗道自己是因为甘棠自小被众星捧月,自己又自诩不凡,故而想要与师兄弟们斗上一斗,去争取甘棠的好感罢了。以前在苍翠山,只觉得甘棠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如今一下山,见到了阮希希这等绝色,才知道以前的眼光是多么狭隘。 他本就在与师兄弟们赌气,不曾将对甘棠的感情当真。若是甘棠被毁了容,他更是不会继续待她如一,谁会守着一个丑八怪过一辈子? 除非那人傻了不成? “师兄!”甘棠见他犹豫迟疑,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匡泽经她这么一喊,倒是及时回了神。瞪眼看着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一起的阮希希与林销,眼中渐露杀意。 “我原来不想取你们性命,但如今却不得不出手了。” 林销接过阮希希手中的火折子,眸光一抬,似笑非笑道,“难道你真的不顾及你师妹了?” 甘棠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往后退到匡泽的身旁与他并肩。“我相信师兄不会让你们有机会伤我。” 林销与阮希希对视一眼,阮希希轻点了点头。 这等于甘棠不会出手,阮希希只用对付匡泽一人即可。这倒是节省了不少力气,也让阮希希增添了一些胜算。 “甘棠就交给你了。”阮希希留下一句,出手如风。立即就与那匡泽缠斗起来。 匡泽见阮希希招式,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这对师兄妹应当是林销的武功高一些,却不料阮希希竟然这般强劲难缠。她的招式的确是以快见长的玉衡派武功路数。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张指成爪,指端留着的片存指甲就像是尖锐的刀口一般,若是不小心被抓一下,便可以割开衣裳,划破皮肤,再入肌肤三寸。 几招过后,但见阮希希招式凌厉不减气势,匡泽的前襟被她划破了一道口子,颈部也割出了一道血痕。 匡泽的优势在于力道,但他如今被困在这间小屋子里,手上又没有武器,暂时只能勉力应对,占不到什么上风。眼见着越战越挫,几乎就要被阮希希压制。却听见师妹甘棠在那大叫一声,“师兄,接着!” 甘棠将头上簪子摘下,丢给了匡泽。匡泽接住簪子,反手一握便有了更加锐利的武器。 “师妹,看来你缠着我来买这根簪子是对的,只不过到时候若是弄坏了,你可不要怪我。” “师兄,若是坏了你再赔我一根便是了。” 林销瞥了一眼那簪子,眼里尽是蔑视。 便宜货…… 却见阮希希愣着瞅了瞅匡泽手中的簪子,笑嘻嘻道,“原来匡泽师兄还送过甘师姐这样好看的簪子,真是羡慕师姐呀。” 匡泽目光一冷,厉声呵道,“少废话!”握了簪子便冲上来,招式比之前的更加猛烈,如同狂风骤雨一般。 阮希希先前想要用最快最迅速的方式进攻匡泽,但她毕竟是个女子,论力气远远不如匡泽,此时久缠不下也有些乏了。再加上匡泽得了簪子这等精巧的武器,更是如虎添翼,虽然不如好剑来的威风霸气,但在这小小的草屋里已然足够。 他先前吃了亏,此时便懂得用上了巧力,几招下来,竟然将阮希希击地连连后退。 阮希希娇喘着换气,不断被匡泽逼地后退。眼见着就要靠墙,却听见林销在身后冷不防道,“苍翠掌门舒无牙,早年师从玉衡派,却因为一件江湖隐事被驱逐出了师门。而后在西北大漠流浪,二十年间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匡泽闻言,招式一缓。阮希希抓住他分神的当头,立即出掌,到了他心口化掌为爪,直抓他的心门。 但匡泽毕竟比阮希希老辣,虽有些仓促,但脚下一退,避开了阮希希这夺命的一招。匡泽的目光越过阮希希去看她身后的林销。 “江湖上人人都知我派掌门是玉衡雀掌门之徒这一段往事,你此刻再提有什么目的?” 林销的笑容阴沉,“若只是如此,那的确是佳话。我玉衡派的弟子自创门派,于玉衡也是面上有光之事。但……当年为何舒无牙会被逐出玉衡,你们可知?” 匡泽心头狂跳,气息骤乱。 林销见状,立即严峻厉声道,“阮希希,还不快上!” 阮希希应了一声,“早知道了。”招式立即变了,招招精妙,料了匡泽的先机。匡泽节节败退,溃不成招。每要见到机会反攻,却被林销若有似无地传来的声音打断。 “当年雀掌门年逾五十,却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夫人……”林销的声音时缓时快,撩人心间,“这位夫人想必你们也听说过,正是和当时武林盟主元逝的元配唐乔木并称的美人谭彩繁……” “唐乔木出身烟花之地,但出淤泥而不染,志向高洁,与盟主元逝相敬如宾;但可笑的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谭彩繁,却是个彻彻底底败坏门纪的……” 说到此处,林销瞳孔骤然一缩,望向了已经僵立了好一会儿的甘棠,“yin、娃、荡、妇。” 什么师父宠爱,师兄妹的疼爱…… 一切都是因为二十年前,那段不堪的往事。 阮希希的指端停留在匡泽的脖子间,望着匡泽惊惧不定的眼神,阮希希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恍若在安慰他,“匡泽师兄放心,我只是想点你们的穴道,穴道在三日之后便会解除,但到时候我们早已远遁,希望以后不会再遇见了。” 第017章 阮希希软磨硬泡地挤上了村户的一辆驴车,这村户恰好要去崎东府。 路上,阮希希与林销并肩坐在堆满了各色粮食的板车后头,四下颠簸。林销靠在里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左手捂着右肩。 阮希希见状便转身扒拉着栏杆好言求着驾车的村户驾地慢一些。那村户见阮希希这么一个长得漂亮又脾气好的姑娘求着,便也应下,果然放缓了速度。但这简陋的驴车毕竟不比林销常坐惯了的铺了软垫的华丽香车,虽然已经减速,但还是颠地难受。 阮希希拢了一些干草给林销铺着,想了想,又好脾气地伸手过去绕过林销的脖子。林销看了眼放在肩头的手,扭头瞅着阮希希。 阮希希清理了嗓子道,“看你伤得这么重的份子上,我借你一只手靠着。” 林销笑了笑,仰头靠在了阮希希手臂上。鼻间充斥着阮希希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林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盛夏院中靠在母亲怀中的光景。 “林狐狸,你方才对那对师兄妹说的玉衡派的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阮希希问。 “你对武学的悟性如此之高,却对这等事情无法理解?我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若你不能想明白,那也怪不得我。”林销闭上眼睛假寐。 阮希希见她这样傲慢,本想自己不必装什么好人,索性将手臂抽出来,让这只狐狸吃点苦头,后又一瞧她睡觉时安静恬然的样子,便又不忍心让她受苦,于是用余下一手托腮道,“玉衡派的掌门雀无角迎娶了‘两姝’之一的谭彩繁之事我也是听说过的,这是当时武林的一大盛事。雀无角已经五十岁了,谭彩繁才十八岁,但雀无角是个英雄,英雄配美人也无可厚非……” 林销不应她。 阮希希自顾自絮絮叨叨道,“你后来说谭彩繁虽然出身书香门第,却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时候舒无牙还在玉衡派门下,又是雀无角的嫡传弟子,他还年轻,最多二十出头,而且英俊,莫非……” 阮希希顿悟,眼睛明亮地瞅着林销。 “莫非这舒无牙与他的师娘谭彩繁互相对上了眼,让雀无角戴了绿帽子?!” 林销睁开眼,淡漠地看着兴奋的阮希希,“你蠢够了么?” 阮希希不理她的嘲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而且这个甘棠师妹,还是舒无牙与谭彩繁生下的孽种?!” 林销不想理她。 阮希希吐了吐舌头,余光瞥着林销,“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江湖密事?”她忽然凑近了林销的脸,仔仔细细盯着,“你甚至还会背诵至少两个门派的武功心法……你究竟是不是还有另外的秘密?” 林销伸手推开阮希希的脸,讽刺道,“我哪还有什么离奇的秘密,倒是阮姑娘令我大吃一惊。在阳水边上遇见你的时候,我只以为你是个长相漂亮的乡间少女罢了,可越是靠近你,就越是觉得你深不可测。你有一身卓越轻功,却不会狠毒的杀招;你对武功悟性极高,却从不主动去学习什么;你说你只是寻常百姓,可却得了风源令并不放手……” 阮希希的脸被她捂着,挣扎不掉,从林销的手指缝隙里见到了林销质疑的目光。 林销道,“还有你的古叔叔,他绝非一般人……” 阮希希拉开林销的手,透了口气道,“所以林狐狸,我和你做个交易吧。” “让我放了你?”林销挑眉。 “嗯,”阮希希点点头,“还有古叔叔。” 林销沉默片刻,凝视着阮希希的脸,眸光幽深。 “这交易我不做。” “为什么?”阮希希诧异。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寻常,林销便不该轻易将自己送入宫中。像自己这样不明来历的人,就不怕到时候出了事殃及到她吗? 林销却再也没有说出理由,只是继续闭上眼睛,淡淡道,“不用问为什么,因为我就是不想放过你。” 阮希希噎住。 驴车哐当一下振动,筐子内的几个柿子咕噜噜滚在了阮希希的脚边。阮希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小柿子,想起林销给自己起的绰号,纤纤细指捏了捏柿子的皮,沮丧地想:莫非在林销眼中,自己就是这样的软柿子? 林销微微睁开眼睛瞧见了阮希希捏柿子的这一幕,不禁弯起嘴角笑了。 红柿子对软柿子,真当有趣。 傍晚时分入了城门,巍巍城门墙壁上,苔藓斑驳,偶有青藤绿萝从上缀下。军旗飘扬,守城的将士高大威猛,肃然端正。 林销在入城的时候被盘问了,但见她从容以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于那守城的将士。那人见到信鉴落款,立即变了脸色,让人领着林销与阮希希去往驿站,自己则拿了信鉴匆匆去往太守府的方向。 驿站里,阮希希百无聊赖地道,“我想去街上逛逛,刚才见这崎东府热闹非凡,这几日都没地方去玩儿……” 林销道,“不行。” 阮希希一拍桌子大声道,“你看在我一路上这么伺候你,还屡次三番救了你的命的份子上,让我逛一逛也不成?!况且古叔叔还在你手里,我是绝不会逃的!” 见林销神色松动,阮希希进一步试探道,“林狐狸,你瞧我这一路上跟你风餐露宿的,我给自己添一点胭脂水粉,再去买几个好吃好玩的玩意儿消遣消遣,否则我都快憋坏了……” 林销道,“你先等一等,我们见过崎东太守,我再陪你一同去。” 阮希希目光里有些异样,但没有让林销发觉,很高兴地道,“好啊,你既然肯陪着我,就再好不过了。有你这个大奸臣在身边,我就可以耀武扬威!说真的,我可以买东西不付钱么?” 林销翻了个白眼,“不行。” 阮希希苦巴巴道,“我没钱。” 林销随意地掏出了一个钱袋子,沉甸甸地一看就是不少份量,“我有钱。” 阮希希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袋子钱?一路上怎么不说?” “方才在城门口守城的将军孝敬的,不过……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了。”林销拧起了眉毛,“不过不要紧,等会儿见了太守,指明让那人护卫我们就行了。这些人无非是要点好处,我既然收了他的银子,就会想办法提拔他。” 阮希希摇头感慨,“你果然不愧于奸臣这个称号。” 林销注视着她,冷笑道,“做奸臣有什么不好,既能享受权势,也能享受富贵。不像那些所谓的忠正良臣,兢兢业业一生,或许到最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阮希希摇摇头,想要辩驳一些什么,却见林销冷然的神色不同以往,便不再开口,强行将想要说的话咽下。 “等下去街上,我给你买点药。你的伤口撕裂过好几次,若没有药物怕是真的不容易好。而且你的身份……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让大夫来瞧的……” 林销听她说了这些话,有些愣怔。 阮希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抬首去看她,却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上。心中一慌,忙别开眼睛道,“你为什么这样瞧着我,心里蛮……古怪的……” 林销道,“别以为你讨好我,就能让我心软。” 阮希希气愤了,“你这人怎么总拿良心当狗肺?!” “因为我见过太多的狗肺了,几乎没人具有你所谓的良心……”林销言罢,听见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于是示意阮希希去开门。 阮希希不情不愿地去开,见到一个穿着深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下颚一撮山羊胡,面貌白净,戴着官帽,穿着黑色长靴。个子不高,眼睛却如老鹰一般锐利。 “下官崎东府太守祝严,参见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林大人!” 阮希希被林销赶了出来,关门的时候,听见那位祝大人在对林销说,“至于十二卫……” 阮希希背着手走在驿站里,素闻这崎东府富裕,如今亲眼见着了,果然不假。就是这驿站建的也是富丽堂皇,布局讲究,处处装饰丝毫不马虎。 “你们听说没有,那位林大人来了我们崎东府了,如今正住在驿站呢。”拐角处,有几个女子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阮希希抬头一瞧,还好,上面还有横梁可藏。于是运足内力飞身上了横梁躲着。不多时,便有几位打扮成官婢的女子从下方走过。 “林大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林销?” “可不是就是嘛,今儿刚刚来的,太守大人正陪着呢。” “太守大人去年选了二十五个女子送给林大人,据说全都给天子处死了!今年不知道还要选多少个。只希望咱们不要被那奸贼给看上了,否则便会被送入宫中,伺候一个疯帝……” 阮希希低头打量这几个官婢,但见他们相貌平平,不禁摇了摇头,暗道:凭着你们这些人的姿色,实在没有必要担心被林狐狸瞧上吧? “咱们太守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太守小姐不正是咱们崎东府有名的美人吗,可愣是没叫那奸臣发现……” 另外一个官婢得意地笑着,“而且太守大人还新纳了一个漂亮的七夫人,正是去年没有写上名单交上去的美人之一呢。都说这位林大人狡猾诡诈,叫我说呀,我们这位太守大人比林大人更狡猾呢!” “是呀,就是……” 第018章 虽然阮希希明知道林销不是什么好人,但听见有人在背后这样诋毁她,便觉得心中怒火骤生,想着要替林销来教训这几个小丫头不可。正撩起袖子要动手的时候,却见旁边院子里有一道黑影掠过。 阮希希瞧着那黑影故意放缓的脚步与展现的轻功路数,心思一明,弃这几个小丫头之不顾,利落地翻上屋顶,果然见到一个人等在那里。 “你还好吗,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黑影低下头,和蔼道。 阮希希眼眶酸涩,眼神却还坚韧,“我还好,您什么时候逃出来的,竟然拖累到这时候才与我碰头……” “林销养的那群人都还有些本事,费了我不少时间。但你莫要担心,凭我的武功,那群人还奈何不了我。只是你,为何还跟在那奸贼林销的身边?是不是已经想通了,要伺机杀了这奸贼……” 阮希希眼前一下子晃过林销的面孔,忙摇了摇头道,“不,我留她另有用处……” “这奸贼不知道害的多少□□离子散,我们若是能趁机除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我之所以这么迟才来见你,正是在路上遇到了剩下的十二卫,一行两个人。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幸存下来,于是我便顺手将他们解决了。林销这狗贼仗着十二卫武功高强,为所欲为,如今猛虎没了利爪和牙齿,正是我们杀他的最好时机……” 阮希希闻言却一声不吭。 “丫头,机不可失啊……” “不行——”阮希希这两个字说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我现在不允许任何人动她,你听明白了吗?” 黑影一愣,见她目光坚决,身上有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暗暗惊奇,但也还是低头拱手道,“是。” 阮希希见他如此,觉得自己过分,于是便松了脸色和缓问,“我在末春府丢的东西可找到了?” “我一直在寻找,幸不辱命,总算找到了。原来是丢在了阳水河畔,被一个人捡去。” “谁?” “谢小娆。” 阮希希垂首细细想了想,“你想办法与顾磊取得联系,告诉他这件事情。” “丫头,不用夺回那样东西吗,那可是你作为……” “不必取回,”阮希希打断他的话,执意道,“既然让谢小娆捡去了,那便顺其自然。你见到顾磊,便让他如此如此做……” 那人闻言眸光一亮,大喜道,“我就知道丫头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林销,如此一来,便是一举多得了……好计啊丫头!” 阮希希见着他如此高兴,勉强笑道,“那就这样依计行事吧。” “提到顾磊这小子,这几年倒是越发地上进了。完全不像是小时候那个留着鼻涕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胖墩……我估计你若是亲眼见着他,也定然认不出来。” 阮希希依稀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充满回忆道,“是吗,这时候还能见到他,可真是好。见到了他,会想起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丫头莫要沉溺往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面对。” “嗯,我知道……” “阮希希,阮希希——”林销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阮希希往下方一望,果然见着林销从拐角处沿着走廊一路寻来,神色焦灼。 阮希希的面色蓦然一变,急忙道,“你快走,我若不现身,她必定起疑。” “是,”那人道,“保重。” “嗯!”阮希希飞身下到了院子里,佯装蹲在树边。听见林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了不远处。阮希希心中暗想,林销应该是已经看见了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走廊里观察她。 “林狐狸,你找我?”阮希希落落大方地转身,拍了拍手中的泥土道。 林销盯着她的手,蹙眉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希希笑道,“我看见蚂蚁搬家,觉得好玩就一直蹲着瞧。后来又发现它们竟然在抬一只蚂蚱尸体,于是又循着痕迹找到了蚂蚁窝,拆了蚂蚁窝,便见到了蚁后……” 林销耸眉问,“你杀了蚁后?” 阮希希答,“没有,我又替他们将土掩好,这样除了我,就暂时不会被别人发现了。” 林销默然地立在走廊之中,目光浮动,深不见底。阮希希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何时已经换了一身窄袖回纹的锦袍,腰间束着玉带,头上戴着青冠。愈发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换一身衣裳,跟我出门吧。”良久,林销道。 “出门?”阮希希走在她的身边,偷眼观察她的神色,总觉得好像被林销发现了什么,才有了方才那关于蚁后的一问一答。本以为林销会就此警觉,不让自己出门了,可却还是主动提及,按照林狐狸的性格来看,若是发现了定然会对自己下手,不该这样平和才是。那么这样推断,林狐狸并未察觉到异样 于是阮希希松了口气。 “你不是要替我买药吗?不换衣裳怎么出门?”林销边走边道,停在一处房门前,“你进去沐浴换衣,我等着。” 阮希希进了房间,心绪起伏不平。总觉得林销有些怪异,褪去衣裳泡在水中,却赫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阮希希潜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见是林销,又气又恼道,“死淫贼,你这么又进来了!” 林销不疾不徐带上门,靠在门边抱着手瞧着她,“我想知道你身上的纹身图腾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回在草屋里,我绝不会看错。” 阮希希咒骂道,“什么身上的图腾纹身,我不知道!” 林销走了过来,扫过阮希希的肌肤,在见到水底下若隐若现的旖旎光景的时候,目光微闪,心头掠过她也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心慌,别开脸道,“那图腾纹身似乎是一副图……” “我没有!你闪开!”阮希希拍打着水花。 “阮希希姑娘……”林销的声音有些无奈,“我也是女子,你大可不必这么惊慌……” 阮希希闻言,动作停了下来。对啊,林销原本也是个女子,虽然有大奸臣之名,但被她瞧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自己为何这么地……羞怯? 良久,只听林销道,“我先出去等你。” 阮希希没有应答,听见林销走了,慢慢地将自己完全沉在水里。 为什么……会如此慌乱? 林销靠在门口,仰头瞧着天上云彩,眼神放空了许久。这是她头一次什么也不想理会,只想弄明白为何见到阮希希会如此的……不受控制? 耽搁了许久二人才出门,阮希希走在路上,见到身边的人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瞥来,便将不满撒到了林销的身上。 “林狐狸,太守派来跟着我们的人,虽然换下了铠甲,但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角色,或许这街上的百姓还都认识他们,我们带着他们,是否会不方便?” 林销却道,“不会不方便,相反会更加方便。我不喜欢和人挤着,有他们在,可以挡开那些无聊之人。” “话说你的十二卫呢,不是让他们在此与你会合吗,为何一个也没看见?”阮希希有意无意地问。 林销淡淡道,“他们都死了,一个都没有活着过来。” “啊?!”阮希希飘向远方,“难道那个南惑的小郡主竟然有这么厉害?” “虽然是寡不敌众,但还都是一群废物,”林销的声音平静的很,“等回京之后,圣上会另外指派十二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给我,这世上,很快便会有另一个十二卫。” 阮希希不是头一次见她待人如此凉薄,可再一次听见她如此蔑视身边的人的性命,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大好的心情被林销这一通话毁地彻彻底底。阮希希耷拉着头,心里胡思乱想着,任凭周遭的小贩们吆喝地再起劲,她也提不起兴致。 “这小姑娘也真是可怜,因为瘟疫家里的人都死了,孤身一人到了咱们崎东,因为没有钱埋葬家人就在这里卖身……” 人群中,一个人的声音引起了阮希希的注意。她扭头望向那一侧,却见有一群人密密麻麻地围在那里,指手画脚。缝隙中,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跪在地上,垂着头,面前摆了一个牌子——“卖身埋亲”。 阮希希惊异无比,“不会吧,还真的见到了这样一幕?” 她只听人说过这样的事情,也曾在不知名的话本里瞧见过这样的桥段,只觉得那是英雄美人相见而故弄玄虚做的把戏,却不想如今竟然真的会见到这一幕,于是大为惊奇。 林销见她停了,不耐烦道,“别去管这些闲事。” 阮希希却拉着她的手臂甩着撒娇,“林狐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我们就去看一眼吧,我保证不出手不惹麻烦!”说着还竖起指头对天起誓。 林销无奈道,“说好了,我可不给你钱去买一个野丫头。”末了还嘀咕一声,“身边有你这样的野丫头已经够烦了的。” 阮希希没听清楚最后一句话,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于是阮希希就极为兴奋地扯着林销往人群中挤去。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护卫心领神会地对视了几眼,纷纷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林销脸色阴郁地坐在茶楼临街座位之上,对面,坐着干了错事正低头懊悔不敢直视林销的脸的阮希希。侧边,那个方才还在卖身葬亲的落魄女子正在等着林销开口。 “你知错了吗?”林销抿了口茶,打量阮希希。这丫头从方才开始便一动不动坐着,嘴唇上已经起了干燥的皮,想必是渴了,却硬是咬着牙不说;身子微微颤着,脚在小心翼翼地扭动,从方才开始她就一直这样跪坐着,此刻应当已经麻了。 林销见阮希希还僵着,便扭过头去看被阮希希买下来的女子。这女子衣裳破烂,身上都是伤痕,脸上涂满了泥巴,也不知道真容如何。林销虽然替天子搜集天下美女,但一个被丢在街边的乞丐,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林销的兴趣。 “我知道错了……”阮希希支支吾吾道,“但你能收下她吗?她也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不出手去买,就要被那个大肚子的胖猪买走了!” 林销冷冰冰道,“你说的那只胖猪,有足够的银子去买,而她本来就是想要卖掉自己去埋葬亲人,一个愿买一个愿挨,有何不可?”。 阮希希嘟嘴道,“你说的都有理……可如今我买也买了,虽然钱是你出的,但就当我欠你的行不行?” 林销不理她的撒娇,依旧冷言冷语道,“你倒是大气,一出手便是八百两银票!” 阮希希道,“我以后当了贵妃再还给你就是了!” 林销闻言,去拿茶杯的手忽然顿住,僵着停在空中。缓缓抬眸问,“你真想去做贵妃?” “我不想做贵妃,但你肯放过我吗?!”阮希希赌气道,“像你这样狡诈的狐狸,我拿了你八百两银票,除了去当贵妃还你,我还能拿什么还你?难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许啊?!你肯要吗?!” 林销却忽然笑了笑,低声道,“若我肯要了呢?” “什么?”阮希希挑眉,歪着脑袋,她没听清。 “没什么。”林销继续饮茶。 第019章 阮希希胃口大开,连下几盘。林销在对面,一手托腮,一手来回抚着白瓷茶盏口,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阮希希一边吃着一边没忘点了这么多菜的初衷,将盘子推到那卖身的姑娘面前,招呼她入座吃点东西。 “来,这是崎山鹿茸,是崎东府的名菜,最贵最滋补了,你快吃,一切都有林公子!” 那姑娘惴惴地瞅着林销,林销道,“你吃吧。”她才开始动手。 林销盯着她吃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呛住了,咳嗽了一声。 于是阮希希边拍着她的背边责怪林销道,“哪有在人家吃东西的时候问东问西的。” 林销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趁着她最松懈的时候问,难道还要等她吃完了梳理好了一切再问?” 那姑娘略略局促,一双灵活的眼睛看向了阮希希,直觉告诉她,阮希希才是会保护她的那一个人。而这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对她有敌意。 阮希希温柔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九。” “阿九?”阮希希道,“倒是个有趣的名字,以后就继续叫你阿九吧。” “嗯,好,谢谢姑娘救我。” “就别谢我了,要谢就谢这位林大人,总归说来,还是他出的银子。”阮希希指了指林销。 林销淡漠回,“你记得欠我八百两银子。” 阮希希脸色一僵,若是凭她个儿,欠林狐狸的这八百两是怎么也还不清了。 “我会替姑娘还的……”阿九的声音低低地,却带了股力量。 林销望向她,忽而一笑,“你要怎么还?” 阿九见到她的笑,神思有些恍惚,呆了一呆后才回神喃喃道,“我……我……” 阮希希拿手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这才拉回阿九的神思。阮希希替阿九出头道,“林狐狸,阿九心思单纯,你别这么冲着她阴阳怪气地笑。” 林销却好整以暇道,“我这叫阴阳怪气地笑?你那是什么眼神?!”顿了一顿,眯着眼睛望着阿九道,“你问问她,喜欢不喜欢我看着我笑?” 阮希希一怔,扭头看向阿九。但见阿九微垂着头,手揪着衣摆,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灰扑扑的脸上现出两道红晕,楞是阮希希再迟钝,也该明白了林销方才的一个笑容,这阿九姑娘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 阮希希见着阿九这般,心里很是别扭,想要撒气,又不知道该将气往哪里撒去。于是便夹了摆在桌上的一只大闸蟹,埋首拆掉蟹脚,大快朵颐。 死狐狸,臭狐狸…… 林销朝阿九招了招手,阿九惶恐过去。林销给了她一些钱,在她耳边叮嘱了一番。阿九耳根有些红,点点头,然后就下了楼往外去了。 阮希希抬起头来,好奇问,“你和阿九说了些什么?” 林销道,“想知道?”视线落处,却是阮希希嘴角边留着的一点污渍。这丫头,沾醋也不留点神…… 于是伸手用拇指替她轻轻擦去那点污渍。阮希希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僵着脖子,任由林销擦拭。但觉唇边她抚过的地方一通红热,那日亲吻上去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唇边,而林销专注的眼神从她粉嫩的唇边挪开,炽热地落在了她的眼里。 “啪嗒——”阮希希手中的筷子掉落,她才惊觉回神。“我……我去捡筷子…..”阮希希急忙避开,弯腰的时候,心乱无比。她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心烦意乱。低头见,却见桌下林销的一双鹿皮小靴,小巧精致。 于是噗嗤一笑,暗道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他们的林大人的脚这么小巧吗?又转念一想,林销比自己高半个头,而自己咋女子中原本也算高挑的,她这么一个“高人”,怪不得没有人怀疑她了。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桌下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阮希希被猛然一吓,急忙起身,却不小心砸到了脑袋。 林销道,“你没事吧?”她见阮希希钻下去许久也不上来,于是便弯腰去看,却见到阮希希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靴子不知在想着些什么,然后又似乎是被自己猛然吓了一跳,砰地撞上了桌底。 这丫头…… 林销叹息一声,走了过去,站在阮希希的身边按着她的脑袋,替她揉着头上的肿包。 “薄皮柿子,你能不能小心一些?像你这样好吃懒做又马虎的,怎么能在江湖上生存下去?” 阮希希觉得她揉捏的非常舒坦,闻言咕哝道,“我又不在江湖混……” 林销的手停滞了一下,笑了笑,又继续揉着,“是么,那就好。”言罢,她蹲了下来,与阮希希平视,阮希希心里七上八下,只觉得被她一望,心跳便会加快。 “阮希希,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阮希希正要回答,却听见门被人推开,阿九探了个脑袋进来,亮晶晶的眼睛瞅着屋内二人。 阮希希借机避开林销的注视,起身迎接她道,“阿九,你跑去哪里了?林狐狸叫你做什么去了?” 阿九觑着林销道,“这……” 阮希希这才发现她竟然换了一件衣裳,绕着她转了一圈,踮脚惊讶道,“阿九,原来你也好高,比我还高一些呢。你方才是去梳洗了?这样一打扮可真精神!” 阮希希还藏了一句话没有说,因为这阿九的脸上有一块红色的斑。先前脸上沾了灰泥,故而看不出来。如今洗干净了,才发觉白壁蒙了尘,阿九脸上若是没有这块红斑,应当也算标致。 不过如此也好,至少不会被林狐狸强行送入宫中。 林销走过来,上下一看阿九,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原来是个丑姑娘。” 阮希希回首猛瞪林销,林销最边笑意不减,“阿九,我叫你带的东西呢?” 阿九愣愣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上。 阮希希呆了一呆,指了指自己道,“这是送给我的?” 阿九点点头,“嗯。” 阮希希接过木匣子,打开锁扣,瞧见里面的东西之后眸光一亮,有些兴奋道,“呀,好漂亮的簪子!”她拿起簪子想在屋内找铜镜,却猛然想起这里是茶楼,未必有这东西。正失落之间,却见阿九变戏法似地又掏出一块铜镜子来。 林销见阿九随身带了铜镜,目光微敛。 阮希希却大喜,就着镜子拿着簪子在自己头上比划。 “林狐狸,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林销道,“算是感谢你一路的照顾,你不是羡慕匡泽送给甘棠的簪子么,这个比那个好上千百倍。”眸光一抬,却见铜镜里阮希希正用盈盈的目光瞧着自己,心神一动,林销撇开眼神道,“不过那八百两……还是要你还的。”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一行人从茶楼之上下来,却见一队甲胄蹭亮的将士在巡逻。 林销问边上的护卫,“为何在崎东府会见到京畿的护城卫?” 护卫道,“公主即将远嫁,崎东府是入南惑的必经之路,这些护城卫是天子派来护送公主殿下的,他们既然在此,说明公主殿下离崎东府便不远了。” 林销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扭头笑着对阮希希道,“你不是羡慕崎东府的繁盛吗,今日我有空闲,便陪你好好逛一逛。” 阮希希大喜,却还长了个心眼,“花你的钱?” 林销低头整理袖子,幽幽道,“自然是,不算你欠的。” 这一幕落在阿九的眼里,阿九静静地站在一旁笑着,黑若点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销与阮希希这一对碧玉似地人物,带了点艳羡的期盼。 阮希希回到驿站的时候,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良久。她在崎东府的街市上,吃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美食,又买了许许多多漂亮的饰物。最后到了一家布料店前,定了一件衣裳。只不过那衣裳尺寸…… 阮希希看着床帏纱布轻轻拂动,慢慢地她的心情也浮动起来。只觉得这一天与林销呆着快乐无比。明明人就在身边,却又想着要更加接近。但一接近或者一触及她的目光,又会变得胆怯,又会去躲避。 阮希希抬手摸到了头上的簪子,摘下握在手中,然后翻了个身细细把玩。 这簪子的确要比匡泽送给甘棠的好看,虽然自己那日说的只是无心之言……. “你该不会想藏着那根簪子杀我吧?”突然,林销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吓了阮希希一跳。 阮希希从床榻上猛然坐起,错愕吃惊地看着站在屋里的林销。门已被推开,林销就站在了这里,手里拎着一套食盒,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眉眼弯弯地瞧着自己,就像是看一个笑话一般。 “林……林狐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瞧,你都结巴了。”林销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忽然严肃道,“你该不会真的被我说中,想用我送你的簪子杀了我吧?” 阮希希此时脑袋有些发懵,收起簪子放在袖中,“谁说我要杀你了?若要杀你,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为何偏偏要等你到了驿站才杀?” 林销似笑非笑,“这倒也是。” 阮希希下榻穿好了鞋子,瞅着桌上的那一套雕花的木质食盒,好奇问,“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林销作了一个饮酒的动作,道,“找你喝酒。” “喝酒?”阮希希愈发困惑,她从今日下午起就觉得林销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探林销的额头,不见热度。于是又在林销愣怔之间自顾自地垂首仔细回忆今天听见了什么消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林销变得如此贪杯。 林销在阮希希抚上自己额头的时候,感觉到了她手心的温暖。愣神之间,抬手想要去按住她的手背,却不想阮希希已然抽回了手。 林销失望道,“除了酒,我还带了一些小菜……”她一边说着一边一反常态殷勤地将食盒拆开,一叠叠小菜就这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阮希希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许久才问,“林销……你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吧?你……为什么忽然间要对我这么好?” 第020章 “林销……你该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吧?你……为什么忽然间要对我这么好?” 林销摆放盘子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回首浅笑道,“不过一些小菜,一根簪子,这样便算是对你好了?你还真容易满足……” 阮希希抿嘴不答。 林销用手比出一个“八”字,狡黠地笑,“你欠我的八百两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 阮希希过来碎拳砸她,林销笑着避开。 两个人玩闹了一会儿落座,林销替自己满上酒水,这酒一倒出来便是扑鼻的香味,让人迷醉。她既倒满了自己的酒杯,却不替阮希希斟酒。阮希希正等着,却见林销已放下酒壶,自己拿起骨瓷酒杯,眼见着就要一饮而尽。 但是手腕却被人握住。 林销一顿,侧首皱眉,“你不是应了陪我喝酒的吗?” 阮希希摇头,又点头,伸手夺过她手中的杯子,轻声缓语道,“你身上还有伤,酒太浓烈,你不能喝。” 林销闻言,心中一暖。没想到她此时还能顾及到自己的伤。 “那我这一壶好酒岂不是要浪费了?” “不会浪费。”阮希希莞尔一笑,如夜空璀璨星辰,瞬间变迷幻了林销的眼睛。林销大脑嗡地一声炸裂开来,一时间只顾得看她粉嫩的唇贴上那薄薄的骨瓷杯子,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然后放下杯子,嫣然地朝着自己笑着。 “林狐狸在京畿的大宅子里,肯定有一地窖这样的好酒吧?我喝了你这一壶,你应该不会心疼小气,再向我要银子吧?” 她的尾音上扬,带着一种散漫与慵懒,她此刻眼神迷离,脸色绯红,口中虽然唤着林销“狐狸”,却不想自己此时此刻微醺的模样,更像一只妖媚缱绻的狐狸精。 “酒是我带来的,菜也是我带来的,你尽管吃喝,在一点上,我不会小气。” “那你为什么对八百两耿耿于怀,像你这样的大奸臣,应当是不会记挂这八百两的呀。”阮希希声音低沉黯哑,透着一股柔媚劲儿。眼波流转间,浑身上下充满着别样的风情,让人寒毛倒竖。 “那你呢,你不惜求着我借钱,也要买下阿九,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救不救阿九,对你有那么重要?天下有无数多个阿九,难道你都要一个个去救?” “因为我也曾经那么无助过……阿九她,很像那时候的我……”阮希希苦涩地笑,就着酒壶喝下一口。“有人救了我,我也想要去救别人……” “你为什么会沦落街头……是谁救了你,他为何救你?”林销抓住了契机问。 阮希希媚眼如丝,但见朱唇轻启,似乎就要告诉林销来由,却只听她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接着便顺势倒在了桌上,一动不动。 林销见状,便知道她完全不胜酒力,却还在逞强。心道这丫头怎么竟是个滴酒不沾?就这几口酒就醉醺醺成了这副样子……看来今晚找她饮酒,真是找错了人了。 阮希希却浑然不察自己的失态,趴下片刻后忽然间又摇摇晃晃地又给自己倒了酒喝。林销见状拦阻不及,双手捉了个空。 “你也别喝了,快将酒壶给我!” 阮希希却越喝越起劲,左躲右闪地跳上了桌子,踹开了所有的盘子碟子,用筷子击着酒壶唱起了小调。 林销完全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只觉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门口的几个护卫敲了敲门,问询里面是否需要人手。 林销厉声阻止他们闯入,看着在桌上跳大神的阮希希,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一个发了酒疯的阮希希。 不过好在,对付疯子她有一手。 林销撩起袖子,悄悄爬上桌子到了阮希希的背后,然后趁着她不察猛然从后抱住了她。阮希希一怔,回首瞅着林销。一股酒气冒了出来,林销厌恶地扭过头去。暗道自己今夜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真是恨不得抛下阮希希独自回屋。 “林销——”阮希希打了个嗝,回首醉醺醺地望着她,眼神迷离道,“你怎么会是个女子呢……你为什么是个女子呢……”她一次次地复述,一边轻轻抚上林销的脸颊,像是在碰触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温柔仔细。 林销没想到自己竟然拿她毫无办法,明明已经牢牢抱住了她,却还是让她轻易地在自己的怀中转了身。此时此刻,二人的姿势极为暧昧,他们贴在了一起,却是一个心乱混沌,一个醉酒不清醒。 林销手足无措间,阮希希的唇角却勾起一丝笑,眼眸迷蒙又清亮。 “阮姑娘……”一个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接着便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阿九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在看见桌上这一幕之后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只是停顿了片刻,她便立即反应过来,放下了水盆转身带上了门。 “林大人,小心将阮姑娘放下来,阿九接着。”阿九站在桌边,仰头举着手,条理清晰地指挥。 林销低头看着她良久,答应道,“好。” 此时此刻阮希希就像是个失去了骨头的软架子一般,软趴趴地任人摆布。阿九扶着她躺下,又转身拿热水想要替她擦拭。拧干了水之后却见林销还站在原地,于是一愣谦恭道,“林大人,您……” 林销看了眼她,淡淡道,“照顾好她。” “是。” 阿九看着林销出去,回首时一怔。面前之人目光森冷,锐利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惊慌错愕的脸。 她以手执箸,摆着剑招的姿势,正抵着自己的脖子。虽然只是筷子,但瞧对方架势,俨然有一招见血之势,让人胆怯。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阮希希手执筷子醉醺醺地问。 阿九沉住了气,“阮姑娘,我是阿九,是你从街上买来的丫头。您喝醉了,我来伺候您……” 阮希希迷糊地凑近她的脸,见到阿九脸上的那块红斑,乐呵呵笑道,“原来真的是你啊,林狐狸呢?” 她收筷四处去找林销。 阿九的眼里眸光闪了闪,道,“林大人回去了,吩咐我照顾姑娘。”她走上前跟在阮希希的身后,找了个间隙问,“姑娘为何叫林大人狐狸?林大人肯让姑娘这般称呼你们关系一定不浅吧?” 阮希希躺倒在床榻之上,抱着松软的锦被道,“我和她能算什么交情,她替天子寻美人,我便是她强取豪夺过来的要献给天子之人……” “可是我看林大人待姑娘极好。” 阮希希似乎是昏睡过去了,半晌不答。 阿九在屋内静默了良久,观察着床榻之上的阮希希。见阮希希呼吸平稳,果然已经睡了。阿九惴惴的目光旋即变得精明起来,腰杆儿挺直,身量又拔高了一些。 她环顾屋内,开始细细搜索着什么…… 林销出门的时候,看见在走廊里站着的两个护卫,见他们故意避远了,冷笑道,“你们倒是识趣。” 护卫闻言不知何意,只是这手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攒了一把汗。 翌日,阮希希敲着脑袋发昏,只觉得头大如斗。昨夜发生的一切犹如破旧的布料,零零碎碎,她记得一些片段,却始终记不起全部细节。 林销一早便派了阿九过门,让阮希希收拾好便随她出去。阮希希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梳妆镜前回忆昨夜场景,回神的时候才发觉阿九已经将自己打点完毕。 阮希希吃惊地看着铜镜,又起身转了一圈,但觉焕然一新。几日来的颓废疲惫全都因为今日装扮的清新一扫而空。 阮希希惊喜地握住阿九的手,“阿九,你的手可真巧,你怎么会梳这种发髻?又怎么会这种胭脂的涂法?” 阿九低头看着阮希希握住她的手,眉头轻蹙,“我以前也曾伺候过一位小姐……” “原来是这样。”阮希希赞叹道,“阿九,我知道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 阿九一愣,眼中凶光乍现。 “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不会当丫头一辈子。”阮希希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阿九的肩膀,然后笑着打开门。门外和煦的阳光落在她莹白柔嫩的脸上,晨间的光带着一点金色,就仿佛金子一般洒在了她的身上,整个人闪闪发光。 阿九的表情松动了一下,只觉得从未见过像阮希希这样一个,天生能够让人觉得舒坦的人。 林销的马车停在驿站门口,阮希希多看了这装饰浮夸的马车一眼,入了车内就瞧见穿了一身白、风采照人的林销,啧啧了两声道,“某人今日虽然穿了一身白狐狸毛,但可惜心肠还是黑的。” 林销抬眸见她打扮一新,心情畅快,轻笑着反驳,“某人今日虽然也是白衣裳,但可惜脸皮还是薄的,晕了一夜酒劲儿依旧是一颗红润的柿子。” 阮希希冷哼一声,负气抱手坐在她的对面,车内铺了软垫,行走起来一点也不颠簸。阮希希半晌后摸了摸软垫上的刺绣,回道,“你说你要带我去何处?” “太守府。” “去太守府做什么?” 林销勾起嘴角,盯着阮希希的眼睛,“你不是已经猜出了我要去做什么,所以才骂我黑心肠的么?” “你是堂堂的布政使大人,肩负替天子选妃充盈后宫之责,所以我猜你忽然就去太守府,是盯上了祝太守传闻中貌美如花的女儿了吧?” “不错。”林销欣然点头。 “所以我说你心肠黑,是一点也不冤枉你。”阮希希继续言道,“你到了崎东府,人家太守可没有亏待你,眼巴巴来伺候你奉承你派人保护你,还大方地‘孝敬’了你,想必是想讨个面子来护住她女儿。你既收了人家的礼,怎么不卖人家的这个人情?” 林销曲指一敲阮希希的脑袋,“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能够一出手那么大方?凭他一个小小崎东府太守的俸禄能这样挥霍么?” 阮希希惊觉,“原来这祝太守是个贪官?”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即便祝太守真的是个贪官,他的女儿也是无辜的呀,你就不能做个顺水人情?” 外面车夫“吁——”地一声停住了马。 林销道,“到了,下车。” 第021章 为了保护女儿,祝太守果然殷勤。 宴间,不但有美酒佳肴,更有曼妙身材的舞姬为伴。 阮希希看着林销左手环着一个粉衣美娇娥,右手握杯去喂一个依偎在她肩头的青衣女子,那青衣女水汪汪的大眼睛,粉嫩的樱唇时而贴着林销的耳畔讲话,惹得林销大笑;时而以嘴接过林销喂给她的水晶葡萄,灵巧的舌头就像是青蛇吐出的信子,咬下葡萄的刹那以舌尖轻舔过林销的指端。 阮希希见此情景纤眉拧起,冷哼一声,“好一只风流的狐狸……若是伤口再裂开,我绝对再也不管你了……疼死你!” 崎东府太守祝严见林销沉溺于酒se之中,分外满意。连连举杯示意,只盼能让林销更加称心如意一些,这样便可不打自己女儿的主意。 哪知道林销抽了个间隙,往嘴里抛了颗樱桃,问祝太守道,“你女儿呢,今日怎么不曾一见?” 祝严脸色一沉,却还是硬撑着笑,“林大人,小女粗鄙,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林销笑,“祝太守的女儿怎会是个粗鄙之人,莫要害羞了,出来让本官瞧瞧这崎东府第一美人的真面目吧。” “林大人……这——”祝严犹豫一瞬,忽然冲着外头吩咐道,“把东西抬上来!” 于是舞姬退到一侧,从外面上来四个抬着沉甸甸的箱子的大汉,二人抬一口箱子,重重地放在了地上,一见便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些什么,有多少份量。 阿九跪坐在阮希希的后头服侍,一见到这两口箱子,便惊呼出声。 “小姐,这箱子里怕是有不少钱吧……” 阮希希恹恹地回,“送这么多钱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收这么多钱的……”她顿了有顿,发觉林销盯着她,轻轻浅浅的眸子,嘴角边还噙着一抹笑意。 “你得意什么?收这么多钱的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人……” 林销分明听见了她所说的话,却故意不理。而是撩衣站起,走到那两口箱子旁边,啪嗒一声打开了盖子,但见一箱子是金的、银的盈盈满满;另一箱圆的润的剔透的五光十色。 林销不顾金银箱而去到了珠宝箱子前,锐利的目光一扫珠宝首饰,忽而眼眸一闪,弯腰从中挑出了一件银色孜衣。 “护心软甲?”她问。 祝严见她中意这样东西,大喜过望,急忙下来殷勤解释道,“这间护心软甲乃是世间最后一件,绝无仅有。是极北之地的冰蚕所吐丝线历经二十余载锤炼而成,可挡刀剑暗,。穿在身上轻松自在。夏季沁凉,冬日温暖。大人若是得了,必保平安。” 林销拿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不错,是个好东西,我收下了。” 祝严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林销往回走了几步,却忽然顿住,回首问祝严,“对了,祝大人……你的女儿,何时能出现?” 在场之人面色无不一变! 林销的脸色森寒,虽然还笑着,但这笑既古怪又阴森。原来她不但收下了人家的大礼,而且还要收下人家的女儿。 祝严面如土色,他的身体因为激愤而在瑟瑟发抖。 林销回到座位之上,盘膝坐下。身边伺候的两个舞姬又软绵绵地靠了上来,纤手缠着林销的脖子,柔软的身子贴着林销,修长的*像是水蛇一般缠着林销的腰…… 林销半眯着眼睛,似乎被伺候地极为舒坦,半晌迷蒙道,“祝大人,我改了主意了。 今夜不急,待明日再见贵府小姐……”她双手抚上面前女子的腰部,那女子已然坐在了她的da腿之上,扭捏着细软的腰肢。妖娆尽显,即便旁观的人只是看着,也觉得景色旖旎至极,叫人血脉喷张。 阿九从后看着阮希希的背影,觉得她正在颤抖。阮希希端水喝茶,却听见她低低叫了一声,原来是手中的骨瓷茶杯在不知不觉间裂了。但幸而她没有受伤。 林销脸颊微红,似醉非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匆忙地瞥了阮希希那边一眼,然后醉眼惺忪地推开左右女子,毫无预兆地轻轻卧倒于侧——恰是阮希希的那一侧,躺在了阮希希的双膝之上。 阮希希愣怔,紧接着感觉到屋内有几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太守祝严、抚琴的琴姬、身后的阿九以及刚被林销推倒在一边的两个舞姬,纷纷都惊奇地看着阮希希——因为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林销林大人,正旁若无人地倒在他在为天子挑选的未来的嫔妃腿上,这不得不叫人想入非非。 阮希希低头细瞧昏昏欲睡的林销,暗想她是真醉还是假醉?迫于众人的注视,她甚为无奈也颇为窘迫解释,“林狐……林大人好像醉了……” 林狐狸的酒量绝对不止于此,若是真的酒量浅薄,昨日又怎会拎着烈酒就来自己房中要求一同喝酒?真正滴酒不沾的人,明明是自己呀…… 祝严见状立即道,“既然林大人不胜酒力,今夜就到此为止吧。我命人送大人回驿站……” 阮希希感觉到林销的手暗中伸了过来,钻进了自己的袖子,然后捏住了自己小臂上的一块肉。顿时小臂又疼又酥麻,被林销抚摸而过的肌肤又火热无比。于是心里咒骂这只狐狸怎的如此大胆,简直轻浮浪荡,轻佻风骚! 同时又羞红了耳根,应了林销的那句“薄皮柿子”的嘲弄。 “祝大人!”阮希希一出声才发觉声音不稳,略忐忑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道,“不如我和林大人今晚就住在太守府吧。” 祝严显然不愿,借故推辞道,“可按以往惯例,林大人身负皇命在巡游时,向来不住地方官员府宅……” 阮希希心思澄明,对方说的甚为委婉,这应该是林狐狸为了避免官员纠缠,故而和十二卫独自住在驿站。但此时情况不同,不是她阮希希擅作主张,而是林狐狸暗中对自己做了手脚,装醉暗示自己开口留宿太守府。想必是为了见一见那祝太守千方百计想要保住的女儿。 既然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借机放过太守女儿一马?如此想罢,阮希希心里一松,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劳烦……” “啊!”阮希希忽然一声呻yin,娇媚轻柔。四周之人皆是诧异至极,望向她的目色之中,带着疑惑、惊惧与艳羡等等复杂交错的情绪。 林销原本想去掐了阮希希的腰下细肉,可这尺寸掌握不佳,略略又往下了一些,这才造成了阮希希如今的糗样,令她惊吓不已。 林销暗悔,这一下可真的是在阮希希的面前坐实了轻浮的名头了。 “小姐,看大人的样子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我看还是有劳太守大人,今夜就留宿太守府吧。”阿九忽然上前道。 祝太守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最后竟没有再次反驳。 阮希希见林销果然想要留下,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多瞧了突然出口的阿九一眼,心中略略觉得奇怪。 祝严将阮希希与林销分别安排在了两间相邻的房间里,派人守着。又吩咐了丫头与小厮随时听候差遣。 林销屋子里的小厮丫头都被赶了出来,众人无奈,只能留着她独自在屋内。原本也便相安无事,却有多事者来敲了阮希希的房门,告诉她林销的现状。阮希希只冷淡地回道,“林大人的事情我不便插手,一切交给太守大人做主。” 于是那多话的小厮便回禀了祝严。祝严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思量道,“林销明明已对那女子动了情,只要他们还在一处,就不怕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你们给我盯紧了,一旦有风吹草动,便及时回报!如果逮到了林销与这女子的证据,本官重重有赏!” “可是大人,林销向来深得天子器重,这么多年来林销办事,也不是没有人弹劾过他,可天子只信林销不信他人。大人想必早有耳闻,林销在朝廷里有个称号,叫做‘林棉花’。无论旁人如何弹劾他,他总是屹立不倒,故而众人就这么戏谑地称呼他了。换句话说,即使我们这回掌握了证据,只要天子没有亲眼见到,他不信咱们,我们就依旧拿林销没有办法……” 祝严沉吟一番,眉头紧攒,过了一会儿松了眉头道,“听说公主殿下即将经过我崎东府?” “的确如此。大人的意思是……” 祝严冷笑道,“本官说的话天子可能不信,但若是公主殿下亲眼所见,亲自上奏所说的,天子不得不信……” “大人英明!” 夜深人静,一个纤细的人影利落地翻入了窗户。轻轻阖上窗扇,立即感觉到有人在接近。手上运力,准备着将来者利落地击倒在地。却见来者形态依稀,越是靠近便越是清楚明白。她头戴玉冠,身着白色锦衣,脸上噙着的笑略略奸邪。 “林狐狸,你若是一直不吭声你信不信我会一巴掌打死你……” “哦?”林销气定神闲,停在了阮希希的跟前。隐约可见她的脸上,目光柔和,笑地得意。“可我觉得你分明就能认得我的脚步形态,所以你的一记手刀,绝不会落在我身上。” “那你怎知是我?”阮希希被她说中心思,心里砰砰直跳,却还是不肯承认。 林销道,“你身上的香味,在畅阳楼时,泡澡留下的味道。” 阮希希凑近她,看着她的鼻子道,“狐狸的鼻子也可以像狗一样灵敏吗?也就是说,没有了十二卫你照样还是能够追踪我?” “不错。”林销笑了笑。 “咦?”阮希希忽然望向她的背后,“你身后藏了什么?”她一把抢过,展了开来,大喜道,“金丝软甲?!” 林销看着她明媚无比的笑容,瞬间愣了一下,不言语。 第022章 阮希希的眼睛缓缓一眨,问,“你可别告诉我,你舍弃那些金银珠宝,单拿这一件金丝软甲也是为了送给我的……” 林销眼神一躲,忽然伸手夺过金丝软甲,冷然道,“不是给你的。” 纵然漆黑,阮希希心思一沉,转念之间,心中忽而起了促狭的心思。她展颜一笑,从背后接近靠近林销,猛然从后抱住了她,想要去夺金丝软甲。 可却没有想到林销死死拽住了那件软甲,阮希希见偷袭不成,便索性硬抢。林销左闪右避,却被阮希希困在怀中。不由得想起阮希希喝醉酒了的那一夜,她也是被自己这样抱在怀里,挣脱不得。 那夜美人醉酒,夜色寂静撩人,温热的吐息就在耳畔,红唇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下颚…… 再想二人此时身体接触,摩擦与婆娑之间,气氛渐热。 林销的背与阮希希前襟相贴,躲闪与抓取之间,总会不断碰触。此时此刻简直就像要在林销的背后灼烧出个大窟窿。与此同时,阮希希也渐察觉到不对劲,喉咙干涩,前襟一阵酥麻火热,异样的感觉涌遍了全身。 在意识到了最好不要再动弹之后,她凝滞了片刻,却发觉里销竟然也不动了。二人保持着抱着的姿势,只觉得周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周在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阮希希知道,林销也是同感。耳边,呼吸渐重。 阮希希往后退了两步,稳住气息道,“林狐狸,我不和你抢了,反正我轻功比你好,逃的也比你快。你不会武功,又有这么多人打你主意,这件金丝软甲挺适合你。” 林销也闷了片刻,回道,“这件软甲……我要送给一个朋友。” 阮希希面色不快,暗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嘴上回,“你想要送给谁便给谁,与我何干?”余光偷看林销,见林销手中捏着金丝软甲,竟真的就重新放回到床榻边上的架子上去了,阮希希心里觉得委屈难受。 林狐狸是要送给怎样的朋友? 是她的意中人? “丫头,你今夜肯配合我演这场戏留在太守府,想必你也猜到了我的用意。”林销低低的声音传来,黑暗中,透着一股森然之气,“祝严很宝贝他的这个女儿,唯有留在太守府,我才能见到这位太守女儿到底是怎样的绝色。” “若是绝色,你会将她送入宫中?”阮希希翘首问。 林销答,“那是自然。” “可你如今身边没有十二卫,太守府又都是太守之人。所谓天高皇帝远,你林大人在京畿之内有再大的声势,只怕也无法压得过这地头蛇。” 林销淡淡道,“难道你以为在驿站不是如此?祝严派来的所谓保护我的那一群人,哪一个不是他的眼睛?我在驿站,若是出了事他还可以推脱。但我若是在太守府出了事,他祝严责无旁贷。” 阮希希眼睛一亮,“原来住在太守府还有这样的好处。” “他们还不知道你会武功,你切勿打草惊蛇,非到不得已不要出手。”林销想了想,追问了一句,“阿九住在何处?” “我让她去下人房里睡了。” “嗯……”林销若有所思,“这几日我还有劳你替我看护,若是我有难,你也不能袖手旁观。等过几日,我便有余力去正面对付祝严了。” 阮希希道,“难道你前几日待我好一些,便是为了今日让我当你的护卫?” 林销奸邪一笑,“正是。” “你……”阮希希望着她的眼睛,气得发抖,“果真狡猾。算了,我说不过你。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免得在外面守着的人起疑,我先回去了。” “等等——”林销喊住了她。 “嗯?” 林销道,“桌上有一些糕点,晚上宴席间也未见你吃过什么,你全都拿去垫肚子吧。” 阮希希摸了摸肚子,果然有些饿了,于是眉开眼笑,“果真都给我了?” 林销斜着眼睛冷哼,“爱拿不拿。”说罢便独自走向床榻,仰面躺下。 阮希希抱了桌上糕点盒子,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夜色醉人,偶有虫鸣。 一觉天明。 阿九端着水来伺候的时候,阮希希瞥见阿九脖子下的一块青色,忽然问道,“阿九,你脖子上怎么好像有一块淤色?” 阿九的眼神慌了一刻,摸着脖子有些错愕,“或许是哪里磕碰到了吧。” 阮希希似乎不觉有异,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却又“呀”了一声,道,“阿九,我觉得太守府有些奇怪。” “姑娘觉得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出来,这里明明什么都不缺,却总觉得缺了什么东西……”阮希希打量着屋内摆设,听听外面的鸟叫,忽然眼神一亮道,“对了,我知道缺什么了!” “嗯?”阿九拿起一套衣裳,想要让阮希希换上。却瞥见摆在桌上的一个精致木盒子,盒子半开,里面有一些糕点的碎屑。 “这里有一些兰草、文人竹,可就是没有有一盆花,你觉得奇怪不奇怪?”阮希希伸了个懒腰,正在活动筋骨。 阿九见她背对着自己拉伸,腿部修长,腰肢细软,身材婀娜,不禁心头砰砰跳了起来。 “或许太守不喜花朵吧。” 阮希希侧首道,“这倒是有趣。阿九,那你喜欢不喜欢花?” 阿九看她绝妙侧颜,侧光打在她的脸上,简直就像画中走下来的仙子,于是愣了愣才道,“阿九喜欢世上所有美妙的事物。” “哦?是这样呀……”阮希希嫣然一笑,“美妙这一词,实在很难拿捏猜透。” 阿九收拾桌上的木盒,随意地问,“姑娘,这点心盒子似乎为城里的妙心斋独有,您瞧,上面还有妙心斋的标记,您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阮希希支吾了一下,“我叫人去买的。” “哦——”阿九憧憬道,“妙心斋的点心做的精致,不但价格昂贵,而且有数量的限制,任何人想要去吃,就必须在店前排队等候。姑娘派去的人,挺有耐心的。” 阮希希心头一跳,她以为这点心只是林狐狸顺手给的,却没有想到是她专门从妙心斋费心买到的。一想到昨夜她不以为意的样子,阮希希就觉得好笑。若是昨夜自己不拿,那只狐狸会不会暗地里跳脚暗骂自己不识抬举? “姑娘?”阿九唤道,“林大人在外面等您。” “哦,好。”阮希希在屏风后换好衣裳,一瞧今日的颜色并不是白的,有些失落。但这一身碧蓝宽袖窄腰的裙子,却也给人清爽舒适的感觉。 一打开门,林销就站在院中。依旧是白底锦衣,但袖子与衣襟处,却绣了与阮希希身上颜色一致的湖蓝,就像早就安排好了似地搭着。 “林大人,今日又去哪儿?”阮希希心情畅快,小跳着去问林销。 林销瞥了瞥她,冷然道,“我昨夜宿醉,今日觉得头疼,所以我们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太守府。” 阮希希心领神会,与他并肩走着,“早膳可吃了么?” “没有。” “那一同去?” “好。” 阿九看着这碧玉似的一对人儿走在前头,阮希希若遇到道边小树窜出的枝丫挡路,林销便会顺手将那碍人的枝条给揭开。这亲昵默契的动作没有丝毫阻滞,林销做的顺手,阮希希坦然接受她的体贴。 阿九眯了眯眼睛。 这二人…… 倒是绝配。 “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阮希希忽然驻足,侧耳倾听。 林销听了一会儿,道,“像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阮希希玩心起,怂恿道,“我们去看看是谁一早这么闲情逸致地在弹琴。” “你不是要去吃早膳么?”林销低头去看她。 “也不差这一点时间,我听这琴声悠然,就想去瞧瞧弹琴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林销摇了摇头,只能无奈应了。 三人行至一条林荫小道尽头,却见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守在道口。道路尽头是一个小湖,湖中有一个雕栏玉砌的湖心亭子,亭子之中似乎有一个绰约的人影,正低头抚琴。 “可惜太远了看不清楚。”阮希希踮脚伸长着脖子,惋惜道,“看影子,这弹琴之人必定是个倾城佳人。”她想了一想,忽然叫道,“她该不会就是祝太守的女儿吧!” 林销默然,负手听着曲声。 “若她真的是太守的女儿……”阮希希说不下去,遥遥地望着湖心那一个卓然而坐,仿佛置身于世外的女子。若是这样的一个缥缈似仙之人被送入肮脏诡诈的宫中,也不知会是如何下场,她会染上一身的世俗,再也不复今日之出尘清逸了吧。 “让开。”林销对两个侍卫道,“你们不知道我是何人吗,竟敢阻我?” 侍卫抱拳行礼道,“林大人,请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林销冷哼,“奉命行事?你们奉的是祝严之命,而祝严也要奉我之命,即便他此刻站在这里,也是要遵我的命让我进去的。” 侍卫坚持道,“林大人恕罪,只有祝大人亲自开口,我们才会放人进去。” 林销撩开前摆一脚朝着这侍卫踹了过去,将这侍卫踹翻在地。另外一个侍卫急忙单膝下跪,继续抱拳拱手道,“大人饶命!” 林销眼中掠过一丝阴狠,“刷——”一声抽出他腰间的剑,执剑抵在那翻倒在地上的人的心口,手腕一转,剑尖便刺入那人心头一分。 林销冷眼一瞥跪在地上那人,阴测测道,“还不放我们进去?” 第023章 林销喜怒无常、暴戾乖张的性子在大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近来在阮希希面前收敛了许多。此时她正剑指那侍卫发怒,阮希希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心思极为复杂。 阿九偷眼看看阴冷的林销,又瞧瞧静默的阮希希,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侍卫大哥,请问这湖心亭中的女子是谁,是你们府中的祝小姐吗?”阮希希伸手按住林销的手腕,林销眉目动了动,瞧着她。 “小姐?不,她不是祝小姐,而是祝夫人,祝七夫人。” 林销眉头一挑,“原来她是七夫人……”扭头遥遥地望向影子,嘴角一勾,道,“似乎这位七夫人,也很不错。” 阮希希道,“林销,你欺负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还要欺负人家的夫人?!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林销收回剑,凝视着阮希希,目光深沉似水,“你是头一天认识我么?” 阮希希心中一寒。 林销又看了那人一眼,然后竟拂袖而回。丢下阮希希与阿九在原地发憷。 阮希希以为按林销的性子不会轻易罢休,她以前不是连国舅爷的小妾都强取豪夺了献给天子了么?倒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此时却能因为阮希希的一句话而轻易放过小小一个太守的七夫人? 阮希希不敢轻易相信这只狐狸,总觉得她另有所图。 “怎么,还不跟上?”林销走到半途,停住,回首问。 阮希希急忙跟上,一边走一边困惑不已。 湖心亭的琴声并没有停下,一阵一阵,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摄人心魄。 走了一阵之后,还能依稀听见那琴音。林销的袖子迎风猎猎飞舞,发丝也往后飞扬着。阮希希跟着她走了片刻,咦了一声,“阿九不见了。” 林销道,“她说丢了锦帕在路边,回去拿了。你没听见?” 阮希希摇头,“林狐狸……你为什么……” “我不是要放过她,而是同样在等待时机。”林销道,“我们走了这么远,却还能听见她的琴声,你不觉得诡异?” 阮希希猛然醒悟,“她的琴音悠远绵长,我们明明已经走了老远,却还能听见。莫非,这位七夫人会武功?” “我总觉得今早循音而去,时机有些太巧。仿佛她是故意这样做,引我们过去似地。” “有谁在明知道你是大奸臣林销的情况下,还特意引你去?”阮希希皱眉思索,“除非这人,也想入宫。那么这样她特意引你而去,就是有理由的。但她不是别人,她已经是祝太守的夫人了,却还想入宫当妃子?是别有所图,还是说,她野心不小?” “这位七夫人……”林销笑了笑,目光深邃,“我们总要会一会的。” 湖心亭,檀香袅袅。 石桌上,琴还在,人已不见踪影。 侍卫仍旧立在小道之侧,不知还在守护什么。 小道旁边的竹林间,空地上,一女子席地而坐,轻纱笼在曼妙的身姿之上,背对着来人,醍醐饮酒,姿态肆意慵懒,娇美无限。 “你不该引那奸贼来。”来人立在她的身后,静默开口。 “只许你以身涉险,不许我用自己办法解你之忧吗?” “你这样做只会给我添乱,多此一举,于我无益。”这人很是冷漠,言辞之间没有感谢,只有责怪。 皓腕翻转,手中银瓶壶嘴倒出些陈年佳酿,灌入佳人嘴中。长发如瀑,肆意披在圆润肩头,轻衣束腰,转身之间,媚眼如丝地望着来人,“你行你的计划,我照我的想法,各自无忧。除非——你在担心我。” 来人沉默,英气的眉皱着。 女子携酒起身,走到来人面前,抬手轻抚上她的脸庞,见她面色僵硬,阴寒如冰,忽然咯咯一笑,贴近她耳畔咬着耳朵道,“你承认你在担心我,就有这么难么?” 温柔暧昧的气息围绕在周围,带着缱绻又缠绵的勾引,女子用尾指挑开她领口衣裳,瞧着上头的一点青紫,笑的越发*温柔,“这痕迹还在此处。” “只不过一夜,还不能消去。” “是么?”她有意无意地应了一声,却忽然俯身过去,吮了一口。 来人身子颤抖了一下,只觉得温热难受,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她吮吸的一处向全身蔓延开来。 “你?!” 推开了她,重新板起了脸。 “你快回去吧,时间久了,小心他们起疑。”女子回到原位,弯腰去拾起酒壶。 “你…….不要再出现了。”良久,那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女子抬眼去看她,却见那处已经空空落落,来人就像一个梦似地,唯有唇边的触感还在。她又仰头饮酒,酒水划过喉间,冷冷地落在心里,又会骤然变得火热起来。犹如那人一般…… 她一抹唇角,温柔缱绻的眼神在转瞬之间变得火辣坚决。 我绝不会让林销带走你! 林销此刻哭笑不得地坐在席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丰臀硕乳,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裙,这衣裙原本妖媚艳丽,却强行被穿在她的身上,弄得肥肉横生,撑得紧巴巴,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阮希希内心早就笑的前仰后翻,却还能运上全身的力气在捂着肚子在憋着笑,直到连眼角憋出泪花来,实在难以忍受了便只能拍着坐着的蒲团发泄,到最后连拍着发泄都无法堵住,无奈之下自己便捂了自己的嘴巴,腮帮鼓鼓的就像是一只大眼蛙。 “祝大人,您说,她是谁?”林销绷着脸,再次问。 祝严拱手行礼,坦荡无比道,“这便是小女祝柔儿了。” “祝小姐……”林销的眼睛眯了眯,闪出一丝狡黠来,“祝太守将女儿养的真好,我听说祝小姐通晓琴棋书画,还擅长剑法,不知道是真是假?” 阮希希端正了身子,心里腹谤道:我看这猪小姐,琴棋书画还使得,至于剑法……也不知道她那条粗粗的胳膊能不能灵活地使起剑来,这剑招必须配合身法心法,心法倒也不去计较,这身法嘛…… 阮希希的眼珠子灵活地上下打量,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么大的身子,真当到处都是破绽,所谓的剑法,怕只是一个笑话罢了…… 阮希希笑声虽小,但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堂上之人皆朝她望来,祝太守似是在隐隐发怒,祝小姐正毫无顾忌地瞪着她绿豆似地小眼睛朝着阮希希挑衅。 唯有林销还在悠闲地倚着,打算坐山观虎斗。 “这位姑娘,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祝柔儿径直问阮希希。 阮希希一噎,急忙摆手,“不,不是的祝小姐,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觉得好笑。并不是因为祝小姐您……” “这么说,是我让你想起了那个笑话……”祝柔儿的声音渐渐压低。 阮希希无言以对,任凭她平时巧舌如簧,此时也是心虚无比。忙不迭向林销求救。林销却忽视了她,一双精明的狐狸眼若有似无地瞥着祝柔儿,似乎在想着些其他事情。 “姑娘能坐在林大人身边,想必定有一技之长能让林大人看重。不知道是琴棋书画当中的哪一样?”祝柔儿步步紧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还是说,姑娘擅长的是舞艺?” 阮希希一愣,武艺?莫非面前的这个胖乎乎的祝小姐真的会武功? 林销不疾不徐开口道,“阮姑娘的确很会跳舞。” 啊? 阮希希瞬间明白是自己误解,此舞并非彼武。但林销此举更惹来祝柔儿火辣辣的视线,充满了嫉妒与怨怼。 “既然林大人夸了阮姑娘的舞蹈,那么阮姑娘不妨出来一展舞艺如何?” 祝严厉声道,“大胆,竟然在林大人和阮姑娘面前造次,还不退下?!” 本以为祝柔儿会顶撞几句,却不料她却黯然垂首,敛衽正要乖顺地退下。 阮希希微微讶异,心想这位祝小姐真是奇怪,先前以为太守疼爱女儿,必定会养成女儿无法无天的性格,却未料想竟然如此顺从听话,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阮希希凝神打量祝柔儿,越瞧越是觉得不对劲。她的仪容姿态,哪里像一个大家闺秀?这分明就是祝严临时找来假扮的! 林销及时出口阻止道,“慢着——” 祝严略略抬眼盯着林销,嘴唇紧紧抿着。 林销起身,负手在后,缓缓道,“听说祝小姐会师从名门,会青山派的剑法。不知是否可以展示一二?” 祝严忙推辞道,“小女不才,只会一些皮毛,不成体统,更不宜在大人面前失礼。” “无妨,林某只想看看这青山派的剑法而已。” 阮希希一听,侧目林销。 祝柔儿师从青山派,会青山派的剑法?林销到底是如何得知的? 祝严额头急得出汗,林销却悠闲地绕过矮几,走到祝柔儿的面前,看着她肥硕的下巴与肉嘟嘟的手,又见到她脸上泛着的油光。啧啧感叹了两声,道,“祝小姐,不知方才提及的琴棋书画,你最擅长哪一样?” 祝柔儿没想到是林销直接质问自己,略显慌乱,手抓着衣摆,眼睛避开了到别处,“这——” 林销嘲讽地笑,“祝小姐午膳吃的可是鸡肉?” “你……你怎么知道?” 林销点了点自己的唇边,似笑非笑道,“你的嘴巴边上还沾了点细屑……”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忽然凑近她耳边道,“不管祝大人给了你多少银两好处,但若是小小一个厨娘都敢来冒充祝小姐,想要一步登天进宫当妃子,那是痴人说梦。欺骗朝廷命官或许还可以让你留个全尸,但若是欺骗天子……那便要将你丢下城门喂给他饲养的恶犬了……” 林销见她脸色骤变,还不放过,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曾见过一个,当她的腿被恶犬咬走的时候,头还在动,肠子散了一地……对了,你常做猪大肠吧,其实人的肠子也差不多……不知道是否可以灌入鲜肉,做个人肉的腊肠?” 祝柔儿再也支撑不住,忽然瘫软在地,嚎啕大哭并惨叫起来,“太守大人,救救奴婢吧,奴婢只是伙房的,只想回去做菜,不想进宫当娘娘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朝着祝太守爬行而去。 祝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任凭假祝小姐抱着自己的腿哭嚎着。 “林大人,你究竟想怎么样?” 林销走回到座位前,背对着祝严,侧首冷冷道,“一开始我就讲的很明白,还请祝大人请出祝小姐,让林某会一会面。” 第024章 阮希希偷偷扯了扯林销的衣角,压低声音道,“林狐狸,你穿了金丝软甲没有?等下若是打起来,我好把你当挡箭牌。你这样惹怒祝太守,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咄咄逼人,先前的冷静去了哪里了?” 林销闻言,才知道是自己一时情急,正懊悔着的时候,却见站在对面的祝严猛然瞪大了眼睛。 林销知道有人来了,正在自己的身后。于是回首望去。 但见一个娉婷人影就站在门口,轻纱蒙面,眉似柳条,眼睛明亮似星辰。 “这位是——”林销回首问祝严。 祝严脸色阴郁,从矮几之后走出,厉声斥责那站在门的女子,“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 女子媚眼一扫,娇柔婉转道,“妾身知道大人在迎接贵客,妾身不才,想以琴艺为大人和贵客助兴。” “这里自有琴姬作陪,用不上你亲自来。”祝严瞥了下林销,见林销笑眯眯地瞅着那女子,脸色一寒,甩袖吩咐那女子道,“七娘,还不告辞退下?!” 阮希希眼神一亮,闻言听语,蓦然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蒙面女子,定然就是祝太守的小妾七夫人!也就是先前在湖心亭抚琴的那个女子! 她转视林销,但见林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按照林销的脾性,只要见到美人就必定要一睹真容,如今这七夫人引起了林销的兴趣,必定难逃一劫! 七夫人俏生生地盯着林销,面纱之下的面容若隐若现,“林大人,素闻林大人精通音律,本想讨教一番的,但是太守大人有命,妾身不敢不从。请恕妾身擅入之罪,妾身就此告辞。”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步伐却极缓极慢,仿佛在等待什么。 “慢着——” 七夫人的嘴角一勾。 林销走到中间,站在祝严的边上,笑着道,“祝大人,既然贵夫人已然到此,不如就抚琴一曲让林某欣赏欣赏吧。” 祝严今日连遭变故,不但假扮女儿之事被揭穿,而且连七夫人都现身了。他暗中对林销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违逆,只能一忍再忍。 “七娘,那你就抚琴一曲吧。” “是。”七夫人欣然应下,见林销等人入座,便摆好了七弦长琴,端然而坐。又见林销与他右手边的漂亮女子谈话,眉梢一动。那女子一进来她便看见了,虽然衣着朴素,但眉目传神,五官端庄秀丽,眼神略带俏皮。是个可美艳可纯洁之人。 林销与她说话的时候,虽然也是笑着,看似没有什么不同,但林销的眼睛里带着见自己时没有过的疼惜,那是一份不虚伪的温柔情意。与林销看待别人时候的假笑完全不同。 林销身边的那位姑娘,似乎姓阮,名叫希希? 眼见为实,怪不得那人这几日眼神有些飘忽,口中常常提及的便是这位阮希希了。果然是一个可以倾城绝代的佳人,就连自己看见时,也有些艳羡。 七夫人手按在琴弦之上,略略一顿。抬眸瞧着阮希希,犹豫片刻,蓦然开口道,“只有琴声没有舞蹈,甚为寥落。妾身有一建议,若是林大人身边的这位姑娘肯陪舞一曲,妾身不甚感激。” 祝严首先插口道,“林大人,这你不会推辞吧?” 林销笑道,“自然不会推辞,只是阮姑娘……”她明白祝严想探探阮希希的底的心思,但她也不清楚阮希希究竟是否会舞。 阮希希冷不防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正诧异时,又觉得七夫人看待自己的眼神中带了一股森然敌对之意。阮希希自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走到厅中,对着众人行礼道,“各位大人,我是一个乡野丫头,得蒙林大人赏识一直跟在林大人的身边,若要我跳规规矩矩的舞蹈,怕是为难我了。但若是只跳一些乡间寻常舞蹈,希希可以略展一二。” 祝太守眼神复杂地看着阮希希,沉吟道,“既然如此,姑娘请吧——” 言罢看向了林销,但见林销举止若常,一边饮酒一边剥着花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好你个林销,让自己的女人出来搔首弄姿,竟然无动于衷,莫非这女子在你心目中,也是不值一提之人么? 回想早间得的消息,那个人不日就将入城。所以先前制定的计划,必须尽快实施。 七夫人的手指迅速且灵巧地拨动着琴弦,一时间,乐声如流水一般汩汩而来,川流不息。带着跃动的脉搏,袅袅不绝。 阮希希一愣,先前的怀疑又浮上心头。这七夫人的琴音乍听寻常,实际上却蕴含了某种内劲,这非习武之人不能办到。而且这股内劲,自己还觉得有点熟悉,曾在哪里见过呢…… 七夫人手指越来越快,乐声也越来越急。弹琴的间隙,却还有空闲抬头注视着阮希希,见阮希希呆愣着不知所措,大为出糗的样子,七夫人眉梢轻挑,颇为得意的样子。 视线不知不觉往林销后头看去,却见那人目光凌厉,脸色森寒。七夫人惊觉自己失态,便匆忙收回了视线。 阮希希呆若木鸡地站了一会儿,听见林销轻咳,才回觉自己竟一动不动地愣了良久。回视祝太守脸上嘲讽的笑意,又见七夫人脸上的得意,阮希希知道自己给林销丢了脸面,只能用余下的时间来弥补。 这样急促的乐声,能跳什么呢? 在末春府收割粮食的时候,吟唱的小调与随意跳着的舞蹈必定不能登上如此台面。那么…… 阮希希眼神一亮,取了桌上的筷子,手腕翻动,步伐碎而不乱。竟然就拿着筷子,以先前所学的玉衡派剑法招式为底,柔化了一些剑招,和着乐声,翩翩而舞。 七夫人眸色一动,脸色变地端正肃穆起来。似乎为了验证某种猜测,她的琴声忽快忽慢,时疾时徐。 林销微微侧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阮希希。 这丫头,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化剑招为舞法,实在机灵狡猾。只是这么一来,若是被懂得内行的之人瞧见,必定能够看出她的武功路数,知道她会武功。 但此时此刻也想不到太多,林销浅浅的瞳色之中,只有一个翩迁起舞、飘然若仙的一个女子。一颦一笑,灵动多姿。看似娇柔婉转的舞步动作之下,却蕴含着强劲有力的武功招式,亦柔亦刚,叫人挪不开眼。 这丫头,倒真会给人惊喜。 林销轻轻一笑,又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却不知道酒的滋味。 一曲即罢,林销起身拍掌道,“七夫人果然琴艺卓绝,令人佩服。” 七夫人起身点头示意。 祝严道,“哪里哪里,林大人谬赞了。阮姑娘的舞艺才是令人眼前一亮。” 林销瞥着阮希希,道,“在祝大人和七夫人面前献丑了。” 宴罢各自归去,林销在前,阮希希跟在后头。阮希希心中一直有疑虑要对林销说,可林销却一路沉闷着不发一言。 小道两侧林木蔚然,绿意匆匆。有微风沙沙声而过,又有枯叶飘过眼前。 林销忽然驻足,阮希希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去。林销回首皱眉看着捂着额头的阮希希,不冷不热道,“怎的这样不小心?” 阮希希道,“我觉得这个七夫人很奇怪。” “哦?”林销挑起一边的眉毛,“说说看,如何奇怪了?” 阮希希刚要答,脸色突然一变,一把拉过林销自己挺身而上,“铿——”地一声,阮希希手中刚捡起的树枝已断成两截。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拿着两把短剑站在林销与阮希希的跟前,全身素黑,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杀气腾腾的眼睛。 阮希希厉声呵道,“你是谁?!” 黑衣人不言语,寻了间隙强攻上来,一招一式迅捷而充满力量。他手上有锐利的兵刃,而阮希希此刻只有赤手空拳,自然便落了下风。几招过后,阮希希渐感吃力,一个躲闪不及,便被人划破了手臂。 阮希希退后几步捂住手臂伤口,见伤的不深,便瞪着眼睛娇斥道,“你懂不懂江湖规矩,要动手之前必须报上名头,你这个胆小鬼,连名头也不敢报吗?” 她故意去激怒黑衣人,只盼此人还能讲一些江湖道义,并不是纯粹雇来的杀手。果然见这人眼眸一动,闪过异色,却还是不开口。只执意要冲向林销。 阮希希这才明白了,对方的目标只是林销。所以,他极有可能是祝严派来刺杀林销之人。但是,林狐狸也提过,若是在太守府刺杀她,祝严他自己也难逃罪责,莫非这祝严狗急了跳墙,决定先杀了林销再论其他? 还是说—— 阮希希脚步挪动,重新挡在了林销的面前,与那黑衣人对峙。 要杀林销的,另有他人? 面对着如此劲敌,阮希希闷声问了林销一句,“林狐狸,你的敌人够多的。你那件金丝软甲就不要送你朋友了,留给你自己吧。我看你天天用得上,必能发挥那件软甲的妙用。” 林销目光炯炯地盯着黑衣人,余光瞥着阮希希光滑的后颈,“不必你说,我正考虑。你对付这人,有几成的把握?” “一点都没把握。” “那还愣着作何?”林销蹙眉,“还不快逃?” 阮希希一怔,忽然就伸手拉住林销的手,林销低头看了看十指紧扣的手,“你——” 阮希希回首嫣然一笑,“我要带着你逃跑啊,林狐狸……” 未等林销回话,阮希希便一把扯住林销,将她往自己背上一背,运上内力发足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嚷大叫,“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快来救林大人啊!” 林销碎发被风吹起,袖袍也被风猎猎地鼓动,只觉得阮希希的叫声尖锐刺耳,“阮希希……我林销的脸面,今日都要被你丢尽了……” 第025章 “阮希希,我林销的脸面,今日都要被你丢尽了……” 阮希希不以为然,“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一个正在靠着我逃生的人,不要这么啰嗦!” 她虽轻功了得,但此时背上多负了一个人的重量,速度和敏捷程度都大不如前。好不容易掠上屋顶,举目四望,不见有人及时响应她的求救,不禁咬了咬牙道,“可恶,难道这祝太守真是要动手,将我们灭杀在太守府里?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林销瞧着她的侧脸,忽而道,“你脖子上,又出现了刺青图案。” “什么?”阮希希诧异,旋即回过神来,耳根通红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我的脖子!你这个大*!” 话音未落,但听“嗖嗖——”两声从后头急速而来,阮希希耳朵一动,向左右闪避,堪堪避开了飞来的暗器。她背着林销立在其中一间屋顶瓦楞之上,在她背上的林销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呼吸急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放我下来吧。”林销道,“这样你或许还能逃命。” “我不会放下你的。”阮希希额头渗出一些细汗,脸色肃然道,“好久没有遇见这样的高手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林销道,“你发现没有,我们一路左绕右避都没有甩掉他,有时候以为已经逃掉了,却在下一个拐角又忽然出现。这个人……对太守府很熟悉,他必定是太守府的人。” “这么说,真的是祝严狗急了跳墙?” 林销沉默了片刻,那黑衣人已经随之跃上了对屋的屋顶,黑衣劲装,英姿飒爽。 阮希希焦急道,“林销,这时候你是不是该教我一些口诀心法,让我来对付这个人?” “以这个人的实力,临时的口诀心法是无法战胜他的。” “那该如何是好?”阮希希越瞧着黑衣人的眼神越是觉得惊慌,没想到小小太守府竟然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掩藏了这么一个高手! “林狐狸,快跳到我背上来,我继续背着你逃跑,快!”阮希希半蹲着,继续要逃。 林销也不耽搁,再次跳上阮希希的背让她背着逃。心想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最好能跳到太守府之外的大街上,让事情闹的越大越好,这样才能迫使祝严出面,求得一线生机。 阮希希背着林销,足上发力,却在跃起停在空中的时候,脚踝被一阵钻心的疼刺透而过。阮希希皱眉,在另一间屋顶之上落下。落下之时脚踝更添疼痛,足下一软便栽倒于地。 “阮希希!”林销一惊,急忙去瞧她的伤势。 阮希希捂着血粼粼的脚踝,抬首看着林销苦笑着道,“我的脚筋,似乎被割断了……” 林销二话不说,就撕烂一条袖子,替阮希希扎紧了脚踝处裂开的一道口子。阮希希看着她替自己包扎,眼神温柔亲昵,心中泛起一股暖意。却与此同时,听见了利刃破空之声,阮希希当即抱住了林销带着她往边上滚去。 一个黑影就在此时落在了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手中的剑刺穿了屋顶瓦片。黑衣人冷笑一声,缓缓抽出了长剑,立在林销与阮希希的边上。 “你们逃不掉了……” 阮希希听得他的声音,脸色大变,惊道,“你!你是——” 黑衣人见她认出了自己,眼神更加狠辣,势必要取二人性命。高高举起手中之剑,迅猛朝着阮希希心脏刺去。 阮希希暗道完了,闭上眼睛等待利剑贯穿自己的胸膛。却听见了尖锐的“铿——”地一声。阮希希惊诧睁眼,见到林销面朝着自己,她用她的身体挡住了黑衣人的那一剑并护住了自己。 “你……你穿着金丝软甲?”阮希希看着林销惨变的脸色,问。 “我穿着,但……还是……”林销的嘴角溢出一些黑血,手臂一软,便将整个人压在了阮希希的身上。 阮希希推了推林销,“林狐狸,你别昏过去啊!” “金丝软甲?”黑衣人略略吃惊,目光里充满了杀气,“原来她身上穿着这样的东西,怪不得连我的剑也刺不穿。不过,即便你们有金丝软甲,也不代表我杀不死你们。取下奸臣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想必能够大快人心!” “我不许你伤害她!”阮希希娇喝一声,抱着林销坐起,直接与黑衣人对视,“凭你,要从我手中取走她的性命,还不够格!” 黑衣人被她的气势惊了一惊,见她抱着林销直视自己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迫人。 阮希希血脉狂热沸腾,体内真气四处暴走,随着怒意的加深,脖子上的印记也变得逐渐明显。墨色的长发被散发的真气带起飘扬乱舞,整个人显得张扬而邪魅。 黑衣人畏惧地往后退了半步,“你……你是……” 阮希希一字字道,“我、要、杀、了、你!” 正绷着一股劲儿冲出去的时候,袖子却被人拉住。阮希希一愣,回首看着扯着自己袖子的林销,有些困惑。 林销道,“别冲出去,她…..来了。” 她? 阮希希冷静下来,扭头瞧向太守府门口。但见两列骑马跨刀的白盔将士停在那儿,威风凌凌,此时正举着强弓劲弩对准了此处。 他们后头跟着一辆宝盖金黄色的马车,马车四角挂着金色铃铛。马车边上有一个宫装扎着双环发髻的女子站着,似乎是个宫女。 那宫女正扭头望向此处,那些将士似乎在等待着命令。 太守祝严穿着暗红色的官袍,戴着官帽。原本在门口迎驾,却没想到自己府邸上出了这样的变故,略略心惊。阿九站在人群之中,也随着人群仰头看着,见到屋顶场景之后眸色微变。 看着马车,太守祝严连忙请罪道,“启禀公主殿下,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祝大人,你怎么让人上了房门揭了瓦都不知晓这些人是谁呢?”站在马车边上的宫女凉凉地道,“你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够让公主殿下住的安生?” 祝严道,“下官已命人调派人手,必定能够马上解决此事,绝不会让公主玉体收到一点伤害!” 一言既罢,听见铠甲撞击之声,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急促而来,各人果然瞧见了太守祝严口中所谓的精兵良将。 马车边上是公主带来的护城卫,这些地方的守卫军远远避开了他们,挡在他们之前张开长弓,等待太守祝严一声令下,便用弓箭将屋顶上的人射落。 “祝大人,等一下,屋顶上有一人似乎是林大人……”有一人在祝严耳边轻声提示,“抱着林大人的那位姑娘,是阮姑娘。” 祝严眼珠子一动,低声呵斥,“闭嘴!屋顶上明明是三个黑衣刺客,埋伏于此想要袭击公主殿下。本官身为崎东府太守,自有责任维护公主安全,听我命令——” 那些弓被拉紧,只要祝严下令,必定能够将屋顶之人统统射成刺猬。 阮希希见状不妙,低声道,“不好,祝严想借刀杀人,一举将我们和这个刺客都杀了灭口!” 林销背上极疼,五脏六腑都被黑衣人的内力震得不轻。而阮希希的脚踝筋脉已经断裂,更是动弹不得。 林销想了一想,默然道,“阮希希,接下来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不要迟疑,你能办到吗?” 阮希希直觉不妙,看着她的眼睛毅然拒绝,“不行!我不能听你的。” 林销一愣,突然笑了,“你是怕我像前两回一样将你推出去当挡箭牌,然后自己逃走?” “我觉得这一次,你是想拿你自己当挡箭牌,叫我逃走。”阮希希直视着她,眼中泛着莹莹波光。 林销闻言,良久不语。“我有金丝软甲,你用我掩护,那些箭既伤不了你,也伤不了我。你放心,我林销惜命地很,不会为了你而牺牲我自己。” “你们俩磨蹭够了没有,林销狗贼,纳命来!”黑衣人一声暴呵,觉得再也等待不及,便匆匆下手。在剑即将刺穿林销的脖子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急促的破空之声,紧接着一道锐利的寒光从林销的眼前掠过,那是一支飞箭,射在了黑衣人手中之剑的剑身上,力道之蛮横,竟一下子便将那剑振飞。 众人愕然惊讶。 林销与阮希希急忙回首去看箭来的方向,但见一个身穿淡青色宫装的绝色女子,气势凛然地立在马车华盖之上,左手执一强弓,右手搭一支箭,右眼眯着,正瞄准着黑衣人。 正张望吃惊之时,她又发了一箭,这箭势头极为强劲,比之前那支更快更狠。转眼之间便到了黑衣人跟前,“嗖”地一声瞬间刺穿了她的右肩。 黑衣人立即捂上右肩,眼中露出痛恨之色,不甘心地瞧了一眼林销,知道有此神射手在此,自己若再留下去必定吃亏。于是只能暂时作罢,仓促而逃。 阮希希口不能言,回味了半晌才道,“这……在马车上的人是谁?” 此时此刻,那人已经将弓箭丢给护城卫,站在宝盖马车车顶,望向屋顶,神情寂然。她头上戴着华贵的珠钗饰物,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修眉入鬓,一双摄人的杏眼,配着一身淡色宫裙,既端庄华贵,又英气逼人。 林销缓缓道,“由堂堂护城卫护着的还能有谁?她就是咱们大晋的公主殿下,当今天子的幺妹,封号为汜。” 第026章 阮希希忍着脚踝疼痛扶着林销从屋顶上落下,刚一触及道地面,便觉得足下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林销见她脸色痛楚,便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过来查看。 “丫头,你没事吧?除了脚踝可还有别处受伤?” 阮希希苦笑着摇了摇头,“林狐狸,我今日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你怎样感激我?” 林销见她还有力气笑,便也安心了一些,“你欠我的八百两银子,我给你免了。” “还有呢?” “你还要什么?”林销蹙眉道,“起来,我扶你去看大夫。” 刚握住阮希希的手,林销见到有一个人的影子落在了自己的前方。紧接着又有一双金丝底边的绣鞋落在了前头。 林销脸色一黯,松开了阮希希的手。垂着头,撩起前摆下跪道,“下官林销,参见公主殿。” 阮希希此时正瘫坐在地上,忽然发现自己伸出去的手竟握空了,这原本被温暖填满的心也顿时变得空空荡荡。扭头见林销正色下跪行礼,又听她口中所言,知道方才那位站在马车顶上拉弓射箭的公主殿下,已来到了跟前。 “民女阮希希,参见公主殿下。” 良久,这位公主都不曾说话。阮希希看着她衣裙的下摆从自己眼前晃荡而过,停在侧边,似乎是在观察自己。阮希希的脚踝撕裂处因这跪姿变得更加疼痛,她的头皮疼的发麻,双膝也几乎失去了知觉。 可即便如此,这位汜公主殿下,还是默不吭声。似乎是在故意惩戒,彰显她得天独厚的地位与身份。 “公主,阮姑娘方才受了伤,还请公主允准林销,带她去看大夫。”林销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阮希希听着她的声音,分外感激。 这林狐狸到了关键时候还是挺有用处的。 “你身边的这位阮姑娘,可是你为皇兄从民间挑选的女子?”公主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清清冷冷的,就像是从千年寒井里冒出来的水一般,听起来清澈柔皙,实则寒冷彻骨。 她伸出手指,挑起阮希希的下颚,迫使她与她对视。阮希希终于见到这位公主的真容,远远望去,只觉得她张弓搭箭的动作利索,带着一种潇洒的英气。如今近处来瞧,却又觉得她娇美动人,像是盈盈的水,化骨柔肠。 汜公主低头瞧着阮希希,茶色的眸中露出一股惊艳神色来。沉吟片刻,甩袖背过了身去。 “祝严。” “下官在。”祝严抹了额前的汗,匆忙出列行礼。 “派人送阮姑娘去看大夫。” “是。” 阮希希被人拉走的时候,还回头冲林销使眼色,林销却怎么也不接。于是阮希希只能作罢,不情不愿地一瘸一拐地随着领路人去了。 这只狐狸到底是怎么了?方才我使眼色让她与我一同出去,以免让大夫诊断的时候揭穿了她的女子身份。可她偏偏不领情,莫非她有别的打算能够顺利脱身? 倘若如此,倒是我白替她担心一场了。 那领路之人是个小厮,见阮希希貌美,便要假装好心伸手来扶着。却被阮希希顺手一点,瞬间麻了半条手臂。 “小心哟,你中了毒,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休想解毒!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只要你路上不动手脚,乖乖带本姑娘去看大夫,本姑娘自然会给你解药的。” 那小厮额头汗如雨下,他资质愚钝,阮希希出手如风,自然没被看到她的点穴痕迹便以为自己真的中毒了。于是打定主意,即便祝太守之前如何叮嘱此刻只能全然不顾。一心只想早点替这位“蛇蝎美人”找到大夫,早早解开手臂上中的毒。 太守府院内,林销压低着头站着,始终没有用正眼瞧过汜公主。 汜公主见她不肯看自己,平寂如水的眼里掠过一丝悲怆。半晌轻喟转身,往外走去。 祝严一时愣怔,不清楚当中起了什么变故,只觉得公主周围的气场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了。但还是追上去道,“公主殿下,崎东府行宫前几日发生了坍塌事故,此时修缮还未完成,恐怕殿下不能入住了。” 汜公主微微皱眉,却见她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年儿跳出来斥责道,“大胆,天子行宫被毁,竟然迟迟不报,你该当何罪?!” 祝严冷汗连连,拱手道,“还请公主纡尊降贵暂住在太守府,下官已经安排妥当。” 年儿一听更觉得不成体统,哪有公主去外臣家里住宿的道理?而且还是一个在嫁娶途中的公主?!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岂非叫人笑话?但天色已晚,若是连夜赶路怕也是无法到达安阳府…… 于是只能偷眼去瞧公主脸色,若是公主允准,便也没有大碍。 汜公主淡淡道,“那就住在太守府吧。” 年儿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叫了护城卫指挥使缪俊吩咐布防事宜。缪俊虽然也觉得不妥,但也无法,只能听之任之,悉心布置看守的护城卫。 祝严见此关已过,阴沉的眸子里狠光乍然一现。林销已经在府上,只要将汜公主留在府中,不愁计谋不成。如今林销受伤,正好借故派人在他身边…… “林大人,你放心,下官已经加派了人手满城搜捕那刺客,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了。”祝严走近林销,见他面色苍白,心中一喜,脸上却是忧心忡忡,“林大人,你脸色大为不妥,衣襟前头似有血迹,该不会也受了伤了吧?大人莫急,下官立即派人去请最好的大夫来替大人诊断!” 说罢便招手唤人去请大夫。 林销却冷冷道,“我受的只是小伤,不必劳烦祝大人……” “可——”祝严话音未落,便见到林销缓缓倒下。祝严大惊之下伸手要去扶,却见一个人影鬼魅一般从眼前掠过,转瞬便到了林销的身边。带起了一阵风,她及时伸出了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林销的腰,又让林销借势靠在了她的肩窝处。 “你……你不是……”祝严惊讶万分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这个少女,“阮姑娘,你不是走了去看大夫了吗,为何突然间又…..” “公主!您不能冒然出去。”年儿轻唤。 原来在阮希希闪出的时候,护城卫已将汜公主团团围住保护,此时见到是方才站在林销身边的那个少女扶着林销。站在保护圈之中的汜公主面色微变,拨开人群,缓缓走出护城卫的防护。立在他们的跟前,眼神冷冷地瞧着林销与阮希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年儿深知,此刻汜公主的内心正隐隐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阮希希方才一时情急,忘了脚踝上的伤,此时正叫苦不迭,只用一只脚撑着,另外一只脚则可怜兮兮地缩着不触地不使力,才勉强接得住林销。她还没有注意到注视着自己的汜公主,只能回祝严道,“我忽然忘了拿东西,就回来向你们林大人要一要再走……” 阮希希推了推林销,林销缓缓张开眼,瞧见是阮希希,心稍稍一定,却又在责怪她,“你怎么回来了?” “林狐狸,我……我有些担心你。你别又晕过去,这里这么多人,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林销见她吃力,直起身子似笑非笑道,“也是,薄皮的柿子一向容易被人拿捏。” 祝严从震惊中回神过来,捏紧了拳头,暗道自己怎的如此疏忽大意,竟连林销身边有个如此高手也浑然不察?!不过此时知道也不算太迟,若是日后要有什么动作,必将这位阮姑娘引开才妥。 “阮姑娘,你忘了什么东西?”祝严问,“姑娘可以先去看大夫,我再派人给你送去。” 阮希希眼珠子一转,知道他在怀疑,于是便笑嘻嘻道,“我没带银两,总不能不付药钱吧?” 祝严没想到她的脑筋转的如此之快,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稍后才皮笑肉不笑地道,“阮姑娘放心,您是本官府上的贵客,又在本官府上受的伤,本官一定负责到底,这药费自然记在本官的头上了。” 阮希希点头道,“那就多谢祝大人,您真是个好官儿。” “不必客气。”祝严愣了愣,总觉得阮希希语调怪异,又扫了眼林销,忽然道,“既然阮姑娘回来了,不如就一同与林大人看大夫吧。” “不行!” “不可!” 阮希希与汜公主同时出声,喊完又略略吃惊地相互看着对方。阮希希的眼睛清澈明亮,见这位神箭手汜公主瞧着自己,只佩服她箭法极妙,便冲着她微微一笑;汜公主原本孤傲庄严,忽见阮希希那灿若星辰的一笑,便不由得一愣,神思复杂无比。 莫非她也知道? 第027章 太守府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府前的大道都被封锁。护城卫团团围着公主寝室,进出之人皆由宫中带来,其余人等一律不许出入。 阮希希好不容易看完了大夫,又经过层层的筛查才回到太守府中。她脚踝筋脉撕裂,被一个白胡子老郎中夹上了两根木条再缠了厚厚的一层布,叮嘱右脚不可触地之后,才勉强放了她回来。 一到院子,阮希希便看见了随公主而来的护城卫指挥使缪俊。缪俊人高马大,头戴红翎钢盔,身上穿着黑底银色铠甲,腰挎大刀,肩披黑色披风,浓眉大眼,甚为英伟。 缪俊见阮希希被挡在角门前,一张标致美丽的脸正四处张望,缪俊的心仿佛砰砰多跳动了几下,招招手示意手底下的人放她进来,自己迎了上去,打量着阮希希关心道,“阮姑娘,你的伤可有大碍?” 阮希希缩着右脚,只以左脚着地,见着缪俊只能仰头看着,客客气气回,“大夫说多休息便没事了。” 为何缪俊会在此处? 她的视线越过了缪俊,落在了林销的房间门上。缪俊是天子专门派来护送汜公主去南惑之人,他在此,说明公主也在此。原来公主就在林销的房间…… 阮希希先前与汜公主同时反对祝严请大夫为林销问诊,后林销直接推辞,一句“皮肉伤而已”便强硬地打发了祝严独自回屋。 但是阮希希却没有林销那样能忍,她觉得自己的脚踝伤势严重,必须要去看大夫,故而又一瘸一拐着咬着牙去瞧。顺道舔着脸向大夫要了几味治疗内伤的重药,兴冲冲地回来要熬给林销喝。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缪俊见阮希希怀中抱着东西,于是便检查了一番,见都是一些寻常草药,抬头猛然对上一双盈盈的摄人的双目,即使那人无心,缪俊却看得有意。 阮希希感觉到自己被他怪异地注视着,便诧异地扬了扬眉毛。缪俊这才回了神,尴尬地侧了侧身让开路,“冒犯了,请——” 阮希希低头看着怀里七零八落的草药,又瞧瞧林销紧闭的房门。突然就觉得胸闷难受,转头一股脑儿将草药往缪俊处一塞,有些没有缘由的愠怒着道,“送给你了!”然后不待缪俊反应,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哗啦一声重重地带上门。 缪俊愣了一愣,看着怀中的一包草药,不知该如何处置。正在为难之际,阮希希的房门又露出了一条缝隙,过了一会儿,阮希希跳了出来,扶着门框对着缪俊道,“缪大人,你……能不能把草药还给我?” 隔壁房间内。 林销笔直地坐在矮塌上,面无表情。汜公主就站在矮塌边上,窗户边,外边的风吹了进来,轻轻撩动她的发。 “林销,你打算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吗?”汜公主淡淡开口,茶色的瞳孔里印着林销一动不动的侧影。“你受了内伤,真的不需要疗伤?” “公主知道林销不能疗伤的原因。”林销的声音平静,丝毫没有起伏。 汜公主勾起唇角,清雅一笑,“像你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能不带一个随身大夫出门?若你不愿意这世间多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不自己学一点医术好在这样的时候为自己治疗?” 林销抿了抿唇,嘲讽道,“此时此刻林销不是还有公主殿下么?” 汜公主愣怔一下,回过身走向林销,立于她跟前,垂眸道,“你受的是内伤,本宫来替你运功疗养。” 林销拱手道,“多谢公主。” 汜公主没想到此时她竟这样隔阂,拒人千里,心下一沉,见着林销显得苍白的脸,终是不忍她多受磨难,于是便挽起裙裾盘膝坐在林销的后头,以掌贴背,开始运力渡与林销。 “等一等。”林销突然道,“我身上还穿着金丝软甲,需要褪下。”于是便伸手去解开自己腰间的腰带,然后再揭开外袍,里面穿着的正是一件软甲。林销抬手褪去软甲,随手丢在一边,侧对着汜公主道,“这件软甲我不要了,送给公主吧。” 汜公主眸光闪动,“送给本宫?” “算是送给你大婚的贺礼,我试了一试,果真有用。此去南惑万里之遥,也不知道会遇上多少凶险,有此一物防身,应当能护你周全……”林销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外裳,正要穿上。却忽然觉得腰上一紧,肩头上也是一沉。汜公主从后拥住了她,于是林销手上的衣服重新滑落,“公主……你……” 汜公主在她耳边温柔缱绻地道,“你叫我汜儿,好么?” “公主可知……我林销是个女子?” 明显感觉到腰上的力量松懈,林销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当初在京畿的时候,公主得知林销真正身份,不是举剑怒极要杀林销吗?林销不得已,才请了天子之令,避了公主,一路来到这崎动府……” 汜公主一字字道,“自三年前你入宫以来,本宫日日与你相处,终到头,却发现一直被你欺瞒。本宫最恨别人的欺骗,林销,若换作是你,你不会生气?” “若换作是我,我也会生气的吧。”林销颔首道,“若我是公主,恐怕只会比公主更狠更绝情。毕竟我不能容忍一个——三年来一直在欺骗我的人……但是请公主放心,林销之所以离开京畿,不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纯粹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汜公主闻言一怔,眼神困惑,“你……” “公主不必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公主正要南嫁,以后我们怕是不会再相见。林销只求公主揭过此事,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天南地北,林销会在京畿为公主祈祷安康。只是不知道天上的神仙,是否会听我这个无恶不作之人的祈愿……” 汜公主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当本宫得知你在崎东府的时候,是多么……” “对了公主殿下,”林销转过身面对着她,打算她的话,淡淡笑道,“林销另有一事想求公主,想必公主早有耳闻,我带的十二卫路上全军覆没,如今身边没有一人可用。听闻公主即将路过崎东府,我索性在此等待,请公主务必拨付几个护城卫人马借用于我,不甚感激。” 汜公主抬头望着她,收起了方才落寞神色,转了语调平静问,“你想用护城卫做什么?” 林销一拂袖,倾了倾身子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继续为天子效劳。太守府的祝小姐与七夫人,我统统要送入宫去。” 汜公主沉默半晌,颔首道,“本宫允许你调用护城卫,但你此时此刻也需得答应本宫一件事情。” “嗯?” “坐好,让本宫替你疗伤。” 湖心亭边,竹林里。 一个人影正毫无声响地靠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直到他真的走到跟前,黑衣人才有了反应,猛然从地上跃起,眼中露出凶狠凌厉的光。但这光一触到来人的脸之后便放缓变得柔和了。 “是你,”黑衣人娇笑着瞅着来者手上的瓷瓶,“你带药来了。”言罢便喘着气捂着被开了个口子的右肩坐下调息。 “你为什么这么冲动?一个人跑去刺杀林销会有多大的危险你不是不清楚。” 黑衣人抬手抚过他皱起的眉梢,轻笑道,“我以为林销身边没有人保护,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想到他身边的那个丫头竟是个轻功高手……是我大意了……” 那人忽然捉住她的手,低声斥责道,“他们是不是认出了你?”不待黑衣人回答,这人便伸手撕拉一声撕开了黑衣人的衣裳,黑衣人一愣,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前头冒了进来。 此时可谓一片坦荡,纵然面对的是此人,她也还是有些羞怯。低了低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我也不清楚他们究竟看出了多少,总觉得那位阮姑娘更加精明一些,或许她猜到了。” “还好汜公主的那支箭没有淬毒,我替你抹上伤药,余下只能静休。” 皮肤一接触到伤药,便觉得刺痛难忍。倒抽了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儿才觉得稍好一些。扶着来人的肩头,黑衣人道,“只怕我想静休,林销和阮希希会不肯。他们若是怀疑,总会找机会来试探我……比如,让我这个七夫人再去抚琴一曲,到那时候,我该如何应对?” “殷师姐,你原本是青山派的弟子,时至今日,我还是那一句话,你走罢……三年前你来了之后便可以走的,为何却还留到今日?他身上真的没有你要的东西……” “我承认,最初同你下山并应下祝严的婚事,是为了有可能存在祝严身上的那本秘笈。但事到如今……我早已不对秘笈存有希望……” “那你为何还……” 话音未落,余下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只因为跟前那人,展开了双臂,将自己牢牢抱住,她的手臂明明受了伤,却分外有力,坚定、执着地圈着自己的脖子。 “傻瓜……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你……” “……你不但是我的师姐,还是我的……” “不要再说了!”七夫人眼眶渐红,注视着这人。“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吗?”她见对方还在躲避,于是便捧住了她的头,让她避无可避,然后倾身不顾一切地霸道地吻了上去…… 那人起初还在挣扎,到了最后,身子渐渐软倒在地上。 “你的伤……” “别管……” 第028章 汜公主出了林销房门之时,天色已暗,转眼便见到在门前徘徊的阮希希。阮希希怀里抱着草药包裹,垂着头,沿着走廊缓缓来回。秀眉微蹙,浓密的睫毛轻闪,白玉一般的面容,身形清雅。她踏着细小碎步,因为右脚受了伤,只能轻轻点着地面,踉踉跄跄,却不知疲倦地走了很久。 阮希希瞧见落在地上的人影一怔,停住了脚步,抬首,对上一双带着警惕的漂亮眼睛。汜公主幽深的眼眸里,明明印着阮希希的影子。但她却视而不见,从容地从阮希希面前经过,下了台阶。 阮希希见到汜公主手上拿着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金丝软甲,心头猛然一惊。 林销说,“这件软甲不是给你的,我要送给一个朋友。” 她那时提到的这位朋友,原来就是公主…… 阮希希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缪俊见公主出来,立即迎了上去护卫。临走的时候,缪俊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仍旧留在原地的那抹娇俏影子。 阮希希抬头见缪俊注视自己,那痴傻憨厚的样子就好像家里养的大黄狗。于是就冲着他展颜一笑。缪俊看见这笑,忽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心脏不住又砰砰乱跳了起来。暗道,这位阮姑娘真是一个稀罕女子,和她相处,浑身觉得舒坦快活….. “缪大人……”汜公主身边的宫女年儿唤道。她手上已捧着那件金丝软甲,只觉得这件软甲毫不起眼,款式奇异。但这是公主交代给自己好好保存之物,自己定不能懈怠。于是一丝不苟地收好一路捧着。走了几步,便见缪俊在走神,于是就喊了他。 缪俊猛然回神,见公主已稍稍走远停在那处诧异地回望自己,便匆匆赶上。 汜公主见他来了,也不多言,只拂袖飒然转身,临走的时候吩咐道,“今夜拨付一半护城卫给林大人,听她指挥。” 缪俊迟疑道,“公主,护城卫乃是天子派来护送公主前去南惑和亲的,不可挪作他用。” “林大人的十二卫已经不在,眼下正是用人之时,本宫又恰好经过崎东府,若是不拨付护城卫给林大人,只怕皇兄会怪罪本宫。”汜公主冷冷道,“你不是不知林销在皇兄眼里的地位,近日来林大人风波不断,还有刺客前来行刺,若是因你有怠慢而害了林大人,你能否担待得起?” 缪俊背脊一凉,急忙下跪道,“多谢公主提醒,谨遵公主吩咐。” 虽然见汜公主已然走了,阮希希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冒然去见林销。汜公主的出现,在她的心里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重石,一直觉得憋屈难受,无法纾解。见汜公主进了林销房间良久不出,阮希希曾想象过万种可能。 只觉得时间越来越长,她等待的也越来越焦急。有一些时刻她恨不得冲进去将草药塞给林销作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反正林销是个奸臣,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后来一想林销在屋顶抱着自己为自己挡住了致命的一剑,她甚至还吐了血,阮希希又心软了下来。 毕竟这时候的林销已经会护着自己,而不是像当初一般,有了危险就拿自己当挡箭牌,随意地丢下自己了。 “吱呀——”门忽然开启。 阮希希“呀”了一声,转身便见到林销正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薄皮柿子原来不会敲门?你要在我的门口晃来荡去到何时?”她笑着睨着阮希希。看起来脸色已然好了许多。 阮希希见她如此,稍稍放心,嘴上哼道,“原来你是一只不死狐狸,都吐了血了,我以为你快死了便发发善心来瞧你,却没想到依旧活蹦乱跳还拿人打趣,真是老天无眼。应了那句老话——” “什么老话?”林销挑眉,她总是能从阮希希口中听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为有趣。 “好人不长命,坏人命很长。” “这句老话好像并不老……”林销此刻瞅见了阮希希怀中的包裹,心头一暖,将她拉入了房间之中,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该不会是你现编的吧?” 阮希希忽然被她拉进屋内,又背靠在了门上,林销单手撑在她的耳边,以极近的距离俯视着她。略略局促,抱着草药包裹的手紧紧抓着包裹。 “这是草药?”林销以为她紧张手里的包裹,问,“你为何不赶紧煎了喝了?难不成怕苦不肯喝吗?” 阮希希知道她误解了,以为这是那白胡子大夫开给自己治脚踝的草药,却不想她抱着的是专为林销所求之药。但此时怎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会被林销嘲笑。 于是只问她,“你有空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方才受的伤不轻,现在如何。可看了大夫,可穿帮了?” 林销却有些心不在焉道,“嗯?哦——我后来也没有看大夫,是公主替我运功疗伤了。” 阮希希见她神游,略有不满,却更为好奇林销与汜公主之间的事情,沉吟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和公主很熟悉?她为何会独自见你,你们在房内,都谈了些什么?” 林销听出她语调略微奇怪,低头看了看她,正要一一回答的时候,却又被外面一个东西吸引住了。她忙将阮希希往门内侧边上拉去,又趴在门边往外望了一眼。 “方才从你进来后,对面的屋顶就有一个人影在窥伺这里。” “莫非是白天的那个刺客?”阮希希大惊。 “应该不是,”林销摇头,“白天的刺客被汜公主射中,受了重伤,并不会这样冒险再次出现。她此时此刻应当已经躲起来养伤了。此时匍匐在对面屋顶的,应当是另外一个。原来她与白天的刺客是同伙……如此一来,有些事情便能说得通了。” “你白天曾提醒过我,这刺客极为熟悉太守府的道路……联系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觉得一人甚为可疑。” 林销微笑,“我心中也有一个可疑人选。”她说着就伸出手,摊开来,“你写上一个字,看看你所想之人和我所想之人一样不一样。” 阮希希抬手,轻轻在林销的手心写了两划。抬起头,盈盈笑着望着林销。 林销瞧着她的指端在自己手心落笔,感觉手心酥酥麻麻,仿佛有股清流从手心她触及的地方荡涤过境,惹得心头跳动之声越发明显。 “怎样?和你像的一样吗?”阮希希见她良久不语,便问。 林销收起手,“和我所想的那个人一样。”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我还不确定,她到底为何要杀我。” “她杀你的理由,在这人出现在屋顶之前还不明朗,但这人既然代替她出现了,说明两者之间必有牵扯。对我们而言,情况反而更加明晰了一些。”阮希希浅笑道。 林销瞧着阮希希,隐隐的烛光下,她的腮边犹如摸上了绚丽的胭脂一般,娇美动人。她分析的井井有条,想法正与自己相同。碰见与自己有如此默契之人,林销心情舒畅无比,蓦然地心间涌起一阵冲动,缓缓俯身向阮希希唇边靠去…… 阮希希见她向自己靠来,心如小鹿乱撞,不知该如何举措。只觉得心绪紊乱,许许多多事情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一念之间,又听见外头响起了整齐的步伐,传来铠甲清脆的撞击之声。 林销停住动作,探首往外瞧了一眼。别有意味地瞧了阮希希一眼,喟叹一声,然后负手走出了大门。她望着身披铠甲、威风八面的数十个护城卫,心中明了,于是提高音量道,“你们可是奉公主命令供我差遣?” “是,大人!”护城卫齐声喊道。 阮希希躲在门后瞅着,听见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就浑身颤了颤。手按着还在快速跳动的心口,低头看着林销倒影在地上的影子,怔怔出神了许久。 林销布置好护卫,将自己与阮希希的房间都看守严防,又抬手望了眼对面屋顶,那人早在自己再次踏出房间的时候失去了踪迹。想必是见护城卫来了,心虚地逃走。今夜趴在屋顶之人的身手,显然不如白天来的刺客,但这二人武功路径极为相似,想必同出一脉。 林销回屋的时候,只见到桌子上放了一个包裹,上面留了一张字条:“林狐狸,我想了想,这药还是留给你慢慢啃吧……” 林销拿着字条大笑,这丫头……还真是个薄皮的柿子…… 第029章 阮希希回到房间不久,便见到阿九端着木盆推门而入。阮希希抬了抬眉,瞧着阿九脸上的那块红斑许久,道,“阿九,若是有办法去掉你脸上的那块红斑,你愿意不愿意尝试?不过——可能会很疼。” 阿九将木盆放好,转身瞧着阮希希,在见到阮希希摆弄的东西之后,阿九的脸色就赫然变了。 阮希希拨弄着刚摘的月季,刚找了一个瓷瓶想要装上,正缺一些水。见到阿九端水来了,便一手拿着月季一手拿着瓷瓶走了过来。 阿九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阮希希,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月季,“阮姑娘,我怕疼,这斑长在脸上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不需要特别去去除,那会给姑娘和林大人添麻烦的。” 阮希希倒了水在瓷瓶里,又将那朵月季插上。余光瞥着阿九,眼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 看阿九的反应,十有*与自己揣测的相同。 她倚靠着桌子,单手撑在桌面上,站在桌边笑吟吟地对阿九道,“你先在怕疼不肯去掉那块红斑,但若日后遇见了你的心上人,只怕你要哭着求我帮你去斑了!” 阿九羞红脸低着头回道,“姑娘不要拿阿九开玩笑了。”她停顿了一下,望了一眼门外道,“倒是姑娘,真的和林大人很相配。但林大人的名声似乎很不好,姑娘也好像是被林大人强迫着要入宫去见天子的,姑娘到底是喜欢天子,还是喜欢林大人?” 阮希希猛然被她这么一问,有些呆住。 我和林狐狸很相配?怎么可能,且不论她是女子,就她的奸臣身份,自己也不该和她相配。与奸臣同流合污之人,必定也是奸诈小人。我阮希希再不济,也不会与林销相提并论。 “阮姑娘?”阿九的声音传来。 阮希希回神,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呆愣了许久,回头干巴巴地笑道,“我没见过当今天子,所以也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是林狐狸,我一定是不喜欢的……” 当她亲口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有些难受,感觉在做一些对不起林销的事情。 “可是林大人对姑娘很好……林大人应该是喜欢姑娘的吧……” 她?喜欢我? 阮希希回忆起方才在林销房里的那一幕,心跳倍增,若是没有外面的护城卫的打扰,林销当时想要做些什么? “阿九,我将来是要入宫当妃子的,林大人负责在一路上保护我,所以你这些话以后不可乱说,明白了吗?”阮希希正色道。 阿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今日有一阵子消失不见了,去了哪儿?” 阿九回道,“我见姑娘和林大人都受了伤,所以就跑去伙房替姑娘和大人煎药了。” “你哪里来的药?”阮希希挑眉问,细细闻着,阿九的身上的确有一股草药的苦涩味道。又想起自己丢给林狐狸的那一包药,林狐狸瞧着药愣神的那个样子,也真是好笑。 “是太守派人送来的,叮嘱阿九务熬上。现在时辰已经差不多了,等会儿阿九便去伙房取药,姑娘和林大人都服了药再睡。”说罢,阿九就推门而出,的确朝着伙房的方向去了。 阮希希看了眼桌上娇艳欲滴的月季,又想了想阿九的鼻子似乎在渐渐变红,怃然而笑。缩起右脚,推开窗,从窗户一跃而出。又猛然惊觉后院里竟然也多了几个人影,看样子正是汜公主刚刚派来的护城卫。她便迅速压低了身子,弯腰蹲在了草丛之间。 这些护城卫果然不同凡响,不但守了前门,就连后头开窗的位置都守护地滴水不漏。阮希希借着夜色仰头看了眼天空,繁星点点,屋檐之上果然还有一个影子。阮希希暗暗叹息,看来连屋顶上都有人守着,自己这个梁上小女子也是做不成了。 林销那头这样严防死守,自己该如何避人耳目送去消息? “阮姑娘,”有一个声音乍然从面前响起,低沉充满了磁性,一个身穿银色铠甲之人从稍远处走到了阮希希的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眼,才问蹲在草丛间的阮希希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缪俊? 阮希希吓了一跳,拍了拍xion口索性站起来道,“缪大人,长夜寂寥,我在这里捉蟋蟀看月亮。” 缪俊长眉微皱,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现在还是初春,并没有蟋蟀。而且——”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但见乌云闭月,半点月亮都不曾瞧见,“而且也没有月色可观……” 阮希希恨死了这样不懂变通之人,正咬住下唇苦苦思量脱身之计的时候,却听缪俊主动道,“林大人说姑娘可能有话要带给他,不知道姑娘有何话要传?” 阮希希一惊一愕之后,大喜道,“原来是林……大人派你来传话的啊。” 这种狐狸果然经验老辣,竟然猜到自己今夜有话要传。于是附身在缪俊耳边轻轻说了一个字,缪俊只觉得她温温热热的气流传递到自己的耳朵上,撩的心一阵酥麻瘙痒。又闻见了来自于阮希希身上的独特香味,只觉得浑身舒坦,只盼望此时光景能够再多停留一刻。 傍晚时分的那种悸动的感觉又重现,缪俊见着阮希希的清丽过人的脸,柔美白皙的脖颈,便觉得口干舌燥,心头燥热。 可惜阮希希要说的仅仅只有一个字,很快便笑吟吟地与缪俊隔开距离。 缪俊半晌才回神点头道,“好,我必定转达给林大人。” “谢谢。”阮希希转身面对着窗户,她本想如方才一般跃入,可缪俊就在身后,断不能让他瞧出自己的武功路数。正在迟疑的时候,缪俊走了过来,轻咳一声道,“姑娘受了伤,腿脚不便,我助姑娘进去罢。” 阮希希转身,见到缪俊已在窗前单膝跪地。她曾瞧见汜公主在下马车的时候,踩着半跪在马车边上之人的肩头下车,想必此时缪俊也是如此打算。 “多谢缪大人。”阮希希怕阿九已经回来,便不推辞,直接踏上缪俊的肩膀爬上窗户入屋,刚一坐定,便见到阿九端着冒着热气的和苦涩气味的草药走了进来。 阮希希余光瞅了一眼及时被关上的窗户,内心惊道:好险。 “阮姑娘,药已经好了,请姑娘喝了再睡。”阿九温柔地道。 阮希希应了一声,端起碗却不喝,瞥着另外一碗道,“这是林大人的?” “嗯。” “药凉了就不好了,你现在就给林大人送去吧。” 阿九瞅着阮希希,阮希希回望她,只觉得阿九那浅色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异样,像是受了伤害一般苦闷。 阿九笑道,“我这就给林大人端药去。”说罢竟真的端起托盘,向门口走去。 阮希希看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阿九……” “嗯?” “谢谢你为我们煎药。” 阿九微笑,“这是阿九的本分,我应当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阮希希在阿九走后,低头嗅了嗅那碗药,并不能分辨出什么。思量片刻,刷拉一下站起来,迅速单脚跳到窗边,打开窗,利索地倒掉这碗药。却赫然瞧见缪俊竟然还在那儿,闪着乌亮亮的眼睛,见到自己像是极为惊喜的样子。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阮希希竖起了指头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缪俊便安静了下来,站着看着阮希希重新关上窗户。 “哎——”缪俊叹息。 阿九回来见阮希希面前摆了个空碗,似乎觉得非常开心,收起了碗便道,“林大人一直觉得这药闻起来太苦涩,非要等我替他试了一口才肯喝。有时候觉得林大人的脾气蛮像一个小孩。” 阮希希抬眼好奇地看着她的脸,“你喝了她的药?” 阿九坦然道,“喝了呀,的确蛮苦涩,但我忍住了,免得林大人觉得太苦不肯喝。” 阮希希沉默半晌,道,“阿九,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是,姑娘。” 夜半,一个人影从下人房中疾掠而出。推开佛堂,见到一个早在佛堂之内等候着的人。 “你为什么不动手?”她一出声,声音出奇地悦丽好听,“护城卫一来,日后要下手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没有机会动手。”这人惋惜道,却不敢正视佛堂里面的人的眼睛。 “也罢,明日祝太守会设接风宴迎接汜公主,我们就在这宴上对付林销。此计必须成功,否则......” “我会叫他配合,毕竟我们现在是孤注一掷了。” 佛堂之内那人垂首浅浅一笑,如清风徐来,如霁月清辉。她盈盈地走了出来,轻柔地靠在了来人的怀中,环抱着她的腰,低声诉说道,“到那时候,我们俩就远走高飞。我再也不要什么牧野秘笈了,我只求同你一直在一起……” 第030章 次日之筵,祝严一改接待林销之奢华靡靡,只列了两排矮桌,铺上锦团,摆上一二精美菜肴与佳酿,再来一琴师在侧弹奏悦耳朴实之音,琴师技艺高超,琴音袅袅,荡涤心上尘埃。 林销与阮希希被安排在主座的左手方,林销为首席,阮希希次之。祝太守在主座的右手方,再次则是护城卫指挥使缪俊之席。主座自然留给了汜公主,她为主,林销与祝严等人则是臣下。 此时唯有主座仍空着,阮希希的脚踝虽算不得大好,但也已经有了起色。余光觑着林销,见她左手边酒壶未动分毫,便也稍稍安心这只狐狸未不顾身体,擅自多饮。 林销感觉到来自于侧边的视线,手上拿了一颗枣子,丢在嘴里嚼着。余光觑着阮希希,眉头微扬,最后索性托腮大大方方盯着她看。 阮希希瞪了瞪眼睛,最后还是没有这只狐狸厚脸皮,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放浪不顾避讳,于是扭过头再也不瞧林销。 “公主到——”外头有人高声喊道。 林销眼眸一沉,首先撩袍起身恭迎。阮希希、祝严等人也随之而起,各自站在座位前头迎接汜公主。 汜公主换了一身湖蓝色的百褶长裙,姿态端庄、气派非凡地步入大堂之内。阮希希低着头,只瞧见一抹裙裾仪态纤纤地从自己眼前掠过。宫女年儿随身伺候,随着汜公主而坐。缪俊也在近旁,若有变故可随时出手保护公主。 可是此时,在缪俊的眼里,就只有坐在林销身边的那个鹅黄色身影。在受到邀请之时,缪俊心里大喜,曾忍不住问那小厮,“请帖可曾送到林大人那里?” 小厮笑答,“送到了。” “林大人和阮姑娘都受了伤,不知是否能够出席......” “缪大人放心,这既然是太守大人专门为公主摆的接风宴,林大人与阮姑娘必定都会出现。” 缪俊心里高兴,回到屋里的时候,特地挑了最好的衣裳换上。今夜筵席,他也是以客人身份入筵,再不必穿着那身硬邦邦冷冰冰的护城卫铠甲。 林销觉得对面一直有人在望向这边,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便注意到缪俊那半遮半掩的表情。林销顺着他的眼神去瞧,见他看的就是阮希希,长眉微皱,后悔昨日让缪俊这厮去传话。 “阮希希,你今日特地打扮了?”林销睨着她忽然问。 阮希希今日梳了个流云髻,穿着鹅黄色上衣短袄,淡青色襦裙。脸上未着一点脂粉,却肤如脂玉,双眸明亮,唇红齿白。 林销只是多瞧了几眼,就觉得这人在不知不觉间越发变得明艳清丽,更有味道了。发觉自己盯着她出神良久,林销微微侧目,扭头佯装无辜,继续吃着枣子。只是这方才还觉得甘甜可口的枣子,早已不知滋味。 “没有啊,我今日和平时一样。这是太守新送来的衣裳,你觉得好不好看?”阮希希笑靥如花。 林销冷冷道,“一点也不好看,”顿了一顿,“以后别继续穿这样的衣裳了。” “不好看么?但是我再也没有其他像样的衣裳可穿了,像这样的场合,我总不能穿着以往在末春府洗衣铣刀下地耕田所穿的衣裳吧?”阮希希有些为难。 “你还干过这些?”林销问,见她脸上有些沉闷,便加了一句道,“你的衣裳,以后由我来挑选。” 阮希希眼眸一亮,露出欣喜的表情来,“真的?”她毫不怀疑林狐狸的眼光,林狐狸阅人无数,又是个贪官,花她的钱也不算宰人,更有一种劫富济贫之感。 “你的轻功,都是耕田下地、下水摸鱼中学来的吗?” “不是,”阮希希摇头,“那些虽然有一些帮助,但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忽然眼睛明亮地看着林销,变了语调道,“话说回来,你近日可有古叔叔的消息,他过的好吗?” 林销道,“亏你还记得还有一个古叔叔。”她故意避之不谈,是因为她的十二卫不见踪影,随之而去的便是古锦培的消息。古锦培是谁?这个问题只能等到解决崎东府之事之后才能集中精力去查明。 年儿见桌上的东西丝毫未动,忍不住劝道,“公主,您一直未曾进食,若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年儿再遣人去做。公主想要吃些什么?” 汜公主一直瞧着林销,见她与阮希希交谈甚欢,根本未曾瞧过自己一眼,于是美丽的脸上神情渐冷。闻言执起酒杯,抿了一口道,“本宫什么也不想吃。” 年儿关切道,“公主为林大人消耗了太多内力,若是不吃东西,怕是会撑不住。此去南惑,路途遥远,公主切勿要保重身子,以免大家担心。” “大家?”汜公主痴痴地笑,“你说的大家,是本宫那个不顾骨肉亲情、暴戾成性的皇兄?还是——”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又瞥向了林销,见到她脸上欢喜的表情,目光一顿,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憋闷的难受。 林销在宫内,何曾这样笑过...... 阮希希,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这样一个一直抑郁、心思深沉之人,变得这样爽朗开明,仿佛换了一种活法...... 祝严见林销与阮希希相谈甚欢,又见主席上汜公主阴郁沉闷,面色不佳,嘴角便牵扯出一丝阴狠的笑来。 看来,今晚此计要成。 抬眼示意站在林销、阮希希身后服侍之人示意,那人的眼神与祝严的一触即分,立即明白了来自于祝严的暗示。 “阿九,你也别光站着,肚子饿了吧,这里的卤水花生挺好吃,就是剥着麻烦。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剥了一些,你快抓去一点放在手里,偷偷地吃,没人会注意的。”阮希希扭头端了一叠剥好的花生,见无人注意,便悄悄对着阿九道。 阿九呆愣了一会儿,心头涌过一丝暖意,笑道,“谢谢阮姑娘。”接着便按着阮希希的叮嘱,抓了一把揣在手里,等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含在嘴中,慢慢嚼着。 这里的人虽多,但没有人会注意到服侍他们的人是否觉得饿了。唯有阮希希,才会关心像阿九这样相貌丑陋,也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下人。 “阿九,我头有些晕,等会儿你先带我透透气吧。”阮希希吃了一些东西之后,觉得头晕目眩。她扶额靠在桌前,软软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喝了酒一般,可我明明没有喝酒啊......难道这些摆在桌上的东西,都腌渍过酒水?” 阿九的眼睛闪过一丝异色,询问道,“姑娘如果觉得累了,阿九等会儿请示过林大人便将姑娘送回去。” “嗯。”阮希希语气松软,仿佛被抽光力气。但脸色绯红,像是沾染了夕阳的余晖一般。 阿九迅速将一样东西藏在了袖子里,低头瞧着还留在手里的花生,阿九的目光变得有些涣散,像是又在出神。 林销瞧见了这边的动静,问,“阮希希怎么了?” 阿九道,“姑娘好像有些疲惫了,许是脚上有伤喝了药大伤元气的缘故。” 林销迟疑了一下,抬头去看汜公主。那料想汜公主一直看着她,那目光幽深晦暗,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销最终还是起身到阮希希的身边,推了一下阮希希的肩,见阮希希已经迷迷糊糊,便道,“阿九,你送阮姑娘回去吧。” 祝严插口道,“阮姑娘没事吧?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看?” 林销道,“她只是受了一点外伤,应当没事,这么晚了若是外请一个大夫于理不合。还是先由阿九送回去休息,若有事情,明日再论。” 缪俊见阮希希模样,起了半个身子又复坐下。捏了酒杯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道,“公主和林大人若是不放心,怕路上再有刺客,缪俊可送阮姑娘与阿九姑娘先回去。” 汜公主目光冷冷地瞥向缪俊,这一眼,深沉难测。缪俊见了,垂下头去,只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已经被公主看透了。 年儿厉声道,“缪大人,小小一个普通女子就能劳您大驾却将公主弃之不管吗?” “缪俊不敢!” 年儿替汜公主抱不平道,“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女子,今日能列席在此,已经是无上荣光。公主面前醉酒失态,你们却一个个都在纵容包庇,真是不知道体统!” 汜公主闻言,知道若是继续让她说下去,必将会让林销为难,于是便开口截断年儿之话,淡淡道,“就由那位侍女送阮姑娘回屋吧,路上的安全不必担心,府内都有护城卫守着。” 林销抱拳行礼道,“是,谨遵公主吩咐。” 于是便由阿九扶着阮希希回屋。 筵席之上的人很快便忘却了这样的插曲,继续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祝严见到林销不胜酒力,眼中精光一闪,主动关心道,“林大人,不如去换一身衣衫再回来继续畅饮?” 林销轻拍着额头道,“也好,免得在公主面前失仪。各位稍等,林销去去就来。” 于是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年儿迟疑道,“公主......林大人......” 汜公主淡淡道,“由她去罢。” 祝严见眼下情形正按着计划一步步实行,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阮希希已经在安排的地方等着,林销已经酒醉,只要领着林销到阮希希所在之处,到时候郎情妾意,yu火中烧,必定是颠鸾倒凤,巫山*。自己再找时机领了公主去看,便是一个证据确凿。 林销会失去天子对他的信任,到时候,便是自身不保。自己的女儿祝柔儿,便不必入宫去伺候那疯狂的帝王了。 祝严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果然不见林销回来。喜上眉梢,目露阴狠之色。佯装关心道,“林大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汜公主修眉微蹙,沉默着。 林销...... 祝严起身又道,“公主,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今日就散了。下官去找林大人。” 汜公主颔首应道,“本宫同你一道。” 祝严求之不得,立即道,“是。” 二人回去,必定会经过湖心亭。缪俊耳聪目明,一眼便看出了湖心亭之中有人。于是运上内力,冲着湖心亭疾掠而去。拨开轻纱,见到了里面的场景,赫然愣怔当场,只觉得情形旖旎至极,令人脸红心跳,血脉狂乱。 “林大人,你——” 第031章 缪俊拨开轻纱,但见里面场景旖旎暧昧至极,令人血脉喷张。 “林大人,你——” 林销微眯着的眼睛睁开一些,衣裳凌乱,眼神魅惑妖娆,声音之中透着一股慵懒挠人之感,“嗯?缪俊?” 尾音微微上扬。 缪俊被她这么轻声一唤,突然心口有个位置一阵□□。对方分明是个男子,此刻的嗓音却有着比女子更致命的娇柔。 缪俊的脚步更加无法轻易挪开,只能慌张地背过身,将轻纱紧紧地攒在手里,用背替林销挡住缝隙。 祝严站在后头,看着湖心亭中人影绰约,两条影子分明就叠交在一起,只道林销已经中了自己的美人计,与那阮希希纠缠在一起。祝严脸上闪过得意之色,又用余光瞥着站在身边的汜公主。 汜公主身杆挺得笔直,目光漆黑如冬夜夜色。宽大的袖袍被微风鼓动扬起,发丝卷在背后。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继续路过。仿佛雕刻好的石雕一般,散发出令人畏怯的气息。 祝严也不敢靠前,只待缪俊回来禀报。有汜公主做这个人证,不由得天子不信。 缪俊僵立湖心亭前良久,瞧着汜公主,深吸口气放下轻纱扭开脸道,“还请林大人与里面那位姑娘整理好衣裳,公主殿下就在前面等着大人。” 林销的声音有些慌张,“请......请公主稍待。” 既然公主在此,身为大晋臣子,林销须得外出行礼。 缪俊随后便听见湖心亭内衣裳婆娑之声沙沙,回神一想,那轻纱之内,躺在林销身侧的女子似乎长得极为美丽,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圆润肩头,精致锁骨,眼神更是缠绵悱恻,楚楚动人。缪俊的心头于是浮上了阮希希的影子,一颦一笑,早已刻在心里。 见缪俊在那干等着,祝严有些急了,若是让林销那厮整理妥当再出来,只怕阮希希会逃跑。于是便只能出口对公主道,“公主,林大人只怕也是醉了在亭子里躺着休息呢,下官也去看看。” 汜公主瞥了他一眼,眼眸微动,淡淡道,“本宫也去。” 祝严本打算自己亲自去堵阮希希,却得知汜公主也去,心下大喜,脚步也格外迈得开一些。几下便到了湖心亭前,见着缪俊睨着轻纱道,“林大人,是否有下官可以效劳的地方?” 汜公主此时就在祝严侧边,在她的位置已经能够完完全全看见林销出来的尴尬狼狈模样,眼见着汜公主的面色越来越冷峻,祝严暗自一通冷笑。 林销啊林销,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任你昔日如何趾高气扬,如今也中了我祝严之计,想你今日过后,必定永无翻身之日! “祝大人......不......不必了!”林销听见祝严也在此处,开始结巴,句不成句。 汜公主蹙眉,不悦地望着轻纱内的动静。 祝严听见林销如此慌乱,哪能放弃眼前机会,于是伸手打算拨开轻纱,让林销与阮希希的苟且之事展现在众人面前!即使不能使天子降罪林销,也要亲眼去看林销此刻的窘迫模样! “祝大人!”缪俊却拉住了祝严的手腕,祝严听见自己的手腕处似乎有咔嚓的一声脆响。缪俊面色寒冷,目光炯炯道,“林大人准备好了就会出来,祝大人何必着急?!” 祝严诧异地抬头看了眼缪俊,缪俊身形高大魁梧,像是一座山一般镇在轻纱之前。但素来听闻林销独来独往,虽然缪俊是护城卫的指挥使,但二者没有往来,为何今日他会出手袒护林销? 祝严回首望向汜公主,既然这缪俊是汜公主的人,那就只能等汜公主下令。他不信汜公主已经来到了湖心亭之前,会坐视不理。毕竟当初,在挑选和亲公主去南惑的事情上,林销出了很大的力。南惑是大晋的仇敌之国,此时暂时和亲,大家都心知肚明,和亲的公主必定是一个牺牲品。 而林销,促使天子选中了汜公主。 所以,汜公主必定是会怨恨林销的。今日在崎东府二人相见,汜公主捉住了林销的如此一个把柄,怎能放过? 果然,汜公主道,“缪俊,放开他。” 缪俊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重重地瞪了祝严一眼,然后才松开。 祝严揉着手腕,手腕青紫,高高肿起。但此时不是浪费时间就医的时候。往前踏了两步,刚要揭开轻纱,却听身后汜公主的声音在冷冷道。 “住手。” 祝严的手停在空中,回首愣愣瞧着汜公主。“公主......下官只是想要帮一下林大人......” 汜公主抬眼,视线越过祝严的肩头,望向了他的身后,平寂无声。 “林销罪该万死,请公主恕罪。” 林销从亭中出来,便撩衣跪在汜公主的前头,磕头行礼之后便垂首望地。 汜公主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眼中掠过一点不可捕捉的悲恸,镇定心神道,“林大人,你在这湖心亭做什么?” 林销沉默不答。 祝严牢牢守在亭前,余光瞅着里面另外一个人影,凉飕飕地道,“咦?原来里面还有一个人,似乎是一位姑娘。” 汜公主眉梢一动,低头看着林销轻声问询,“里面是谁?”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唯独林销能够听见。 年儿在一旁,眉头攒的可以打结。 这个混蛋林销,竟然在公主面前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实在太可气,太可恨了! 想着便上前两步,假装与林销说话,却一脚踩在了林销的手背上,狠心碾着。 汜公主道,“年儿,扶林大人起来。” 年儿便不情不愿地扶着林销站好,林销的手背已经通红,却依然低着头,不吭一声。年儿觑着他的侧脸,在她耳边呸了一声。 汜公主望着稍远处,对着林销道,“你若不说是谁,本宫便不设法回护。” 林销道,“公主不必费心,只是一个寻常送上门的女子,你情我愿,林销玩过便罢。” “卑鄙无耻!”年儿骂道,“那个女子不是林大人将来送入宫中之人吗?若是天子知道林大人假公济私,欺君罔上,不知道林大人是否还能如此坦然?!” “她原本是我挑来想送选入宫的,但如今我改变主意了......”林销不疾不徐道,“如今米已成炊,她自然不能再入宫,况且天子并不知道此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会将此女赐给林销。” “你......混蛋!”年儿指着林销的鼻子骂,小脸儿已经涨红。 汜公主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先前略显晦暗的目光却在此时变得明亮了一些。走到林销的身边,侧首淡淡道,“皇兄能满足你所有的愿望,但唯独此事,他决不会如你所愿。” 林销一怔,“公主此话何意?” 汜公主笑中带着艰涩“见本宫如此下场便知。” 林销微微困惑,皱眉深思。 祝严却在此刻绕过了缪俊,深吸一口气用力干脆扯下了围在湖心亭一圈的轻纱。 轻纱缓缓飘落,犹如秋冬还悬在枯枝之上的那一片落叶一般轻巧。 祝严见到轻纱之后缓慢展现出来的袅袅人影,她还卧在地上,身上只掩着一件薄薄的外裳,香肩微露,*修长。她的眼神迷乱,腮上绯红,萋萋动人。 见到她,祝严先前还得意洋洋的笑脸顿时凝结,转变为错愕;缪俊的脸红透,慌忙别开;年儿略略吃惊,狐疑地望着林销;汜公主眼眸平寂,毫无波澜。 林销转身望着亭中的佳人,几步过去,将散在地上的轻纱拢起,遮蔽佳人dong体,“天有点凉,人有点多,姑娘还是早点回去。” 那佳人冲着林销盈盈一笑,脸上带着点动情了的红润,缓缓起身。林销扶着她的肩,悠悠地从祝严身边穿过。 祝严看着被林销扶着的这个女子,瞬间如遭雷击。只觉得喉间一股鲜血的涩味涌了上来。身形晃动了一下,往后踉跄退了半步。 “你…….”他嘴角溢出一点黑血,额头冷汗渗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 女子眉梢一动,似是要转头去看祝严,但又在最后的关头停住。她望着地上自己浅浅的与林销站在一起的影子,低声对林销道,“你答应过我的,倘若我配合你,你会放了殷师姐。” 林销忽视祝严,嘴角噙着笑意,“那是当然,祝姑娘如此配合,林销自然会遵守约定。”说话间,目光掠过道边树枝之上,那儿有片黑影正躲着。 林销只瞧了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避免旁人看出这边端倪。手亲昵地搭在这女子的肩头,携手一步步朝着汜公主走去。 汜公主的目光幽沉似海,细如青葱的指端在林销携美同来的时候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林销……”祝严从后头喊住了她,声音低沉黯哑,“你是如何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祝柔儿?” 林销嘴角一牵,回首时却面带诧异,“原来你是祝太守的女儿呀?既然如此,我便不能随便待你了……这样吧,你就做我林销的小妾如何?” 女子随即颔首,欣然靠在林销的肩头温柔应道,“嗯。” 祝严抹掉了嘴边血迹,气红了脸,一步跨前硬是拉住自己的女儿,呵斥道,“柔儿!你怎么能与这狗贼…….这!枉费为父我疼爱你了!” 祝柔儿下跪道,“父亲,是柔儿对不起您。但如今我和林大人已经……请您成全女儿吧!” 祝严捏紧拳头,瞪圆了双目,恶狠狠地看着林销,暴呵道,“林销!” 林销见状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汜公主的跟前,笑着道,“祝大人何必生气,我不是已经答应了娶你女儿为妾吗。您放心,三书六礼,一样不少。” 第032章 祝严脸色由青转紫,喉头一涩,低头便吐出一大口淤血来,想必是郁结于心。他捂着心口,看着自己自小疼爱的独女被林销带去,林销那得意张狂的模样、她轻肆的笑容,让祝严头脑一昏。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从林销背后恶狠狠地看着她,愤怒的眼睛里出现了浓烈的杀意。 汜公主的眼里平静寂然,在她猜出亭中之人并非阮希希之后有一丝丝的庆幸。但此时此刻,瞧见林销与祝柔儿亲昵地携手而来,方才才放下一点点的心瞬时又被牵扯了起来。正在愣怔出神之际,却见林销身后有寒光一闪。 汜公主双眸微敛,心头一跳,手脚迅速反应过来。 林销感觉到汜公主的面色有异,也回过头去看。耳边发丝被身边掠过的人影带起,不过一眨眼之间,汜公主已经到了林销的后头。但听“铿——”地一声,闪光乍现,金属锵鸣。 汜公主头上的金钗已被握在手中,散落下来的黑发乱舞。金钗与祝严手中锐利的匕首相交,纵然金子质地坚硬,也被祝严的匕首拦腰斩断。匕首划过手臂,细碎的血珠四处溅落。汜公主捂住手臂,顾不上疼痛难忍,就见祝严眼眶通红,不欲罢休,便回身一个旋踢,将祝严一脚踹开。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销回首见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凉气,脚已冲着汜公主挪动了一分,却又犹豫。见汜公主正捂臂看着自己,眼眸之中似有期待与欣喜。林销顿了顿,在这一迟疑之间,年儿已经冲了上去。 “公主,你受伤了?!流了这么多的血,快宣随行御医!” 汜公主任凭年儿在身边焦急,眼神却固执地望着林销。 林销放开祝柔儿,走了过去对着缪俊道,“还不将祝严抓起来?” 缪俊得她提醒,方才醒悟。捉住了地上挣扎的祝严,将他的双手反手扣在背后,用力一按祝严的肩头,祝严便跪在地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gou引玷污我女儿的恶贼!这个奸佞!这个卑鄙无耻之徒!” 他愤怒地咆哮着,已经语无伦次。 林销冷冷道,“祝大人,你要杀我便罢了,为何要刺伤公主?杀我顶多赔上你自己的性命,若是公主有事,你祝家满门都要陪葬。” 祝柔儿冲上来道,“林大人,请你放过我父亲!” 林销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既然你替他求情,我必然也会替你求情的。” 此时年儿突然叫道,“公主,御医还没有来,您要去哪里?!” 汜公主没有回答她,转过身穿过了角门便离开了。 缪俊押着祝严为难地问林销,“林大人,您看这......我该如何处理?” 林销睨着缪俊道,“将他绑好交给我吧,你去保护公主。” 缪俊大喜,“谢林大人!”随后便急忙丢了祝严这个烫手山芋朝着汜公主追去。 林销望着缪俊离去的身影笑了笑,祝柔儿到祝严面前,弯腰蹲下,认真地替祝严擦去嘴边的血迹,道,“父亲,您不必为我担心,我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祝严原本见女儿为自己擦拭,心情稍稍平和了一些。但却又听见女儿如今说的这番话,简直不顾廉耻!于是恶狠狠道,“柔儿,你枉费为父多年对你的悉心栽培!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娘!” “您自己又何曾对得起我的娘亲?她在世的时候,您纳了七房姨太。她死了之后,您又借着她的名义对我格外苛刻......”祝柔儿目光微动,慢慢起身,静默地看着他,“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的祝严,不再是那个威严的父亲,也不是崎东府的太守,而是一个被女儿舍弃的可怜虫。 祝严咬了咬牙,抬首问林销,“你是如何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儿的?我明明那么费心......” 林销微笑望着祝柔儿道,“其实有很多疑点。” “不可能!” “的确有很多蛛丝马迹,否则我怎会在今夜将计就计反将你一军?”林销挑高眉毛,转视祝严,“第一个痕迹,就是她的化名——阿九。祝字刚好九划,祝姑娘就化名阿九,是否太过随意了?” 祝柔儿扯起一丝笑容道,“的确太随意了些,还有呢?” “这第二个可疑的地方,就是明明你是一个逃荒过来卖身葬亲的可怜女子,却在见到满桌的佳肴之后并无憧憬之色,甚至要阮姑娘提醒你才吃。” “也可能是我不敢呢?” 林销摇摇头,继续道,“看你的眼神不像。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你脸上的红瘢与随身携带的铜镜。这才是我确定你并非普通女子的来由。” 祝柔儿抬了抬眼,苦笑道,“若我真的是一个长相不起眼的女子,脸上带有一大块的红斑,就不会随身携带铜镜了是吗?” 林销颔首。 祝柔儿扶额道,“林大人果然细致,深懂女子心思,若是肯将这份心思放在正道之上,一定很受女子欢迎,就不会像今日一般受到万人唾弃,被人骂为奸臣了。” “祝姑娘的意思是,我林销应该将心思放在正道上,然后——”林销忽地凑近了祝柔儿的脸,微笑着抬手曲指在她滑嫩的脸上一刮,调戏她道,“然后娶了天下的美人,每日享受?” 祝柔儿扭过脸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销直起身子,笑意不减,“还有一事验证了我的想法。我一进太守府就觉得奇怪,为何偌大的太守府竟然没有一盆花?几日之后我得到了答案,那就是,祝柔儿天生对花敏感,故而府内不能种花。” 祝柔儿猛然想起那一日阮希希种植月季花的情景,那时候她将月季往自己面前放了放,害的自己好几日都在难受,原来阮希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林销验证自己便是太守府小姐祝柔儿的这个事实! 林销看着祝严道,“由此说来还是要多亏了祝大人,不是您将祝小姐伪装成阿九留在林某身边,林某还真的是没有这个机会来个‘将计就计’。此时我与祝小姐已经将生米做成了熟饭,祝小姐也有意思嫁给林销,祝大人若是肯了,林销答应祝大人替你在公主面前求情,饶了你一命如何?” 祝严闻言,陡然抬起脑袋,目露凶煞咆哮道,“你休想将我女儿做妾!林销狗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林销淡然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岳父大人,我只是客气客气问你一声而已,你以为到了如今地步,还有和我商量的余地?” 说罢再也不理祝严,甩甩袖牵着祝柔儿往角门走去。 祝柔儿停在角门口,身形顿了顿。 林销问,“舍不得?” 祝柔儿沉默不应。 “那你殷师姐......哦,也就是太守府的七夫人,要怎么办?你可以不顾她的安危了吗?” 祝柔儿眼神变得坚毅,“她在哪里?” 林销缓缓走在前头,微风吹来,带来一阵竹林的清香。 “你跟我来就能见到了。” 小竹林里,阮希希靠在一根老竹上,右脚蜷曲缩着,梳着流云髻,两缕乌发垂在肩头,美丽娇俏。地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子,见到来人,她抬了抬眼,眼眸中有微光在波动。但却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想必是被阮希希点了穴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阮希希偷袭,一个跛脚的和一个受了箭伤的,在闺房里斗了几场,阮希希仗着对方不能用一只手的便利,成功压制住了对方,然后押解到湖心亭观摩,接着再带她到了此处等候林销。 “我已经配合你演出了这场戏,你也应该兑现承诺放了她。”祝柔儿道。 林销扶住她的肩,侧首问,“你和七夫人是什么关系,为何为了救她你会不惜背叛你的父亲?她又为何为了你来刺杀我?” 阮希希听见此话,心里有些乱,她怔怔地看着林销,不知道她想要听到怎样的答案,而自己,是否也想要知道她们的答案? 祝柔儿冷冷道,“她不但是我父亲的七夫人,而且还是我的师姐。我曾师从青山派,她是掌门收的第七个弟子,全名殷行露,也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殷七剑。” 阮希希大惊,不由得多看了殷行露几眼。“既然她是殷行露,为何会委屈嫁给祝太守?” 祝柔儿道,“因为她以为我父亲有一本江湖秘笈——牧野秘笈。想必你们听说过流传于民间的一句话‘元氏掌贵,林氏牧野’,一直相传,朝堂之人一直想要的通天财富在原武林盟主元逝的手里,而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牧野秘笈在朝野之人手中。” 阮希希叹息,“原来是这样,殷师姐既为江湖中人,必定很想要这部秘笈。” 林销若有所思地瞧着阮希希,眸光漆黑而幽深,突然道,“既然是为了牧野秘笈,为何要对你的事情这样介怀,甚至要替你出手刺杀我?” 祝柔儿扭头看着殷行露殷切的目光,沉默良久。 林销走到殷行露的边上,冷笑道,“现在祝柔儿已经是我林销的女人,我要带她走,纳她为妾。不管你和她有怎样的纠缠,我都要杜绝后患...... 第033章 林销蹲在殷行露的身边,拿出一个断了的金钗抵在殷行露的脖子上,“我得杀了你......你也曾想杀我,死在我的手上不算冤枉。” 阮希希急忙叫道,“林销!”又将目光定在林销手中所拿着的金钗之上。 她什么时候拿了...... 林销却回首毅然道,“我不杀她,她日后就会想要杀我。” 阮希希抿嘴,面上表情挣扎。 祝柔儿见林销就要动手,忍不住大喊道,“住手!” 林销嘴角翘起,“为何我要住手?” “我不会跟你走的,也不会真的做你的小妾。”祝柔儿一步步靠近,阮希希怕她伤害林销,曲着右腿跳到了林销的身边。 林销见她动作笨拙,却一味想要维护自己,心头上涌过一层暖流。方才的捉弄心思顿时也全没有了。随随便便收起金钗藏于袖中,起来扶住阮希希,轻柔道,“你就别像兔子一样跳来跳去的了,看着心烦。” 阮希希瞅了瞅被丢下的殷行露,又瞧了瞧林销,一脸的困惑。 林销笑着对祝柔儿道,“我和你在亭子中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也不会真的纳你为妾带你上路或者将你送入宫中。但若不演出湖心亭的那一场戏,如何才能将你从太守府你的父亲眼前带出来?你若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你就能明白。” 阮希希一下就清楚了林销话中之意,原先她还误解林销要将祝柔儿带走送入宫中,还要杀了殷行露灭口报仇。但如今却是要名正言顺带走祝柔儿,好让祝柔儿逃脱祝严的禁锢,恢复自由之身。 于是满心的欣喜,亲昵地抱住了林销的手臂道,“林狐狸......没想到你还......挺好的......”她斟酌了一番,才想出这样的形容词。 林销白了她一眼,对着还在愣怔的祝柔儿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不去替你殷师姐解开穴道?” 祝柔儿猛然回神,心知林销有心放自己一马。急忙向殷行露冲去,解开她的穴道。殷行露泪光盈盈与祝柔儿对视,然后两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阮希希见到如此美丽的画面,不禁感慨道,“真美啊......” 林销冷笑一声,“美么?”顺带曲指敲了阮希希的额头,“你说实话,为何不听我的用祝柔儿胁迫殷行露?你一个跛子还要强行与青山派的殷七剑动武,就不怕输了吗?” 阮希希挑起眉毛道,“你就对我这样没有信心?” “是没有什么信心。” 阮希希冲着她舞了舞拳头,虚张声势,“我就是想要见识一下青山派的剑法,林狐狸,你会不会刚好晓得怎么破解?” 林销眯着眼睛诡异地瞅着她,“你应该已经破解了,否则也无法打败殷行露。我就不说多余之话,咱们还是早点回去,收拾烂摊子。” 阮希希还要再说,却被林销按着双肩推着往前走。林销的掌心温热,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裳传递到了阮希希的肩上。阮希希被按着双肩,微微垂下了头。 “林狐狸......” “嗯?” “你说她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有些不明白。” 林销看着她的侧脸道,“别的我不清楚,只觉得她们比一般人勇敢一些,特别是殷行露。她敢爱敢恨,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 阮希希停住,扭过头盯着林销。 林销往后避了避,忽觉得脸上蹿上一股热气。“你看什么?” “林狐狸,无论是作为一只狡猾的狐狸还是作为奸诈的佞臣,都不太像是会说出刚才那些话的人......” 林销冷哼一声,“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动过将祝柔儿与殷行露一同送入宫中的念头?”她眯了眯眼睛略显狡黠,“哦——阮姑娘是不是想着我能放过他们就能求我放过你?” 阮希希噎住,在林销这样严厉的眼神之下有些受惊了。 “那不可能。”林销忽而一笑,灿若星辰,“走吧。我要去处理刺伤了公主的祝严,还要去探望受了伤的汜公主。你给我留在屋内,别想逃,这里里里外外都是护城卫。” 阮希希见林销走远,便要追上去。却听见后头的殷行露压低声音轻轻地道,“阮姑娘,留步。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阮希希转过身,诧异之后又有一丝了然。 殷行露站起来,面对着阮希希问,“阮姑娘年纪轻轻,身手却是不俗。尤其是那一身的轻功绝技,更是令我眼前一亮。请问阮姑娘师从何门何派,这轻功又是谁教你的?” 阮希希的眼睛明亮,笑嘻嘻道,“轻功是我父亲所教。”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以后要和和美美,不要再闹矛盾了。” 殷行露听她声音轻盈乖巧,又见她明眸皓齿,美丽如画。心神一荡,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随着师父去见武林盟主元逝的时候,见到的站在元逝身边的夫人。 据说那位夫人出身风尘,但着实美丽大方,端庄典雅。无愧江湖美人之称呼。 眼前的阮希希,虽然乍看不像她,但仔细瞧着她的眉眼,的确有七八分的神似。 殷行露于是行了江湖之礼,拱手道,“多谢阮姑娘。只是有一句话想和姑娘说,林销此人心思深沉叵测,他在朝堂经营多年,除了天子格外庇护之外,想必还有其它能耐。我不知道为何姑娘还在跟在他的身边,只是劝姑娘一句,对林销,一定要保持距离,切勿用情。” 阮希希眉目一动,笑道,“嗯,好的,谢谢殷师姐提醒。” 殷行露听她称呼自己一句“师姐”,太阳穴处一跳,只觉得很久听不见这样亲切的称呼了,于是软了心忍不住再道,“我听说......林销是晋天子的......娈童......你......” 阮希希闻言,娇躯猛然一震。 她眼前忽而闪过林销背上的弯月一般的点点伤疤,有些已经结痂,但有些却是刚落下的。都在她的背后,两侧。 先前不知道这些伤痕的来历,如今经过殷行露的一番提醒,阮希希才觉得,那极有可能是人的指甲深深扎入背部皮肤所造成的伤疤...... 能这样做的人,除了天子之外,阮希希暂时想不出其他人选。 “阮姑娘?!”殷行露见阮希希脸色惨白,身形晃动了一下,便要去扶。但身边的一个影子早已掠了过去。 祝柔儿扶住阮希希,声音沉稳平缓,“你不要随便听外面的传言,这些事,若你在意的话,还是亲自去问本人。” 阮希希抬眸,眼睛里带着一层雾气,似是有些茫然。 林销怎么可能是...... “嗯,谢谢......” 回到屋前,问过缪俊才知道林销已经下令将祝严暂关在太守府中,又急匆匆去寻汜公主去了。 缪俊见阮希希面色有异,明知道不该逾矩,却还是迟疑而又笨拙地关心她道,“阮姑娘是不是听闻方才的事情被吓到了?晚膳可吃了吗,需不需要我去伙房给姑娘找一些吃的?” 阮希希道,“谢谢缪大人,我不饿。”她不想回房,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外面月明星稀,她便寻了院子里的石桌坐下靠着。盯着石桌的某处地方怔怔地出神。 缪俊过了一会儿才走过来,将手中端着的一碗馄饨放在石桌之上、阮希希的面前。阮希希疲惫地抬眼,闻见了馄饨的香味,终于有了些胃口。 扭头看缪俊,“我从来没有见过包成这样的馄饨,闻起来也很香,缪大人从伙房找的?” 缪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是我匆忙之下包的,我娘教我包的,若是想念家乡了,就自己包着吃。别等凉了,阮姑娘趁热吃。” 阮希希欣喜地点了点头,开始品尝缪俊的馄饨。方才胃里空空,整个人也萎靡不振。如今吃着馄饨,觉得浑身便温暖了起来,心情自然也较为舒畅。 缪俊静静地看着她吃着馄饨,只觉得越看越是痴痴。阮希希真真是个美妙的女子,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能够给人带来一种愉悦的感觉。看着她就好像在寒冬里看见了温暖的太阳一般。 “阮姑娘......”缪俊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不想入宫?” “嗯?”阮希希抬首,奇怪地看着他。 但见缪俊的脸上浮上一层羞涩之意,眼神也略有躲闪,支支吾吾道,“如果你不想入宫的话,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其实我对你......” 阮希希拿着勺子的手不动了,从小到大,她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人有过这样羞涩的模样。同样有这样的姿态,这样的支支吾吾的人,若让他继续往下诉说,那他说出的内容将会是...... “我吃完了!”阮希希提高音量,站起来笑盈盈地对着缪俊道,“谢谢缪大人款待,我会和林大人说的,让她感谢缪大人的好意。” 缪俊的告白忽然被打断,有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他见阮希希要走,便也急忙站了起来,喊道,“阮姑娘!” 阮希希驻足,被对着缪俊,风姿逸然。“缪大人,我要回房休息了,有事明日待缪大人冷静了、想清楚了再谈。” 缪俊却急不可耐道,“阮姑娘,我......我其实喜欢你......” 第034章 林销入屋的时候,见屋内还有好几个侍从在场,稍稍心安,她最怕独自与汜公主相处。对着汜公主行礼过后,汜公主也未叫她起来,她便只好一直跪着。心里暗想:她心里定然生气,若罚我跪着能替她解气,倒也无妨。 年儿也不理林销,待御医诊断完毕去开药煎药了,才细细替汜公主将伤口包扎好。她跟随在汜公主身边多年,瞧着汜公主练习箭法,这当中汜公主受过不少的外伤,都是年儿替她包扎的。次数多了,年儿包扎的手法越来熟稔,叫御医也赞不绝口。以后凡是公主受伤,接手的就必然就是年儿。 听见汜公主低低地一声sheng吟,林销忍不住抬头去看她。但见她眉头紧锁,脸上是隐忍的表情,垂首,一只藕臂袖口撩到肘部,露出白皙嫩滑的皮肤。但这光滑洁白的手臂上,如今却落了一道弯长丑陋的刀痕,血肉外翻,血已经止住,但伤口很深,想必她会很疼。 林销皱了皱眉,回想到了阮希希的脚踝。她已经一瘸一拐了好几天了,像她那样忍耐力极强又乐观之人都会在右脚不小心触及地面拉动伤口的时候僵住轻呵出声,可见那脚踝撕裂的伤口有多疼痛。倘若换做其它女子,早就天天躺在榻上吆喝着等人伺候,阮希希却非同一般,继续跟着自己到处活蹦乱跳。真不该是说她顽强独立呢,还是说她不会自怜。 “林大人,祝严该如何处置?”汜公主见林销眼神涣散,略一蹙眉,脸上浮现不悦之色。“林大人方才在想着些什么?” 林销道,“微臣想的正是公主所问之事,关于祝严,微臣想即日写表上奏天子,请天子知悉此事并派一个可靠得力的官员立即赶来崎东府上任。” 汜公主悠悠道,“皇兄不都还是听你的吗,你林大人说是谁,那派来的人就会是谁。” “林销不敢。” 汜公主美眸淡淡一扫林销上下,无奈道,“起来吧。” 林销起身候着,年儿已经包扎好伤口,也侍立在一边。余下闲杂人等都被年儿知趣地遣退出去,室内唯余下三人。 “年儿,你也退下。”汜公主微微侧首,吩咐道。 年儿略一迟疑,还是依照吩咐下去了,当她倒退出去的时候,顺带关上了房门。 望向安静院落,年儿回觑着门缝。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跟在公主的身边,公主很少有需要避讳自己的时候,唯独与林销相见,她每每都要遣退自己,这个林销,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室内一片静谧。 林销最不愿意碰见的场景便是与汜公主单独相处。但等年儿退出去的时候,她心里也有一刻下定了主意。本以为自己出了京畿,而汜公主不日就要去南惑,从此两人不会再见,却意外地在这崎东府见了,或许就是天意。 老天要让她们在此告别过去,让她们能够面对面地将心结打开,让汜公主能安安心心地嫁去南惑。有些事情,避而不见不如坦诚相见,直接面对此事即使最终的结局不如人意,也总比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来的坦荡无悔。 安静了许久之后,林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钗,这金钗是方才地上捡来的,原本被祝严斩断分成了两截,但如今已经重新修复,截断的部分用了金丝线缠好。 “这只金钗,还给公主。林销笨拙,只能修理成这样。” 汜公主睨着这支金钗,幽幽回道,“这是我去年生辰的时候,你买来送与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林销却只将金钗放在桌上,恍若未听出公主弦外之音,恭敬地问,“公主的伤口可还好,伤的深不深?” 汜公主忽地莞尔一笑,眼中闪着光道,“多谢林大人的关心......”顿了一顿,汜公主朝着林销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目光里泛着不一样的神采,抬起左手抚摸上林销的脸庞,略略迟疑但充满勇气问,“你还关心着我?就像当初一般?” 林销避了避她抚摸上来的手,依旧笑着道,“下官自然还是关心公主的......林销自入宫以来,一直将年龄相仿的公主当做朋友、知己。公主也将林销当做了朋友,那时候唯有和公主在一起的时光,林销才真正觉得开心。如今公主要远嫁,又在途中为林销受了伤,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臣子,林销自然都该关心公主。” “朋友?知己?林销,你可知道,我从未想要做你的朋友或是知己。”汜公主望着林销诧异地眼神,眸光黯淡,语气艰涩道,“三年前,皇兄一登基便毫不避讳地拉着你的手、当着众人之面带你入宫的时候,你可知道你令多少后宫嫔妃嫉妒?惹来来多少嘲笑、蔑视、鄙夷的目光?而我当初看着你,完完全全是和他们一样的心思,一样的鄙夷随着皇兄入宫、还恍若不察自己娈童身份,笑的那样谄媚、世俗的你......” “既然如此,公主那时候为何还要接近我?”林销问。 汜公主凝注着她的脸,深沉道,“因为我见到皇兄看你的眼神、给你的待遇,知道你和别的娈童不一样。皇兄特别依赖你,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他看你的目光尤为特别;而在他陷入疯狂的时候,也只有你才能让他回归理性......所以我后来得出了一个结论,若要讨好皇兄,必定要先讨好你……” 林销眼里掠过一丝哀恸,沉吟道,“原来公主那时候接近林销,是看出了那时候我很孤独,在宫内孤立无援,很需要朋友的关怀……而公主你,则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伙伴,来帮助你一起在宫内生存。” 汜公主默而不语好一阵,叹息一声,似是默认了林销的说法。 她将头靠在了林销的肩头,手攀在了她的左肩,不让林销在此时此刻逃走,沉声道,“起先我的确是抱着这样的目的与你来往,可后来我发现,你真的并非一般娈童。你的见识渊博,所晓甚广。待我和蔼可亲,就像是大哥哥一般......就连我的箭术,也是在你的指导之下变得精准无比......你……完全不像一个娈童……” 林销低头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夸赞道,“公主的箭术,比较那时更加精进了。” “林销......如今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和皇兄,到底是怎样一层关系?”汜公主的话语断断续续。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女子身份的?”林销没有正面回答汜公主的问题,反而来问,“难道那一日,是你躲在门外?” “那一日我听见皇兄又要召见你,心里不太舒坦,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你的门外。我知道在见过皇兄之后,你总会回房静静呆着一阵。却没想到,你会先脱衣沐浴......” “随后公主便感觉一直以来被林销欺骗了,气愤不过之下,便拿剑要来杀林销,以泄心头之愤......” 汜公主双手都攀上了林销的肩头,紧紧攒着林销的衣裳领口。闷声道,“其实我后来一想,我那时候的气愤本不该气愤你,而是在气愤我自己......” “公主气愤自己什么?” “气氛我……对你……”她哽住,不再说下去。 这回轮到林销沉默。那时候梁汜对自己的感情,她也知晓了几分,只是自己这女子的身份,如何能继续让她痴迷下去?但她也不能够坦白,她的身份会惹来太多的麻烦,太多的怀疑。更重要的是,若她是女子,就无法在朝堂谋得一席之地。所以她只能在明知道汜公主对身为男子的自己心生情愫之后,依旧隐瞒于她。 林销只觉得xiong前一阵温热,似乎有液体留下。 她哭了? 抬手悬在空中,停了一刻,还是在她背上落下。林销轻轻地、温柔地拍着汜公主的背,疼惜道,“汜儿......如今你要出嫁南惑,可是南惑并不太平。你万事小心,能忍则忍,待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林销......”汜公主抬起头,盈盈的泪光在她眼里打转,她突然倔强地问,“你为何要让我去南惑?” “什么?!”林销大惊,“当初不是汜儿你自己想去南惑吗?” 汜公主闻言呆愣了半晌,苦涩道,“原来真的不是你......原来真的是皇兄他......欺骗了我......” 林销道,“朝堂之上商议此事的时候,我已经尽量往别的公主处去引,但天子似乎在此事上另有主意。于是等到下朝,天子召我到偏殿议事,道出原由。原来是公主你自己请命想嫁去南惑。而恰好那时候公主发现我的女子身份,我以为公主想要逃离京畿不想见我,于是便不再多说。自那之后,我也离开了京畿......” 汜公主冷冷笑道,“你可知道你离开京畿之后,京都之内关于出嫁之事有怎样的说法?京内盛传,要我嫁去南惑,是你林销的建议......你又可曾知道,当我听说是你亲口所荐由我去南惑和亲,我......” 林销一震,身形晃动了一下,“这......这不可能!”她垂眸细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变得锐利,咬牙道,“是你皇兄!是他......” 汜公主的脸上落下两道清泪,“林销,我们都被皇兄欺骗了......” 第035章 林销阖上房门,停在门外仰望夜空良久。唇上嘴角的位置有点破损,留下像是被谁撕咬过的一个红痕。她独自在留这片晦暗的走廊里,唇上的血色带着点妖冶的朱红。 她抬手摸了摸唇上伤口,“嘶——”地一声倒抽一口凉气。想了想,曾听说过锅底灰能够止血,便抬步准备往伙房去,她不想等会儿见到阮希希还是这般模样。却不想只走了几步,便听见院子里有男女在对话。 “阮姑娘,我......我其实喜欢你......” 什么? 林销循着声探首瞧去,却见阮希希正与缪俊纠缠。缪俊的脸憋得通红,与他那高大威猛的形象格格不入,他正与阮希希面对着面站着。以林销的角度只能看得见缪俊的脸上表情,却不能看见阮希希的。 那个丫头......会拒绝他吗? 阮希希的声音微微弱弱地传来,“缪大人,想必您也知道我是林大人挑选中的,将来要入宫侍奉天子。您是堂堂护城卫,我们根本不可能......” 缪俊诚恳道,“若是阮姑娘答应我,我就带阮姑娘远走高飞。阮姑娘,天子是个疯狂暴戾、喜怒无常之人。我曾经亲自送过几个女子入宫,无一有好下场。我不想你也变成这样,白白丢掉你的性命。即便你今日能够侥幸留下性命,保不准明日就会身首异处,至于成为天子的宠妃,那更是难上加难。” 他抬了抬眼,执着阮希希的双手,眼神真挚道,“至于我的护城卫指挥使职位,我缪俊甘愿为姑娘舍弃,只要姑娘应我一句话,肯与我远走高飞......” 林销偷听了半晌,原本觉得缪俊想从自己手里夺走阮希希实在太过可笑。但直到听见这段话从缪俊口中说出,一向平稳的心不由得跳了跳,隐隐有些慌乱。 缪俊肯为只见一面的阮希希付出多年攀爬才达到的护城卫指挥使的位置,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的确是最大的诚意。护城卫指挥使掌管京畿一万护城卫,虽然人数不多,但在京畿重地,手头上拥有一万装备精良的人马,无疑是渴求权利的臣子争相讨好的对象。 缪俊这一句承诺,等于抛弃了以往得来不易的地位、身份与荣耀。而且,他日后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躲躲藏藏、永无出头之日的日子。 这世上很多女子一辈子都在追求一场矢志不渝、赴汤蹈火的爱情。但大多数并没有这个机会,她们或者被父母定下婚事,或者追随了一个负心薄幸之人,难有随其心意之人出现。 像缪俊这般肯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付出一切的,实数罕见。 或许,阮希希会因此心软、动心?她会选择缪俊,跟着他山高水远吗? 林销心里隐隐不安。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若换做是她,断然不会舍弃一切只选择阮希希。若是她,还会像当初在南惑郡主丁荍面前一样,通过舍弃阮希希来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 阮希希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很高兴在这样的时候还有缪大人站出来,说要带我走......” 林销心头一颤,将视线牢牢钉在阮希希的背影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头。 难道她真的要答应缪俊? 缪俊的眼神亮了亮,大喜道,“这么说,阮姑娘你答应了?” 阮希希却摇了摇头,轻揉婉转道,“缪大人,恕希希不能答应您,拂了您的好意。” 缪俊如遭雷击,“为......为什么?!难道你真的想入宫伺候疯帝?” “缪大人,试问我跟了您逃跑,能跑到何处去?是否会过着朝不保夕、四处逃亡的生活?” “这——” 阮希希温柔地笑,“浮华乱世,我只想随遇而安,并不想奔波劳碌,更不想殃及他人......”她的声音既缓且柔,像是春雨淅淅沥沥,暖人心扉,在安抚着缪俊此时有些迷乱的心,“缪大人,您再仔细想想,肯定能想通的。今晚你所提之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我们就当从未有过这番谈话,于你于我都好。” 阮希希说罢转身,丢下缪俊往走廊中去。 缪俊站在后头,捏紧了拳头,狠狠砸在了石桌之上。石桌震动,裂开了一道细缝。而缪俊的骨节变得青紫,慢慢地渗出一些血来。 阮希希说的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还有林销这个奸臣。若是发现他手里的人逃了,必然会恼羞成怒,不计一切代价地去寻。到时候只怕自己和阮希希都会没有好下场。 走廊静谧。 阮希希往前缓行了几步,在一根柱子前停下,留了片刻,轻喟一声。然后伸出左手摊开,笑吟吟道,“林狐狸,你躲着听戏,我可是要收费的,将钱拿来。” 林销抱臂而出,笑着拍了下阮希希的手心,道,“收什么费?你们明明在太守府的院子里‘大摇大摆’地在谈话,我也是太守府的客人,也是‘大摇大摆’地站在这里赏月,谁也不碍着谁。若真是要较真,我恐怕还要追究你gou引男子的罪责。” “这就是林大人冤枉小女子了,小女子不曾gou引男子,而是那男子在企图引you小女子……”阮希希扭头见她出来,盯着她的嘴角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皱眉,又怪声怪气道,“我刚听说你去看公主了,公主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林销循着她的视线知道在瞧自己嘴角,躲了躲道,“公主只是皮外伤,又有御医和宫女在身边,有一堆人服侍着,没有什么大事。” “哦,是这样。”阮希希见她躲躲闪闪,心下不悦。背着手抛下林销,自顾自往前走去。心里胡思乱想着从殷行露那里听来的话。 林销是天子的娈童?为何我从她的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娈童的痕迹?除了背上的月牙伤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显示她与天子的这一层关系? 退一万步来说,倘若林销真的是所谓的娈童,那么天子必然知道她的女子身份,若是知道她是女子,为何不养在后宫,反而放她出来做了朝臣?还吩咐她四处替天子搜罗美女?难道天子真的疯狂到不会吃醋吗? 林销快步追上阮希希,却见她脸色阴霾,郁郁寡欢,不由得奇怪。以往按阮希希个性,有什么事情都会藏在心里,不会轻易表露,但此番却是一览无遗,难道那缪俊的一番肺腑之言,难道就真的令她如此心烦意乱? “林销!”阮希希娇喝一声,停了下来,一双杏眼紧紧盯着林销。 “嗯?”林销也停下来,陪她站着。 阮希希怔怔地瞧着林销好一阵,又“啊!”地叫了一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林销猝不及防地见到她陷入狂乱和自我折腾的过程中,依旧不明所以。 “薄皮柿子,你中了什么毒?”林销问。 阮希希哼了一声,忽地将脸凑近林销,林销退后,靠在了墙壁上。阮希希伸手按在林销右侧墙壁,将她困在里面。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质问道,“林销,你的嘴唇是怎么回事?为何破了?” 林销见她这么近距离地贴着自己,气息微乱,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我……我自己咬的……” “自己也能咬成这样?”阮希希伸出左手,指端按在林销的嘴唇伤口之上,蹙起眉偏着头困惑,“你为何咬你自己?” 林销只觉得她的手指温热,张开嘴,便不小心舔到了她的指端。 “我……” “啊呀……” 阮希希抽回手,背在身后。挺直身体,表情紧紧绷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却依旧与林销近在咫尺。 林销脸上微愠,“我先……先回去休息了,明日一早要随着公主銮驾出崎东府。 你…….你也早点回房准备准备,打点好行装。若是起得早还可以去定一些糕点带着路上食用……” “嗯。”阮希希背在后头的手还有些滑腻的感觉,顺便就衣裳擦了擦,但总是觉得擦不干净。于是打算回去好好用皂角洗一洗。 一只狡猾狐狸的口水,不知道有没有毒? “等等——”阮希希喊住刚要走的林销,“为何我们要跟公主一起上路?公主不是出嫁去南惑吗,我们这样跟着,是否不妥?” 林销解释道,“公主去南惑要经过安阳府和南葛府,与我们南下的路径相同。” “你要去安阳府?”阮希希问。 若是记得不错,武林大会正好就在这几日开幕。到时候安阳府卧虎藏龙,想必会有不少隐匿多年的大侠、女侠出现。 林销回首望着她道,“嗯,公主嫁去南惑,会途径安阳府到达南葛府在与那南惑使节交接。我身边的十二卫已经荡然无存,公主去了南葛之后,这护城卫便会空闲出来。本来他们该即刻回京畿之地述职,但我已经上表了天子,请求将这队护城卫派给我。所以与公主同行,我们的安全便不成问题。” 阮希希听她提了多次公主,便觉得心里闷闷的。安阳府本不在林销的计划之内,她刻意绕去安阳,恐怕是为了汜公主。 林销见她神色有异,蹙了蹙眉,“安阳府近日来会召开武林大会,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以你的个性,既已夺了一枚风源令,难道不想参加武林大会,见识下群雄俊杰?” 阮希希听她此言,竟是为了自己设想,顿时眼眸盏亮,满怀希冀道,“真的?!” “真的,不会有假。”林销微笑答。 见阮希希快乐地往前单脚跳着,处在阴暗里的林销却是忽而地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至极的笑容。 “阮希希,这一路上只得了你一个,恐怕不好向天子交差。以往选取的都是一些大家闺秀,经你之后,我借由这举办武林盛事之际,挑选几个江湖之中的美貌女子,废了她们的武功,送入宫去供天子赏玩。天子见了,必然欣喜……” 第036章 直到日上三竿,公主的出嫁銮驾才浩浩荡荡地出了崎东府。 林销与阮希希一人一马,随驾而行。缪俊在銮驾之前开道,骑着高头大马,灰底长衫打底,外罩银色铠甲,腰挎大刀,头戴银色白羽头盔,威风凛凛。 林销与阮希希并排骑着,见阮希希一路上沉闷不语的样子,忍不住挑衅,“某人是不是因为拒绝了缪俊的告白,后悔了一夜?你的脸色这样差,郁闷二字都差点写在你的脑门之上了。” 阮希希瞪了她一眼,道,“我才不是因为这件事觉得后悔呢!” 林销挑眉装作不经意,“那你是为了什么郁郁寡欢?” “我......”阮希希瞧着她,虽然骑着的是一匹乖顺温和的马匹,但毕竟不如轿子,脚上需要时不时地使力。她的脚踝曾受过伤,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如今若是稍一用力便会觉得一阵一阵抽疼。只分神说话的这一会儿,她又不经意扯动了伤口,疼的倒抽凉气,伏在马背上好一阵不说话。 林销注意到她的别扭,蹙了蹙眉。往前望着公主的銮驾,眉梢一动,抛下阮希希打马往前朝着銮驾旁边赶去。 缪俊虽然走在最前,却一直往后瞧。周围的护城卫觉得很奇怪,以往缪指挥使虽然也会注意后方动静,但不会像今日这样频繁。几番循着缪俊的视线瞧去,眼神好的护城卫有些明白了,缪俊看的不是汜公主的銮驾,而是一直注视着跟随在林销身边的那位漂亮的阮姑娘。 但可惜那位姑娘美则美矣,最终却是天子的女人。她将来要入宫供天子享用,像缪俊这种人,若是敢动心思,那便是自取灭亡。 众人纷纷感到惋惜,有人低声对缪俊劝告,缪俊听了,只是摇头沉默。但部下劝告也是好意,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要连累诸多人。况且阮希希昨日已经言明,更是苦口婆心劝解自己冷静。缪俊于是铁下心,打算不再与阮希希作诸多的牵扯。 但此时缪俊又见林销走开,而阮希希似乎面色痛苦,犹豫了片刻,还是调转方向往后行了几步,穿过林销的身侧,与阮希希并排行着。 林销余光瞅见白色影子从自己身边走过,眸色微微一动。 “阮姑娘,你的脚伤不宜长期骑马,不如你到后头与公主的随行侍从一同坐马车?我虽然官职不高,但可以为姑娘安排此事。” 阮希希在他冲着自己来的时候便在心里嘀咕,盼望他掉转回去,可偏偏事不遂人愿,缪俊还是来到了她的面前。人家这样关心自己,阮希希也不能冷脸对人,于是微笑着回应。 “多谢缪大人好意,但马车里憋闷,还是外面舒爽凉快。我的右脚只要不使力气,都还能坚持一阵。” “但你这样......”缪俊皱眉道,“或者我给你叫一个人来替你牵马。” 阮希希觉得周围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瞧着自己,不再犹豫,干脆利索地拒绝道,“缪大人,我这样骑马挺好,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缪大人请回。” 缪俊被泼了一盆凉水,只觉得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脸色黯了下去。又瞅见四周的人果然在盯着自己和阮希希,便打算要走,却不想迎面来了一人。 “是啊,她这样骑着马挺好的,她爱折腾是她的事情,不需要缪大人费心。”林销的声音从前头冷冷传来。 缪俊见是他,褐色的眼眸中卷起了一层浓重的黑雾,略微局促地拱手示意,随后告辞而去。 林销嘲讽道,“这位缪大人原来欺软怕硬。” 阮希希不觉得她这样在背地里评价别人光彩,话里也带着刺道,“纵然是这样,但人家好歹也在关心我,不像某些人......” 林销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道,“走吧,我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去公主的马车前坐着,车夫的边上还有一个空位。铺了软垫,比你这样带伤骑马强,更比一般的马车舒坦。” 阮希希惊喜,“你方才是为我去请示公主了?” “嗯,”林销道,“不过,你明明出身平凡,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些娇惯的毛病?会不会还隐瞒了我什么?比如说,你也是名门望族?” “我才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呢,我平时也不是这么麻烦,只不过脚踝受了伤,不能骑马。”阮希希一顿,顺口问,“你方才说了‘也’是名门望族,莫非林大人本来出身一个名门望族?” 林销之恶名从三年前当今天子继位开始传遍整个大晋,但从没有人知道奸臣林销的来历。这么多年来,也从没有与林销相识之人前来投靠林销,更没有亲眷。她就像是石头里崩出来的一般,凭空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之中。仗着天子的袒护,叱咤朝堂,为所欲为。 林销闻言,眼眸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转开话题道,“你还不去公主的马车上?”见阮希希还在盯着她瞧,林销勾起嘴角暧昧地笑,“然则你想与我同乘一骑?若是如此,我不介意。” “不行!”阮希希冲林销吐了吐舌头,打马冲到了公主銮驾边上,与那车夫交谈了几句,那车夫就放缓了马车速度,等阮希希停马上了车子,这才重新行进。 一大队人马带着汜公主丰厚的嫁妆,慢慢地走在夕阳洒下余晖的褐色土地上。 阮希希托腮盯着夕阳瞧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却见林销忽地出现在马车一侧,侧对着夕阳余晖,地上的影子拉地老长。阮希希微眯了眯眼睛,只觉得林销的身上仿佛拢了一圈金色的光芒,既刺眼,又耀眼,可能明知道会有损视力,却忍不住想要多瞧几眼。 林销,到何时我才会鼓起勇气问你,究竟你的过往,有怎样的遭遇? 马车的门帘微飘,汜公主偶尔能从缝隙里看见外头阮希希的影子。瞧见她的背影,汜公主平静无痕的目光里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嫉妒。 这一次与林销在崎东府遇见,除了巧合之外,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直到见到了林销,她发觉林销与从前相比似乎变化了许多。若是一个人的性格改变,必定有其原由。汜公主从见到阮希希的第一眼开始,就明白了,她,应该就是林销发生变化的那个原由。 自林销入宫以来,何曾轻视过自己。她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便是自己。但如今她对阮希希,怕是起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别样的心思。 “公主,该用晚膳了。”年儿道,见汜公主颔首,便钻出去弯腰吩咐道,“传令下去,停下休息用膳。一个时辰后继续上路,务必在天色彻底黑之前赶到安阳府。” “是。” 他们正原地休息,缪俊嘴里咬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远方。即使专门有护城卫负责瞭望,但他还是尽忠职守地做着分内之事。 忽见远方侧道上有一道烟尘滚起,缪俊将最后一点干粮塞入口中咀嚼。浓眉皱起,叫来一个护城卫指着那烟尘泛起的地方道,“你速去看看,是什么人。” 那护城卫领命而去。 不过一会儿,又见护城卫回来禀报,“禀大人,只是一个青年人驾着一辆马车,马车之内坐着一位姑娘,他们是赶来拜访亲戚的,看样子并无异常。” 缪俊已然看见那架马车,赶车的确是一个青年,穿着绸面束袖长裳,玉面修长,发髻束于玉冠之内,插着长簪。手中的马鞭抽着,很是娴熟。 马车走在并不平坦的小道上,远远避开了宽敞整齐的官道。忽然碰到一个凸起的石块,车轮滚过,车身略一倾斜,眼见着马车就要往一侧倒去,却见着青年人从驾车位置飞身而起,双手撑住马车车身,硬是将倾斜的马车顶了回去。 青年人随手拍掉衣裳之上的灰尘,扭头朝着这边瞧来,目光阴沉而森冷,带着一股凌傲然傲气。 缪俊瞧见了这一幕,询视着他的身量与目光,觉得他身手不俗,内力浑厚,是少有的青年才俊,绝非如他所言,只是一个寻常探亲之人。 青年人施展轻功,追上了马车,翩然落于马车之前,重新执着双股马鞭,嘴中呵了一声“驾——”。那马车不减速度,继续在小道上行驶起来。 缪俊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地穿过,按在腰间长刀上的手也逐渐松开。青年人远离官道,刻意与汜公主的车马远离。想必是想避开麻烦,不与官场中人打交道。 阮希希和林销正在吃着特意从崎东府带来的精致糕点,盘膝坐在铺了垫子的地上,阮希希肚子饿,吃了许多。林销背对着官道,却见阮希希盯着自己背后的一个地方停了一瞬。 林销略感疑惑,扭头也瞧了一眼,但见一个寻常马车从身后平缓而过,驾车的是一个白衣青年,他的身侧座下放着一柄长剑。 车窗帘布微微掀起,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个女子的侧颜。 林销见到她的脸,眸色微变。 是她?! 第037章 安阳府在大晋西南,民风淳朴,位于盆地,到了秋冬之际往往会有瘴气迷雾笼罩。 林销与阮希希等人来的时候,正是春末夏初,瘴气最弱。但即便如此,林销还是找了一块绢布,让阮希希将面貌蒙上。又拿了一个斗笠,强行罩上。 入了安阳府,阮希希觉得处处新奇,眼珠子不断转着四处去瞧。林销一路陪着她,不少给她解释地方民俗往事。阮希希乍听只觉得林销只是恰好路过这些地方,听说过这些传说罢了。但后来打算随意考校林销,杀一杀她那得意洋洋、无所不知的锐气,却不想怎的也问不住她。于是阮希希就问林销,是否之前问的地方她都曾去过? 林销悠悠地答,“有些地方去过,有些没有去过。我之所以知道地方民俗传言,是因为读过这些地方的地方志,并且全都记下了。” 主干街道上,有安阳府的士兵整装站在两侧,偶有一队十人的巡逻兵被兵长带着四处巡逻。 林销觑着四周来来往往的兵,笑道,“这一回不但武林大会即将在安阳召开,连汜公主的出嫁队伍都来凑热闹,若我是安阳太守,有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就在眼前,恐怕早就请辞不干了。” “缩头乌龟。”阮希希道,“身为地方太守,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若连‘父母’都逃了,这地方的秩序还能不乱吗?” 林销冷哼一声,“我本就是如此,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缪俊插口道,“阮姑娘,你有所不知。林大人说的话可能是对的,做安阳府太守恐怕是全天下最不容易的事情。自大晋开创起来,已经换了不下二十位太守,大晋有十个府,别的府的太守至多只轮换了五个……” “这是为何?”阮希希问。 缪俊见她注视着自己,盈盈的一双眼睛漂亮灵动,于是欣喜地答道,“因为安阳府被江湖中人视为武林圣地,他们每年都要聚集在此处召开武林大会,商讨武林大事。江湖分八大门派,其余的小门小派不计其数,更有江湖游侠,喜欢特立独行不受拘束。有这么一批武功高强不受管束之人常来安阳府,这个安阳太守自然不好当。” 阮希希点点头,“原来如此。” 林销看着缪俊在阮希希面前卖弄,嘲讽一笑,道,“想不到缪大人对江湖之事也这么了解。” 缪俊看见她的眼神,觉得有些阴森,便抱拳道,“只是略知一二,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林销森冷地笑,“若不是明知缪大人出身将门世家,林销就差点以为缪大人和安阳武林有所牵扯。” 缪俊背脊一寒,急忙道,“大人明鉴,缪俊身世清白,族谱能够证明。” 若是被林销污蔑与江湖有牵扯,那么按照朝廷向来的规制,自己不但会被免职,还会牵连与自己往来的无辜同僚。 这林销好生奸诈,只是看自己不惯,便要使出如此奸计,企图污蔑自己。看来日后还是远离林销与阮姑娘才是。 阮希希为缪俊解围,“林大人,你好像也对江湖甚为了解,莫非这江湖之中也有你的亲戚?” 林销凌厉地瞪着她,想不到她会为缪俊针对自己。 阮希希一看她的眼神,便暗叫不好。看来这只狐狸吃软不吃硬,自己这样在缪俊面前逼她,相当于抚了她的逆鳞,这只狐狸就要跳脚炸毛了。 于是急忙软了语气娇柔道,“林大人深得天子信任,怎么会与这些江湖人有牵扯。方才是我胡说八道,还请林大人不要怪罪。” 林销冷哼,“今晚罚你不能吃晚膳。” 阮希希面色灰白,“不……不要这么残忍吧……” 林销一扯缰绳,兀自往前走去,再也不理阮希希。 阮希希冲着缪俊吐了吐舌头,“缪大人,我救你一命,你晚上再偷偷给我煮一碗那晚的馄饨,不算过分吧?” 缪俊苦笑点了点头。 阮希希像是想起了什么,叮嘱道,“缪大人,你记得一定要偷偷地,不能再让人发现。” “嗯。” 安阳府没有行宫,当地太守将偌大的太守府都让了出来,自己则举家搬迁到一处酒楼里暂时安置。 年儿替汜公主换了药出来,瞥见林销就在院子里候着,似是在等待公主,便道,“林大人,你要进去见公主吗?” 林销一愣,转过身道,“我只是见这院子里的梨花开了,过来欣赏,无心打搅公主歇息。” 年儿面露不悦,自己家的公主显然为这林销牵肠挂肚,愁眉不展,而这林销却不识抬举,屡次借故推脱不见公主。想公主在京畿是如何高傲尊贵,为他一个佞臣纡尊降贵,他却不领情,实在可气。 年儿气不过,冲到院子里拉住林销的手强行将她带到了公主房门之前,未等林销反应,抬手“咚咚咚——”地连续敲了公主的房门。 林销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在风驰电掣间发生,来不及阻止便听见门内汜公主的声音道,“何人?” 年儿道,“启禀公主,是奴婢年儿。年儿见林大人在门外踟蹰,觉得他有事想要见公主,便斗胆带他来了。” 说罢狠狠一瞥林销,林销苦笑道,“年儿姑娘,小心我也将你献给天子。” 年儿浑身一瑟缩,抽开握住林销的小手,惴惴道,“你敢?!” 林销揉揉手腕,眼中闪着寒光,“我为何不敢。”说罢便是轻佻地一笑,如年儿所言,推门入内。见着汜公主坐在梳妆镜前,上着翠色短襦,下穿一条曳地长裙,妆容精致,眉目有情。 正抬手画眉,从镜中窥视入门而来的林销。 汜公主莞尔一笑,道,“林销,过来为本宫画眉。” 林销滞了一滞,“是。” 铜镜被扭转了角度,侧对着林销与汜公主。林销左手执眉笔,右手托着汜公主的下颚,让她略略抬头对着自己,弯腰接近汜公主的脸,林销的呼吸平稳安静。 汜公主的眼神自林销接近的一刻稍稍变化,带着一点依存的眷恋,在林销凝神细细描绘眉梢的时候,汜公主抬起左手,抚上了林销的右手手肘。 林销手上一顿,即使隔着一层衣裳,还是能够感觉到手肘处,汜公主温热的手掌,在来回婆娑着自己的皮肤。 “汜儿,别这样——”林销沙哑道。 汜公主姣好的眉眼一弯,“怎么,你的脸有些红了,难道你还会动心?” 林销深吸一口气,继续替她专注地画眉,“若我是男子,可能真的会把持不住,但我是女子,你也知道。我以为那一日我对你说的已经足够明白,可是此时此刻,我觉得你还在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汜公主仰头盯着林销的眼睛,微笑道,“林销,我们都知道是皇兄欺骗我们,造成了我们的误会。如今误会已经解开,我们……重新开始吧?” 林销默然一阵,淡淡道,“公主,你可知道你在说着些什么?你仔细想想,你说你喜欢我,究竟是喜欢以前那个以为是男儿之身的林销,还是喜欢如今这个,已经被发现是女子之身的林销?” 汜公主一愣,“我已知你是女子……” 林销摇头叹息,“公主在得知我是女子的时候,曾经挣扎徘徊了很久,甚至还要举剑杀我,可见你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接受我的这个身份。此时公主对我说出这些话,可能是一时冲动,待公主冷静之后或许会有另外的一个答案……” “林销——我——” “公主,你听我的,给你自己几天冷静地思考一下。除了我的身份之外,你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出嫁南惑。你已经被选定为和亲人选,此时若是和我有私情,落到天子耳中,会是如何的结局?”林销动容道,“你说我们的误解是由天子刻意造成的,若是被他得知我们前嫌尽释,误会已经解开,甚至还要双双携手离去,你觉得他会如何想?” 汜公主咬住了下唇,直到下唇被咬破,渗出一点血丝,“皇兄设计让我们互相误解,就是为了让我们彼此厌恶憎恨,若我们携手离去,拆穿他的谎言,就相当于我们同时背叛了他,依照他的个性,恐怕会大开杀戮,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嗯,”林销道,“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我和公主都无法承担天子之怒。” 汜公主垂然苦笑,泪落衣襟,“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林销摇头,重新抬起手,抹去汜公主眼角的泪水,再替她继续画眉,“公主,我只能答应你,在你嫁去南惑之后,我会想办法让天子召回你。” 汜公主泪如雨下,眼眶通红,按住林销的手背,“这就是我的命运么……”垂泣了一阵,林销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关怀的柔软,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抚,林销有一刻嘴唇动了动,却在最终话语即将出口的时候停住了。 过了片刻,林销安静地道,“公主,既然已经到了安阳府,等会儿换一身便装,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嗯,好……”汜公主停住哭泣,站了起来,伸手绕过林销的脖子,盯着她的唇靠了过去。林销望着她还泛着点雾气的浅色瞳孔,心下一软,闭上了眼睛。 唇上温柔碾转,林销能够感受到她的温柔,却在最后即将结束的一刻,又被她轻柔地撕咬了嘴唇。 “你……”林销无奈地按住已经破损的嘴唇,笑道,“怎么那么喜欢咬人?” 汜公主浅浅一笑,“本宫就只爱咬你而已……” 第038章 阮希希收拾好房间,在要出门的时候,特意从摆在桌上的花瓶里抓了一把泥土,蹲在门口沿着直线细细洒了一点在地上。然后才拍拍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绕过角门,穿过小道,阮希希被护城卫挡在了外边。朝着里面踮脚觑了觑,不见林销的影子。 “林大人和公主在一起?”阮希希问。 护城卫拱手冷冷道,“阮姑娘请回。” 阮希希佯装要走,却忽然矮身想要从底下钻过去。两个护城卫一时没有提防,竟然就被她绕了进去。 阮希希正得意之际,却见面前现出了一双男子的长靴。脸色黯了下去,抬首,对上对方炯炯的肃穆眼神,阮希希笑嘻嘻道,“缪大人,我只是和两位兄弟开个玩笑,我绝对不会是刺客。” 缪俊叹息道,“阮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找林大人。” “你找林大人有何要事?” 阮希希起身,觉得缪俊有些话多,像是故意在拖延什么,于是凑过去试探道,“林大人说要带我出去走走,现在时间到了,我想来叫她。” 缪俊皱眉道,“这不太可能,林大人明明陪着……” 阮希希心头似乎被针扎了一下,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林大人是不是和公主在一起?”见缪俊支吾不语,阮希希笃定了几分,“这就对了,林大人说好要我陪着公主一起体验下大晋的风土民情的,只是我身体不适,所以先回去休整,可能他们以为我不去了……” 缪俊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阮希希却笑的灿烂,“缪大人,我想独自出去一趟,若是林大人和公主回来了问起我的去处,就和他们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缪俊道,“阮姑娘,林大人特意叮嘱,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阮希希心里一顿,心里想:林销还是怕我逃?嘴上说道,“明明到了安阳府,却不能出去看看,独自一人留在这府里该有多无趣……缪大人,我只要在林大人回来之前回来就可以了,这样没有人知道,你就答应我好吗?” 见缪俊脸上松动,阮希希心眼上来,走过去苦苦哀求道,“林大人说过,我们的旅途只到这安阳府就结束了。接下来我就要随着林大人一路往北,回到京畿之后便会入宫。到时候,宫墙巍巍,我应该一辈子都无法出来……缪大哥,算我求你一次了,让我出去走一走罢?” 缪俊终是不忍,松口道,“好,我答应你。” “太好了!”阮希希大喜。 “但是——”缪俊道,“我会陪你出去,你需得留在我身边五步之内,若被我发现你想逃跑……” 阮希希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想逃跑的。” 缪俊看着她绝美的脸,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心疼她即将入那巍巍宫墙,从此以色侍君;也同时无奈自己没有那个能耐,能将这如月亮一样皎洁善良的女子带走。 阮希希等了缪俊一同出门,见缪俊换了藏青色的长袍,以发带束发,腰配长刀。眼神刚正坚毅,脸色虽然稍显黝黑了一些,但更添其男儿阳刚气势。 阮希希瞅着缪俊,心头却浮起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想那林狐狸玉面白净,谈吐和缓但言辞犀利。又常穿着缎面锦衣出行,出手挥金如土,动不动就以权压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奸佞之徒。 所谓相由心生,林狐狸似乎打心眼里想当一个奸臣,所以,所有的举止打扮都朝着奸臣这个方向不知不觉靠近…… 但她毕竟是一个女子,而且应当出身世家,为何会摇身一变,隐瞒了身份,变成了大晋的头号佞臣? “阮姑娘,你若再捏,恐怕这冰糖人儿就要完全碎了。”缪俊在一边忍不住道,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在拼命地憋着笑。 阮希希回神一瞧,才觉得指端上黏黏糊糊,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捏了路边的一个糖人许久。那卖糖人的是个白胡子老爷爷,见着阮希希也不像是会赖账之人,便停下手头工夫用那昏花的老眼瞅着这个奇怪的姑娘。 “姑娘,这糖人只能卖你了。”老爷爷拿下糖人,脸上的褶子都皱成了一团,和蔼道,“但是姑娘,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糖人?” 阮希希微微诧异,“这个糖人是?” “是一个京剧脸谱,白面为底,它姓‘林’……”捏糖人的老爷爷道,“我也是随意拿过来捏一套脸谱,刚捏了几个黑脸与红脸的,觉得还差一个白脸,也就捏了这一个,却被姑娘看见了……姑娘,不如你再拿几个武将的脸谱吧,正好对付你手头上的这个……” “其实还有一个白脸的脸谱糖人,只不过先前被一个公子给买走了。” “他买的脸谱是谁?”阮希希问。 “噢,那个脸谱姓‘张’。”老爷爷冲着阮希希单眨了下眼睛,暗示道,“与这姓‘林’的恰好是一大一小两大奸臣……”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对着阮希希手里的那个白色脸谱糖人指指点点。 缪俊心想,若说大晋的奸臣,众人会先想到如今的林销,但在林销之前却还有一个令人咬牙切齿之人,那就是当朝国舅爷,曾经帝后的弟弟——张栋。 面对着老人的嘲笑与指指点点,阮希希一下子捏紧了糖人棒子,微带愠色道,“你们不喜欢,我却很喜欢!”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 我在说些什么?她是奸佞之徒,害了不少人,我怎会…… 缪俊愣在一边,诧异地看着阮希希。阮希希呆住半晌不动,缪俊便来解围,掏出银两一边付给捏糖人的一边对着阮希希道,“阮姑娘,糖人已经买了,我们走吧。” “嗯……”阮希希若有所思,脚步漂浮地往前走。 “阮姑娘,你还是戴上面纱。”缪俊见有越来越多人往这边瞧,便知道是阮希希的绝色样貌又引起了关注。在略略得意的同时,又不免为阮希希的安全担忧。他不想惹麻烦,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阮希希依言蒙上面纱。正抬首的时候,却见远处人群中,有一个青衣青年正陪着一个背影婀娜的年轻女子一同前行。那青年偶尔侧过脸与那女子亲昵交谈,那女子似乎很开心,不避讳人来人往便挽住那青年的手臂。 缪俊循着阮希希望向的方向去,刚看见一个影子,却被阮希希强行拉到一个拐角处,缪俊张口道,“那不是林大人和……” “缪大人,我渴了,我们去茶楼喝口茶吧。” 缪俊点头应下。 二人上了最近的一家茶楼,这间茶楼是一间回字形的建筑,一楼中间空了一个场地,像是一个舞台。在登上二楼沿街的座位的时候,却见到好几个配着武器的江湖人士。 缪俊按了按腰上的刀,旁若无人地引路坐到了窗边位置上,阮希希随之而坐。那几个江湖人见他们没有丝毫关注的意思,而缪俊又是个生面孔,带的阮希希静敬是个女子,便也放松了警惕,继续谈论。 “据说顾大公子已经带着元姑娘回到安阳府了!” “顾大公子外出多时,总算把元姑娘给请回来了。若是元姑娘真的回到了安阳府参加武林大会,那么这场大会必将更加盛大!” “那可不是,八大门派能够再次齐聚一堂,乃是因为元姑娘。若没有元姑娘在,这八大门派掌门怎么会再次聚首?” “哎?听你们描述我觉得这位元姑娘应当年纪不大,为何会有这样的威望?” “这也就是你孤陋寡闻了,你可知道元姑娘是谁?” “是谁呀?” “她是前任武林盟主元逝的女儿!” “原来是元盟主的女儿,怪不得!想当年元盟主如何威猛,武功盖世。更曾经带领着武林人士抗击外敌,与当年的林随林相爷结为莫逆……二人意气风发,被传为当时的佳话……” “元逝的夫人就是风月楼的唐乔木唐姑娘吧?乔木姑娘可是当时闻名的美人,有倾国倾城之貌,心性又恬静如水。元盟主的长相也俊秀,这样一对璧人生出的女儿,长相也应是相当地出众吧?” “据我的表兄所说,他曾在顾大公子回到河广山庄的时候匆匆见过那位元姑娘,的确是风姿过人,他还说他能有幸一睹芳容,此生无憾了!” “真的?那我真的要去看看这位元姑娘究竟是如何的花容月貌…..” “哈哈哈,你们别以为那八大门派的掌门齐聚于此都只是为了元姑娘的样貌……别忘了,元逝手中所掌握的秘密,江湖中传言,都已经落在了元姑娘的手上。元姑娘此番出现,一是为了回归江湖,让大家知道她的存在,见证武林盟主的诞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要将手上的河山图,赠与新任武林盟主。” 缪俊耳朵在听,眼睛却停留在阮希希的脸上,见阮希希面色如常地在喝茶,稍稍心安,觉得方才那一刻的猜想或许都是错的。 “缪……大哥,据说安阳府有很多好吃的菜色,我们今日好不容易出来,全都点一次好吗?” “嗯,好。我请客。” “好,我没带钱,”阮希希吐了吐舌头,撑着下巴扭头望向下方台上,见到一个头上罩着顶脸谱面具,面上画着大花脸,穿着一身戏服的男子站在台上,冲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拱拱手高声道,“诸位,在下的戏班在此马上就要上演一出戏,请诸位稍待片刻!” 第039章 阮希希手里剥着瓜子,将瓜子仁一粒粒叠放在一起。缪俊看得稀奇,问道,“你为什么只剥不吃?” 阮希希笑着将碟子推了过去,“缪大哥,你吃吧。” 缪俊道,“安阳府的戏挺好的,据说经常有戏曲大家到此,今日既然出来了,就先听一场戏吧。” “嗯。” 楼下台上鼓锣已响,一个黑面重装背上插着旗子的武将出场,引来台下一阵喝彩。阮希希看了半晌觉得无趣,扭头往窗外望去,街上早已没了林销与汜公主的踪迹。正在惆怅迷惘之际,却见一抹青衫人影从楼底下大门处一掠而过。阮希希右眼皮子一跳,只道不妙。急忙扒拉着栏杆往楼下望去,果然便见到林销携了汜公主而来。 楼下大堂嘈杂,他们自然不会屈就,势必会往楼上来坐。阮希希急忙回到座上对着缪俊道,“缪大人,林狐......林大人和公主来了,快跑!” 缪俊张望道,“他们若从楼下上来我们此刻下去必当会遇到,既然遇上了,不如就大家同坐一桌,有我陪着解释,林大人不会怪罪。” 阮希希道,“我去小解。” 缪俊刚起身要跟,却又迟疑了一下。阮希希扭头道,“缪大人,该不会连小解你都要跟过来吧?” 缪俊笑,“阮姑娘速去速回。” 阮希希暗道:我才不回来呢!然后拨足狂奔,往前一瞧,却见林销已经自楼梯处露出了半个脑袋,左右一顾,无奈扶着回廊的栏杆,一个利落的翻转,飘然落在回字型长廊的另外一端。却不料脖子一凉,低头瞧去,见到一柄冒着冷冽的光的锐剑架在自己的肩头。 阮希希背脊泛起阵阵凉意,以我的身手,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这是一间被墙割开的独立小单间,里面坐了一位青年公子,青色的长衫,右手正举杯饮茶。姿容隽秀,风采傲然。皓白的手腕从袖中露出,狭长的丹凤眼余光在瞥见突如其来的人影之后掠过一道冷光。左手握着那柄又窄又长的剑,没有一丝抖动。 在坐的还有一位同样蒙着面纱的女子,这女子眉目似乎天生含情,弯弯的眉眼,挽着的发髻齐整干净,正诧异惊奇地望着自己。 “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这就准备离开了。”阮希希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剑,转过头才发现,这间单间的出口正对着自己来的方向,倘若一开门,势必就见到缪俊那一桌。脚步顿了顿,回首厚着脸皮问,“公子,小姐,请问还有别的门吗?” 那青年公子收回剑,冷冰冰道,“没有。” 女子的眼睛扫过青年公子与阮希希的脸,眸色沉了沉道,“只有这道门能出去,姑娘为何从那边翻身过来?莫非是在躲什么人?” 阮希希再次站在栏杆边上,往下一望,还好不算太高。现在众人都在欣赏台上的那出戏,若自己攀着这垂下的绢布滑下去,或许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查。 于是打定主意,对着单间里的二人拱手致意道,“此番危急多谢二位不予计较,若是来日有缘,我们再次相见的时候我再与二位解释今日之事。” 女子拦道,“哎——”却见阮希希已经挽着绢布落下。扭头问那青年公子,“顾公子,你认识这位姑娘?” 顾公子漠然地摇头,“不认识。” 女子娇笑道,“那就奇怪了,我本以为河广山庄的顾磊顾大公子待人处事皆冷酷无情,如今在安阳府遇上这么一回事,你居然没有逼问那姑娘的来历去处,这与你以往的作风不太相符。” 顾磊瞥她一眼,寒光冷冽彻骨。 女子一对上他的眼睛,便觉得惧怕,心里越发笃定顾磊与这姑娘认识,但又不敢继续追问,若是惹怒了顾磊,就等于得罪了河广山庄,没有河广山庄撑腰自己如何还能去这武林大会?不去武林大会,就无法获得身为武林盟主元逝之女的身份所带来的地位。那么凭借这块自末春府郊外小河边捡到的玉佩所带来的改变命运的机会,就会眼睁睁地失去。 “你不想回答我就不问了,但顾大公子仪表堂堂,又是河广山庄的少庄主,前途无量。武林之中不知道已经俘获了多少少女的心,求着想要嫁给顾大公子呢。就连我们风月楼的姑娘,都曾听说过顾公子的威名......”她一边说着,一边柔若无骨地攀在顾磊的肩上,手绕过顾磊的脖子,像是水蛇一般紧紧贴着他。 你顾磊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男子。我就不信以我的美貌,还不能让你动摇半分?! 顾磊冷然地觑着她,眼里不带一丝温度,“谢小娆,我说过很多次,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提风月楼三个字。” 谢小娆眸色一黯,纤细的手指婆娑着薄薄的杯口道,“知道了。” 阮希希成功躲开了林销,仔细回想方才见了一面的顾磊,忍不住发笑。因为小时候的顾磊绝对没有现在的俊俏苗条,他小时候是一个十足的小胖墩,胖乎乎的像是一个肉球,以至于完全分不清他的五官具体如何。总是喜欢跟在自己身后,有一回被自己踹下了小溪弄湿了衣裳也不敢和古叔叔说。 想不到长大了竟然变得这样俊俏,古叔叔一定非常高兴吧。 她走出了茶楼,一时间变得茫然无措。如今林销和缪俊都不在,她又恢复了自由之身。可这自由终归不算真正的自由,心有重石压着,叫她三年来不能顺畅呼吸,有时候真觉得,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切,她想尽快结束。 “希希——”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阮希希回首,见到方才在茶楼里瞧见的台上的那个大花脸,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噗嗤一笑道,“古叔叔,别来无恙。” 古锦培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能认出来,那臭小子见着我还发愣,差点要与我动手。养儿子终归不如养一个乖巧的女儿啊......” 阮希希眼眶里涌上了热泪,见小巷子无人,便扑入到古锦培的怀中,撒娇道,“古叔叔,让我抱一会儿歇一会儿,我累了......” 古锦培疼爱地抚摸她的头发,“丫头,你受苦了。” 阮希希借着古锦培的衣裳蹭去眼角泪珠,抬起头强扯起一个笑,“古叔叔,武林大会的事情可安置妥当了?” “我办事,丫头尽管放心。”古锦培沉吟道,“只是......他的祭日就在这几天,你要何时去祭拜他?我派人去接应你。” “不必了古叔叔,祭拜的事情我自己会安排,人应当越少越好,我一个人行动比较方便。” “林销最近有什么动静?” “她接了汜公主回来,可能是怕有危险,一直借着汜公主的护城卫之力保护。” 古锦培皱眉,“你想清楚了?引林销入局,这一步若是踏出去,可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阮希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股执拗劲儿,“嗯,我不会反悔。” 林销走上楼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在角落里的缪俊,忍不住向四周寻觅阮希希的影子,但是阮希希并不在此。林销绷紧的心有些寂然,原本眼中亮起的光彩瞬间就灰暗下去。 她不在。 是逃了,还是会回来? 林销落座,张望窗外,并没有主动去问起缪俊关于阮希希的去向。她原本就想借着今日之事给阮希希一个选择的机会。她知道单凭一个缪俊,是无法阻止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 看着桌上一碟剥好的瓜子仁,林销呆了呆,伸手去捡起一颗吃了。缪俊瞅他脸色,便知道她此时心情不佳。阮希希显而易见是逃了,缪俊虽然有机会去抓她,但碍于内心情愫,想着放阮希希一马,有什么后果便由自己承担。但林销迟迟不提此事,缪俊也不敢贸然开口。 林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好的东西,放在桌前展开。缪俊一见,惊诧不已,暗道:这不就是之前那老头子捏的另一个白面糖人吗,原来是被林销买了去。 转念一想,林销既然买了这个白面糖人,想必也看见了另外一个。但依照这奸臣的性子居然没有砸了人家的铺子,实在古怪! 汜公主一直安静地陪着林销,静静地饮茶。林销的想法她也猜到了几分,既带了她出门,又只留缪俊看着阮希希,是想给阮希希一个逃跑的机会。 以往的林销,可从不会给看上的人这种机会。 那些离乡背井,或者是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哪一个曾经让这个铁石心肠之人有过丝毫的动摇?在林销的心目中,唯有天子才是她能够依仗和依赖之人。这些女子,便是她效忠天子的方式。 “下雨了。”林销忽然道,碟子里的瓜子仁剩下三四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不算大,也不小。林销的眸子望着街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眼里的光芒也在一点点消失。 汜公主看着她的侧脸,总觉得从林销的脸上,她看出了一些外人不容易察觉的哀伤。 回想起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林销都会显得特别难过和柔弱。有几天,她甚至还会单独躲起来不见人,等她肯再见面的时候,从她脸上瞧见的,是满脸的泪痕与憔悴的面貌。 台上的戏已演了一场,林销站起来抖抖衣裳道,“这里没有美人,我们换个地方吧。” 下楼的时候,林销的脚步忽然停滞在了楼梯口,后面的汜公主与缪俊也同时停了下来。林销瞧着站在一群人的后头,抱臂靠在柱子上的一个俏丽人影,一时间,欣喜、痛苦、隐忍、挣扎的表情同时浮现在她的脸上,心绪错杂无比。 那个俏丽的人影正在打哈欠,余暇瞥见站在楼梯上的林销。眼里乍现亮光,绕过人群朝着林销走去。与此同时,林销也抛下了汜公主与缪俊朝着她走去。 二人终于在侧边走廊之下相见,林销冷笑道,“阮希希,你居然敢与缪俊私逃出府,该当何罪?” 阮希希哼了一声道,“林销,你居然敢带公主私自出府,又该当何罪?” 林销见着她眉毛挑起,双眸圆圆地瞪着自己的样子,心里某些地方变得柔软,暗道:她肯再回来便好了,我还要强求什么?她既已回来,便按回来的方法去应对。 于是强拉住阮希希的手腕,将她往前带,阮希希不肯,拼命挣扎着却不敢用真力,怕伤了林销。“林狐狸,你带我去哪里,我不去!” 林销道,“上楼,听戏。” “那关我什么事儿,我要回去!” “不行。” “为什么?” 林销顿了一顿,回首邪邪地笑,“你走了谁给我剥瓜子?” 第040章 阮希希被林销强行拉到桌子边,在座的两个人都抬起头盯着她。 汜公主的目光有些寂然,暂时看不出什么心思。缪俊的状态可是一览无遗,很惊诧阮希希不但回来了,而且是跟着林销回来的。 “坐下。”林销淡淡道,按住阮希希的双肩,将一叠新上来的瓜子推到阮希希的面前,“开始剥吧。” 林销的嘴角勾起笑容,心情似乎格外舒畅。 阮希希板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不紧不慢地真的剥起瓜子来。 楼下锣鼓声响,林销扭过头道,“看来下一场戏就要开始了,阮希希,你抓紧一点,我看戏的时候没有瓜子可不行。” 阮希希一边干活一边嘀咕,“死狐狸,臭狐狸!” 又上了一些小菜,汜公主替林销夹菜,“林大人,先吃一些小菜暖胃。” 林销答,“谢公主。”余光骄傲地觑了下阮希希,但阮希希却完全没有反应。这让林销很是不开心。 汜公主微笑,眼光若有似无地从阮希希的脸上扫过,“既然便服出行,你还是叫我汜儿为好。这样缪大人的负担也会少一些。” 缪俊忽然被点到名,正襟危坐,拱手道,“公主所言甚是,不过此处龙蛇混杂,有不少身手高强的江湖人士,单凭缪俊一人恐怕无法完全护住二位周全,所以公主与林大人还是应当早些回去。” 汜公主嫣然笑道,“只要林大人不惹麻烦,我们就会安然无恙。” 林销点点头,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见台上出了几个旦角,兴致盎然地听着。 接下来的时间,汜公主偶尔与林销聊着京畿中发生的一些往事,话题集中在皇宫内的奢侈与朝中众位大臣的内院,而这些事情阮希希统统插不上嘴,她只能当个隐形人。 缪俊看着阮希希埋首剥瓜子的样子,又瞧着汜公主与林销畅聊的模样,心里觉得替阮希希觉得揪得慌。 那二人明显不将阮希希放在眼中,故意气她。 过了半晌,林销托腮凝望一处,手拿着一根筷子忽地敲击杯子,清脆一声过后,她见阮希希已经抬起头来,便道,“这回恐怕要被公主不幸言中,如今我真要惹个麻烦。”她将筷子朝着一个方向遥遥一指,“你们看她怎么样?” 众人循着她所指方向望去,看见的是舞台的边缘角落,一个正弹着琵琶的蓝衫女子。剥琴的手指纤细灵活,按弦优雅舒畅。她的脸孔,会叫人一见便生好感。 阮希希凝神瞧了那女子半晌,“她是个瞎子?” 汜公主正也凝眸细瞧,旁边的缪俊已然出声,“那位姑娘的眼睛生的美丽,却没有灵动光彩,的确是个瞎子。” 汜公主道,“这姑娘既然是个盲女,便没有机会入宫了。” 林销摇头,“不,公主,我觉得天子会喜欢她。虽然她的眼睛瞎了,但琴艺不错。眼睛瞎有眼睛瞎的好处,总比有些人眼不盲却心盲来要好。以前曾送过几个蠢货入宫,没几天就……”林销顿了一顿,睨了阮希希一眼,才继续道,“就被打发了……你们仔细听,这个盲女弹琵琶这般好,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天子见了,说不定会非常喜欢。” 汜公主颔首,“林大人说的不错,这女子虽然眼盲,但正因为她看不见,所以表情神态显得恬静淡然,皇兄有可能会喜欢她。” 阮希希闷不啃声半晌,此时却忽然起身,“我去......小解。” 缪俊奇怪,“又去?” 阮希希瞪了他一眼,缪俊苦笑。 林销此时也不怕她跑了,听之任之。 却见汜公主望着阮希希的背影,总觉得她此时离开必定有事隐瞒。 台上的盲女歇了一阵,正重新缠绕指端上的布条,这时候却感觉有人在底下轻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她愣了愣,又听有人正在压低声音说,“快走,否则你要惹麻烦了。” 盲女怔住片刻,谦和温顺道,“多谢姑娘好意提醒。”说着竟然就真的收拾起琵琶准备离开。 那前来告知此事的人自然就是阮希希了,阮希希见到这盲女如此敏捷地收拾琵琶,且不问自己来历和让她跑的缘由她便依言跑了,不免在心里对她生出几分钦佩。抬头又见盲女四处在摸索她的拄杖,瞅见那拄杖就在自己手边,便顺手将拄杖放到她的手中。 “给——” “谢谢。”盲女道,顺手摸上了阮希希的手掌,阮希希来不及抽回,就觉得这盲女在自己手背手心上摸来摸去,阮希希只觉得她没有恶意,便由着她翻来覆去地捏着。 “你会摸骨?” “嗯,”盲女道,“姑娘命途多舛,生来衣食无忧,但可惜中遭变故……” 阮希希眼珠子一转,道,“不必算我前程,我只想知道我的姻缘。”说罢脸上竟是一红,幸亏面前这女子看不见,否则阮希希真想落荒而逃。 盲女噗嗤一笑,仔细摸了摸她的手,道,“姑娘的姻缘......虽然坎坷,但似乎命有良缘注定,对方必定是您少时玩伴……” 阮希希心里咯噔一声,少时玩伴?难道是顾磊? 盲女匆忙离去,留下阮希希一人独自怅然。 汜公主见到这一幕,对着林销说,“林大人,阮姑娘要放人跑了,你也不管管?” 林销往嘴里丢了几粒瓜子仁,瞅了下缪俊,“回去后派人打听这个盲女,我需要知道她住在何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既在此弹奏,必定有人认识。” 缪俊点头应是。 阮希希在楼下呆了一阵,又见古锦培上台唱戏,不禁眉开眼笑。古叔叔这些年真是越发多才多艺,不但会杀猪,现在甚至还懂唱戏。若是被人知道在末春府郊外杀猪之人的真正身份乃是堂堂河广山庄的庄主顾锦,不知道该如何作想? 阮希希在楼下晃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上楼,一见林销正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阮希希就想起方才那盲女的一通话,使得面对林销的她心里很不自在。 林销道,“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菜都上齐了,我们也都快吃完了,你若不嫌弃就继续将就点吃剩下的吧。” 阮希希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愤恨道,“你不是狐狸,你是猪!” 汜公主与缪俊嗔目结舌。这等于将他们二人都骂了。 林销不怒反笑,“你不吃我们可就都走了?” 阮希希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乖乖地顺从了。 这时邻桌的江湖人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其中一个道,“你们知不知道玉衡派的张山武死了,连风源令都丢了?” “知道呀,这事儿都传开了,据说是狗官林销干的!” 阮希希的耳朵动了动,瞅着林销,林销一脸无所谓,但显然也是听见了。 那群人继续说道,“还有苍翠山的匡少侠与甘棠,也遭了林销的毒手,匡少侠死了,而这甘棠原本貌美如花,如今却被毁了容......” 什么?! 阮希希与林销震惊地面面相觑,阮希希分明记得,他们当初只是点了匡泽与甘棠的穴道,根本没有对匡泽与甘棠下毒手! “据说青山派隐匿许久的殷七剑殷女侠,也没能逃脱厄运,衣衫不整地惨死在崎东府十里外的无名山涧里......” 阮希希瞳孔放大,惊诧无比地望向林销。她在听见这些话的一刻,有些怀疑真是林销动的手。林销当初杀张山武的时候,曾百般折磨过他。那时候的林销心狠手辣,没有一点慈悲心肠。可后来......可后来她不是变了吗?自己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匡泽与甘棠的穴道是自己点的,殷行露与祝柔儿也是自己亲眼看着离开的,如今匡泽和殷行露惨死,真的是林销所为? 林销的眼里也掠过惊诧,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但回神一触及到阮希希质询的视线,林销刚平稳下来的心情又变得烦乱。 阮希希,你这是在怀疑我? 汜公主听罢沉吟道,“缪俊,护送本宫和林大人回府。” 此地过于危险,他们不宜久留。否则若被这群人知道林销身份,恐怕难以活着离开。 缪俊知道如今形势,于是起身打算结账走人。却听见身后有一个浑厚的声音道,“慢着——” 林销等人回头。 但见一个青衣公子矗立后头,手中拿着一个钱袋,冷冷问,“你们谁丢了钱袋?” 他目光如剑,寒冷如冰地直视着林销,仿佛没有别人存在。林销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无端怀有敌意,单是那眼神,就足够暴露他的意向。 林销觉得这种人最没有用处,若是一个刺客在埋伏阶段就暴露了自己的杀意,那么这个刺客肯定不算最好的刺客。 “是我的!”边上一个江湖人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急忙道。 那青衫公子却只冷哼一声,将钱袋丢给他。林销此时才看见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蒙了面纱的女子,乍然想起在进入安阳府之前所见到的那辆马车。 我没看错,果然是她……但她来安阳府作何,与她在一起的这男子又是谁? 林销目光微敛,若是十二卫还在,她定然不会退却,但此时身边唯有缪俊一人而已。 阮希希,汜公主,都不能够受到伤害。 于是林销捏紧了手,淡淡道,“我们走。” 第041章 是夜,夜风微凉。 林销携了一壶酒,宽衣束带,寻到太守府的僻静处,见到一棵大树,思忖片刻,将酒壶绑在腰上,撩起袖子攀爬上树。找到一条枝干,背靠在树干之上,解下酒壶,望着清朗明月,仰头先狠狠灌下一口,苦涩的酒味刺激着干涸的喉咙。一瞬间,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了头晕目眩之感。 父亲临死的时候,见到的应该也是这般的清朗月光...... 三年前,当父亲穷途末路,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来忍住朝当时躲在草丛之中的自己投来最后的关切目光。 而当时的自己,除了躲在草丛里尽量忍住哭泣、手拽着野草瑟瑟发抖之外,别无用处。 父亲,您是否知道,有时候我想,当初您留下我一个人在人世间孤苦无依,还不如让我随您而去;但我明白这是懦弱的表现,您和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人,都不想我这样轻生,这样软弱无能...... 这三年来,我午夜梦回,每每会想起当年您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幕,您趴在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他们却依旧挥舞着沾着血的刀,一刀一刀地劈砍,一刀一刀地将你剁成肉泥,那血水甚至会溅到我的脸上...... 那片泥土里,都是你的血肉,那阵雷雨,都冲刷不掉你的血! 林销苦闷无比,心情郁结,不知不觉多饮了几口酒。有几口酒水沿着她的下颚流下,抬起袖子擦拭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兀自苦笑几声,她屈膝抱着,埋首膝上。此时衣裳单薄,她的肩膀也一样单薄,瘦弱的肩瑟瑟地抖着。 就这么独自一人,孤独地在树上无声地哭着,渐渐地就觉得酒气冲脑,头晕之下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去。她晃了晃脑袋,解下腰带,绕了树枝一圈,将腰带的那一头捆在自己的脚踝上,这才继续饮酒。 她还有事要去做,不能就这么悲惨地落树而死。 父亲的祭日就在这几天,她需要一个人安静地缅怀,谁也不许打扰,谁也不能知道...... 这里原本非常安静,但不多时,小道上传来隐隐约约的沙沙之声。林销醉意盎然,晕晕乎乎地看见一个女子挽着一个篮子走了过来,她一边走一边冲四周打量,小心翼翼、鬼鬼祟祟。 林销揉了揉眼睛,这才瞧清楚了这女子的脸,是阮希希。 林销眉梢一挑,原本每当一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一人躲起来,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躲在安全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不让人发觉。若此时有人闯入打搅,她便会收起孱弱无助的模样,她会竖起心墙不让人靠近。 但见来人是阮希希之后,林销方才还低沉到底的那颗心,好像又缓慢地往上浮动。似乎无论遇到什么事儿,只要能见到阮希希,便会变得舒坦起来。 但是,这么晚了她在这里做什么? 林销好奇地在树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阮希希断不会发现,在她来之前会有一个人藏在她身后的大树上。她见周围无人,便将手中的篮子放下,揭开盖在上面的布,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蜡烛、果干、馒头、肉脯...... 林销闷声笑,难道这丫头大半夜的要在这里偷吃东西?她是多嘴馋,这肚子难道是个无底洞,总也喂不饱吗? 幸亏我家底丰厚,若是一辈子养她,应该也养得起。 阮希希哪里晓得林销的想法,她如今正忙着仔仔细细将这些东西摆好,点上蜡烛,又在地上铺了一块布,双膝跪在那布上,双手合十,先虔诚地叩拜三下。 “先父先母在上,女儿元希希,向你们问好......” 林销心里咯噔一声,元希希?!她竟姓元! 阮希希眼眶有些发红,只听她缓缓地、略带哽咽道,“父亲,母亲,女儿当初离开末春府的时候有些匆忙,未能将父亲母亲的牌位随身带走,但你们放心,顾叔叔已替女儿回去将牌位拿了,如今正供奉在河广山庄内。女儿若得空闲,必当会再去河广山庄祭拜,但如今,也只能这样将就一下了......” 阮希希掏出怀中的风源令,“武林大会将会按时召开,女儿已经拿到一枚风源令,虽然不会按照最初的想法到场,但女儿另有计谋。届时八大门派齐聚,他们会选出一个新的武林盟主来代替父亲。无论武林盟主是谁,若他想要这倾城的财富,就必须答应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阮希希忽地正色,一字一顿道,“就是替你们报仇。” “女儿很后悔以前没有跟着你们好好学习武艺,否则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眼看着双亲被问罪斩首,我却只能躲在人群里偷偷看着……”阮希希缓缓垂下头,风撩动着她的发梢,将她的衣裳吹得裹紧了身子。 林销眸子一动,暗道,她似乎瘦了一些。 “父亲,母亲,女儿最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那个人虽然名声不好,性格乖张还有点小孩子脾气,也常常欺负女儿……”阮希希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莞尔笑道,“可是她真的会很多的武功心法。女儿接近她,留在她的身边观察她,想要研习更多的心法,知道更多门派的武功破绽......这件事情顾叔叔也是知道的,其实她也不算什么坏人,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林销先前在听到“顾叔叔”和“河广山庄”之后,大喜过望。因为之前一直探听不出古锦培的来历,如今一联想,这古锦培极有可能就是河广山庄的庄主顾锦,“古锦”可不就是“顾锦”么?! 当初十二卫说古锦培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像他这样足足能够开山立派之人不可能查不到身份。若他就是“河广山庄”的庄主,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能值得顾锦隐瞒身份不计余力地去保护的人,唯有原武林盟主元逝的遗孤,传闻中的元姑娘!因为这顾锦与元逝乃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河广山庄也是由元逝传给顾锦的,所以阮希希的确是元逝一脉没错! 但后来又听见阮希希在那嘀咕武功心法的事情,林销的心又蓦然一沉,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她跟着我,就是为了武功心法? 可恶奸诈的丫头,瞧我不教训你! 林销放下酒壶,清凉的风让她的脑袋清醒了许多。盯着跪在地上的那道人影,林销展露笑颜。 元希希,你可知道咱们小时候就见过?那时候你后头跟着一个小胖墩,我们一起捉弄他,将他推入我家院子里的小池里。那胖墩还不敢告诉他的父亲...... 微风拂过树梢,也拂过阮希希绝美的侧脸。她撩起耳边碎发,夹在耳后。她挽起了长发,露出细长的脖颈。林销瞧见了她的动作,痴痴地盯着她白洁的皮肤怔怔地发呆,心,在砰砰地、剧烈地跳。 又是这种感觉! 阮希希祭拜完毕,收拾起她的篮子,转身之时,忽然听见树梢之上咔嚓一声清脆细响。阮希希猛然警觉,眸光微敛,迅速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当做暗器,运上内力将馒头打了出去,一下击中树上之人。那人低呵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却在即将撞到地上的时候骤然停住,悬在了半空中来回摇晃。 原来她的脚踝上绑了一根绳子,这才挽救了她的这条小命。 阮希希定了定神,在幽幽的月光之下瞧清楚了这个躲在树上偷听的小人。 “林大人,你好雅兴啊。”阮希希黑着脸,看着林销摇来荡去。她不清楚林销究竟听去了多少,心慌忐忑。却在林销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她知道林销的酒量,和自己一样非常地差劲。看见落在地上的空酒壶,林销已经喝了不少酒,距离又这么远,所以方才的事情或许她没有听见? 林销被倒挂在树枝上来回晃荡,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就要吐了。她强忍住呕吐之感,撑开眼睛对着阮希希叫嚷,“阮希希,你为什么......在天上......又......又忽远忽近的......咦?这世界为何是颠倒的......好奇怪......呵呵。” 阮希希听她说话,只觉得颠来倒去毫无逻辑,便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问,“林狐狸,你知道我伸出几根手指了吗?” 林销眯了眯眼睛,荡到了阮希希跟前,忽然冲着阮希希鬼祟一笑,张手就猛然地抱住了阮希希,阮希希足尖不离地,借着她的力量踮脚足足小跑了半个圈子,她害怕林销脚踝受伤,只能用自己的力量稳住她。 林销却不松手,一直死死抱着她,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阮希希一直觉得奇怪,林狐狸……今晚是怎么了?若是听见了那些话,不该是生气吗?她是在发酒疯? 在阮希希看不见的地方,林销却露出了一个久违的、舒坦开怀的笑容。 元希希,你真走运。元叔叔对我们有恩,你是他的遗孤,我必报答于你。 第042章 阮希希艰难地扶着林销回了屋子,看她像是一团乱泥一般瘫倒在床上,阮希希无奈扶额想,“你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怎么能如此没有警惕之心?” 她见林销烂醉如泥,若是丢她一晚上不管,恐怕到了第二天便会受风寒。于是便去打了热水替她擦拭,擦到脖颈的时候,阮希希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决定替她解开扣子。一不做二不休,好事做到底。 在替林销褪下外袍的时候,指端不觉触到她肩头的肌肤,林销浅浅地低吟了一声。朦胧地睁开眼睛垂眼瞧着正伏在自己上方的阮希希。阮希希怔怔对上她的眼睛,“你——醒了?” 林销勾嘴一笑,眼神邪魅而迷蒙地睨着阮希希。阮希希被她这样盯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且有一种无端的心慌。她的心正砰砰跃动着,每一下都能清晰地听见。 与林销独处才发现,当她散开发丝,慵懒地仰卧在床榻之上的样子带了些旖旎香艳,正如古词中所言的“香脸半开娇旖旎”….. 传闻中暴戾又好色的天子,若是知道林销的女儿之身,难道不会动情? 阮希希痴痴盯着林销,轻咬下唇。 我不信! 室内馨香,阮希希见林销的眼神越发迷蒙,自己的眼前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此时此刻,天子、汜公主、顾锦或是殷行露都被抛在脑后,一概不去想。 林销见她发愣,藏在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忽地抓住了阮希希的手腕,抱着她一个转身,但听见阮希希娇叫一声“啊——”一转眼便被林销压在了sheng下。 “林狐狸,你又在耍什么心眼?”阮希希攒着林销的衣襟领口,抵住她压下来的影子。 林销道,“我闻闻你身上是否还有当初沐浴时留下的香味。”说罢便不管阮希希的反抗,强行凑向她白皙的脖子。 阮希希倒抽一口凉气,皮肤上滑腻的触觉叫她几乎失去冷静的判断。 “看来还不会消失。”林销瞅着阮希希的锁骨,“你身上的这块图案,是不是会被你的情绪所影响?当你受到惊吓血流速度加快的时候,就会显现出来?” “我不知道。”阮希希盯着她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林销又比方才强硬了几分。难道是因为她在上头的缘故?需得想个法子翻个身试试,不能再让这只狐狸嚣张下去了。 林销心里道,丫头,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身上的图案应当就是你父亲元逝特意去苗疆求人给你纹的。我父亲曾经参与此事,那时候你还在家里趴了半个月,也足足哭了半个月,我还去看过你,你还记得吗? 你认出我了吗?你会认出我吗?但我不想你认出我,因为此时此刻的我,再无颜对你说出此事,包括我现在的身份、处境。 我不配。 “林狐狸?你怎么了?”阮希希敏锐地察觉到林销的变化。 林销却不答,认真地问,“你可有什么愿望?” 阮希希摸了摸林销的额头,“有些烫,看来不单是醉了,而且有些烧。” 林销摇摇头,“我认真的,你且说,我可不一定会替你实现愿望。”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阮希希警惕起来,眼光锐利地盯着林销,趁着她不防备,突然就抱着她翻转了回来。 看着林销诧异的表情,阮希希得逞地笑了,“在上果然比在下有优势。” 哪知道林销不为此气恼,反而抬手以手指绕住阮希希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一边绕着玩儿,一边低吟道,“若你还不说愿望,那可错失了良机了。” 阮希希看着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心里紧张,说话有些磕巴,“你…….你是谁,这□□做的真好。”说着就去扯林销的脸。 林销笑了,将阮希希的一缕黑发放在了自己的唇上鼻子之间,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她长了一瞥胡子。 阮希希噗嗤一笑,道,“不和你玩儿了,林胡子。” 说罢便起身,背对着林销安了安那颗方才漂浮着的心。她其实想和林销这样一直待下去,但理智告诉她,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会陷入一个危险的漩涡之中,需要趁早逃离才好。 于是匆匆告别,再也不敢看林销一眼,夺门而出。 回到房间的时候,阮希希还记得蹲下来瞧早上出门之前留下的粉尘,地上的粉尘虽然细小,但还是被阮希希看出了曾被踩过的痕迹,阮希希“咦”了一声,看来有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进入过自己的房间。 她目光锐利地在茶壶下看见了被压在下面的一张字条。 明日晌午,城门见。 字体俊逸,虽然写的小,但笔力遒劲。落款处画了三个叠在一起的圆圈。 阮希希拿着字条躺在床榻之上,看着那三个圆圈噗地笑出了声。这是顾磊,小时候他的字写得差,被自己打趣索性画三个圆圈来代替“石”字。没想到这厮现在还记着。 明日午时,那不是武林大会正召开的时候吗,他身为河广山庄的少庄主,难道不去候着?今日见顾叔叔的时候,也未听他说什么。也不知道顾磊私下找自己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阮希希用被子捂住了脸,整个人陷在了柔软的被褥之中。心虚繁杂,她想要冷静地理一理思绪。 她发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会对林销的一举一动格外在意。林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林销送自己东西自己便会觉得开心,林销多与汜公主交谈一句她便觉得酸酸地。自己喜欢与林销斗嘴,骂她林狐狸、大奸臣,但却不许别人诋毁污蔑她…… 所以—— 阮希希抓着被子的手越攒越紧,直到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喜欢吗? 阮希希捶了捶被子,猛然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黑暗的房间。心里想道,我在末春府遇到林销的时候,原本只想将她引到安阳府的武林大会上,再让顾叔叔当着众人之面揭穿她就是大奸臣林销,好让众人知道我的能力,而我可以借着林销一举扬名。 但在后来,我再与顾叔叔商量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将计划引到了另一个方向。我对顾叔叔所说的话变得半真半假,连我自己当时都不知道为何要撒谎从而能够继续留在林销的身边。 难道,我真的对她动了情? 但她除了是一个坏事做尽的奸臣之外,还是一个女子,我怎能对女子动情? 不,这不对,我只是因为发觉她是女子而对她有所改观,并非是对她动了情。而且那个盲女曾经对我说,我的命定之人乃是我少时的玩伴,林销并不是,所以我们是绝不可能的。 阮希希,你有这样的想法,莫非是疯了不成? 你一定是疯了…… 这一夜,阮希希辗转难眠,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安然睡去。 林销在得知阮希希就是恩人之女之后,便觉得浑身舒坦,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这一夜,也睡得分外香甜。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湖蓝色绸衣,玉面朝冠,踏着精致的鹿皮小靴,一睁开眼便想要敲边上的阮希希的房门。 她停止不了想见她的念头,却又在叩门一下之后猛然想起自己似乎需要见她的借口。 阮希希很快就开了门,冷着一张脸,木然道,“林大人什么事?” 林销微微蹙眉,觉得阮希希的态度与昨日大相径庭,语气不善,“我来找你……吃早膳。” “多谢大人好意,我不吃。”阮希希抛下这一句话,不等林销回答便回首啪嗒一声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林销站在门外吃了个闭门羹,又想不出一夜之间为何对方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在门前停了一会儿,只能先走。想着等会儿再派人送来早膳放在门口便是。 一转眼,却见到了汜公主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院中。汜公主脸色清冷平静,红色发带束着头发,穿着红色箭服,背负着箭娄,英姿飒爽。 “林大人,今日可否有空陪本宫练习射箭?”汜公主盛情相邀。 林销心道,汜公主连箭服都已换上了,可见心意已决,若我不答应岂不是要惹她不高兴?今日已经莫名其妙惹了一个,万万不可再惹上另外一个。于是只能点头应道,“好,但是公主,林销可有言在先,今日林销还有要事去办,恐怕只能陪公主一个时辰。” 汜公主皱了皱眉,还是颔首答应,“好。”伸手示意身边的年儿,年儿便奉上一柄造型古朴的弓。汜公主将弓给了林销,道,“这是你的。” 林销抓住弓仔细看了看,无论是从重量还是坚韧程度上都觉得此弓非一般的弓可比拟。心里想这必定是汜公主四处寻觅所得之物,价值定然不菲。但我并不喜欢射箭,必要找个机会归还她此物,以免她痴情错付。 “谢公主。” 第043章 阮希希甩掉尾随着她的侍卫,来到了与顾磊所约定好的城门。左右顾盼无人,便提了内力,蹬着长在城墙边上的高大梧桐,三两下便飞到了城墙之上,伏在角楼之旁。 城门之上的将士注视着下方进出的百姓,并未看见角落里这个身手敏捷、轻功不俗的女子。 阮希希靠在墙上扬眉得意了一番,却又觉得等人的时候实在百般无聊。于是便闲闲地托腮蹲在墙角凝神细思。她从太守府偷溜出来的时候,见到那只林狐狸与汜公主有说有笑地离开,心头就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一般,透不过气。 正生着闷气的时候,耳朵一动,却见拐角处忽然伸出一柄折扇,带着一道极为凌厉的劲风,从自己眼前又快又狠地横扫而过。阮希希额前的碎发被带起的疾风卷起,腰肢一软往后倒,成功地避开了锐利的扇面。她没有闲暇分神的功夫,在倒下的时候看清了那个袭击自己的影子,见他出招的时候肋下露出破绽,便朝他肋下迅速出了一掌。 本以为能够一击必中,却不料那人反应极快,迅速地往后退了半步,他将打开的扇子“啪嗒”一声利落地合上,手腕翻转,便要用折扇去敲阮希希的手腕。 阮希希看清他的脸,于是嘴角一勾,手游走如蛇,不但将他的扇子推开,而且又横扫了一腿回踢对方。对方也不甘示弱,趁着阮希希弯腰横扫的工夫欲要去绊她另外一条单立着的腿。 阮希希见招拆招,纤眉一竖,及时收腿,足尖点地往后飞撤。 那人紧追不舍。 阮希希“哎呦”叫了一声,那人出手略有迟疑。阮希希暗笑,在那人的扇子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伸手一拦,道,“别打了,我脚疼,我认输。” 那人笑了一声,“哦?”低眉去看她的脚踝是否有恙。 阮希希眸光之中掠过一丝狡黠,化掌为拳,迅速在那人肩头点了两下。那人闪避不及,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处。一向冷寒的脸此刻哭笑不得,“希希,你还是这么古灵精怪。” 阮希希抱手一边绕着他一边欣赏道,“顾磊,才几年不见,你变化真大。记得那时候顾叔叔说送你去修行,你还不太情愿,如今怕是跪着求着都要去了吧?” 顾磊的笑出奇地温柔,“我在山上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拼命研习武艺,早日学成下山……” 余下的话顾磊刻意没有说,目光里卷着一丝痴缠眷恋。 阮希希没有看他的脸,还以为他是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胖墩,天真、善良,好欺负。 “你找我什么事情?今日不是河广山庄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吗,你这个少庄主不去帮顾叔叔,却开溜跑到我这里,不怕顾叔叔罚你?” 顾磊看着她姣好的侧脸,心中涌动的热火一点点蔓延,“你的计划父亲都已经与我说了,如今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你真的不要借此机会向天下众英雄宣告你的身份?” “嗯,我不想说。”阮希希抿着下唇,松了道,“如今玉佩在谁那里,谁就是原武林盟主的女儿。” “但谢小娆毕竟只是个冒牌货,而且这个女子出身青楼,为人又颇为虚荣。我怕她会做出什么对你名声不利的事情。” “她知道你们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了?”阮希希挑眉问。 顾磊欣赏着她挑眉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跳,在提及谢小娆之后,不觉冷笑道,“她不清楚我们一直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元姑娘,想必她一直为隐瞒这件事心里费了不少力气。一个普普通通的风尘女子,有这样一个机会翻身,成为武林盟主的女儿,成为武林中人人人追逐和尊重的对象,她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去证明她姓元。” “那就好,”阮希希背着手走到城门边上,看着下方护城河上川流不息的船只,眯了眯眼睛道,“有她代我接受万众瞩目,我日后行事也就方便多了。” 顾磊的手微微颤着,将一股内力冲到肩头最后一个封闭的穴道处。随后便觉得浑身血气通畅,他扭动了下脖子,犹豫一瞬,然后才朝着阮希希边上走去,站定在她的身边,瞅见阮希希诧异的眼神,顾磊心里得意,嘴上道,“你点的穴道,我解开了。” 阮希希正色朝他抱拳道,“少庄主,失敬了。” 顾磊一按她的的脑袋,揉了揉她的发,“你的武功也很不错,我父亲教你的?” 阮希希笑道,“怎么,吃醋了?” 顾磊扭过头,“我不会为这种事情吃醋。” “哦?那么顾少庄主言下之意,会为其他事情吃醋喽?”阮希希趴在城墙之上,遥遥望着远方,声音忽然就变得有点落寞,“顾磊,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没有。”顾磊余光睨着她,黏在了她的脸上。 “那你好幸运,”阮希希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似是感慨似是劝解,道,“千万不要喜欢一个人,否则她会乱了你所有计划。” 顾磊失神了一瞬,通过阮希希方才的那段话不难猜到几分她的心思。顾磊咬了咬牙,觉得若是在此时追问阮希希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不太适宜。他们才刚见面,关于这些年的缺憾,他需要时间慢慢与她弥补。 打定了主意之后,顾磊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交给阮希希,“这是武林大会的请帖,你到时候就装作是我河广山庄的弟子进场观摩,我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阮希希接过帖子,转了转眼珠子问,“还有没有请帖?” “嗯?莫非你想带林销?” “不,不是她,是给我的一个朋友,她也想去看看武林大会。”阮希希眼睁睁地说着谎话。 林销绝还算不上她的朋友,林销也没有意思去参加武林大会。她恐怕是要避之而不及,因为她三番两次地说明了立场,不想与武林中人有过多的牵扯。况且江湖有传闻,苍翠山的匡泽、青山派的殷行露都被林销所害,这两派之人已经对林销咬牙切齿,放出了江湖追杀令,若是谁杀了林销谁便可获得千金。 不管这两派的事情是真是假,让林销去武林大会绝对是个隐患。但林销去不去是一回事,阮希希有没有去替林销要这封请帖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磊道,“幸好我准备了两封。”说罢就把另外一封请帖给了阮希希。 阮希希笑吟吟地接过,“谢了。” 顾磊颔首示意,“那么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阮希希道,“我这里也有东西要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顾磊一瞧,正是风源令。 “你从何处得来的?”顾磊摸着风源令,惊喜过后只觉得惊诧。风源令只有八块,分别放在不同门派的掌门手中保管,在举行武林盛会的时候,各大门派掌门集聚一堂。但往往在大会正式召开之前便已经开始明争暗斗,谁能集齐八块令牌谁就会是下一任武林盟主。于是鉴于风源令的重要性,往往每一派的掌门都会将令牌贴身放在身边。若是由堂堂一派掌门亲自保管,希希又怎能从一个掌门手中夺来风源令? 阮希希似是看透了顾磊的心事,调皮地凑过去道,“你在猜这块令牌是哪个门派的对不对?” “嗯。” “这是玉衡派的。”阮希希的声音格外甜腻,“你还在想我是怎么得到这块风源令的对不对?” “嗯。”顾磊点头,越发觉得阮希希此刻神态灵动多姿。 “我从他们掌门雀无角那儿拿来的。” “雀掌门让你拿走了他们的风源令?”顾磊不敢置信。 “嗯,”阮希希眯着眼睛,忽然崩出一句,“我□□了那个老头。那麻雀一样的老头和我说我很像我的母亲,他似乎很喜欢我的母亲,所以就顺手把风源令送给了我,说是要物归原主……” 顾磊道,“……这不可能。” 阮希希咯咯轻笑,“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雀掌门的妻子是谭彩繁,谭夫人国色天香,雀掌门对其夫人痴情一片,怎会迷恋你的母亲?” 阮希希听见谭彩繁这个名字,耳边忽地又响起林销那不疾不徐、又和缓轻柔的语调声音。甘棠的身世,谭彩繁与雀无角以及苍翠山的张无牙之间的爱恨纠缠,林销都非常清楚。她的年纪与自己差不了多少,却知道如此之多的江湖秘史…… “顾磊,会不会有人年纪轻轻,却能知道很多的江湖秘事?” 顾磊道,“若是有心人去特意搜集,应该能够知道一些往事。” “那一些门派的武功心法,有没有可能外泄?”阮希希追问道。她想弄明白林销和江湖的牵扯。林销身上,怕是有一个惊天的秘密。 “不可能。”这一回顾磊答的干脆,“每个门派心法都是门派的秘密,除了自己的弟子之外绝不可能外泄。” “我知道了。”阮希希朝下方望了望,幸好树下没有人,她依旧能够顺着树下去。“顾磊,收好风源令,我们等会儿武林大会见。” 第044章 “嗖——” 一支箭利落射出,破空声亟亟,“咚”地一声正中靶心。 林销击掌道,“公主殿下箭术精益,林销佩服。” 随行的缪俊与太守等人也纷纷鼓掌。 汜公主将弓丢给年儿,走到林销的身边,上下打量着林销。只见她穿着天青色常服,踏着鹿皮小靴,头上用黑色发带束着头发,整个人显得俊雅清朗。 当初见林销的时候,觉得这个男子过于阴柔,如今一瞧,却觉得这个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底气十足,看起来文雅精致,说起话却又处处带刺,往往能审时度势,叱咤朝堂之上,独得天子圣宠,并不是一无是处。 “那儿有个靶子更远一些,林大人不妨一试。”汜公主背手站在林销的边上,遥遥望着一百丈之远的剑靶。她送给林销的弓乃是兽骨所制,若是能拉个半满弓,依照林销的箭术,一百丈的距离应当绰绰有余。 林销依言拉开弓,余光瞥着汜公主的侧脸,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汜公主见林销张开此弓,浅浅地笑,唇边的梨涡犹如夏日荷花绽放。不知不觉地贴近了林销几分,林销的鼻子灵敏,闻见了属于汜公主身上的淡雅的花香味。 不觉想到阮希希身上的香味似乎消失了,这丫头,她想到办法抹去香味了?我是不是又该安排她沐浴,再撒上一些香料,以免弄丢了她。 正在林销出神想着阮希希之际,身边的香味越来越浓,偏头一瞧,却见汜公主那张姣好白皙的脸已近乎贴在自己的脸上。二人呼吸相近,贴身相靠,手覆着手,同拉着一张弓,眼神相触间,气氛暧昧。 林销瞧着汜公主白皙的颈项,正有一缕黑发正粘在那儿,心有些萌然而动。 身边这如花似玉的女子,待自己轻柔似水的女子,乃是一朝堂堂公主。 遥想当初教导她练习弓箭的时候,也如今日这般拉开了一张长弓,那时候日头正西斜,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而汜公主已射了一箭,却射偏了。扭头看见林销的时候,只觉得林销长长的睫毛犹如羽扇一般在扇动,目光里闪着锐利而执着的光。 林销背着手站得笔直,问她,“公主,你想不想学箭?” “公主——” 忽地被这一声呼唤拉回到现实,汜公主怔了怔。林销已避开了她,态度恭敬地举了弓在她面前,犹如那时候问她要不要学箭术一般温和地在说,“此弓太重,我拉不动,还是要还给公主。” “还给本宫?” “嗯。”林销双膝跪地,一字字清晰道,“多谢公主厚爱,至于此弓,还是另寻他主。相信有人会比林销更适合此弓。” 汜公主的心蓦地一沉,抿了抿唇,紧紧盯着林销的头顶。林销她甚至不愿对着她的眼睛说出这些残酷的话…… “这是本宫赐给你的,你不得不受!”汜公主眼眶渐红,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林销,本宫说送你的,你不能拒绝…… 林销沉默半瞬,结果还是冰冷地回绝,“公主,若是良弓赠给林销,只怕只能留在仓库角落里积灰。与其如此,不如物尽其用,返还公主身边,公主可以另觅良人。” 另觅良人?! 汜公主的手捏成了拳,正在瑟瑟发抖着。她浑身一点点凉透,仿佛死人一般,正在渐渐失去温度。 她本以为可以慢慢感化林销,她本以为只要留在林销的身边,就总有机会挽回她。可是如今,林销却明明白白拒绝了她,不打算给她一点挽回的余地。 这是为何?林销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决绝?她是个凡事都会留有余地之人,她在皇兄身边斡旋多年,做事绝不会如此干脆。正如之前,在自己寻来的时候,吻她的时候,她都不曾执意去拒绝…… 汜公主终于憋不住泪水,眼泪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溢出。 “为什么?”她喃喃地低声地问。 林销拱手抱拳,依旧低着头,缓缓道,“听说南惑王也擅长弓箭,公主若是能以此弓为礼,南惑王必定欢喜,以后也会更加疼爱公主。” 汜公主忽地一甩袖子,将手高高扬起,看样子像是要掌林销。 众人见这一幕,屏息以待。他们站的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是林销惹怒了公司。只有公主身边的年儿知道公主此时此刻纠缠、愤懑、又怨恨的心情。 林销静静等待着,但想象中的那一个巴掌却迟迟不落,手中的弓却被汜公主猛然抽走,刮破了林销的掌心皮肉。 林销看着鲜红的掌心,又望了望汜公主决然离去的背影,干笑一声。 她是不愿意与我撕破脸面,给我们之间留有最后的一分情面? 然后旁若无人地起身,整理好衣裳。 太守不敢跟着公主甩下林销就走,于是便凑过来眼巴巴地等着拍林销马屁。毕竟林销才是继续留在天子身边之人,公主虽为皇室,但即将远嫁。能够真正在天子耳边说得上话的,还是这位林销林大人。 林销掸掸衣袖,问太守,“阮姑娘到哪里去了?” 太守为难,“这……恐怕是跟丢了。” 林销挑挑眉,“也不要紧,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停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个盲女可有消息?” 太守回道,“查到了,她姓张,名楚楚。住在城外竹林里,家中父母酿酒,专门给城里的酒楼供酒……” 林销见太守未继续说下去,便露出不悦之色,问,“她见了银子也不肯随我入宫?” 太守急忙低头拱手,“下官无能,想必是银子不够多。下官再命人跑一趟,务必将那位张姑娘说服。” 林销沉吟道,“不必了,我亲自去一趟。” 太守迟疑,“这——” 林销往前走了几步,顿住,回首吩咐道,“若是阮姑娘先回来了,你安排一下午膳。” 那丫头早膳也憋在房间里未曾吃过,如今已过晌午,怕是早就饿了。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外面吃过。 阮希希恰好在林销出门的时候回府,远远便瞧见了林销上了一顶宝盖轿子。阮希希好奇林销的去处,便藏好了两张请帖,心想着反正武林大会的开场无非是一些门派应酬,稍晚一些的比武大会才是重头戏,此时时辰尚早,稍后再去也无妨。 于是便使上轻功,“蹬蹬——”两声便飞到了街边屋顶之上,稳稳立住。刚好街道的对面站了一个小孩,瞧见了阮希希这飞上屋顶的一幕。小孩手中的冰糖葫芦掉落,张大嘴巴呀呀地指着对面屋顶。 身边的大人却只顾得去捡落在地上的冰糖葫芦,等抬起头循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对面的屋顶早就空空如也。 阮希希的轻功精湛,虽然安阳府这一段时间藏龙卧虎,但真正的高手此时应当全都集中区了河广山庄,余下的也正匆匆赶去,无人顾及在屋顶之上的阮希希。 反倒是阮希希瞧见了好几拨从屋顶上飞奔而过的人影,她巧妙地躲避或者躲藏起来,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她一路跟着林销的马车出了城门,来到了一个竹林之中。马车在前方的一处小院子停下。林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小院子溢满了酒的香味。阮希希吸了一口,便觉得这酒不似外面卖的浓烈刺鼻,带着一股竹叶的清香,还有一种醇厚的味道。她虽不懂酒,但觉得这一家酿的必定是好酒。 她继续躲在竹林里,想要看看林狐狸神神秘秘来见的到底是谁。 太守府的随从前去拉动门环叩门,应声出来的是一个耆耆老伯。老伯佝偻着背,开了小院的门,见到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眯着的眼睛努力地张了张去辨认。 “这位公子是来买酒的吗?” 林销道,“我不是来买酒的。” “那是?” 林销冷笑道,“我是来买人的。”说着便示意随从推开老伯,林销大步踏入小院。打量四周,西边是一个篱笆,篱笆下面摆了一张主桌,三张竹凳,还有一口水井。东边则是满满的酒缸,红布扎紧了缸口,上面压了石头。 迎面是三间茅屋,方才老伯出来的地方,应当就是主屋。 林销朝着主屋里去。那老伯却从后头追来,伸手拦在林销跟前。林销瞥了身边高大的随从一眼,那随从便将老伯推开。 老伯一个踉跄便倒在了地上,许是摔下时磕碰到了哪里,“哎呦——哎呦——”痛苦地叫着。 “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民宅,为何推倒我父亲?!”随着这一声娇喝,出来一个女子,这女子走路不快,手中疯狂地四处挥舞着竹杖。 她是一个瞎子,遇到了危险只能用身边最有力量的武器——一根竹杖来捍卫她与她父亲的生命。 在阮希希看来,这个盲女很可怜。她此时孤立、无助又充满了恐惧。而这种恐惧,是林狐狸带给她的。 在盲女出现的这一刻,阮希希就明白了林销其实根本就没有放弃茶楼中所见的这个女子,即使对方是个瞎子,即使由自己出面提前劝走了她,但林销还是找到了她。 林销嘴角噙着讽刺的笑,看着盲女毫无章法地挥着竹杖。瞅准了时机,忽然抬手就抓住了那根四处乱舞的杖子。 盲女吃惊愣住一瞬,双手牢牢抓着竹杖,咬牙使劲地想要抽出来,但力气却太小,她已经无计可施。 双方对峙,林销凝视着她,不冷不热问,“张楚楚,听说你不愿入宫?” 第045章 “张楚楚,听说你不愿入宫?” 阮希希躲在竹林里,顺着风听着林销那边的交谈。周围很安静,只有微风吹过竹林,拂动竹叶的沙沙声。 阮希希分明看见张楚楚的表情极其不愿,而林销却咄咄逼人。 张楚楚瑟缩了一下往后退,拼命想从林销扯回竹杖,但却不能。林销见她勉力挣扎,突然就起了坏心思,趁着她在用力的时候将手一松。 张楚楚便猝不及防地往后跌倒,摔在了地上。她的胳膊被蹭破,头发上沾了一些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林销蹲下去,捡起她身边的竹杖,丢给了后头的随从。伸手递给张楚楚,出声道,“我扶你。” 张楚楚的表情像极了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既恐惧又怀着一丝希望。她在内心恳求面前这人此时发了善心,见着自己孤立无助便会饶过自己。却不料刚伸手捉住那人的人,却在下一刻即将起身的时候被松开,她又再次重重地跌倒在地,这一回更疼、更痛。 而且连竹杖都不见了。 她只能满地摸索着去寻找,即使手上都是泥土,即使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净。 “楚楚,别找了,楚楚,你快回屋……”老伯无力地喊着,沧桑的脸满是皱纹。 阮希希的指甲已经在竹子上划出了几道刮痕,她一直都在盯着林销,随着林销冷漠残酷地戏弄对待张楚楚,阮希希的心在一点点沉下去。 之前我以为她会变好,难道都是我的错觉?她知道我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一直都在演戏? 林销,从我接触你以来,总以为你的内心不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堪,至少你会护着我、照顾我。从你在崎东府放过殷行露和祝柔儿开始,我以为你真的变了,但现在我亲眼所见,其实你骨子里还是那个奸贼林销…… “张姑娘,你在找什么?”林销无视痛苦呐喊的老伯,饶有兴致地打量张楚楚,见她慌张凌乱,唇边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是不是在找你的竹杖?你是一个瞎子,若没了竹杖是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 “你放过我好不好?”张楚楚知道无望,反倒冷静了下来,斜坐在地上。空洞无物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林销声音传来的地方。“我可以给您算命,可以给您弹曲,就是不想入宫。我的父亲还在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天下有那么多比我美丽的女子,定有自愿入宫的,求求您了,去找他们好不好?” 林销问,“算命?怎么算?” 张楚楚笑逐颜开,急忙道,“姑娘伸出手来。” 此话一出,林销陡然变色,压低声音冷声问,“你说什么?!” 阮希希往前走了几步,隐隐替张楚楚担心,此时的林销有点阴晴不定,有点陌生,叫人觉得心寒、畏惧。 却又见那随从朝着这边看来,阮希希便只能迅速躲了回去,咬了咬牙,暗想是否该出去救这位楚楚姑娘。她四下张望,觉得若是此时能有一身夜行衣让她换一身装束就好了,起码要蒙面,动手的时候才不会轻易被林销发现。 张楚楚立即换了称呼,“公子伸出手来。” 林销盯着她的眼睛,拿手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没想到张楚楚竟然说,“公子不必再试,我的眼睛真的瞎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摸着林销的左手手骨,慢慢地,眉毛就皱了起来。 “怎么,莫非我的命不好,没有好下场?”林销冷笑。 张楚楚道,“公子的姻缘……” “姻缘?!”林销眼皮一跳,忽地就抽回了手,“谁叫你替我测姻缘了?!” 张楚楚却继续道,“公子的姻缘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公子的有缘人,乃是少时玩伴……” 阮希希如遭雷击,愣怔住了。 是她听错了吗? 她掏掏耳朵,觉得刚才顺着风听,话语虽然断断续续,但字眼却很清晰。张楚楚分明受了林销的姻缘,是她的少时玩伴。 阮希希回神后娇躯一颤,震惊地望向张楚楚,心里有些怨气。 她仗着自己是个瞎子,胡乱替人算命,原来竟是个神棍?遇谁都说姻缘,遇谁都道对方乃是少时玩伴。还以为张楚楚是个蛮特别的女子,到头来她竟将自己骗了? 林销听了,也愣怔了一刻。眸光在一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但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里竟慢慢地攒起了一团乌云,变得暗沉无光。 “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林销的声音冷淡平静,字里行间,蕴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萧瑟之感,“世上的感情,不怕一开始就没有心,最怕的是,有缘却无份……” 阮希希的心在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自己和林销姑且算是有缘,但同为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这是自己理解的“有缘无分”。而林销所感慨的,应当就是她与汜公主之间的情意。汜公主待林销不同,但却要远嫁,林销此时此刻后悔,心中所感,恐怕也是有缘无分…… 张楚楚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着主屋走去。 林销身边的随从要追,却被拦住。林销有些好奇她在这种时候还回屋做什么。等待了片刻,却见张楚楚抱着一把琵琶从主屋里出来,摸到了藤架下面的凳子,坐下来开始调试。 林销好整以暇道,“你要做什么?” “我答应过要给公子弹琵琶。” 林销嘴角一牵,语气森寒入骨,“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你会放过你……你回屋收拾一下,拿一些必要的东西,尽量轻装简行,这就随我走吧。” 张楚楚僵坐在那儿,像是一尊泥塑。 老伯嚎啕大哭,可惜周遭除了他们看不见的阮希希之外别无他人。即便有人,也不会出来出手相助。 阮希希捏了捏拳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若是平常遇到这种事,她会毅然挺身而出,但作恶的是林销,若是她出去了,必定会和林销起冲突,也必定会让林销知道自己亲眼瞧见了她手段卑鄙狠辣的一面。 阮希希不想如此,她此时心烦意乱。 张楚楚唇色苍白,喃喃开口,“若你逼我,我只能……”她摘了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红色的血珠子渗透皮肤,溢了出来,“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林销道,“我碰到过很多女子,都像你一般不愿入宫,都曾想以死威胁,但哪有那么容易?在天子面前,人命如蝼蚁。张姑娘,我好言劝你一句,若你此时死了,你年迈的父亲也不会苟活,你除了自己的命之外还要算上他的那一条。但若你肯随我入宫,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成为天子最喜爱的妃子,除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之外,你的父亲也会享受尊荣。你一个盲女,出嫁本来就不容易,现在我给你一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你何不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张楚楚的眼里噙了泪水,紧抿着唇,脸上红润渐消,死一般的苍白。抵着脖子的簪子死死拽着,看来不为林销的话语所动。 林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走到了院子角落那些酒缸边上。扒开石头揭开盖布,用瓢子舀出酒来,但闻见酒香四溢。林销大步走到张楚楚跟前,当着她淋上一瓢,将她淋透。 张楚楚被呛住咳嗽了几声,浑身湿透。外衣紧贴着她的身材曲线,有些部分已经若隐若现。她几乎衣不bi体,纵然眼瞎,也凭着直觉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她用手紧紧抱住身子,侧身躲在那儿。 阮希希看着林销的那些随从yin邪的视线投向可怜的张楚楚,心中的怒火骤然而起。 林销她这样横行嚣张地去欺负一个盲女,我对她还有什么情面可言,还有什么余地要留?! 林销见着张楚楚的可怜模样,眸色微变,又瞅见身后这些男子异样的视线,顿觉自己方才做的事情让面前的这个女子出尽了洋相。恐怕日后都要恨死了自己。 但这又如何,我林销一路走来,不知道已被多少人恨,多少人怨。他们当初可曾想过,在自己和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冷眼旁观,甚至到了最后,竟然背信弃义出卖了他们…… 唯有权,才是永恒不灭的。要得到这一样,只有倚仗天子…… 阮希希诧异地看着林销解开外衣罩在了张楚楚瘦弱的肩上。刚踏出去的半步,又变得停滞不前。 张楚楚也觉得奇怪,却听见林销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戏谑道,“来人,将酒水都泼到这位老伯身上,点上火把,若张姑娘不答应入宫,便放火烧了这位老伯。” 张楚楚的心骤然一寒,即使有林销带着温度的衣裳披在自己的肩头,却觉得这衣裳犹如极北寒冰一般冷冽无比。 眼角泪水不住往外流,她痛心地用双手揪着林销的衣襟,靠在她跟前,俯首无声地啜泣。 “我跟你走,随你入宫,但请你放了我的父亲……” 林销绽开笑颜,刚要答应,却猛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她诧异回首,赫然在竹林之中见到一个一掠而过的人影。 林销瞳孔放大,脸色骤变,她变得惊慌无比,脸色死寂暗沉。 是她,她都看见了吗? 第046章 随从见林销发愣,上前追问,“大人,这姑娘如何处置?” 林销此时满脑子都是方才的那个影子,心烦意乱,闻言便是一记冷眼斜对随从,这随从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被林销这一记眼神看得心慌,低下头急忙躲避她的视线。 临行前太守交代过,这位林大人表面看着温和,实际上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和当今天子臭味相投,所以才能做成这“奸臣”。 万万不能得罪。 林销看着瑟缩在一边的张楚楚,紧紧抿着唇。 这一路以来,可以说除了阮希希之外一无所得,自从发现阮希希就是元逝的后人之后, 林销便打定了主意不能让她入宫,甚至不能让她踏入京畿之地一步。林销三年来第一次觉得这样害怕,害怕阮希希会被天子看中。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让天子见到阮希希。 但她的任务还没能完成,她不能空手而归。倘若空手而归…… 林销的眼睫颤了颤,脸上有一丝惊惧的表情一闪而过,袖子里的手捏的紧紧地。望着张楚楚的眼神从方才的带了些怜悯变成了此刻的彻底无情… “将她带走,别留在太守府,锁在别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公主。” “是。” 张楚楚被人拉起,抬起毫无焦点的目光,循着林销声音来的方向问,“我父亲…你打算怎么安排?” “你父亲依旧可以住在这里,我会给他一笔钱,应该能保证他安稳的度过下半生。”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林销扬了扬眉,道,“如果你以后成为宠妃,你就有再见他的机会。但若是你和其他女人一样毫无痕迹地死了,我不能保证你能在死之前还能见到他。” 林销所言非虚,绝非恐吓。 据林销所知,她所送进去的女子一般只有两个下场:早早地死了,或者是稍微晚点死。 很多人早晨还沉浸在做宠妃的美梦中,午后便被丢弃在养着烈犬的后院里,绝望的看着这群眼里冒着凶光的畜生,呲着獠牙,一点点朝着自己靠近,等着它们撕裂自己的喉咙,一点点啃掉这滑嫩的皮肉…… 而高高冰冷的宫墙之上,那穿着明黄色镶龙纹衮服的男子,却趴在栏杆之上,饶有兴致地指着自己大声地笑着,“林销,你看这女人的表情,是不是很可笑?!” 林销从遥远的记忆里回神过来。 面前的这个盲女很特殊,给林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是个瞎子的缘故,当林销看她的时候,不用去特意读她的眼神,只用关注她的长相与谈吐。 有些人的眼神太过浑浊,让人觉得厌恶。有些人的眼神平庸,绝对不会提起天子的兴趣。天子虽然有时疯狂,但安静下来的时候,却特别在意留在身边之人对他的看法。所以陪在天子身边之人,绝不能平庸,也不能太工于心计。 林销先看中阮希希,因为阮希希希这丫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既积极又努力,为人又挺善良,会一点皮毛功夫,也算是江湖女子,有一种豪爽的气质,无人不喜欢。 可她是元逝之女,自己少时好友,绝不能动她分毫。 而后,在茶楼见到张楚楚之后,林销灵机一动。这盲女似乎在某些范围内购买很像阮希希,或许可以取代阮希希入宫。 故而她瞒了阮希希来找盲女,却不想会被阮希希看见… “公子,我有个请求。”盲女道。 林销本想断然拒绝,却在看见盲女的表情之后心念一牵。抿抿唇问,“何事?” “公子应该还会在安阳府留一些时间,楚楚别无所求,但求公子能允许父亲在楚楚还在安阳是府的时候能够与我同住,等哪天与公子一同回京畿的时候,在分离不迟。” 她说的既诚恳又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 林销沉默片刻,终于颔首道,“好。” 分了人去安排张楚楚与张老爹之后,林销准备回太守府。过了城门入了大街,见到街上的人几乎全配了剑,便知道此时的安阳府已经变成了江湖之人比武耍横之地。 这男的威风凛凛,张扬骄傲;女的也无寻常规格女子的娇柔温婉,神形彪悍。 林销暗笑,前头走的一个女子身量极高,又长又瘦,像是个竹竿。后面的这个则是又矮又肥,像是个土墩。也不知道这些门派收徒是否有个标准,让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都聚集到了江湖,聚在一起,光是想象场面便会觉得有趣。 一路看来,还是阮希希那丫头最为出色,不但武功好,天资聪颖,而且身材匀称,姿色可谓上佳。 看来元伯伯,培养了一个好女儿。 父亲,你是不是也替元伯伯觉得高兴?当初你对希希,可是比对我还要疼爱。 “大人,前面这个女子似乎不错。”身边的随从见有了机会,便在一边吹风献策,眼神狡猾,“你看这女子的背影,婀娜多姿,*修长,必定是个美人。” 林销眼睛微眯,前头这女子的确如随从所言的这般,但却觉得曾在哪里见过… 随从道,“大人,我去看看。” 此时那女子侧首与边上的女子交谈,她蒙着面纱,露出了扭曲的眉眼。吓了刚要上去询问的随从,随从惊呼,“原来是个丑女!我真是看走了眼!大人莫怪,大人莫怪!” 林销在见到那女子侧脸之后,脸色巨变,低声简短道,“走!” 随从虽然奇怪,但也只能跟了林销仓促离开。 那蒙面女子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回首看了看,但人来人往,未曾见到想象中的那人。她的眉眼有被刀凌乱地划过的痕迹,歪七扭八,丑陋不堪。眼睛却是又大又美丽,可惜带着一丝怨毒的光。 “甘师妹,你怎么了?” 甘棠冷声道,“我好像听见了林销那恶贼的声音。” “什么?林销?!”师姐“刷”地一声拔剑,“那狗贼竟然还有胆子来安阳府?!甘师妹你放心,她杀了匡泽师兄,又毁了你的容貌,纵然他有天子维护,我们苍翠山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甘棠眼里满是阴沉的仇恨,咬咬牙重重点头,“若是他敢在我面前出现,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此仇不报,我甘棠没有颜面再活下去!” “师妹放心,师父会为你们做主的。武林大会上,师父会和玉衡派及青山派的掌门商谈共同对付狗贼林销一事。玉衡派的张山武师兄以及青山派的殷行露师姐都被林销所害,他们也正要找林销报仇呢!” 甘棠道,“集众门派之力,我们一定有办法惩治这奸臣!” 林销回了太守府,特意命人加了布防,坐在房间里一边饮茶一边思索。 阮希希那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去解释。若说这一切是为了她,她必定不会接受。但若什么都不去讲,自己的心里就觉得惶恐不安,深怕依照阮希希的性子会突然不理会自己,甚至会突然消失… 一想到阮希希会怨恨自己,林销就觉得烦闷难解,心如乱麻。 公主这边即将出发去南葛府,应当不会再有变故。 一切都还算在掌控之中,但街上所见一幕却叫人隐隐觉得不安。甘棠… “林狐狸你在吗?”门口,阮希希的声音忽然传了进来。林销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门的动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映在门上的影子上。 只听阮希希又道,“我看见你回来了,你开门,我有事要和你说。” 林销脸色蓦地一变,低头看自己的手,像是在不由自主地瑟瑟抖着。 她在害怕! “吱呀-”阮希希推开门,鹅黄色衣裙,清新淡雅,表情恬然安静,仿佛春日里的一汪池水。 林销只能硬着头皮迎接,却始终不敢看她,问,“什么事情?” 阮希希神色一如往常,并无大起大落。林销稍稍安心,心想:莫非不是她,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阮希希掏出一张衮金的精致帖子道,“林狐狸,我从街上买了两张武林大会请帖,你陪着我一起去吧。” 林销接过请帖,问,“这武林大会的请帖还能买?你不是有风源令吗,为何不用?” 阮希希道,“风源令太过显眼,我不想用江湖中人的身份参加,我想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在场观摩,看看那些所谓的大侠、女侠、一代宗师的风采……这请帖虽然难得,但也是明码标价的,我用了你的名义向太守借了银子,你记得还给他。” 林销苦笑,“你借了多少?” 阮希希笑的诡诈,“我发誓我只开口要一百两…” “然则—”林销挑眉问,隐约觉得不妙。 阮希希慢慢地倒退了出去,扒拉着房门鬼鬼祟祟地道,“太守大人太客气了,非要给我一千两金子,我也没办法就收下啦!” 林销揉起一张纸团便往她脑袋砸去。 阮希希笑着避开,留下一言,“记得去呀!” 城外竹林,张家小院里,张老爹在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忽然发现院子的角落里多了一个神秘的箱子,一打开,是满满的一箱黄金。 张老爹有些困惑,捏了捏手里的钱袋,“这银子不是已经给了么……” 第047章 等林销慢腾腾收拾好自己,换上了一身天青色水缎常服,再打上一柄折扇,这才出门。 却不想一出房门便听见阮希希“哎呀—”地一声轻呼,她捂着嘴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林销,心想:林狐狸穿起衣裳来这样人模人样,做起事却比野兽更为凶残。我不能被她外表所迷惑,我必要带她去武林大会,然后在众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 林销见她一直呆愣,眼神古怪,便拿扇子一敲阮希希的脑门,问,“薄皮柿子,你一直盯着我做甚?若是不赶着一些去,怕是真要迟了。” 她心知阮希希便是元希希,这武林大会她必然是要参加的。只是怕到时候若她真表明了其盟主遗孤的身份,必定会有一些怀有异志之人对希希不利。不为别的,就是一样传闻中的“大好河山图”便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所以林销在回府的时候,首先便要太守安排人马在河广山庄巡逻,为的不是防止武林大会出乱子,而是去特意保护阮希希且唯有保护阮希希这一样任务。 此时此刻,阮希希见林销眼神真挚,话语中带了些许关怀温柔之意,心神一荡,便有些不忍心。但她亲眼所见林销的所作所为,又联想入城以来的传闻,道林销杀了匡泽,毁了甘棠容貌,也杀了殷行露,与殷行露一起的祝柔儿则不知所踪…… 这一切,难道真的都是林销所为吗? 她为何不当着自己的面做这些,反而躲躲藏藏,暗中派人做了这些? 阮希希眼睫轻颤,余光小心翼翼地瞅着林销。林销的表情很安静,让人想起了书中所描绘的玉面公子。鼻梁挺直、眼若辰星、白面如玉。 或许与她瞒着自己偷偷去找张楚楚的原因一样? 但她为何要特意瞒着自己呢?以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可是大摇大摆,从未在意过谁。 “丫头,你再瞪着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从方才开始你就古古怪怪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林销的眼睛很黑,此时如黑夜一般幽谧深邃,“或者说,你曾看见了什么?” 阮希希蹙了蹙鼻子,道,“林狐狸,你的这身衣裳太过华贵,不太适宜。还是回去再换一身,低调粗鄙一些最好。我们看了热闹就回来。” 林销爽快地应下。 阮希希朝着她的背影,犹豫道,“林狐狸!” “嗯?” “你该不会在武林大会上抢人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下来,林销表面平静,内心却翻腾汹涌。捏了捏拳,脸上却挂着笑道,“我就只是陪你去看热闹,若是去抢人,有那么多的武林高手在场,我可能要向驻军借一支军队才能有胜算。但我若擅自调动军队,铁定要被那些迂腐的大臣们弹劾,虽然会没事,但是那些辩驳文书也真够人头疼的了……所以我决计不会愚蠢到想去武林大会抢人。” 阮希希有些尴尬,却还是勉强扯起一个笑容,“那你迅速换衣裳,我等你。” 二人到了河广山庄前,门口已经热热闹闹。偌大的山庄里面,更是挤满了人。由于阮希希所拿的帖子不是英雄帖,故被人安排到了山庄账房、跑腿小厮桌上,俨然是被当作三流的客人,离主桌甚远。 阮希希小心翼翼地打量林销,见她淡定儒雅,一如往常,便稍稍放下心来。忽闻正堂处一阵喧嚣,众人纷纷抬头往那处望去,但见圈中心被围着的一位公子长身玉立,白衣似雪,面貌俊美,正是河广山庄少庄主顾磊。 “想不到江湖之中也有这等人物,”林销颇为感慨,略带惋惜道,“只可惜天子不好男色……” “林狐狸,你!” “别急,”林销笑道,“我开玩笑的,这少庄主剑眉星目,气派不凡,武功看起来也不错,一定是个难应付的主儿。我如今在他地盘,若是敢打他主意,必定讨不了好。你真当我蠢么?” 阮希希松了口气,其实她方才也不是真替顾磊担心,在林销兴致盎然地聊起顾磊的时候,她心里头不自觉冒上来的念头,竟然是怕林销会被顾磊抓了! “你说天子不好男色?但人人都说你林销是天子的…”阮希希一顿,惊觉不该提起此事。 林销扭头问她,似笑非笑问,“你也这样认为吗?” “你肯定不是他们口中所言的那样,但…”阮希希抿了抿唇,有些害怕但也有些好奇地问,“你和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林销眯着眼睛托腮道,“若我说我和天子的的确确只是相互信赖的关系,你信或是不信?” 她目光炯炯,带着一股炽热的光,差点将阮希希灼烧了。 “我去解手。”阮希希有些慌乱地起来道,若在继续与林销聊下去,这心,怕是会跃出心房。 况且阮希希发觉,顾磊一进来便拿眼神老望自己这边瞧,阮希希觉得他有话要讲,便借故去寻他。 却忽然觉得手上一暖,低头看去,就见林销的手已经覆住了她的。林销的手很暖,很安全,让阮希希的脸觉得烧。 “别迷路了,”林销抬眼温柔缱绻地看着她,“早去早回。” “嗯。”阮希希慌乱抽手,急忙忙朝着拐角去。走了片刻,觉得无人看见了,这才靠在墙上喘气。 才下定揭穿林销身份的决心在此时此刻竟然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说,还是不说? “希希。”顾磊不知道何时摆脱了那群围绕着他的人,独自找到了这里。 阮希希一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顾磊又明又亮的眼睛。耳边不禁回响起张楚楚的话语——少时玩伴。 但张楚楚对谁都是这样说的,所以,对自己的姻缘的说法应当也是她胡说的。 林销不可能,顾磊也不可能。 顾磊再见到她,便觉得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想要靠近她。于是撇下那一群江湖人,来到了阮希希的面前。 “在你身边的那个男子,就是你的朋友?”顾磊问。 阮希希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问,“谢小饶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有我在,你放心。” 阮希希觉得此时的顾磊安全可靠,他高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一般沉稳。“顾磊,我等会儿要送你和顾叔叔一个礼物。” “哦?什么礼物?” 阮希希调皮地一眨眼睛,“秘密,等会儿你们就会知道。”阮希希停顿了一下,好奇问,“顾叔叔呢,我怎么没有见到他?” “父亲和玉衡派的雀掌门、苍翠山的舒掌门以及青山派的掌门有事商谈。” 阮希希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心头陡然一惊,差点跳起来,急忙问道,“他们独自在开什么小会?” 顾磊冷声道,“林销…” 阮希希手脚渐凉,稳住声音道,“林销怎么了?他不是朝廷中人吗,我们江湖不该和朝廷有所牵扯,这是我父亲定下来的规矩。” “但也是元伯伯自己先破坏了这个规矩,若不是他与林随…”顾磊一出口,看见阮希希落寞神色,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牵扯到了她的心事,于是后悔不已,急忙将话头调转了方向,“他们在商量如何对付林销,希希,想必你也知道了,林销杀了张山武与匡泽,毁了甘棠的容貌,也杀了殷行露,使得祝柔儿跌落瀑布下落不明……” “我和林销在一起的时候,的确见她害死张山武,但其他人的事情,真的是林销所为?会不会有误会?” “不会有误会,”顾磊毫无迟疑,毅然道,“因为我一直就跟在林销队伍的后头,亲眼看见他派回来的人…” “什么?是你亲眼所见?!”阮希希瞪大了眼睛,心想,莫非真的是林销后来派人回去做出的这些事?难道她之前在自己面前放了匡泽与甘棠、殷行露与祝柔儿,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希希?”顾磊见阮希希抿着唇,小脸儿煞白,忍不住一时情动便伸手去揽她的肩,却在碰触到时候,被回过神来的阮希希轻轻避开了。顾磊一时愣怔和尴尬,不知道如何是好。 阮希希微笑道,“顾磊,你快回去帮助顾叔叔吧,我说的大礼等会儿就给你们。现在我先要回去了,免得我的那个朋友等得着急。” “希希—”顾磊追了两步,停了下来。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用力,直到骨节泛白。 我一定会得到你的。 “磊儿—”身后沉稳浑厚的声音传来,顾磊回身,果然就瞧见了自己的父亲,河广山庄的庄主顾晋站在自己的身后。 顾晋穿着黑色缎面袍子,戴着玉冠,背着手,即使还隔着一些距离,即使只是站着,但还是觉得他气势迫人。 “父亲。” “嗯,刚你见过希希这丫头了?” “是,”顾磊见自己父亲眉头不展,便问,“莫非父亲方才与雀掌门和舒掌门等人谈的事没有谈妥?” 顾晋点点头,“此事他们都说是林销所为,但我觉得此事还是有点奇怪。” “此事乃是孩儿亲眼所见,孩儿去末春府寻玉佩的时候恰好一路跟着林销而回,虽只远远见过他一眼,但这些事确凿无疑,父亲还有什么疑虑?” 顾晋肃容道,“殷行露死的时候,衣衫不整,经过核验,她生前曾经被人lin辱过…林销虽然作恶多端,但从未碰过女子,传闻她不好女色,曾经有人试图以美□□惑,但都无疾而终……我也曾见过林销,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会lin辱女子之人…” 顾磊却冷哼道,“这有什么稀奇,男子见到貌美的女子本就会心动,像林销这等恶贼,表面上对女色无动于衷,背地里却狡猾阴险对殷行露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也不奇怪,况且,也有可能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并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是天子的娈童,恐怕想做也做不到了。” “但他对希希却始终以礼相待,并不逾矩,而且,殷行露武功不错,祝柔儿也有一技之长,这二人比匡泽与甘棠强上许多,林销的十二卫早已不在,寻常走狗怎么能将她二人…”顾晋分析之后正色道,“不过既然是你亲眼所见,到时候还需要你去见见各大掌门说明此事,眼下时辰到了,你随我出去招待宾客。” “是,父亲。”顾磊眼中有异色在浮动着。 第048章 阮希希回座,见到自己跟前碟子上放了满满一堆食物,有鱼有虾,于是便朝着林销看了看。 林销含笑道,“正是我替你抢的,”然后压低声音凑近阮希希耳边道,“这些人如狼似虎,抢个菜像抢黄金似地,我觉得有趣便替你也抢了。” 阮希希注视着她,问,“是不是不管需要不需要,你都会上前哄抢?” 林销觉得她话中有话,又看见她眉头紧锁,似有心事,想了想回,“我也不是都这样,只是今日和这群人坐着聊天很新奇,见他们在抢我也不知不觉地抢了,下不为例。” 阮希希攢起小拳放在膝上。 虽然知道林销是个坏蛋,也曾下定决心揭穿她让她走不出河广山庄,但每每一见到她真人人,这心里的底气便会少了一分。 阮希希在恨自己不争气,直到此时此刻还在挣扎。 若是要揭穿林销的身份,此时此刻在河广山庄的时机最好不过,若是错过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狐狸—”阮希希忽然开口,声音黯沉。 “嗯?”林销刚夹了一只热腾腾红艳艳的大虾,望阮希希的碗里丢。 “我—”阮希希刚迟疑着要说,却被人群突如其来的一阵骚动打乱了阵脚。这一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有些还站在了椅子上,更有甚者爬到了桌子上。 人们都在翘首以待,眼睛瞪得浑圆。 林销在优雅地剥虾,似乎不为所动。 阮希希凑热闹看了一会儿不见林销动静,见她还在剥虾,于是便问,“你怎么不好奇来人是谁,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林销笑的安静,“还能是谁,无外乎三个人。” “哪三个?” “庄主顾晋,少庄主顾磊,还有—前盟主之女元氏。”林销谈吐格外清晰,最后的两个字更是加重了音节,抬眸定定的望着阮希希,继续道,“顾磊已经出现过了,所以此时来的应该是顾晋。” 但是有点奇怪,顾晋的威望虽然高,但这些人见顾晋的时候应当是尊敬和钦佩,为何会这样雀跃?一般男子会这样雀跃,是因为见到了美人,而且这个美人的身份不低,这样才能让他们产生某种征服欲…… 如此分析,来者应该是元氏才对。但真正的元氏不就是自己面前的阮希希吗?她明明还在此处,却为何那人能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想到此处,连林销也按耐不住起身张望。 阮希希见状挑了挑纤眉,好整以暇道,“某只狐狸不是不好奇的吗?怎么一听说是个美人便着急了?” 林销扶着她的肩踮了踮脚道,“你自己就是个美人,不是也眼巴巴看着吗?凡是人都有好奇之心,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旁人插口道,“那还能是谁?不就是前武林盟主的独女元姑娘吗。你们看,顾大公子正陪着她呢!虽然蒙着面纱,但单看她眉眼,一定就是个美人了!说不定还是江湖第一美人呢!” “那可不,想元姑娘的母亲那是何等的人物,她乃是二姝之一的唐乔木!当年元夫人还在明月楼的时候我曾远远见过一面,惊为天人呐!” “元盟主自己也俊朗不凡,他们生出来的女儿,肯定貌若天仙。” 听到此处,阮希希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从小到大不少人阿谀奉承赞扬自己生的美,但她从来不会当回事儿。在她眼中,母亲才是最美的。 但旁边林销的目光灼灼,让她忍不住白了林销一眼。林销虽然被她翻白眼,但也还是笑意盈盈地,一双桃花眼分外明亮。 “是啊,有那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女儿定然美的不似俗物。”林销感慨,却被阮希希伸过来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小臂上的嫩肉。 林销丝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一抽,道,“连脾气也是出类拔萃的…” 阮希希低头闷声一笑,百媚丛生。 林销看得愣神。 阮希希抬头才见她眼中的痴迷,也有些恍惚,在这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人全都不存在似的。心头怦怦直跳。 二人心里同时产生了某种悸动,叫人雀跃又有些惧怕。林销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首先打破了这种紧张的气氛,“希希,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我有话要对你说。” 阮希希此刻脑袋是空白的,不知道何时已经点了点头应了。 “我听说顾大公子去接元姑娘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旁边有人道。 林销与阮希希扭头过去竖起耳朵听。 那人继续道,“他们遇到了奸臣林销!” “什么?他们怎么会遇到那个恶贼?那恶贼在做什么?” “当时林销正派人追杀苍翠山的人,男的被杀死了,女的被毁了容…” “毁容?!那可不正是甘棠吗?我方才还见到她,啧啧,当初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却没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 阮希希瞄了一眼林销。 林销脸上波澜不惊。 阮希希不禁在想,她是因为无辜而如此坦然,还是因为作恶多端已经到了麻木的境地? 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又被握住,阮希希低头去看,见是林销。林销张了张嘴,作了一个无声的口型,道,“不是我。” 阮希希心里震惊过后,竟然就觉得安心。 “甘棠好歹保留了性命,那殷行露才真的凄惨。据说是被林销先x后杀的…找到的时候都衣衫不整,被人丢弃在河边…” “什么?!那林销竟然如此可恶!实在令人发指!” 林销闻言哭笑不得,扭头想要对阮希希再解释一番,却见阮希希早已先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似有愧疚,又有一些释怀,还带了一些欣喜。 林销心里欣慰又安定地想道:她懂得我!这些事情不会是我做的。 阮希希的确懂了林销,在她方才听见殷行露的遭遇之后,早已明白此事不会是林销所为!她之前遭人误导,险些要将这些罪责都担在林销身上! 想到此处,阮希希反握住了林销的手。林销感觉到她温温热热的手心温度,露出一个欣然的笑。三年以来,她从未体验过像今日以来的这种焦灼,无奈饿,释怀与开怀。这是第一次她相信人,也第一次被人所相信。 自三年前她跟着父亲东奔西跑,到处躲着的时候,曾经被人拒之门外,也曾被假惺惺收容他们的人出卖。 林销至今还记得,在那灯红酒绿的地方,在那花柳烟巷里,同样的风尘之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个为了保护他们而丢下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容地献出了她年轻的,宝贵的生命。 另外一个,却在唱了一曲之后,领着官兵在戏台之后追杀着自己与父亲… 从那以后,林销再也不会交朋友,再也不会信赖任何人。 所以,林销没有朋友。 但现在,林销又似乎可以有了另外一个足以信赖的伙伴。 一个聪慧机敏,又狡猾又可爱的人。 阮希希却在欣喜之后又有了另外的困惑,其他人的说法或许是胡说八道,但顾磊说的话让她有些奇怪。按理说顾磊与林销无冤无仇,应该不会无故说谎。但他那时候所见应该的不是林销,而是有人冒充林销。那人是谁? 阮希希的目光穿过人群,望着顾磊,顾磊的身后跟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那女子身姿婀娜,眉目似画,应是自己安排的谢小娆。 看来此事需要等顾磊有空的时候再详细询问方能知道真相。 “糟了,”林销忽地低低地道,“甘棠也在这里,她认得我。” 阮希希定神一瞧,果然就见到右前方的一个女子身影。她侧首的时候能看见她脸上蜿蜒丑陋的刀疤,若是她回头看来,必定能够看见林销。 甘棠认得林销,若是在这里被人发现林销的身份,那么林销必死无疑。 “低头!”阮希希抢按下林销的头在自己怀中掩护着。 林销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一片酥香软怀之中,虽然情况紧急,但也不免脸红心跳。只觉得心跳如鼓,清晰可辨。 阮希希按下去了才觉得不妥,那边甘棠已经看向别处,自己这边却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了,慌乱如麻。 该如何是好? 第049章 正在阮希希又羞又恼之际,却听怀中林销闷闷道,“薄皮柿子,你若再不放开我,我便闷死了……” 阮希希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倏忽放开。又不敢正眼去瞧林销,急忙扭动脑袋望向别处。但别处也都是人头攒动,总不能与别人面面相觑。于是阮希希便顺从众人,专心注视着顾磊不放。 林销心知阮希希脸皮薄,若拿此事取笑她,怕她会为此恼自己一阵。眼下林销能够受得了阮希希黏在自己身边发火,却已忍受不了阮希希冷待自己,于是便打定主意不激她。 睨着阮希希侧脸,林销道,“你方才回护我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你想要什么东西,列一张清单,我派人去买,算是答谢。” 阮希希见她不提及方才那令人羞恼之事,挑了挑眉,觉得这不像是奸贼林销的风格,一般而言若是逮到了自己的短处,她必定会冷冷嘲笑一番,怎么如今却转了性子了?但一听见林销有好处相许,她也不打算客气。 “好呀,回头我列给你。”阮希希答应的极快,深怕林销后悔。暗地里想着该列一些什么东西才好。吃的,用的,一样都不能少! 顾磊领着谢小娆上了主桌,让谢小娆坐下。自己则背着手走到众人面前,先朝着站在一旁打算让儿子出风头的顾晋点头示意,待顾晋颔首之后,顾磊便用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尽量体现自己的气势。 坐在一边的谢小娆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稍稍在下人席间停留一瞬,然后才回看众人。于是便好奇地循着顾磊的视线望去,待看见台下一人身影之后,谢小娆原本含情脉脉的美目,瞬间就变得凝重万分,就像是见了鬼一般,再抬眸时,已有了毫不掩藏的恨意与凉意。 林销?他怎么也会在此?不好!他知道我出身风月楼,若是稍后顾磊当着天下英雄介绍我的时候,他站出来揭穿我的身份,这前任武林盟主元逝之女,我还如何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当下去? 谢小娆的脸色一阵青一真白,肩头微微颤抖。却在见到人群中的另一人之后,稍稍定了定心神。 甘棠在这里!传闻中她与林销有仇,她定能认出林销! 顾磊没有觉察身边之人心情的变故,在那朗声道,“各位,在下河广山庄顾磊,得家父河广山庄庄主顾晋之命,主持今日在此召开的武林大会。” 底下江湖人皆听过近年来风头正盛的顾磊少庄主名号。此人曾去过塞北追杀了百里狂沙王正宗,也曾南下捕捉称霸鄱湖的湖匪周卫,近来更是一人一骑到了京畿之地,找到了上任武林盟主遗孤,经历艰难险阻,一路护送元姑娘回到了安阳府。 江湖上向来不少传闻他仗剑行侠的事迹,再加上他年仅二十,相貌英俊,身材伟岸,赢得了不少女子的芳心。 如今在武林大会之上,就有诸如青山派、苍翠山的一些女子前来,不为门派争取地位,但求能见顾少庄主一面。 可同时又有不少人知道,这顾磊与元姑娘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他们的父亲也就是顾晋与元逝乃是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二人早有渊源,据说元逝在世的时候早和顾晋定下了儿女亲家。如今瞧这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一对璧人儿似地,极为匹配,羡煞旁人。 林销听了周围的人一阵议论之后,眉心一蹙,默默拉过阮希希的手,紧紧扣住。 阮希希一怔,扭过头奇怪地看她,同时也觉得林销的手温温热热,极为柔软舒服。林销也朝着她看了过来,凝视片刻,突然就露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笑来。阮希希低头看看二人紧握着的双手,脸上一热,就觉得心儿又在胡乱地跳了。 原来林销被顾磊与阮希希定亲的事情一激,举措也暂时失了些分寸。她看了看四周,低声在阮希希耳边道,“丫头,还记得我方才和你说等下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的事情么?” “嗯?”阮希希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心跳的厉害。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和你说。”林销默然了一瞬,凝视着阮希希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庞,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跟我来。” 说着她不等阮希希的反应,直接拽了人,一手拨开眼前的人群往外挤,一手拉着阮希希的手不肯松开。 那些挤着在看热闹的人被林销打扰,纷纷不悦。但也不想错失见到如此盛会的机会,便按耐住火爆的脾气,老老实实让开了道。 阮希希跟着林销走了一阵,心绪繁杂,原先她的脑袋里有千头万绪、各种心思,此时就只会盯着林销的后脑勺,一片空白地跟着她走。 心中有着一些期待,也有一些胆怯。 原先正考虑着与她划清界限,如今又翻然不顾一切,这样被她拉着带着走,是对?还是错?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林销忽然停住了脚步。阮希希循着林销的方向望去,倏忽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吃惊讶异的神情。 那个正在前面穿着窄袖锦缎男装、束着头发的清秀男子,不正是乔装打扮了的汜公主吗?她怎么也会到了河广山庄? 见汜公主一直不看台阶之上万众瞩目的顾磊,一双秀目只是扫着底下的人群。 阮希希轻轻抿唇,又松开,清亮的眼睛一片浧明。 她不是来观会的,而是来找林销的。 一想起林销唇边破损的痕迹,阮希希心生一股醋意,眼见着汜公主就要与林销的视线将要对上,阮希希却猛然将林销拉回,按了林销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一同蹲下,二人行踪又被成功隐藏。 林销看看四周之人,犹如黑山一般围住自己与阮希希,又见阮希希焦灼模样,不禁失笑道,“柿子如果被丢在地上,随有可能被人踩扁。” 阮希希扬扬眉毛,“我又不矮。” “我也没说你是矮柿子,”林销经此一闹,方才那种冲动已然去了半分,又觉得背酸,捶了捶问,“我们要当‘矮子’到什么时候?公主来了便来了,我们看完了热闹一同回去也不打紧。” 阮希希瞪着她,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暗道:若公主来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你还怎能与我独自说话?还是你原本就踟蹰不定,正好借此机会罢了此事? 她既觉得放松,又有些不甘。正在犹豫的时候,却见林销已经直起了身子,道,“起来吧,她走了。” 阮希希于是呼出一口气,正觉得额头有细汗抬袖要去擦拭的时候,林销已靠了过来,用她的袖子替自己轻轻擦拭。阮希希僵住,只觉得林销的动作轻柔细致,她的袖子里带着与她身上一样的清雅香味,都快让人觉得醉了。 林销的眼神也有些异样,阮希希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心里仿佛有块地方被人一撞。 林销擦拭的动作渐渐放缓,阮希希盯着她的唇色出神,林销却目光骤然一变,又变回了原来冰冰冷冷的森寒视线。 “西边甘棠跟着她的师父也就是苍翠山掌门舒无牙来了。”林销尽量压低声音,表情凝重,“东边是玉衡派的掌门雀无角,还有南首,是青山派的弟子……” 阮希希也不免为林销担忧起来,这几个方位的这几个人,无论是谁发现了林销的身份,都会让林销不能活着走出武林大会。 “林狐狸,这几人之中只有甘棠认识你,其余人并不认得,你只要避开甘棠便是。”阮希希冷静道,“再不济还有北首,顾磊正在宣布规则,那几个手上还留着风源令的门派马上就要派人上去比斗,到时候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了。” 林销道,“进来的时候我便察觉,这河广山庄的四周都有人在巡逻,我是不是一旦进来便出不去了?” “武林大会兹事体大,举办期间,不能让人随便出入。但一旦选出武林盟主,结束之后,便可自由出入。”阮希希领着林销往北去,却绕过了顾磊所在的主人桌前,往后头一个角门处去了。 角门处原本有一个年轻弟子在守着,被阮希希一块石子击中,昏厥放倒在地。阮希希带着林销钻进了角门,林销见到角门之后并没有多少地方,高墙竖起,想必知道没人能凭轻功从这里出去,便只安排了一个弟子看守。 此处无人,底下墙壁长了一些杂草,墙壁之上布满了斑驳的苔藓。阮希希拉着林销,进了角门之后的一间早已破败的小屋子,推开门,便见灰尘四起。 阮希希等灰尘稍微散去之后,转过身绕过林销关上了门。林销听见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下自己与阮希希二人在这僻静之处,心神略跳了跳。 屋外的光亮透过了破破烂烂的门上框沿在地上投射出几道破碎的光影。 “你……似乎很熟悉这里?”林销问。 阮希希的脸背着光,半晦半明。 “只是凑巧找到了这里。”阮希希一边说着一边松开自己的领口,缓缓解着缠在纤腰之间的腰带。 林销见她动作暧昧,脸红心跳,“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阮希希一抬头,见着林销有些失措的模样,便盈盈一笑,娉婷地朝着林销缓步走来,轻轻地将手往林销的肩上一搭,美眸似蕴了水一般清澈又旖旎,带着几分情意暧昧的语气道,“我来替你宽衣解带……” 第050章 “我来替你宽衣解带……” 林销听她酥酥软软的声音,浑身颤了一颤,寒毛竖起。此时与阮希希独处一室,有温香软玉在怀,林销的心思便不知不觉飘到了想要与阮希希更加亲昵的方向上去。 阮希希见林销的目色变了,瞧见了她眼里隐隐闪现的yu望,心头一惊,竟有些懊悔亲自说出那些引人遐想的话来。此时更是骑虎难下,只得低头解释道,“外面都是你的敌人,若是男装,我怕你轻易被甘棠认出。你我互换衣裳,你穿女装,我穿男装,便暂时没有人能认出你了。” 林销闻言,暗自失落,又觉得阮希希此计甚妙,便颔首同意,“待武林大会结束,我们出了河广山庄再换回来。” 若是被朝廷中人看见我女装模样,怕是要惹出不少麻烦。 阮希希“嗯”了一声,自己开始解自己的衣裳。抬头却见林销已经褪去外裳,穿着中衣,发带正搭在小臂上。她的一双眼睛深邃黝黑,脸隐在窗外透进来的半道阳光里,越发显得清雅动人。 “你……这么快?”阮希希踟蹰问。 “男子的衣裳不比女子繁杂,所以速度很快……”林销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不稳,全然没有平时的沉静。她也不敢去瞧此刻的阮希希,只因这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充斥在周围。 先前涌上的那股冲动又冒了出来,就卡在林销的喉咙里,呼之欲出。 阮希希也只余了内裳,她的身材看起来瘦弱,实则并不干瘪,相反地倒是有些地方丰腴诱人。抬起手的时候会不禁意地露出一点紧实的小腹,以及纤细的腰身。 林销安静地看着她,有好一阵默然不语。 “给你换上。”阮希希将衣裳递过去道。 林销接过衣裳,稍稍平复了有些躁动的心情,却左右为难起来。阮希希见她为难,便一边穿上男装一边问道,“你莫要告诉我你不会穿女装?!” 林销见她已经打点好,于是点头道,“很久不穿,这款式看着繁复,若不然还是你替我穿上吧。” 阮希希扣上领口的扣子,只剩下腰带未缠上。披散着发,等下若是束发倒也方便。她狐疑地盯着林销的脸在瞅,似乎在怀疑她方才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若林销年幼的时候就穿男装不穿女装,有可能不会穿;但若林销假扮男子是近年来的事情,她不会轻易遗忘如何做一个女子。 林销被她盯着也不心慌,淡淡道,“你不是说了要为我‘宽衣解带’么,丫头,帮人帮到底,送佛就要送到西。你既然已经换上了我的衣裳,来帮帮我又有何妨?此处虽然僻静,但拖得久了,也会有人来的。” 阮希希总觉得她奸邪狡猾,却又暂时看不出她在此时此刻还要欺骗自己的缘由,于是只能相信她,伸手拿过衣裳,替她穿戴。 林销抬起双手,舒舒服服地让阮希希伺候着。阮希希的手指时不时地碰触到林销的肌肤,指端微凉,凡是直接碰到的地方就会引起一阵颤栗。 只是不知道颤的究竟是林销,还是阮希希自己。 “林狐狸,你说结束之后想要找我说话,你想和我说什么?”阮希希正垂头替林销系襟前的暗带,从林销的角度,低头就能看见她光洁的额头,浓密的睫毛,和那两片鲜艳诱人的樱唇。 她正在咫尺之间,林销想要靠近,却找不到角度去靠近。 以前阮希希想要逃走的时候,曾经主动过,但林销心如止水,只觉得这女子与其他女子一样俗不可耐。但此时此刻,她却反而成为了这俗不可耐的一员,她想要变得主动,她想要一亲芳泽,所以推脱不会穿戴女子衣裳,来诱阮希希自投怀抱。 “我想说的事情……”林销的手按在阮希希的腰上,阮希希察觉,略略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林销,林销一触到阮希希的目光,就不禁退缩,“我难以启齿……” 希希,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你可曾想起?但我又不想你想起,我想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林遥,留在你记忆力的永远都是林遥,而不是林销…… 话音刚落,阮希希的手缠在了林销的颈间,她微微一仰头,两人的唇瓣便就在咫尺。林销虽然诧异她忽然的接近,但也兴奋又安静的想要去顺从自己的心意。可就在此时,门口有人在叫。 “里面的是什么人,还不出来?!” 阮希希一蹙眉,不悦地扭过头看向门外,她听出了这个声音,应当就是方才守在角门的那个小弟子,而且看样子就他一人,并没有其他帮手。 林销也被打扰了兴致,暗道莫非是某种警示?于是便松开了阮希希的腰身,打算不再继续。却忽然感觉到阮希希那儿投过来的热切视线,不等林销回神,唇已被人吻上。 林销凭着直觉轻喘着去回吻她,手又重新覆在阮希希的腰上,接着往上挪,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二人情动,室内气氛旖旎瑰丽至极。 “里面的人,快给我出来!”外面的弟子不倦怠地叫着。 林销与阮希希一吻既罢,二人抵额喘,脸色晕红。听见外面之人不断叫喊,林销道,“怎么办?” 阮希希一挑眉,“不用管他,我们…….” 林销笑,“如果不管他他或者闯入或者会去叫人,哪样都不妥。”她抬手抚摸着阮希希的脸颊,在她唇边画线,低声道,“你出去将他敲晕,别让她见到你的样貌。我换好衣裳便随你出来,我们混入人群中等武林大会结束。” 阮希希此时也只盼能与林销找个僻静无人打搅的地方好好说话,方才她们如此,阮希希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后怕,但无论如何,总要与林销面对面地谈。 于是便欣然点头,找准了时机出门而去,两三下便解决了那个无能的河广弟子,对方甚至还未瞧见出来的究竟是人还是鬼,便已被敲晕倒在地上。 “林狐狸,你可以出来了。”阮希希望着门道。 门缝渐渐变大,从门后走出来一个轻盈窈窕的女子来。但见此女美眸流转,顾盼生辉,肌肤赛雪,墨发如瀑。说她是柔美多一些,却觉得眉宇英气更甚;若说她英气更足一些,却又觉得温婉如水之女也不过如此。 阮希希见着林销的女装,足足怔忡了半晌。暗道:她不用去别处找寻什么美人了,若要美人,她自己便是头一个。这样亦刚亦柔之人,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样一个风姿隽永的人物,为何要替天子做那些横征暴敛之事?为何要去迫害那些女子,让自己的名声坏的不能再坏?她难道没有想过要重新恢复女子身份吗? 阮希希看着林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只觉她步下生莲。原来换了女装的林销,连神态气韵都会与方才截然不同。 林销朝着阮希希走过来的时候,内心一直忐忑着。三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男装打扮。 举止神态都尽量不会似从前那般矫揉造作。外界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子的娈童,凡是自居正派的大臣与皇子公主们,都会和她保持距离。故而这三年来,没有人看穿过自己的身份。 除了汜公主。 如今在阮希希面前,换上了还带着她体温的衣裳,林销竟有些不自在。只觉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表情也不会变了。她惴惴地打量阮希希的神态,显然地,阮希希呆在了那儿。 “我这样穿,是不是太奇怪了。”林销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皱了皱眉,问。 阮希希回过神来,忽地踮起脚替林销插好头上的簪子,手摸过林销的长发,只觉得顺滑柔软,还想再摸一次。她缩了缩手,见着林销正殷切地看着自己,等待自己的评断。 阮希希暗想:臭狐狸,想不到你穿上女装竟是这副祸国殃民的样子。想必天子未曾见过你的女装,否则,恐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 “是很奇怪,”阮希希咬咬牙,思量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放着林销出去,若是她就这样出去了,势必又会引起一阵轰动,那么到时候隐藏身份的初衷便会毁了。 于是蹲下抓起地上的一把土,涂了一点在林销的脸上,抹抹匀,这样能够让她的肤色暗沉了一些。又趁机捋乱了林销平整光滑的发髻,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总算满意。 “林狐狸。”阮希希往前走了几步,顿住,回首眼神复杂地瞧着林销道。 “嗯?” “除了我之外,不要在别人面前穿女装。” 林销闻言笑了,瞧着阮希希这副男装模样,更觉她潇洒俊逸,于是追上去道,“薄皮柿子,除了我之外,你也不能在别人面前穿男装。” 阮希希亦是一笑,绝美清雅。 第051章 林销与阮希希二人并肩出来的时候,河广山庄大院里已清了一块空地,空地上不知道何时已架设了一个擂台,擂台之上已有二人在比试。 林销冷冷旁观道,“看来比试已经开始了,台上左边这人,使的是裴家庄的掌法,颇有威力。右边这个,应该是只收女弟子的尼姑派的流水鞭法……” 阮希希轻笑,“人家叫百石派,入派的女子可以自由婚配,并非尼姑。” “据我所知,这个百石派自创派以来只有创派的祖师奶奶曾经成过婚,之后入派的女子都未成婚,叫它尼姑派最适合不过。” 林销迅速扫了一眼站在擂台边上焦急等待的百石派弟子,虽说伹是清一色的女子,但都是一些歪瓜裂枣、庸脂俗粉,断断入不了林销的眼。 而阮希希就站在林销的身边,林销收回视线,若有似无地用余光睨着她的侧脸,视线落在方才还亲过她的粉色娇嫩的嘴唇上,心思就渐渐游离了起来。暗想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亲芳泽。 她那时候主动迎上来,应当是喜欢我…… “林狐狸。”阮希希忽地扭头看向她。 林销急忙别开视线,佯装镇定,“嗯?” “无论你在这里看上了谁,都不可动她。”阮希希对林销逼迫盲女张楚楚之事还心有余悸,忍不住提醒叮嘱。但同时也想找个契机与林销商量放了张楚楚。 林销却笃定地摇头,“不行,我已然看中一人。”见阮希希果然脸色大变,林销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紧紧盯着眼前之人不放,将她的倩影留在了眼眸的深处,深情眷眷。 阮希希愣了一瞬,她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自然立即便明白方才林销所言的“已然看中一人”中的“一人”是谁。 阮希希垂眸一笑,不再与林销多言。 二人心领神会,又看了一会儿,只听林销道,“这尼姑要败了。” 阮希希的手在小范围内按照擂台上的人的招式比划了两下,也皱起眉头,“奇怪,百石派的流水鞭法以柔软和伸缩自如见长,而裴家庄的掌法极为刚烈勇猛,二者相斗,百石派的鞭法应当能够以柔克刚,战胜裴家庄的掌法,却偏偏要败了……” 林销颔首道,“这二人若纯粹论内功,应该半斤八两,但裴家庄的人使用的并不完全是裴家庄的掌法,还糅杂了一些其他东西……” “你能看出她使用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吗?” 林销眸色微闪,摇头道,“我还不确定。” 她虽知晓天下武学,却对外域的武功知之甚少。若是猜的没错,裴家庄之人,应当杂糅了一些来自于南惑的武功路数。为何在武林大会上,会出现与南惑有关之人? 但遍观周围,暂时还未发觉异样。 擂台之上,尼姑果然如林销所言,被人一脚踹飞,刚好跌在了林销与阮希希的跟前。一团人围住了她,尼姑面露愤懑与不甘之色,推却了周围想要扶起自己之人的好意,捂着心口位置摇摇摆摆地起身,再摇摇摆摆地往自己门派所在的地方去。 顾磊在擂台处宣布裴家庄胜,并奉出了百石派押出的风源令,裴家庄掌门高高兴兴地拿了下台,顾磊便继而请了玉衡派与青山派之人上场。 林销看见玉衡派出来的是一个饕餮老者,眉梢动了动。只听阮希希在边上意有所指地道,“这就是玉衡派的掌门雀无角,也就是苍翠山掌门舒无牙的师父。” 林销看着台上那位老人,虽然白胡子白眉毛,但精神尚可,眼神精明明亮,一定不是好应付的角儿。 她听出了阮希希语气中的不满,无非是怪责自己当初心狠手辣地害死了张山武。但若让林销再选一次,林销还是会如同以前一样对待张山武,而其实秦青青,只是一样附带而已。 说起来还是这台上的雀无角最为可怜,他曾经最为得意的年轻弟子舒无牙因为与其师娘的丑事叛出了师门,后来,最有希望继承他的衣钵的大弟子张山武又死于自己的手中。如今玉衡派最是青黄不接,无奈之下,只能由他自己亲自上场。 阮希希以为林销会有悔意,但却只听见她冷笑着道,“只可惜没安排舒无牙去对付雀无角……” 阮希希闻言暗暗心惊:林狐狸难道真的没有一点恻隐之心?都已到了如今的地步了,却只是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她并不直接与林销道出此刻心里所想,心思一转,她另有顾虑。 如今武林大会的擂台比试是让各派切磋武艺,夺取风源令。但玉衡派的风源令早已被我交给了顾磊,为何雀无牙还是上了台? 她抬眸看看高阶之上观战的顾磊,顾磊侧对着她,侧脸线条坚毅刚正,他未曾分心,一直盯着擂台上的二人。蒙着面纱的谢小娆坐在他的右手边,也正在观战。 阮希希本想让顾磊拿到风源令,不但可以替河广山庄赢到一枚令牌,还可以替这个可怜的老人家雀无角免去一场恶斗,但顾磊却坐山观虎斗,任凭雀无角用这年迈之躯前去迎战各派。 虽仅仅只有八大门派,但不免都是恶战。这位老人家,就算是赢了这一场,也怕是熬不过下一场。 见到人到中年,却依旧一副书生打扮模样的青山派掌门从容上场,阮希希的紧张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素闻青山派的掌门乃是谦谦君子,应该不会对雀无角下狠手。 她凝眸望向顾磊,此刻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顾磊是在故意消耗雀无角,好让河广山庄继续赢下今年的比试。 曾听顾叔叔说过,今年的比试他不打算上场,他会派顾磊去。若顾磊有能耐,便选他作为武林盟主。顾叔叔一直觉得亏欠顾磊,回来后,便对顾磊的事情格外上心。顾磊显然有心去争夺这武林盟主之位,并且经过他的经营,如今他的地位、威望和对江湖的功劳都已经不输于人。 青山派掌门与雀无角相互行礼之后便拉开距离,摆开架势。眼见着这二人之间的比斗一触即发,却听见人群里有人忽然喊道,“慢着——” 众人纷纷往向出声的那人。林销一怔,急忙躲开。却见身后站了一个少女,这少女柳叶眉,小麦色的皮肤略显粗糙,小巧的鹅蛋脸,个子较矮。 “小姑娘,你是谁?为何要出言阻止?”顾磊见场面有些乱,便跃上了擂台,遥遥望着人群中的那个少女,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那少女面对众位的围观,面色坦然,仿佛不知道惧怕为何物。只听那少女翘首问顾磊,“我叫阿奴,你是这里管事的吗?” 顾磊扬眉,冷着脸道,“我是河广山庄少庄主。”他声如洪钟,只这样简短却充满傲气地介绍自己,大晋之人,无人不知河广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身为河广山庄的少庄主,面对一个小姑娘,他自然可以这样盛气凌人。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继续问,“我看你刚才在台上发号施令,这些人就全部听你的,那你必定就是这里能管事做主之人了……” 顾磊听她前言不搭后语,仿佛浑然不将河广山庄放在眼里,便有些恼怒。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与一个无知少女较真为难她,故而憋下了这口气。 冷声问,“你方才出言阻止了比试,有什么理由?” 少女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问清楚了他们才可以比试。” 顾磊不屑一顾,甩袖便走。却不料那少女在后头提高嗓门喊道,“他们两个人在台上比试,是不是谁赢了就有机会做什么武林盟主?当了这个武林盟主是不是就能对天下英雄发号施令?在场的所有人是不是都要听这个盟主的话?” 顾磊不理她,继续往前走。却在擂台边瞧见雀无角与青山派掌门愣在那儿不说话,只定定地瞧着那少女。 顾磊心中不悦,只道,“各位不必在意这位小姑娘所说的话,比试继续。” 那姑娘却锲而不舍地对着众人开始喊,“如果这个盟主能够命令所有人的话,为什么只有八个门派能够有资格去争夺盟主之位?为什么其余的门派不能上台比试,却要听这些人推选出来的盟主的话?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一些小门小派的人开始松动,他们一直被八大门派欺压,心中积怨已久,如今听见一个小姑娘当着众人之面替他们喊出了心声,他们就开始变得燥动起来。 “是啊,这位小姑娘说的对,凭什么武林盟主只能从你们八大门派中产生?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参加擂台比试了?!” “是啊,像我们这些无门无派的,也有本事,也想当武林盟主!有胆子的就让我也参加!”一个抱剑的游侠叫嚣道。 林销看了那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一眼,瞧见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饰品,悄悄对阮希希说,“看来这一届的武林大会,要让台上那位顾磊少侠焦头烂额了……” 第052章 林销言罢,但瞧阮希希脸上神色并无异常,暗暗称赞道:这小丫头果然心思沉稳,并不像表面那样浮躁。我一开始还担心她被卷入这武林风云之中,即便有顾晋一心一意待她好,但顾晋是个君子,纵然能替希希防住明枪,但防不住暗箭。 林销转视台上的顾磊,顾磊被这不明来历的小女孩闹的心烦,又见台下众位英雄有不满之意,脸上表情愈发沉闷森寒。 林销久在宫中,三年来,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虽然不曾见顾磊几次,但也渐渐体会出了顾磊此人的心机恐怕非常深沉。 顾磊早已有了当这武林盟主的心思,故而北上南下,行侠仗义,获得武林中人的好感;再借着自己是河广山庄的少主,正式在江湖人前露面。 阮希希静静地望着阿奴几眼,沉吟道,“我总觉得这些话不像是能这样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派她来的人是谁?林狐狸,你可猜到?” 林销道,“已想到七八分,但也不是十分肯定。” 阮希希却认真分析了起来,“你方才就说裴家庄的人出手甚怪,似有大晋武林之外的招式蕴含其中;眼下又凭空出现这样一个小姑娘,挑拨了这些英雄,引起内讧……”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盯着林销待她确认,“阿奴背后的主使,难道是南惑的小郡主,丁荍?” 林销极喜欢她的聪慧机灵,颔首道,“我猜测也是丁荍,我们曾在路上见过她,她当时就在抢夺风源令,想要来参加这武林大会。这小姑娘名为‘阿奴’,脖子上又挂着南惑奴隶独有的饰物,当着众位英雄的面毫不畏怯,想必就是那丁荍的奴隶。” 阮希希细细思索,“这么说,裴家庄的人和丁荍有所勾结?” 林销道,“嗯,裴家庄的人若是没有丁荍的指点,怕是连第一场都难以胜出,但若我猜的没错,他们也只是被丁荍利用了。阿奴的出现,才是丁荍想要颠覆大晋武林的第一步。” 阮希希心里隐隐替顾磊担忧。眼下情形正如林销所言,阿奴说出的话已经造成武林大会的混乱。如今顾磊正站在擂台之上,不发一言。台下的八大门派之外的各路英雄,皆心头起火,跃跃欲试,人人都想来抢夺这武林盟主之位。 林销四处去看,阮希希见了,心头陡地一跳,问道,“丁荍会来?” 林销点头,“路已经铺好,南惑小郡主不会不来。” “大晋的江湖,若是被一个外族人轻易破坏,那真要贻笑大方。”阮希希抱手冷哼,举目四望这些起哄的江湖人,“在场的这些所谓的‘英雄’,此时赞成人人都有被推选为武林盟主的机会,若到时候被丁荍夺去了他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也不知道会是如何嘴脸。” “你打算怎么办?”林销忽然问。 阮希希正要答,却转念一想:林狐狸只问我怎么办,而不是问我打不打算插手,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必会插手? 心里猛然一惊,脸上却依旧镇定,“我一个小女子能怎么办?倒是会替你担心,那丁荍郡主心狠手辣,还曾射过你一箭,若此时来,不知道会不会认出你这只狐狸。” 林销苦笑道,“如今玉衡派、苍翠山、青山派都是我的死敌,汜公主又不知道为何也来了武林大会,我其实早已危机四伏,就算是再来一个丁荍郡主,那又何妨?”她低头打量了自己的一身女装,问阮希希道,“难道我成这样了他们还能认出我?” 阮希希噗嗤一笑,“的确认不出来。” 奸臣林销,竟然是一个绝世佳人,谁能料到? 台下人群嘈杂之声渐消,顾磊才踏前一步,端正肃容道,“看来众位英雄都赞成这位小姑娘所提之事,既然如此,不知七派掌门意见如何?” 林销冷笑暗道:这顾磊果然是个狡猾奸诈之徒,若七大门派掌门不同意此事,就可将责任推给七大门派;若他们同意了,他也可装作大度,也替河广山庄应承下来。他年纪尚轻,武功又高,怕是真有底气迎战群雄,正好也借此机会让群雄看清楚他的本事,以免将来他当上武林盟主之时,让人说他是从走后门坐上的。 七大门派掌门皆沉默了一阵,还是青山派掌门首先出来道,“我青山派无异议。”他如此干脆利落地将态度表明,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不愧为谦谦君子。 败了的百石派见有机可趁,便也追着道,“百石派也同意。”言罢还朝击败她的裴家庄庄主处挑衅地望去,显然是让裴家庄也得不了好处。 裴家庄庄主道,“岂有此理,武林大会向来如此,若是谁都能参加,岂不变成了耍勇斗狠的地方?武林盟主负有武林重责,岂能随意决定?” 苍翠山舒无牙望了一眼雀无角道,“裴庄主之意我们大体也明白,在下有一个建议,在决定何人能参加比试之前,先来一个‘文试’,考究各人的品德,待品德通过之后,再来比较武功。” 林销听罢道,“这舒无牙提出文试,是担心他的老师父雀无角在比试中受伤,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看起来也不是真的什么狼心狗肺之徒。” 阮希希点头赞同。 雀无角一直沉默,并不答话。其实于他玉衡派而言,失去了一个爱徒,已失去了争夺武林盟主之能力,如今无论程序如何变动,他都无动于衷。 八大门派中有赞成的,也有不赞成的。河广山庄之内众人,更加议论纷纷,抉择不定。正在这时,忽闻山庄门口一阵骚动,但听有人来报:“贵客到——” 顾磊与身边之人耳语一番,脸色肃穆道,“迎贵客!” 林销与阮希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贵客究竟会是何人。 顾磊快步走到顾晋的身边,与他交谈。顾晋的脸色也是一变。谢小娆见他父子俩撇开自己在那低声耳语,秀眉一蹙。悄悄地往边上的位置挪了一挪,侧耳去听,依稀能够听见一些 。 “那奸贼一向不插手武林之事,此番为何突然来了?”顾磊问。 顾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摇头道,“奸贼大张旗鼓而来,恐是有所准备。他曾见过我,若我露面必当对丫头不利,我需得避开。” “父亲……会不会……是专门寻她而来的?” 谢小娆听到此处,略略蹙眉,隐约觉得这父子隐瞒了自己什么。寻她?她是谁?这来的人又是谁? 谢小娆十分地好奇,心里又惴惴不安。 山庄门口处,气势汹汹地来了一行人,总共大约二十。但唯有站在中间的几个,脚步稳重,气息匀长,显然身怀武功。为首上来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拱手抱拳对着顾磊等人道,“在下赵宗,见过各位掌门,见过各位英雄好汉。” 顾磊抬眼越过赵宗,看了看他身后之人,那人秀美无双,但眼里却蕴含着某种森寒的冷意。顾磊太阳穴突突一跳,略过那前来打招呼的赵宗,直接对那秀美之人道,“请问阁下大名?” 赵宗怔了一怔,回首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主子含笑不答,便又扭过头继续对顾磊道,“顾少庄主有事便对在下说。” 顾磊见他认得自己,心中更是警惕,眼睛望着那人道,“阁下可有请帖?” 赵宗有些恼怒,瞥见站在路边一人腰上有一宝剑,便运上内力往前奔去,抽出那人腰间之刀,足尖一点,似鸿羽一般轻轻落在顾磊跟前。正以为得手要将顾磊挟持的时候,却见顾磊镇定自若,赵宗还未见到他出手,顾磊已然用双指夹住了赵宗手中之剑,“咔嚓”一声生生地折断了。 赵宗又惊又怕,急忙退后与顾磊保持距离。他以为这台上的年轻男子只是个绣花枕头,仗着他父亲顾晋的名声的便宜罢了,却不想竟然也是个人物。 “赵宗。”那秀美的公子低声一唤,赵宗便咬咬牙,丢下残刀回到了那公子的身边。那公子微微一笑,高傲对众人道,“我路过此处,听说有武林大会,便一时兴起来看看,并没有请帖。” 顾磊目光一聚,问,“敢问公子名讳。” 那公子道,“在下姓林,名销。” 第053章 “在下姓林,名销。” 顾磊的瞳孔一缩,周围仿佛有真气在游走,带着隐隐的怒意,“你就是林销?” 山庄内众人议论纷纷,在得知眼前这年轻秀美的公子便是恶名远播的大奸臣林销之后,有的咬牙切齿,有的按住兵器,还有的露出怯色。大院内各门派的女弟子,更是人人自危,在听到“林销”二字时,花容失色。 赵宗已退回到“林销”跟前护着。 阮希希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销,再去看站在人群之中的“林销”,慢慢道,“眼下她可比你更像林销。” 林销若有所思,“丁荍竟然假扮我。” 她为何要假扮我?她与甘棠、殷行露的事情是否有关联? 阮希希也在盯着顾磊拧眉:顾磊说是他亲眼见到林销在逼迫殷行露,并看见祝柔儿被逼无奈跳下瀑布。如今顾磊看待假扮林销的丁荍的目光,似乎是在怀疑丁荍。这么说来,难道他当日见的真是林销本人? 还是说,他说亲眼看见林销与殷行露的事情是假的? 林销道,“丁荍来者不善,但这里有不少想要杀我的人,她说自己是林销,并没有好处。” 阮希希摇头,一咬下唇之后松开道,“她冒充你并不是借用你的身份为她自己带来好处,而是想将今日即将要犯下的罪行转嫁于你……” 林销暗暗心惊:希希说的不错,丁荍显然是有备而来,若被人知道她是南惑的郡主,必被这些江湖人二话不说赶出去,甚至还会被人追杀,讨不得半分好处;若是她冒充自己,就可将所有罪责都归在自己的头上,人们只会恨林销,而不会恨南惑。 “好毒辣的南惑小郡主。”林销咬咬牙道,“我此时不可能冒着身份被透露的危险去揭穿她……”林销的视线落在阮希希的脸上,旋即撇开望向别处。但却没阮希希捕捉到了她的心思,只听阮希希道,“你想让我出面揭穿她的身份?” 林销却断然拒绝,“用不着你出面,我的名声原本就臭。众人皆知我是个大奸臣,丁荍若再在我头上扣上几个罪名我也不在乎,更不用撇清……” 她一口气说完,却听见阮希希在那低低一笑,林销诧异地望着阮希希,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阮希希见林销望着自己,抬头噙着笑道,“林狐狸,若是以前,恐怕你会毫不犹豫地推我出去替你解释,替你冒险去揭穿丁荍的身份。” 林销脸上一热,“以前的我,真有这么坏?” 阮希希幽幽道,“是啊,恐怕要比我说的还坏。” 林销沉默了下去。 若是再继续聊下去,怕是要与希希起争执。 阮希希也仿佛感觉到了这一点,便也不继续提起。 穿着男装假扮林销的丁荍小郡主笑得颇为文雅,但眼中的狠辣之色正毫无遮掩地暴lu出来。嘴上噙着三分笑意带着七分奸邪的语气道,“我的确就是林销,试问何人胆敢假冒我?” 她侧身一让,身后的人就递出一个卷轴,她拿在了手上,刷拉一声在众人面前打开。 众人定神一瞧,但见山川岳麓,无比锦绣的景致展现在眼前。有人认得此处,又认得这上面所画的城防布兵所做的标记,不由得惊呼,“这是大晋南境的山岳布防图!” 丁荍扬眉得意道,“这的确就是行兵布阵图,请问除了我这个十府十二道布政使之外,何人还会掌握如此机密?” 众人见她拿出此样物件,纷纷都信了。但同时也暗暗为驻守在南境的这些官兵捏了把汗,此图极为机密,若是被南惑人得到就等于将整个南境的防卫展现给他们。南惑人必将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这林销竟然这样轻巧地便将此图给众人看,就不怕这些人当中有奸细?身为十府十二道布政使,竟然如此草率,简直就将守卫在南境的将士性命,当成了草芥! 有热血涌上心头的,直接跑出来叫道,“林销,你平日里欺男霸女也就罢了,但是我大晋国土,岂能让你这样肆意践踏?!” 丁荍微微一笑。 阮希希看见她这笑就觉得背脊一寒,不自觉地靠近了林销,扯住了林销的袖子。她还记得丁荍抬手射穿了林销肩膀的那一幕,林销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掉。这小郡主阴狠毒辣,若有人违逆她的意思,她就不会放过那人。 林销扭头看着她揪着自己袖子的手,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背,抬眸四处去望,“你看见汜公主了吗?” 阮希希一愣,“没有。”旋即脑中迅速想着:林狐狸原本要避开汜公主,如今却又怕汜公主因为丁荍败坏林狐狸名声的事情跳出来阻止,所以此时此刻她反而需要去寻汜公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阮希希与林销去看时,只见那出来指责丁荍之人已经痛苦跪在了血泊之中,右手从手腕处已经被人截断,鲜血汩汩直流。 丁荍手里拿着一柄长剑,长剑的剑韧留下了一丝血痕。丁荍皱了皱眉,让赵宗接过长剑,赵宗垂首恭敬接过,特地掏出一方丝帕仔细地来回擦拭。 “林销,你莫要欺人太甚!”一人欲要冲出来,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人人皆惧怕林销,更惧怕眼前这个带了二十余人、一来便敢让随身侍从与顾磊对招,且毫不留情地斩了一个门派弟子的“林销”。 顾磊拧着长眉,走到了丁荍的面前,背手在后,虽沉默不言,但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已让人觉得有些压迫。 身边的人纷纷让开,皆将希望寄托在了顾磊的身上。 丁荍也感觉到顾磊并不好惹,便依旧让赵宗稍稍遮挡在跟前,自己则躲在赵宗的身后凉凉地问道,“之前我进来的时候,便听见几个掌门说要改这武林大会的规矩,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只要赢了比试,就能够成为武林盟主?” 众人的心里俱是一惊:难道这林销狗贼也要参加武林大会?! 顾磊沉稳有力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林大人参加。” “为何?” “因为林大人是朝廷中人,江湖与朝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彼此互不干涉。” 丁荍见他强硬,倒颇为佩服此人的镇静沉稳,在明知自己是手握重权的“林销”之后,竟然还能这般冷静。于是冷笑道,“你都说这规矩是不成文的了,我何必要去遵守?”她转视众人道,“你们都是大晋的子民,大晋的律法,每个人都需要遵守!而你们的武林,依我看最好的办法,也是由朝廷接手。” 顾磊愠怒,正要出手,却又听丁荍在那道,“但是我同时又觉得,若是接手江湖事,毕竟还是太麻烦了——” 阮希希听到此处暗想:这丁荍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听话里的意思她并不想来抢这武林盟主的位置,那她究竟为何而来? 林销忽地道,“丁荍是为了她而来。” “谁?”阮希希问。 林销指了指还坐在主人席间蒙面的那个女子道,“你还记得我们遇见丁荍的时候,她说了些做了些什么?” 阮希希回忆道,“她当时正在拦路去抢风源令……”脑中电光一闪,阮希希低呼,“她并非要当这大晋武林的盟主。她真正所需要的,是倾国的财富,而这些财富,传闻中只有元盟主的女儿手里才有线索。所以她此番来,是来找元氏的。” 林销颔首。 幸好薄皮柿子足够聪明,她并没有着急宣布自己的身份,而是找了个人替代她登上台面。她懂得保护自己,她是个很有智谋、也很冷静的女子。 丁荍挑衅地睨着顾磊,缓缓道,“我不干预你们江湖中人选所谓的武林盟主的事情,我只做我的本分,你们既都是大晋的子民,也该都遵守大晋天子之命。” 顾磊冷哼,“林大人接下来莫非要说,你已替天子看上这里的哪位姑娘?” 丁荍立即道,“不错,我看上了——她!” 谢小娆不知道此番的武林大会场面会变得如此混乱不堪,她只想借着元氏之女的身份获得大家的尊重与地位。 但所谓的“林销”出现了,她虽然知道此人并非真正的林销,但也不能随意跑出去指认。若是被人知道她出身风尘,并非真正的元逝遗孤,必定又会被人打落地狱,游走在最底层最低贱的边缘…… 可是这个假林销居然当着众人之面说看中了自己…… 谢小娆觉得愤懑无比! 凭什么?!凭什么在自己求林销入宫的时候,林销不答应;此时在她为自己谋划另外一场人生的事情,却突遭意外?! 谢小娆的手在瑟瑟抖着,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心中出现的那团怨火。 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第054章 顾磊回首一望,但见谢小娆紧抿着下唇,铁青的脸,花容失色。他脸上略显怒容,冷冷地回道,“我不可能将她交与你。” 丁荍也跟着冷笑,气势不减,“若我偏要带走她呢?” 二人目光相对,剑拔弩张,仿佛有火星在碰撞间溅起。 林销好笑道,“这顾磊也颇有脾气,倒真敢与‘我’作对。” 阮希希好奇地问,“如果真的让你和顾磊对峙要人,你会怎么办?” 林销唇角抿起,似笑非笑道,“顾磊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一个河广山庄罢了,而我的手上,可有大晋百万铁军。” 她说完便在心头惊了一惊,懊悔方才的话说的有些快了。扭头去看阮希希脸色,还好并无异样,林销稍稍放心。 顾磊捏紧了拳头,怒目看着丁荍,气势摄人。“林大人在到达安阳府之前,是不是路过畅阳府和崎东府?” 丁荍抬起下巴道,“是又如何?” “那么林大人是否在这两个地方,先后碰见了玉衡派、苍翠山以及青山派的人?”顾磊放缓了语调,余光瞥见玉衡派的掌门雀无角、苍翠山的甘棠以及青山派的掌门都在凝目注视这边,神情皆严峻。 丁荍扫视着朝着自己靠拢之人见他们面有愠色,便清楚了顾磊的用意,但她浑然不惧,依旧盛气凌人道,“我不但见过他们,还杀了几个人,毁掉了一个女子的容貌。” 众人一听,便知道眼前这恶贼已直接承认了她的恶行,方才还畏惧她的权势,但如今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无不愤慨。 顾磊见她竟然坦然承认罪行,有些吃惊,但又见周围人都已恨极了林销,便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但若在此与林销正面对决擒住了林销,如何处置她便会成为一个问题。若是处置过轻,江湖不会答应;若是处置过重,则朝廷不会许可。 正为难间,却听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低声说,“她不是林销。” 顾磊一愣,却见人群最前面一个俊俏少年站在最前头,她的眼神清澈透亮,一字字清晰道,“她是南惑的郡主丁荍,你问甘棠便知。” 顾磊沉吟片刻,这少年已不见了踪影,又见甘棠已到了人前,便直接问她,“甘师妹,这人究竟是不是奸贼林销?” 甘棠在听见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早已迸发了怒火,手握成了拳头,咬牙狠狠道,“虽然我不清楚她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我知道,毁掉我容貌的便是此人。” 顾磊俊眉一皱,压低声音问,“为何连你也不清楚她是否就是林销?” 甘棠道,“其实在畅阳府郊外的时候,我与匡泽师兄的确曾见到一对男女,他们身上有风源令,他们冒充是玉衡山之人,但后来我们得知这男子可能就是鼎鼎大名的奸臣林销。我们中了林销的奸计被点了穴道,他们便先走了,说穴道会自动解开。但后来又有一些人包围住了我们所在的茅草屋,为首的那人样貌有几分与今天所见之人面貌相似,说话的声音也非常相像,但绝非之前点我们穴道的那一对男女。就是这个后来到的人,杀了匡泽师兄,毁掉了我的容貌……” 顾磊细细思索,甘棠所说让他有些怀疑自己先前所见、做下这等恶事的人是否真的是林销。在遇见殷行露与祝柔儿的时候,自己去的已经迟了,殷行露惨死在河边,祝柔儿跌下山崖,自己远远地瞧见了林销离去的背影,对她的面貌也很是模糊,但她留下的人的确是说,他们是奉了林大人之命前来要挟这几位女子入宫的…… 既是在寻觅美人入宫,能以此手段迫人的,唯有林销。 顾磊想当然地觉得这是林销所为无疑,但此时听甘棠解释,却产生了一些怀疑。 刚才希希在暗地里提示自己,眼前这清雅公子并非真正的林销,希希一直跟在林销的身边,她必定不会认错。 顾磊慢慢抬头看着对方,见对方镇定自若,顾磊的太阳穴跳动了几下,慢慢地,嘴角牵起一个冷笑,眼里也透着森寒之意。 南惑郡主丁荍,想必也是个狠角色。但这是大晋王土,他不能直接杀大晋的奸臣,却可以去杀一个企图践踏大晋王土的南惑郡主! 但杀一个南惑郡主,远不如杀奸贼林销来得振奋人心。 林销见阮希希回到身边,佯装不经意道,“之前你说你与顾磊并不熟悉,如今却特地好意去提醒人家,莫不是想攀交顾磊?” 阮希希瞧她一眼,心道这只狐狸真是小气又狡猾,于是回她,“我已攀交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林大人,何须再攀交一个江湖人士?” 林销满意地点点头,“顾磊因为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林销’而不敢轻举妄动,但又因为正在召开武林大会,他不能够在这些江湖人面前失掉了尊严,故落得两处为难的境地。要破这僵持之局,必定要从林销的身份下手,若林销是假的,而且是与我大晋为敌的南惑,顾磊就有充足的底气去斗一斗这个假林销了。” 她说罢余光瞅着阮希希,暗叹她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理清这一切,并且给了顾磊一个方向,解了这两难之局。 让顾磊揭穿丁荍的身份也好,免得丁荍真的将这一堆破事赖在自己头上,打着自己的名头招摇撞骗。另一方面,她林销也想借用顾磊之手,报一报那一箭之仇。 那头顾磊已有了计较,问道,“林大人,除了这一幅南境的行军布阵图之外,可还有什么证明身份之物?” 丁荍冷眼看着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磊道,“我在怀疑大人的身份。” 丁荍瞥了眼人群,目光在几个人身上顿了顿,并未找出可怀疑的对象。她早就做好了林销也在此处的打算,只要林销胆敢露面,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至今为止林销并未露面,或许他真的不在此处。 抬眼瞧坐在主桌边上的那个女子,丁荍势在必得。于是朗声道,“我不欲与你多做纠缠,也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治你的失敬之罪。但上头那女子我也下了决心想要带走,既然我们都不想破坏朝廷与武林的关系,那么就由你我各派三人比试三场,若我赢了便带那绝色女子走,若我输了,便自行离开,如何?” 甘棠上前一步娇斥道,“狗贼,你毁我容貌,我不能让你安然离开!” 丁荍轻蔑地瞥她一眼,“你能耐我何?” 甘棠蹭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举剑欲攻上来。却见赵宗用他那鹰一般的眼神正凝目注视着她。甘棠自知武功低微,而这个赵宗一来便与顾磊对接了几招,此人不可小瞧,便只能举剑与他对峙着。 身边玉衡派掌门、青山派的掌门和苍翠山的掌门也都来了,依次束手立在顾磊的右侧,注视着丁荍动静。 丁荍美眸一扫众人,便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是不想放自己回去了。 顾磊沉稳道,“答应与你比试可以,但你若输了,不能这样安然地回去。” 赵宗惊道,“郡主!不可!” 丁荍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只不过一些小事儿便闹得你如此惊慌?你笃定我们会输么?” 赵宗抱拳拱手请罪,“卑职不敢!” 丁荍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一阵,爽快道,“好,我若输了,我便留下来任凭你们处置。可比试的内容和规则,需要由我来决定。” 顾磊拧眉问,“比什么?” 丁荍娇艳一笑,“这第一个比试内容嘛,我要比射箭。” 林销闻言勾嘴微笑,“当时这位丁荍小郡主射我一箭,贯穿了我的右肩……” 阮希希仔细想想,“这么说这位小郡主的箭术并不好?” 林销摇头道,“这位小郡主的箭术精湛,她当时并未真的想取我性命,留活口对她而言,更有用处。所以故意避开左侧心房位置,射了我的右肩。那样的距离,我还在疾驰的马背上,可见她的箭术的确精准。” 阮希希蹙眉道,“不知道在场是否有箭术绝佳之人,可上场迎战。” “江湖之人大多练习剑法或掌法,这射箭的本事还是军旅中人需求较多,所以……”林销笑得狡诈,将手故意放在阮希希柔软纤细的腰上,“你不如求求我替你出面?” 阮希希不紧不慢道,“若是女侠肯冒着风险替大湖出面,希希便替江湖人谢过女侠了。” 林销道,“我的确不能出面,而且我的箭术也生疏了,但是另有一人绝对见不得丁荍讨得好处,若让她出马,或许能赢下这第一场比试。” 阮希希眼眸一亮,“你是说——” “汜公主。” 第055章 阮希希的嘴巴张了张,却在看见林销身后那人之后闭上了。 汜公主也是男装,江湖人打扮,但又比普通的江湖人多了一分高贵与典雅。她在人群中寻觅林销,却始终不见林销踪影。正在徘徊之际,却见最靠近顾磊的那群人里,偶然瞥见了阮希希。 可以说,汜公主是先见到了阮希希,方才找见了女装的林销。 此时此刻,她站在林销的身后,却只是凝视着她的后背,眸色浮浮沉沉,不知是喜是悲。在初得知林销是女子的时候,汜公主曾因爱生恨,甚至想过要夺去林销的性命。但后来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汜公主又设法重新见到林销。 但见到林销的女装,还是三年来的第一次。 林销透过阮希希那直爽又坦白的眼神,得知了汜公主就在自己身后。便微微一笑,转身坦然相见。 “公主……”她缓缓道,将语气放得又柔又软,“你来的正好,我们正愁无人对付这冒充我之人,她既然提出要比箭,我想最好能由你出面。” 汜公主见她果然和阮希希在一起,眉心一皱,心头沉沉地,仿佛被一块石头给压着。又见林销的女装,不由得觉得眼前一亮,心中惊艳。虽然林销的肤色被故意涂黑,脸上还戴着面纱,但还是难掩倾城之姿。 压抑想要摘去了林销面纱的冲动,汜公主蹙眉反问,“本宫为何要出面?” 林销见激怒了她,为了防止阮希希受到牵连,便直击要害,“因为此人乃是南惑的小郡主,丁荍。在来安阳府之前,她在半途使计劫了我的行军布阵图,还射了我一箭。公主若是能够出面,林销感激不尽。” 说着,林销还抱拳朝着汜公主微微一躬。 汜公主的视线越过林销,瞧向了阮希希。阮希希猝不及防地与她对上了视线,微微一僵,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汜公主轻抿唇角,原以为她会稍许得意,但却是露出了一抹涩然的苦笑,视线在林销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好,第一场比试由我来迎战。本宫不怕技艺会输于人,只怕手中的弓箭会输于人。” 林销淡笑道,“这个容易,既然要比试,必当要公平一些。那位丁小郡主要拿什么弓箭,我们也就用什么弓箭便是。” 汜公主欣然颔首,“就依你所言。” 丁荍既已提出第一场比试内容,自己就握着弓站上了擂台中央。她换上了火红色腾云箭服,额头上也绑着红色护额,用玉冠束发,英姿飒爽,气度华贵。 赵宗等一干人等都护卫在她周围,不让人接近。 顾磊自身不擅长射箭,正与七大派掌门商讨派遣应对之事。可包括河广山庄在内的八大门派对箭术无一精通,门下弟子也只是略为涉及。原本有心一试的,又见这假林销在擂台之上一派怡然自得的神色,便更加畏惧他有不凡的箭术,此事牵连甚大,若是输了,必定丢尽脸面,故迟迟未有人敢自荐。 顾磊见七大门派之中竟无一能用,正思忖着强行推举一位的时候,却见从围拢的人群里出来了一个青衫公子。这公子细皮嫩肉,肌肤白皙光滑,眼睛明亮似水,眉宇间带着一股飒爽的英气与贵气,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顾磊仔细思索记忆中可与眼前这公子相对应的身份,却未曾想起分毫;转首去看七派掌门,这些掌门打量了这位青衫公子,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此人来历。 这突然冒出的青衫公子自然便是女扮男装的大晋汜公主殿下。但听汜公主低哑道,“在下姓肖,乃是江湖中无名无姓的小卒一名,愿自荐替大湖应对这第一场比试。” 顾磊问,“肖少侠精通箭术?” 汜公主扫视一圈,见众人都用质疑的目光盯着自己。汜公主冷冷一笑,“我的箭术不会比林销差。” 阮希希特地瞅了林销一眼,“姓肖?嗯?”最后的“嗯”尾音故意拖长,上扬。 林销浑身一颤,就觉得有一股阴冷的风正从阮希希那儿吹过来。 “汜公主的箭术的确是我所传,但我只教了她一些口诀。其实很久以前江湖中也有一个门派是专门研习射箭之术的,只可惜此派式微,到最后竟然消失无存,只留下一些口诀在世。” 阮希希叹息,脱口而出道,“我也曾听过这一派……”猛然顿住,见林销盯着看着自己,阮希希略微紧张道,“这是我从前在末春府听人闲聊知道的。” “哦。”林销暗笑:傻丫头,定然是你父亲告诉你这些奇闻异事的吧,他以前很喜欢说这些江湖往事,我也很怀念他…… “林狐狸,你说顾磊会让汜公主迎战吗?”阮希希略为担忧。 林销道,“若顾磊不让汜公主出战,那他就没有这个资格当武林盟主。连‘知人善任’这一点都办不到,谈何治理武林?” 阮希希替顾磊辩解道,“他又不识得汜公主,也不知道她箭术精湛。依我看,若是顾磊不用汜公主,应当是‘情有可原’。若是用了,便是‘有勇有谋’。” 陡然间,林销觉得自己的舌头似乎打了结,并非不是不能继续辩驳下去,而是觉得阮希希这丫头的本性正在逐渐地暴露出来,她有点好奇,从前一直遮遮掩掩,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的阮希希,坦诚她的原本性格,透露她的心事会是如何模样? 不过无论是何种样子,都只能让自己一人知道,这是自己有别于她与其他人的关系的地方。 林销凝了凝神,道,“那就看顾磊如何决断。”她顿了一顿,望着一个背影半晌不动,待阮希希询问了,林销才回神道,“你看见方才从我们身边穿过去的那人没有?他指头中段有茧,显然是个擅长弓箭之人,此人正朝着顾磊走去,应当是想自荐。” 阮希希皱眉道,“你觉得他有问题?” 林销点点头,“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阮希希勾嘴一笑,调皮道,“那就交给我解决。” 林销眉心一跳,暗道:被这丫头盯上,那人恐怕要讨不到好果子吃了。 汜公主看着顾磊与各大门派掌门交流,隐约听见顾磊之意是让自己出战,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在无一人胆敢迎战的情况下,有自己这么一个并非八大门派的江湖无名小辈毛遂自荐,他们求之不得。若是赢了,丢脸的是丁荍;若是输了,八大门派也不必为自己担责。 但青山派的掌门与苍翠山的掌门似乎不太同意。一个担心自己年轻,未必能够镇得住这样的场面;另外一个则是不屑,觉得不可随便这样派出一个人,若是奸细,就等于白白输了这一场。 顾磊听着混乱的争吵声,忽然一抬手,厉声道,“各位都不必再说,若有人选推举出来便派他出来——” 周遭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顾磊明知会是如此,也不意外,继续朗声道,“那么就由这位肖少侠迎战了。” 诸人见顾磊主意已定,又的确如他所言,若是继续争执下去怕是会平白叫“林销”看了笑话,既然这姓肖的不知天高地厚,大放厥词,那么就让他出面,让他碰一鼻子灰。 顾磊转身对汜公主道,“肖少侠,可有配弓?” 汜公主摇头,“她用什么弓,我便用什么弓,这样公平。”汜公主口中的“她”便是假冒林销的丁荍。 丁荍见迎面来了一个看似细皮嫩肉的年轻小伙,有些诧异,往他周围瞧了一圈,不见自己想见到的人。于是不屑一顾道,“顾少庄主,难道武林中真的没人了?派这样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来比试这第一场,是否太过儿戏?你若要让出这第一场便与我直说,我也能承你好意。” 顾磊冷冷道,“谁让谁还不一定。” 丁荍冷哼,身边的赵宗道,“卑职查过,此人的确毫无来历,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丁荍秀目一扫,视线凝在来人身上,但觉此人秀雅非常,身上带着一种贵气,叫人不敢直视,“我觉得此人不简单,你莫要往江湖人方向去想,去查查安阳一地的豪门望族。” 赵宗抱拳道,“是,卑职这就去查。” 丁荍对着来人爽朗一笑,“未请教少侠大名?” 汜公主抬眸与她对视,冷冷道,“在下姓肖,单名一个四字。” 丁荍见她眼神,心跳了一下,但觉她的眼神凛锐非常,叫人有些胆怯,仿佛天生便矮了一截似地。丁荍自出生以来,便是众星捧月,少有这样气势弱于人的时候,于是愈发心有不甘,握紧手中的弓,一字字清晰道,“那么我们便开始吧。” 第056章 林销见阮希希得意洋洋地扬着脑袋回来,便知道她有所收获。等阮希希到了身边,林销便问她,“怎么样,那人是谁派的?” 阮希希抬起下巴冲着丁荍道,“还能是谁,估计是小郡主怕输,所以在人群里埋伏了此人,就等着大湖无人应战的时候出来一展身手,然后‘遗憾’地输给丁荍。” 林销抿嘴冷笑,“只可惜丁荍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咱们的汜公主殿下。” 阮希希凝眸注视着擂台之上的汜公主,只觉得她此时此刻气势摄人,握上弓箭的梁汜与平时的她有所不同,她的目光因为专注在发着亮闪闪的光。 丁荍有意试探她的实力,故而把弓先交给了她。 汜公主未曾客气,接过弓拉了拉弓弦。余光瞥了瞥丁荍,丁荍平生第一次被人注视到有些紧张和心虚。 她看着眼前这青衫公子,他竟然毫无惧色地从自己手中接过弓,还颇为熟稔地扯动弓弦体验弹性和韧性,可见的确是个精通弓箭之人,实在不可小觑。 汜公主凉凉道,“拿箭来。”说罢一手握弓,一手摊开放在丁荍的面前。 丁荍皱了皱细眉,眼中狡黠的光一掠而过,转身从赵宗递上的箭娄里面挑拣出一支箭来。 汜公主一瞧,蹙眉问,“此箭没有箭羽?” 丁荍点头,“我用的箭都没有箭羽。” 汜公主又多看她一眼,眼神锐利,仿佛能够看穿丁荍耍的诡计。丁荍却被她看得心慌,脚尖不安地在地上蹭着。 我是怎么了? 汜公主勾起嘴角一笑,仿佛面对的就是一个小孩耍的小心眼,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一个笑让丁荍心里有些不舒服,好像自己被他嘲讽了一般。 “那你等会儿也用这样的箭。”汜公主搭建拉弓,在大家还未看清楚她的动作的时候,那剑便“嗖——”地一声射穿了远在百步之外的靶心,又“蹭”地一下盯在了靶心之后的柱子上。 顾磊派人去瞧,但那人怎么也拔不出那支箭,箭簇已经没入门柱内,完全不见踪影。那人亟亟来报,声音都还颤着,“肖少侠的剑正中靶心,钉在了门柱之上,已经拔不下来了!” “好!”人群中人有人高声叫好,并朝着汜公主拱手致意。 顾磊与众位掌门见了,也是为汜公主的卓越箭术所钦佩,这一箭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了他们的心。一开始见到这个年轻人,他们都不抱希望,但如今这年轻人的一箭不但射穿了靶心,甚至还牢牢地钉入了门柱,这是何等的高超的技艺! 他们也纷纷向台上那青衫公子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阮希希张大了嘴巴,由衷赞叹道,“林狐狸,这让我想起了当初见到汜公主时候的情景,那时候殷师姐正在屋顶上追杀我们,公主在那么远的距离都能避开我们准确无误地射飞了殷师姐手中的匕首,我从未见过握着弓箭能有这般气魄的女子……公主,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林销眼眸深沉,别有心事记挂。良久沉吟道,“但天子已经派了公主与南惑和亲,此事不容转圜。” “真的连你也没有办法?” 林销脸色黯然,轻轻摇头道,“我没办法。” 按汜公主所提醒的,她与汜公主之间的误会完全是由天子一手造成,但误会既成,自己无法给汜公主她所想要的感情,那么与其为了汜公主与天子违逆,不如放任她自己行动,其实,逃与不逃,全在汜公主自己…… 林销安静地望着站在擂台之上汜公主的侧脸,眼眸微动。 梁汜,我不可能为了你去违逆你的皇兄。我林销今时今日所得的一切,全都是你皇兄给予的。我绝不可能为了任何一个人,毁掉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赵宗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前来对丁荍低声言语,丁荍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他挡开,两步到了汜公主跟前,扬着眉背着手问,“姓肖的,你的箭法是从哪里学的?” 汜公主淡淡回,“从哪里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赢你。”说罢还将手中的弓箭交回到丁荍手中,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用淡漠的语气在她耳边道,“不好意思,弓弦似乎因为我用力过猛,拉的有些松动了,不过我既想你能够应付无羽之箭,应该也能应付松动的弓弦吧?” 丁荍气得牙痒痒,见她就要从身边过去,急忙趁其不备探手攻向她。汜公主感觉到耳边凌厉的风声,转首一瞧,但见丁荍竟然在背后偷袭。她箭术虽然高超,但武功招式基础薄弱,一时之间,也只能仓皇退后,堪堪避开了丁荍的一掌。 汜公主稳住了身形,掷地有声道,“卑鄙。” 丁荍却不以为意,见她如此狼狈,颇为得意,但又见底下群情激奋,于是便从容解释道,“我只是见肖公子箭术如此精湛,手痒痒想与他切磋几招罢了,却没想到肖公子只有箭术能够拿出台面,武功着实是个二三流的角色。” 汜公主掸掸衣襟前落下的灰尘,嘴角一牵,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且不论你偷袭我这是否正大光明,就论你我这一场就是比箭术,并非切磋武功。所以,就算你方才将我杀了,你也不能算赢。” 丁荍听出了她语中暗含的讽刺之意,无奈当着众人之面她不能发作。若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必然要先将眼前这个高傲自满的男子先行扣押,带到南惑百般折磨。 “谁说我要比试的是百步穿杨?”丁荍语调一转,背着手指了指河广山庄又长又直的长廊道,“真正的比试场所是在这里,并不是那么寻常普通的箭靶子。” 顾磊见她如此嚣张跋扈,用浑厚的声音朗声道,“林大人怎能出尔反尔?” 林销听顾磊左一个“林大人”右一个“林大人”,即使在阮希希明确告诉他这个人是冒充的之后,他还是依旧故我,丝毫没有将丁荍冒充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没有公布天下的意愿。林销的心里便觉得有些奇怪。 “哎?”丁荍回首望着顾磊道,“我一开始便没有提过这箭靶子就是目标,是你们见到摆出了一个箭靶子便以为必定是如此比试了。” 顾磊沉声道,“想来林大人是做官做久了,看来和林大人打交道还是要更加小心一些,否则很吃亏。” 林销的视线在顾磊的身上顿了顿,暗道:顾磊之所以不直接揭穿丁荍的身份,难道是因为击败一个大晋奸臣“林销”要远比击败一个“南惑郡主”要更容易获得名声与威望? 若真是如此,此人不可不防。 然而要告诫希希此事,就等于在希希面前揭露自己已然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事实。以希希的聪慧,必然会循着这一点线索,一点点地将我的以往揭开…… 听希希的言谈举止,应当对顾磊相当信任,或许我该静观其变,等顾磊再有举动的时候再提醒希希。 阮希希却在好奇丁荍究竟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她总觉得以丁荍的心智为人,不会如此按部就班地去比试箭术,她该有别的安排才是…… 顾磊看见几个陌生人拿着红彤彤的灯笼正往走廊的两侧位置悬挂,这几个挂灯笼之人不是他河广山庄之人,那必定就是这“林销”所带之人。 “他们在干什么?”顾磊问。 丁荍走到擂台边上,高傲道,“寻常的箭术比试射靶子没有意思,要比我们就比射灯笼。” 顾磊皱眉,“这些灯笼挂的起起伏伏,高高低低,这要如何比?” 丁荍单边挑高了眉毛,视线掠过顾磊脸上,回首瞧着方才还震慑了自己和众人的“肖四”少侠,挑衅道,“怎么样,肖少侠敢不敢比射灯笼?谁射的灯笼多,谁就赢了。” 汜公主略一沉吟,从容不迫道,“这可是正式的比试?” 丁荍点头,“这就是正式的比试,第一场堂堂正正的比试,你可愿应战?” 汜公主弯眉浅笑,淡定道,“我自然应战,不过,这一回你先请——” 第057章 河广山庄原本由前盟主元逝所建,元逝死后,就由身为元逝师弟的顾晋接任。顾晋兢兢业业广收弟子,力图将河广山庄发扬壮大。于此同时,也扩建了河广山庄。 这一条长廊,在阮希希还小的时候便存在了,元逝将这处荒废的庄园买下改建成河广山庄后,一直保留着原有庄园的这处长廊。 阮希希如今站在这头,身边的人群仿佛全都不在,她回忆起了当初小小的自己,捏着父亲的一根手指,站在这长廊尽头,等待着美丽的母亲,从长廊的那头端着晚膳过来……. “柿子,你的眼睛变红了,是困了么?”林销猜到阮希希回忆往事,却不忍心问起,于是带着轻松的语气问她。 阮希希眼角似有水泽,闻言耸了耸鼻子道,“是沙子迷了眼睛。” 林销扯起嘴角一笑,“是啊,沙子很容易迷了眼睛的,你要小心。” 希希,你要小心顾磊。 长廊挂了两排红灯笼,灯笼里面点上了烛火,天色已黯了下来,暗红色的烛光照亮地面,在河广山庄内布上了一整条红色灯火之路。 当灯笼的光透过了灯罩照在阮希希与林销的脸上的时候,她们相互一望,各自的眼眸里落了对方的影子,在地上的影子一顿,稍后便愈发靠的紧密。 最接近她们的是一个百石派的小辈弟子,这弟子见前面一对璧人相依偎亲昵的样子,便在心里默念着师父所传授的“静心经”,还暗自嘀咕了一声“世风日下”,但最终忍不住偷偷拿余光去瞧,越瞧越觉得他们般配,浑然不像是师父所说的那般难看,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些艳羡的感觉来。 丁荍左手拿弓右手搭箭,摸了摸弓弦,果然如肖四所言的那般松动了一些,暗暗蹙眉惊道:没想到这小子竟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将我好端端的弓弦拉松动了。从未听说大晋武林有这等人物,瞧他方才射的那一箭,又准又狠,力道蛮横却带了一股阴柔劲儿,这绝非一般箭术,这箭术与传闻中的某些失传的弓箭之法肖似…… 汜公主站在她的边上,全场之中唯有她最接近丁荍。 她从未关心过所谓的大晋武林命运,她只是纯粹地想要替林销报那一箭之仇,更想在正式与丁荍介绍身份之前,给丁荍一个下马威,免得她南惑真的以为大晋公主下嫁是怕了他们南惑。但棋逢对手,如今也对这位丁荍小郡主有了兴趣。自从研习箭术以来,她便少逢对手,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丁荍,她倒要看看丁荍究竟是否值得自己的期待。 走廊之上挂了一共一十八盏灯笼,虽然你挂的是一条直线,但高低并不相同,起起伏伏,随着斜风左右摇摆,更增添了一些难度。 换言之,这不但要考验人的箭法,还考验人的眼力与耐性,若是缺了其中一样,怕是会当着众人之面出糗。 汜公主凝眸去看丁荍,但见她神情专注,浑然不像之前的倨傲无礼、锋芒毕露。于是暗暗在心里想道:看来这丁荍小郡主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从架势和态度上看,她是配的与我一较高下的敌手。 丁荍缓缓后拉弓弦,以箭簇对准最前的灯笼的上方一寸,眸子微敛,屏息凝神地瞄准目标。 箭弦已松动,故而用的力道会和以前稍有不同;面有微风拂发,灯笼摇摆的幅度只会越来越剧烈。 所以,若要射中更多的灯笼,只有趁着先发制人才有可能;换言之,跟在自己后面比试的这人,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才能射中与自己一样数量的灯笼。 勾住弓弦的手指忽然一松,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去,在人们的眼前带过一道模糊的影子,然后随着“蹭蹭蹭——”的连续几声,在人们惊讶的表情中,几盏灯笼纷纷落地…… 丁荍将弓一递身边的赵宗,背着手高傲地朝着汜公主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跟前,扬眉得意道,“我射了八盏,该你了。” 汜公主不得不说她的确也被丁荍的技艺惊诧到了,丁荍果然在箭法上颇有心得,总共才挂了十八盏参差不齐的灯笼,她竟能够一口气一箭射穿了八盏…… 林销也大为叹服,摇摇头替汜公主觉得头大,“我原本想让公主杀一杀丁荍的威风,却没想到到头来竟被她震慑了一把,或许我让公主殿下出面是我错了……” 阮希希捏了捏拳头,低低地道,“汜公主未必会输。” 林销疑惑,“你有办法?” 阮希希回道,“嗯,我去和汜公主说。” 林销看着阮希希往前挤去,心里也拿不定阮希希究竟想出了怎样的主意。林销知道阮希希不懂弓箭,必定就是从别处着手。但这丁荍小郡主箭法竟然如此高超,实在令人大开眼界,怪不得她能有底气拿箭法来比试这第一场。 阮希希很快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神情轻松,仿佛胜券在握。 “你到底教给了公主什么办法?”林销好奇地问。 阮希希将脑袋一转,变戏法似地拿出了一布袋花生,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道,“你等着瞧就是了,我相信公主能够办到。” 林销从她手里抢了一些花生,也剥着吃,“若你的办法不行,我就要用我的办法了。” “哦?”阮希希歪着脑袋看她,夜幕之下,林销的侧脸就像是菩萨殿里雕刻的菩萨一般冷峻立体,“你的又是怎样的办法?” 林销笑了笑,眼里带了一丝奸邪,“买通旁边的人,让他们暗中把灯笼打下来。” “这边上的人哪能配合的这么好,在场的都是高手,丁荍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作弊也不会那么容易。” “大晋武林的人肯定是想让公主赢,找几个高手也不是难事,怕只怕会有几个自恃君子或者是那位郡主埋伏的奸细不肯答应或者走漏风声。” “嗯,”阮希希点头道,“所以你的办法是个下下之策,我的办法可比你的管用的多了。” 林销微笑,“那我就拭目以待。” 丁荍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饮茶。赵宗在边上伺候着,低头哈腰地恭维道,“恭喜郡主箭术再上一程。” 丁荍的眸子动了动,“的确,以前我虽然常试过这样射灯笼,但从未突破六盏,今日也不知道是否是被人激了,竟能射中八盏。今日本郡主高兴,回去赏你。” 赵宗拱手抱拳,“多谢郡主。” “咦?”丁荍瞧着汜公主动作,见她似乎往箭簇上抹了什么东西,微微皱眉,“他在干什么?” 赵宗定神一瞧,“郡主放心,这弓箭都是我们给的,无论他再怎么动手脚也无法让箭自动拐弯,想必只是想尽力将箭簇磨的更加光滑一些,想要多射中一些灯笼吧。” 丁荍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够放心,终究还是放下了茶,踱步朝着汜公主走去。却在中途被一人拦下,那人便是顾磊。 顾磊站在丁荍的跟前,高了她一个头。丁荍抬起下巴仰头望着顾磊,轻蔑道,“怎么,莫非你们想出尔反尔,不想继续比试定输赢了不成?” 顾磊冷冷道,“林大人既已比试完毕,大可坐看肖少侠一展身手,此时不宜过于接近肖少侠,以免让人觉得你会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到时候对林大人的名誉会有影响。” 丁荍冷哼,“多亏你还替我担忧名誉。” “不必客气。”顾磊继续挡着,丁荍也暂时讨不得好,便只能回去继续坐着。心里却七上八下觉得不安心。 汜公主此时也拉开了弓,眉头微蹙,灌注了全部的注意力,成败就在此一箭。扣住弓弦的指端稍松,箭便飞了出去,这一回,箭速显然比丁荍慢了许多。 丁荍虽暗暗觉得奇怪,以他之前那一箭来看,箭速不该如此。赵宗却惊喜地叫道,“这箭速太弱,莫说射穿八个摇晃的灯笼了,就是能射中最后一个也难!” 丁荍内心也这般觉得,扭头迅速撇了一眼肖四,但看见她的脸上并无失手的慌乱与焦急,反倒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对方似乎感觉到了来自于这边的视线,也转过头与她对视,视线一撞,肖四原本淡漠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她轻轻张嘴,无声地对丁荍道,“我赢了。” 丁荍的身子一颤,猛然朝着灯笼方向望去,耳边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声。 “十个,不,十一个!肖少侠足足射穿了十一个灯笼!” “哈哈哈哈!凡是被这只箭碰触过的灯笼全都着了火,烧的一干二净。这支箭自己也燃烧了起来,所以能射中的灯笼自然也就多了!肖少侠不但有好箭术,还有好计谋!” 有人越说越兴奋,为汜公主鼓起掌来。 丁荍气得浑身发抖,感觉到血液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冷,凝固了起来。寒气从脚底传遍全身。 毫无疑问,她输了,而且输的很惨。 望着远处地上还冒着火几乎被烧的漆黑的剑,丁荍问汜公主道,“你刚才在箭簇上抹了什么?” 汜公主毫无感情地回,“灯油。” 丁荍冷冷一笑,“所以当此箭穿过第一盏点了火的灯笼的时候,就着了火,你射出去的,是一只带了火的箭,在一定意义上,它能够扩大射程范围,所以你能够射中这十一盏灯笼……” 汜公主答,“嗯,你只射中了八盏,我射中了十一盏,所以我赢了,而你——输了。” 第058章 赵宗上来指着汜公主恶狠狠道,“这小子作弊,这场比试不作数,重新比过!” 汜公主冷淡地望着丁荍,“难道林大人所说的公平的比试,就是我们赢了不算,大人赢了才算的比试?” 丁荍面色阴沉,环顾了一圈,见底下之人皆是愤懑神情,暗道若是再耍滑头宣布这场比试不算数,怕是要惹起众怒,反正还有两场,她未必都会输。于是嘴角绽开似正似邪的笑容道,“这一场,自然是肖公子赢了。” 汜公主淡然颔首,准备退场回到林销的身边。 “慢着——”丁荍见他要走,脱口而出道。 赵宗诧异地看了看丁荍,不明白她喊住肖四有何用意。 丁荍见他果然停住,正扭头望着自己,心里也被自己方才涌上的一股冲动弄得懊悔:我为何要喊住他? 汜公主道,“林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丁荍顿了顿,眼眸明亮,“不知道肖公子居住在何处,可否留下地址,关于箭术有一些问题,在下想要和公子切磋讨论……” 汜公主极为冷淡,“我不想与你讨论,告辞。” 见她要走,丁荍立即暗中吩咐人跟上去,“查明他的身份,但务必小心不要被她发现。” “是。” “还有——”丁荍沉吟道,“不可伤他一根寒毛,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 林销见汜公主并未朝着自己走来,便明白她有心避嫌。扭头对着阮希希道,“依丁荍性子能如此轻易地承认输了第一场且不暴躁,实在古怪。” 阮希希摸着下巴思索,“只可惜那个箭手也是个不了解实情的,他只道是丁荍收买他,能让他在天下英雄面前大放异彩,一战成名。” 林销拧眉又松开,眼中已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南惑有这样的小郡主,实在是大晋之不幸。原先我在京畿的时候还奇怪为何南惑要派遣一个郡主前来迎亲,如今想来,是因为这位郡主的确巾帼不让须眉,她的诡诈阴险恐怕要让很多男子自叹不如。” “比你何如?”阮希希忽然轻飘飘地道,似是不经意。 林销一怔,凝视她的侧脸,虽然听着是她随口一问,但仔细想来,却可能是她心中藏着已久的担忧与困惑。 林销安静地望着她姣好的侧脸,头一次对自己的奸臣身份有了一丝愧疚与忏悔之心。 但这种心念也只在脑海里停留了一刻。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若她不狠绝一些,不自私一些,恐怕倒在半途被人践踏的是自己本身,那么就不存在如今这个能够站在阮希希的边上,陪着阮希希谈笑武林大会的林销了。 于是林销淡淡一笑,回道,“比我不如。” 阮希希的眼睫眨动了一下,黯然垂了下去,接着抬头继续观战,仿佛方才的失望神色不存在似地,“你看,小郡主又上去了,这回不知道要耍什么花招?” 林销不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挫败她一次,便能有第二次和第三次,她曾射了我一箭,这一回就当我为大晋做一些事,定要叫她铩羽而归。” 阮希希白了她一眼,“林狐狸,你是想借用大晋武林人士之手,来报你的一箭之仇吧?” 林销扬眉,爽快地点头承认,“是,我就是借人之手惩戒丁荍。我是个锱铢必报之人,他人怎样对我,我便怎样对他。” 阮希希瞧着她眼神里闪着的亮光,心口位置猛然一窒,暗道:若你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为何要那样残酷地对待玉衡派的张师兄和无辜的秦青青?又为何要逼迫张楚楚这样的盲女入京?难道他们也与你有仇? 林销全神贯注在擂台之上的丁荍,未注意到阮希希神情的变化,此时正在阮希希胡思乱想之际,只听林销冷笑道,“丫头,你不是常叫我狐狸么?依我看,这头衔我要让给丁荍了。” “嗯?”阮希希不明所以。 林销定神瞧了瞧她,见她一片茫然,才察觉她方才是在走神。不免暗笑这薄皮柿子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出神,于是耐心解释道,“丁荍方才宣布了第二场比试的内容,是比武。但是,凡是被派上场的弟子不能用本门本派的武功,都要用别派的。” 阮希希道,“这可不妙,八大门派的弟子常年研习自派的武功,若让他们不用本派的,就会失掉先天的优势,这又如何能赢对方?再者,若不用自派的武功,就需要用别派的,可若用了别派的,那一派必定会疑心本派的武功心法招式外泄,势必会引起两派纷争……” 阮希希咬了咬牙,眼神定在擂台之上正洋洋得意的丁荍身上,“这小郡主果然狠辣心肠,她想让八大门派分崩离析。” 林销点头,视线飘向顾磊。 顾磊,你会怎么办? 丁荍身边的另外一个魁梧男子上了擂台,只见他约高八尺,方正脸面,皮肤黝黑粗糙,身上肌肉结实,犹如石块。有些微凉的天,他却穿着薄薄的一件卦子,但丝毫不觉得寒冷,可见内力雄厚。 “这是我的部下赵指,未知顾少庄主欲派何人?” 顾磊沉声道,“未知这位赵指赵大侠所属何门何派?” 丁荍纤眉一挑,笑道,“赵指,你自己说。” 赵指的声音浑厚低沉,答道,“我是南惑昆山派的,家师擅长的是昆山一指,本场比试我不用本派武功。” 顾磊道,“我虽对南惑昆山派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识过他们的武功路数,又如何能得知你是否使用的是本门武功?” 赵指的视线往丁荍那边投去,见丁荍颔首,赵指便道,“那我就用你们大晋八大门派之一的青山派剑法与你们一较高下。” 顾磊扭头望向青山派掌门,其余人等也纷纷警惕地望向他。 舒无牙先开口问道,“青山掌门,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你门派武功外泄,还是说,此人乃是你们青山派叛出的弟子?” 青山掌门温文儒雅的脸上此刻显出一丝的窘迫,自己门派的武功路数有可能外泄,正将信将疑,又被同属于大晋武林的同道所怀疑,即使平日里风度再好,他也无法继续镇定自若。 起身对着众人拱手道,“对于此事,青山派一概不知详情,此人也并非青山派弟子,与青山派概无瓜葛。” 裴家庄庄主阴阳怪气道,“虽然沽名钓誉之人不少,但老夫相信青山掌门绝非里通外族、吃里扒外之人。” 青山掌门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怒指着裴庄主,“你休要污蔑我青山派!” 雀无角缓缓站起来,缓缓道,“两位掌门,眼下不是争执内斗的时候,需要趁早选定一个人上场比试,否则平白叫某些人看了笑话。”他的眼角已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却如往昔一般犀利。 当他望着丁荍的时候,诡诈如丁荍,却也在心里暗暗一凛。 老家伙,倒还有些脑子。 丁荍冷冷一勾唇角。 这一场,我赢定了。 顾磊也觉得为难,他虽可以不用河广山庄的招式,但难免会用到其他门派的,若是用了其他门派的武功心法,怕是事后要被人追究。 浓眉紧紧皱着,一筹莫展。 赵指在台上等了良久,巍然不动,像是一尊石雕。 丁荍故意打了个哈欠,竖起三根指头朗声道,“顾少庄主,我现在先数三声,若是三声过后没有人站在这擂台上,我就自己判定自己赢下了这一场。” 言罢,她竟不等顾磊答应便真的开始数了起来。 “三——”她拖长了音节,仿佛不担心顾磊会真的挑出人来。 阮希希在见顾磊犹豫不决,一咬下唇,运足内力打算自个儿跳上去替大晋武林打这一场,却隐隐担忧林销会对此事如何作想。她此时已经无法正常考虑周全,全凭着一股冲动在做事。却在即将跳跃出去的时候,被林销拉住了手。 “柿子,此事不宜由你出面,顾磊若是让你出面了,我瞧不起他。”林销低低地道,“这个赵指一看便不是简单角色,南惑的昆山一派我也知晓,是出了名的硬派功夫,比拼的是内力与体力,收的也都是壮年男子,你如今最不该应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你会输。” 阮希希抿了抿唇,焦急之色渐显,再无掩藏。 林销道,“再等一等。”她瞧着顾磊,就等顾磊亲自上场。 顾磊,你是会选择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展露你真正的武功,还是会选择输掉这一场,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上去比试? “二——”丁荍扫视众人,嘴角笑意加深。事情果然如她所料,这群所谓大晋武林英雄,人人各怀鬼胎,根本人心不齐,都在纷纷等待那个人跳出来,自己绝不会冒险暴露自家的底细…… 顾磊捏着拳头,额上青色的筋隐隐浮现。 决不能以小失大! “一!”丁荍干脆利落地数完最后一声,就要宣布此场比试结果的时候,却听见一股异常的风声从天而降,袖袍震动的声音从头顶上缓缓接近。 丁荍内心一凛,忽地生了几分害怕。 是谁?! 此人由天而降,却又这样悄无声息,就像是鬼魅一般,轻轻地落在了擂台之上。她身着一身白衣,也以白色发带束发,手中一柄长剑,寒光凌厉,剑气迫人。她的目光犹如极北寒地的冰块一般寒冷阴森,唇色发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肌肤苍白,像是从寒夜里走出来的活死人一般…… 丁荍见了她,犹如见到鬼一般惧怕,往后退了半步顿住,眼里都是震惊之色。 林销与阮希希见到她,也都一脸震惊。 白衣女子以手执剑,剑尖由对着丁荍,平稳地挪移指向了赵指,冷冷道,“你们,由我迎战。” 第059章 林销见着丁荍脸上精彩纷呈,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不免暗笑,心道:看来这一回这骄横跋扈的南惑的小郡主真要栽个大跟头。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竟然能够活着回来,还站在了擂台之上,剑指仇敌,这是何等痛快畅意之事! 若不是身份特殊,林销怕是早就想跳出来,替这位“死而复生”的复仇者呐喊助威!她早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但此时见到祝柔儿,仿佛见到了以后的自己,身处同感,方得知自己初心未失,这一份热忱还在! 阮希希此时也有些激动,她目光里闪动着光芒。她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道,“林狐狸,她回来了,你会不会怕?” 林销愣了一下,暗想:难道希希还不信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所以才会问我怕不怕? “祝柔儿回来了,我为何要怕?”林销抿了抿唇,正色道,“希希,真的不是我。若是我做的,我定然会承认,不会这样躲躲闪闪。” 阮希希轻松一笑,“我知道不会是你,方才只是开玩笑。但是林狐狸,记得你方才对我的允诺,以后若有事情瞒着我,你最好能保证一直瞒着,别让我发现,否则……” 林销问,“否则如何?” 阮希希摇了摇头,目光黯然,“我也不知道会如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销看着她的侧脸,陷入了沉默之中。 擂台上来的白衣女子正是消失不见的祝柔儿。此时她手握长剑,皓腕翻转间,但觉剑气异常凌厉,仿佛全身灌满了真气。 青山派掌门见她在此,不免勾起了对爱徒殷行露的回忆。殷行露孤单寥落地回青山派的时候,静静地躺在破旧的推车之上,原本娇媚灵动的脸苍白一片,表情木讷僵直,死气沉沉。 殷行露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弟子,几年前自请下山,从此杳无音讯。但近几日却突然传来了书信,说要回青山派。自己原本非常欣喜,但等到最后却等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送尸体回来的人说,殷行露在半途遭受奸臣林销的迫害,随行的另外一个姑娘也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想必也死了。 所以一见到林销在此,青山派掌门的心里早已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他一向待人和善,是个谦谦君子,但在见到林销的那一刻,却早已失去了风度。当林销提出比试三场的时候,他很想亲自上场,但无奈第一场比试乃是自己最不擅长的箭术,踌躇之后,他只能为了大局暂时放弃。 如今第二场比试乃是武艺,可这林销诡诈无比,约定不能以自己门派武功比试,青山掌门也是有心而无力。 祝柔儿虽然是外家弟子,但她是行露一心栽培之人,又见她如今站在擂台之上的气势与涌起的内力,的确与行露有九分相似,让她替青山派替大123言情湖出面一战,或许会有胜算。 “柔儿,行露的仇就靠你替我们青山派追讨!”青山掌门特意高声道。 众人纷纷望向台上之人,青山掌门如此一喝,大家对台上忽然出现的白衣女子的身份也有所了解,此人必定是青山派的弟子。青山掌门一向稳重,由他出面派出的弟子的本事不会差,于是都纷纷认可了这个人选。 顾磊虽然不清楚祝柔儿的底细,但既然有人替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自然乐意摊手不顾。索性就让这位祝柔儿上场,若是赢了便好,若是输了也是青山派的事情,与自己的河广山庄的威望无碍。 但—— 顾磊转视丁荍,越来越觉得自己先前小瞧了她。想不到这位南惑的小郡主居然如此狡猾奸诈,怪不得连林销都会在她手里栽了跟头。这个对手的确不容小觑,虽然侥幸赢了第一场,但这第二场与第三场的结果还未能预料,不可轻易松懈。 他扫视着丁荍带来的人,暗想若是比试失利,该如何策动群雄对这南惑小郡主来个瓮中捉鳖,将她生擒,若能擒住她,自己不但是大123言情湖的柱石,而且还是大晋朝廷的功臣。 丁荍阴险一笑,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于祝柔儿的出现的确出乎意料,她当时见祝柔儿跌下瀑布,本以为她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命大,现在居然还拿着剑指着自己! “祝柔儿,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丁荍缓缓道,眼神里带了一丝奸诈之色,“你是否曾经拜入青山派,是青山派的弟子?” 祝柔儿唇无血色,眼神冷冰冰地盯着丁荍,那目光像是利刃一般,正一道道剜着丁荍,“是。” 丁荍唇角一勾,慢慢道,“那么你就不能使用青山派的剑法了。” 祝柔儿冷冷一笑,转过身面对着青山掌门,抱手躬身行礼,道,“掌门,柔儿三年前曾拜入青山派学艺,青山派的剑法奥妙,让柔儿获益匪浅。但如今为了替师姐报仇,柔儿自请脱离青山派,从此柔儿的事情一律与青山派无关!还请掌门允准!” 林销与阮希希相互对视,纷纷为祝柔儿的机敏所折服。她与殷行露的情谊林销与阮希希都曾亲眼见证过,如今殷行露惨死,生存下来的祝柔儿有此举动合情合理。 她会为了替殷行露报仇不顾一切! 阮希希蹙着眉头担忧地看着祝柔儿,“林狐狸,祝柔儿虽然逃过一劫,但必定元气大伤,她此时此刻上场比试,会不会太勉强了?” 林销也不愿意看见祝柔儿败北,她深知此时祝柔儿想要亲手替殷行露复仇的心愿,就如同自己一般,亲眼见到仇敌就在眼前,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得不暂停计划,这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摧残。 “丫头,我问你,你一定要助祝柔儿吗?”林销忽而问。 阮希希颔首道,“大仇得报,也算是人生快意事,如果能助柔儿,我觉得我会不犹豫地去做。” 但她觉得林销话中有话。 果然,林销深思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取舍和选择,若我助了柔儿,怕是要在其他地方有人要遭殃…..”她此时的笑容似真似假,“若是这样,你也要选择帮助柔儿?” “对我而言,此时柔儿的事情就在眼前,我能帮就必定会去帮。”阮希希直觉林销所说的遭殃会与身边的人有关,但却暂时想不透会是谁。但祝柔儿的事情的确迫在眉睫,既然林销语意中已透露出了有办法,那么她就不得不说服林销出手相助。 林销淡然一笑,“记得你此时说的话。” 言罢,她就写了一张纸条,塞在了袖中。眼神紧紧盯着稍远处的丁荍,似乎在想如何接近她却又能不被她察觉。 阮希希虽然好奇林销所写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她更加关注祝柔儿的动态。既然自己方才说要和林销相互信任,那么此时也应当相信她。 只是彻底的信任…… 阮希希心里叹息,只怕自己和林狐狸都不能够办到。 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还在彼此欺骗着,隐瞒着,躲避着。 听见祝柔儿竟然当着众人之面请求脱离青山派,丁荍的确大感意外。按照自己的定的规矩,上场之人不能使用自己的门派的武功,若是祝柔儿不再是青山派的弟子,那么她自然能用青山剑法。 而赵指方才也当众宣布了他会使用青山武功,这第二场比试发展到了最后,竟然成为了青山派的武艺切磋,实在出乎意料。 青山掌门却沉吟道,“柔儿,你过来。” 祝柔儿便走了过去,被青山掌门带到了一边。 丁荍见青山掌门与祝柔儿皆盘膝而坐,太阳穴一跳,厉声讽刺道,“青山掌门难道要在此时此刻传授本派武功么?” “我暂未正式将柔儿除名,此时此刻她仍旧是我青山弟子,我自然还传授她本派。”青山掌门冷声回,驳斥得丁荍脸色抑郁。 赵指回首担忧道,“郡主。” 丁荍道,“我都看在眼里了,没想到这青山掌门竟然真的这样坦然大度,为了赢下此局,居然肯将自己的内力过渡给祝柔儿,是我失算。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祝柔儿武功本身就不算强,又曾经摔落山崖,必定还没有恢复过来,即便暂时得了青山掌门的几成功力,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你,你只要尽力去赢即可。” “是。” 丁荍的目光闪过阴寒,“但你若赢不了,下场......” 赵指眸光一颤,低头道,“属下明白!” 过了一会儿,只见青山掌门与祝柔儿都站了起来。青山掌门朗声大笑道,“我以青山派第三十二代掌门身份,正式宣布将祝柔儿除名,从此她不再是我青山门下弟子,所做事宜,皆与我青山派无关!” 末了,青山掌门还拍了拍祝柔儿的肩叮嘱道,“你得了我七成功力,希望你能替我青山派出这一口恶气。” 祝柔儿只觉得体内真气充盈,手脚也比之前灵活。朝着青山掌门深深鞠躬行礼,郑重道,“掌门请放心,即使要粉身碎骨,师姐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第060章 丁荍悠闲自在地坐在特地搬来的红木椅子,手边有随行的侍从捧着热茶,侍女拿着瓜枣等物。 赵宗束手立在她的后侧方,眼神炯炯地盯着擂台上打斗着的二人,一边低声在那对自己的主子分析道,“郡主,祝柔儿得了青山掌门的功力,的确出手疾厉,招式也变的更加凶狠猛烈,相较之前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丁荍冷哼,“先前在路上遇到这二人,还以为会有风源令的消息,却没想到依旧一无所获。但既然已经遇上了,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你和赵指也能借着与殷行露比试的机会探一探青山派的底……” “是,郡主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但是——”丁荍纤眉一蹙,不悦道,“□□殷行露的事情,究竟是你所为还是赵指所为?” 赵宗心头一惊,瞄着丁荍的侧脸,有些慌乱。 “郡主离开的时候不是吩咐杀了她们灭口嫁祸林销吗,属下觉得,光杀了还不足以激起大晋武林对林销的愤恨,故而……” 他惴惴地望着丁荍,手心冒汗。只觉得郡主心思捉摸不定,听她意思,是要问责自己? 没想到丁荍却是低声浅笑,“做得好。” 赵宗顿时松了一口气,“谢郡主!” 丁荍接过一壶热茶,扭身亲自提着热茶壶将滚热的茶水倒入赵宗所捧的骨瓷茶盏之中。赵宗只觉得一股股热气从手指间窜了上来,烫得指端疼痛无比。眉皱成了一团,差点将茶杯丢下。 丁荍却完全没有顾及赵宗的煎熬,倒茶之后靠回了椅子上,继续观战,仿佛浑然忘却了此事。 擂台上,祝柔儿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竭力猛攻,出招雷厉风行,招招可以置人死地。但那赵指也不是小角色,他虽然被祝柔儿逼迫到了擂台边缘,但还在顽固地抵抗。 “铿——” 只见祝柔儿手中之剑重重地朝着赵指的头部劈砍,赵指仓惶地抬剑来挡,十分吃力地接住了这一击,但却发觉祝柔儿的剑已嵌入了自己的剑三分,若是再用力一些,怕是直接要将自己剑拦腰斩断! 赵指被祝柔儿的剑气压迫,半跪着勉力接下这一击,咬着牙抬头,对上了祝柔儿充满了怒火的眼睛。 “你们对她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原谅!”祝柔儿咬着牙,一字一句清晰道。 赵指一愣,被她这种执着的信念所震慑,手腕不自觉松动了,于是悬在头顶的剑又压低了一份。赵指的手臂在颤抖着,整个身子俨然快要支撑不住。他的意志也即将为祝柔儿强烈的复仇之念所侵蚀。 一个是奉命而战;一个则是誓死一搏。信念的不同,造成二人对战的状态不同。 祝柔儿额上的青筋已隐隐浮现,当日所遭遇的一幕幕此时此刻分外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她们本以为已经能够逃离世俗,两个人从此双宿双飞,却未曾想竟然会在路上遭此磨难。她与殷行露虽然武功都不弱,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几个武功不弱的高手相助。 她们苦苦鏖战,直至被逼于悬崖之侧。耳边是水冲下悬崖的阵阵轰鸣回响,眼前是咄咄逼人的敌人。 殷行露随时护着祝柔儿,渐渐地,血染衣裳。她原本干净洁白的脸上溅了点点猩红,分不清是受了伤还是溅了别人的血。 二人退到崖边,已无退路。 “你们两个若是投降,跟随我回去,我还能留你们一具全尸。”马背上英气勃勃的一个公子道。 殷行露的眼色极好,耳朵也灵便,冷哼讽刺道,“要我们跟着姑娘你回去,要做什么?” 那英气女子眉梢动了一下,颇为诧异她的耳聪目明,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是个女子,于是勒马上前,从高望下凝视着她的脸,嫣然一笑道,“我可以改变主意留你为我所用,只要你教我的两个属下青山派剑法的奥妙。” 殷行露横剑在前,娇斥道,“你休想!”她牵着祝柔儿的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祝柔儿知道自己的武功没有她好,既然她如此护着她,那就随了她的意,但自己也不会放松警惕,随时替殷行露注意背后动态。 二人背靠着背持剑御敌。 “柔儿,看来我们不能一起回青山派见师父了。我也不能带你去北疆逍遥自在……” 祝柔儿看着脚边的瀑布,低声道,“我们何不赌一把?” “你的意思是?” “跳崖。” 殷行露微微一怔,旋即轻松地一笑,果断道,“好!我们且战且退,退到崖边,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嗯!” 但丁荍却在最后一刻看出了她们的计划,厉声道,“赵宗、赵指,别让她们跳下去!” 赵宗、赵指得她提醒这才明白了二女意图,急忙飞身去拉住二人,祝柔儿的衣角从赵指的手里滑脱,而赵宗却抓住了殷行露的脚踝。 “行露!”祝柔儿的手拉着殷行露的,却见殷行露凄惨一笑,然后松开了手,“柔儿,我怕是连死都不能和你一起了。若是能活下去,就到青山派见我师父,有他在,你就不会有事。” “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祝柔儿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不肯轻易放掉。 殷行露却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因为她知道若是两个人同时被拉上去两个人都会必死无疑,若是这样落下瀑布悬崖,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活下去。 祝柔儿盯着她的手指,眼里噙着泪,拼命地摇头。 “行露,不要……我们说好一起死的……你不能这样残酷地对待我……” “别了,我的柔儿……” 殷行露留下这一句话,狠心地将祝柔儿扯开,凄婉一笑,看着自己的挚爱离自己而去。殷行露为了藏在朝野之中的秘笈来到了祝家,却未曾想到最终寻到的是,祝家的姑娘…… 殷行露慢慢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正被赵宗一点点拖上去。 柔儿…… 来生再见。 丁荍见形势不妙,坐直了身子,凝眸细想道,“赵指,她左下肋三寸有伤!” 赵指闻言,大喝一声用一只手将祝柔儿的剑顶住,再腾出了右手猛朝祝柔儿的左下肋部位置攻去。 祝柔儿狠狠吃了一掌,撤剑往后退了几步,踉跄停住。以剑撑地,“哇”地吐出一口血。再抬首的时候,她目光冰冷森寒,叫人看了浑身莫名觉得寒冷。 她捂住了肋下受伤的位置,嘴角还残留着鲜艳的血色。 跌落山崖之后,她醒来的时候趴在了水边,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的骨头几乎像是都已经散架了一般。她身受重伤,无法站立,只能凭着意志一点一点在泥泞的路上、尖锐的石头上爬着。 直到遇到了山间的采药人,这才勉强挽回了性命。 祝柔儿轻声喘气,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赵指。她千辛万苦走到如今的这一步,可不是为了被仇敌打败。 慢慢地,她重新站直了身体,右手将剑举起,作势再要去攻,但剑尖却在细微地颤动着。这是力竭的表现,场面对祝柔儿很不利。 赵指虽然暂时处于下风,但祝柔儿毕竟带伤在身,一轮猛攻之后更容易没有力气。赵宗先前耐心等待,就是明知过早与祝柔儿正面交战必定讨不得好,他只要耐心地去等待机会,总会找到间隙反攻。 而如今,正是他苦苦等待的机会。 阮希希看得心惊肉跳,待清楚了此刻场上的形势逆转之后,便终于按耐不住,紧张地抓着林销的袖子道,“林狐狸,你说有办法助柔儿的!” 林销沉吟一番后终于道,“好,我去帮她。”左右看了一圈,见到一个小男孩正拿着糖果藏在人群里观战。林销便招呼了那个小男过来,阮希希看见林销与那小男孩交谈了几句,便将藏在袖子里的那张纸条交给了男孩。男孩兴高采烈地在人群中穿梭,看样子正是往那位郡主处去。 “林狐狸,那一张纸条果真能救祝柔儿?” “我不敢完全保证,”林销眼色复杂,“但至少会起一些作用。” 丁荍那边很快收到了纸条,再要去找男孩却发现这小机灵已经灵活地重新钻回了人群中,再也寻不到踪迹。丁荍不想大张旗鼓地去捉拿一个男孩,便暂时放过了他。低头展开那张纸条之后,却立即站了起来,神色大变,四处张望寻人。 赵宗觉得有异,便上前来询问。 丁荍紧拽着纸条,却不让赵宗知晓究竟那上面写了什么。她似乎瞬间变得很犹豫,捏着那张纸条几番踟蹰,最终还是道,“赵宗,你速与我去一个地方。” 赵宗大感吃惊,“郡主,武林大会是我们精心布局过,第二场比试还没有完成,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 丁荍沉声道,“赵宗,你敢违抗本郡主?” 赵宗咬咬牙,不甘地看了一眼顾磊,最终也只能无奈道,“属下遵命。” 第061章 赵指原本就在等祝柔儿耗尽力气的那一刻,眼见着时机就要到来,却意外见到赵宗随着丁荍离开。于是大吃了一惊,心思便散了一些,他不明白为何郡主会突然离去,难道这一场的胜负于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赵指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皱起。 正在心乱之际,却听见娇喝一声,再回神之时,祝柔儿无比凌厉的剑锋已经扫到眼前,赵指微微一愕,急忙举剑来挡,却听“铿——”地一声金鸣过后,赵指脸颊上多了一道红痕,腮边的一搓头发也被这一剑削去…… 赵指暗自心凛,若是反应再迟钝片刻,这脑袋怕是就要被她削去了。他忍不住细细凝神看着祝柔儿,惊愕于这美丽的女子的眼,那里面只有熊熊燃烧着的怒火,这火越烧越旺,似是总也烧不到尽头。 赵指的眼里稍有迟疑。 那一日他亲眼见着赵宗□□殷行露,虽不齿于赵宗这种行为,但毕竟赵宗留在小郡主身边的时日比自己长,无论如何都不可得罪,于是自己便扭头走开,不管那女子的叫声是如何凄厉无奈、如何地歇斯底里充满了绝望…… “这……不是我的错。”赵指突然对着祝柔儿道。 祝柔儿冷冷一笑,暗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你不配与解释,既在擂台之上,就凭武艺定输赢! 说话间,她不断变化着招式,剑气如疾风骤雨一般毫无停顿地朝着赵指袭去,赵指只顾得接招,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心被眼前的这个疯狂的女子震撼着:为何她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祝柔儿不敢喘气让对方听见,即使手脚已经酸麻,即使手腕疼痛不已,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凭着自己顽强的意志比试下去….. 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有一个熟悉的窈窕影子不断在自己面前出现。她身姿娉婷婀娜地站在悬崖边上,回首时,笑靥如花绽放。 殷行露,你明明答应过我要与我一同离开,为什么到最后就留下我一个人? 没有你,纵然天高海阔,我能去哪里? 没有你,前途漫漫,何人能解我忧?! 我恨他们,我要将他们薄皮拆骨,将他们碎尸万段!这股恨意,自与你分别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无时无刻不增加! 见着擂台之上剑走如飞,祝柔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招一式毒辣狠绝,剑风又急又骤,剑尖划过地面竟能留下一道道剑痕。 在一边观战的林销忧心道,“祝柔儿这是不要命的打法,照这样下去,她只怕会力竭而亡。” 阮希希也觉察到此事,眉心紧锁,摸着下颚道,“得想办法赶紧结束这场比试。” 林销摇了摇头,“恐怕谁都无法阻止祝柔儿。” “我们的确都无法阻止祝柔儿,但可以阻止另一个人。”阮希希眼眸明亮,对着林销说道,“如今丁荍已经走了,赵指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我们可以从赵指处着手。” 林销挑眉道,“你要如何做?” 阮希希拿出一粒花生,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又是调皮又是可爱,轻巧道,“还能怎么办,为了咱们体贴入微的阿九姑娘,我就耍点小阴谋去暗中助她。” 林销忍俊不禁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你身上为什么老是带着吃的了,原来还有这种好处,以后我也要学你,随身带一包花生或者干果,冷不防还可以当暗器使阴招。” 阮希希哼了一声骄傲地抬起下巴,“林狐狸,你号称天下第一大奸臣,又不是个君子,别嘲讽我或者妄图和我讲什么大道理。这场比试原本就是丁荍故意来挑衅大晋武林,我希希不发威,她还真当大晋武林无人!” “好,你去吧,瞄准一点别误伤咱们的阿九姑娘。” 阮希希一提腰带,心想怎么莫名其妙地老是滑落下去。又扭头回看林销,瞅了瞅她的腰身,暗道林狐狸的腰身看起来也不粗,为何腰带如此松垮?莫非她在腰上绑了东西?怪不得平时碰见总是觉得硬邦邦的。 转念一叹,也不知道林狐狸为了假扮男子吃了多少苦头,她不能同寻常女子一般替自己精心打扮。 阮希希脚步停滞了一瞬,心思灵活地转到了别处去。 何不——趁此机会带着林狐狸过一把女装的瘾? 好,等武林大会结束后,在林狐狸换回男装之前一定带她去街上走走。 如此想罢,阮希希才又加紧了步伐,但此时的脚步莫名变的轻盈了许多,她只想快一些替祝柔儿结束这一场耗费心神的比试。 那个妩媚的殷师姐已经死了,被独自留下的人需要代替她好好地活。 赵指凭着自己的蛮力将剑重新慢慢压了回去,这一回换到祝柔儿咬牙吃力地抵抗不断压迫下来的力量。 “啪——”赵指的小腿忽然一痛,腿便不自觉地曲了一曲。祝柔儿借机来攻,转眼间便伤了他一条胳膊,赵指一边惊骇地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一边四处去寻偷袭他的人,但围在周围的人似乎都身怀武功,且他们的面色平静,都不似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情之人。 “是谁偷袭?!”赵指冲着人群大喝。“有本事的出来!” 自然无人应答。 阮希希矮身躲在人群里低低浅笑,身边的人似乎都有意维护她。这种情形她原本就料到,因为丁荍带走了大部分的人,留下的都只是一些不起眼的角色,根本看不出自己的手法。而其余在场的都是大晋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虽碍于面子不会亲自出手,但若见着有人出手,自然乐见其成。 林销远远看着,忍不住勾嘴轻笑。 这个鬼灵精柿子…… 看来赵指是输定了,那么丁荍也算是彻底败了,自己有意无意地助了这些武林人,也不知道日后若真选出个武林盟主,是否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林销慢慢地望向了顾磊,微眯了眯眼睛。 顾磊……我需要找个机会除掉他。 祝柔儿也发现了赵指的不妥,低头看见了赵指脚边的花生粒,目光闪了闪,挪向了人群。见着一个目光清丽、五官俊秀的公子正背着手笑呵呵地望着自己,祝柔儿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认出了她。 她此回志在报仇,并不介意报仇的形式是否正大光明,她只要这些杀人者偿命。所以,当看见阮希希在暗中出手帮忙的时候,祝柔儿顺手领了这个情。 “你输了。”祝柔儿的剑架在了赵指的肩上,锋利的剑刃只是稍稍在他的脖子上擦过便留下了一道血口。祝柔儿嘴角轻勾,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再慢慢地将剑拉回,于是赵指的脖子上伤口又加深了一道。 祝柔儿就这样来回地拉动着剑柄,赵指的脖子上皮肉绽开,在浑浊的血水之间血红色的肌里慢慢变得明显。 赵指壮硕的身子在微颤着,捏着拳头道,“我输了,我的命就是姑娘的了。” 祝柔儿道,“我不要你的贱命,杀你会脏了我的剑。我会放你回去,你们主子自会处置一个吃了败仗的人。” 赵指沉默半晌,终是垂着头在人们的嘘声之下带着浑身的伤慢慢下了擂台。 看着赵指离去的身影,阮希希奇怪道,“为何祝柔儿要放过赵指?难道这南惑小郡主的惩罚会比被祝柔儿所杀还要可怕?” 林销道,“我听说过这位小郡主的一些事情,对于办事不力之人,她会用各种方法折磨他,但一时之间还死不了,所以这个赵指若是死在了祝柔儿手里还算死得痛快,祝柔儿必定是了解这一点,再加上赵指并非欺凌殷行露之人,故而暂且放他走。” 阮希希眨了眨眼睛,抬头问林销,“你到底在那张纸条里写了些什么?为什么丁荍会舍得放弃这么重大的事情离开?” 林销抿了抿唇道,“我写了——‘肖四即梁汜。’”林销对上阮希希的视线,果然见阮希希目瞪口呆,接着淡淡道,“汜公主原本就被安排去南惑和亲,而丁荍就是南惑派来迎接汜公主的使臣,若是汜公主跑了,她难以交差。想必她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汜公主那头更为重要吧。” 话虽如此说,但林销心里还是觉得丁荍走的未免太爽快了一些,她在这河广山庄内是否还有其他布局? 阮希希咬住下唇闷不吭声良久,有些后悔道,“林狐狸,这就是你问我的代价?” 林销点了点头。 阮希希替汜公主不甘,“你难道就不替汜公主考虑考虑?你告诉了丁荍她的身份,丁荍一定会紧追不放,若是被丁荍盯上了,汜公主还有机会逃吗?” 林销望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只听她低声道,“希希,我问过你的,你说可以。” 阮希希噎住,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心里,堵得她难受。 “林狐狸,肯定还有办法让汜公主自己决定是走还是留,肯定有……” 第062章 丁荍火速出了河广山庄,翻身上马,将马鞭抽的极响,马儿嘶声叫唤之后便撒开蹄子往东边狂奔而去。 赵宗也跨上了一匹马,紧追丁荍。 他在后头看着丁荍的背影,总觉得小郡主此举过于意外,他好奇有什么事情会让小郡主如此上心,竟舍得河广山庄的武林大会与元氏孤女骑马来此。 “吁——”丁荍在太守府前勒马停住,仰头看着太守府的牌匾。她原本打算武林大会结束了再过来,可是汜公主的提前露面让她觉得蹊跷。汜公主怎会去武林大会?她应当老老实实地留在太守府里等待迎亲队伍才是,除非—— 她有心逃婚。 想起在武林大会上赢了自己的肖四,丁荍不禁抿唇浅笑。 看来这位大晋的汜公主殿下会是个很有趣的人,她除了箭术高超之外男装打扮也算得上俊秀…… 只可惜,这位公主嫁到了南惑只会被丢弃入冷宫,然后成为南惑的人质。即使有再好的箭术,也只能成为大晋宫中的一段往事,待大晋灭亡,便会无人提及。 丁荍踏上太守府门前的石阶,看守的侍卫便凑了过来厉声问询来者身份。丁荍淡目一扫,露出不耐的神色。 这时候赵宗会得其意便上来趾高气扬地递了一封信件,侍卫翻开来看,见了落款处鲜红的大章,大惊失色,急忙道了一声“稍等”,然后冲进府里去报与太守。 赵宗看着在门前耐心等待着的丁荍,心里奇怪:平日里小郡主见着大晋的官何曾如此客气?别说一个小小的太守了,就算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林销,小郡主也是眉头也不动的说杀就杀。小郡主今日举止说不出的怪异。 安阳府的太守行色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摆正了官帽弯腰鞠躬行礼,“安阳府太守见过南惑郡主,不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 丁荍看着他,淡淡道,“汜公主可在府中?本郡主今日是来见她的。” 安阳府太守闻言怔住,暗想:迎亲的地点定在南葛府,为何南惑郡主会到我安阳府来要人?她何时知道汜公主已到了我安阳府? 丁荍见这人当场愣住,便默不吭声背着手绕过了他径直往太守府里面去。安阳太守急忙跟随其后,一边走一边道,“郡主莫急,汜公主的确是在本府府中,但请问郡主,两国原本约定好是在南葛府迎亲的,为何会突然转到了安阳府见面?” 丁荍的语调好似不经心,“原先的确是约定在南葛府接人,但本郡主觉得还是早一点见到汜公主才能更加心安,这不可以吗?” “这……”安阳太守噎住。 “也难得南惑郡主如此为本宫考虑,本宫心领了。”一个清丽的声音稳稳地从前头传了过来。 丁荍见着来者,只觉得眸前一亮,嫣然笑道,“果然是你,只是不知道该叫你肖公子,还是叫汜公主?” 太守听得云里雾里,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两位相互认识,至于如何认识,太守也暂时不想知道。 赵宗见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隐约觉得熟悉,再听丁荍如此调侃便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在武林大会上赢了第一场比试的那个肖四,其实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乔装打扮的!她就是大晋朝的公主梁汜! 如此这般,赵宗总算明白了为何丁荍会舍得放弃武林大会的机会来到这小小太守府,原来此次他们来到大晋来迎接的和亲的对象就在太守府! 汜公主凉凉讽刺,“如果你怕输了没面子,就可以纯粹当本宫只是大晋的一位公主。”说罢,汜公主抬起眸子,倨傲地望着丁荍,“本宫可以因为顾及郡主的面子,不再让赢了你的肖四出现。” 丁荍生来狂妄,何曾受过这等冷嘲热讽?眼前这人所说的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怕是早要被她千刀万剐。但说这话的恰恰就是此人,一个方才在箭术上赢过自己的一个女子…… “提起武林大会,汜公主,本郡主有一个请求。” 汜公主淡然道,“讲。” 丁荍微笑,“本郡主想和汜公主你,好好地、正式比一场箭,如何?” 汜公主道,“光比箭没有意思,不如押上一个赌注。” “什么赌注?” 汜公主缓缓地道,“你的一个承诺。” 赵宗虽跟在丁荍身边多年,自认为最了解丁荍的脾性,但此时他看着丁荍的侧脸,却不清楚她心里哪怕一点点的想法。赵宗望着站在那边气势上绝不输给丁荍甚至要更胜一筹的晋公主汜,暗暗为她的美丽和高贵所动心。 “好,我不信我还会输!”丁荍爽快地应下,带着一股自信。 汜公主命人去准备靶子,这时候一路护送汜公主的护城卫指挥史缪俊也已到来,他身穿银色甲胄,手按着腰间的剑,时刻警惕着南惑人的动静。 赵宗见着缪俊,神色肃然一正,暗叹又遇到一个绝顶高手,大晋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汜公主余光瞥着丁荍,问,“郡主的武林大会结果如何?” 她其实完全对武林大会的结果没有兴趣,只是若能早点结束,那么林销便也能早点回府。她与阮希希呆的时间越长,自己的心就越会不安。 丁荍道,“我没有等到第二场比试结束便来了,你信不信?” 汜公主诧异,“郡主为何不等比试结束?” 丁荍盯着汜公主的眼睛道,“怕你跑了。” 汜公主内心一凛,她的确想要跑,但前提是,林销肯跟她走。但日子拖得越久,汜公主的信心就越少,她总觉得阮希希正与林销走的越来越近,正在一点点占据林销心里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公主莫要被这位小郡主欺骗,她对您并不如您所想的那般上心。”林销忽然从门口走了进来,她重新换回了男装,身姿挺拔,眉眼如锐利的剑,眼露狡黠盯着丁荍,“据我所知,小郡主一直都在筹谋着武林大会之事,她早早来到大晋,在半途劫杀大晋武林人士来夺取风源令,却可惜没有取到一枚令牌。最终无奈之下只能派出一个奴隶来挑起武林中游侠的不满,继而接着我林销的名头来震慑众人,让众人答应比试三场,想要带走元氏。” 丁荍没料到林销竟会突然出现,大感意外。又见着林销衣冠整洁,神采飞扬,汜公主从林销一进来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一幕落在丁荍的眼里只觉得刺眼。于是不悦道,“如你所言,本郡主对本次武林大会筹谋已久,眼见着至关重要的一局即将进行,却为何突然离开?难道不是因为汜公主更为重要么?” 阮希希远远站在走廊里,抱臂靠在柱子上,悠然自得地看着这几个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在刚进来的时候,阮希希还为汜公主担忧被丁荍紧追不舍之事,但进来后依稀听见了汜公主与丁荍比赛射箭的约定,才知道汜公主并非全无主意,她知道如何利用丁荍来为自己争取将来。 虽然比赛还未开始,但阮希希觉得,汜公主一定会赢。 但听见林销开口的时候,阮希希的眉头动了动,在对汜公主和亲的事情上,林狐狸的态度一致暧昧不明。此番前来,林狐狸是打算继续袖手旁观,还是会助汜公主一臂之力? 林销听得丁荍的反驳,抿嘴笑道,“你舍得离开是因为你早有后招。” 果然,丁荍的脸色骤然变了。 林销继续道,“你赢了武林大会的比试自然最好,但若输了,你另外还有安排。” 这一回连汜公主都觉得好奇,“她有什么样的安排?” 自己也曾去过武林大会,甚至亲自参与到了比试中,却未曾看出丁荍另外的诡计,莫非林销真的目光如炬,心计胜人一筹? 林销瞥了一眼丁荍,缓缓道,“她早先派去的那个小奴隶阿奴并不仅仅是为了她开道,阿奴的话让在场的小门小派还有江湖游侠都觉得愤懑不平,这是丁荍一切计划的开端。” 丁荍笑道,“我有什么计划?林大人不如说来听听?” 林销道,“我离开的时候,你挑起的比试你已经落败,我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结束,但是,却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情况。”林销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正常的武林大会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由裴家庄的庄主挑头,一些零散的江湖人士跟从,在武林盟主之下新设了一个‘议事堂’,议事堂由八个人组成,比武胜出前二至九名者任堂主,武林盟主由比试第一名担任,凡有大事,必定先由八大堂主讨论确定,连武林盟主都要听命而为,是谓‘分权’。” 丁荍揉揉眉心道,“听起来甚为复杂,议事堂?武林盟主?你们大晋的江湖人真有意思。” “还是小郡主更加有意思,劳烦您如此操心大晋的武林之事。”林销嘲讽完了,目光微敛,神情变得严肃,“若我猜的不错,这议事堂堂主之中,至少有一个是你的人。裴家庄庄主曾以奇怪的招式胜过尼姑派,这裴家庄庄主就是郡主的人。” 第063章 “啪——啪——啪——” 丁荍嘴角噙着笑,替林销的一番精彩分析鼓掌,“我原来一直以为林大人只是凭着长相才爬到如今的这个位置,但现在看来,林大人恐怕是我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大晋官员。” 林销听出她话中嘲弄之意,天下之人都认为她是天子的娈童,她本不在意。天下人爱说什么便让他们去说,但如今却有一人叫她放心不下。不知道这娈童的名声希希听过了几次?她是否放在了心上? 林销心里倒有几分感激丁荍又将此事提上台面,这等于提醒了林销要找机会去与阮希希解释,但还要迂回一些,否则怕是会被希希找出自己与林遥的联系。 “郡主谬赞,靶子已经准备妥当,不知道郡主先还是公主先?” 汜公主淡淡道,“南惑郡主远到是客,本宫可以礼让。” 丁荍在武林大会上吃了先射箭的亏,此刻变得警惕一些,默不作声地打量了汜公主,推辞道,“这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该招待我这个客人,所以还是汜公主先。” 汜公主漠然地扫了丁荍一眼,拿过弓箭,在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呐箭便“嗖——”地一声射出,再“咚——”地一声牢牢钉在了特地加厚了的箭靶上,正中圆心。 丁荍刚才一直在盯着汜公主瞧,只觉得她在挽弓搭箭的时候,气势比平时更加迫人。若说平日里汜公主身上的是高贵,那么方才射箭的时候,她在高贵之余,更有一种属于女子的潇洒英气,厚积薄发,让她的样子更为惹人瞩目。 于是丁荍一阵恍惚,只觉得心头跳的厉害,看着汜公主的眼神也略微变了。 “换你了。”汜公主递出弓箭,却见丁荍在那发怵,于是轻蹙秀眉,问,“郡主?” 丁荍方才回神,接过弓箭的时候,瞧着汜公主皓白的手,心头跃动的感觉愈发强烈,手故意往前挪了几寸,触碰到了对方的肌肤。在这一瞬间丁荍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指端酥酥麻麻。 汜公主眉头皱的更加深了,抬眸瞥着表情古怪的丁荍,困惑她的举止异常。 丁荍扭过头,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平复了心情,压抑住方才那种微妙又奇怪的感觉之后,重新换回了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只见她拉弓、射箭,动作流畅,全神贯注。 汜公主在见到她拉弓的那一刻便知道此箭必然会射中靶心,如同自己一般。 “咚——”那箭不偏不倚,真的就中了靶心。 赵宗得意道,“你们都看见了,我们郡主的箭术不输于你们!” 林销回道,“可是却在武林大会上输了。” 赵宗噎住,“你!” 还是丁荍阻拦了赵宗,凝视着箭靶思量道,“依我看再这么比下去也是个平局,不如加大比试难度?” 汜公主望向林销,林销开口道,“我有个主意。” 丁荍颔首,“你说。” “箭术不但讲究技巧也考验射箭之人的心性稳定程度,若射箭之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性,在紧急的时候便无法正常发挥她的精准度。故此,我提议将箭靶换成人靶,在人靶头上先后放大小不同的靶心,以射中靶心多的为胜者。” 丁荍唇角抿出一丝淡笑,“我同意。”然后扭头对赵宗道,“你可愿意做本郡主的人靶?” 赵宗立即抱拳道,“属下遵命!” 林销对汜公主道,“公主的人靶,就决定是我了。” 汜公主一怔,旋即敏锐地明白她此举用意。 林销是借着自己当箭靶的机缘让她痛下决心斩断无妄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远走高飞的,她想以此举证明她的决心。 太守急忙道,“林大人,这——” 缪俊也来劝,“林大人,这不可!” 躲在走廊柱子后的阮希希听到林销毛遂自荐来当这人靶子,柳眉轻蹙。但隐隐感觉到了林销此举的用意,心头泛起了甜。但林销此举也太过冒险,若是汜公主恼羞成怒索性将她杀了,岂不是平白丢了一条性命? 林狐狸究竟是聪明,还是愚笨? 林销见他们来劝,平静沉稳道,“你们不让我去做公主的人靶,难道你们想自己做人靶?” 太守脸色顿时铁青,沉闷了下去,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出来。 缪俊倒是一条汉子,直来直往道,“下官愿意!” 林销轻蔑道,“缪大人愿意,我可不愿。此事虽然说只是汜公主和郡主之间私底下的比斗,但涉及的却是两国邦交,我怎可让你一个小小的指挥史去做这关键的一节?若有纰漏,你可担待的起责任?” 缪俊只是个武夫,并不明白其中细节微妙之处,此时听了林销的一番话竟然也被堵住嘴说不一个字来。 林销嗤笑道,“所以还是由我来。”她走到箭靶所在的位置前头,拿了一个苹果放在头上,对着丁荍道,“那儿还有一个苹果,让你的走狗拿来站在我的身边,你们同时发箭,不许早也不许迟,以射中我们头顶上的苹果为准。” 丁荍见着林销如此举动,心中颇为佩服。一想到初见林销的时候她为了自己逃跑竟然就丢出身边跟随着的一个女子为饵,可见此人卑鄙自私之极。但如今瞧见,却又是有情有义的模样。 在这短短不见的一段时间里,林销的性情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到底是什么影响了她? 还是说—— 丁荍凝视着汜公主。 林销的性情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唯一能让她做出异于寻常的举动的,便是她是否在意此人。 赵宗也顶着一个苹果站在了林销的身边。首次与这个长相俊美的大晋奸臣站在一起,赵宗不由得多瞥了她几眼,心中暗暗吃惊。 都说林销如何奸诈狡猾,脾气阴晴不定,却从未有人提起他竟然是这么一副好模样。肌肤竟似比女子更加白皙光滑一些,鼻梁又挺又直,下颚弧度就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怪不得大晋天子会纳他为禁脔,若是自己再看得久一些,怕也忍不住会为他所惑。 “汜公主,如果你赢了,你会向我提什么要求?”丁荍缓缓张开弓箭,眼睛盯着目标,状似随意地在问。 汜公主回,“等你输了就知道了。” 丁荍冷笑,“公主还真是自信,你当真能如同对待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般拿箭去射林销?他可是你们大晋的重臣,也是你哥哥大晋天子的……禁脔。” 汜公主的眸色微变,凉凉地道,“郡主以为你的箭靶只是你的一个内臣便占得先机了?” “公主此话何意?”丁荍略略抬眉,只觉得汜公主话中有话。 “等你输了就知道了。” “你!” “噌——”汜公主手中的箭离了弦。 丁荍也不遑多让,将箭及时射出。 二人的箭均精准无误射中了两个人靶头上的苹果,钉在了后头的门框之上。 林销微笑着拿下带着箭的苹果,擦了擦咬在口中,“看来又是平局。” 汜公主见着林销举重若轻的模样,眼中悲恸,藏在袖子里的手略微颤抖着,心中泛着无限凉意。 林销,你可知方才我是花了多少的力气才稳住了自己朝你射出这一箭?从学箭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未想过将箭尖对着你,因为我学箭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将来有一天为你所用,我想保护你。 丁荍莫名于在汜公主眼里看见的东西,略略困惑之后,回了林销道,“既然苹果还不足以动摇我们的心志,那么就拿一样更加小的东西来再比一轮。” 林销爽快道,“那就拿枣子来。” 阮希希差点想要冲出去阻止林销,但最后还是记住了林销的叮嘱,克制地继续躲着,但心绪非常不宁。 林狐狸,你非要这样逼着汜公主吗? 相较于林销的从容,丁荍却不淡定了。她握着手中的弓箭,一向精明敏锐的脑子里此刻的思绪却一片混乱。 他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赵宗在听见“枣子”二字之后脸色倏然变了。他拿过那颗被当作箭靶的枣子,捏在手里不足自己的半截手指。他看着林销步履从容地往箭靶的位置走去,赵宗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林销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阮希希将手里的花生米颠来倒去地捏着,若是情形不对,她只能出手替林销打开箭尖。 但若判断不准,汜公主就可能会输。 阮希希烦闷不已,头一次觉得这样畏首畏脚,为难无比。 汜公主握着弓箭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她不是害怕,反而在林销提出用枣子来一决胜负的时候有种苦闷到尽头却释然了的感觉。她原本在伤心、在震怒,到了此时此刻,体现在脸上的表情却是——笑。 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笑。 林销,你竟以你的性命相迫于我,若我不下定决心与你划清界限,你就会死!你想让我亲手斩断与你的情丝! 你好狠…… 汜公主的眼眶已经泛红,但她却始终撑着不让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她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刻失态,若失态了,所有人都会瞧不起她,连她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 她缓缓举起了弓箭,将箭尖瞄准了林销头上的那一点点小枣子,一念之际,她又略微调整了箭簇所指的方向…… 第064章 林销的瞳孔缩了缩,当汜公主的箭簇缓缓挪移到自己的眼睛位置的时候,若说完全不惧怕是不可能的。 自从三年前家破人亡,曾经的豪门望族林氏一夜之间凄惨下场,沦落到最后仅余下林销一人,颠沛流离,最终她复入皇宫,占得一席之地。其中酸楚忍耐,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 她爱惜自己的性命,爱惜自己的权力,为此可以背上奸臣骂名,甚至让这名声流传千古,让后人指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也不曾后悔。 若连性命都没了,要名声何用? 她如今大权在握,逍遥自在,要谁生谁便生,要谁死谁就要去死,何等快活?百年之后,无论谁骂着她,她早已长埋地下,灵魂已散,即使被人抛开坟墓挖出尸骨,那有何妨? 只要享受了这一世的繁华,至于身后之事,林销在重新踏入皇宫的那一刻,早已不再考虑。 但如今当汜公主箭指自己危及自己性命的时候,林销居然想的是:若她想要杀我,我便让她杀了。在这世界上,仅有她还算是我的朋友。 林销缓缓阖上眼睛,坦然接受命运。 汜公主紧握着弓箭,旁边的丁荍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狡黠模样,嘲讽道,“公主要小心了,这枣子就这么丁点儿大,小心射中了天子的宠臣林大人。” 汜公主定了定神,冷冷道,“不劳费心。” 她看见赵宗的神态,心里的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 原本被眼里泛起的水泽模糊了实现,她眨了眨眼睛,压抑下心中那片酸楚无奈,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视线更加清明,林销的脸也更加明晰。 虽然嫁去南惑是皇兄一手为之,故意让她以为是林销的意思。但当误会解开,林销也没有要带着自己离开的意思。自己于林销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并不是值得她放在心头上的那个人。 汜公主缓缓松开勾住的弦,箭飞速朝着目标飞去。 丁荍在汜公主射出箭的瞬间也松开了弦,两支箭一前一后,先后飞出。 “咚——” “咚——” 两声过后,缪俊与太守皆瞪大眼睛。 阮希希瞬间木然。 丁荍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 只见汜公主微微一笑,转身面对着丁荍,沉着高傲道,“你又输了。” 丁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闻言丢下弓疾步朝着赵宗走去,站定在他跟前,赵宗惴惴不安不敢去看丁荍,垂着头甚为惊恐羞愧。 “混账东西!”丁荍怒斥,重重甩了赵宗两个巴掌,揪着他的领口呵斥道,“你为什么要躲!你觉得本郡主射不中你头上的枣子吗?!你害得本郡主输了比试,罪该万死!” “小郡主,连你的走狗都不信你的箭术,你的确是输了。而且输的很彻底。”一旁的林销凉凉地说完,背着手朝着汜公主处走去。 汜公主本有机会一泄心头之愤,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说明她应该已经想通了即将要割舍这一段情丝。 虽然赢了南惑郡主,但南惑郡主狡猾多端未必会守口头约定,故而她需要立即与汜公主商议该如何利用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占得先机。 “多谢公主不杀之恩。”林销低声道,“但现在林销最想问清楚公主的心意,到底是要听从皇命去南惑和亲,还是想一走了之?” 汜公主一见这个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得痴痴望着她,心想着无论是去了南惑还是逃离这一切纷争,到头来见这人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如今看着她一眼,或许就是最后一眼。 汜公主抿了抿唇,无奈轻喟,“林销,本宫一个人逃了,皇兄会怪罪于你的。不仅仅是你,沿路接待的官员、安阳太守、护送的军队、缪指挥史……除了你,他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林销道,“他们的性命若能换取你的自由,可以舍弃。” “本宫可以不顾他们的性命一走了之,但本宫一个人能去何处?”汜公主目光幽怨地望着林销,明知道她已下了决心不走,但还是想将心里的想法说出,“若是……有你陪着,本宫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若是没有你,本宫去哪里都是一样。” “公主之意,是想随着丁荍去南惑?” “嗯。” 林销困惑,“那么公主比箭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想与丁荍换取一个承诺,让她放你自由吗?” 汜公主缓缓摇头,“即便丁荍肯这样承诺,皇兄也不会同意。他一定会再想办法将本宫嫁去别处,这是本宫的命运,本宫无力反抗。既然如此,索性就不反抗了,随着丁荍去往南惑,算是为大晋安稳出一份力吧。” 林销咬了咬唇,松开的时候下唇上留了一道牙印,苦涩笑道,“既然如此,公主珍重。” 汜公主眼中眷恋不舍地看着林销,“即便本宫接受安排前往南惑,但也不是立即就启程出嫁,林销,你可愿意在这最后的几日里陪着本宫?” “谨遵公主谕命。” 丁荍命人将赵宗带走看守,回首见林销与汜公主站在一快,又见汜公主脸上神情愉悦快乐,与对着自己的冰冷态度全然不同,丁荍不禁火冒三丈。 “汜公主,我们说好了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条件,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汜公主道,“现在本宫还不想提,等到需要的时候,本宫再通知郡主兑现这个承诺。” 丁荍挑了挑眉,“这么说本郡主时刻都会有个把柄在你手中?” 汜公主颔首,一副“你奈何不了我”的模样。 丁荍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汜公主在比试之时所说的一句话,恍然道,“你们是不是早就料想到我会输,不是因为我的箭术和定力不如汜公主,而是因为我的靶子不如汜公主的靶子?” 林销倨傲道,“那只是你的一条走狗,哪能与我和公主之间长久以来建立的信赖相比?你第一次输了,是因为你考虑不够周全,只知道箭术却不知道动脑子。你第二次输,也还是同样的毛病,你们所射的靶子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你们之间若没有建立一种足够信赖的关系,你必输无疑。” 说罢,林销朝着汜公主一笑。 汜公主心神晃了晃,也对着林销浅浅一笑。 丁荍见着她们如此默契,有些嫉妒之余还有些羡慕。她独来独往惯了,从未有过朋友。围在身边的都是一些下臣、走狗,根本没有真正可信赖、可依托之人。没想到晋国的一个奸臣与公主之间,能够建立起这样一段令人艳羡的信赖关系。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一个这样的朋友? 她凝视着汜公主,暗想:若是她日后真的来了南惑,倒也真的有趣至极。 丁荍背着手转身离开,“本郡主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再来找二位。” 林销与汜公主相视一笑,都感到释然。 总算打发了这位难对付的南惑郡主。 “林销,你和那位阮姑娘……”汜公主意有所指。 林销平静道,“公主想去何处玩儿?” 汜公主见她回避,便也不继续深究下去。望了望远处天空出现的一抹暗红色的晚霞,撩了飘到额前的碎发,夹在耳朵后面,道,“暂时只想骑马出去走走。” 林销凝视着她的侧脸,良久点头,“好,我命人去牵马来。” “嗯。” 阮希希见林狐狸陪着公主出去了,自己也想找机会出去。毕竟武林大会结束后还有诸多事情要与顾伯伯以及顾磊相商。 顾晋见到阮希希的时候只见这丫头前头是满满一桌子的菜。她一个小小丫头坐在大大的圆桌后头,笑靥如花地托腮望着他,目光盈盈。 顾晋笑了,“你这丫头胃口这么好,怎么也不见长点肉?” 阮希希回应,“我娘亲也是吃不胖的体质,我依我娘亲。”她瞅了瞅顾晋后头,不见另外一个人便道,“顾伯伯,顾磊呢?” 顾晋喝了一口茶道,“他刚忙完武林大会之事,新任了武林盟主,眼下正在和八大堂主在议事,来不及与我一同来见你,但会另外找时间与你见面。” 阮希希乖巧点头,“我有一些事情还要问他……” 顾晋盯着她的表情神态,笑的和蔼,“希希,虽然这些年我不在顾磊的身边,但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初心未变,这孩子的性格模样都挺好的。这可不是顾伯伯自己夸自己的儿子,如今他当上了武林盟主,顾伯伯想你与他……” 阮希希心头一跳,急忙道,“顾伯伯,现在顾磊刚当上武林盟主,而我也还身不由己,此事以后再谈。”她尴尬地笑了笑,草草遮掩过去。 顾晋只当她女儿家害羞,便也不继续再提,转了话头道,“丫头,我们原本想在武林大会上对付林销,可最终未能如愿除去这个奸贼。如今你还有何计划,日后如何打算?” 阮希希锁眉沉默了一瞬,“‘元氏掌贵,林氏牧野’,顾伯伯,你可还记得这句传言?” 顾晋点点头。 “爹将元氏的秘密都告诉了我,现在除了你们无人知道我就是元氏遗孀,我们又借着武林大会让谢小娆假冒我出面,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会将矛头对准谢小娆。” “的确如此。” “但是……”阮希希正色道,“相对于元氏掌握的倾国宝藏而言,记载着武林秘密的牧业秘笈却迟迟没有消息……顾伯伯,我觉得林销身上有牧野秘笈的线索。” 第065章 林销与汜公主都换了一身轻便的服装出行,缪俊与两个侍卫远远跟着。 安阳府的大街上热闹非凡,日头虽已西斜,但酒楼、客栈、商铺都还大开着门做生意。店铺屋檐下悬挂上了一盏盏红色的灯笼,温暖的红色铺满了一整条长街。 汜公主仿佛浑然忘却了要嫁去南惑的现实,与林销在人群中嬉笑着穿行。林销原来两手空空,到了最后,竟然抱满了汜公主兴起所买的东西。 林销见汜公主又入了一家卖首饰的店铺,无奈道,“公主,若你再买我可真拿不了了。” 汜公主站在店内回首轻轻一笑,拿了一根发簪就往林销的发髻中扎去,踮脚细细打量后颇为心满意足,“手上拿不了,脑袋还可以分担一些,这根玉簪久当是本宫赐你的。” 林销笑着低头行礼,“谢公主。” 汜公主又随手拿起一个深红色的木匣子打量着,看着看着忽然嘴角就弯了一弯,盯着匣子浅浅笑道,“林销,你现在就像一个陪着夫人的丈夫。” 林销看着她的笑容一怔,平静地回,“若我是丈夫,依夫人你这样的出手阔绰,我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汜公主闻言怔忪了半晌,凝望着林销的眼里卷起了一丝缱绻情意。无论林销的这一句“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在这一刻觉得温暖知足。 原来爱到了深处,即使只是对方一点点的亲昵之举,都会被当成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个画面,供她能够在往后的日子里时时惦念。 林销心里知道自己必定要去南惑,故而会在临别的时候配合自己,给自己留下一些念想。 可是林销,若你要我彻彻底底放弃你,就不该给我一丝丝的念想。 “缪俊,替林大人拿东西。”汜公主吩咐道。 缪俊接过了林销手里的杂物,继续谦恭地、识趣地静静跟着二人。 汜公主则忽地亲昵地挽住了林销的手臂,与她并肩继续走着。 林销本觉得不太自在,但侧首见到汜公主精致的五官面孔在街边灯笼的映照下越发美丽动人,宛如画上走下来的一般。她的鼻间也闻见了来自于汜公主身上的淡淡的香味,心情就顿时变得舒畅起来。 林销暗想着在此时此刻,她既不是曾经的林遥,也不是朝中的重臣林销,而仅仅是身边的这位美人梁汜的一个挚交好友。 如今她的好友要远嫁,她必当要送到最后。 于是在汜公主挽着自己的当头,林销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与她四目相接,巍然一笑。 “今日我作东,就算是为你买下这一条街,我也乐意。” 汜公主被她的目光晃了晃神,然后笑意吟吟地回,“此话当真?”说话间,语气说不尽的甜腻。 林销欣然颔首,“当真。”自然是对她宠溺的语调。 汜公主挽着林销一路走,到了后来,索性将脑袋枕在了林销的肩上。林销神色不改,淡定从容地继续与她携手亲昵走着。 大晋民风淳朴,在大街上见着一对年轻男女如此亲昵地走在大街上,路过的行人便频频侧目打量。可这男的长相俊雅秀气,女的冷艳高贵,身后还跟着三个侍卫,明眼人自然知道他们身份不同寻常,故而也没人胆敢接近打搅扫兴。 “林销,本宫曾经期盼这一条路都不要走到尽头。”汜公主眼色晦暗地望着前方,全然不顾路人的注视。“但是路,都会有尽头。” 林销闻言站定,轻拉住汜公主的双手,汜公主抬头瞧她,只听林销细腻和缓道,“汜儿,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在南惑谋得一席之地,况且我看那丁荍郡主似乎很欣赏你的箭术,丁荍在南惑极为受宠,她的父王也很有权势。只要与这位郡主相处好,你往后的路可以走的平稳一些。” 汜公主眸中闪着泪光,但她尽量忍着,深吸一口气道,“林销,本宫希望以后再不会见你,假如皇兄要派使臣去南惑,必须不是你;假如大晋和南惑开战,领军的将领也不能是你!” 林销愣住半晌,方才知道汜公主的用意。 不再想见一个人,只能说明她心里还在惦念,汜公主是怕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会因为再见自己一面而倾塌。 梁汜,其实是个内心很柔软、很柔软的女子。但自己在她心里中的位置当真会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她此去南惑千里,经年累月之后还会因为见到自己一面而动摇心意? 时光,往往是最残忍的杀手,它能够无声无息地谋杀任何一段曾经刻骨铭心的感情。 在朝中的这些年,当所有的宿敌被自己慢慢地清除之后,林销有时候在想,曾经时时刻刻充斥在心中的那些怨恨,似乎也随着时间而变的不那么强烈了,所以有时候,她会失去方向,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好。” 林销笑的无声无息,从她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挣扎,她回的简短干脆,没有留一点点余地。 汜公主听见这一字,还有些徘徊的心便彻彻底底地凉了。她松开了林销的手,背转过去,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的气息。 “林大人,本宫乏了,回去吧。” 林销谦恭行礼,“遵命。” 汜公主已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去寻林销的时候,却见林销依旧躬身抱着拳对着自己行礼。她的脸被遮挡在阴影里,整个人却恰好站在了一个灯笼的明亮灯光下。 乍一看,觉得这身影有些冷酷,实则,是让她自己陷入孤单。 汜公主的眼睛涩了,她急忙转回了头,回去的一路上她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林销。 林销身后的酒楼之上,临街的二楼有间包房,包房的窗户开了一扇,宽宽的屋檐遮住了由下往上看的视线,也同时遮住了由二楼窗口往屋檐下看的视线范围。 阮希希托腮靠在了窗口,耳朵听见了呼呼的风声,还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她望着稍远处汜公主的背影,心里已经清楚了还留在楼下的人是谁。 阮希希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眨动,等到屋檐下躲着的人走出来之后,她又心虚地退回屋内。 林销站在街边抬头看着酒楼二楼处开着的窗扇,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朝着此处望着,但心里总是觉得一股隐隐不安。 也不知道阮希希那颗柿子,会不会趁着我不在便去找顾磊那厮?也罢,她既是元伯伯的遗孤,如今武林大会刚结束,想必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处理。我给她一些时间去找顾晋,好让她能够安心留在我的身边。 林销一行人刚一踏入太守府,便见安阳太守又慌慌张张地跑来。 “公主殿下,林大人,天子有圣旨传到!” 林销与汜公主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有疑虑,觉得天子此刻下旨事出蹊跷。但二人的注意力被随之而来的一个人所吸引了。 林销略略吃惊,而汜公主则露出一副厌恶的神态。 来者是他们的一个故人,那人面色常年苍白着,下颚干净无须,模样周正,年约二十。只见他穿着玄色常服,说话时声音略微尖细。 “林大人,好久不见。”他的视线挪向了一边的汜公主,眸色微微敛起,表情略微变了,“没想到公主殿下的銮驾也到了安阳府,那么恰好就撞见了林大人了。这也算是林大人与公主的某种缘分了不是?怪不得天子常常提起林大人和公主殿下之间的情谊是任何人都插足不了的,有时候天子都甚至觉得在林大人的心里还没有公主殿下这般重要。” 林销上前道,“崔常侍,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传旨。我与公主的确是偶遇,若崔常侍觉得这是缘分的话这便是缘分了。天子是君,林销是臣,林销始终将天子放在首位,这一点崔常侍应当与林销一样,你心里也最为清楚。” 崔常侍冷笑,眯着眼睛鬼祟地打量着林销与汜公主,正色道,“公主殿下,林大人,天子有旨,请跪迎。” 林销、汜公主、安阳府太守等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低头迎接天子旨意。 “……爱卿当谨遵圣意,尽早回京。”崔常侍诵读完毕,垂眸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林销,收起圣旨交给她道,“林大人,还不领旨?” 林销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臣林销,接旨。” 崔常侍压低声音道,“林大人这些日子不在,天子甚为挂念。大人应当尽早办妥圣旨中所交代之事,携了前逆贼元逝之女一同入京,方为臣子尽忠之道。” 林销道,“此事就不劳崔常侍挂念。” “林销,本宫先回屋去了。”汜公主留下一语,连一眼都未曾去看崔常侍。 崔常侍看着汜公主冰冷的背影,摇头感慨道,“其实在众多公主之中我最欣赏的就是汜公主,性格、模样都是这群公子皇子中最为出众的,只可惜……” 他瞥了瞥林销,见她神色抑郁不振于是便自觉地不再继续说下去。 最终这位林大人还是要回宫的,她一回宫,天子的眼中就再也没有旁人。鉴于此,自己即使在外面也不能得罪林销。 第066章 阮希希回来的时候多带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斗篷,看不清脸面,只觉得身形要比阮希希还要略高一些。 门口的小厮拦住了希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她带回来的人,低声悄悄地传达林销留下的话:入府后切勿乱走,直接回房间等候。 阮希希看着院子里平白无故多了几个脸生之人,且都面无表情,神色肃穆,心想:这些人都穿着绸面衣裳,腰上的剑鞘精美,武器装备比缪俊的护城卫还要高上一截,能由他们一路护送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林狐狸如此小心翼翼地派人叮嘱,应当是怕被此人见到自己惹来麻烦,这么一细想,此人必定是来自于京畿之人,而且是天子身边的近臣。 天子疯狂暴戾,能留在他身边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聪明狡猾如林狐狸,是大晋里最著名的奸臣;而除了林销之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常常被人忽视的宦臣,此人乃天子身边的常侍,名为崔胜。虽然他官阶不高,手里也没有军政大权,但因为常伴天子左右,对天子习惯了如指掌,故而这些年水涨船高,也渐渐有了御前红人的气象。 朝中人隐隐猜测着崔胜有渐渐取代林销的可能。 阮希希有八成把握此时来到太守府的人是这位崔常侍,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什么也不多说,只是携了穿着斗篷的人一同回屋,幸而一路上没有人阻拦。 “你先在屋里歇息,我去去就回。”阮希希安置好了带来的人,轻声漫步地走到门边,暗中观察在外面巡逻的太守府护卫。 她观察了好一会儿,纤眉微皱。 外面的侍卫既有护城卫,也有崔胜带来的精锐,还有安阳太守府原本就有的府衙。人多眼杂,即使她轻功再高也无法能够保证完全不被人发现。 阮希希扒拉着门,忽而听见身后有人走动,她慢慢地靠近了自己,弯腰盯着门缝道,“我替你引开一些人,这样你就好上屋顶。” 阮希希眼神一亮,但旋即又黯了下去,“你身体还很虚弱,比武大会用了你不少力气,如今我既然答应你留在我的身边,你就要听我的命令,今晚不许再费劲,只能躺着好好休息!” 见这人又要张口,阮希希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十分霸道说,“哎?!是你说要全听我的,不能再说一个‘不’字,否则,我就反悔不让你留在我的身边了!” 半明半晦中,这人淡淡一笑道,“若不是你在武林大会上助我,我就无法替殷行露报仇,也无法替大晋武林出一份力。这是我欠你的,我肯定要还。” 阮希希轻拍自己的额头,看着对方分外认真执着的眼神,只觉得她又可怜又顽固。“祝柔儿,若你真要赖在我的身边我就让你赖着,先前不就答应过你了么?我阮希希虽然是个女子,但我也守诺。可是你要听明白了,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自然会吩咐你,但现在若要你强出头替我引开这些人,若是到头来你被他们抓了怎么办?我还要费心去救你?” 祝柔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阮希希将她拽走,将她按在了床榻上,推倒,再盖上一条被褥替她掩好,笑吟吟地说,“你只管安心躺着,林狐狸那边我自有办法探听消息。” 她刚收拾好了祝柔儿便拿了一件衣裳,背对着祝柔儿在换。 祝柔儿在她背后沉默着,她看着阮希希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去,看见了她光洁圆润的肩头、白皙柔滑的皮肤、以及姣好丰满的身材曲线。祝柔儿脸上微微发热,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当阮希希抬手的时候,背部的肌肉线条完美无瑕,她略微侧了侧身,于是祝柔儿便能隐隐约约看见她丰腴的傲人弧度。 祝柔儿脸上如火在烧,声音发紧,“你想杀崔胜?” 阮希希套上了黑色劲装,闻言显然一怔,扭过头视线在祝柔儿脸上凝了凝,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嗯,我想杀他,此人该杀。以前他在皇宫,我没有机会动手,现在他就在我的眼前,我有机会除去这个祸害。” “林销也在你的身边,为何你不除掉他?”祝柔儿冷不防问,看着阮希希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凌厉的光。 阮希希侧对着她,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答道,“林销还有用处。” 祝柔儿心里却是明白,林销虽然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对阮希希却有所不同,天下人都可以下手去除林销,但唯独阮希希是最下不去手的。 阮希希翻出了窗户,平稳地落在地上,犹如一只夜色里的黑猫一般悄无声息。 天上的月亮明亮皎洁,淡淡的月晖洒在地面上,到处都染了一层银霜。 崔胜在三年前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他的身边了。当年之事,崔胜虽然没有在明面上露脸,但却在背地里监视了许久,最后还是他通风报信,当时的天子才会大动干戈…… 阮希希瞥见稍远处依稀有人影浮动,她提气慢慢地往林销的屋子靠近。犹记得太守府为了防火,会在各个主屋前摆上一口大缸,她可以先藏身大缸再寻机会上房顶。身上特地换的劲装就是为了方便在这样的黑夜里潜伏。 可是人一下水缸就懵了,阮希希暗道自己糊涂,都说这是水缸了里面必定装满了水。如今潜伏在里面只能憋着气等待这一队巡逻的侍卫离开。幸而阮希希是习武之人,天资过人,在水中憋了半刻也不觉胸闷。待周遭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才耐着性子悄悄浮上来,经过观察的确没有人了才踩了水缸的边缘飞身上了屋顶趴着。 黑色的夜里,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屋顶穿着夜行衣趴着的一个人。 阮希希极小心地掀开一块瓦片,如愿地从狭窄的缝隙里看见林狐狸与另外一个男子的头顶。阮希希换了个角度才看清楚这男子的长相。 他长得文弱,肤色苍白,发色也发黄。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就像是没有吃饱饭似地。穿着的是一件锦缎袍子,腰束了玉带,脚上穿着的是绣着花纹的鹿皮小靴。 阮希希挑了挑眉头觉得困惑。为什么每个传闻中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奸臣佞臣长相都是如此地出乎意料?林销如此,崔胜也是如此…… 但林销其实是个女子,长相文气精致一些也在常理;至于这崔胜,可能是打小做了宦官的缘故,乍看起来倒有些属于文人的温文尔雅。 林销正在与崔胜貌合神离地交谈着,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明白对方要的是什么。 崔胜虽然一早跟了当今的天子,与天子有着主仆情谊,但天子疯狂、喜怒无常,发病的时候连崔胜都无法制止。好在还有林销,林销是天子唯一的良药,在疯狂的天子面前,只有林销才会被当成人来看待。 崔胜久在天子身边,了解天子的习性。但可悲的是,他发现他竟然会被一个后来的林销取代了位置。天子信赖林销更甚于自己。 林销如今有权又有地位,虽然被骂成奸臣,但他能够名列朝堂;而自己,自始而终只是一个无位无份的宦官而已。 林销静静地看着对方,崔胜显然来者不善。也不知道他在天子身边吹了怎样的风,竟然让天子派他千里迢迢来宣旨。不过他来了安阳府也好,省得自己再派人去京畿盯着他。 崔胜虽然也想继续留在天子身边,但无论自己如何对天子奏明林销在各道各府的所作所为,甚至将林销在崎东府与崎东府太守的女儿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一向暴戾成性、是非不分的天子居然毫无动静! 崔胜着急了,暗暗思索着怎样才可以借着林销不在京畿的机会将林销彻底铲除,终于,他收到了汜公主的消息。汜公主与林销,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敏锐的崔胜感觉到天子非常忌惮这二人会合到一处。 天子不想让他们见面。 于是禀报天子,天子脸色抑郁,隐隐忍着的怒火犹如天上被压抑着的暴雨一般在暗地里酝酿着爆发。 最终,天子写了一道圣旨,命崔胜亲自去传。 崔胜在天子发怒的时候有些畏怯,他在想自己究竟是否做的对了?惹怒天子的究竟是林销,还是将这件事奏报上去的自己? 最终崔胜还是携了圣旨,带了几个从禁卫军中专门训练出来的精兵一路加急而来。可怜了崔胜平时养尊处优,这几日连夜奔走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只是脸色苍白并没有病倒也算是万幸。 “林大人,那位元姑娘你可曾见过?”崔胜问。 林销狡猾一笑,“见过一面,国色天香。” 崔胜大笑道,“那么就劳烦林大人将那位姑娘请回京畿,此外,也不知道林大人另外收获了什么货色?” “收获倒是有一个,人我留在了郊外派人看守住了,等我们回宫的时候再带上她即可。” “哦?”崔胜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可就是那位常陪在林大人身边的阮姑娘?” 第067章 “哦?可是常跟在林大人身边的那位阮姑娘?” 林销面无表情地看着崔胜。 只听崔胜继续道,“林大人的身边我的确无法安插人,但汜公主的护送队伍人数繁多,若有一两个是我的人也不奇怪。” 林销轻哂,“是缪俊告诉你阮楚楚姑娘的事情?” 崔胜心里虽想着这名字不对,但也不知道林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便先应承下来。“缪指挥史忠君爱国,劳苦功高,此番回去我想和林大人联名上书请求天子擢升缪指挥史。” 林销冷冷一笑,心想还好缪俊不是他的人,否则希希的事情必定兜不住。眼下崔胜来的意外迅速,她还来不及与希希通气。虽然暂时叫人支开了希希,但只要崔胜在这里必定有一日就会被他发现。 林销一便捏着自己的指节一边思考着如何安置阮希希的事情,这头对着崔胜倨傲地嘲讽道,“常侍大人什么时候也有了上书之权?” 她特地将常侍二字咬地极重,意在提醒对方他的宦官身份。 崔胜虽然是天子身边的人,但大晋祖训,宦官不得干涉朝政。宦官其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员,他们只能在后宫服侍天子与一干妃子,对于朝堂之事一概不许过问。 崔胜咬咬牙,憋住心中的怒火,看着林销得意的侧脸,袖子里的手捏成了拳。 “我哪像林大人这样威风做了大晋的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我只是一个低微的宦官,方才的话算我僭越,我的意思是想请林大人替缪俊上书美言几句。” 林销一听缪俊这个名字就觉得别扭,想起那日撞见缪俊向希希表达心意,甚至提出要舍弃一切与希希私奔,林销的心里就存了一个疙瘩。 于是语态散漫道,“既然崔大人如此欣赏缪俊,林销自然也要给几分薄面。回京畿之后,我会上奏天子提请擢升缪大人,顺便还会向天子称赞崔常侍你能为朝堂提拔人才留住人才如此劳心劳力之事。” 崔胜在心里骂了林销祖宗,她此举无疑是在提醒谏臣上奏折弹劾自己干涉朝政。只能皮笑肉不笑道,“那就有劳林大人了。” 林销连客气话也不说,瞄了崔胜一眼,起身要走。却见崔胜紧跟着起来,林销回头问他,“这里就是崔常侍的房间,崔常侍还要到哪里去吗?” 崔胜整理衣裳上的褶子道,“我听说东边的房间里住了一位姑娘,我想去看看林大人寻觅来了怎样的女子,也好替林大人参谋参谋。” 林销的脸色顿时阴郁下去,“崔常侍信不过我?” 此时此刻唯一与自己住在太守府里的人只有阮希希一个,崔胜想去东边的房间见她,不就等于将她列入选入宫中的待选仕女之流? 林销捏了捏拳头,一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崔胜。 崔胜看着她的这种眼神,手背上的寒毛都已经竖了起来,额头太阳穴突突跳着,但胸腔里的心脏也加快了跳动。他越想越是兴奋,身体里的血液也变得滚热。 他觉得他靠近了眼前这个人的弱点,林销越是小心翼翼保护的东西,自己就越是要揭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有什么要比掌握一个全天下最奸佞也最有权势的死对头的软肋还要令人通体舒畅?! “不是信不过林大人的眼光,就是想看看林大人偷偷背着我还藏了怎样的女子。”崔胜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林销横挡在前,脸色阴沉到可怕。 崔胜道,“林大人,我是宦官,又不能如何。” 林销一字字阴冷地道,“即便如此,我说不让你去见的人,你就没有见到她的机会。” 崔胜沉默半晌,眼里的东西复杂难测。 阮希希趴在屋顶,看着这两人从屋内吵到屋外,也看见听见了林销为了维护自己是如何的与这位来头不小的崔常侍作对。 阮希希看着林销此时认真的、刻薄的脸,唇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浑然忘了自己来这里偷听的初衷,就只觉得林狐狸像是一个好人了。 崔胜哈哈笑了几声,拍了拍林销的肩膀道,“林大人何必动怒?我刚才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罢了,我相信林大人的眼光,这几年来林大人挑选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我有点羡慕林大人的目光如炬了,挑的每一个美人都能入天子的眼,这是我们其他人都办不到的事情,所以这十府十二道布政使的位子,林大人坐的稳如泰山,旁人不敢觊觎半分。” 林销偏头用余光去看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崔胜见她盯着,便缩了缩手。林销抬手当着崔胜的面在他方才按过的地方掸了掸,十分厌恶地说,“好端端的衣裳弄脏了……” “你!” “我回去换衣裳就寝,崔常侍就不必送了。” 看着林销离开了自己的院中,崔胜的瞳孔微敛。 夜风习习,拂动他的衣袂。阮希希在屋顶上并没有立即跟着林销走,而是选择继续观察这个恶贯满盈的崔胜。她发现崔胜并不是一个人,在林销走了之后,立即就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靠了上去,二人似乎有话在谈。 这个侍卫阮希希认得,正是缪俊手下,那个叫做曾庆生的副指挥史。方才崔胜有意误导林销缪俊乃是他的人,幸亏林销机敏,三言两语便戳破了崔胜的奸计。但崔胜的的确确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那么说明在汜公主的身边的确有奸细。 眼下看来,这个奸细就是曾庆生了。 “大人,我们该如何做?”曾庆生问崔胜。 崔胜转过身朝着房间回去,“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么我们就想办法引蛇出洞,务必要逼出林销藏着的这个女子。”崔胜顿了一顿,问,“你说这女子的名字叫什么?” “姓阮,我们都叫她阮姑娘。林销时常带她在身边,看样子与其他普通女子不同。”曾庆生道。 “可是叫阮楚楚?” “这个……”曾庆生有些犹疑,抱拳道,“属下不是很肯定,但应该不是这个名字,她姓阮,名叫希希。” “原来是叫阮希希……”崔胜似笑非笑道,“我又着了林销的道儿……吩咐下去,如此如此做……” 由于隔了一些距离,他们声音越来越低,阮希希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聊了一些什么。远处巡逻的侍卫又快回来,阮希希几番踟蹰之下觉得没有机会下手,她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便打算先回去从长计议。 路过林销门口的时候,林销忽然就有感应似地打开了房门,伸手一拽,就将有些意外的阮希希拉入了房间。 林销锁眉打量着阮希希,沉声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穿成这样,又为什么身上都湿了?”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颜色,就像是街上挂着的灯笼的光一般,映照在林销的脸上,衬地她一整个人半明半晦,格外好看。 阮希希望着林销,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 林销方才为自己与崔胜动怒,现在又为自己这样心焦,阮希希心头甚暖,看着林销焦急的样子,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抱住了林销的腰身,然后将下巴枕在了林销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温柔地呢喃,“林狐狸……” 林销本来有一通话要说,但忽然间香软玉在怀,令她又是悸动又是不知所措。 “嗯?” 林销几乎是用鼻音回的,她觉得阮希希的身子又柔软又带着香气。她穿着黑色紧身的劲衣,带着些水汽,也沾湿了自己的衣裳。水能让衣裳变的更加贴身,林销与阮希希抱在一起,就仿佛二人的身体毫无阻隔地贴在了一处。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肌肤、对方的呼吸。 希希与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周遭的氛围也因为呼吸的急躁变的暧昧难平。林销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热火,身体也在不安地躁动着。 耳垂传来一丝温温热热的触觉,那皓白的贝齿轻轻咬了自己的耳垂一口,灵巧柔软的舌尖末了还舔舐了一下。阮希希这这小小的举动,让林销心里钻过了一层异样的感觉。 “希希……”林销的声音有一些嘶哑,她抬手抚上了希希的肩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从中看出她的想法,却不小心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某种yu念。 阮希希姣好的面容如画上临摹的仙子一般,美妙精致。方才的挑弄之举,她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而为,带着几分挑衅,但如今看着林销灼热的眼神,她倒有了几分惬色,还有一些伺机而动的冲动。 她在等待着林销。 林销凑近了她,微微侧首,阮希希的心定了定,伸手环着林销的脖子,微抬起下巴,怀着惴惴跳动着的心与林销吻着缠绵了起来…… 第068章 唇齿的交缠让周身的yu念越来越浓重,林销的手在希希的背上游走,所抚之处,零星地带起一阵滚热的火花。二人皆未尝过qing事滋味,所有的一切都在由着天性去摸索。 由于阮希希长年习武,所以身材匀称、腰肢纤长又柔韧有力,玲珑凹凸的体质任凭谁看了都会垂涎三尺。且她又长了一副祸国殃民的美人样儿,自小身后就不乏一些刻意接近的人,长大了更是有一群狂蜂浪蝶跟着。 但幸好她爹是武林盟主,碍于她爹的面子,寻常人自然不能再接近她,但河光山庄之内的人与一些门派掌门的得意弟子和公子难免还是会找上门来特意见她。 这时候希希就会打发身边的婢女前去相见,让那些浪荡唐突的公子哥儿死心。她常以此为乐,打发寂寂无聊的闺房时光。 河广山庄、武林盟主……这些词就像是很遥远的已经被尘封了的记忆,随着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随着林销的出现又一点点像打开的画卷一般慢慢在阮希希眼前展开。 她本想就此远遁,但顾晋千幸万苦找来,林销又恰好出现,这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注定了自己不能忘却这一切。 即使忘却这一切是父亲的遗命。 林销火热的手掌从下襟钻入了阮希希的衣裳里,摸到一片柔软滑腻。阮希希倒吸了一口凉气,顺从地让林销一路从小fu往上fu摸着,她身上也是一片热度不减,想要与对方更加亲昵。 阮希希搂着林销的脖子的手稍稍一用力,便将林销拉的更近。唇齿间的交缠似乎已经无法满足她俩,双方都在找寻一个突破口。 良久,林销略带嘶哑魅惑的声音道,“我们……去榻上?” 她的声线轻颤,像是一只无辜胆怯的小羊。炙热的视线里闪动着耀眼的火花,几乎要将她自己与阮希希同时吞没。 阮希希望着她的眼睛,心里想着:就让我们纵容一回! 然后轻轻点头娇羞地“嗯”了一声,忽然就觉得身子一轻,原来整个人已经被林销打横抱起。阮希希挽着林销的脖子不松,二人朝着屏风后的床榻上去。 轻柔地将阮希希放在了床塌之上,林销抚摸着她的脸,忍不住又俯身下去吻她。 似乎怎么都不够。 林销心里如此想着,褪去了靴子翻身也上了床榻,正亲的激烈,却听见希希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林销一怔,望着脸上一片火热潮红的阮希希,心神忽然一转,停下动作翻下床榻道,“你身上还湿着,快换一身衣裳吧,我去给你拿衣裳。” 说着就背过身去拿衣服,却在走的时候感觉到衣袖被人拉着。林销侧首,看着躺在床榻之上,衣裳凌乱,领口敞开着的异样抚媚的阮希希,她心里的某处地方又烧起了不弱于方才的那一团火焰。 阮希希出手拉住了林销,却在她回首看自己的时候觉得羞怯。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主动了?于是便转开了视线,松开了林销的衣袖。 林销拿着衣裳回来的时候,却见阮希希已经盖好了绸面的被褥。 “我只有男子的衣裳,你先将就着换上。”林销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她怕一看自己又回忍不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虽然自己已经明白了爱慕阮希希的心思,但他们两个都是女子,如何能成了这虚凰假凤之事?且自己奸臣的名声在外,阮希希若跟着自己,怕是也会遭受恶名。天子有令,自己需要带了元氏之女与另外替天子选中的女子回京,若是被天子知道自己身边还跟了一个阮希希,他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她不能毁了阮希希的清白,她完全有机会去选择过另外一种人生。 “林销,你过来陪着我躺着。”阮希希的声音平和,一对美目盯着林销的脸,仿佛能看穿她心里的事。 林销踟蹰之下,终是耐不过她的眼神,重新躺在了她的身边外侧,隔着一层厚厚的被褥。 阮希希见林销手里捏着给她替换的衣裳就躺下了,侧过身子看着林销的侧脸,忽地嫣然一笑,在林销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的时候突然就掀开了被褥,将林销包裹在了里面。 林销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有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体轻缓地覆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浑身一僵,紧张到不知所措,连呼吸也在这瞬间屏住了。 阮希希正shen无cun缕地压在自己身上,她这样,是打算彻彻底底地gou引自己么? 还未来得及多思考,那温柔的唇敷压在了林销的唇上。阮希希仿佛豁出去了,下定了决心要在今晚将这片零星之火烧成燎原之势。 在她的攻势之下,林销只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了云端之上,方才那些冷静的思考的结果,都已抛到了十万里的天涯海角之外。 对方亲的如何用心,她便如何用心,对方吻的如何用力,她便如何用力。到了最后,竟然是翻了一个shen子,颠倒了天地。 看着主动权被林销夺去,阮希希的眼里微微讶异,但很快回神过来,抱着林销的脖子勾起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笑靥。 “狐狸,你果然是一只狐狸。” 林销也笑了,嘶哑着声音在她耳边道,“我这只狐狸今晚想吃柿子,只是不知道柿子肯不肯?” 阮希希xiao魂地低吟,“都已到了如此地步,你还问我肯不肯?” 林销得了她一语,遂下了决心与她纵情,却在将要动作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外边的几声叫唤,紧随而来的是一片金锣鸣响。 “不好了,走水了!快救火!” “救火!东边的厢房着火,里面还有人!” “铿——” 林销的表情一变,扭头看着窗户上跃动的人影,锁眉道,“太守府走水了?!” 阮希希也侧过头去看,心念一转,道,“恐怕是某些人想要引蛇出洞,他见你不愿意主动交出人来,便想用放火这一招逼迫这个人自己出来。” 林销眼里掠过一丝诧异,后又了然道,“你今夜是不是跑去偷听了我和崔胜的谈话了?你这身夜行衣……你躲在了屋外的水缸里?” 阮希希知道与林销说话不必太费力气,只要自己露出一些些蛛丝马迹,这人就能够将一切线索串联,于是便干脆地承认,“我的确曾趴在屋顶上偷听你们谈话,还好你没让我失望。” 林销暗暗心惊肉跳,暗道还好自己未曾与崔胜虚与委蛇,否则怕是会令希希误解,在这种情况下的误解往往伤人,就像是当初汜公主与自己一般,顷刻就让一切变的物是人非。 冷静一想,今晚阮希希如此异常的举动,也是因为她偷听了自己与崔胜的一席话? “崔胜向我百般打听你的消息,但我没有答应,他故意放火就是以为你还在厢房里面,他想逼你自己出现,好叫我无法回护你。” “嗯,”阮希希披上衣裳,打点好自己道,“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我却在你这里。”她的眸光闪动着异常动人的亮光,盯着林销的眼睛。 林销想起方才的一片温存,脸上慢慢地就变热了。 “糟了!”阮希希突然低呼一声,“我带回了祝柔儿,她此刻在我的房间里!” 林销脸色骤变,“祝柔儿?!”然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朝门口走去,停在门前双手按在门把之上,回头对追着来的阮希希道,“你留在我的房间,崔胜绝不知道你会在我这里。祝柔儿的事情交给我处置。” 阮希希“嗯”了一声应下。 林销开了门跨了出去,又迅速地带上了门。阮希希躲在屋子里,在窗边观察外边的动静。 林销一出门在院子里果然瞧见了崔胜,他的身边还跟了一个曾庆生。看来这两人不打算继续掩藏。火光冲天,一片红色印在他俩的脸上。 崔胜拿着织绢遮掩口鼻,一向文弱的苍白的脸此刻带了些残酷的红润。他见林销到了,笑笑说,“林大人,这间厢房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就着火了。幸好发现的早,否则怕是要牵连到林大人的房间了。” 林销打量他一眼,沉着道,“崔大人住的院子与这里隔了一段距离,大半夜的,居然能抢在我的前头赶到,也真是辛苦崔大人了。” 崔胜睨着他道,“林大人哪里话,您是天子眼前的红人,我怎么着也得对您的事情多上点心。只是听说这厢房里住的是林大人很看重的女子,林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里面救她了,相信很快就会出来。” 林销的眉眼骤然生冷,心思百转千回。 崔胜想要逼出的人原本是希希,但阴差阳错之下却是祝柔儿在屋里。若是等下带出的人是祝柔儿,对我而言算是替希希挡住了一劫,但希希心里定然不会这么想…… 我该如何处理此事才能够万全? 第069章 跃动的火光“噼啪”一生炸响,惊得崔胜与曾庆生一愣。 崔胜冷冷扫视曾庆生,只不过要逼出一个人,又不是要将她杀死,为何要将火势烧的如此之大?难道真的要烧掉整个太守府不成?! 曾庆生也是暗暗懊悔并胆战心惊着,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唯有执行之。如今只喜欢派去的人能够安全带出那个女子,否则活活烧死了她,林销与崔胜都不会放过自己。 缪俊匆忙赶到,见到如此汹涌的火势也是一惊,又见这里是阮希希的住处,百般的担忧心情涌了上来。上前撩起袖子自告奋勇道,“两位大人,我去救人。” 说着就要闯入火海。 林销却漠然道,“只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不用劳驾缪指挥史去救,出得来时她的运气,出不来就是她的宿命。她没有福气入宫死在了这里,能怪得了谁?” 她说的这样漫不经心,仿佛在里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蝼蚁。 崔胜闻言眼神变了变,看向曾庆生。曾庆生听见林销的话也是一阵错愕,但想着林销奸诈,他故意说出这些话可能是为了遮掩,于是道,“话虽如此,但一直听说阮姑娘是林大人最为看重之人,这火刚烧起来,应该还有得救。” 缪俊见到曾庆生在这里,又与自己最瞧不起的崔胜在一块,浓重的眉毛不悦地皱了皱,板着脸沉声道,“曾副使,今日不是轮到你在南院当差吗,为何会在此处?公主殿下门前如今是何人在看守?” 曾庆生急忙拱手解释,“属下正是在当差的时候闻见了一股焦炭味,想着北院是林大人等人住的地方,故匆匆赶来。至于公主那处,还有其他护城卫守着,缪指挥史不必担心。” “你身为副指挥史,应当以公主殿下的安危为先,如今你竟敢擅离职守,等这场火扑灭之后我再禀明公主治你的罪!” 林销听着缪俊的话,暗觉惊讶,对缪俊稍微改观。没想到像缪俊这样一个看似鲁莽的汉子也知道审时度势,用公主来压崔胜一头。曾庆生回去落在缪俊手里,必定讨不得好。 缪俊对阮希希的担忧发自肺腑,他先前肯弃官带阮希希私奔,此番又肯舍命相救,可见他的确对希希情深意重。若真逼急了他,定然会不顾一切冲进去救人。 林销盯着熊熊火焰,自己的房间离这里只隔了几间,若是这火不灭下去,怕自己的房间也会遭殃,于是忍不住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在此时,她看见了一个娇俏的人影从自己房间里窜出。林销定了定神,心想方才那条人影定然就是阮希希了,她已趁着乱局逃走,但说不定还在某处观察自己如何搭救祝柔儿。 “大人!”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冲了出来,他的脸被浓烟熏得漆黑一片,只看见眼白,只听他咳嗽着说,“里面的火实在太大了,我就瞧见一个人影躺在床上,可是无法接近她……” 崔胜一改温文儒雅之相,抬脚踹在了那个禁军的胸口,斥责道,“没用的东西,叫你去救一个姑娘都办不到!” 林销看着这火势,闻着空气里那股刺鼻的异味,她瞧了瞧曾庆生紧张的模样心里猜测到了几分。 就算是故意放火,若是没有助燃的东西,这火一时半刻也无法烧的这么旺。这事情不但出乎了自己的意料之外,还出乎了崔胜这个始作俑者的意外。 “我闻见了油的味道,今夜这件事,或许是有人故意的吧?”林销背着手淡淡道,“只可惜里面的那个丫头算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如今美人要变成一把焦炭,实在令人痛心。” 崔胜见林销脸上表情惋惜,但不是想象当中的痛心疾首,她的神情也未曾变化,于是更加怀疑曾庆生所说之话究竟有几分真切。 曾庆生听着也觉得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正在暗中对峙揣测着对方心里的想法的时候,却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猛然从身边掠向了着火的房间里去。 缪俊听见了林销方才的话,一想到阮希希那样可爱美丽的女子在里面忍受烈火的煎熬,她柔滑的皮肤要被火焰炙烤着融化,她的身体会变成一团焦黑的烂肉,缪俊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千只虫蚁在啃食,心痛无比! 他再也顾不得在场的人如何看待他,只凭着一腔热血就裹着沾了水的斗篷冲了进去。 林销见缪俊这个傻大个冲进去了,唇角轻勾。 总算有人替自己出面,而对希希也算有了交代。 崔胜脸色阴沉,目光斜视一派淡定的林销,再扭头转视曾庆生,“你也进去!” 曾庆生吓的唇色青紫,“大人,这火势这么大,我……” 崔胜冷冷道,“你是想自己进去,还是我请你进去?” 曾庆生见他如此无情,咬了咬牙,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只觉得自己此去必定九死一生。 “慢着。”林销忽然出口,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道,“缪指挥史已经进去了,曾副指挥史就不必再冒险。我还有几句话要问曾副史呢。” 林销抬眸的时候,眼里发着幽冷的光。 崔胜想杀人灭口,他既然想要动我的人,我必不能放过他。 林销对一个侍卫吩咐拿了火炭盆,蹲在火盆之前用铁夹子挑着盆里烧红的碳。他身后是火红的火光,烧的木头噼啪作响。他却偏偏蹲在这火光之前,缓缓地挑着木炭。 曾庆生看着那艳红的火光,瞧着林销冰冷的神情,脊背上冒了冷汗,手微微颤抖着。这一切都预示着不详,林销为人锱铢必较,手段残忍,落在他的手上还不如冲入火场! 但此时已无退路,曾庆生只能等着。 崔胜冷眼旁观着,好像不担心曾庆生会招供。 林销的笑里带着三分邪气,“曾副史,这天气有点冷,你过来一些烤烤火吧。” 曾庆生看着林销的脸,他明明笑着,却叫人心里生了一股寒意。那火盆……曾庆生六神无主,还未正面面对林销,却早已经由心底里落败了。 林销见他愣着不肯过来,便朝着他身边的两个侍卫使了使眼神。曾庆生被人压着站在了火盆的边上,低头看着火盆,脸色惊吓的几近透明的惨白。 “曾副史好像很冷,你们让他靠近一点火盆。”林销淡淡道。 侍卫听明白了林销的话,压住了曾庆生的后颈,踹了他的膝盖一下,曾庆生便垂着头跪在火盆之前,热浪瞬间滚滚而来。 “再靠近一点……”林销淡漠道。 曾庆生的脸几乎贴上了火焰的顶端,凶狠的火焰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舔着他的脸。曾庆生觉得脸颊在灼热,滚热的疼痛一阵阵钻心而来。 崔胜面无表情,说到底,曾庆生已经没有用处。若他还顾及家中的妻儿,就不会在此时供出自己。若是他熬不过林销的酷刑,想要供出自己,那么他老家的妻儿也就没有必要留个全尸了。 哗啦—— 一个火球冲了出来,缪俊掀开已经被火点着了的斗篷,他的额发有些焦黑,脸也黑的不见了五官,只有眼睛处还留了两道白。 林销见他面色闷闷,出来了还站在门口回首望着房间,便知道他也失手了。回头看着曾庆生,半边的脸已经烧的血肉模糊,狰狞扭曲。林销轻轻一笑,道,“看来还不够暖,另外一边也帮曾副史烤一烤?” 曾庆生突然竭力“呀呀”地痛苦嘶叫着,求饶道,“林大人,我全都招供了!求你了,放过我吧!” 他好像要流出眼泪来,但还没溢出眼眶,便被热气给熏没了。 林销看着脸色铁青的缪俊,“缪大人,你听见没有,曾副史好像说要招供了。” 缪俊一怔,扭头瞪着曾庆生,太阳穴上青筋皱起,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蛇,只听他怒不可遏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 崔胜冷不防插口道,“看见这盆炭火,我就想起青州乡下,到了这个时节总会烧了田里的桔梗来取暖,家家户户,老老少少聚集在一处,那是多么热闹的情景……” 林销冷笑,青州?乡下?若猜的无错,曾庆生的老家应该就在青州,原来崔胜拿捏了他的家人,怪不得曾庆生会如此替他卖命。 曾庆生的嘴唇一哆嗦,突然就大笑了三声,然后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他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来,脑袋耷拉下去,死气沉沉。 “大人,他死了。”侍卫查看之后道。 崔胜露出一丝微笑,对着林销道,“林大人,看来曾副史是个怕热的人。” 林销回以浅笑,缓缓道,“那我可是好心办坏了事了。” 缪俊看着这二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奸臣,一个是掌权后宫的宦官,他们亲手逼死了一个人,却还这样谈笑风生。 缪俊捏紧了拳头,怒火丝毫没有因为曾庆生的死而熄灭。 阮希希…… 这个自己见了一面便以心相许的女子,居然就这样葬身火海…… 缪俊高大威猛的身子不相称地颤抖着,他的肩膀耸动。 林销觑着缪俊,若有所思。她扭头望着那个房间,暗道,难道祝柔儿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三年了,林销头一次觉得难过,她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如磐石,却在望着火海的时候再一次替祝柔儿与殷行露这一对感到惋惜。 想不到你们竟然是这般下场…… 第070章 曾庆生已经因为他的贪欲而丧命,但他留下的火却还在燃烧。缪俊已经冲进去一次,却徒劳无获。 林销等在门口看着房屋一间间倒塌下去,心也一点点地沉了。 祝柔儿,人家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为何你明明已经劫后余生了,却还无辜丧命在此? 林销的心一点点地沉入了深渊之中,望着不断在眼前跳动着的火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 “哐——” 横梁烧断了,这间屋子没了主心骨便在瞬间轰然而倒。火势向边上屋子蔓延开来,眼见着整个院子都要烧没了。 太守府里的侍卫、汜公主带来的护城卫以及崔胜带来的禁军都加入了救火的阵营。 崔胜苍白的脸映着大片的火光,带了一些红润。他显然也是被这场火势给惊着了,见林销不走,自己也铁着心留下。他倒要瞧瞧林销到底还在等什么,这么大的火里难道还能钻出一个活人? 林销的眸光贱贱黯淡了下去,她本抱有一丝希望可能祝柔儿吉人自有天相,但连房梁都塌了,想必祝柔儿并没能逃出来。 阮希希不知道在何处等着,她需要尽早找到她,两个人通个气免得被崔胜发现行踪。 正在林销放弃着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的人一声低呼。林销心头突突加快跳动了几下,回首去瞧。 但见缪俊飞快地掠过了身边,运了内力飞向了火场。火场之中,有一个绰约的人影突然从烧的只剩下框架的窗户里窜出,她也裹着厚厚的一层东西,看样子像是一条被褥,几乎就要扑到地上。即使身子已经这样笨重,她手上还提了一个人,那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像是一只死狗一样任由她提着。 她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稳稳落地,将手上拎着的人放下,然后自个儿却缓缓地软倒。 缪俊飞身过去,在牢牢地扶住了她。 林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祝柔儿,祝柔儿逃出来了!但表面上却依旧平静,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只是为了能够交差而卸下了担子。 缪俊打开那团已经被烧焦了的被褥,看见了里面的人,英武的脸上显出愣怔的表情。 里面的人披散着长发遮住了样貌,有几缕碎发已经焦了。缪俊看着在长发下若有若现的面容,心里暗叫不好,阮姑娘虽然勉强逃了出来,但容颜恐怕有损! 他一手抱着他,一手停在她脸颊前半寸,始终不敢唐突地去撩开挡在额前的发。 原本是一个灵慧的美人,若是被火烧了毁了容,她该如何自处? 边上被带出火场的禁军吆喝了一声辗转醒来,睁眼首先看见的就是缪大指挥史冷峻的面容,然后看见了面色如铁的林销与面无表情的崔胜。 林销快步走了过来,束手站在缪俊的身边往下打量了几眼就已下了论断,祝柔儿的脸算是毁了。余光瞥见崔胜也跟着来了,心思在转念间飞转,开口道,“哎,原本是多么好的一块美玉,如今却成了焦炭,看来我要重新去找一个美人来顶替她,否则难以向天子交代。” 崔胜盯着她的脸上表情,见她不似做假,又联系林销听闻此处着火的形容举止,也就相信了这所谓放在林销心头上的阮姑娘,也只不过是林销寻来献给天子的一个美人罢了。 这美人能让缪俊如此失态动了情,原本该是极美的,只是眼下…… 崔胜摇了摇头,劝慰林销道,“不是在城外还藏了一位姑娘吗?林大人不必太过伤心,天子这一次只看重一个人,只要将这个人带回京畿,天子必定不会怪罪林大人。” 林销闻言展颜道,“不错,我只要带回元氏之女,就抵得过十个这样的美人。”但天子想要元氏之女,为的也是倾国的财富,若是带谢小娆回京畿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谢小娆是名妓,朝中有不少人曾经慕名而去,自己之前也认得她,假如是自己带她入京,日后东窗事发,自己第一个就要受欺君之罪…… 林销的目光闪了闪,视线落在了崔胜身上。 祝小柔缓缓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眼神极为光切地看着自己,祝小柔眼中困惑,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站起来之后觉得疲惫不堪,她带了一个人出来,又呛了不少黑气,故着实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朝林销望去,林销也瞧见了她。不等祝柔儿开口,林销便抢先道,“阮姑娘,你好些了吗?” 阮姑娘? 祝柔儿眼睛眨了眨。林销虽然为人卑鄙冷酷,但接触下来觉得她对阮希希是真诚的。她此时明显认出了自己却故意叫自己阮姑娘,莫非她别有深意? “我……咳咳……” “你还不多谢缪指挥史屡次冲入火场去救你?”林销笑了笑道。 崔胜见到林销的笑,只觉得瘆人,不甘心地上前多打量了“阮希希”几眼,思忖道,“缪大人,你该放开人家姑娘了,她自有丫头和大夫照料。”只要大夫一看就知道她的伤势到底如何,还有没有机会恢复,若是能够恢复没准儿还能继续献给天子,林销的眼光向来不差。 一个白胡子老大夫匆匆而来,汜公主这时候也来了,丁荍鬼魅似地随着汜公主冒了出来。 汜公主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他们说这是阮希希,但在汜公主看来这个人的眼神和阮希希的似有不同。她困惑地打量林销,见林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在心里猜测此人并非阮希希。若是阮希希的话,林销此时怕是早已失态。 丁荍对阮希希不是很熟悉,但总算见过面。在听闻此刻眼前这个被烧成了一团黑的女子就是跟在林销身边的那个少女的时候,不免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在丁荍看来,世界上的美貌女子就像是珍宝一般可以待价而沽,这么一张美丽的容颜落得如此下场,惋惜之余,觉得这个人倒不如立刻死了才好。 大夫诊脉之后跪在地上道,“公主殿下,两位大人,这位姑娘脸上身上烧伤严重,但只要好好调理,于性命并无大碍。” 林销冷然道,“那她烧伤能完好如初吗?” “回禀大人,这伤需要养一段时间才能好,但说恢复如初,怕是不能了。” 崔胜眼眸一闪,略带失望地盯着林销。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林销还只是关心这姑娘的伤,看来这个人真的不是林销的心头之好。罢了,我今日已经烧了太守府的一个院子,若是再闹下去,恐怕就要传到天子耳中。“太守,火怎么还没扑灭?!” 安阳太守不知道自己究竟触了什么眉头,先是林销来了,后头还跟着公主殿下,这倒也罢,连南惑那个刁蛮的小郡主也突然造访。若是仅仅如此还好,可偏偏宫内的大宦官崔胜也来凑热闹。 安阳太守的额头都是冰冷的细汗。都说他为一方太守,位高权重,俨然是个土皇帝。但和这几位比较起来,他算是个屁! 面对着崔胜的质问,安阳太守只能抹着冷汗毕恭毕敬道,“崔常侍莫急,府里能用上的人都已经用上了,这火也渐渐地小了。” 崔胜眯着眼睛悠闲道,“我困了,还好我的房间并未烧着,公主殿下,林大人,郡主,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 汜公主根本不屑和崔胜说话,而林销早盼着他走,丁荍则觉得这个男子阴阳怪气很不喜欢,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话。 崔胜也不管这群人究竟如何冷淡对待自己,转身就干脆地离开。 林销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大夫,你是说她的脸好不了了,永远都会是这样一张丑陋不堪的脸?!” 大夫点了点头。 林销冷漠道,“那我留着她还有什么用?!”她故意拔高了音量,让周围的人都能够听见,“还不如丢出去喂狗!” 缪俊闻言,额头青筋浮起,愤怒地冲到林销的面前捏紧了如碗口大的一个拳头。他双目圆瞪,浑身因为充满了怒气而发颤,好像随时就会爆发。 “林大人,阮姑娘毕竟是你挑中的人,今夜遭此飞来横祸,你若要连夜赶人走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不如让她在太守府好好歇上一段日子,等伤好了,再安置她。”汜公主瞅见缪俊几乎就要动手,不疾不徐地出口相劝。 林销淡笑回,“谨遵公主吩咐。” 于是这地上的毁容女子就被人搀扶着带走安置,大夫也跟着去了。空气很干燥,透着一股热意。 林销看着公主和丁荍站在一起,嘴角抿着笑道,“小郡主倒是无处不在,太守府里出了这么一点事就劳烦小郡主大半夜跑来……” 丁荍瞥着汜公主道,“本郡主是怕公主有事……难以交差。” 林销看破了她的心事,不动声色道,“公主殿下,这场火已经控制住了,殿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那你呢?”汜公主忽而问,眸光中似有星光点点,异常炫目动人。那被烧的毁了容的女子根本不是阮希希,你借故留下,是不是要去找真正的阮希希?崔胜以为阮希希已经被毁了容成为了一个废人,这是你误导的结果。你为了保护阮希希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你对她的的确确是动了心。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 “我?”林销安静地看着汜公主,淡淡一笑,“我的房间被烧了,恐怕要太守大人另外安排住处。” 第071章 闹了一夜,东边已经泛白。 林销站在前院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天空,祝柔儿代阮希希受了一罪,如今阮希希算是成功避开了崔胜,但往后该何去何从? 林销揉了揉眉心,眼眶发疼。自己刚认出阮希希,刚与她表明心意,此刻却不得不考虑割舍这段感情,实在令人难以抉择。 “你在这里等着我,不怕被人发现吗?”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经过一夜的劳碌,她却依旧神采奕奕,皮肤白皙红润,可目光中却带了忧色,“祝柔儿为了报答我在武林大会上出手相助,铁了心要跟着我,却没想到被我留在房间替我遭此一难。我刚才躲着看了一眼,她的脸几乎全毁了……” 林销问,“依你看,祝柔儿是不是真的疲惫到逃不出来?” 阮希希眸光一寒,“她虽然疲惫,但绝对不至于逃不出来。我昨晚也曾想冲进去救人,但是……” “希希,你的房间里被人放了迷香,曾庆生又在外面泼了火油,火势又疾又大,借着这东南风一下子就烧了一个院子。祝柔儿身子虚弱,又闻了这迷香,她最后凭着一股毅力逃了出来,能留住这一条性命已经是艰难不易了。”林销静静地看着阮希希的怀着愧疚的脸,她也是个心思内敛之人,但此刻的感情都写在了脸上,这模样让林销觉得心疼。 “事以至此,现在崔胜以为被毁容的是你,我们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崔胜死心,你也可以自由。” 阮希希道,“林狐狸,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诧,她以为林销无论如何都会留住她,她以为这是两个人早已达成的默契。“我可以扮作别人,乔装在你的身边,这样谁也不会发现我的。” 林销闻言眸子深沉似水,沉吟道,“崔胜是个厉害的角色,他能从我们的一言一行之中看出端倪,我对你……”林销顿了顿,抿唇道,“我对你与旁人不同,我们迟早会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又如何?”阮希希走过来,伸手拉住林销的衣袖,一双如水双眸盯着她,“难道凭你一个大奸臣对付不了一个宦官?” 林销扭头看着她揪住自己衣袖的手,怔了怔,暗暗叫苦。“他小小一个宦官,并无实权,我林销不会怕他!”但我惧怕站在崔胜背后的那个人,我与汜公主走的近一些,那个人就设计让汜公主远嫁南惑,若是被他得知我对你有情,我不知道他会对你做出什么。“希希,你不想回到以前无拘无束的生活吗?我现在肯放了你,你应该会乐意接受才对。” 阮希希的神情复杂,似乎在慎重考虑之后,越发抓紧了林销的袖子,摇了摇头道,“林狐狸,我想跟着你。”你身上有那么多秘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隐隐有某些关联,若是我离开你,日后定然会后悔。 林销叹息,伸手将她轻轻拉入怀中,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笑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以后需要扮作另外一个人,面容需要整理,不得再这样艳丽光鲜的,我怕崔胜会看上你。” 阮希希笑了笑,“我的面容真的有那么光鲜么?” 林销无奈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旁人都不及你万分之一。” 阮希希埋首在她怀中,林销看不见,她的脸正微微发烫,红的就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林狐狸,我要走了,你等我再来找你。”阮希希跳上屋顶之后,停留在屋顶望着在院子里的林销,二人一个上头一个下头,深情对望良久。阮希希朝着林销嫣然一笑,然后轻巧地冲她摆摆手。林销微笑颔首示意,见她挥手的样子调皮可爱的紧,便也不自觉抬起手学了她的样子冲她挥着。 哪料到阮希希却重新飞身下来,几步到了林销的面前,忽地揽住了林销的腰身踮脚在她唇上啄了一啄。林销面色发红,摸着自己的唇愣愣地看着重新回来的阮希希。 “你刚才的样子,很可爱。”阮希希笑盈盈道,如一汪春水般潋滟,让林销的心神又为之一动。 “再见,我会很快回来的。”阮希希抛下一句话,循着原来的路径干脆俐落地消失了,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在屋顶停留,也没有回首。 林销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站在原地不走。 “林大人,起的这么早,不如一起用早膳?”崔胜打着哈欠出来,他今日穿的是白袍云纹锦衣,外罩一件领口带毛领的披风,整个人裹的结结实实。 林销冷笑,“崔常侍起的也很早,莫非是想盯着我?” 崔胜顿了顿,皮笑肉不笑道,“天子派我来就是为了辅助林大人的,林大人若有动作,我自然要跟上林大人的步伐。我们一边吃早膳一边探讨如何拿下那元氏之女的事情吧。” 林销皱眉冷冷道,“元氏之女经过武林大会已经在江湖人面前露了脸,那群江湖草莽因为前任武林盟主元逝的事情一直对朝廷不满,如今要去拿人怕是不太方便。” 崔胜露出阴寒的笑容来,“怕什么,只要我和林大人联手,就不怕一整个安阳府的守军都无法镇压这些逆贼!” 林销觉得崔胜并非是一个蠢货,如今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可以调用军队来镇压这批江湖草莽,是想让自己草率动用安阳府守军。自己是十府十二道布政使,有行政之权,却没有直接调用守军的权限。安阳府太守唯唯诺诺,可是安阳府的派驻大将却从未打过照面,若是唐突调用他的军队,即使天子不会怪罪,那群在京畿的烦人的老顽固定然会大闹一场。 看着崔胜殷切的目光,林销淡淡回道,“哦?我觉得崔常侍这个建议很不错,不过今日我并没有空闲去布置这些事,不如我修书一封,就劳驾崔常侍替我走一趟守军驻地?” 崔胜也不是省油的灯,那群守军只听守军大将的命令,而大将只听天子诏令。即使林销亲去都未必管用,自己若真拿了林销写的书信前去驻地,定然要被那群人嘲弄! “林大人,我只是一个宦官,去军营怕是不方便……” “哦?原来崔大人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林销倨傲挑眉,“我出门一趟,崔大人自便。” 崔胜被林销嘲讽了一通,脸色发青,愤恨地一甩袖子正打算折回,却在走了几步之后一顿,眉头皱了起来,思索片刻后急忙招来了一个带来的禁卫军吩咐道,“你去跟着林销,他今日出去的一言一行回来都要禀报于我。” “是!” 崔胜交代好了之后才重新回房,连靴子都没有脱便躺在了床榻之上,眯上了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皮肤,感觉有些松弛。忙了一宿,听说林销也是一夜没睡,但方才见他还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他究竟是如何保持的? 林销去了整整一日才回来,一踏入太守府大门,便见到迎面立了一个人。林销的不悦都写在了脸上,打算不打招呼便冷面从他身边穿过。 哪知道对方还是厚着脸皮迎了上来,问,“林大人出去一日,不知道是忙活什么去了?” 林销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去做什么需要向崔常侍交代?” 崔胜忙陪笑,“林大人哪里话,我只是觉得奇怪,林大人一晚上没睡今日居然还有兴致外出,想必是极为要紧的事情,怕林大人一个人忙不过来,故而问询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林销忽地勾嘴一笑,嘲讽道,“我去了万花楼,怕崔大人不肯去。” 崔胜的脸顿时冷如寒冰,明知道林销在嘲讽他却不能和他撕破脸,想着那跟着林销回来的禁卫军的确说过林销去过万花楼,又路过一家首饰店留了一会儿这才回府。崔胜摸不清林销的路数,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目前只能忍下这口气,若是日后林销有把柄在他手里,他定然要将今日的屈辱加倍奉送给林销! “林大人高兴便好。”崔胜目送林销回去。心里却在思索着林销去的地方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几下思量之后,带着禁卫军自己出门去了。 林销带上门的时候,听见外面的人回禀崔胜匆匆出门去了。林销打赏了那人,然后关门转身,面对着坐在里面的女子似笑非笑道,“为何每个人都喜欢悄悄在我房间里等着?我这地方到底看守有多松懈,居然让你们一个个都来去自如?” 里面的人声音不算清转婉约,带着三分清冷,脸上斑斑驳驳的火红印子,刚被烧伤还未愈合,看见的是满脸的血红的肉。眼睛却是清亮出奇,带着一股锐利的锋芒,“希希吩咐我保护你。”她握了握放在手边的剑,毅然坚定。 第072章 林销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嘲讽,“祝柔儿,你现在自身难保,凭何说要来保护我?”瞥见对方冷峻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受伤的神色,林销顿了顿,道,“你先养好伤,但别留在我的房间里,我的性命我自会看住。” 祝柔儿眉目一动,面无表情道,“我欠阮希希一份恩情,既然你有意让我代替她,我就顺承你的意思扮演她的角色。”她说着就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右手拿着剑,左手扶着墙壁,走到窗户前停住脚步,侧首对林销道,“如有什么吩咐,就吩咐我。” 林销轻笑,“我不会忘了你的。” 她坐在桌边给自己斟茶,想起白天在万花楼的那一幕。以熨了金的书信相约那女子,那虚荣的女子果真来了。她穿着一袭牡丹纹淡青色纱衣,腰间挂着一块上好的青色佩玉,身姿娉婷,走路轻盈无痕。本来蒙着面纱,眼睛莹亮似是蕴着水一般润泽。开口嗓音如枝头的黄鹂一般清亮好听。 “公子是何人,约我来此有何事?”见到林销,她眼里掠过一丝丝的惊慌,那是一种害怕身份被揭露的恐惧,但她很快地将这丝不自然掩藏了起来,若不是林销眼尖怕是难以察觉。 明明以书信相邀的是议事堂堂主之一,人称“玉面公子”的金圣玄金公子,为何突然变成了林销?! 林销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心沉似海的美人,见她惊慌失错,心里快意无比。淡淡开口,“谢姑娘,末春府一别,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相会。约你的的确是金公子,不过他有事儿回去处理了,特托我赴约,希望谢姑娘不要怪罪。” 谢小娆知道自己中了计,她在武林大会上看见金圣玄冠面如玉、武功高强又风流倜傥,据说他家里财势雄厚,原来就是个公子哥儿,但喜欢行侠仗义,但不为八大门派所拘束,故而做了这江湖游侠。他在最终的角逐中脱颖而出,成为议事堂最年轻的堂主,可谓风光无限。 谢小娆最初有意的并不是金圣玄而是现任的武林盟主顾磊,但无论她如何粘住顾磊,如何对他大献殷情,这年轻的男子就像是冰冷的石块一般不为所动。 于是谢小娆转移了目标,在接到金圣玄熨了金的帖子之后大喜过望,便避开了顾磊的眼线匆匆赴约,却未曾想见到的居然是最不想见到的人——林销。 谢小娆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她揪着手中的一块绢帕,闷声道,“公子恐怕认错人了。”话音未落,但觉得眼前刮过一道风,接着脸上一凉,转眼间面纱已经被林销拿在手中。 林销闻了闻面纱上的味道,目光狡黠又冰冷地看着谢小娆,“现在你是否还觉得是认错了人?谢姑娘,你不要做了这前任武林盟主的女儿就忘记了故人,即使我说的话他们不信,但京畿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你的,众口一词,三人成虎,到时候还有谁会信你?” 谢小娆看着林销那骄横阴险的脸,气的牙痒痒。但又不能得罪林销,只能继续假笑道,“林大人当初拒绝了我入宫的请求,如今却又主动找我,林大人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林销见她主动靠了过来,身子贴的极近。这女子的体香带着一种靡丽晕眩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沉醉、酥麻。谢小娆能做到风月楼的头牌并不是浪得虚名,大晋朝从来不缺乏美丽的女子,但像谢小娆这样天然带了风情的,却是少见。 谢小娆眉目如画,尖尖的下颚,挺俏的鼻子,殷红粉润的唇勾起人无限的遐想,会叫人忍不住就咬上一口,一亲芳泽才能罢休。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林销捏住谢小娆的下颚,轻轻抬起她的头让她的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望着她楚楚的目光,林销的眼里也带了一丝暧昧,“我想让你想办法约顾磊出来……” 谢小娆感觉到捏住自己下巴的双指十分有劲儿,也十分滚烫。面前的这个俊美人儿是大晋人闻风丧胆、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林销,他虽然阅人无数,却从未接近过谁。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谦谦、毫无破绽之人眼前却对自己产生了兴趣,或许他已经发觉了自己的美丽,或许他心里已经后悔了。 谢小娆心里得意,大奸臣林销,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他此刻为自己动了情便证明了自己的美丽的确无人能及。 “林大人约顾磊想要做什么?”谢小娆问。 林销笑了笑,“他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我想拉拢他。” 谢小娆凑近了林销的耳边,低声吹气道,“我不信。”顾磊这个人虽然沉闷了一些,但毕竟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唯有他在自己这个元氏孤女的身份才能不会被人怀疑,若是林销对顾磊不利甚至杀了顾磊,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林销冷笑道,“谢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要么你约顾磊出来与我一见,我保证不会伤害他;要么你就等着你假冒元氏之女的消息传遍天下,到时候我们看看谁会死的更快?” 谢小娆脸色一阵青衣一阵白,有一刹那她以为自己迷住了林销,但此刻看林销的眼里只有诡谲的阴险,并无丝毫方才的情愫。谢小娆方知林销刚才的柔情,怕也全都是假的。于是心灰意冷道,“我替你约他出来,但你真的能保证你不会伤害他?” 林销竖起三指指天发誓,“我对天发誓。” 谢小娆面色松动,但还是有些迟疑。林销道,“我有一个见面礼想要送给谢姑娘,以表示我的诚恳。” “什么礼物?”谢小娆并不见林销手头上拿着什么东西,于是困惑。 林销笑着凑近了她的耳边,对着她说了一通话。谢小娆的眼睛慢慢睁大,然后变得怪异,再随后更是吃惊地掩住了嘴巴。 “此话当真?” 林销道,“你回去对顾磊一说便知。” 谢小娆嘴里又默念了几句,这才背诵了下来,望着林销的眼瞳里带了一丝惊疑,“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为何要帮我?” 林销道,“我帮你也是为了帮自己,若能和顾磊处好关系,我将来办事也就方便的多。” 谢小娆这回不再多话,步履犹疑地打开门。门口有丫头在等着,见着谢小娆出来了欢心不已。 但谢小娆扶着门的手突然一顿,然后又猛然合上,背靠在门扇之上目光凝视着林销,蹙眉问道,“林大人,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林销手里的筷子一停,神色不改道,“我们不是曾在末春府的郊外见过么,谢姑娘不记得了?” 谢小娆摇头,“除了那次,我觉得我们之前还见过面。” 林销下筷子道,“谢姑娘如果早早与我见过面,恐怕早早就入宫了。” 谢小娆一想林销的话颇有道理,便将脑海中这一闪而过的想法给抹去了。重新打开门携了丫头离开。 林销回到太守府便见到崔胜,打发了崔胜后回到房间却发觉祝柔儿正在房中等着自己。好不容易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林销端着茶杯,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 谢小娆,当年我们父女逃到风月楼的时候,你的母亲——唐伯母的姐妹曾经帮助过我们,虽然只是在柴房停留了一晚,虽然只是一碗热饭,但这份恩情我林遥不会忘却。在末春府的时候,你主动想要入宫,我拒绝了你;而这一次,你做了元氏之女,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看来,你是注定要入宫的。 河广山庄的练武场内,只有一个高大威武的影子还在打着木桩。他身姿挺拔,身材壮硕,此时正挥汗如雨,木桩在他的击打之下几下摇晃,几乎就要被生生打断。 “磊儿,你看谁来了。”顾晋的声音浑厚有力,远远地传了过来,分明带着几分喜悦。 顾磊转头,赫然看见一个美妙灵动的少女正朝着自己走来,她背着手,脸上带着七分笑意,嘴角的梨涡旋甜美,就像是月里走下来的仙子,美丽不可方物。 顾磊心头急速跳动,一阵恍神之后就看见阮希希已经到了跟前。她笑着对自己说,“顾磊,大半夜的你就这么折磨你自己呀?全身都是汗,小心着凉。”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带着香气的干净的绢帕。 顾磊的心狂跳不已,难道希希要为自己擦汗? 阮希希似乎原本要这么做的,但在一瞬间改变了心意,将绢帕塞给顾磊,然后盈盈地望着顾晋,带了三分的撒娇语气道,“顾叔叔,我有些事情要和顾磊谈谈,您能不能回避一下?” 在顾晋看来,这两个年轻男女是有一些不方便自己听见的话想要悄悄的说,他原本就希望阮希希能与顾磊在一块儿,二人时从小的玩伴,又是江湖儿女,自然不会有那么多规矩,相信这二人心里也有数,于是便大方地离开。 阮希希见顾晋走了,回首对顾磊道,“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要明明白白地回答,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第073章 顾磊见她神色严峻,但目光却如水一般潋滟,心动不已。“你问吧。”他收好了帕子,打算洗干净了再还给她,这样便能再见一面。 阮希希肃穆道,“你说当初见到林销□□了殷行露,又说看见祝柔儿跌落山崖不知所踪?” 顾磊的眸子微沉,迟缓地点头。“是,我的确见到林销等人欺凌殷师妹之后离开,也见到了祝柔儿跌落瀑布。” “既然你亲眼见到,为何当时不阻止?” “我当时远远看见,想要去救却已经来不及了,我去迟了一步!”顾磊沉稳有力道。 阮希希看着他坚毅端正的脸,见他目光中迸发一种气势,不由得暗暗心惊,也暗暗失望。顾磊所说的话根本前后矛盾,错漏百出!若是他亲眼见到祝柔儿坠崖,殷行露被□□,目力所及,凭借他的轻功若及时冲上前去,必定能捉到赵宗赵指两个恶徒!若真如他所说距离实在太远,又如何能知道是他们?! 她抿了抿下唇,想起武林大会上众人指责林销的场景,耳边响起那时林销所说的话——“希希,这不是我做的……”, 阮希希握紧了手,追问,“你离得那么远,为何知道那是林销?你已经救不了祝柔儿,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为何你能辨认他们的身份?” 顾磊的眼睛有一丝惊慌一闪而过,“我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但能从他们的衣着上分辨。而且我一路南下,正好走的就是林销所走的路,能犯下这等恶事的,不是这奸贼还能有谁?!”顾磊的语气坚定沉着,不容置喙。他的眼里孕育着一层怒火,但却不在阮希希的面前展露一分。 他希望能让眼前的女子留下,与他共同住在河广山庄。也希望她能够在日后成为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举案齐眉。 阮希希却忽然低声问,“你一路都在尾随林销?” 顾磊看着她质询的眼睛,只觉得心里发寒,“是,我的确是一路都在跟着他。我想找机会为民除害。”那时候父亲捎信来说你跟在林销的身边,我因为担忧你的安危于是在接了谢小娆之后便一路朝着你的方向追去,只可惜到最后都没有发现你的行踪。 阮希希摇头轻轻一叹,“顾磊,其实你一路都跟错了人,杀害殷师姐的并不是林销,而是南惑的小郡主——丁荍。她也曾在武林大会上冒充过林销,你应该见过的。在武林大会上,我也早已告诉你那是丁荍,不是林销。” 顾磊听她语气有意维护林销,心中隐隐不快,冷声道,“无论我一路跟着的是丁荍还是林销,他们全都恶贯满盈,死不足惜。至于到底是谁,不重要。” 阮希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小时候顾磊是个傻里傻气的小胖子,憨厚可爱,时常与自己一同玩耍,自己就爱欺负他。现在她看着顾磊,可能是因为太久不见了,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阮希希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林销的?” 林销带着自己入城的时候,顾磊和谢小娆刚好从身边经过,那时候他们已经追了上来,可见丁荍一行还在后头。 阮希希的眸色越来越深沉,她静静地看着顾磊,心里的猜测愈发清晰了起来。通往安阳府的路只有一条,有一段崎岖难走,若是真如顾磊所言他们是后到的,那么势必会在那条路上遇到丁荍一行,但是,丁荍显然并未见到过顾磊,而顾磊也没有在路上与丁荍动过手。 这说明—— 阮希希的目光幽冷如冰,凝视着顾磊。这说明当殷行露和祝柔儿在遭遇不幸的时候,顾磊就在附近,他掩藏了起来在暗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或许是不愿意殷行露回到青山派,或许是为了其它,他没有出手,而是选择了悄然离开…… 顾磊道,“我是从殷行露遭遇不测之后开始追上林销一行的。” 这一句话,让阮希希心里存着的对顾磊的一分信任彻彻底底地消失。阮希希给了顾磊一个机会,但顾磊却生生地错过,阮希希此刻对他只有冰冷彻骨的失望。 若是他真的对殷行露与祝柔儿的遭遇视若无睹过,那么他的心性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真善良。 顾磊隐隐约约觉得阮希希今晚问的话很奇怪,而且追问那一句之后阮希希沉默了半晌,这种压抑的沉默让顾磊心里起伏不定,隐隐约约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异。但留住她才是当务之急…… 顾磊踟蹰开口道,“希希,其实父亲常念着接你回来……” 阮希希闻言眼中一丝厌烦之色掠过,随后却嫣然笑着点点头,“我会回来的,你让顾伯伯放心!”她现在只觉得顾磊不可相信,想要离开这个人身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 林狐狸让她近日不要出现在崔胜面前,她就想到了回河广山庄住着。但见着顾磊如此,她觉得河广山庄也不是很舒畅,于是便打定了哪里也不留。 “谢小娆在这里,我不方便住下。” 她留了一句话,没有再理顾磊,也没有再回头,轻轻巧巧地就像是一阵风似地从顾磊眼前刮过。顾磊看着她离开,朝着她的背影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一片空洞。 希希,总有一日我会抓住你的…… 谢小娆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遇见了顾磊,她发觉顾磊的脸色很难看,她也算心思玲珑,知道这时候不宜触怒他,所以迅速地行了一个礼想要躲开。但却被顾磊喊住。 谢小娆内心忐忑不安着,却听见顾磊的声音冷冷地从头顶上传来,“你头上戴的发簪,是新造的?” 谢小娆怔了一下,“是,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顾磊冷哼道,“你如今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随随便便出门。”他多看了谢小娆头上的发簪几眼,这簪子造价不菲,谢小娆区区一个风尘女子若是有打造这发簪的钱必定就有赎身的钱,可她却一直留在风月楼无法脱离贱籍……这发簪怕是有贵人相赠,会是谁? 谢小娆道了一声是,然后借机道,“我明日想去看一个朋友。” “你有什么朋友?”顾磊凉凉问,语带轻蔑。 谢小娆道,“我这朋友是从京畿来的,今日见的就是他。” 顾磊眉心一跳,视线从谢小娆的发簪挪到她娇楚动人的脸上,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明日我陪你去。” 谢小娆心中一宽,暗道:总算上钩了。表情却显得迟疑为难,“这……只怕不太方便吧?”与其自己主动向顾磊开口让他赴约,倒不如引起他的好奇心自己要来,如此一来才不会质疑自己邀请他的用心。 顾磊这个人极端自负,谢小娆此时利用的就是他的自负。 回到房间,谢小娆解下发簪在手中摆弄着,看着铜镜中一张国色天香的瓜子脸,她很满意地笑了。虽然林销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伤害顾磊,但奸臣之话岂能相信?她故意让顾磊注意到自己的发簪,循着这发簪的来历他必能知道明天所见之人是林销。只是不知道这二人见了面,究竟是这位权倾朝野的奸臣厉害一些,还是这武功盖世,年少英雄的新任武林盟主更厉害一些? 谢小娆准备明日坐山观虎斗。她回到了书桌前,仔细回想林销今日对她的耳语,凝生一番开始提笔落笔,在桌上的卷纸上画了几笔。放下毛笔,谢小娆静静地盯着这被自己描绘出来的一座山。 虽然不知道林销师从何处得到的消息,但谢小娆有种直觉林销告诉她的内容并非虚构。 谢小娆锁眉,为何林销会知道只传给元氏一脉的大好河山图?为何她肯轻易将这处藏宝的山脉告诉自己以证明自己元氏之女的身份?但无论如何,有一个图,总比没有任何东西要好…… 安阳太守府。 崔胜今日循着林销的踪迹走了一圈,硬着头皮去了万花楼,发现林销在这里定了一个雅间,说是明日要招待客人。崔胜心想林销要招待的究竟是怎样的客人,为何要在这烟花之地设宴? 出了万花楼之后崔胜又去了林销打造首饰的地方,得知林销定的是一根价值不菲的发簪。于是崔胜心里就有了想法,原来林销要幽会的是一个女子。他与林销是死对头,知道林销不近女色更从未为谁花重金定做过簪子,能让他如此费心的还是头一回。 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崔胜见到林销从安阳太守手里接了几张银票,看见自己出现便匆匆塞到了袖子里,然后背着手面色如常地站在那儿与安阳太守交谈。 崔胜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然后凑上去对林销道,“林大人,不知道明天你是否有时间?我想约你去郊外骑马。” 林销道,“抱歉崔常侍,我明日没有时间。” 崔胜闻言心里一定,乐道:果然是明日!嘴上却惋惜道,“那真可惜了,那是从南惑商队里特意选的骏马,还以为能和林大人一道遛马呢。” 林销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容我好心提醒崔常侍一句——”她停顿了一下,对着崔胜困惑的眼睛道,“小心别摔死。” 第074章 阮希希一人在安阳城内闲逛,月色如洗,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提着灯笼巡逻的兵在路过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巴巴望着她,仿佛要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看出一个洞来。 阮希希笑了笑,也难怪这些男子这样看待自己,在这种时候有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还会留在外面?天大地大,林销那儿不能回,河广山庄不想去,一时之间自己竟然就无处可去了? 以前在末春府的时候,虽然也是孤孤单单的,但心里也没有觉得这般空荡荡。阮希希看着自己地上的一条长影,长而浓密的眼睫眨了眨。原来自己的心里已经被林销占去了一角,若看不见她,就会觉得记挂。 她慢慢踱步出了城,来到一片竹林。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殷行露与祝柔儿住过的地方。却见眼前一间茅草屋,外面显而易见立了几个看守的人。阮希希躲了起来,想起此处就是林销关押盲女张楚楚的地方。 那小屋门缝里透着隐隐的昏黄的光,窗扇上落了一个女子的侧影。阮希希心念一动,趁着看守的人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偷偷溜进了院子,趴在窗户边瞅着里面。 张楚楚正在绣一样东西,她是一个盲女,手上的针线活却极佳,飞针走线,一朵荷花正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丝绢之上。 “姑娘深夜造访,外面夜凉,何不入屋相叙?”张楚楚淡雅一笑,道。 阮希希愣怔了一瞬,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翻身入屋,站在她的身边用手试了试她的眼睛,见她的确看不见。但素来听说盲人的听觉和嗅觉格外灵敏,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或者是呼吸声判断自己的位置,再从自己身上的气味分辨出自己是个女子,倒也不算太意外。 “你眼睛看不见,为何要点灯?”阮希希低声询问。 张楚楚道,“为了让外面的人知道我还在屋子里,我没有逃走。” 阮希希微微讶异她竟然心细如尘至此,抿了抿唇道,“张姑娘,我带你走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入宫,这一切都是有人强迫着你。” “你知道我的事?”张楚楚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笑了笑道,“你是林销身边的人对不对,我见过你的,还替你算过姻缘。”她顿了顿,继续绣着手上的绣活,娓娓道,“我其实后来替林大人也算了姻缘。” 阮希希坐在边上的凳子上喝了一口茶,闻言噗地吐了一小口,擦拭嘴角道,“你替她也算了?结果如何?”她心里其实早就清楚当时张楚楚替自己算卦的时候说命定之人乃是幼时的玩伴,后来偷听林销的姻缘的时候,她说的也是幼时玩伴,可见这张楚楚算命的本事不佳。 张楚楚道,“其实除了算姻缘之外,我还会看命数。说起来林大人的骨骼清奇,和姑娘你的一样。你们二人的先天条件虽然都得天独厚,但中间都会遭遇一段变故,这段变故之后,你们或许会一蹶不振,命途灰暗……” 阮希希虽然觉得张楚楚批的姻缘之命不能做准,但对自己的命批却是精准。“你说林销也遭遇了大的变故?”阮希希皱了皱眉,林销好像也是三年前入的宫,突然名声大躁。那一系列的变故,正好也都发生在三年前…… “姑娘你有凤凰之命……”张楚楚落下一针,突然“啊呀”一声指尖刺疼了一下,急忙吮吸。原本要说的林销之命却忘了继续再讲。 “凤凰之命?”阮希希问。 张楚楚答道,“就是要入宫当妃子的命运。” 阮希希一愣,单手支颐靠在了桌上,眼皮子忽然觉得有些沉。“我应该是最不适合入宫当妃子的人了……”她问张楚楚,“我可以在你这里住一晚吗?在明早他们发现我之前必定离开了。” “好啊。”张楚楚爽快地应下。 翌日天明。 林销神清气爽地出门,一身湖蓝色绸缎衣袍,脚上是精致的鹿皮小靴,腰悬玉佩,打扮无处不精致。 门口备了一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那马肌肉结实,棕色的绒毛,眼睛极为有神。 林销看了一眼马车夫,只见那车夫压低了帽檐看不清表情,但握着缰绳的手却在微微颤着。林销上了马车,马车里面铺了一层温暖柔软的兽皮,垫了靠垫,林销极为舒服地靠在靠垫上眯了眯眼睛。 车内也点了香炉,天气有些寒凉,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销望着这顶冒着青烟的香炉,听着外面的雨声,揉了揉鼻子。 马车夫看见太守府门口站了一个影子,又回头瞅了瞅车帘之内歪倒靠在垫子上的那人,嘴角弯起对着门口等着的崔胜点头示意。 崔胜便冷哼了一声,负手在背,朝着拐角处另外准备的一辆马车走去。这马车却是华盖,外部锦绣华丽,内里更是奢华非常。 “走,去万花楼。” 相比往常的热闹,万花楼今日清清静静,门可罗雀。罗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但还是未见到今日大手笔包了场子的贵宾。直到一刻钟后,这才徐徐来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极为普通,但马车边上立了一人一马,这人丰盛俊朗,剑眉星目,马也是红棕骏马,难得一见。 罗妈妈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到此人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只觉得这男子身上有说不出的威慑气势,明明还很年轻,却让人觉得畏惧,似乎会十分霸道。 但罗妈妈的惊讶还未结束,从这马车上盈盈下来的一个女子才叫人叹为观止。这女子眉目如画,身姿婀娜,肤色白皙,步步生莲,小巧的瓜子脸,一颦一笑动荡人心,叫人挪不开视线。 罗妈妈吃惊了半晌,见到这俊男美女站在一处,才知道何谓“英雄美人”! 这男的便是新任的武林盟主顾磊,而这女的自然就是引顾磊前来赴约的谢小娆了。 顾磊见着这万花楼三字,峰眉皱着。身为武林正派他从不屑来这种地方,也打眼底看不起这地方的人。但此番陪着谢小娆来,不得不客随主便。到时候只要见到了奸贼林销,寻着机会一刀杀了他,江湖上的人不会过问自己究竟为何会来万花楼,只会颂扬自己孤身一人犯险诛杀奸臣的功绩。 他查到谢小娆头上名贵的簪子的来历,自然能得知此物乃是林销所造。早就听闻天子下令寻找元氏后人,想必林销就是奉命而来想要送谢小娆入宫。但他定然没料到其实谢小娆仅仅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元氏后人阮希希早已在他身边,只是他眼拙,看不出来罢了。 顾磊和阮希希在诺大的大堂内坐着。平时这里摆了许多桌子,但此时此刻却只留了一张黄梨木的八仙桌。舞台上空空荡荡,仅仅留下一个琵琶和一张凳子。虽然只有两个客人,但万花楼却到处都点了灯笼,将周围照得明亮透彻。 顾磊环顾四周,暗想:奸贼林销特意约在地处繁杂热闹的万花楼相见,又特意在白天点了这么多灯笼,是怕有人在暗处躲着刺杀他。 顾磊冷冷一笑,这个奸贼果然坏事做尽,白日里都这样害怕有人来报仇,那么夜晚想必不能睡的安稳。若真如此,这人必定是一副瑟瑟缩缩的猥琐模样! 谢小娆觉得罗妈妈一直在瞧着自己,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当初在风月楼的时候她是楼里的头牌姑娘,有不少外地的青楼妈妈带了自家的姑娘前来观摩,那时候虽然蒙了面纱,但这些妈妈向来眼神好的很,或许能够分辨自己的相貌记住了也说不定。不知道这位罗妈妈是否曾经见过自己? 谢小娆见罗妈妈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越想越是心慌。自己应当避开这些风月场所,永不踏入!否则总有一天自己冒充元氏后人的事情会被揭发!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背上居然也冒出了一丝丝沁凉的汗珠来。 “贵客久等,我来迟了。”一个略显尖细带了点喘的声音从门口飘来。 顾磊与谢小娆同时向他望去,但见这人面色如雪一般苍白无力,身材单薄修长,嘴角噙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虽然面朝他们笑着,但却无端让人觉得阴冷。 崔胜瞧见了这一男一女,尤其是在见到谢小娆之后喜出望外。暗道:林销这厮果然是想撇开我独自来找这元姑娘!这下可好了,若我能带元姑娘回京献给天子,这件天大的功劳便是我的! 第075章 罗妈妈觉得此时此刻厅里的几个贵客举止有些奇怪,悄悄地退到了墙边的后头对着一个高挑的影子道,“公子,我瞧着他们的面色不是很好,怕是有仇有怨的,等会儿他们该不会动手吧?若是砸坏了我们万花楼的桌椅,这可是要另外算钱的。” 影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与罗妈妈,平淡冷静道,“先预付你一些,若是不够再补。”他侧面的弧线极为好看,说话的时候嘴角轻轻挑起一点弧度,罗妈妈看的人算是多了,但也不免被他这笑晃了一下。她今儿个连续见了两个画似的的人物,总觉得大开眼界。 罗妈妈笑嘻嘻地收好了银票却停留原地想继续看着,却听身边这人缓缓道,“等会儿这里怕是有些风波,妈妈还是尽早回避。” 罗妈妈惊了一惊,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见那人脸上笑容已褪,神情肃穆,眼中带了一丝冷冽的狠意,于是便噤了声默默地躲到后院去了。 后院的姑娘们正在打马吊,见了罗妈妈来便主动拉拢再凑一桌,太阳落在院中晒的每个人脸上泛着一丝嫣红。他们每个人都拿了赏钱,今日不用陪酒作客,自然自在逍遥。 “罗妈妈,今日可是大丰收呀。”一个白衣公子翩翩而来,眉清目秀,手上拿着一柄折扇,身上穿的是最好的苏绣长袍,拇指上的玉扳指雕着一朵傲雪梅花。“你可知道你方才见的人都是谁?” 罗妈妈一见他来了,眼睛弯成了新月,急忙殷勤地排出一张凳子,用袖子抹了抹道,“哎呦金公子,我都不知道您来了!我知道那几个人都不简单,但都是生面孔,还请公子明示。” 那金公子坐下缓缓道,“坐在东首的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新任武林盟主顾磊,女的就是元氏孤女元姑娘;坐在他们对面的,是跟在天子身边的红人崔胜崔常侍。而与你躲在背后看着这场戏的人更是了不得——” 罗妈妈张大了嘴巴,脑袋仿佛被雷电击了一下,有些懵然。这一个个的都是自己不能得罪之人,但金公子提及前几个人的时候都是淡淡的语气,唯独提到最后一个人的语气俨然是变了,于是提心吊胆地问,“最后一个人,莫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奸臣……”她说话有些结巴,一直听说那个人如何的受宠、如何的玩弄人命,想来是个尖嘴猴腮之人,却万万想不到是一副唇红齿白、翩翩公子的样貌,实在令人吃惊。 “不错,那人便是林销。”金公子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今日的日头,“刷——”一下打开了折扇,“今日你这万花楼,怕是要出大事了。” 罗妈妈心道,那一位姑娘原来就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女儿,但是眉眼却不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反而像是我们风尘中的人。但金公子说她是元姑娘那必然没有错了,许是我看错。“金公子,既然是这群人,您看我要不要……” “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坐山观虎斗。”金公子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光。在武林大会上他见到的是假林销,可后来却来了真林销借用自己的名头约了这位元姑娘…… 林销此时还不知道有位金公子躲在这万花楼的后院道出了她的行踪。之前她上马车的时候便闻见了马车里的燃香有异样,佯装中了崔胜的迷香昏睡,解决了看守之后悄悄来到了万花楼,在暗中窥视着一切。 崔胜看着宽敞明亮的万花楼,只叹服林销好大的手笔。不过这钱也未必是林销自己私库里所出的,他曾亲眼见到安阳府太守献给了林销不少钱财,林销这厮应当是拿了太守的钱来摆这个排场。 对面这闭月羞花的女子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元氏孤女,那么这作陪的男子难不成是新上任的武林盟主顾磊?若他真是武林盟主的话,不知道自己带来的禁军侍卫是否能够对付。 崔胜仔细盘算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的人怕是带的有些少,但若是不借此机会带走元姑娘,怕是以后再请便难了。他迷晕了林销自己前来与元女相见,为的就是抢先林销一步拿下这元女回京畿,夺了林销的功劳,决计不能退缩! 谢小娆见到崔胜也是微微吃惊,她蒙了面纱美眸里迅速落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诧异,出口的声音却如同山涧里的溪流声一般清脆可人,撩人心扉,“不知道林公子是否在后头?” 顾磊耳朵一动,心里想:难道这人不是林销? 崔胜笑了一笑,“他今日有点事,所以由我来代替与姑娘见面,”他的目光在顾磊的身上停了一下,问谢小娆,“这位公子是?” 谢小娆笑吟吟地道,“他姓顾,是我的哥哥。”若她是真正的元氏孤女,按照顾家和元家的交情,称呼顾磊为哥哥也无可厚非。但林销为何自己不来,偏偏派了眼前这个不阴不阳的人来了?难道林销从不将自己放在心上,连与自己的约定也可以随随便便找人来打发了? 谢小娆心里越想越是不舒畅。 崔胜心里立即笃定这位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顾磊了,暗中堤防道,“顾少侠有礼,在下姓崔,是林公子的朋友。林公子今日有要事未能亲自与公子相见,但他着实看重公子的才能,命我必定好好代他招待公子和小姐。” 顾磊的目光犹疑,他不确定面前之人的真正身份,即便他真的不是林销,但既然林销派遣他来,那么此人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心里这样想罢,还是举杯仰头与崔胜对饮了一口,砰地一下放下杯子道,“崔公子,不知道今日约舍妹前来有何要事?” 崔胜的目光落在了谢小娆的身上,阴测测地笑着,“顾公子不必心急,我们边吃边聊。”平白无故多了一个顾磊,崔胜在心里暗暗算计自己带的禁军有多少把握能够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从顾磊眼皮底下带走元姑娘。“若是顾公子带了其他弟兄,可以请他们一起来喝酒吃菜,反正今日这里我都包下了,若有什么不满意的,也请尽管吩咐。” 顾磊却道,“不必费心,崔公子今日有何话要说尽管说来,我们就都不必绕弯了。” 崔胜的目光变了变,显然觉得顾磊不识抬举。正犹豫着是否捅破这层纸窗户直接命人拿下这对男女的时候,却听见有人在门口大喝一声,接着就有几个穿着黑色官衣的冷面禁卫军持剑冲了进来。 顾磊脸色大变,大掌一拍桌面,这名贵的黄梨木八仙桌就这么被顾磊生生拍碎成了几块。崔胜警惕性极高,在顾磊拍碎了桌子之后便立即退到了旁边,厉声呵斥之下就又有禁卫军破窗而入,刷——地几声从腰间抽出利剑将崔胜团团围住保护着。 谢小娆花容失色,顾磊侧首瞅了她一眼,沉声道,“你躲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出来。” 谢小娆虽然不满意他趾高气扬的语气,但她不懂武功,此时此刻也只能听着顾磊的吩咐瑟缩躲在了门柱后头。 “崔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磊看着室内的这十几个锦衣禁卫军,再看护着崔胜的那几个,脸上的怒气更盛。对方俨然是设了个鸿门宴,有备而来! 崔胜正奇怪这几个人怎么会突然闯入,这几个禁卫军虽然是从京畿临时调派过来的,但毕竟跟在身边多日,认个脸应当没有问题。但先闯入的这十来个人却是面生的很。崔胜心里也觉得奇怪,低声询问身边的人道,“你们见过这几个人吗?” 贴身的禁卫军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崔大人,这几个人怕是假冒的。” 崔胜嘴角抽动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直跳,直觉不妙。正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顾磊大喝一声,从东边的小门方向又突然冒出了几个江湖装扮的人。他们手上的武器各异,人数虽不如崔胜这头,但即使是崔胜也能看出来,这几个人能以一敌二。 顾磊高高将手举起,目光冷冽的如同千年的寒冰,叫人看着就觉得胆战心惊无比。“上!”他将手重重放下。这几个武林人士便主动冲了上去与禁卫军相斗。 谢小娆目瞪口呆地看着两队人马在这万花楼里相斗,自己想逃却无处可逃。只能按照顾磊的吩咐将自己掩藏起来,期盼着顾磊能够胜出。 从林销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见谢小娆脸上惊惧不已的神情,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有略微的松动,或许这一场局只要设计了顾磊与崔胜即可,并不需要将谢小娆搭进去…… 她朝谢小饶才走了半步,下一步却迟迟不肯再迈出去。只是天子要元氏之女入京,而谢小娆此时此刻就是元姑娘,若她不去,还能由谁去?于是林销又将踏出的半步收了回去。 “哐当——”一柄剑忽然甩到了谢小娆的跟前,谢小娆吓的面上血色尽数褪去,往后退了两步。有个脸上带血的禁卫军连滚带爬地想要伸手去拿剑,这一抬头就见到了六神无主的谢小娆,于是眼中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来,“元氏之女在这里!” 第076章 “她在这里!”一个禁卫军大声喊道,他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谢小娆,仿佛一头野兽正在瞪着属于自己的猎物,眼中迸发着ji渴的光。 谢小娆的娇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在忽然间变成这样。明明只要带了人来见林销即可,为何出现的不是林销?为何会突然这些杀手?她望着刚斩断了一个禁卫军手臂的顾磊,表情惊慌错乱。额角边上有一缕碎发飘着,整个人柔弱而无助,叫人怜惜。 顾磊并非空手而来,他带了帮手,他知道这里会有危险却不告诉自己。谢小娆看见面前的禁卫军从地上爬起,他手里拿了剑,如狼似虎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 崔胜着急叫道,“别让其他人带走元氏!” 顾磊一怔,扭头才看见一个禁卫军居然已经持剑朝着谢小娆而去。谢小娆吓地脸色苍白,连一步都难以挪动。 “元姑娘,你就乖乖跟我走吧。”谢小娆面前的禁卫军显然伤的不轻,走路摇摇摆摆,但对付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谢小娆见他浑身带血地要朝着自己扑过来,闭上眼睛捂着耳朵尖叫一声,“啊——”这叫声撕心裂肺,尖锐刺耳刺,林销皱了皱眉。 但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人来捉住自己,谢小娆胆怯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到方才那人嘴角溢血,腹部有一柄剑穿破而出,鲜红的血液正汩汩而出。他“啪”地一声颓然地倒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面容扭曲,看样子十分痛苦也十分恶心。 “救救我——”他抓住了谢小娆的裙脚,在上头留下了一个血手印。方才的耀武扬威,此刻的奄奄一息犹如一条死狗一般的落魄,简直像是人为特意安排的一个讽刺。 谢小娆咬住下唇,此时的神情已然变了。她方才处于弱势,如今却能主宰这人的生死,她觉得形势逆转的太快简直叫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表现出怎样的情绪。谢小娆忽地冷笑了一声,拔出随身的一把匕首,朝着倒在地上的禁卫军胸膛再狠狠地扎了一下,见他未死,便又再扎了一下。 林销在暗处冷冷地看着谢小娆,本以为谢小娆只是贪慕虚荣,却没想到她这高傲的性子居然会演变成为此刻的残忍。但林销觉得谢小娆做的没有错,对待自己的敌人不能心存仁慈,若给敌人留下仁慈就等于斩草不除根,往后受苦的会是自己。 谢小娆杀了人之后又将匕首擦干净收在了怀中。 顾磊那头已经隐隐有获胜的势头,他方才丢了剑一剑刺穿了攻击谢小娆的禁卫军,此刻只能赤手空拳地与其余人打斗。虽说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但他们毕竟出身行伍讲究的是团体作战自然与顾磊等江湖人士的单打独斗有所不同。顾磊此刻在同伴的帮助之下,已经压到了保护崔胜的那群人边上。 崔胜对着顾磊道,“顾盟主,只要你交出元姑娘,我可以放你和你的同伴一马,否则——”他眼里带着阴狠的光,“休怪我调用安阳城的驻军来扫平你们河广山庄!” 顾磊面不改色,他此刻正抓着一个禁卫军的手臂翻转到背后,那禁卫军的表情十分痛苦,顾磊闻言默不作声地稍稍用力,便听见对方的骨头“咔嚓”地一声断了。那禁卫军吃疼地吆喝往后退,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急滚急下,被折断的手毫无生气地耷拉悬在身体上。眼中带着畏惧地看着眼前这年轻的武林盟主。若是知道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自己就不来趟这趟浑水了!只有缪指挥史才有能耐与这头猛兽一战! 而顾磊已经连战六余人,却还气息平稳,让敌人连衣角都没有被人沾到。 看着顾磊安然无恙,林销暗暗摇头失望。这几个高额悬赏临时找来假扮禁卫军挑起崔胜与顾磊矛盾的江湖杀手果然不成气候,若是自己的十二卫还在的话,也许还能够压制住顾磊,看来当务之急是要重组十二卫。 林销继续在暗中沉默着等待,她相信崔胜也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他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顾磊收拾了。 顾磊对着崔胜沉稳道,“你是何人,胆敢口出狂言。”面向崔胜,顾磊扬眉语气轻蔑道,“难道你的官阶要比林销还要高,地位也比他更为显赫?” 崔胜明知道他在激他,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语带愠怒道,“我虽然官阶不高,但我却在天子眼前办事,若你敢伤我一分,我保证自有人来讨你千倍万倍。” 顾磊眼角一斜,“原来崔公子不是公子,而是一个常侍。” 崔胜袖中捏着拳头沉默了一阵,忽地仰头笑了起来,“你认得不错,我就是天子御前的一个常侍。但即便我是小小一个常侍,也是有官阶之人,而你——你只是普通一个百姓,身上没有功名也没有任何封号,你却以下犯上羞辱我,我就有权将你法办!” 面对气势汹汹的崔胜,顾磊显得气定神闲,他在心里思索着如何除掉他。虽然未曾见到林销,但若是除去一个同样恶名在外的崔常侍,对于自己在武林中建立威信大有裨益。他朝着几个跟随而来的武林人使了使眼色,那几个人便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举招分别朝着禁卫军攻去。 顾磊本以为十拿九稳,却发现只过了几招,自己派去的人却被一一击退。有一个甚至被人直接击中了天灵盖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吐了口血便昏厥了。顾磊立即上前查看那人伤势,却见他伤势极重。 “顾盟主,这些人……武艺高强,和方才那一批全然不同,你要小心……” 顾磊眸色微变,放下这人起身走到了崔胜的边上,“崔常侍,这些人挡不住我,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崔胜笑了笑道,“顾盟主不妨一试?” 顾磊眼露杀机,刚一扬手将要出招的时候,余光却见到一个人影迅速地朝着自己掠了过来。那人身材魁梧,身穿银色铠甲军装,出手凌厉如风,迅猛如虎,一下子就直接朝着自己面门攻来。 顾磊反手格挡住他的一拳,却在落地的时候感觉到对方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无法原地稳住身形便只能被他的这股力量逼迫的往后倒退,直到退到了十余步才停住。 林销一见来人,他有一张端正刚毅的脸,正用那种坚定又执着的眼神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的对手。林销摇摇头轻叹,看来崔胜没有令自己失望,他请来了缪俊,遇上了缪俊顾磊可有一番苦斗了。 今日设计让崔胜遇上顾磊,虽然有借着顾磊之手教训崔胜的目的,但林销还不能让崔胜落败而逃,更不能让他丧命于顾磊之手,毕竟在林销的计划当中这场会面的最后结局应当是让崔胜带走了谢小娆。故而今日之约,纵然崔胜没有叫来缪俊作为后援,林销也会安排缪俊在恰当的时间赶来。 至于林销当时信誓旦旦对谢小娆发过的誓言,林销根本不放在心上。况且那誓言说的是自己不会伤害顾磊,但此时此刻伤害顾磊的根本就是崔胜而不是自己,这样一来也不算违背。 林销不相信这些命运伦理,但很奇怪的是,从前一贯不相信的东西,在遇到了阮希希之后却隐约有些将信将疑了。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销现在觉得该为自己留一些余地,毕竟,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阮希希…… 崔胜见缪俊来了,顿时觉得底气十足,趾高气扬道,“顾盟主,这是我们护城卫的指挥史缪俊缪大人,我倒想瞧瞧,你们到底谁的武功会更高一些。”他望向缪俊,叮嘱道,“缪大人,请你务必——手下留情。” 这一回换做是崔胜在这冷嘲热讽地刺激着顾磊,而顾磊神色也从方才的从容变成了现在的凝峻。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如今崔胜那边有缪俊这个绝世高手,又有几个武功高深莫测的禁卫军护着,而自己只有一人孤军奋战,带来的人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反抗…… 顾磊面对着这些敌人,在心里第一次涌现了胆怯的念头。 谢小娆方才在顾磊大展神威的时候还觉得心里有底,但此时形势急转直下,她又掏出了怀中的匕首,望着顾磊的背影犹豫了一番,最终是转身毅然地朝着后门跑去。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但还没跑出几步,便见到面前落了一个人影,那人身量并不高,脸上的脂粉抹了白呼呼的一层,笑眯眯的对着谢小娆道,“姑娘,你急急忙忙的想要跑到哪里去?要不要罗妈妈我找一辆马车送送姑娘?” “不……不必了。”谢小娆结结巴巴道,想要赶快摆脱罗妈妈。但罗妈妈却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在后头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姑娘,我见过你的是不是?我总算想起来了,你就是风月楼的头牌——谢小娆!” 0 第077章 “我认得你,你是风月楼的头牌谢小娆!”罗妈妈惊呼。 林销跟在谢小娆的后头,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虽然谢小娆背对着自己,但能从她微微发抖的肩头看出她此时心中的惊怒。林销冷笑,她知道谢小娆是怎样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真正的身份暴露。如今这罗妈妈居然当着她的面道出了她的身份,谢小娆心里必定陷入疯狂的愤怒,指不定会对罗妈妈做出什么。 谢小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抬起了头,一双凄楚无比又怨恨无比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罗妈妈,“您认错人了,我姓元,是前任武林盟主元逝的女儿,与你口中所言的风尘女子毫无瓜葛。我与里面这位顾公子是一路来的,他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想必你也听说过……” 林销摇了摇头,若谢小娆真的问心无愧,何须和一个妈妈在此反复证明她的身份?这根本就是心虚,才会如此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果然,罗妈妈嗤笑了然道,“谢姑娘既然不肯承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从前是我眼拙,不知道姑娘竟然是前任武林盟主元大侠的女儿!但如今姑娘和顾少盟主在一起,也算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谢小娆听她语气便知道了她的心思,语气沉沉地道,“罗妈妈,如今顾少盟主有难,我需要尽早出去通报找人,还请妈妈带路。” 罗妈妈忙笑着献殷勤,就急着在前头引路。可没有走几步便觉得背后猛然一阵疼痛,一张扑满了厚粉的脸显得扭曲无比,她扭过头往后看,就见到谢小娆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那刀尖上还带着鲜红的血迹,正一滴滴地往地上落下。 罗妈妈只觉得全身都麻痹了,她看着那一双清冷绝情的眼眸子,简直就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一般阴森恐怖。她的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眼神满满变得涣散无主,瞳孔放大,眼前渐黑。 谢小娆冷冷看着罗妈妈在惊愕中缓缓倒下,她死的无声无息。匕首上抹了□□,这□□见血封喉,能让一头熊在一瞬间毙命,何况是这一个上了年纪的青楼妈妈。 谢小娆绕过罗妈妈的尸首旁若无人地走到了后院。 “咦?罗妈妈?”后院里猝不及防地走出一个宽衣束带的男子来,这男子一身的华贵衣衫,腰间配着一个通体莹白的宝玉,模样俊俏儒雅。他愕然地瞧着刚从门前走来的谢小娆,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嘴里地话也颇有趣味,“你是何处冒出来来的美人儿,本公子从来没有瞧过。” 他打着折扇朝着谢小娆这边走来,谢小娆一眼认出了他,想起方才杀了的罗妈妈就躺在自己背后不远处,谢小娆压抑住紊乱的心情,娇娇道,“金公子,我们在武林大会上见过,我姓元。”她浓密的眼睫轻轻抬起,犹如蝴蝶的羽翼一般漂亮。 “哦?”金公子一挑眉,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用扇子一拍自己的脑袋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元盟主家的千金元姑娘对不对?元姑娘恕罪,方才是我无状,在此向姑娘赔礼了。”金公子说着就抱拳朝着谢小娆深深一揖,视线越过了谢小娆往后看去,“元姑娘可曾见到过罗妈妈?” 谢小娆心头猛地一跳,心脏差点跃出了胸腔,稍一沉思,再抬首的时候她柔情似水的眼里倒映着金圣玄英俊的脸庞,金圣玄忽地见到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儿正直愣愣地瞧着自己,也瞬间变得沉默,眼神多情了起来。 “元姑娘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 谢小饶从前看惯了那些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儿,如今见到金圣玄如此礼遇自己,心里便对金圣玄更多了几分好感。这金圣玄乃是一富贵人家独子,不喜欢在家里享受荣华富贵,就喜欢出来游历江湖,好打抱不平,是江湖上有名的游侠。如今又坐上了议事堂堂主之位,风头正盛,安阳府里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在追捧他。 谢小娆看着金圣玄赏心悦目的脸,焦急地扶住他的小臂道,“金公子,罗妈妈死了,我方才才从里面逃出来!你来的正好,我们快去想办法救顾少盟主,他今日在此被奸人围攻,怕是有危险了!” 金圣玄看了看谢小娆抓着自己的手,眉心蹙了蹙,抬手按住她柔软的手背,问,“什么,罗妈妈已经死了?!顾少盟主又怎会在此,他被何人围攻?” 谢小娆眼里快要滴出水来,噙着泪光道,“是林销身边的奸贼崔胜,顾盟主正被禁卫军困着,若是去迟了……” 金圣玄急道,“事不宜迟,元姑娘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助顾盟主一臂之力!” “可是我——”谢小娆想要跟上去,却被金圣玄拒绝,“元姑娘还是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待我救出顾盟主再与姑娘汇合!” 谢小娆迟疑地点了点头,见着金圣玄果然头也不回地朝着里面奔去了,这才抹掉了挂在眼角的泪珠,慢慢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回首望着万花楼的正堂,听着里面此起彼伏传出的打斗声,谢小娆冷冷一笑,仿佛这里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关她的事儿似地,缓缓地继续往前走。 金圣玄一入了门便见到罗妈妈躺在了地上,他一眼就瞧见了罗妈妈的致命伤,看了那伤口的尺寸,嘴角轻勾。人果然是谢小娆杀的,那些禁卫军用的刀刃都很长,不会造成这样狭小的伤口,而且伤口带了毒,一切都说明这是柔弱的女子所为。 “真是个阴险狠毒的女子……”一把暗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一般,打破了此刻的静谧。金圣玄抬头,见到林销从暗处走来,她有着一双平寂深邃的眼睛,当这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金圣玄由衷地觉得畏惧。 林销淡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追去?若是等得久了,人怕是真要跑走了。” 金圣玄规规矩矩地朝着林销行礼,道,“林大人,请稍加耐心,若我此时冲出去拦住元姑娘,恐怕她会对我有所怀疑,若她以后都不信任我,我如何能继续完成大人所托?况且我相信只要有大人在此,她就一定无法逃离。” 林销轻笑,“你想要用美男计?” 金圣玄也笑了笑道,“对付元姑娘这样的女子,用强硬的手段怕是坏事,若能用花言巧语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办事,我觉得这是最省事的办法。” 林销点了点头,她看方才谢小娆的样子就觉得像是鱼儿在慢慢绕着鱼饵在游,谢小饶或许还在观察,但目前不可以操之过急。之前用了金圣玄的名义邀约谢小娆,谢小娆就依约前来,这说明谢小娆原本就对金圣玄有一些心思。如今又安排让金圣玄私下见了谢小娆一面,想必谢小娆再也不会忘了金圣玄。 “你们金家的铺子我会还给你们一成。”林销漠然道。 金圣玄的眸色一动,张口迟疑道,“那我爹……” “令尊的身子不宜奔波劳碌,还是继续留在京畿养病吧,金公子放心,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给令尊养着。但是令妹我可以安排回到府上省亲几日,相信天子会允准。” 金圣玄深深一鞠,诚恳道,“谢大人。” 林销一甩袖子,望了眼里头,“也不知道崔常侍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顾磊的武功的确不错,居然能在缪指挥史手底下支撑如此之久……” “顾磊的武功的确不错,是新一辈当中的佼佼者,如今他当上了武林盟主,虽然我在议事堂内,但大多数都是八大门派当中的人,顾磊说什么他们就赞成什么,我终究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你只要安心留在议事堂替我打探消息即可,若都是江湖之事,我不想理会,你自行处置。”林销语气不耐。 “是。”金圣玄却不知道林销究竟意欲何为。若先前让自己留在议事堂是因为元姑娘的话,那么在元姑娘被送到京畿之后,自己为何还要继续留下?这实在有些奇怪。 微风起,拂动了腮边的发梢,林销忽地幽幽叹息一声,目光深远,似乎想起了谁。 金圣玄看着林销此时的眼神微微一怔,他从未见过林销露出过这样温柔的眼神。他此时此刻脑海中记挂的人是谁?为何那人会让一个冰冷无情的奸臣在这样要紧的时刻失神? “金圣玄,”林销的目光落在了金圣玄的折扇之上,平淡无波道,“你该去追元姑娘了,不过——”林销的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你可能先要受一点伤才能去见她……” 金圣玄于是刷地一声打开了折扇,反手在自己的手臂上切开一道口子,接着捂着血淋淋的手臂,在向林销告辞之后匆匆忙忙地就往外面赶。 林销回到了正厅,就看见顾磊与缪俊面对面站着,顾磊的手离缪俊的面门死穴仅仅几寸,而缪俊的剑却刺进了顾磊的肋下,穿过了他的身体而出。 林销微笑。 赢了。 第078章 林销见顾磊受了重伤,虽用手捂着肋下却有血水不住地溢出。原本这样的情形对于想杀顾磊的人而言应该是好事,但林销却皱了皱眉,有些惋惜地盯着缪俊看。若这剑再挪上去几分直接刺中顾磊的心脏那他必死无疑,只可惜缪俊只刺中了他的肋部,虽然看起来伤口可怕,但实际上若是救治得当顾磊还是极有机会存活下去的。 林销原本想着一击必中,直接借用崔胜之手除掉顾磊,因为顾磊此人沽名钓誉,心思又不纯正,不但在武林大会上大肆污蔑自己,又明显地想要仗着他父亲顾晋与阮希希的情份想要接近阮希希。 于公于私,林销都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顾磊。如今顾磊在明,自己在暗,林销睨向崔胜那张似阴似阳的脸,思索着是否应该出去推波助澜,让缪俊痛下杀手。 正犹豫间,却见崔胜喊道,“顾盟主,我劝你还是放弃抵抗,否则就休怪我们缪大指挥史剑下无情了!” 顾磊冷笑一声,虽然血水染了手,但看着崔胜的眼神还是锐利如剑,沉沉的目光中有一道寒光掠过,低沉暗哑的嗓音出声道,“要我求饶?此生无望!”他说着便拍了缪俊的胸前一掌,这一掌出的突然,缪俊以为在这样的状态下顾磊必然无法还手,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却见剑上带着血滴,而顾磊早已退了几步与自己重新隔一段距离。 缪俊心里暗暗称奇,他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受了重伤几乎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魄力,在明知道冒然抽出剑的时候会伤及肺腑、甚至有可能在这一瞬间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是毅然地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作为武者,他有些钦佩自己的这个敌手,但作为朝廷命官,他必须尽职尽责。 顾磊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一般低低地喘气,左手按着伤口,眼神中发出冷冽的光,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缪俊。地上挪过的地方有斑斑驳驳刺眼的血迹,鲜红的颜色加上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道让人反感作呕。 崔胜阴冷地笑,“顾盟主,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他眼睛一眯,极其危险地道,“缪指挥史,务必生擒此人!” 缪俊猝不及防道,“崔常侍,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是因为你是天子身边的人,有人行刺你我必要保护你的安全。换句话说,我并不是常侍你的属下,你也没有资格来命令我替你办事。” 崔胜一怔,立即知道缪俊是在为自己在他身边埋下暗桩的事情故意与自己作对,但好在自己早有准备。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制的牌子,对着缪俊命令道,“这是天子御赐的金牌,我代天子传令,你身为朝廷命官就必须要听从我的派遣。”崔胜遥手一指,指的正是顾磊,厉声道,“给我拿下!” 缪俊立即抱拳,道,“是!” 林销看见那枚金牌,清秀的眉毛向上扬了扬。没想到天子居然赐给崔胜这枚金牌,他究竟对天子说了什么?多亏了缪俊的耿直与顾磊的顽强,否则自己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御赐金牌在崔胜手中。崔胜手里有了这枚法宝却从未与自己透露而是藏着掖着,必定有所图谋。 不过如此一来,顾磊是真的逃不掉了。 林销靠在了柱子上,轻轻地阖上眼睛听着。 那边缪俊挥舞的剑破空声短促而又迅疾,林销能够想象得出缪俊这回是真的施展出了十成的功力,若是直前还因为有顾磊这么一个对手而觉得钦佩需要留手的话,此时因着皇命而必须倾尽全力。于是招式变的更加猛烈,也更加急促。 “铿——”剑身嗡鸣,尖锐刺耳,仿佛撞击到了另外一个锐利的铁器之上。 林销赫然睁开眼睛,按理说顾磊手上已经没有了武器,为何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林销扭头去看,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三个人的影子,一个是气势汹汹的缪俊,他手中握着剑正往下劈砍,另外一个是顾磊,接住缪俊剑锋的人却不是他,他跌坐在了地上,显得有些狼狈不堪。林销惊异的是突然冒出来接住了缪俊剑招的这个人,这个人浑身黑色,脸上蒙着一块布,眼睛漆黑而幽深,身量不算高,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正是这剑的剑身挡住了缪俊刺向顾磊的剑尖。 林销暗暗惊叹,缪俊刺向顾磊的时候必定是又疾又猛,剑上甚至带了剑气,而这黑衣人却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找到顾磊攻击的路线并且精确无比地用剑身接住了顾磊的剑尖,不但需要一定的武功底蕴,还需要机敏灵活的判断力。 林销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认真地瞧着这个黑衣人。心想着无论这人是谁,只要他帮助了顾磊就是自己的敌人。这个敌人不但有着矫健的身手,还兼具灵活的脑子,实在不可小觑。 林销的唇角勾了勾,这个黑衣人倒是挺有趣的。只是武林当中真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顾磊见到有人搭救自己,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松懈,而是冷冷地在背后问,“你是谁?” 黑衣人侧了侧脑袋,眼眸平淡无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顾磊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那黑衣人身后阴沉寒冷地看着他。“我不需要你搭救……” 黑衣人显得很惊异,崔胜与缪俊也很惊异,都不知到顾磊的脑袋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在他快要被俘虏之际,有个人出来搭救,他非但不感激反而要赶走那人,难道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不清晰了么?! 林销按了按眉心,她似乎有些了解顾磊的想法。这个人果然如自己预料的一样阴暗。顾磊刚当上武林盟主,风头正盛,他本想在这里擒住自己回去建立威信,却不想遭受了失败,若是有人在这时候救了他出去,这个人必定名声大噪,而且会让顾磊终生都亏欠于他!顾磊是何等高傲的性子,若是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会觉得面上无光,所以他绝对不会让这人有这样的机会! 虽然顾磊的心思好猜,但这黑衣人……林销越想越是觉得不妥,心里隐隐变得紧张起来。她的视线从黑衣人的身上挪到了缪俊的身上,缪俊离黑衣人极近,林销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细微的表情。 缪俊摆开招式攻他上盘,因他看出对方虽然脚步灵活,但手臂力量似乎不足,但在过了几招之后,他的眉头却紧紧地蹙了起来。他看着黑衣人的眼睛,脸上的惊诧一掠而过,然后又一个转身之间,居然就松掉了手中的剑,只听“哐——”地一声,剑已落地。缪俊低头去捡,却瞥见有道冷光从他耳边疾速掠过,在这一瞬之间,缪俊清晰地听见了有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然后他就觉得耳朵火热刺痛,再回神的时候已经被削去了一角。 崔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缪俊居然……居然失手了?!” 黑衣人立即挟持住缪俊,在所有人都惊诧的时候,扭头示意让顾磊跟上自己。顾磊面无表情,一个差点失去性命之人此刻被人搭救却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跟着黑衣人的指示出去了。 崔胜原本想让身边的禁卫军直接冲上去杀了顾磊,他不会顾及区区一个护城卫指挥史的性命而放弃几乎快要到手的奖赏。但无端地居然又从四面八方窜出了一个人,此人高大威猛,眼神极为犀利地瞪着崔胜,就像是山林里突然冒出的野兽一般,简直要将崔胜用眼神生吞活剥了! 崔胜一见到他便不觉退后两步,身边的禁卫军又围拢了过来,严正以待地护着崔胜。 林销见崔此人出现,更加笃定了心里的想法,心中暗道不好!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前方还有几个崔胜派出去的禁卫军,他们也在追着顾磊与那黑衣人。 林销远远地看见那黑衣人的动作极为迅速,且步伐轻盈,而按照自己的脚程显然是跟不上的。于是便绕到了一个巷子,略一沉吟之后毅然地朝着河广山庄的方向一路不管不顾地狂奔,眼神焦灼无比。 黑衣人带着顾磊一路躲躲闪闪,终于甩掉了追在后头的禁卫军。黑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放松了步伐,领着顾磊继续慢慢走着,他似乎对顾磊很放心,一心一意地替顾磊领路,但却没发现顾磊变的越来越阴沉的眼神。终于当他们走到了一个巷子之后,一道寒光在黑衣人后头掠过,紧接着听见一人大喝一声从侧方扑了出来,但见眼前血光一溅,黑衣人的半只眼睛眯着,蒙着的面巾上带了点点血痕。 她一时为眼前的情景震惊无比,怔怔地看着那个突然冲出来替自己挡了一下锦衣公子一瞬,脑海中头一个念头便是上去查看她的伤势,根本顾不得方才突然出手伤人的顾磊。 顾磊微微诧异有个人突然出现,却不依不挠地拿着一个带血的簪子在黑衣人的身后冷冷道,“你究竟是谁?”黑衣人背对着他,看不见眼神,他心里有说不上的奇怪感觉。 顾磊慢慢地走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是谁,所以在救了我之后就将我往河广山庄的方向带。你显然在万花楼潜伏了许久,否则也不会这么巧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下我。你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的,那么之前你是在犹豫?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顾磊的唇角最终抿出冷酷的笑,“你想让我对你感激涕零?”顾磊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狠,举着簪子要再杀了这二人。 “顾磊,够了!”黑衣人暴怒娇斥道。 顾磊听见这声音,整个人瞬间仿佛僵了。 是……是你?! 第079章 看着黑衣人隐隐含怒的眼神,顾磊的身体仿佛在一点点地凉透。之前他尚未认出她来,只以为是哪个想要借机踩着自己肩膀踏上高位的江湖宵小,却未曾想过这人会是一个真心实意来搭救自己且不图回报之人! 顾磊喉头哽住,脸色黑沉。他自小被送去习武,年少成名,又因为父亲是河广山庄的庄主,故而身上带了一股傲气。他长相俊美,武功不俗,早已习惯了人们的称赞。为了当上武林盟主,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来竖立自己的威望、博取美名。可以说,他在各方面都是完美到无懈可击! 从来没有人认识到他有着冷酷无情的一面,包括他自己的父亲顾晋。他将自己真正的性情极力掩藏,虽然偶尔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暴露,但从未被人看破。 黑衣人见顾磊愣怔,便收回了冷冽的眼神扭头去查看林销的伤势。林销见她紧张,微微一笑道,“我不要紧,只是皮外伤。”余光能看见顾磊那铁青色的脸,林销觉得心里分外舒畅。 顾磊,今日你的本性算是在希希面前暴露无疑了,我倒要瞧瞧你还有怎样的法子来挽回希希对你的印象。 这黑衣人便是消失了一阵子的阮希希,见二人都认出了自己,她索性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精致又紧张的小脸,蹙着秀眉挽起林销的袖子,反复查看道,“幸好这簪子没有毒,但已经划开了一道口子,你需要看大夫包扎伤口。” 她仰起头,却对上了林销一对闪闪发亮的眼睛,阮希希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林销笑了笑,“我方才追不上你,想着你有危险便紧张慌乱不已。后来猜想你可能会带顾磊到河广山庄,便借了小道直接在这条巷子里等。幸好最终等到了你,否则我不知道是否还能不能见到你!” 阮希希眸色一黯,喃喃问,“你早猜到顾磊会对我下手?” 林销点了点头,“顾磊本性多疑,你冒险救了他,我觉得他不会感激你,反而会想要杀了你。”她见阮希希面色沉郁,心想可能阮希希还是不喜欢别人这样评论她自小的玩伴,于是便改口道,“这也是我瞎猜的,顾磊若知道是你,肯定不会伤害你。” 阮希希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懂得林销的心意,林销虽然对不相干的人心狠手辣,但对自己却是一心一意。从前刚认识林销的时候,每当遇到危险,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丢出去当挡箭牌;但如今自己遇到了危难,林销却会主动来当自己的挡箭牌。甚至会为了自己的立场考虑,来为她瞧不上眼的人说几句好话。 “林狐狸,你在这里等着,我和顾磊说几句话就带你去看大夫。”阮希希起身对林销道。 林销点了点头。她望向阮希希的眼神温暖、和煦。但当她转开视线望向顾磊的时候,却立即变得冰寒如极北之夜。 阮希希面朝顾磊,当顾磊见到她的脸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让他原本英俊的脸变得狰狞奇怪。“希希,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你,我以为救我的人另有图谋。” 阮希希叹息一声,“顾磊,你的意思是,若今日救了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你此时此刻还不打算罢休,而是要继续想办法杀了那个人?” 顾磊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作答,“希希,今日是林销设了埋伏想要谋害我,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救我,而且此人知道我的身份,我怎么能不多堤防一些?” 林销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这位顾盟主也太高看他自己了吧?若是能借着崔胜之手直接除掉他甚好,若是除不掉自己也没有再痛下杀手的必要,何须派人去救又在途中谋害他?!简直要笑疼了林销的肚子! 顾磊一说完,发现阮希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她的瞳孔漆黑而深邃,就像是有一个漩涡藏在了她的眼中一般,随时能将自己吸进去。 良久,阮希希淡淡地开口,“顾磊,这些年你过的好么,为何你会开始变的如此不相信人?” 顾磊在瞬间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他踉跄往后退却了半步,脸上却还在强装镇定,“我没有不相信别人,希希,我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你。” 阮希希的眼睫轻轻扇动,她是何等的聪慧,早就清楚了顾磊心中所想,但是她不想给顾磊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只是转身扶起了林销,然后对着顾磊道,“我现在要带她去看大夫,你也受了伤,还是早点回河广山庄疗伤。顾伯伯方才被我请去掩护我们,此刻应该已经到了,你速去找他以免他担心。” 顾磊的脸色愈发不好,他看着阮希希亲昵地扶着那个锦衣公子,眼皮就不住地跳。他握紧了拳头藏在袖中,眼睛如豺狼一般锐利地盯着林销,终于问,“这位公子是何人?” 林销刚要回答,却听见阮希希插口道,“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刚好路过便——出、手、相、救。” 顾磊闻言整个人愣住了。 林销听了却内心狂喜。希希说的是“出手相助”,那便是明言上将顾磊当成了歹徒,而自己就是仗义相救的那个人!显然,阮希希的这一番话是要将她与顾磊之间的关系撇开,更是给了林销一个立场鲜明的暗示! “希希!”顾磊气不过,跟上几步顿住,眼神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华服公子的背影。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便是自己常常听到名字的那个奸臣——林销。 为什么希希会和林销在一起?为什么林销会不要命地去救希希?! 顾磊头疼欲裂,心中的妒忌与猜疑简直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了。 “叮当——”顾磊丢掉了手中的簪子,这簪子在灰暗的巷子里躺着,上面华丽名贵的珠坠隐隐发着光。 林销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觑着阮希希,短短几个时辰不见,林销发现她的眼下有了一点青色,想必是昨夜并没有睡好。林销心里疼惜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却在将要接触到她肌肤的时候,看见阮希希扭头注视着她。 不得不说,无论何时见到阮希希,总会被她的美貌所动心。尤其是此时此刻,她正微蹙着眉头,淡粉色的唇轻抿着,姣好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于透明。她是如此的惊艳动人,叫人挪不开视线。 “林狐狸,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阮希希语气不善,似乎在生气。 林销愣了一下,心思迅速转了过来。“要动顾磊的人不是我,而是崔胜。方才那些人都是他的人,与我无关。”她的表情极其无辜,又说的斩钉截铁,叫人光看了样子就能信她七分。 但阮希希却是七分的不信,清澈的瞳孔里映着林销的影子。阮希希道,“林狐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销听了她这一句便清楚她什么都知道了。林销苦笑着想,若是阮希希不清楚的话,她也不会蒙面来万花楼里救人。此刻回想阮希希所作所为,原来都是有道理的。她之所以蒙面,是因为知道这个局乃是自己所设,自己定然会在暗处观察。她不想让自己发现她前来搭救顾磊,故而蒙面并刻意隐藏她的身形以及武功。 想到此处,林销不由得在心里暗叹阮希希太过聪慧,乃至于自己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于是飒然承认道,“我的确想要借崔胜的手来挫一挫顾磊的锐气,但是希希,这一回我不是无端想要滥杀无辜,是顾磊想要杀我在先,我提前做了准备。若他不动手,我安排的人自然也不会出手,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阮希希的眼神温柔之中带了些严厉,“分明是你这只狐狸先挑起的事端,若非是你,顾磊也不会出现在万花楼,更不会对你起杀心。” 林销听她言语,虽然听起来还在闹脾气,但语气已经松动了一些。林销心里觉得高兴,眉心一皱,突然“啊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林狐狸,你怎么样了,疼不疼?别乱动!”阮希希责怪道,美丽的小脸儿快要皱成一团,她低头去查看林销手臂上的伤口,却猝不及防地被林销亲了额头。阮希希呆呆地抬眸看着诡计得逞而得意洋洋的林销,顿时就发现了自己方才上了林狐狸的当,中了她的苦肉计! “薄皮柿子的脸又红了,”林销微笑着睨着她,“希希,你故意蒙着脸去救人,最大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怕我看见,你不想正面和我作对?” 阮希希有些恍惚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林销红润的嘴唇就在眼前,她眼神微微闪避了,然后别开脸道,“你知道就好,别让我为难了。顾伯伯因为照顾我的原因,很少去照看顾磊,顾磊可能就因此养成了一些坏毛病,无论如何,请林大人看在小女子我的面子上饶了顾磊一命吧。” 她未听见林销的回答,便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却不想林销的吻如雨点般细密地落了下来,与她辗转缠绵着。 希希,我不会再去计较顾磊的事情了,你总是这样为我考虑周全,我又何必再去理会他人呢? 第080章 正吻的火热时,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咳。阮希希看见来人的脸,娇俏可人的脸上现出一片红霞。却还兀自装作镇定道,“柔儿,顾磊可老老实实回到河广山庄?” 祝柔儿额前有一缕头发将半边脸遮住,恍若未曾看见阮希希与林销的亲热画面似地,淡淡道,“他已回到河广山庄,但是另外一个人却至今没有回去。”说罢,祝柔儿将视线挪到了林销的身上。 林销背对着她,闻言慢慢地转回去笑对着祝柔儿道,“你是在怀疑我?” 祝柔儿冷冷道,“听闻林大人负有皇命,此行务必要带元姑娘回宫。” 林销似笑非笑道,“正是如此,但元姑娘此刻不在我的手上,她去了何处我也不清楚。”林销说的是实话,她将此事完全交给了金圣玄,而金圣玄会在设下美男计引诱谢小娆的同时,将谢小娆想办法交给崔胜。 想必此时此刻在安阳城的某个角落里,金圣玄正不动声色地执行自己与他定下的计划。 林销转过头对阮希希道,“希希,你为何要去救顾磊,为何又派祝柔儿去找元姑娘?”虽然林销心里一直清楚阮希希与顾晋、顾磊父子的关系,但她务必要假装不知,因为这会牵扯到林销千方百计想要遮掩的过往,林遥的这个身份最好永远随着父亲埋葬。 阮希希刹那间脑海中闪过数个画面,眼神精明且顾虑地看着林销。 自己竟也没注意,为何林狐狸方才会说出那些话?仿佛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和顾磊是相识的…… 但阮希希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纤细的眉毛一边挑高,带着三分耍赖道,“我救他们没有什么理由,想救便救了。”她边说边用余光觑着林销的脸色,只见林销的脸上并无丝毫变化,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阴险狡猾的模样。 于是阮希希继续道,“不但如此,我还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想请你放过张楚楚。”阮希希正色道,“就是被你关在城外竹林里的那个盲女。” 这回林销没有迟疑,立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咦?你会这么爽快?”阮希希觉得难以置信,直愣愣地盯着林销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伸手扯了扯她的脸,一边扯一边奇怪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假冒林狐狸?” 林销无奈地笑了笑,一把拍开阮希希的手迅速反手握住,道,“我答应你这件事情,你也要答应我另外两件事情。”她一手抓着阮希希的,另外一手伸出两根手指,浑然不顾另外在场的祝柔儿,而祝柔儿也聪明地站远处躲着了。 林销道,“一件事就是,我不再过问你和顾磊的事情,但你也要不再过问元姑娘之事。” 阮希希问,“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林销慎重道,“希希,我希望你留在安阳府,三年之内,不要入京。” 阮希希觉得林销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握着自己的手似乎紧了紧,阮希希看着林销的脸,觉得自从认识她以来鲜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显然她是为此事觉得紧张难安。 “你肯这样轻易地放过张楚楚,是因为你决定了要带元姑娘入宫复命?”阮希希问。林狐狸不太会做赔本的生意,她先前瞒着自己去找张楚楚,甚至用了卑鄙的法子来威逼她入宫,可见她是真的看中了这个女子。 如今她居然肯松口放弃,说明在林销的眼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而这个人选是天子所定的——元姑娘。 阮希希心想,若是当初未曾让谢小娆代替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是自己向大家表明了身份成为了元姑娘,那么接到天子之令的林销又会作何抉择? 林销解释道,“元姑娘不但是天子所求,而且是天下之人所求,谁做这元姑娘,谁的一生便注定不得平静。如今她已经出现,我又被天子命令进献,所以如今我可以轻松答应你放弃张楚楚,却绝对不能绕过元姑娘。” 阮希希看着她的眼睛,觉得以往熟悉的残酷无情的林销似乎又回来了。她心里划过一丝冰冷之意,却在瞬间又想明白了,自己没有必要为这无端之事烦恼。 而林销此刻心里想的便是:幸好希希未曾直接昭告天下她的身份,而是找了一个谢小娆来冒名顶替,否则如今的形势会更加不利,若是走到了那一步…… 林销一想到此处,眼神忽而变得坚定而执着,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阮希希眼睫轻眨,抬眸的时候眼里一片清亮,“总之不管你是否能抓到元姑娘,你都要放过张楚楚,我们说定了!” 林销微笑,“你也得兑现你的诺言才行。” 阮希希看着她手臂上的伤,抿了抿唇道,“好,第一件事我答应你,至于第二件事嘛,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能管我。” “希希——” “好了,无需多言,就这么决定了。”阮希希继续扶着林销的手臂,对后头的祝柔儿道,“柔儿,你先回去,我陪林大人看完大夫再与你会合。” 林销看着阮希希吩咐祝柔儿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惊。什么时候这颗薄皮柿子有了这样霸道的气魄?是她一直遮掩着,还是后来自然而然产生的? 不过她毕竟是元伯伯的女儿,像元伯伯那般威风八面的人物,自然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 阮希希继续扶着林销往前走着,林销道,“柿子,我这点是小伤,可以不看大夫。” 阮希希白了她一眼,格外霸道,“林大人是不是怕看大夫怕喝苦药?若不是的话,就别磨蹭随我来。” 林销哑然。 金圣玄追上祝柔儿的时候,祝柔儿正被几个禁卫军困在了死胡同里。她的面纱已落,露出精致小巧的面孔,她的美艳竟让这几个禁卫军起了歹心,不怀好意地向她靠近,想要上下其手。 祝柔儿虽然是风尘出身,但因为楼里妈妈的格外照顾以及得来的花魁的名头,让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慢慢地依仗了一些贵胄的威势得了一些选择客人的权利。平日里,凭着这几个领着微薄俸禄的禁卫军是断没有可能见她一面的,所以此时的祝柔儿格外厌恶这些人的靠近,同时她也发觉了他们蕴在眼里的淫邪之意,登时就害怕起来。 金圣玄一直躲在暗处,耐心等待时机,见那几个禁卫军已经将人压在地上,其中一个正伸出手去扯祝柔儿的衣裳,祝柔儿登时chun光外泄,那挣扎的可怜模样令人觉得心疼无比。 金圣玄的嘴角轻轻勾起,心想时机已到。于是便冲了出去,一脚踹在了一个禁卫军的后背上,将他踢翻在地。回首的时候,明明已看见旁边的禁卫军抽出腰间的刀来却只顾去查看顾柔儿如何。 祝柔儿眼见着那禁卫军手里的刀就要劈砍下来,惊讶地“啊”地惨叫一声。金圣玄恍若才察觉到一般回身给了那禁卫军一掌。禁卫军竟被打飞了出去,啪嗒一声摔在了墙根,脑袋一歪昏厥了过去。 “祝姑娘,你没事吧?”金圣玄满眼焦急,扶着祝柔儿的肩。 祝柔儿原本满心绝望,却在见到金圣玄出现的那一刻,顿时一股委屈就冒了上来,眼睛里的泪珠犹如金豆子一般落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主动地抱住了金圣玄,趴在他肩头梨花带雨地啜泣着,“金公子,你若来迟一步,我就……我就……” 金圣玄拍着她柔弱的背道,“元姑娘放心,现在已经安全了。” 祝柔儿哽咽了一阵,与他分开,问他道,“顾盟主如何了?” 金圣玄摇头回,“我也不知道顾盟主如何了,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武功高超,顾盟主对之处于劣势。我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却被几个人围住脱困不得,还受了伤……”金圣玄的眼里露出哀伤,“后来,顾盟主坚持让我先走,我也放心不下你一人,故而先走一步。” 祝柔儿低低道,“原来如此……”心里却想着,自己三番两次想要引诱顾磊但他都不为所动,眼前的金圣玄,虽然不是出身什么名门大派,但毕竟也武功不俗,是如今的议事堂最年轻的堂主。况且他相貌英俊,家境殷实,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想通此处,祝柔儿娇娇弱弱道,“金公子,此处离河广山庄不远,你又受了伤,不如你先跟我回去,等见了顾伯伯我们一同商议此事。” 金圣玄点头,“好。” 祝柔儿将手搭在他的肩头,金圣玄一愣,接着就觉得那只仿佛柔若无骨的手正慢慢地、轻轻地在自己的脖子上磨蹭。 金圣玄心里冷笑,这个女子真不像什么名门闺秀…… “希律律——”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伴随着马车的是两列穿着黑色玄衣的禁卫军,个个威严而肃穆。 祝柔儿看见马车的时候心里一凉,再也没有了gou引金圣玄的兴趣。 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缓缓勾起,露出一张似阴似阳略显苍白的脸来,那人穿着狐裘,华贵非常,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里是无穷无尽的诡谲,“元姑娘,随我回去吧。” 第081章 安阳城的城门已经设了宵禁,禁止任何人进出。 安静的道路上忽然疾驰而过一架马车,这马车原本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守在城门之上的士兵却看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马车后边似乎跟了个人! 士兵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这才吃惊地发现那人影居然是被马车拖在地上的!那人衣裳褴褛,破损的不成样子。发髻散乱,浑身血迹斑斑,有些地方连骨头都已经露出来了,在夜色下瞧着白森森红彤彤的一片,瘆人可怕。 但这人即使被马车一路拖着,却始终咬紧牙关不吭声,连城门之上不相关的士兵见了都觉得这是一块硬骨头。 虽然这马车主人在安阳城内大摇大摆地折磨一个人,但却没有人上前阻止,因为大家都清楚这马车里面坐着的是谁——不是奸臣林销就是宦官崔胜。 崔胜嘴里哼着小曲儿,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此刻得了谢小娆,心想着已经胜过了林销一筹,心里就觉得无比畅快。只是谢小娆需要尽早送入京畿,否则夜长梦多,林销那厮诡计多端,就怕在半路被他拦截了,自己这功劳便会白白失掉。 马车里自然还坐着谢小娆,她眼角尤带泪痕,两眼朦胧婆娑,正是梨花带雨的楚楚模样,任凭谁见了都会心软三分。但崔胜毕竟是跟着天子一路跌跌撞撞而来,见过形形□□的女子。他知道有些女子就会像谢小娆一般用伪装的柔弱来引起男子的保护欲,博取男子的好感。 这一招或许对其他男子都能行得通,但对他崔胜却是徒劳无功的。 马车窗帘飘动,时不时地露出一条狭长的缝隙来。透过窗帘的间隙能够看见外面那个几乎已经面目全非的男子。 谢小娆的眼里带着不忍之色,慢慢地她的眼眶又红了。 后面的那个男子便是与谢小娆一同被崔胜撞见的金圣玄,他出手从禁卫军中救下了谢小娆,却未曾想后头又来了个崔胜。纵然金圣玄的武功再高,他也无法对付人数众多的禁卫军,最后落得个被绑在马车后头的下场。 “金公子,求你了,你快走吧不用管我!”谢小娆目光凄楚道,“你为了我已经做的够多的了,快求求崔大人放过你吧!” 金圣玄笑了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小跑跟着,声音嘶哑道,“元姑娘请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回去,这奸贼得意不了多久!” 谢小娆心里感动不已,若说之前对金圣玄只是利用的心思,到了此刻看着金圣玄执着的脸,谢小娆心里的某块冰冷的地方在渐渐地融化了,逐渐地变的温暖起来。 崔胜冷笑道,“金公子还真是不怕死,拖了这么久都还能冷嘲热讽,不如再加快一点速度,不知道金公子到时候是否还能够跟得上?” 金圣玄道,“随你,我都奉陪。” 为了博取谢小娆的信任,金圣玄可谓煞费苦心。在面对崔胜的时候,金圣玄的心里其实有一刻的犹豫,照理说当场随意地应付几招假装不敌去找救兵即可,照样能够让谢小娆对他念念不忘,但为了使得自己能够在谢小娆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他选择了冒险上演这一出苦肉计。 他吐掉了嘴里的一口淤血,却发现连一颗牙齿都吐了出去。看着地上沾着血迹的牙齿,金圣玄居然勾起嘴角笑了。 希望我今日做的一切都不会白费! 崔胜看了眼月色,皱了皱眉,许是折磨金圣玄觉得乏味了,竟然大发慈悲地放了他。 金圣玄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谢小娆的马车,只能踉跄地往前走几步,然后颓然无力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金圣玄朦胧地感觉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他勉力睁开眼想要去瞧清楚这人是谁,却只看见了一抹鹅黄色的裙裾。 “你还活着吗?你没事吧?”一个清悦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金圣玄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她鹅黄色的裙裾,深怕她怕了自己逃走似地,张开嘴,却发现完全发不出声音。 那女子倒是没有被他这副惨状给惊吓到,她先利落地点了金圣玄身上的几个穴道,止住了血,然后不疾不徐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釉色瓷瓶,随意地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金圣玄的身上,动作舒缓轻柔。 她一边洒一边用一双柔水般的眸子觑着金圣玄的表情,但奈何金圣玄的脸上已经血水模糊了一片,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凝结了,根本分辨不出来他是否痛苦。 于是那女子轻叹一声,收起瓷瓶干脆地放弃,“我还是带你去看大夫吧,你身上都是血,需要好好地看看……” 金圣玄这才逐渐看清楚她的脸,着实被惊艳了一下,暗道:这女子竟然这般好看,是我眼睛花了么? 等到被人扶起来的时候,金圣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个身体的重量悬挂在那女子的身上,他仔仔细细地瞧了这个女子的样貌,越发觉得她标致可人,即便近看也是无懈可击。 “请问……请问姑娘芳名?”金圣玄嘶哑着问。 “请问公子名讳?”对方反问,美丽的眼里带着一股狡黠之色,却不回令人觉得厌恶。 金圣玄淡淡一笑,她很聪明。她不肯告诉自己姓名,反倒来问自己。 “金圣玄。” “金公子你好,我觉得你此时此刻不宜再啰嗦。”她微笑道,“否则伤口会裂开。” 金圣玄哭笑不得,继续被她搀扶着,不知道为何明明与对方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她值得信赖,因为她的笑容会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更令金圣玄寂静无波的心无端地泛起了一点涟漪。 或许此时是金圣玄最狼狈最无力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女子出现来搭救自己,他的心里就会对这个女子存在感激。 一想起方才自己就是为了让元姑娘感谢惦记而使出了苦肉计,金圣玄不由得多看了身边的姑娘几眼,暗道:若有人派她来对我使美人计,这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 到了一家医馆前,女子叩了叩门,开门的大夫看见女子的脸之后哀怨地道了一声,“姑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金圣玄一愣,莫非这女子与这大夫认识? 只听那女子道,“大夫,您可不能见死不救,您看这位金公子多可怜,若是您能救他,他必当会重金酬谢!” 大夫一看金圣玄,脸上的沟壑都快挤压成一团,“这位公子怎么伤的如此之重?快送进来让我好好看看!” 女子应了一声,问金圣玄道,“你身上还有银子么?” 金圣玄摇了摇头,钱袋子早在被拖在马车后头的时候丢了,如今他生无分文。若传出去今日的遭遇,对于往日挥金如土的豪门公子而言,付不出诊金这件事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女子低头从怀中掏出一点钱交给了大夫,“这是预付的诊金,若是不够,你可派人去问了这位金公子的住处,让他的小厮取钱来便是。” 大夫看着可怜巴巴的银钱为难,“这——” 女子挑眉道,“您不必担心,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金家钱庄的少东家,绝对不会赖着您的诊金。” 金圣玄望着她,越发觉得这女子似乎深不可测。她绝不是恰好路过此处来救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背景。 女子说完话就自己开门出去了,金圣玄想要喊住她,却找不到理由让她留下,于是只能暗自作罢。回头低声问大夫道,“大夫,方才那位姑娘您认识吗?” 大夫被人打搅了美梦,语气有些不耐烦,吹胡子瞪眼道,“我可不认识这个小姑娘,她今晚都带两个伤员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背景来头……” 金圣玄见再也闻不出什么,只好作罢。但他心里有了个念头,就是在天亮之后,吩咐金家钱庄的人去找这个姑娘。 阮希希腰酸背痛地回到了竹林里盲女张楚楚的住处,张楚楚是个安静温柔的姑娘,张老爹已经在隔壁的茅草屋里睡下,外面原本站着的守卫也离开了,看来林销已经实践了对阮希希的承诺。 此时屋内就点了一盏油灯。 张楚楚一遍绣花一边低低笑道,“阮姑娘,我这里可不是客栈,您不能说来救来,说走便走呀。” 阮希希从床榻上坐起,看着张楚楚的后脑勺哀怨道,“我身上没有一点钱……” 张楚楚虽然看不见阮希希的脸,却能够从她的嗓音中听出一股委屈之意,没有人不会心软,于是回首微笑道,“你放心,自然会有人替你付账的。” “不错,她的房钱由我来付。”话音刚落,便见一位风姿清永的公子走了进来,这人唇红齿白,面如无暇之玉,头发用玉做的头冠挽着,穿着月白色的锦缎袍子,脚踩着黑色皂靴。 阮希希见着她,先是觉得欣喜,后又看了看张楚楚,就又皱起眉头来,“林狐狸,你该不会想要出尔反尔吧?” 林销笑了笑道,“若我果真出尔反尔呢?” “你敢?!” “的确不敢,外面的人我已经都撤了,若不是你在此处,我也不会来打扰张姑娘。”林销侧首看了张楚楚一眼,眼里有些惋惜之色,谢小娆那边的功劳是让崔胜占了去了,自己这头放走了张楚楚,还有谁能顶替? 阮希希直觉林销深夜到此有话要说,于是便静静地听着。 果然,林销缓缓道,“汜公主派人传话,明日她就启程要去南惑。” 第082章 “汜公主派人传话,明日她就启程要去南惑。” 像是预料到林销接下来要说的话,阮希希缓缓眨眼,眼中闪现过一丝锐利的精明,“所以,你想让我替你去送一送汜公主?” 林销沉吟道,“嗯,我不放心丁荍,南惑的小郡主狡猾诡诈,手段残忍。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对汜公主颇有好感,但知人不识心,我想你跟上一段路程,若丁荍果然一心待汜公主,你就回来。若她想要对汜公主不利,请你务必传信于我,我好做安排。” 阮希希问道,“为何你不自己亲自去送汜公主?” 林销的语气很平静,“汜公主面前,我实在不宜出面,所以也希望你能暗地里行事。”她顿了顿,望着阮希希,暗色的眸子里映着阮希希的美丽的面孔,带着深深的眷恋,林销道,“你轻功不俗,身边又跟着祝柔儿,想必能保证自己的周全。希希,切记,万事以你自己为先。” 阮希希听得这一句“万事以你自己为先”,心中触动。在林销的心里,自己的位置是高于与她先认识的汜公主的。纵然觉得这样暗地里与汜公主比较不妥,但阮希希还是不自觉地这般做了。 她微微一笑,踮起脚轻轻在林销的脸颊上落下一吻,笑靥如花,“好,我答应你去追着汜公主的队伍,但你自己独自在安阳城内,一切小心为上。” 林销感觉到她温柔的唇在自己脸颊上落下的触感,心里微微荡漾着,瞧着她娇美似春华的脸孔,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让她贴近自己跟前,呼吸相闻,在她唇上一点然后分开,低低地暗哑地道,“你怕顾磊对我不利?” “嗯。”阮希希的嗓音低哑魅惑。 “顾磊自顾不暇,你不必担心我。”林销盯着她的眼睛,眼里的余光却落在了阮希希背后的竹床之上,略微迟疑一阵,抿了抿下唇,还是松开了阮希希的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阮希希发觉她方才眼中的异色,面颊羞红。她何等的聪慧机敏,自然猜到林销方才所想何事。只是此时此地,张楚楚在外头,又是竹林里空旷敞开的小屋,自然不宜动起别样的心思,于是便退后一小步与林销略略分开,以免二人情难自控。 林销佯装打量室内陈设,在差点砸了一个瓷瓶之后,尴尬地咳了咳道,“那么我就告辞了。” 走的时候林销的膝磕碰到了放在门边的小矮凳,阮希希看着林销僵直一瞬却不敢喊疼的背影,无声地捂嘴笑了。 张楚楚走了进来,问道,“你是不是在笑?” 阮希希破怪地瞅着她的眼睛,“你真看不见吗?” 张楚楚微笑道,“我听见林大人撞见了矮凳,你们却彼此沉默,不过我猜想你肯定笑了。” “你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心思却分外灵活。”阮希希推着她的肩往床边上走,边走边道,“我替你解决了林狐狸这个□□烦,你要感激我,所以我住在这里无论多少日,你都要像对待救命恩人一样对待我。” 张楚楚听着她的语气,觉得她此时心情应当分外愉悦,可能是因为林大人来过的缘故,于是欣然道,“好,一切都听你的。只是屋子外面那位冷面的姑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阮希希知道她说的是何人,祝小柔自从在火灾里被毁了容之后,整个人变的越来越低沉。她大仇算是报了半个,还有半个应当记在最魁祸首的丁荍头上。此番自己应林销的请求跟着汜公主一行,祝小柔会不会动手去杀丁荍是个忌惮。 阮希希拉开门,对着外面冷着脸的祝小柔道,“柔儿,你也进屋子里来吧,我们三个挤在一起暖和。” 祝小柔抬眸淡淡地望着她,手里的剑时刻不松懈。“不必了。” 阮希希又道,“里面还有个矮塌,你也可以独自睡矮塌上。” 祝小柔的眸子一动,终于应道,“好。”于是抬步走了进去。见到里面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生的虽不如阮希希一般惊艳,但也别有一番韵味,长相清丽秀气,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虽然无神,却带着一种纯净无暇的美丽。 祝小柔抱着剑在矮塌上躺下,阮希希正四处找东西想要给她盖上,却见张楚楚已然抱了一条羊毛的毯子走了过来,将毯子轻柔地盖在了祝小柔的身上。 祝小柔张着眼睛怔怔盯着张楚楚,刚开始仿佛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她,然后这眼神便变的柔和和放松了下来。 “多谢。”祝小柔道。 “不必。”张楚楚微笑地、甜甜地回,“姑娘,我会相术,你要不要让我来瞧一瞧手相?” 祝小柔刚要拒绝,却听见阮希希在一边带着笑意道,“柔儿,你就让她看看吧。” 祝小柔于是迟疑地伸出手让她瞧,只觉得张楚楚的手心温暖、柔软。祝小柔抬眸近距离地看着张楚楚,只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一股让人觉得舒适、安心的馨香。 张楚楚仔细摸了摸祝小柔的手心纹路,缓缓道,“姑娘,你这一生坎坷,似有大难,但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你的命定之人呀——” 阮希希在一边拼命地忍住笑,她估摸着张楚楚这个半吊子摸骨算命的先生又会说出“少时玩伴”这样的用词。 可是张楚楚却道,“咦?我怎么算不出来这个人?” 阮希希一愣道,“不是她早就认识的人?” 张楚楚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这个人曾经出现过,后又遭逢了劫难,现在似乎又有了新的命运……”她沉吟半晌,指端在祝柔儿的掌心滑动着,祝柔儿一双眼睛早已别到了别处,她觉得掌心一股痒痒的感觉,仿佛心头也在酥□□着。 最终,张楚楚放弃道,“我算不出来这位姑娘的姻缘了,一切仿佛扑朔迷离。” 阮希希浅浅地偷笑,她瞅见了祝小柔的眼神,自从殷行露死了之后,祝小柔的眼神从未变得如此温柔过。 祝小柔从来是个坚定却又冷淡之人,殷行露花费了悠长的时间来融化祝小柔那颗冰冷的几乎被冻结了的心,却又在即将得到幸福的那一刻香消玉殒,这实在令人痛心。但也多亏了殷行露,让祝小柔开了一个窍,只要鸡蛋有了裂缝,那么似乎再次重来也就变的不那么艰难。 阮希希扶着算命生涯遭遇重创的张楚楚到了竹床前,悉心安抚之后才揉了揉自己的肩舒心地睡下。 这一日发生的,也不完全都是坏事,不是么? 翌日,汜公主銮驾将要启程从安阳府直接去往南惑。前来迎接的南惑使臣丁荍郡主一路随行。 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一行人黑衣白甲,从太守府前一直延绵到了城门口。大晋的纹龙旗帜鲜明,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随风猎猎舞动。 林销带领着安阳府一众官员站在太守府前夹道送公主銮驾,她穿着大红色补服朝装,头戴一品大员的礼帽,神貌整洁清雅俊俏,实在看不出是一个与疯狂的天子助纣为虐的奸臣。 阮希希蹲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之上远远地瞧着这一切,她托腮望着站在一众官员之前的林销,越看越觉得林销换上官服的样子别有风度。视线挪了挪,却不见阴阳人崔胜,阮希希略略觉得困惑,心底里浮上一层阴云。 祝柔儿照旧蒙着面纱,陪伴在阮希希的身边。她目光凄冷地望着在太守府前站着的那个红衣女子。南惑郡主丁荍,今日穿的鲜艳,像是在故意炫耀身份似地,头上戴着南惑特有样式的环冠,环冠上缀着银光闪闪的银珠子。身上红色的衣裙配上骑马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十足,又不失女儿家的柔情。 “柔儿,若是此行于你而言有碍,你可以不必跟去。”阮希希望着祝柔儿的侧脸道。 祝柔儿抿了抿唇,淡淡道,“我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的,我说过从今晚后要跟随你、保护你,我就言出必行。” 阮希希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就要听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轻举妄动。”若是祝柔儿忍不住对丁荍出手,那么势必会破坏汜公主的和亲,目前看来,丁荍对汜公主没有恶意,且颇有好感,若擅自除去了丁荍,怕是会提前挑起两国的纷争。 虽然阮希希向来不是什么热血心肠想要保家卫国的女子,但若是有了战争,势必会损害到寻常的百姓,这是她所不愿意看见的。 祝柔儿颔首,“好。” 第083章 宫女年儿今日也是盛装,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她扶着汜公主的手臂,一步步引着汜公主往安排好的马车方向去。 林销看着汜公主一步步走来,汜公主的头上盖着大红绣凤凰纹的头巾,身上穿的也是金丝引线的百鸟朝凤图案。公主的嫁衣,是经过江南顶尖的绣娘连续做工五日才得以完成的,据说已累瞎了三个绣娘。 梁汜出嫁太过仓促,出乎了所有的意料,包括林销,也包括汜公主自己。 林销低头垂眸看着地面,却见那双精致的绣鞋停留在了自己的跟前。林销心念一动,又见那抹分外刺眼的艳红色的嫁衣裙裾现在了眼前。 汜公主停在了自己的跟前,像是命定似地,她居然能够透过盖头感觉到自己的位置? 她明明只在自己的跟前停留了一瞬,林销却觉得这一瞬格外地漫长。从入宫之日起,算得上自己的朋友的,唯有面前这个被自己舍弃的、尊贵的女子。 “林销——”汜公主低低地说,“崔胜不在安阳府,他连夜从西门出去了。” 林销的手猛然握紧,终于抬头看着汜公主盖着红盖头的侧面,嘴唇动了动却半晌发不出声来。最终只能道,“多谢公主。” 汜公主抬起莲步,继续跟着年儿往前走。 林销看着她孤单一人却照旧挺直的背影,想着她方才提醒的那一句话,不由得觉得心里实在对不起她。 但事已至此,汜公主必须出嫁。林销不肯,也不能去阻止这场和亲。 丁荍看着汜公主朝着自己走来,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她此刻也是按照南惑的最高礼节换上了自己郡主的服饰,由她亲自前来迎接大晋的和亲公主等于给了南惑人一个信号——这个公主是她南惑郡主所看上之人,谁也不许怠慢。 身边跟着的赵宗已经被活活打死,而较为憨厚的赵指却命大地活了下来,此时正跟在丁荍的身边。 赵指虽然是个奴隶,身份不及赵宗,但也知道自家郡主的一些事情。例如此次和亲,丁荍郡主原本是要给这和亲的公主一个下马威的,此时却依照南惑的最高礼节以礼相待,这实在令赵指觉得费解。 他在一边谦恭地看着丁荍落在地上的苗条的影子,心里觉得自家狠辣的主子似乎变的与之前略略的不同了。 汜公主上了马车,马车极为宽敞,里面点了熏香,放置了暖炉与一应物品,还摆放着矮桌,矮桌之上是一些新鲜的瓜果,布置极为奢华。 年儿刚踏上矮凳想要上马车陪着汜公主,却被人一把扯了下来。她回首一瞧,对上一双锐利而漂亮的眼睛。 “郡……郡主?”年儿急忙低头行礼。 丁荍高傲道,“你在外面跟着马车,公主由本郡主来陪。”说罢便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的脸色,径自利落地上了马车,“啪——”地一声掀开了车帘,瞧见里面端坐着的汜公主,丁荍嘴角轻勾。 梁汜,这一路你都逃不掉了。 马车外面的人包括大晋的护城卫指挥史缪俊在内都被南惑郡主的无礼蛮横举动给惊吓住了。缪俊看了看站在官员队伍里的林销,只见林销冲着自己微微摇头,于是缪俊只能对丁荍郡主的所作所为默许了。 今日公主銮驾一出,自己的职责也就尽了。原本要到南葛府内才要交接完成的事情,如今到了安阳府便完成了,他在自己完成了天子之命而感到庆幸的同时,也由衷地替那位美丽高贵的汜公主殿下觉得惋惜。 多么端庄优雅的一位公主,她是天子之妹,却要千山万水地嫁去南惑,日后大晋与南惑开仗,她势必会成为两国的弃子,母国大晋不会容她,南惑更不会容她…… 送行即罢,缪俊自觉地跟在了林销的身边。依天子之命,自己送嫁的使命完成之后便要与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一人共同组成新的十二卫,负责保护林销,供林销差遣。 “缪俊,你的指挥史身份可以保留,但替我出任务的时候,你便只剩下个代号,你是我十二位当中的第一卫,你可明白?”林销一边走,一边严肃道。 缪俊垂眸看着她猎猎鼓动的衣袖,低头谦恭道,“是,卑职遵命。” “你现在回去,速速整好十二位,立即随我追击崔胜。”林销吩咐道。 缪俊立即抱拳,声音沉稳有力,“是,大人!” 从安阳府去往南惑只有一条路可以绕过南葛府直接进入南惑境内。丁荍的迎亲队伍自然是觉得路程越短越好,于是便选择了这一条路。 阮希希远远地在一处树林里看着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面上的表情分不出喜怒。祝柔儿陪着阮希希静静地等待,不急不切,两个人都似乎对远去的马车没有反应。 阮希希扭头去瞅祝柔儿,见她神色肃然,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道,“柔儿,为何你不着急我不去追送嫁的队伍呢?” 祝柔儿似乎知道自己的打算。 祝柔儿道,“汜公主出嫁是既定的事实,你更为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阮希希头疼道,“我有这么容易被看穿?” 既然连祝柔儿都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那么林销呢?她是否也早就看出了自己并不会真的依她所言在暗中护送汜公主? “林销未必能看穿你的想法,她的脑袋里装了太多的事情,当局者迷。”祝柔儿加了一句话道。 阮希希微笑,“也是,林狐狸虽然狡猾多端,但也总有分心的时候。” 在林销提议自己去暗中保护汜公主的时候,自己早已有了怀疑。若真的按照林销自己所言,事事应当以自己为先的话,那么她根本没有必要派自己去走这一趟。无论派谁去保护汜公主都会比自己做的更为妥当,林销的身边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但是她却唯独派自己去了,那说明派自己去保护汜公主的说法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支开自己。 那么林销为何要支开自己呢? 阮希希早已做了调查,通过缪俊得知,原来崔胜昨夜已经连夜出城。崔胜手头上有了谢小娆这个假冒的“元姑娘”作为筹码急着回京畿邀功,这完全符合崔胜急功近利的脾性。 而林销,是打算撇下自己独自追击崔胜,她特意支开自己,不想让自己随着她入京。 阮希希在是否追着林销这件事上犹豫了许久,她曾经下定决心随了林销的计划与她分离,却在此时此刻又瞬间改变了主意。 林销于她,是个不能舍弃之人。 想及此处,阮希希毅然扭头回首而去。祝柔儿随即一声不吭地跟上。 “柔儿,我要你留在安阳府替我盯着河广山庄,顺便替我保护一个人。”阮希希对着祝柔儿道。 “但我起誓只想保护你。” “你替我办到这些事情就是在保护我。”阮希希格外专注道,“我要你保护的人就是张楚楚。” 祝柔儿的眼神一闪,掠过一丝不一样的神色,“是。” 阮希希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道,“河广山庄你替我看的紧一些,我的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嗯。” 见她答应的如此干脆坚定,阮希希便放心了。二人回了安阳城,阮希希回到太守府,果然见到如今的太守府已经人迹空空,林销早已带了随从离开此处。 阮希希向太守府借了一匹马,打马朝着京畿的方向狂追而去。那利落矫捷的背影让街上看见她风姿之人纷纷咋舌惊叹。 风的呼声猎猎从耳边刮过,带卷起了阮希希的长发,墨色的发在狂舞,一人一骑似是一缕风一般从安阳府外的官道上飞驰而过。 “那个女子是何人?”官道的一侧,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骑在白马之上,以鞭指着那个影子问身边的人。 身旁的人脸上还带着褐色的伤痕,目光却是很尖锐有神,他略微蹙了蹙眉,其实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骑马的女子便是那一晚救了自己的那个姑娘。 “殿下,我不识得此女。”金圣玄道,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阮希希的身姿,直到她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第084章 “大人,过了前面的山头就是畅阳府地界。”缪俊一身劲装,肌肉结实,粗壮的手臂勒着缰绳,一双虎目看着远处的一行蝼蚁大小的队伍。“若不在此处追击,往后的路上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林销骑着一匹棕色骏马,青衣宽袖,颇有文人儒雅气质。她眺望远处的那支队伍,瞧着中间的那辆华贵的马车,心中不禁冷笑:崔胜虽然极为渴望权势,这种渴望有时候会让他吃苦头,但他也不是一个鲁莽不计后果之人,否则也不会在这吃人的皇宫中停留这么久…… 林销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 所以眼前这辆马车必然是个障眼法,崔胜知道自己会追击他,故而特意留了马车印迹让自己来寻。 缪俊看着自己的主子,从前他是堂堂的护城卫指挥史,听的是天子之命,天子喜怒无常,性格暴戾,常叫自己去做一些突破世俗残忍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缪俊就恨不得罢官回乡,但天子不会放过一个顶撞他的人,缪俊只能咬牙隐忍。 如今虽还保留着那个位置,但暗地里的身份却已转为林销的十二卫,天子不会再直接下令于他,从今往后他只需要对林销的话言听计从。 缪俊忍不住细细打量着林销的侧脸,忽而一阵妖异的风刮过,拂动了林销鬓角的一缕头发,缪俊看着林销的样子,竟然微微有些晃神。恍惚中,他忽地觉得这位林大人的身上,似乎隐隐约约带了点女儿的柔情? 林销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略略侧眸望向他。 缪俊急忙扭过头避开的时候,却在转瞬之间又想起那日在万花楼里见到的那个人,再铁血的内心也在想到她的那一刻变得柔软了。 “缪俊,是我——”当时的阮希希说。 缪俊认得她的眼睛,听过她的声音,所以他故意放了水让阮希希带了顾磊离开。 想不到那居然是见她的最后一面。林销将她留在了安阳府,是怕若让她继续跟着入京畿势必会被天子纳入宫中。林销舍不得让阮希希入宫,那说明他是真心关心阮希希的。 缪俊闭了闭眼睛,努力在心里回想阮希希的音容样貌,他记性一向不好,但发誓不能将她忘却。 “我们暂且不动手,再观察一段时间。”林销盯了缪俊半晌,觉得他有点奇怪,这个七大五粗的汉子居然还有发呆的时候? “等兔子藏好了,我们再去找它的窝,这样才更有趣。”她弯起嘴角轻轻笑着,瞳孔漆黑一片,幽深而诡谲,藏着外人读不懂的复杂心思。 “是。”缪俊肃然道,一想起自己方才觉得林销像一个女孩儿,不免觉得自己是糊涂了。一个女孩儿怎么会拥有如此犀利阴狠的眼神?! 风刮的越来越起劲,缪俊望了眼远处的地平线,太阳在渐渐下沉,很快就要进入夜色。 而他们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山谷沟壑,周围有崎岖的峭壁,也有草木密林。林销一人坐在生好的火炉子边上烤火,十二位围着她笔挺地在守卫。 偶尔有寒鸦从头顶上掠过,留下不吉祥的几句叫声。 林销坐在虎皮铺着的垫子上,火光将她的脸照亮。良久,她问,“崔胜他们也在林子里歇下了?” “是,属下观察了他们许久,他们已在林子里扎了帐篷,想必不会乘夜而走。” 林销曲起右腿,将手放在膝盖上,然后下巴枕在了上头。“你继续去盯着,若有动静就来通知我。” “是!”十二位当中有一个轻功绝佳的,在应了一声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一片叶子却倏忽落在了林销的肩头,林销捏着那片叶子打量着,嘴角轻轻勾起。 若是她在此,必当能做到“踏雪无痕”,又怎会落下这一片叶子? 丢下了叶子,林销盯着火光陷入沉思。 很明显,崔胜想用一辆空马车来引开自己的追击,而自己也如他所愿地故意中了这条计谋,一路跟着马车来到此处。 依照崔胜吹毛求疵的个性,若是明知道畅阳府就在不远处,他怎会露宿山头?这负责引路之人必是怕入了畅阳府容易泄露故而选择在了荒郊野外过夜。 也难怪,他好不容易抢在自己之前拿住了“元姑娘”,念及传闻中她背后所藏的倾国宝藏,以及她天姿国色之样貌,为避免夜长梦多,换做林销自己也会毫无犹豫地选择连夜奔走。 眼下,林销想要的并不是追上崔胜劫走“元姑娘”,而是故意让崔胜以为自己中计走错了路,让他安安心心地回到京畿。 树叶沙沙而动,林销脸色一变,猛然回头望着一处暗影,呵斥道,“谁?!” 缪俊应声而去,转瞬间,腰间的长剑已经“刷”地一声抽出,寒光逼人。只见剑光飞舞,若是敌人,只怕早已在缪俊的剑下四分五裂。缪俊挥舞了几剑,锐利的剑气将粗壮的树枝削成了几节,剑声嗡鸣,缪俊的眉毛皱起,上前将剑架在那人的肩上查看。 一看却吓了一跳。 只见那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原本在嘴巴的位置上粘了一些树叶,弯成一个笑,身上也不穿衣服。 缪俊破怪地看着这个人,心里的疑窦越来越重,他拖着这人来到林销的面前,奇怪道,“大人,这是个稻草人,可能是附近村民留下的。” 林销又是可气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这稻草人不是村民留下的,是有个人特意扎了引走你的。” 缪俊厉声呵道,“何人胆敢捉弄我们,还不快现身相见?!”在他看来,这人武功奇高,至少自己都未能发现他。 林销揉了揉眉心道,“下来吧。” 说话间,就见到一个鹅黄色的盈盈身影从头顶上的树枝条儿上落了下来。她的眉眼含笑,如同天上挂着的新月一般。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在皎洁的月色中格外娇嫩。她在缪俊眼前落下,轻盈的如同一片叶子。 “林狐狸,你快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阮希希一过来就没看其他人,直接冲着林销去,她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林销,按着她的膝盖,一双美丽的眼睛像是深色的琥珀一般。 缪俊愣怔半晌。虽然知道阮希希会武功,但却有这样好的轻功底子,甚至能瞒过自己,这也实在太出乎意料! 其余的十卫纵然神色各异,但也都在心底里暗自对这个年轻的女子有了不一样的敬重钦佩之感。不但是为她的美貌,而且是为她卓越的轻功所折服。 所谓的天人之姿,便是如此了! 林销见果真是她,猛然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抱着她摸着柔顺的头发道,“你的轻功极好,武学上我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只要你一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能感觉到你在,这是一种直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发现你。” 阮希希被她抱着,心中温暖,出声也分外温柔,“你以为你玩的小把戏能瞒得过我?”说着便与林销分开,捏了捏林销的鼻子道,“你是闻见了我身上的味道吧,记得当初一见面你便让我沐浴,熏上了这一层气味,还说只有你才能闻的出来。我以为经过这些日子,那气味早已散了,如今你竟还能闻出。快告诉我怎么处理?” 林销摇了摇头,真心实意的模样,“的确是一点都没了。” 阮希希一愣,半晌道,“你真的能感觉到我在你身边?” 林销迟缓却毅然地点了下头。 却听见阮希希极为欢快地“哇”地大叫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林销的脖子。 “林狐狸,你这种本领真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林销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艰难道,“你就不必学了。” “为何?” “安阳府离畅阳府百里之遥,你居然在天黑就赶了上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阮希希狡黠地眨着眼睛,“你猜——” 林销思考,“若是你听了我的话一路护送汜公主去南惑,必定不能这么快赶到,除非你走的不远——”林销顿了一顿,无奈地看着阮希希那恍若无辜的脸,“你跟本没随着汜公主走,你一直在我后面跟着我?” 阮希希曲指弹了下林销的额头,得意道,“对,我根本没有听你的,我让祝柔儿跟汜公主去了,她会帮我看着汜公主。至于我——无论如何都要追上你,你休想随随便便就丢下我。” “可是京畿太凶险——” “我一路女扮男装如何?”阮希希道,“既然你可以扮作男子,我自然也可以。我想随你去京畿,看看你生活的地方,认识你所认识的人。虽然掩盖自己真正的样貌是件很辛苦也很麻烦的事情,但我愿意为你去做。” 林销动容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眶渐渐觉得酸涩了。 若是你知道我便是林遥,你又会如何看待我? “怎样,林狐狸,你就答应我吧?嗯?”阮希希充满期盼地盯着林销。 最终,只听林销道,“好,我带你去京畿。” 第085章 阮希希骑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她已换上男装,摇身变成一个风度翩翩的俊美佳公子。 十二卫中唯有缪俊与她熟悉,于是阮希希便打马走到缪俊身边,兴致勃勃问,“缪大人,您看我的装扮如何?” 缪俊黝黑的脸居然有些发红,避开了阮希希的视线,带着点结巴道,“很…..很好看。”他不敢正视阮希希的眼睛,深怕自己又陷了进去。 有时候你一心仰慕之人,明知得不到她,却又放弃不了她,内心的煎熬之处让缪俊无所适从,只能夜夜以练剑发泄。 “你需要再粘上两撇胡子,用黄泥将脸色涂的蜡黄黝黑一些,才像个男子。”林销策马前来,在边上悠哉悠哉道。 阮希希刚要反驳,却见缪俊在旁,顿了顿之后与林销特地放缓了速度,低声对着她道,“你的脸上也没有胡须,为何偏偏要让我粘上?” 林销好笑地学着她的样子悄悄道,“因为你的长相太过阴柔,说话语气一听便是个女子。而我有天子为证,天子赐予我官职,引我做朝臣,且派我去为他寻觅美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我是个男子,没有人怀疑过。” 阮希希心里道:天子到底知道不知道林狐狸是个女子?若是知道的话,那么好色的疯狂的天子为何不纳林销为妃?若是不知道的话,天子难道是个瞎子么,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看出林销的女子身份? 林狐狸,在京畿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林销似乎读懂了阮希希心里的困惑,轻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一一与你解释清楚。”她遥望远方的地平线,他们已然随着崔胜的马车过了畅阳府,接下来便是到了与阮希希初遇的地方——末春府了。 路上歇息一阵后,终于又来到了末春府外阳河边上。 洗衣女端着木盆列成了长队,纷纷打算回到家中。 阮希希与林销并肩骑马站在官道上,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阮希希的眸色黯淡了一下,感慨道,“明明我离开这里没有多久,眼下回来却觉得恍如隔世。但是这些人居然都还在,你的那间作为幌子的大宅子也还在吧?”她扭头笑问林销。 林销颔首道,“那座大宅子是我闲暇的时候休息用的,你日后若是觉得京畿烦闷了,也可以住在这里,反正附近的环境你也熟悉。” “不必了,她们若是看见我从这间大宅子走出来,怕是会吓死。”阮希希笑了笑,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分外好看。“而且,我想去你京畿中真正的宅子看看,传闻中林大奸臣的宅子必当富丽堂皇,我闻名已久了。” 林销也笑了,颇为得意道,“那是自然。”她方才故意提及末春府的这些事情,原本想要套问阮希希过往在这里的生活。身为前任武林盟主元氏之女,为何会隐匿在此生活,为何顾晋会一起陪同她在这里隐姓埋名? 难道,她从未想过要替元逝报仇吗? 但阮希希似乎不愿提及,林销只能按耐住心中的困惑,觉得一切都随她的意愿便好。 “可是……”阮希希的笑忽然隐去,颇为认真地看着林销的眼睛,“你真的不打算变成一个好人吗?” 周遭的空气似乎静默了一阵。林销与阮希希坦白心意以来,双方一直都在保持某种默契,林销有自己的生存之道,阮希希也有她的原则底线,非到万不得已时,她们不会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可是此时,阮希希却有些难以沉默了。 林销深深望入她的眼睛里,想要进一步看穿她的想法。在这一刻,林销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应当在带阮希希回到自己的宅子后,在她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生活之后,向她彻彻底底地坦白身份。 这也是她允许阮希希冒险跟随自己来到京畿的原因。 “希希,当一个人从一开始便是好人的话,那她最好将这个好人做到底。否则,只要她做了一件坏事,她就成了外人眼中的坏人。”林销极缓极慢道,“我觉得,相比做一个烂好人而言,做如今的我要更为符合我的心性。我需要如今的权势和地位,来维护我自己。” 她见阮希希沉默不语,就又道,“若是我有朝一日放弃了如今的身份,恐怕在放弃的下一刻我就会失去性命。所以,走到这一步,做一个你们眼中的大奸臣,我不后悔。” 阮希希的目光浮动,眼神极为复杂。她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影子,听着耳边阳河的水哗啦啦地流淌而过。 元逝死的时候,派人将她送了出来。她未曾再见到过父亲,就听说他被当时的天子斩了,死的时候极为惨烈。辗转流离到了末春府郊外,她在这里住了下来,本想着去复仇,但天子却也死了。阮希希便索性按照元逝临死前的叮嘱继续居住在这里,打算此生都隐姓埋名。 后顾晋找到了她,她不肯随顾晋而去,哪知道顾晋居然舍弃了河广山庄随着她在这个穷乡僻壤生活。顾晋掩藏了他高深的武艺,做了一个屠夫,而阮希希则被看成了一个普通的乡间少女,时常用破烂的衣衫与黄泥遮盖她过于秀丽的容颜。 幸而这地方没有什么人路过,三年下来倒也过的平平安安。本以为就此平静地度过一生,却未料到会遇上林销。林销将她劫走,从此计划被打乱,阮希希在不知不觉中又参合到了武林之事,也多多少少涉及到了朝堂。 “林狐狸,我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阮希希喟叹道,“虽然你有了新的十二卫,但人心是防不住的,我担心你的安全。” 林销凝视着她,深知她眼中的关切是真,微微动容道,“我有很多事情都想告诉你,包括他们一直在传的一样东西,我想,将它交与你是最为合适的。” 阮希希心里有所察觉,隐隐猜到了林销所说的东西究竟是何物。但她环视了一圈,觉得即使是被天子派来保护林销的十二卫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于是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一行十四人快马加鞭,只迟了一步入到京畿。林销在城外安排了一辆华顶宝盖的车,携了阮希希入内坐着。十二卫列成了两队人马,在马车前神气地开道。 阮希希见着林销入城之后一言不发,心中奇怪,但一转念的时候已然想得通透。 林狐狸出来原本就是携了天子之令前去各地搜罗美人的,如今自己这个“美人”不能献上,张楚楚那个美人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林狐狸放了,只有一个天子亲赐御旨要求务必要带回的“元姑娘”谢小娆也被崔胜先一步带走了。 林销手头上没有一个可以献给天子的美人,她自然该发愁。 “林狐狸,”阮希希将手按在林销的手背上,建议道,“我们去逛青楼吧。” “嗯?”林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要求惊吓住了,愣怔了片刻重复道,“青楼?” 阮希希道,“或许青楼里面有漂亮的姑娘可以让你向天子交差……” 林销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的发笑,“你这只薄皮的柿子一入京畿竟然开口便是想要去逛青楼,这着实吓住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京畿的青楼女子早已遍寻无数次,若有好的早已献给了天子。余下的都是一些庸脂俗粉,哪能入天子的眼睛?” 见希希在担心,林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一边婆娑着她柔软的手背一边若有所思道,“在这京畿之地,不单是这青楼女子,即便是已经嫁为人妇,为人母亲的,但凡是绝色,我都会挑选给天子。在这一件事上,达官贵族与平明百姓我是真正的一视同仁。” 听到这里,阮希希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扭头望向窗外的街道。 林销在她的手抽出去的那一刻,眸子黯了黯,然后继续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膝上,心中有处地方蓦然地变得凉了。 有些分歧,是不会在三言两语中就能被化解的,她们都需要时间去适应对方的立场。或理解,或决裂。 “大人,到了。”缪俊道。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在这一瞬间,阮希希透过了飘起的窗帘看见了林府的大门。在这一瞬间,阮希希怔住了。 这朱红色的大门与门口摆放的那两只铜狮子,让她深藏在脑海某处的记忆慢慢地在苏醒。 阮希希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把扯开车帘先于林销下了马车,站在了林府那六开的大门前仰头望着牌匾。 林销缓缓下了马车,静静地站在了阮希希的边上。阮希不说话,她也一直陪着沉默着。 “林狐狸,这里是不是曾经的林相爷府邸?” “嗯,这里就是。” 第086章 阮希希摸着门口的铜狮子,仰望着林府门口的褪了色的金漆大字,慢慢地,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鼻子酸涩。 林销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叹息一声道,“走吧,进去看看。” 于是二人留下了马车,携手踏上林府阶前被磨的光滑的台阶,到了门口,早有一老管家恭敬地守在那儿。一干丫头小厮列成了两列,夹道迎接归来的主子。 阮希希看见他们的样子很是恭谨,脸上都没有表情,一个个像是冰冷的石雕一般不苟言笑。又见那老管家,脸上褶皱极深,发色花白,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也正垂首瞧着地面,态度端正严肃的模样。 林销道,“我府上的人,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多看一眼,也不许多听一句话,否则便会被割去舌头,挖掉眼睛。” 阮希希眼中掠过一丝讶色,她听说过京畿当中会有些官员用一些狠毒的手段来训练下人,却未曾想林销也是如此,而且比那些人的手段更为毒辣绝情。 林销领着她径直来到了后院,阮希希看见在层层假山之后,西南方似乎有个被铁链子锁着的角门。便问林销,“那儿为什么被锁着?” 林销松开她的手,默不作声地踱步到了那角门之前,似乎在伸手触碰那铁锁的时候犹豫了一瞬,然后才轻轻拉开。原来那铁锁只是个幌子,并没有真正锁住。林销站在那角门之前良久不语,阮希希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心里的最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即将被揭开。 林销缓缓转了过来面对着阮希希,在她抬头的那一刻,阮希希居然觉得有些害怕。她紧蹙着眉头道,“林狐狸,我并不是想要完完全全知道你的一切,有些事情若是你不愿说,我可以永不追问。” 林销却目光凄迷道,“希希,你方才为什么在门口看着林府的牌匾那么久?”她苦涩地笑,“你是不是到过这里,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阮希希眼眸骤然一亮,惊奇道,“林狐狸,你姓林,难道你——” 林销苦笑,负手在后,一步踏入了尘封的角门后破败的院子里。 “跟我进来。”她在角门内,回首邀请阮希希道。 阮希希抿了抿下唇,还是跟着她进入了院中。 一刹那间,她被院子里的景致给震慑住了。但见,院子里的荷叶欲展未展,花苞欲开未开,池塘水面静谧清澈,边上有一株槐树却是不高。槐树下有一个石头桌子,还有四张石凳子。 回忆如洪水猛兽一般顷刻间从阮希希的脑海里浮出,往事一件件,一样样地在眼前出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清晰明朗。 阮希希双手抱着头,她觉得有些头晕目弦。耳边不断有人在叫她。 “小丫头,那胖子回去告状了,我们快躲起来,等我父亲和你的父亲都消气了再出来。” “林遥,你怎么这么调皮啊?” “我不管,这件事你也有份,你现在必须听我的,否则我们俩都要遭殃了!” “我……我要回去和父亲道歉,承认错误,即使父亲罚我我也心甘情愿!”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不,你才是执迷不悟,你做错事就要承认!” “希希——”这个声音和脑海里的那些声音不同,脑海里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隐隐约约,很稚气也很执拗。而这个声音,就在眼前—— 阮希希慢慢地睁开眼,就看见记忆中林遥的那张稚气而又执拗的小脸在自己的面前晃。 “林……遥……”阮希希伸手想要触碰她,却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庞。眼前模糊的小脸渐渐地变得精致成熟起来,那圆圆的下巴变成了尖削的下颚,那张记忆力的小圆脸,变成了如今清冷的瓜子脸。 “这些年,林府外面的陈设都已经变了,我将所有能留下记忆的地方都翻了新,就唯独留下了这个后院池塘……”林销的眼眶渐渐地酸涩,“因为这里留下了我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据说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里的一棵老槐树下晒太阳看书……” 林销哽咽,走上前摸着那颗显然还很年轻的槐树,仰头看着茂密的枝桠道,“后来,我母亲在那棵树上自缢而死,父亲就将那棵树砍了。而这一棵,是我后来答应一个朋友种下去的……”她抬头含着笑,眼里却噙着泪,“不知道那位要我种树的朋友,还记得不记得这件事?” 阮希希拿手背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捏着拳头浑身颤抖道,“林遥……你是林伯伯的女儿,我年少时的好友……那个调皮捣蛋,机灵聪慧的……” 她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林销的跟前张开了双臂踮脚抱住了她。 “你为何要瞒我这么久……我现在到底是该叫你林销还是林遥?”她数独哽塞又数度追问道。 林销也红了眼眶,抱着她的力度要比她更甚,“刚开始见你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后来你为元伯伯祭奠的时候,我才知是你。我如今的身份,我不敢让你知道是我,我怕你怨,怕你失望……” 阮希希与她分开,看着林销的眼睛道,“这么说来,你很早就认出了我?” 林销迟疑地点头,“嗯。” 阮希希若有所思,“怪不得,我觉得你的态度与之前的似乎改变了许多……” 林销低头以额抵住阮希希的额,双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柔声道,“那你得知我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林相爷之女,你的态度会改变吗?” 她此刻格外忐忑不安,她曾经与自己的父亲躲在人家的衣柜里听着搜查的声音一步步靠近,那种窒息和绝望仿佛在不断刺激着她的心跳的更快,直至跃出胸腔、直至到达死亡为止。而此时此刻等待阮希希的回答,比那时更为担忧、更为惧怕。 阮希希垂下眸子,浓密如羽扇一般的睫毛轻轻地眨动了一下,轻轻地道,“我只惋惜是你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林遥,若你一直不告诉我,我是不是一直就会只将你当成林销?若你只是林销,怕我的心里,还会纠缠许多……” 林销抚上她的脸,用指腹在她细嫩的脸上婆娑,“父亲一生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我化名林销,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其实是他的女儿,这会败坏父亲一生的名誉。” “你为何会变成奸臣林销?”阮希希骤然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林销的目光忧切,怀着深深的自责,却又带了三分犀利,仿佛在向人宣誓一般道,“是这世道,在一步步迫我成为林销,成为一个奸臣。若我还是林遥,想必早已死了。不,林遥的确是死了,现在的我,就是林销,就是你们口中的那个奸臣!” 在她越说越激动的时候,阮希希却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胸前,抱住她的腰身,极轻极柔和地道,“我能理解你。” 林销一怔。 她想过自己对阮希希坦诚之后的各种后果,猜测她或许会暴跳如雷,责怪自己为何不为父亲报仇,反而助纣为虐成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奸臣。也猜测她会一走了之,对自己心灰意冷,从此不再相见。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偶尔能够坐在一起叙旧,只是彼此的心里会有一个疙瘩,不可能继续纠缠在一起。 但是,阮希希却说她能理解自己。 林销在此时却是有些怀疑的,希希她,即使在自己并未解释一分的情况下,也能理解自己的做法吗?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果真能读懂自己心底里最深处的想法? “希希,你……” “林狐狸,”她微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你知道为何当初我要隐姓埋名?其实那也是我父亲的遗愿,是他执着让我不要想着复仇,不要盲目送死,他希望我能开开心心,平平凡凡地生活下去……” “其实我一开始真的很想报仇,我甚至到了末春府去的青楼楚馆里求学舞艺,我想伪装舞女入宫行刺,可是却没有人敢收我,我也不知道为何……后来才知道,那时顾叔叔已经找到了我,是他在暗中保护我……” “再后来,天子死了,我的仇家居然在我还未动手的时候就死了,这是如何的可笑?可笑之后,我就觉得这是天意,父亲和老天爷都不想让我踏上复仇这条道路,那么我便索性坦然接受这一切,安安稳稳地在末春府住下了……” 即使她不说,林销也能够猜到七八分。阮希希的故事诚然和自己相差无几,但是遭遇到一样境遇的人却做出了两样截然不同的选择,踏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这可能是命运使然,更多的是性格使然。 林销摸了摸阮希希的头发,喟叹道,“我与当朝天子,实际上与你认识的时间相仿,他在当太子的时候,就已经算是我的一个朋友了……” 第087章 有风袭过,树叶声沙沙。 阮希希问林销,“你……怎么会和天子成为朋友?” 天下人都知道,天子疯狂,且残忍凶暴,脾气阴晴不定,极为好色。林销原就是林随相爷之女林遥,林随素有才名,是出了名的贤相。像林遥这般出身名门世家的小姐,为何会与当年的太子暗中成为朋友? 林随绝不是趋炎附势之人,绝不会主动依附当初的太子现在的晋天子梁元恒。而林遥这般受过良好家教的闺中女子,也不会随意与外面的男子结交,且这男子的脾性是出了名的暴躁,根本与林遥的性格格格不入。 虽然同样是大晋的权贵,但二人的圈子全然不同,脾性也是相差甚多,这两个人却成了朋友,实在令人费解。 林销抿了抿唇,她从未和人透露过这些,但对阮希希,她却准备将自己和天子之间的秘密全盘托出。 “希希,你曾问过我究竟天子知道不知道我是女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天子他一直知道我的身份。而且,正是他提出要带我入宫,给我官职,帮助我掩盖从前的身份。” 阮希希内心剧震,转瞬便明白了过来,“这么说,他想要救你?” “嗯,”林销缓缓点头,她知道阮希希会立即想通,她也不打算瞒着,于是继续解释道,“当初我的父亲林随触怒了当时的天子,天子赐罪于我林家,命禁军屠杀我满门。幸好我父亲在朝中还有些威望,有人偷偷将这消息传递到了林府。母亲听说父亲被扣在宫中即将问罪斩首,她心如死灰,于是便自悬于树……” 阮希希望了望这颗显然还很年轻的槐树,想着林伯母那慈祥和蔼的脸孔,不禁觉得眼眶发涩。她抬首凝视着林销,看见她眼中的痛楚,也觉得自己心里仿佛被刀子划过一般。 就是那时候,自己的父亲在看了一封信之后匆忙离家,从此他们父女也是阴阳相隔。 林销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恸之色,“母亲命人送我出府,想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护住我的性命,可是,我却在逃出相府之后被禁军给追上了……” “是天子梁元恒,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在那时救了你?” “嗯,是他救了我。”林销睁开眼睛,眸色晦涩深沉,见不到底,“我和他的相遇,缘于他欺负街上的一个姑娘,我曾设计揍了他一顿,后来便是不打不相识了。我知道他是当朝太子,他也知道我是林府的小姐。他那时候听说了林府即将要被满门抄斩的事情,便急匆匆地赶来,那些禁军也不敢为难他,便由他救走了我……” “若记得不错,那时天子已病入膏肓,太子在林相爷死了之后便登基了。”阮希希回忆道。 “希希,大家都说天子是疯狂成性,贪财、好色、嗜杀。这些我都承认,天子的确有这些恶习,但是你们却不知道,其实天子他自己可能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林销的话让阮希希微微诧异。这些恶习难道不是天子的本性?即便不是他的本性,也是他后来养成的脾性,无论如何,大晋先后有两代这样的天子实在是大晋百姓之祸。 林销认真地看着阮希希的眼睛,一字字清晰道,“以前的天子是个疯子,现在的天子还是个疯子,你们是否想过,是天子的父皇影响了天子的性情?一个疯子,生出的儿子带有疯子的倾向,这样的可能你们是否曾想过?” 阮希希瞪大眼睛,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个猜测,不禁脱口而出,“天子原是真的疯了……” 林销抬起手按住她的双肩,解释道,“当今的天子,一日之内只有几个时辰可以是清醒的,其余的时辰内,他都处于一种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状态中。所以他都会将自己封闭起来,他怕自己会伤害别人。但是若没有我看着,他便会不可抑制地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来,没有人能阻止他……” “没有你看着……”阮希希敏锐地捕捉到了细节,眼眸骤然一亮,仰头看着林销紧张地问,“难道之前在你背上看见的月牙疤痕,汜公主所说的你是天子禁脔之事,都是因你在掩藏天子是真的疯子这个秘密而产生的误解?在他们看来你是为人所耻的禁脔,实际上,你是在帮助天子克制他的疯狂?” 林销缓缓颔首。 阮希希忽然去掀她的袖子,捏着她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着,这还不够,她还去扯林销的衣领,想要去看她身上别的伤痕。 林销哭笑不得地掩住衣领,道,“你别看了,天子疯狂的时候,只会胡乱抓人,刚开始我会伤的多一些,但到后来我就找到诀窍了。他一发疯,我就抱住他,他就无法动弹了。” 阮希希眼神疼惜地看着林销,“但是你抱着他,他的手就会在你背上乱抓,那些深深浅浅的指甲印记就是这么留下来的……” 林销覆住她的手背,抓在手里,左手去抚摸她的脸颊,语气轻柔道,“这些伤,早就不疼了。让你心疼我,我心里才是真的觉得疼。” 阮希希一愣,用手指点了点林销的唇,尾音轻轻扬起,“这里是不是沾了蜜糖,竟然这么甜?奸臣说的话是不是都不能信?古语有云‘口腹蜜剑’,就是形容像你这样的人。” 林销低头噙住她的唇,碾转深吻着。 阮希希嘤咛了一声,只觉得浑身都已经软了。微微睁开一点眼睛,朦胧瞧见林销长而浓密的睫毛正在自己眼前轻轻眨动着。 “林销……”阮希希微喘着道,“当初我父亲接到一封密信,前去救你父亲,你可知道那写信之人是谁?” 林销微微一怔,“我母亲定然不会让你们涉险,当初元伯伯远奔千里来搭救我的父亲,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元伯伯与父亲交好,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元伯伯乃是江湖中人,动用江湖中人来做此事大为不妥,只会让天子更加落实我父亲联络各方力量企图谋逆的罪名……” “这么说,此事另有蹊跷。”阮希希蹙眉,“那封信被我留在了河广山庄,我该带来让你看看,或许还有蛛丝马迹可循。” “嗯,不过目前你在京畿之中还是小心行事,若无必要,就不要出门了。” 阮希希扬眉挑衅,“怎么,难道你要囚禁我?” 林销微微一笑,样子分外清雅和善,“我是要囚禁你,而且要用金屋子藏着。” 阮希希嫣然一笑,乐道,“林大人恐怕没有汉武帝的财力吧?您可不能为了小女子我迫害百姓,威逼朝臣,那样可容易招致众怒。” 林销皱眉为难道,“既然你这样替我着想,我也就不去横征暴敛,但你只能粗茶淡饭,住破屋子,岂不是委屈你了?” 阮希希伸出手勾住了林销的脖子,将她往自己方向一拉,凑近她极为暧昧地道,“我愿意这样跟着林大人粗茶淡饭,我吃淡饭,您喝茶。” 林销忍不住勾起嘴角笑道,“是,遵命。”转念一想道,“那封信我派人去取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需要尽早调查清楚才是。” 阮希希点头赞同道,“待我修书一封,你派人去向顾叔叔取便是。” “提起你这位顾叔叔,倒真是一个厉害角色,当初我可是差点栽在他老人家的手里。若我的十二位有你顾伯伯一个出色便好了,我也不必日日这般忧心有人刺杀。” 阮希希却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林销,我虽理解你的处境,本也不打算强迫你去改变什么。但你既是林遥情况也就不一样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恢复你的身份,不再被人指着鼻子骂你是奸臣,这样林伯伯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安慰。” 林销眼神一黯,低声道,“元伯伯劫了法场,却没能逃出来,最终死在了天子的手中。而父亲虽然因着元伯伯的缘故侥幸逃了出来,他带着我继续逃亡,一路上我们得到了不少‘好朋友’的‘无私’帮助,最终,还是只有我逃了出来……” 阮希希微微动容,她听出了林销话语中的讽刺之意,那些所谓的好朋友定然不简单。 只听林销断断续续道,“希希,我觉得我活着不仅仅是我自己一个人活着这么简单,我的肩头、我的身后,站着的是我林家上上下下百余口的人命。我活的很沉,每一步都走的艰难。这些人曾经一个个惨死在我的眼前,他们的下场时时刻刻在提醒着我,活下去,然后,要对别人狠毒,我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一个诡异而凄惨的笑来。 “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手段……” 第088章 “林狐狸,看来这一段日子我们过得都不容易。”良久,阮希希轻轻一声叹息,柔软的双手捧住了林销的脸,一双揉了水的眸子盈盈地看着她,飒然一笑道,“我再也不会提此事,你放心。” 林销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她停顿了一下,指着院中的卧室道,“这里我已经命人打理好了,你可以住下。小时候你也住过此处,应当是熟悉的。我会派一个得力的丫头跟在你的身边,随时听候差遣,若有需要便与她说。” 阮希希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望,皱眉道,“你不住在这个院子里?” 林销勾起唇角揶揄,“你希望我与你住在一起?” 阮希希甩头利落转身,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留下一句话,“夜已深,林大人您请回吧。” 林销微微一笑,快步走上去,从后抱住了阮希希的腰,下巴靠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吟道,“你出入都要小心一些,最好派人告诉我一声,绝对不可让天子得知你的存在。” 阮希希的耳朵被林销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的通红,连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停顿了一瞬才回神答道,“我会小心的。” 林销这才放开了她,背着手站在院中目送她走入房中。天上朗月明晰,心爱的人就在身边,这样的好景让林销觉得有些不真切。 真希望往后的岁月也能一直如今日一般静好。 林销回到前院的时候,便见到一身黑衣的缪俊直挺挺地站在书房前等着自己。林销的太阳穴一跳,预感缪俊所报不会是一件好事。 果然,缪俊神色凝重地抱拳禀报道,“大人,卑职刚收到安阳府的消息,”他顿了一顿,一字字道,“河广山庄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了。山庄上下二百四十余条人命,除了顾磊不知所踪外,无一幸免。” 林销内心一震,瞬间心思百转,紧张追问,“顾晋呢?!” 顾晋对于阮希希而言如同父亲一般,若是连他都出了事,只怕希希会发疯发狂。 缪俊静静地道,“他被人肢解了。尸首好不容易才拼凑到一块,头颅是在马棚里发现的,若是迟了一步,怕是早已被老鼠啃光。” 林销面色低沉,凝重地如同一块黑铁,“速请张院判去安阳府缝合顾晋的尸首,务必让他看起来体面,若是张仲办不到,就让他提头来见我!” “是!”缪俊顾虑地朝着侧边的院子看了一眼。 林销瞥见他的神色,知道他在忧虑什么。缪俊与自己和阮希希在安阳府停留了多日,只怕是猜想到了一些。但无论如何,河广山庄的惨案必须由自己亲口告诉阮希希,隐瞒是没有用处的。 林销遥遥望着阮希希的院子,心思沉沉。 先让她睡好这一觉吧,这些日子,她的眼下都已经有些青淤了。 “大人,”老管家匆匆而来,神色极为紧张,白胡子一颤一颤,一见到林销就双腿一软跪下来道,“有客来访!” 这老管家是跟了林销多年之人,林销的身边之人如流水,每过一段时间便会轮换一次,唯独这老管家是个例外。他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如今却狼狈惊慌成了这副模样。 林销瞳孔微缩,望向大门的位置。 这么说,他来了。 缪俊见状,正迟疑着该是退下还是该与林销一同面见那人。却听林销在边上分外沉稳道,“缪俊,你可以离开了。” 缪俊一怔,旋即明白了林销有意让自己回避,于是便依言离开。 林销整理了一下衣袍,撇下那老管家独自一人大步流星地朝着前门而去,好像浑然不会惧怕那人一般。 老管家看着林销的背影,不免为林销所担忧。 虽然自家的主子向来能够得到天子的圣宠,但这回为天子寻觅佳人却是空手而归。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天子不顾安危深夜出宫来寻林销,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两样异乎寻常的事情加在一起,这偌大的林府,怕是要出大事了。 老管家多看了一眼那原本一直上锁的侧院,摇着头不住叹息。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为何会让林大人这般异乎寻常? 林销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辆华顶宝盖的马车,这马车足足用四匹骏马牵着,车轴比一般马车宽了几寸,乃是天子座驾。 随同的有一列十个、共计四列的黑甲禁军,个个面无表情,冰冷森寒的黑甲在夜色中闪着诡异的幽幽的光。 站在马车边上的并非是崔胜,而是另外一个叫做庞登的太监。林销看见他,眉头动了动,心里觉得疑惑:明明崔胜带了谢小娆回京畿献给天子,天子应该嘉赏他才对,为何现在伴驾的却是这一直不起眼的庞登? 莫非崔胜在途中出了什么变故?还是说谢小娆的身份提早暴露了? 林销上前跪在马车的边上,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大礼。心中却对行为古怪的天子警惕万分。也难怪林府的老管家如此慌乱,就连林销自己此刻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尤其是在阮希希就在林府的节骨眼上。 “林销,你好大的胆子!”马车里的天子声音沉沉地透了出来,带着一股凌厉的责问语气,令人不禁胆寒。 庞登显然整个身子都颤了一颤,他可没有崔胜那般的底气,他只是临时被擢升成了天子身边的首领太监,而这个位置的前任崔胜却已不知去向。 说起来,庞登在宫中的资历要比崔胜老,但崔胜是一直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从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伺候他了。而那时候的庞登已在宫中,只是偶尔随着他的师傅当时的首领太监伺候当时的天子的时候,才会看见太子领着崔胜入宫。 庞登圆圆的脸上尽失血色,苍白到不能再苍白,深怕在当上首领太监的第一日就被天子斩杀。 他偷偷朝着林销看了一眼,但见林销垂着头,瘦削单薄的身子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弱无力,令人怜惜。但庞登知道,这位看起来可怜的林大人却是个心肠歹毒手段狠绝之人,否则也不能与天子脾性相投,在朝中耀武扬威了这么久。 况且天子虽然语气重了些,但并未真正怪责林销什么,否则按照天子的脾气早就二话不说命人将林销处置了,何必深夜来到自己的臣子府前,甚至还让林府之人通报,自己却在门前等候? 可见传闻是真的,林销是天子的禁脔,而且是心头肉,天子待林销非同一般。 “陛下恕罪。”林销磕头在地道。 现在的情形还不明朗,但在天子未开口说明之前,自己不宜主动交代,否则怕是会自行暴露心中所想之事。 马车里的人冷哼一声,“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有罪?说说看,你犯了什么错?” 庞登在一边看着,虽然不关他的事,但还是替林销捏了一把汗。他跟着天子出来,却摸不准天子到底何意,眼下这林大人若是说错了话,便会给他自己头上多扣一个屎盆子,原本天子不知道的事情若是在此刻抖了出来,到最后说不定就会惹怒天子。 林销不疾不徐道,“微臣共有两样罪行,一样是回到京畿却没有立马朝见陛下向陛下回禀挑选秀女之结果;另外一样便是,微臣替陛下选中了秀女却未能及时向陛下献上其人。” 天子那边陷入了沉默。 庞登咽下了一口唾沫,他不知道天子到底会如何处置林销,接下来的每一时刻都觉得异常难熬。他深怕被林销所牵累,命丧今夜。 守护在天子车驾边上的黑甲禁军按着腰间的宝剑,仿佛正在等待天子下令斩杀林销的那一刻。 “哈哈哈——”马车里却突然传出了天子爽朗的笑声,听这笑声,天子的年纪也很轻。“林销,你说一说,你替朕选中的美女在何处,为何不能立马进献?难道不在你府上吗?” 林销不动声色道,“献给陛下的女子自然不能住在微臣的府中,陛下若要见到他们,怕是忍耐一晚,明日若是陛下准许,林销可带陛下去见她们。” 天子仿佛饶有兴致,“你倒是越来越会吊起朕的胃口了,不怕朕生气么?” “林销不敢。” 天子沉吟道,“日后回京畿,无论何时你都要先入宫来见朕,朕很没有耐心去等待……这一次你去的甚久,朕又听说你在途中遇到了皇妹……” 林销太阳穴突突一跳。看来天子对汜公主与自己的事情还是非常在意,于是便道,“陛下请放心,汜公主已然安然嫁去南惑,眼下应当已经与南惑王完婚。” “听说是你亲自送她去南惑使臣那儿的?” “微臣在太守府前与安阳府的其他官员一同目送公主。” “你未曾出城相送?” “启禀陛下,林销未曾出城相送公主殿下。” 天子终是笑道,“你送皇妹出嫁,也算功劳一件,朕有赏。” 黑甲禁军按在腰上佩剑的手重新垂放在两侧,庞登也听出了天子和缓下来的语气,觉得林销的危机已除。于是松了口气。 林销拱手道,“谢陛下。”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奖赏你。”天子顿了顿,略带笑意道,“你替朕找到了元氏并送入宫中,朕很欣慰。眼下你的身上有了两样功劳,你想让朕如何奖赏你?” 第089章 庞登听到此处心里困惑,明明是崔胜带了元姑娘回宫,却为何会突然变成了林销的功劳?他用余光觑了觑林销,但见林销脸上一派从容。 林销道,“启禀陛下,微臣想要从陛下的禁卫军中另行挑选几个合适的将士训练成为新的十二卫。” 天子道,“哦?那么缪俊呢,你还要不要?” “缪指挥史武功高强,微臣还想继续留用,只是其余的将士微臣看不上。” 天子回道,“好,朕答应你。”他停顿了一瞬,接着说,“你有了两样大功劳,小小的十二卫不足以奖赏你,依朕看,应该另外给你赏赐。南惑送来的聘礼当中,有一架用阴沉木做的弓,朕将它赏赐给你。” 林销从前擅长弓箭,后来汜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南惑以稀有的阴沉木弓作为聘礼迎娶汜公主,眼下这件聘礼却落在了林销的手里,这实在是十足的命运弄人。 林销心知天子对她与汜公主之间的牵扯依旧耿耿于怀,于是推辞道,“弓箭无用,微臣想要聘礼当中的另外一样东西。” “何物?” 林销想起阮希希舞剑的飒爽英姿,嘴角一抿道,“那柄软剑。” “哦?莫非爱卿去了安阳府参加了武林大会,便喜欢上了舞剑?”天子问道。显然天子对林销的一举一动都甚为清楚,却不知道他对阮希希了解几分? 林销心里捉摸不定天子的心思,她从未惧怕天子盯着自己的作为,但此番因为阮希希的缘故不得不防着天子派来的人。虽然从前的十二卫都死了,缪俊看起来忠厚老实,特别是对希希他也有心维护,不会出卖希希,但其他的人林销实在防不住。 林销的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若是天子执着于阮希希的身份,自己该如何回护她? “安阳府一行让微臣明白了,不管身边护卫武功如何高强,也不及微臣自己练习一些防身的武艺。若是微臣自己会一些武功,在紧要的时候或许还能救自己一命。” 天子低声笑了,“的确如此,朕看你也是需要加强体魄才是。” “是。”林销抱拳,见他始终未提及阮希希,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朕还听说,在安阳府的时候,你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女子。林销,那女子是何人?” 林销的心陡然一沉,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不过天子这一问在另一方面让林销稍稍沉着了一些,因为若天子明明知道阮希希的存在却一直密而不问的话,那情形只会更加恶劣。 “那女子美貌娇俏,微臣本打算献给陛下,但是却意外毁了容貌,故而将她留在了安阳府让其自生自灭。” 林销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马车窗帘,窗帘紧密,丝毫看不见里面的人的表情。这让林销的心紧紧揪着。 即使与天子相处了三年,有时还是会摸不定他的脾气。 “原来如此,爱卿辛苦了。”天子沉吟道,语气平稳,“看在你找到了元氏女的份子上,此事朕就不予追究了。” 林销眉梢一动,道,“陛下,找到元氏女的人并非微臣,而是崔常侍。” 庞登在边上听得心惊肉跳,听天子的意思显然是要将这功劳赏给林销,可这林销却不识好歹,直接驳了天子的意思,这不是在找死么?! 果然,虽然天子一直没有露面,却他的沉默就是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马车周围笼罩着一层阴森恐怖的氛围,叫人不敢靠近,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庞登最靠近天子的马车,也最能感受到这种肃杀的、窒息的气氛。他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死尸一般站在马车的边上,圆圆肥肥的脸上都是惊恐。 良久,马车的帘子“刷——”的一声被掀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明黄色团龙纹袍子的年轻男子,这男子虽然面貌英俊,却满脸的戾气,眼神中透露着凶光,鹰钩的鼻,薄而凉薄的唇,犀利而凶残的目光正盯着低着头的林销。 “林销,”他的声线极为低沉,像是从阴森的地底里透出来的一般,“元氏之女是你找到的,崔胜只是替你带回来而已,不是么?” 他分明在强调功劳乃是林销的,但林销还是不领情,若是领了这份功劳,那么当谢小娆身份拆穿之际,自己怕是要受到牵连。天子对林销的偏爱,此刻俨然将林销逼入了死胡同。 林销看见天子眼里孕着的怒意,心里也抖了一抖。看来自己是真的触及到了他的逆鳞,此刻他的表情才会变的如此恐怖。也罢,此刻若是再抵触他,怕自己下一刻便会丧命,能拖得一时就算一时。 天子此举,无意中竟将林销与谢小娆的命运牵扯到了一处,这叫林销哭笑不得。 “是微臣糊涂了,的确是如此,陛下圣明,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 天子嘴角一抽,冷笑道,“崔胜想要抢你的功劳,已被我打入天牢,他将事情都说了,朕要处死他。林卿,你说朕该用什么法子来处死他呢?烈火炙烤已经没有什么意思,绑在铜柱上煎也没有什么趣味,他们上次说的油炸处理起来太迅速……” 林销心念一动,上前道,“陛下,其实崔常侍并不是瞒着微臣带着元姑娘回京抢夺功劳的,他其实是与微臣商讨过后,觉得那些江湖人会阻碍我们带元姑娘回京,故而兵分两路,我为引子负责引开他们,而崔常侍带着元姑娘回京。多亏了崔常侍不顾安危,我们这才能安全带着元姑娘回来献给陛下。” 天子问道,“果真如此?” 林销极为笃定,“正是如此。” 天子沉沉的目光打量着林销的脸,慢慢地,眼中的那股戾气居然在慢慢消退。他下了马车,背着手走到林销的面前,看着她若有所指道,“林卿,朕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抬起头让朕看一看,你是否消瘦了一些。” 林销抬起头的时候,已换上了一张带着和煦的笑的脸。 天子目光中柔和了一些温愠之色,“的确是消瘦了一些,还晒黑了一些。”他的目光微动,慢慢地抬手伸向林销的脸。 但林销却微微避开,侧开脸道,“陛下,那元姑娘如今在哪里,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天子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怔了怔,然后收了回去。 “朕将她安置在宫中,”说着,天子背过身,“朕现在回宫宠幸她。” 林销在背后喊了一声,“陛下——” 天子的脸上似有喜色,但回过头的时候却依旧一副阴沉不定的神色,“怎么?” “河广山庄被灭门之事,是否是您作为?”林销艰难地问出口。若是天子,自己该如何与希希交代?顾磊在何处,为何唯有他失踪了?这一切的一切,让林销心乱如麻。 天子冷冷地笑,回过头重新背对着林销,“那些人胆敢窝藏逆犯,朕便派人诛杀了这群逆贼。” 林销的心重重一沉,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穿着明黄色皇袍的年轻男子,自己的权势地位全都依仗着他而来,但他却是灭了河广山庄满门、残忍地杀了顾晋之人…… 林销不敢想象阮希希听到这一切之后的反应,但有一点她可以明确,阮希希绝对不会再沉默下去! 庞登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如今见天子已与林销谈妥打算要离开,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暗道:也不知道能将你留多少日,最好这林大人能够将崔常侍救回来,自己也能多苟活一段时间。 他随驾离开的时候,多瞧了瞧林销一眼。能与天子讨价还价之人,普天之下怕只有这林销一人了。往后还是应当与这位林大人多多接触讨好才是,到要紧的时候,恐怕只有林销才能救下自己一命。 在天子马车离开之后,林销独自在林府前呆愣了许久,脑海中思绪万千,闪过掠过的都是那一张可爱美丽、眼里总是闪着动人的光的阮希希的脸。 林府的老管家远远见天子马车已然走了,这才走了出来站在自家主子的边上,见林销闷不坑声地沉默了良久,忍不住关心道,“大人,夜深凉了,您还是早点回府休息吧?” 林销却像是一尊雕塑一般,半晌没有动静。 就在老管家叹息的时候,却见林销突然转身朝着府内大步流星地走去,到了最后竟然变成了一路小跑。 老管家诧异,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却见林销一路狂奔,穿过了前堂门,越过了后院花园,又一掌推开了侧院地门。 府内走廊上的灯笼昏黄的光一道道从她清雅秀美的脸上掠过,在地上落下一道道穿梭而过的朦胧影子。 老管家停在了那侧院的外面,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能够跟进去。 阮希希惊觉有人正不声不响地站在自己的床头,正要一掌劈过去,却见到了那人如月色般清冷的脸,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自己从未见过的动情眼色。 “林狐狸,你——” 林销却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清晰地、一字字地说道,“阮希希,我要娶你。” 第090章 阮希希穿着薄薄的里衣,纤细的脖子luo露在外,乌发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格外柔媚温婉。夜风带来丝丝凉意,撩动着她额前的碎发。林销抱住她的时候,她觉得林销不太妥当。等林销亲口说出要娶她的时候,她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狐狸一定出了事。 “你不是想要我低调行事么,为何突然要说娶我?难道你不怕我被天子发现?”阮希希轻拍着林销的背问。 林销知道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但一旦阮希希知道河广山庄被灭门,她视为父亲的顾晋惨死,而且这罪魁祸首就是天子,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复仇。到时候自己的立场将变得艰难,处理不慎还会造成与阮希希的决裂。林销此时只是单纯的想要留阮希希在身边,即使知道她迟早会知道这个消息。 “天子那边我自有主意,”林销握住阮希希的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而谨慎地问道,“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阮希希的呼吸声很轻,她的胸口在起伏。若说之前因为林销奸臣的身份与其有了隔阂,而此刻已经清楚了林销即是林随相爷的女儿林遥,也是自己的少时玩伴,想必自己的父亲元逝见了林销也会欢喜,只是…… 父亲怕是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与林遥情投意合,也断断想不到林遥摇身一变成了大奸臣林销。 看来张楚楚姑娘眼睛虽然瞎,可是摸骨算命的本事却是真的。自己的命定之人并非顾磊,而是林遥,是林销。 林销见她半晌不答,以为她不肯,于是便有些着急了。紧紧攒住她的手不放开,身子往前倾斜追问,“莫非你不愿意吗?你是担心我的身份?还是说对以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阮希希忽然伸手点在林销的嘴唇上,在林销惊慌的视线中嫣然一笑道,“我愿意嫁给你。” 林销脸上的表情一僵,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又惊喜万分,雀跃道,“你真的愿意?!” “我真的愿意。”阮希希点点头,凑过头去在林销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亲过,然后侧着头含着笑道。 林销的心里不知是如何的雀跃,如何的开心!若不是深夜寂静、若不是外头还有天子派来看着林府的暗桩,她真想跑到院子里大声地向全天下宣告这件事情! 阮希希见她欣喜,自己的心里何尝不高兴?!暂且抛却那些缠绕在心头的一些麻烦事,她只想在此时此刻与林销纯纯粹粹地呆在一起相处。不再有隔阂,不再考虑过往与前程! 于是心念一定,牵着林销的手往门口走去。林销问也不问,只是含着笑跟着。 阮希希到了院中,伸手揽住林销的腰身,运上了内力带她飞上了那棵槐树的顶上。槐树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已长得挺高,繁密的枝叶是天然的屏障,也能够透过依稀的树叶间隙瞧见朦胧的月色。 二人并肩坐在枝干之上,仰望月空,平日里坚硬而加了防固的心,都变的柔软万分。 林销凝视着阮希希的侧脸,越发觉得佳人如梦,痴痴道,“你的轻功越发精进了,以前你自己一人能飞上这棵树我不奇怪,可是如今竟能够带着我飞上来,飞地这么高、这么平稳,简直让人惊讶。” 阮希希不屑一顾道,“父亲说过我是习武的奇才,这些日子我的武功也没有荒废过,轻功更是用来逃命用的本事,我怎么能随意地懈怠呢?” 林销若有所思道,“希希,你还记得那句江湖传言么?” 阮希希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点头道,“‘元氏掌贵,林氏牧野’,林狐狸,你总算向我提及此事了,说,藏在你们林家的牧野秘籍究竟在哪里?还不快拿出来让本女侠瞧一瞧?” 说着她便调皮地摊开手来,好像真的林销会拿出一本武功秘籍似地。 林销笑道,“我早知道瞒不过你,不错,那本武林秘籍的确是在我林家的手中,是我父亲和我逃亡的时候交代给我的。不过,那本秘籍孤本已经毁了。” 阮希希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怎么会……”不过她旋即明白了过来,“林狐狸,你的脑袋瓜那么好使,还说过自己过目不忘,我想,那本秘籍早已刻在了你的脑海里,是不是?” 所以林销才能够知道那么多武林秘密,才能够脱口而出那么多武林门派的武功招式! 阮希希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鉴于林销那样糟糕的名气,她心里怎么也无法将一个奸臣与牧野秘籍联系起来,因为即使林伯伯死了,也断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一样东西交给一个大奸臣。 林销伸出手在阮希希的掌心里点了一点,道,“那本秘籍的确就在我的脑海里,我要以牧野秘籍为聘,迎娶你。” 阮希希看着她灼灼的目光,不由得心头突突乱跳。即使已经如斯亲密,还是觉得娇羞怯懦。她紧张地抓着枝干,佯装淡定道,“其他的武功招式我不在乎,我只在乎是否有更卓越的轻功可以学。” “自然有的。”林销道,“其实这牧野秘籍除了各门各派的武功之外,还有他们的一些江湖秘事,所以我才能够清楚玉衡派与苍翠山的往事,以及其他门派之间的恩恩怨怨。” “但你似乎不太愿意涉及江湖之事?” “因为我不愿意让人知道我是林遥,”林销的目光定在了阮希希的脸上,“我们的父辈交好,所以你父亲元逝将关系武林命运的这本秘籍交给了我的父亲林随;相对的,我的父亲便将涉及朝政的天下宝藏图交给了你的父亲。所以希希,我想你身上的图腾,是否就是那幅宝藏图?” 阮希希瞪大眼睛想了一阵,无奈缴械投降道,“你果真是一只狐狸,半分好处也不让我得。你猜的也不错,那幅图就在我身上。图腾是父亲让母亲在我背上纹上的,母亲出身青楼,她知道这一门技艺,只要我的情绪不波动,这图腾便不会出现,若是我的情绪波动了,这幅图便会出现。” 林销狡猾一笑,忽而伸手按住阮希希的后脑勺,然后欺身往她粉嫩的唇上压去,两唇相触碾转,但听阮希希低低地嘤咛一声,然后二人分开。气氛顿时变得旖旎而暧昧。 林销看着阮希希的脖子,那儿果然渐渐地显出一点墨色的痕迹来。由此可联想在阮希希的衣衫遮盖之下,整个宝藏图都已经显现。 林销苦笑道,“你母亲的这个想法,若是被那些有异心的人知道,只怕会毁掉你的名节……” 阮希希脸上绯红一片,循着她的视线低头瞧了瞧自己,娇羞地拢了拢衣衫,瞪着林销娇斥道,“你还看?!” 林销笑道,“不看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说我们的父母辈还真是有意思,如今一本能牵动天下武林的秘籍在我手中,一幅能左右朝堂命运的藏宝图在你身上,我们俩相遇,岂非是掌握了整个天下与武林的运势?” 阮希希眸色一动,低声道,“但也同时集中了所有的隐患。” 林销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已经迂回地用所有方式来替我们遮盖和保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这些秘密都会泄露出去。”她侧首深情地凝视阮希希,“我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保护我们。” 阮希希靠在了林销的肩头,“林狐狸,我曾想过从你身上套出牧野秘籍后将你带回安阳府交给顾磊做立下威信的靶子。”感觉到林销肩头微微颤动,阮希希霸道地捏住林销的下巴抬头仰视她道,“但那念头只在我心里存了几日,后来我便将这种想法彻底压下了,尤其是在得知你就是林遥之后。” 林销笑了笑道,“其实一开始我对你也是不怀好意的,若非得知你就是元伯伯的女儿,我怕还是下不了决心。” 阮希希蹙眉问道,“既然你小时候也见过顾磊,为何会与他产生如此大的仇恨,甚至设计想要他的性命?” “顾磊小时候的确很乖巧,但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子,我觉得顾磊已经不是我们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胖子了,他的心思只怕比我还要深沉狡诈。就拿武林大会上他的表现来说,可以用卑鄙无耻来形容。我之所以想要他的性命,是因为他先想要我的性命。我和顾磊,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交情了。” 阮希希若有所思,的确,她也感觉到了顾磊的不同,已然在心底里对他失去了信任,但有顾伯伯在,她还不能直接与顾磊决裂,至少应该在察觉到林销的举动后想办法留下顾磊的性命。 “希希,你想念你的父母吗?”林销突然声音暗沉地道。 阮希希一怔,然后轻轻地道,“想,我很想他们……林狐狸,我们大婚的时候,我想请顾伯伯来观礼。这三年来,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心底里早已将他当成了我的父亲一般,我希望他能够来。” 林销的心里一沉,侧首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阮希希。希希,他已经不在了……可是嘴里还是应允道,“好,我派人送信去河广山庄请他。正好有些事情还需要安排,十日后是一个良成吉日,我们在那时成婚。” 第091章 翌日,林销高冠束发,身穿暗红色官袍,脚踩着精致的金边靴子,来到了许久不曾来过的启事殿侧殿。一踏入厕殿,便觉得里面的人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销欣赏着这群人脸上的惊恐,勾起唇角轻蔑肆意地笑,“诸位大人不必在意我,该聊什么便继续聊什么。”说罢便朝着一张空着的红木椅子上走去,撩起下摆便舒舒服服地靠坐着,活脱脱一尊大佛爷。 天子早朝时常迟到,众臣们便会在侧殿内等候,原本在林销来之前他们还在激烈地交谈着,如今见林销忽然出现,各个惊恐万分,深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大奸臣。 在这些朝见天子资格的臣子当中,有一个是刚刚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从五品翰林郎文泾,他今日是第一次上朝面见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大奸臣林销。 此刻文泾在心里暗暗诧异,他觉得林销的长相清秀俊雅,不太像是个奸佞的小人。他更觉得奇怪这些人会如此惧怕林销,在他看来,林销只不过是个文士,并不是什么猛虎豺狼,根本不用如此退避三舍。 但幸而文泾只让这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阵,并未付诸实践,否则他这多年的苦读与在地方上的苦熬全部都会白费。 其他人都不敢直视林销,文泾也是偷偷只瞄了一眼便急忙慌张地盯着自己的靴尖。林销的眼神实在太阴沉,太可怕。明明是含笑着看着你,但她眼中似乎藏着一把发着暗光的锐利刀刃一般,被他看上一眼,就犹如被刮了一刀。 文泾的拳头握紧,他心里有些不甘心。明明林销和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甚至他可能要比自己更加年轻,可为何自己还只是个从五品的翰林闲职,而对方已经是堂堂一品、掌握十府十二道大权的布政使?! 在场的大多数的官员的品级都要比林销低,即使与她平级的,也都是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了。他们佝偻着腰,在林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面前毕恭毕敬。 林销似乎早已习惯这些人的卑躬屈膝,坐在木椅上悠闲地呷了一口茶,然后在热茶腾腾的雾气后一抬星亮的眸子道,“宋大人,我进来的时候,你们似乎在聊新来的贵人?” 被点到名的宋逸乃是礼部员外郎,年约三十上下。闻言瘦削的身子倏然一颤,然后上前斟酌道,“林大人,似乎陛下极为喜欢这位新来的贵人……” 林销将茶盏放下,不经意问,“何以见得?” 宋逸听他声音忽而沉了下去,背上冒出了冷汗,战战兢兢道,“下官并非是在窥探圣意,而是林大人您有所不知,在您不在朝中的这些日子,陛下都是很早便来早朝了。今日陛下推迟,可能与昨夜入宫了的贵人有关。” 林销冷笑一声,“昨夜宫里入了贵人,你从何得知?宋大人口口声声说不曾想窥探圣意,但实际上却早已在观察陛下。宋大人,陛下的动向岂能是你我等能够揣摩的?你还不知罪?!”她的尾音逐渐加重,到了最后竟是严厉的斥责,叫人不寒而栗。 宋逸呼吸一窒,心中发慌,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额头冒着冷汗道,“林大人,下官冤枉!那贵人入宫之时动静极大,大家几乎都知道此事,绝非下官在私自盯着陛下的举动!” “哦?”林销扬眉,冰冷的目光在在场的众人脸上漫无目的地扫过,询问道,“各位大人,宋大人说的话可是真的么?” 宋逸抱有希冀地四处去瞧,但无论是方才还与他交谈着的句楼侯谈夜,还是三品骁骑将军刘斐忪,抑或是刚封了异姓王的孙劲都无一敢开口为自己说情。 宋逸见他们表情僵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开口为自己求情。也难怪,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林销是要故意拿自己开刀,谁还会凑上来白白丢了性命? 宋逸捏了捏拳头,暗自懊悔帮崔胜牵线搭桥,他是礼部的人,自然有权告诉天子纳了这位贵人是否合乎祖宗礼制,昨夜是否是个良辰吉日。看来自己帮助崔胜的事情已经暴lu,林销此番是想除自己而后快。 文泾也在沉默的人之列,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出林销今日要对付的是宋逸。但他同时也觉得心惊肉跳,深深地被林销这种慑人的气魄所压抑着、恐惧着。 为何明明看起来这般文静清雅的一个人,会有如此歹毒狠辣的心?!难道天子真的能够纵容他到这令人觉得荒唐的地步?! 众人都屏息凝神,恨不得有个洞能够钻进去躲避林销对宋逸的这场不动声色的报复。 但林销却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宋逸面前,宋逸跪在地上,能够看见林销绣了金边的靴子,也能看见林销暗红色官服的下摆。 宋逸内心一凛,觉得浑身都颤抖的更加厉害。 只听林销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她叹息道,“我看宋大人的脸色不是很好,不如今日我就替宋大人向天子告假,就不等早朝了吧?” 宋逸面如死灰,直挺挺地跪在林销的面前,唇上血色已失,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听说宋大人有个貌美如花的夫人,更有一个七八岁长得甚为水灵的女儿……此时此刻,夫人和小姐应当都在府上晒太阳吧?” 宋逸的嘴唇在颤抖,他忽然抬头大声呵道,“林销,你莫要欺人太甚!你难道连我的幼女都不肯放过吗?!” 众人见状纷纷暗道不好!宋逸这样暴呵林销,这奸臣怎会放过他! 林销沉默片刻,抿嘴笑得越发冷酷,“宋大人,听我一句劝,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宋逸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样子甚为恐怖,也颇为可怜。林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甩袖回坐到了红木椅子上。 宋逸此人在她不在的时候与崔胜狼狈为奸,更有狼子野心,他们企图在天子面前罢黜自己令自己失宠。如今崔胜已经下狱,但宋逸还在外头,自己虽曾开口在天子面前替崔胜求了情,但毕竟不能完全放心,首先要做的便是斩断崔胜的外援宋逸,如此才能够稍稍安心一些。 文泾看着宋逸被林销欺压,心中燃起熊熊的愤怒之火来。他只知道林销在拿宋逸的妻女来威胁他,却不知道是宋逸与崔胜联合起来谋算林销在先。 宋逸最终默默地从侧殿走了出去,留下一个颓丧的背影。 代替崔胜新任首领太监的庞登此时来玄旨,却见到侧殿内的众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颇为奇怪。但当他圆溜溜的眼睛瞧见了坐在最里面红木椅上的林销的时候,浑身一抖擞,他不敢与林销对视,急忙避开了她的视线,然后清了嗓子尖锐地道:“陛下有旨,今日不早朝!” 林销哼笑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走向庞登,与庞登错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在他的耳边问,“陛下在何处?” 庞登回,“在承宣殿,陛下口谕,请林大人独自过去见他。” 林销颔首,从庞登身边从容走过。庞登转身看着林销离去的背影,还是心有余悸。扭头看着这一室的高官权臣们,见他们脸上各个惊恐万分,庞登摇摇头,他心中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思。 上有疯狂的喜怒无常的天子,下有林销这般残暴狠戾的权臣,这些在朝堂之中的所谓的高官们,实际上都是一只只待宰杀的羔羊,苦不堪言。 文泾在一边隐忍着,他总算明白了何谓权臣,何谓奸臣。既然今日天子已经宣布不用早朝了,那么自己就可以早点离开这令人压抑不安的皇宫。却在准备走的时候,却未见一个同僚离开。 句楼侯谈夜是个惜才之人,见文泾冒冒失失地要走,便好意提醒道,“文翰林,你第一天来或许不知,此时你还不能走。” “为何?” 句楼侯苦笑道,“天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了,若你此刻真的走了,可能他稍后便会来,限定你在一刻钟之内回到朝堂,否则便会赐死。先前叶柱施叶翰林便是如此丧命的。若非他,你也没有这个机遇入宫。” 文泾大惊,“怎会如此?!”他此刻才知道自己是真正的深入虎穴,欲退而不得了! “不仅如此,天子之前早朝不是都会早一些到吗?他在等人。据说在出殿宇之前,天子会抽签取出一个数字,谁到的次序正好是这个数字的,天子便会搭箭射杀他。” 文泾面色如土,已被天子的暴戾吓的毫无血色。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穿着深色蟒袍的年轻公子,此人容貌俊伟,五官立体,鼻梁挺直,略带了些鹰钩。明目星眸,气概不俗。看起来颇为和善,嘴角也时常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笑。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此人也是气派不凡。叫人看了赏心悦目。 殿内的人见了这穿着蟒袍金贵的人,面露喜色,齐齐鞠躬行礼道,“微臣等见过玉王殿下!” 第092章 林销在天子的承宣殿前等待了良久,阳光从侧面打了过来,刺激的林销眼睛微微眯起。恢弘的殿宇让人觉得自己分外渺小。有几行宫女太监从长长的宫殿前的走廊走过。 林销等了一刻,才看见庞登圆圆的脑袋从面前的八扇深红色大门其中的一扇打开的缝隙中探了出来。 庞登谄媚地笑,“林大人,陛下旨意,请大人入内觐见。” 林销神色不动,点头抬步朝着殿内走去。一入门,便觉得室内光线昏暗,明明外面是大白天,里头却遮盖了重重的深色的帏帐,叫外面的光无法透进来。微弱的烛光照不亮恢宏高大的殿宇的每个角落,林销进去,只是一个单薄的、弱小的影子罢了。 她恭敬地立在殿宇正中,她不用去寻找天子在何处,天子必定就在正前方的宝座上。她不必去瞧天子在做什么,室内浓重的酒味已经表明天子在饮酒,而且已经饮了不少。一股还算清新的脂粉香气从前方隐隐地传递了过来,林销的嗅觉非常好,所以此处不但有天子,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女子——昨夜刚刚入宫的谢小娆。 林销心里冷笑,好一个谢小娆,不愧是青楼楚馆出来的花魁,这承宣殿向来是天子召见朝臣商议朝政的地方,即使以前他再荒唐,也从未携带过后宫的女子来到这般重要的地方。 谢小娆算是头一个。 林销撩起前摆,跪倒磕头,抱拳行礼道,“微臣林销,参见陛下。” 沉稳洪亮的声音传到了殿宇四周,几乎还带有微弱的回音。但迟迟却没有回应。 林销心中暗暗诧异,却依旧能耐心等待着。暗道天子即便发了魔怔也不该是这样的沉默的样子,而是彻底的开始歇斯底里,他不杀人,便无法止住这种魔怔。断然不会是现在这般死一样的沉寂。 等了片刻,林销听见了步摇清脆的声音渐渐地向自己靠近。林销背脊挺直,眼睛却不抬一下,只冷静沉默地等着戴着步摇的那人的靠近。 一双脚踝极为漂亮的赤足出现在林销的视线中,这双脚无疑是漂亮至极的,可见它的主人该是何等的美丽。不用抬头便能知道此女是何人了,除了谢小娆之外,林销无法再推断其他。 “林大人,抬起头来。”她的声音犹如银铃一般清脆响亮,更带了若有似无的抚媚与柔情,叫人心头发酥松软。 见林销还是不抬头,谢小娆接着笑着道,“陛下刚封了本宫淑妃,乃是四大妃子之一,本宫让林销大人抬一下头林大人也不给本宫这个面子吗?” 林销眉梢一动,依言抬头直视着她。只不过几日未见,却见谢小娆越发明艳动人。她先前虽然漂亮,但却带了一股市井的庸俗味道,如今入了宫,得了天子眷顾与封号,便由骨子里生出一种雍容华贵、高人一等的气质来。 林销心想,眼前的谢小娆与先前所见的谢小娆相比,已经有了一番天翻地覆的变化。可见她之前虽然得到文人骚客的追捧,但却由于下三滥的娼妓身份而未能自己认可自己。如今她脱胎换骨,借着元氏之女的身份成了天子的淑妃,等于是麻雀变了凤凰,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变由此激发,以至于现在看待她整个人的气场完全不同了。 这个女子,可谓百变。 谢小娆如愿见到林销眼中惊艳的模样,唇角勾起,露出一丝邪魅至极的笑来,更添了几分风韵,无不叫人心动,“林大人,多谢你一路护送本宫,本宫与陛下都非常感谢大人。” 林销稳稳道,“这是微臣的本分,娘娘不必感谢。” 谢小娆见她目光飘忽,漂亮的脸沉了半分,伸出手指挑起林销的下巴,让她继续与自己对视,问道,“林大人,难道本宫的这张脸不够美吗,为何您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呢?” 林销对她的接触感觉到厌恶,但还是抬着头看着她精致绝美到没有瑕疵的脸道,“娘娘时陛下的妃子,林销是陛下的臣子,按照规矩,林销不该与娘娘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所以,还请娘娘自重。” 谢小娆却嫣然一笑,可谓倾国倾城,不依着林销的警告退避,反而慢慢地湊近了里林销,让这紧张地气氛之中添了几分暧昧。她粉色柔嫩的唇轻轻擦过了林销的右脸颊,锐利的目光逼视着林销的脸色。但她只能收获到林销的漠然和冷峻。 谢小娆心里感觉到一丝失落。 林销不闪不避,任凭她靠近自己。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谢小娆那如白瓷一般的柔嫩肌肤,即使这般接近也没有任何的瑕疵。谢小娆的睫毛也很浓密,睫毛微微卷起,这与一般的庸脂俗粉并不相同。像谢小娆这般的女子绝对是一等一的美女,甚至可以被称为大晋的第二绝色,任何男子都可能会被她魅惑而不知天南地北,她可能曾经也以美色动容过不少人。 但可惜,林销本来心中便无一物,如今,心中也唯有阮希希一人而已。 谢小娆忍不住伸手朝着林销的领口内伸去,企图继续gou引,但却在即将探入她心口的一刹那被林销紧紧地捉住。林销的目光冷峻而凝重,带了一丝威胁、一点警惕。 谢小娆本以为林销会中了自己的美人计,她从前见过的男子无一不是对自己的引you把持不住,即便是顾磊这样的冰冷的男子,她也有把握在日后的时间内软化他。可是对于林销,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使此番她使用了全身的解数,即使有这般暧昧的氛围,这样靠近的距离,可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林销对她没有一点点的动心,林销的心仿佛如磐石一般,坚不可摧。 谢小娆摇头抽手,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背对着林销。 殿宇的暗处,传来几声寥落的掌声,“哈哈哈,朕就说林爱卿不近女色,不会被你动摇了心志的,爱妃却不信,这下可吃了苦头了吧?” 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极低,却极稳,带了一点轻狂的肆意。林销抬头,看见那穿着明黄色团龙服的年轻男子从宝座上朝着自己慢慢走来。他的皇冠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发髻凌乱,不像一个天子,倒像是一个戏子,一个疯子。 但他的眼神却是异常地尖锐和凌厉,犹如刀刃一般。 谢小娆整理好了衣裳,柔若无骨地朝着天子扑了过去,依偎在天子的身边,像是水蛇一般缠着天子,笑靥如花道,“陛下赢了这个赌约,臣妾愿赌服输。” 天子掐起谢小娆的下颚,哈哈一笑,然后旁若无人地与谢小娆开始接起吻来,他的吻霸道狂放,与谢小娆唇齿交缠,厚实的手掌抚过谢小娆的背,肆无忌惮地钻入她的领口,做着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 林销像是一根木头一般杵在原处,丝毫不为天子与谢小娆之间的狂肆举动而局促不安。 天子纠缠了一会儿忽地推开了谢小娆,如鹰似的眼睛盯着林销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谢小娆诧异天子的戛然而止,然后又惊讶地看着天子盯着林销的眼神。谢小娆的心里觉得奇怪,但又不敢让这种奇怪在脸上有丝毫的表现。她勉力压抑这种奇怪的感觉,也随着天子望向林销。 天子阴沉地道,“林爱卿,你可知道为何朕今日要在这里单独召见你。” 林销答,“请陛下明示。” 天子转身一步步朝着御座走去,然后拿起摆放在案台上的一封写在锦缎上的国书甩到林销的跟前,道,“你送汜公主去南惑和亲,可与那南惑郡主有所接触?”天子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那南惑郡主竟对你一见倾心,写信来要求召你作她的驸马?” 谢小娆暗自吃惊,她也曾见过那南惑郡主,那郡主似乎与林销有矛盾,为何会来信要求下嫁林销?此事颇为诡异! 林销脸上亦露出吃惊的神色来,急忙道,“陛下,微臣与那南惑郡主并无勾结,更无私相授受,请陛下明鉴,切勿中了她的挑拨离间之计!” 天子仔仔细细打量着林销的脸,问,“真的?” “绝无虚言。” 天子又沉默了一阵,脸上阴晴不定。 林销抬头一瞧谢小娆,主动开口道,“陛下,淑妃娘娘可为林销作证,林销在安阳府的时候,与那南惑郡主乃是争锋相对,她是想离间我们君臣。” 谢小娆一怔,目光与林销在半空中相触,看着林销淡漠的、有着十足把握的眼神,谢小娆在瞬间便明白了,自己与林销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坐上了同一艘船上,船翻了,谁也活不成。 庞登在殿门口耐心地等候着,里面的动静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又过了足足一刻钟,只见门开了,林销先走了出来,接着,谢小娆也走了出来。只是一个往东,一个向西,似乎二人陌路。 庞登急忙进去伺候天子,却不知道那先前出来的二人早已绕回到了后殿一处角落,私下相见。 “淑妃娘娘,我也不饶圈子了,”林销从容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请你在天子身边时不时吹个枕头风,让我去南惑见郡主。为此,我可以给予娘娘一样好处,”林销笑了笑,继续道,“我可以给娘娘一副残图,事关传闻中的倾国财宝。” 第093章 一辆马车穿过皇宫正门前的大街,缓缓朝着内城东头的林府方向行驶而去。街上没有官衔的普通百姓见着这辆马车纷纷躲避;有官衔的官员的马车夫,在远远见到这辆马车便主动退避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 替林销赶马的车夫是个尖脸的青年,他趾高气扬惯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替林销驾车,就意味着在京畿重地,除了天子的座驾之外他毋需在路上回避任何其他人等。 但是却在半途上突然窜出一个小小的影子来。尖脸车夫下意识勒紧了缰绳,马儿嘶叫一声高高扬起了前蹄,马匹巨大的影子与地上蹲着的小小人儿的影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完全全将后者笼罩住。 尖脸青年不愧是经验老到的车夫,他不是怕踹死了这个小女孩儿,而是怕惊吓到或者是伤到了自己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骏马,他深怕在后头的林销怪罪,于是便拼尽了全力勒住缰绳将这马往边上处落脚。 马儿被缠绕在脖子上的缰绳勒的生疼,惨烈嘶叫之后便歪了脖子往边上下脚。见马车稳了下来,尖脸车夫长吁了一口气,抬袖擦汗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背上居然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回头看着纹丝不动的车帘,稍稍松口气,心道或许林大人他并未打算怪罪下来。林大人此番出行之后,似乎性情变的好了许多,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对待下人也稍好了一些。这一回是这小姑娘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而且在暗处的十二卫原本应该阻拦,如今发生了这种意外,应该还怪责不到自己头上。 低头去看那小姑娘,只见她穿着一身青色绣了青莲的袄子,小小一只,分外合身。头上扎了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脸蛋粉嫩而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漆黑明亮的眸子,正倒映着自己与马的影子。 她的袖子、衣角都沾上了泥土,可是脸却还是粉嫩而可爱。 尖脸车夫看仔细了,不禁在心里叹息。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只可惜冲撞了林大人的马车,也不知道大人会如何处置她。 前头的侍卫前来林销车前请示,却听林销的声音从里面悠悠地传递了出来。 “谁惊扰了我的马,谁就需要以死谢罪。” 侍卫微微皱眉,扭头去看地上那孩子,似乎有些为难。任凭谁也无法对这么一个约莫五岁的可爱小女孩下手。 那小女孩却自己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乌黑的眼睛盯着比她个头高上不少的马车,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摇晃晃朝着那马车走去。 尖脸马车夫愣住了,侍卫也在吃惊。 这小女孩要干嘛?她难道自己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吗?她居然敢直接朝着这冷酷无情的权臣林销马车走来? 任凭谁都不会相信这样年幼的孩子会是一个刺客,于是在他们还愣神与放松警惕之际,那小女孩居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试图攀着林销的马车上去。 尖脸车夫歪着头看着这个小女孩,下巴简直要掉到了地上。 这么小的孩子想爬上马车做什么? 车夫四处去人群中找寻她的父母,这孩子应当是她父母带出来的,可为何没有人前来寻找?瞧她的衣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出身,怕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但这样出身的小姐身边哪不会跟着一两个奶妈小厮? 那奶娃娃尝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最后一次翻了个底朝天,仰面躺在地上扑腾着翻身再来。 她不知道的是,端坐在马车里的林销从飘起的车帘缝隙里面瞧见了她努力却摔倒的那一幕。林销冰凝一般的脸上现出了些许的笑意。她是在可笑怎会有这样一个自不量力的小娃娃,却又同时有这样的犟脾气。 等了许久,车夫与侍卫才听见了林销吩咐道,“不必管她,继续走。” 车夫与侍卫同时在心里为这娃娃松了一口气,车队正想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却听见后头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喊,“林销,站住!”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沉寂了一瞬,清晰地听见了她的话的人们都在刹那间忘记了呼吸。 他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地上的那个青衣瓷雕一般的五岁小女孩,都觉得自己方才听见的声音是一个幻觉。 但小女孩并不给他们承认那是幻觉的机会,见马车果然停住了,她迈开小腿摇摇摆摆地跑到了林销的马车的前头,扒拉住马车提起音量道,“林销,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大奸臣,还我爹爹!” 离他最近的尖脸车夫脸色煞时变了,他着急忙慌地想要使眼色让这小孩离开,但这孩子却是执拗不肯。车夫平时纵然骄横,但对着一个这样的小女孩终究是忍不下心来,低声回避着马车里的人哄骗道,“小姑娘,前头有个卖糖娃娃的,你快去瞧瞧,我给你钱你去买一些吧。” 他说着便塞给那小姑娘几个铜板,但那小孩却严肃地板着小脸将钱推了回去,歪着脑袋冲着车帘子里面的人道,“我爹爹就是礼部侍郎宋逸,他回府的时候就上吊自杀了,我娘亲也死了。他们说都是由于你他们才会自杀的,我要来报仇!” 尖脸车夫怔住,他想不到这小姑娘说起话来居然这般有条有理,甚至当着大家的面连“报仇”这样的词语都套用了出来,简直叫人惊愕不已! 在街上来往之人虽然不敢替这小姑娘说些什么,但见如此一个孩童都能够不畏权势,肯为自己的爹娘不顾一切地指责林销,都纷纷在心里钦佩她,也在心里暗暗谴责林销的恶行。 街道一边的茶楼临街厢房开了一扇窗,窗户里面有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一位站着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的动静,另外一位则侧对着窗户喝茶。 室内茶香满溢。 坐着的公子笑道,“圣玄,你出的点子可真是毒辣,教唆这样一个小娃娃当街指责林销,也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 金圣玄抿着嘴也露出一丝笑意,回道,“玉王殿下,林销不好对付,我们只能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来。我早就听说宋逸家的小女儿自小聪慧,机灵懂事,却不想到她真的能够为自己的爹娘做到如此地步,她的表现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是一个意外之喜。想必经过她一闹,林销必当会恼羞成怒,最终残忍地杀死这个女孩儿。在这种时候,我会让人在百姓中煽风点火,若民愤被激起,可能会让林销栽一个大跟头。” 玉王梁元康皱眉道,“牺牲一个小女孩,挑起百姓的怒火,这个小女孩死的也算有价值,只是可惜了宋逸这枚棋子……”接着一股戾气从他眼里冒了出来,只听他继续道,“林销毁掉了宋逸,本王就用宋逸的女儿讨一点公道。” 金圣玄却不吭声,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并无疏漏,进行到这地步已算成功了。只等林销杀了那女孩儿,一切就可以水到渠成。到时候这奸臣不死也能够扒了他一层皮。 却在此时,金圣玄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稍稍打开了一点窗扇想要瞧的更加清楚一些,却见那窈窕的影子从人群中一闪而过,迅速消失了。 金圣玄微微失神。 为何会在此处见到那姑娘的影子?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是自己太过思念她造成的幻觉? 玉王见他发怵,开口问道,“怎么了?” 金圣玄回神,轻轻掩上了窗扇,恢复到了之前半遮半掩的姿态。 “看错了一个人。” 尖脸车夫惴惴地等待着林销动静,按照林大人的脾气,这漂亮的小姑娘怕是非死不可了! “刷——”地一声,林销掀开了车帘,一身暗红色官袍,高高竖起的峨冠,风姿翩然,但眉宇间却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叫人见了不禁想要退避三分。 车夫此时早已抬不起头来,只觉得林大人的气势,怕是自己再远上一丈都要被压着颤着。 林销高高站在马车之上,背着手低头看着这个娃娃,幽暗深邃的眼里滚着浓重的杀气,“你说你爹娘都死了?你要为他们报仇?”她的嗓音冰冷无情,没有一丝丝的起伏。 小姑娘似乎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吓,但还是鼓着勇气道,“林销,你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一直会做缩头乌龟!”她伸出手指着林销的鼻子继续用她以为最最恶毒的语句骂着。 林销却冷哼一声,吩咐侍卫道,“将她提起来。” 侍卫便弯腰提起她的领子,将她拎到林销的面前。小姑娘四肢乱抓乱舞,明明看得见林销,却始终抓不到她,于是懊恼的很。 林销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景。” 林销嘲讽道,“宋景,你真是蠢。若我是你,便不会在这样弱小的时候冒然冲到我的仇人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复仇,因为那只会愚蠢地丢掉我的性命而且会被我的仇人嘲笑!我若是你,我会躲得远远的,然后耐心等待长大,我会拼尽全力培养自己的力量,寻到一切时机来找到我的仇人去复仇,而不是你这样莽撞!” 宋景有些愣怔。 为何林销要与自己讲这些?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仿佛就像是曾经真的发生过的一般。 “你杀了我的爹爹,我要报仇!”宋景只知道那个哥哥告诉他的一切,爹爹信赖那位哥哥,自己自然也要听他的。 侍卫在等待林销的处置,在他看来,若按以前林大人的脾气,这小姑娘的这条命算是没了。可如今大人却对她说了这许多,是不是说明这小姑娘还有机会活命? 但是林销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冷,眼中的嗜杀之意越来越明显。 侍卫心里有数,只等他一声令下。 林销原本是打算干脆杀了这小姑娘的,所谓的养虎为患,这小娃娃年纪尚小酒这样有勇有谋,若是长大了找自己复仇,怕真是一个大麻烦。但就在她要下令的时候,却瞥见了站在人群中的一个人。 “放了她。” 第094章 看着林销的马车从容地从密集的人群中离开,玉王轻轻抿住唇,手里捏着一盏茶道,“圣玄,本王怎觉得林销有些古怪?他这趟回来似乎脾性变了许多。你去查一查,到底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圣玄沉吟道,“我听说是因为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早已在一场火灾中毁了容,林销早已抛弃了她。况且我在安阳府同林销一道的时候,并未见他身边有什么漂亮女子……” 玉王眉头紧锁,“这就奇怪了,今日这小姑娘如此冲撞他,他怎会轻易放过?而且他一开始的确是动了杀念的,这中间必然有蹊跷。” 玉王放下茶盏撩袍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睨着下方。 街上有他安排的几个暗桩,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就等林销下令杀了那无辜的小女孩,然后这些人便会在百姓中造谣。百姓早已对林销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十有*能够激起民愤。到时候林销的马车就走不出人流了。 只可惜,这一切的安排如今都付诸一炬。 金圣玄道,“玉王殿下,来日方长。我们虽失了一个礼部,但还有其他人,今日林销逼迫宋逸自杀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中,相信他们内心都是倾向您的。” 玉王含笑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天子的威慑力还是不容小觑,他虽然疯狂,但手段狠辣,人人都畏惧,要劝解这些人彻底倒向自己这边颇有难度,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其中的一个人出卖。 “圣玄,这一趟去安阳府辛苦你了。本王觉得唯有你才能在林销身边潜伏,最好能够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以后办起事情来会方便许多。只可惜……”玉王惋惜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本王派人去救走你的亲眷的事情被林销发现了,连累你此次蛰伏失败……” 金圣玄恭敬道,“这不怪玉王殿下,相反的,我还要感谢殿下救出我的家人。林销这厮警惕性原本就高,要派人在他身边着实不易。看来我们需要想其他法子来探听消息。” 玉王颔首,拍了拍金圣玄的肩膀叹息道,“此事有劳你与其他幕僚商议。从安阳府来的那个人你可安置好了?” “殿下放心,他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养伤,现在还在昏迷,若是醒了我会派人通知殿下的。” “好好看着。” “是。” 林销的马车一直行驶到了自家府前,下马车的时候,却听见远远传来的气喘吁吁的声音。林府的老管家出来一看,觉得奇怪,为何会有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姑娘追在自家大人的马车后头? 尖脸的车夫也觉得头大如斗,这小姑娘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要自寻死路? 林销踏在车夫的背上下了马车,看也不看那小姑娘一眼,径直朝着自己的府第内走去。 宋景小姑娘一路追来,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看见林销入府她也想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守卫拦在外头。她心里清楚自己是拼不过这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的,于是便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林府前的石狮子边上,抱膝靠坐在那里等着。 林销揭掉披风,走到了内院却忽然顿住了脚步,背手在后道,“出来吧,你倒是越来越会在我府上飘了。” 只听见衣袍被风鼓动的声音,落下一个天青色的影子。 “林大人穿上一身官袍,倒是有木有样。”阮希希甜甜地笑道。绕着林销走了一圈四下打量。 林销看着她,蹙眉道,“柿子,你昨夜是做贼去了么,为何脸色这般苍白?”隐隐的眼下淤青,说明她昨晚睡的并不够。原本是要询问她为何大白天在人流密集的街上瞎逛的,但一回来打了照面,对她的疼惜超过了想要责怪她的心思。 阮希希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凑到林销的跟前道,“若我不出现,你是不是就要欺负那个小姑娘了?” 林销伸手一捏她鼻尖,笑了笑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会和一个小孩子置气的。”而且到了后头,林销也觉得有些古怪。这小孩虽然聪慧,但再聪慧的孩子也不该说出那样一通话。什么叫报仇,在大街上她屡次惹怒自己,想要让那些看不过去的百姓一起对付自己?一个小孩怎会有这样的深沉心计,她的背后必定有主谋! 但即便如此,若是阮希希没有出现,林销会下令杀了那小姑娘,她不会留下一个潜在的威胁。或许还能够让那躲在幕后的人露出马脚。 阮希希一边揭掉黏在唇上的胡子,一边不经意地问,“顾叔叔那里可有回信?他们来不来京畿?” 林销用指腹替她擦去黏痕,闻言微笑道,“我派去的人还没回来,放心吧,若是他们要来,时间充裕。” 阮希希的眸色微微有了变化,抬头看着林销的时候却已含了笑意,一如往常的清澈美丽,“他们若是收到消息,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只怕到时候他们心中所想的是如何除去我这个奸佞。”林销苦涩道,“你这个新娘子会站在谁的那一边?” 阮希希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伸手捧住了林销的脸将她定住,然后探首亲吻了她的嘴唇。“若他们与你为敌,我定然是站在你的这边维护你;若是你与他们为敌,我可能会选择守护他们。” 林销的眉梢一皱,阮希希似乎话中有话,一时之间让人捉摸不透。安阳府河广山庄早已被灭门,阮希希最为尊敬的顾晋也不可能再出现,顾磊一去无踪影。自己此番的确是派人过去了,但并非是去送请帖,而是想要去查明真相。 天子虽亲口承认了灭了河广山庄,可是林销隐隐觉得其中还有一个阴谋。至少他想去碰碰运气,找到阮希希存放在顾晋那儿的那封自己父亲的求救信函。 阮希希道,“我去门口看看那个被你欺负了的小姑娘,她怪可怜的。” 林销眉头一挑,回首道,“她可是一心一意想要我的性命,你难道不怕引狼入室?” 阮希希足下一顿,背对着林销微低着头道,“是他父亲有意害你在先,我捞她回来强迫她留在你的身边,让她看看你真实善良的一面,或许就能化解恩怨了。” 林销哭笑不得,她的作风不是去感化一个人,而是利落地去解决麻烦。阮希希这样做是为难她了。不过既然是阮希希提出的意思,自己断没有违背她意愿的道理,如今最好一切都顺从她。于是没有继续反对,算是默许了。 “我们约法三章,那孩子入了林府,你必须一直照看她。我并非是什么善良真诚之辈,说不定哪天不高兴了,就命令十二卫将她丢到外头喂狼去。”林销威胁道。 阮希希嫣然笑道,“那你就连我一起丢了吧。” “你!”林销无奈,摇了摇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但是希希,这孩子后头可能还有人,你切勿带着她出门,我怕有心人会在你们身上下功夫。” 阮希希答应的干脆,“你放心。” 林销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她,直到感觉到她身上的清香以及柔软的温度,这才觉得有些踏实。她走的每一步都是胆战心惊,如今最怕的不是朝野之中自己的四面楚歌,而是阮希希不在自己的身边。 心中有记挂,自己便成了一个有软肋的人,不再无坚不摧。但这个软肋是幸福的软肋,自己甘之若饴,只希望她不要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更希望她在将来不会怨恨自己,那比死了还要难受。 “林狐狸,你怎么了?”阮希希低声问。 林销道,“没什么,只是想抱着你。你若有空闲,便安排绣娘来为你量尺寸,我们的婚事办的太匆忙,我可能没有办法为你做最好的嫁衣,但也不能太马虎。她们都是苏州一等一的绣娘,八个人同时为你缝制嫁衣,应当是绝无仅有的。” 阮希希眼中有了泪光,却又纠结无比,她有心事藏着想要与林销明说,却又担心说出来的后果。“林狐狸,没想到我真有一天会穿上嫁妆与你成婚。” 她紧紧地抱住了林销,原本该雀跃的心,此时此刻却是杂乱无比。 林狐狸,为何会发生这一切呢?我们之间,怎会有这样的隔阂? 第095章 若说整个京畿是个囚牢的话,那么天牢就是这个囚牢之中最阴暗潮湿的地方。鼠疫在天牢里肆行,有好几个没有人问津的囚犯被生生咬掉了身上的肌肉皮肤,正在孤独的角落里等待死亡。 崔胜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何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他本以为带着天子之令就能从林销手中夺得功劳,却未曾想一回来便被天子下令仗责并关入天牢。 和他一起关押的另外两个囚犯,一个是谏议大夫,被割了舌头挖了双眼废了四肢,正在崔胜的不远处发烂的枯草上被老鼠咬着脸皮上的肉,却丝毫没有力气去扯掉。另外一个境况也不见的好一些,下身已经被拦腰砍掉,半死不活地靠在墙边,痴痴地看着谏议大夫被老鼠一点点吃掉。 崔胜目睹这恶心的画面,顿时作呕。他来的日子不长,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四肢健全,神志也算清楚。但这鬼地方若是继续让他呆下去恐怕早晚也会失心疯。 他靠在另外一边的冰冷的墙壁上,仔细回想发生的一切。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子之心真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揣测的,但有一人却深藏在天子的心里,那就是林销。天子不允许任何人惹林销,而自己在林销的头上动了脑筋,所以会落此下场。 他颓然地想着以前风光的日子,十足的懊悔趟这一趟浑水。虽然他贪恋权势,但早知有性命之虞的事情,他也是不会轻易去冒险的。 天牢的狱卒似乎也比外头的更娇气一些,若上头不来提牢犯,他们是绝对不会往这最幽深最阴暗的角落里多走一步。 崔胜看着气窗窄小的缝隙中透过的一缕阳光,意识变的有些恍惚。 忽而隐隐约约听见了小靴踩地的声音,溅起的水花声让崔胜的心稍稍一提。来人绝对不是寻常的狱卒,这些狱卒穿的都是粗制滥造的布靴,落脚又急又莽撞,水花四溅。不像是这一位,步伐有条不紊,沉稳而贵重,穿的显然是防水的鹿皮小靴,而且是最上等的鹿皮。 那脚步声渐渐地在接近,崔胜心中好奇非常,极其渴望地膝行到了栏杆之前,双手抓着栏杆往外望。 但见一个锦缎玉袍的公子款款走了过来,她穿着湖蓝色的绸缎袍子,发髻用玉冠束起,风姿翩然。眼睛亮如天上星辰,鼻梁挺直,皮肤白皙。 “崔常侍,这天牢的滋味可好受?”林销笑吟吟地站在栏杆之前问。她背着手微眯着眼睛,盛气凌然。 崔胜见果然是她来了,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为何,但心里明白情形已经不能够再糟,左右都是个死,何不试试求求林销救自己出去? 于是崔胜急忙磕头道,“林大人,以前都是我下贱,做了对不起林大人的事情。不过幸好陛下明鉴,罚了我到天牢里。如今我已吸取教训,还希望林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感激不尽!” 崔胜拼命地磕头,林销能够清晰地听见他闷闷的磕头声。崔胜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已经淤血一片,模样甚为可怜。 林销知道像崔胜这样的人是断不会真的能够真心臣服自己,但眼下留一个崔胜在后宫当自己的眼睛总比做一个睁眼瞎要好。权衡之下,那日在天子面前已经顺水推舟地拉了崔胜一把,如今就看他的感激能够存在多久。 在林销的计划里,后宫的谢小娆需要有人盯着,而崔胜就是这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节。 “崔常侍,以前你在后宫,我在前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逍遥自在;可是你人心不足,想要以一个常侍的身份干预朝政,你可知道你如今犯的过错,正是天子所忌惮的?”林销缓缓地有条不紊地道,“天子潜意识里,是将前朝与后宫分离开来的,而你却不知所谓,多次干预政事导致如今的下场,这些东西,你可曾醒悟过?” 崔胜思忖了半晌,暗道:难道并非是因为天子偏爱林销而将我入罪下狱?难道真如林销所言是天子不想让我干涉朝政而为之? 崔胜缓缓抬头盯着林销的侧脸,心中恍惚觉得,面前的这个奸臣之所以能够掌握朝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并不是全部依仗天子的偏爱器重,而是他懂得分寸,他的眼界的确更为开阔。这样的人,是与自己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只要林大人愿意救我出天牢,往后崔胜必当效忠林大人。”崔胜同时也听出了林销的话外之音。若是林销对自己一无所求,应当放任自己在天牢中死亡、腐烂。但是他却纡尊降贵地来了,说明自己对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自己的最大价值在于后宫,这是林销今日来这一趟所提醒自己的。既然天子想要后宫与前朝泾渭分明,那应该林销也不例外,所以林销需要在后宫安插一个人,这个人如今看来就是自己。 林销微微眯起眼睛,狡猾的像是一只狐狸。 气氛沉闷了良久,在崔胜等的脖子发僵的时候,却听见林销在那幽幽地道,“希望崔常侍出去之后不会忘记今日的承诺,否则我还是有办法将你送回来。”她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狱卒过来替崔胜解开镣铐,送他到天牢前头的时候,崔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林销临走时候的那一个眼神,那一把低低的嗓音,十足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叫人胆颤心惊。 阮希希“诱骗”了宋景小姑娘前去大街上,宋景先是打死不从林销的府前离开,却被阮希希这个女扮男装的“大哥哥”给打横抱走。这倒也罢,阮希希带着宋景拐过了几条胡同之后,居然提起气飞上了屋檐。 屋檐里面的一个小男孩正在骑竹马玩的不亦悦乎,抬头猛然看见立在自家屋顶之上的阮希希公子以及被她随手提着的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宋景,不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阮希希其实不知道这小男孩究竟在哭什么,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决定脚底抹油先逃为妙。 她早就看出来了在林府前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暗桩在盯着自己的动静,虽然带着一个小女孩会稍微耽误一点她施展轻功绝技,但甩掉几个小尾巴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景被她抱着一路飞,风呼呼地吹起她脑门前的头发,她起初忽然到了这么高的地方很是慌张,但后来就看清楚了实际上掳走自己的这个人武功非常好,而且对自己没有恶意,故而到了后来索性就去欣赏沿途的风景。 阮希希“飞”了一阵,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两进宅院的主屋屋顶,好奇地扭头看着宋景小姑娘道,“你怎么不怕呢?” 宋景小姑娘道,“我为什么要怕?怕你杀了我?一路上你随时都可以杀,没有要特意带到这偏僻的角落里再杀的原因。” “那刚刚飞的这么高,你也不怕?”阮希希戳着她肥嘟嘟的小脸问道。 宋景皱了皱眉,猝不及防地对上阮希希明亮而充满着光辉的眼珠子,霎时就红了小脸别开眼睛道,“你有把握飞的这么高,我就有把握我们不会掉下来。” “倘若我将你丢下去呢?”阮希希眨了眨眼睛,孜孜不倦地在威胁一个小朋友。 宋景想了想道,“奸臣家里不会平白无故养一个这么漂亮的大姐姐,你是什么人?” 阮希希差点被惊掉了下巴,为何一个小娃娃能够着么轻而易举地猜出自己是个女子?究竟是哪里露了馅儿? 宋景却老成地道,“刚才我还是不太肯定的,但看姐姐你这样惊讶,我就确定你是个姐姐而不是哥哥了。” 阮希希咬咬牙道,“你简直是一只小狐狸!” 宋景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是不会屈服的,林销害死了我的父母,你休想让我饶过他!” 阮希希张大了嘴巴,她从未见过一个如此狂妄的小姑娘!人人都惧怕林销,连提起她的名字都甚为胆怯,可这个小姑娘却声声称着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这般执着! 阮希希伸手按住了宋景的脑袋,无奈道,“你给我在屋顶上呆着,千万别乱动,摔下来我可不管。” 然后起身她轻轻地飞到了下方的院子里。 宋景刚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下看,却听见下面的阮希希猛然回首扭头抬手指着她警告,“你摔下来我可真不管!” 宋景便畏畏缩缩地缩了回去抱膝坐着。 不久,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那人浑身上下都被遮着,看不清面貌。但在她感觉到屋顶上有人的时候抬头往上一瞧的时候,宋景看见了罩在她脸上的冰冷的面具。 第096章 宋景被阮希希丢在高高的屋顶之上,抱着膝盖小心翼翼地坐着,这种高度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无疑是过高的。她看着阮希希与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在一起交谈。阮希希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神秘人的眼睛却往宋景的身上瞥了一眼,单这一眼,就让宋景浑身一激灵。 这人的眼神不像阮希希的时常带着一种温柔的感觉,她的眼神是冰冷的、警惕的。但是等她看向阮希希的时候却又在瞬间变得不同了,那是一种信任。 宋景虽然不懂,但也能分辨什么叫做警惕,什么叫做信赖。 她们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宋景看见阮希希转了回来,而那神秘人也旋即离开了,无影无踪。 阮希希飞身上了屋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宋景的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抱着膝盖坐着,将下巴搁置在膝上,沉默地看着远处,明明人还在身边,意识却像是飘到了老远。 宋景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却故意沉默着不说话。她不想和奸臣林销身边的人多做交流,而且她明显感觉得到,即使身边的这个姐姐什么也未曾对自己做过,却莫名觉得她是个好人,和她在一起便觉得舒心自在。 这个姐姐有点可怕,倒不是因为她高深莫测的武功,而是她能够在潜移默化之中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小孩子原本是最执拗最无理取闹的,尤其是宋景这样自小机敏早熟的孩子,一旦认定了仇人,便会不顾一切地寻求复仇的方式,绝对不会因为敌人的友好而改变态度,可这姐姐…… 宋景看着阮希希的侧脸,越看越是呆住。 “你有没有被人刻意欺瞒过?”阮希希忽而轻声地问,不管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的诧异,如何的没有头绪,声音落寞而悲伤,“而且那个人对你而言,很重要很重要……她欺骗你或许是为了你好,或许根本是为了她自己。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阮希希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黯淡、弥漫。渐渐地,她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雾气,看起来就像要哭了。 宋景微微难过了一下,她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些场景该怎样应付。而且身边的这个姐姐是敌非友,她不该因为她哭了就觉得心软。于是她执拗地歪过头,用逃避的方式来抵制心里的柔软。 阮希希握着拳头轻敲了一下宋景的脑袋,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带你回去了。”否则那只狐狸又该着急。 临街的茶楼里,金圣玄盛怒,面前跪了几个人,都是低着头不敢面对他。他们办事不力,跟丢了从林府出来的一个人。他们低估了那人的能力,只觉得是个轻功高手,不可小觑。 金圣玄砸了几个杯子、茶壶之后,渐渐平息下来。他沉吟道,“你们既然没有能力去跟住一个人,王府也没有继续养着你们的必要。全都去领了银子自行离去吧。” 那些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领头道,“多谢玉王殿下不追究,卑职等今日就会离开京畿,永不入京!” 金圣玄点头,让他们离去之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方才他所说的不过是场面话,这些人从玉王府领走了报酬之后,便会永远地从世上消失。看来林销这奸贼的府上藏了一个武功高手,且他非常机灵聪慧,在自己没有其他可用的人的情况下,或许就该自己亲自出马。 金圣玄不但在武艺上能够位列江湖的议事堂八大堂主之一,而且是个乔装打扮的高手。不过转瞬之间,他就从一个高坐在酒楼之上的华贵公子,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垂垂老人。 他弄了一个竹筐子,坐在林府附近的巷口,瑟缩着向来往的人卖萝卜。 不多久,他便从地上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诡异的影子,金圣玄摆弄了一下秤砣,从秤砣光滑的反光面上瞧见了在林府边上屋顶上的两个人影。 阮希希正费劲地拎着小屁孩东躲西藏地一路到了林府,她正在奇怪为何忽然间守在林府外面的哨子都不见了。她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确定绝对安全才敢进府。 金圣玄一开始只觉得上面的那个人的身形有些熟悉,心中闪过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他想要知道对方是不是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位姑娘。但理智告诉他,对方是个谨慎而小心的人,若是这样去做恐怕会让这场潜伏变得毫无意义。 他心中苦苦挣扎了几次,终久还是忍不住直接抬头去看了。 是她! 金圣玄的心里万分的雀跃,带着久违的欣喜的感觉。自从做了玉王的谋士之后,他便将个人的情感抛却,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却未曾想会因为见到这女子而高兴。 明知道这很危险,金圣玄却忍不住陷入进去。 阮希希敏锐地感觉到了下方有人在看着自己,低头望去,与那苍老的面容四目相对,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阮希希知道林府前的暗哨没有全部退去。 这个人的伪装非常完美,手段熟念且心思深沉,原本毫无破障,却不知道为何让那一双足以暴露他真实年龄的眼睛让自己瞧见。若是自己要伪装这样一个老者,最想掩藏的就是眼睛了。 阮希希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又拉紧了宋景的小手。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京畿之中遇到的永远都是敌人,不会是同伴。最可怕的结果,就是这人乃是天子所派,那么这样一来,他就会回去和天子禀报,林销的府里进了一个陌生人。 阮希希一想到此处,又将宋景抛下,让她在屋顶之上等着。宋景看着阮希希飞身下去,整个脸色便塌了,她趴在屋顶边缘看着下方,觉得这次比上回的屋顶还要高,还要头晕目眩,这位姐姐的囚禁手法可真是高超…… 金圣玄知道阮希希会来找他,便在原处等着。却见阮希希果然翩然而来,一双小鞋露在眼底,金圣玄抬起头乐呵呵地问,“公子要买萝卜吗,这可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很新鲜。” 阮希希压低声音道,“老伯,你这框萝卜出自何处?” 金圣玄道,“是安阳府来的。” 阮希希一怔,她方才才见过自安阳府而来的祝柔儿,得知了一些事情,面前这位分明是有备而来,他说他也是从安阳府来的,难道和河广山庄有关? 阮希希不动声色,拿起一根萝卜掂量着道,“安阳府离这里可是千山万水,您怎么从那儿运萝卜过来了?” 金圣玄捶了捶老腰,站起来佝偻着道,“我乃是议事堂八大堂主之一,金圣玄,我在安阳府与姑娘见过,姑娘可还认得我?”他曾见过这女子的轻功,轻功这样好的人,总该与江湖有些联系,而议事堂堂主的名号在此时最为管用。 阮希希微微变色,“有何凭证?” 金圣玄似笑非笑道,“姑娘该不会像在这里与我动手吧?” 阮希希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錠银子给了他,吩咐道,“今夜子时,你将这篮子萝卜送到后面巷口里来。” “好。” 林销见过崔胜之后,刚一踏出天牢大门,便见到京畿通往皇城的主干道上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林销的脚步顿住,手背在了后头。等着她的马车夫循着她的视线往那穿着深色底袍、背上插着一个“令”字旗的传令人身上望去,心里便知道林大人与这传令人必有牵扯。 大晋各处都有传令官,负责传递信息。而京畿之中有安置专门向天子传递紧急消息的信使,便是此时此刻经过林销面前的这个人。 马背上的人精壮结实,在林销面前掠过的时候,没有瞧林销一眼。在他离开之后,林销才踩在了人背上上了马车。 车夫安静地驾驶着马车,稳当地行驶在路上。他看了看天上的云,心里感慨:看这天,马上就要变了。而自家的林大人,肯定在暗地里筹谋着什么。 皇宫,承宣殿。 崔胜从天牢中出来换洗完毕,重新穿上了内侍的衣裳,整理好了头冠,腰挂着天子重新送还的金牌一路昂首挺胸地入宫。他必须要让沿途的人看看,他崔胜如今已经东山再起。 入了大殿,崔胜谦恭地低着头前进,到了特定的位置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天子御座之前,膜拜道,“陛下万岁,奴才向陛下请罪了!” 他磕头在地,等了许久却不见天子让他起身。崔胜心里七上八下,这位天子的脾气他也是摸不准,虽然自己已经在他的身边跟了十来年,但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随意去揣测天子的心意,这一次下天牢便是一个教训。 “陛下,您看崔常侍已经跪了很久了,不妨让他起来吧。”一个银铃般悦耳清透的声音传入了崔胜的耳中,崔胜浑身一颤,立即明白了入殿的时候所闻见的脂粉香味来自何处。 它来自于如今天子最宠爱的女人——淑妃元氏。 第097章 崔胜虽然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但乍一听谢小娆的声音,也是觉得浑身酥软,心头一阵麻麻的感觉涌过,叫人舒坦惬意。 这元氏一路上随着自己入京的时候,不怎么开口说话,终日只是沉默着。自己心底里也对她是否能够取得天子的喜爱而感到担忧。但如今看来,这元氏不但天生的一副漂亮脸蛋,而且性格极为温柔体贴,浑身带了一股说不出的魅惑味道,倒是对了天子的胃口。 天子原本该只是觊觎那个传说,如今怕是有三分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否则也不会日夜不离,连这样重要的地方和重要的事情都不避讳她。 天子的声音有些轻浮,从前方传来,“你来的正好,朕早上接到一封急报,来自于南惑,那南惑郡主丁荍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朕让林销去南惑当她的郡主,以你所见,这郡主是真心实意吗?” 崔胜心中思考了片刻,知道此事并不好答,但依照天子的性格,必定不想放林销去南惑,于是道,“丁荍郡主此举未必是真心,依照奴才在安阳府所见,丁荍郡主与林大人势同水火,恐怕郡主是想招林大人去南惑从而对付林大人。” 天子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崔胜心中七上八下,他吞下了一口口水,脖子上的伤还隐隐作痛。这天堂与地狱的差距让他痛苦不堪,他再也不想回到那阴暗潮湿、充满了死亡气氛的天牢了。 人命如蝼蚁,这在天子面前是不变的真言。 却听谢小娆殷殷道,“臣妾那时候也在安阳,觉得林大人和南惑郡主男才女貌,倒也匹配,或许是郡主喜欢林大人,才会处处和他作对,引起林大人的注意呢。” 天子微眯了眯眼睛,大手按在了谢小娆的大tui上揉搓,眼中是yin邪的深沉的笑意,“这么说,你赞成林爱卿去南惑做郡马了?” 谢小娆心里有些发颤,她隐约觉得自己惹怒了天子,但若是她与崔胜两个人一同不赞成林销去南惑,反倒会引起天子的猜疑,既然崔胜唱了黑脸,自己必须□□脸。 天子按在她腿上的手忽然抓紧,然后拧住扭转。谢小娆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却不敢叫出来。她纤细的眉毛皱成了一团,脸色也变得煞白。 崔胜看在了眼里,这种事情他见怪不怪了,天子以往有更歹毒更泯灭人性的法子来惩罚后宫的嫔妃,如今眼前这种算是仁慈了。 谢小娆尽量沉住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悦耳,“陛下,汜公主殿下已经和亲南惑,若是林大人去了,也有个照应……”她话未说完,却猛然感觉到腿上一阵挖心的刺痛,再抬头去看天子的时候,却见他眼中充满了戾气,藏着一股狠戾的杀气。 天子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手上拿着一块血淋淋的肉。这是刚从谢小娆腿上割下来的。 天子呵呵一笑,将那块肉丢到了崔胜面前。崔胜看见那块血红血红的美人肉,差点呕吐了出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天子见崔胜的表情,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道,“朕听说有美人蛇,吃了它的肉便能延年益寿。在朕看来,爱妃就是一条美人蛇,不过朕不想吃你的肉。”天子搂过面色煞白的谢小娆,贴在她耳边道。 谢小娆看着自己原本完美无瑕的大腿上居然多了个骷髅,已经在半晕眩的状态。但还是咬着下唇勉力支撑着意识。 “陛下,臣妾知道错了……” 天子兴致勃勃道,“你错在何处?” 谢小娆道,“既然汜公主已经前去和亲了,就没有必要再派林大人去,否则便会让南惑以为我们大晋怕了他们。所以,陛下切勿派林大人去南惑。” 崔胜急忙道,“奴才也是此意,林大人乃是国家肱骨之臣,倘若一去,是大晋的损失!” 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问道,“那你们以为该如何回绝?” 崔胜想道,“此事不可以直接拒绝,需要迂回……” 谢小娆道,“的确如此,否则汜公主的和亲怕是没有意义。” 天子浓眉皱着,“朕是要你们出主意……” 崔胜脑海中精光一闪,急忙道,“何不与南惑郡主说,林大人早已娶了夫人,想必那南惑郡主傲气,自然不会继续强求。” “可是林大人并没有真的娶了夫人,若是南惑的探子知道,岂非说我大晋欺骗人?”谢小娆为难道。 “这好办,”崔胜余光瞅着天子的脸色,看他似乎在思索,便继续说下去道,“我们给林大人找一位夫人,即日立刻娶了,也不算欺瞒。” 谢小娆为难地看着天子,“这——” 天子的沉默无疑让人的一颗心悬在了半空,谁也不知道天子的主意究竟是何,他会让林销娶亲吗?还是会杀了面前这两个乱出主意之人? 谢小娆与崔胜对视了一眼,一触即分,他们彼此明了,此时此刻天子随便的一个想法都有可能使得他们万劫不复。 但谢小娆与崔胜不同,她还有一个保命符,那就是如今她的身份-元氏。只要林销能继续给她那幅残图,她就有把握继续在后宫中得宠。 死一样的寂静让崔胜心里悬着一把锋利的刀,但他别无选择,此刻他只能选择站在林销的船上。 天子忽然哈哈大笑,笑容有些诡异,他站起来道,“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谢小娆与崔胜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看来天子是要去见林销,只要天子见了林销,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天子会如何,一切都要看林销自己。 林府,林销落下一颗黑色的棋子,抬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的脸。若是这宋景小姑娘还是不知时机地帮助希希下棋的话,那么自己要想方设法让她晚上没有饭吃。 也不知道这宋景前辈子是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一世居然生的如此聪慧成熟,简直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宋逸本人愚笨迂腐,可是女儿居然这般乖巧,实在不太相像! 阮希希正被林销杀入困局之中,蹙眉沉思,却听宋景在耳边嘀咕几句,立即亮眼放光,俐落地下了那关键的一子。 林销气呼呼地瞪着宋景,“不玩了!” 宋景作了个鬼脸道,“小气鬼,连我这样的孩子都斗不过,你还当什么大官!” 林销刚要发作,却见着阮希希正瞅着这边,一张精致绝伦的脸上噙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煞是好看。让林销刚激起来的怒火消退了七分。于是耐心道,“大人不与小孩计较。” 宋景还要冲上去气她,却不想被阮希希拎住了后颈衣领,再也接触不到林销。 林销好笑地嘲讽,“这下吃瘪了吧?叫你闹腾。”说着便曲起指头弹了下宋景的鼻尖。 阮希希温柔地道,“还是送她去休息吧。”说这便也要转身走了。 林销在后头看着奇怪,今日薄皮柿子似乎有心事,才见了没有几面便借故要走,难道她不想与自己多呆一会儿么?忍不住追上半步问,“柿子,你不留下来再下一盘?” 阮希希侧脸对着她,微笑道,“时辰不早,我有些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她的声音恹恹地,似乎很疲惫。 林销只能点头应道,“好,那你早些休息。” 阮希希的眼下颇有青色,昨夜定然没有休息好。今日从天牢回来虽然见她已在府中,但看衣着显然还是出去过。她带回了宋景,可以看作是慈悲。但一直借着宋景来回避自己,却有些蹊跷。 林销向来多疑,阮希希虽然尽量待她如常,但还是从蛛丝马迹之中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林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阮希希可能发现了关于河广山庄的一些事情。 “一卫!”林销叫道。 穿着黑衣的一卫缪俊从暗处无声无息地出现,拱手对着林销行礼。 林销问道,“可从安阳府带了消息回来?” 缪俊道,“卑职正要和的人通报此事,”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折角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的信件,交给林销道,“这是从河广山庄里带回的信件,应当就是大人所说的那一封。这封信是在顾晋的尸块的胃部找到的,想必那时候没有处理干净,所以被他吞了。” 林销拿着信细细打量,这信件的内容的确像是自己的父亲林随向希希的父亲元逝求救的内容,但这字体虽然和父亲的像,却有些诡异…… 林销的眼神渐渐放亮,她灵机一动,凑近了那信封仔仔细细地闻了闻。 缪俊眉稍一动,想要去劝,却在瞧见林销认真的神情之后忍住了。 “这并不是我父亲所写的求救信!”林销隐隐之中似乎有雀跃的心情,缪俊无法理解她这种雀跃来自何处,只能默然地听着。 林销欣喜道,“这封信是那个人写的,所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能够说得通了!若真的是他所为,那么他就是最阴沉最奸诈的小人,这样的小人,死了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希希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与自己决裂。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证明此事是那人所为。 第098章 是夜子时,一抹俏丽轻盈的身影落在了黑暗中的某处。 月色落在她身上,蒙上一层婆娑的银色光影,如梦似幻。滴水声从耳畔响起,她从上至下落掌,用了五分的力气。底下那人仰面朝上,不多不避地径直接住了她这一掌,且脚步稳妥并未挪动一分一毫。可是地上没过脚踝的积水却以他为中心溅起了四分,可见头顶上来的那人的内力深厚。 底下这人接住了这一掌,叫上头的那人微微诧异,略带锐气的眉宇一颦,灵眸眨动,在窄小的空间内灵巧翻转,一下子便到了后头。本以为偃旗息鼓,却忽然朝着他的背影使出独家的点穴手法来。哪料到目标在自己的眼前一虚晃,明明不见他动,却是已经避开了自己的点穴手。 阮希希飘然落定,仰望了一眼井口,再看着对面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笑道,“我信你是议事堂堂主了,不过我还是头一次约人在井底相见,你倒是有趣的很。” 金圣玄早就知道她轻功不俗,但正面相对,才知道这“不俗”其实已经到了“独步”的地步。他正面瞧着这个奇妙的、机敏的女子,无论瞧多少次,都觉得她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美丽韵味显现出来。 尤其此时她负手立在自己的面前,一袭黑色衣裳,映衬的整个身子娉婷而朦胧,曲线优美,面庞笑靥如花,这笑看起来好似温婉可人,实际上却未能达到她的心底里,但叫这看着这笑的人内心能够放缓放柔。 金圣玄的眼前有一刻的痴迷,面对着眼前的可人儿,他一肚子的智谋心计仿佛都不管用了。好不容易抑制住心里的雀跃,只听他镇定温和道,“一般人应该想不到有人会自困于井底商谈要事。因为若是被发现了,只要井口的人拿个东西盖住,我们便被困在此处。但也正因为如此,此处才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阮希希轻声笑,“我听说过你,你是最年轻的议事堂堂主,也是富商之子金圣玄。” “正是在下,”金圣玄含笑点头,“可我却不知道姑娘身份。”金圣玄看着她的侧颜,只觉得心在乱跳,若是再安静一些,连对方也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姑娘与河广山庄是什么关系?与林销又是什么关系?” 阮希希眼睫毛眨动,仰望头顶上的月亮,缓缓道,“家父是河广山庄的门人,我曾受到顾庄主的指点。我如今潜伏在林销身边,为河广山庄办事。”她美眸一转,看向了金圣玄,“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了,那你呢,你既为议事堂堂主,为何不在安阳府留着而出现在林销的府前?你似乎是在跟踪我?” 金圣玄心道:这样的女子如何不惹人喜爱?他稍稍沉吟,一字一句道,“姑娘有所不知,河广山庄已被灭门,顾庄主一家上下,都已蒙难。“ 阮希希惊讶地张大嘴巴,脸上血色尽数褪去,半晌没有回话。 “怎么会被灭门……是谁做的?!“她美丽的面庞上终于带了愤怒,眼里蕴藏了浓浓的滚动着的黑云,仿佛将要吞噬一切。 金圣玄低声道,“是天子下的令,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何。”他偷偷瞄着阮希希,觉得她的表情来看不似作假,于是继续道,“但是林销狗贼与此事也定然有关。” “为何?”阮希希问。“林销这段时间一直都在京畿,并未见异常动静。“ “林销奸诈,做事滴水不漏。”金圣玄咬牙切齿道,“有时候他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动动嘴皮自然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替他去做。” “你是说,这件事实际上与林销有关?” 金圣玄慢慢地引导,“至少林销近几日曾派人去河广山庄,不知道在做什么勾当。我听说林销派去的那个人是‘十二卫’之一,武功极高,他从河广山庄之中带出了一封信件,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林销手中。不知道姑娘是否有线索?” 阮希希摇摇头,“此事我并未听说。” 金圣玄面上失落,“我怀疑,是林销怂恿天子去屠杀河广山庄满门,因为在安阳府期间,林销曾经与河广山庄结下仇怨。此人小肚鸡肠,做事斤斤计较,想必早已怀恨在心,故而回京之后就立即借助天子之手展开报复……” 阮希希咬住了下唇,问道,“此事可有凭证?” 金圣玄盯着她的脸,想要从中看出一些破绽,但对方目光殷切,楚楚可怜,金圣玄在这张精致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的伪装。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实不相瞒,河广山庄的少庄主顾磊已被我救下,此刻就在我府中养伤……” 阮希希急忙道,“可否让我去看看顾少庄主?!” 金圣玄为难,“姑娘,不是我不放心你,而是顾少庄主的安全最为紧要,我不能冒一点点的风险,唯有他醒了,才能解开河广山庄这上下百余人惨死的真相!”他稍稍抬眼,目光灼灼地望着阮希希,极为诚恳道,“希望姑娘你能谅解。” 阮希希是个明事理的,懂事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不过等顾少庄主好一些了,还要麻烦你替我安排与他一见。” “嗯,好。”金圣玄见她眼眶泛红,轻纱衣裳之下,削肩在轻轻颤抖着,于是便犹豫着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安抚道,“姑娘放心,顾少庄主在我这里一定安全。只是姑娘潜伏在恶贼林销身边,是否稳妥?” “林销只是将我安排在后院中,平时也不让我出去。近日来她似乎特别忙碌,暂时顾不得我了,我才找机会偷偷出去传递消息。”阮希希哽塞着,可怜楚楚地望着金圣玄,“请金堂主尽快安排我和少庄主见面,在这期间,我先与金堂主联络,若有消息,我会告诉堂主。“ 金圣玄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旗摇曳道,“好。“ 目送阮希希走后,金圣玄低头闻了闻手中残留的她的发香,越发觉得自己迷恋她身上的味道。他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深怕那香味会随着时间而流逝消失。这个奇妙的、神秘的女子,身上隐藏了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她聪明、美丽,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在一点点拉着自己深陷进去。 金圣玄回府之后,却见到身穿滚金边蟒袍的男子站在了自己的大堂之中,背对着自己,正背着手端详着悬挂在正中的那幅画。 金圣玄眉心一跳,上前跪下行礼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玉王梁元康回首道,“你大晚上的去了何处?” 金圣玄一愣,旋即道,“去探听那日出现的林府的女子的身份。” “哦?可有消息?”玉王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金圣玄,似乎并不想让他起来。 金圣玄道,“她是林销偷偷藏起来的一个人,除了漂亮一些,也并无特殊之处。”但其实那位阮姑娘绝非常人,她和河广山庄有瓜葛,身怀武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 玉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林销替天子选美人,从来都不会藏私,无论他看见的美人如何温婉大方、倾国倾城,他都不为所动,像是一尊石佛一般。这一次他居然会藏私?圣玄,你说明日该不该上殿参这奸臣一本?” 金圣玄的眼前迅速掠过阮希希那日搭救自己的那张绝丽面容,话语像是不经过大脑直接脱口而出,“殿下,我以为我们不该因小失大,这女子只不过是一个小把柄,若是我们突然弹劾林销,天子未必肯惩罚林销。反倒会让我们提早泄露自己的实力。” 玉王沉吟着点头,“不错,这都看皇兄的意思。本王听说其实那元妃其实是崔胜带入京畿的,到头来却变成了林销的功劳。这是皇兄刻意为之,若是冒然弹劾林销私藏美人,怕是不会随我们的愿。” “正是如此,”金圣玄道,“比起弹劾林销私藏美人,倒不如用江湖的力量来追杀他,相比朝廷,江湖更容易被我们所掌控。” 玉王缓缓点头,“我听说特地派人去了河广山庄,找出了一封信?“ “的确有此事,”金圣玄道,“卑职正想办法查出那封信的内容,若是此事与元氏身上所藏的倾国宝藏有关,那么必定不能让林销夺得先机。” 玉王唇角缓缓展开一丝笑容,“那么就麻烦圣玄你继续跟进此事。本王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扳倒林销,而是想要这倾国的财富。“ 金圣玄抱拳道,“属下明白!” 第099章 天子再次深夜驾临的时候,林府的管家已不似上次的这般惊慌所错。但他家的主子林销似乎也早有准备,因已入夜,林销的衣着却是端正平整,发髻用精致的玉冠束着,仪容整洁。 看见老管家出现在自己的门房前,林销勾嘴一笑,从容从老管家面前走过。 这一次,天子依旧没有进门的举动,他深藏在华顶宝盖的马车之中,用一层金黄色镶边的车帘遮挡他的面容。 “林销,朕问你,你喜欢南惑的丁荍郡主么?” 林销恭敬地答,“微臣与郡主并无私情。” “那为何郡主两次三番递书来请你去做她的驸马?” 林销的头稍稍抬起,当初丁荍郡主欠了汜公主一个允诺,汜公主未曾用过。如今自己有求于汜公主,汜公主真的便应允了。为了能够顺利迎娶阮希希,她必须利用身边的一切条件来促成天子同意此事。 丁荍郡主的求亲是开头,崔胜与谢小娆的里应外合是长谋,最后能不能让天子主动提出让自己娶亲避开南惑的这场算计,就是自己的本事。 林销知道,若是自己先开口求娶夫人,天子必定不能同意。可若是天子自己想到的,那就有□□分的把握。最难办的事情便是,如何将此观念潜移默化地植入到天子的脑海中。 她将最要紧的最后一步拿捏在了自己的手中,因为最了解天子的,还是林销自己。 一念至此,林销答道,“陛下圣明,微臣与南惑郡主非但无情,而且有怨,此事在安阳府的众人都可以作证。至于郡主想要微臣去南惑,怕是想在微臣去了南惑之后想办法折磨微臣。” 天子大笑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丁荍郡主对你念念不忘?甚至想出了求亲的这一招来想办法对付你?林爱卿,朕怎么觉得其中一定不会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林销的眼神微微闪避,她看见了站在天子马车边上的太监并不是崔胜,而是庞登这个胖子。林销心道:天子带了庞登过来,说明晚上的事情极为要紧。庞登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大不了杀了。可是崔胜却是跟随天子已久了,天子在最为生气的情况下也只是将他关入天牢,此时不带他来便是在保护他。 林销停顿了一瞬,道,“陛下,微臣对丁荍郡主真无情意!” “可是朕却听说,你曾与郡主比箭,还曾赢了郡主?那郡主向来喜欢射箭,你赢了她,她钦慕你也未可知。南惑繁盛,那郡主又如花似玉,做南惑的郡马可能要比做大晋的十府十二道布政使还要舒坦,你真的不动心?” 林销磕了三下头道,“微臣誓死效忠大晋,效忠陛下!” 庞登站在一边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林销,心里感慨,看来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是随着天子的喜好而赋予的,天子随时可以剥夺。连权倾朝野、风头正盛的林销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天子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阴冷,似乎停顿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什么都该听朕的?” 林销心中有不好的念头闪过,但口头还是得道,“陛下圣旨,微臣自然遵从。” 庞登瞪大了眼睛,隐约觉得这中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真希望此时他并不在此处,因为若是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怕是要丧命。 因为精神的紧绷,以及由马车里天子传出来的无形的压力,让庞登觉得有些窒息,有些晕眩。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自己的肥胖的身体不在这一刻倒下去惊扰了圣驾。 林销凝眉道,“微臣谨遵圣旨。“ 虽然看不见天子的神情,但能从他轻扬起的尾音中感觉到他说这一句话中的轻忽,“那么如果朕要你入宫呢,你是否也愿意遵守朕的旨意?” 庞登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厥了过去。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死期将至。天子居然要让林销入宫?他要圈养林销成为禁脔?! 他再看向林销,却见这奸臣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庞登倾佩他的淡然稳重,却也好奇林销会如何回答天子。 像林销这般唇红齿白、玉面照人的权臣,会愿意舍弃一切,彻彻底底成为众人的笑柄吗? 林销再抬起头的时候,额头的红色印记明显,她的眼神异常地平静、深邃,像是大海的幽暗的最深处,水面虽然无波无澜,但暗地里却是酝酿着一个漩涡。 只听她平静地道,“陛下,请恕林销抗旨之罪。” 天子的声音有一丝的狂乱,“你不是说你不会违抗朕的旨意吗?林销,你大胆!“他末尾的音调变得沉重,高高扬起,显然是发怒了。 林销继续道,“从陛下带林销入仕开始,林销就已经和陛下约法三章,”她静静地看着车帘,仿佛能看透里面的人一般,“我、绝、不、入、宫。” 若是阮希希没有出现,若是害死自己的父亲的仇人没有驾崩,在天子提出让林销入宫成为妃子的时候,林销或许会同意。 但此时她有了阮希希,她宁愿违抗天子,也不愿意成为后宫之中被禁锢的人。 庞登从未见过有人胆敢如此直面天子、直接违抗天子的圣旨。面前的这个人十分陌生,他的一举一动都叫庞登无法看透。既然他是玩弄权术的奸臣,为何要违抗圣命?即使作为天子的禁脔会让他进一步名声扫地,但他并不会失去这些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因为在此刻触怒天子而失去性命。 天子是个喜怒无常、疯狂疯癫之人,他向来为所欲为,不会顾忌任何人。但是他却在深夜前来林府问询林销的意思,若是旁人,他定然只用一道圣旨就将人带来了,若是不从,身边的禁军会替他解决。何曾这样迁就过一个人,还特地来问他是否愿意? 庞登等了片刻也不见天子发怒下令,看来天子待林销真的不一般。 “崔常侍与淑妃给朕提了一个主意,”天子道,“既然你不想去南惑做郡马,那么就让你成亲……” 林销听见此言,觉得这一夜总算要过去了。但她不能表现的过于欣喜,只能尽量冷静淡然道,“陛下,微臣……” “林销,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朕!”天子一声爆呵,雷霆之怒震颤了在场的每个人的心。 林销仿佛能透过窗帘看见里面的那个年轻的男子红色的布满了血丝的双眼,“陛下,您的病是否发作了?” “你还关心朕?”他反问,带着一丝嘲讽,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朕命你于近日成婚,这道圣旨若是违抗,朕定要杀了你!“ 林销只能道,“微臣,遵旨。” “庞登,将朕从宫中带来的东西交给林爱卿作为贺礼。”天子吩咐道。 庞登便从马车后部拿出了一卷卷轴,交给了林销。林销看着卷轴,心道这是一幅画,看起来年头并不久远。她没有立即打开,而是低头恭送天子。 天子再没有多话,他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这让他心里觉得烦闷无比。方才有一刹那,他真的想要杀了面前之人以缓解自己的痛苦。这种病痛一旦发作,任何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不能治愈自己的痛苦便只想将这种痛苦转嫁到他人的身上,于是他发明了各式各样的折磨人的法子,其中最令他满意的,是钻脑之刑。 看着受罪的犯人面目上狰狞、痛苦的表情,天子仿佛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是啊,一定要有人与自己感同身受,这样他才能够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林销,只有你能安抚朕的痛苦,所以朕不杀你,但朕总想杀你…… 林销拿着画心中莫名地忐忑,一路有心事地走到了自己院中,回房在书桌前刚要展开那幅画想要观赏的时候,却见身边落了道影子。林销笑着回首道,“柿子,怎么还不睡?” 阮希希一袭轻纱白衣,娇俏可人,走到了林销的身边从后抱住了她的腰身,轻轻靠在林销的背上,呢喃道,“睡不着,睡不好,林狐狸,你家的床板太硬了。” 林销放下画按住她围在自己腰上的手拍拍道,“我命人给你再铺一层。” 阮希希眼睫轻抬,“不必那么麻烦,”她松开了林销,一路走一路踢掉自己的绣鞋,赤足走到了林销的床榻之前,摸了摸床褥笑吟吟道,“你的床就够松软,我要睡这里。” 林销听她声音极软极柔,就像是天上的云朵一般软绵绵的,心跳漏了一拍。又见她在一抹昏黄的灯光下,极柔极魅,肌肤像是初雪一般靓丽柔嫩,睫毛如蝴蝶的羽翼一般浓密漂亮,便由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子想要拥她入怀,再不放手的冲动。 林销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贴近她精致的耳畔道,“柿子,我们能正大光明地成婚了。” 第100章 “柿子,我们能正大光明地成婚了。” 阮希希转身用指头点了点林销的鼻尖,娇笑道,“难道在你向我提起成婚之时还不能光明正大?”她轻轻一眨眼,说不出的机灵狡黠,眼中仿佛有流光出来,闪得林销心跳骤停。 “今夜天子来此找你有何要事?”阮希希仰面躺在床榻之上,轻声问。 林销心道她从来不关心朝堂之事,怎的今日忽然问起了天子?于是躺在了阮希希的边上,侧面看着她道,“我之前安排的事情都有了结果,天子允许我娶夫人了,我娶的便是你。” 为此,林销用上了汜公主的允诺,救出了崔胜,收拢了谢小娆,行事不可谓不果断,手段不可谓不迅速。 阮希希忽然道,“林狐狸,我要一样聘礼。” “什么?” 阮希希侧身过来,慢慢地凑近林销,直到贴她极近。林销看着她的脸,心乱如麻。却感觉到她在即将亲上自己的时候,怃然停住,然后睨着林销嫣然一笑,“我想要牧野秘籍。” 林销见她要亲未亲,心中失落,却听她向自己要牧野秘籍,更是觉得诧异。可是面上却不轻易表露出来,只是笑道,“你难道想要做武功天下第一?你成为我的夫人之后,有十二卫保护,加上你原来的轻功,足以自保,没有多少必要再去辛苦修炼武艺了。” 阮希希甜甜地笑,“莫非你怕我修炼成了天下第一,连你身边的十二卫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怕我日后嫁给你天天欺负你?” 林销认真地点点头,接着摇摇头道,“还好我手上还有十万兵权,我就不信你能打得过十万兵马。“ 阮希希咯咯捂着肚子笑了,“我打不过总是逃得过的,到时候再来找你麻烦。你怕不怕?” 林销一手撑着下巴,侧身眼中含笑着看着身边的美人儿。 “希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可是牧野秘籍杂糅了许多门派的武功招式,还有内功心法。其中有些东西不能同练,否则容易走火入魔。这些年来,我虽然也有意无意将一些招式教给身边的护卫,但是不会让他们练习全部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阮希希露出甜甜的酒窝,伸手将林销揽了过来,林销的手撑在她的两侧,发丝扫在了阮希希的脸上。阮希希觉得痒,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她睁着眼睛看着林销,发现对方的眼神早已变色,眼中的yu火从一点火苗迅速燃成了一团鲜艳的红色火焰。 林销痴痴地看着shen下的绝色女子道,“希希,你真美。” 阮希希本只是逗弄她,却不想真的勾起了她的yu念,眼下林销眼神痴迷,声音之中带着一种想要抑制却抑制不住的渴望。在这种极度暧昧的气氛之下,瞧着林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竟连阮希希的内心也有一刻的松动。 “林狐狸……”阮希希尽量平稳呼吸在提醒林销。一边在心中暗自懊悔自己今夜的举动简直是引火*,如今一不小心便是羊入狐狸口。可林销是自己喜欢的人,假使真的被她入口又如何,自己心甘情愿。 但转念一想到河广山庄之事,阮希希的心头划过一丝凉意。她想起暗中潜入京畿与自己联络的祝柔儿的那些话。 林销曾经派人去河广山庄,且带出了一封信。此时此刻,那封信应当已经交到了林销的手中。从顾晋腹部掏出的信函,定然就是林叔叔送给自己父亲元逝求救的那一封。 林销曾对这封信有所怀疑,难道这信件真的有问题? 肩头忽而滑过一丝凉意,阮希希倒抽一口气,才发现林销已将自己的衣衫褪到了肩头。猛然回神,阮希希又羞又恼,定神见林销发髻已乱,乌发倾泻而下,写意飘动。 林销一直深赞阮希希是个难得一见的妙美人,却不知道自己女装之下也是千娇百媚的奇美人。 但多年来假扮男子的苦处,让林销在百媚之中又比其他女子多了一分英气。举手投足之间,也有杀伐决断的气势。 林销低头吻在阮希希的bo子间,叫阮希希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来。但此时并不是沉浸在巫山*之事的时候,阮希希虽然也舍不得这种氛围,但终究还是忍着打断了。她推开了林销,坐在床榻之上掩好了衣裳,脸颊上还是一片晕红,垂眸惴惴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见林销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肩头,阮希希顿觉她的目的,有些恼了,“林狐狸!你想偷看我的宝藏图是不是?!” 林销立即摇头道,“没有!“她是亲热到了后头才忽然想起这件事。而此时阮希希肩头的图腾渐渐显现了出来,与上次看见的片段不同。故林销顺势记了下来,下回见到谢小娆的时候也算有了交代,她和谢小娆之间的交易才能继续下去。 阮希希将信将疑,眯着眼睛瞅了林销许久。 林销正襟危坐,深怕被阮希希看成了无所不用其极之徒。 阮希希看了一会儿,安静地下了林销的床榻。林销回首望着她的背影,问,“你不睡在这里了?” 阮希希气呼呼道,“这里不安全!” 林销想了想,“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林销这几日隐约感觉到了阮希希的不对劲,几番思虑之下道,“我派去河广山庄的人回来了,河广山庄在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灭门,你的顾伯伯被人分成了尸块,而唯一不知下落的人,就是顾磊。” 林销静静地看着顿在门口的阮希希,她没有立即回头冲过来问自己具体情况,也没有激动的说要报仇,她安静的仿佛种在这里的一棵树,动也不动。 林销在看见她的反应才在心里确定了,原来阮希希真的已经得到了消息,比自己预想的快很多。她思来想去,在阮希希的身边唯有祝柔儿才有这个本事和心思将这种信息迅速且准确地传递。希希一定已经见过祝柔儿。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亲口和你说这个消息,你几番暗示了,可我选择了隐瞒,对不起,我不该隐瞒。” “那你为何要隐瞒?”阮希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这让林销的心一沉,这样的情况很容易会让她误解为自己在替天子遮掩,林销曾经存在过这样的心思,她也为此决定羞愧,但如今因为那封信的出现,让她心底有了一丝希望,也能够给希希一些交代。 林销道,“相信你也知道了,屠杀河广山庄的凶手,就是天子。”林销从书桌上拿了一封信,慢慢走向阮希希,站定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后脑勺道,“但是我不能让你去刺杀天子。” 阮希希冷笑,“为何?” 林销拿出那封信,道,“你还记得当年你父亲收到的我父亲的求救信吗?这便是从顾晋腹里取出来的……” 阮希希接过,仔细地端详,抬起头问林销,“这封信的确就是我交给顾伯伯的,它有什么问题?” 林销清晰道,“问题在于墨,这封信写的墨叫做水寒,带有一种独特的香气,乃是西北之地进贡的贡品,极为罕见珍贵。我父亲曾经得到过一块……” “既然林伯伯得到过这样的墨块,写这封信又有何不可?“ 林销道,“我父亲当时身陷囹圄,恨不得用血水来写信,哪有闲情逸致用这样好的墨来写一封求救信?再者,我父亲早已将墨块送出,我们府中根本没有这样的墨迹存在。” 阮希希惊诧道,“这么说这封信不是林伯伯所写?!是另外有人冒充了林伯伯写信,引我父亲前去救援,最后导致我父亲之死?!” “虽然我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恐怕当年你父亲去京畿,就是如此原因。”林销面露痛苦之色,眼眶渐渐泛红,隐有热泪,“依照我父亲的性子,自己触怒龙颜也就罢了,断然不会无端牵连你父亲……” “是谁?”阮希希的眼下无声地落了两行清泪,“究竟是谁写了这封信?!” 林销摇头道,“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但我答应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查明当年的真相,绝不会让这等奸诈小人继续蒙骗你我。” 阮希希泪眼婆娑,回身抱住了林销,靠在她的怀中道,“此人是你我的仇敌,无论他是谁,我们都要将他找出来。” 第101章 翌日,天子下了圣旨,赐婚林销。 至于赐婚的对象,是宫里良妃的侄女、御史中丞谢峰新认的养女阮希希。 玉王府,书房。 梁元康脸色阴郁地看着金圣玄,这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谋士,此番却出了这样的篓子,让他觉得非常失望。“圣玄,阮希希这个女子,你为何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是什么人,背后有什么势力,留在林销的身边多久了,为何又会忽然成了御史中丞的养女嫁给林销?谁不知道谢峰是林销的人,他刚收的养女就被赐婚了,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巧合,也不会是林销突然有的兴致,此事绝对蓄谋已久,但可笑的是,事先你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金圣玄低头抱拳道,“殿下,是卑职失职。这阮姑娘的底细稍后我会查清楚再禀报殿下,至于林销娶亲,可能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复杂。因为南惑的郡主几次三番来信要求林销前去南惑做郡马,依照天子对林销的喜爱,他们想用这场婚事来留下林销也在情理之中。” 玉王凝眉道,“可本王觉得这位忽然冒出来的阮姑娘背后有一场阴谋,你那日跟着的女子可是她?” 金圣玄心中数个念头闪过,面对玉王的质问,他头一次有了偏袒,摇头道,“不是她,我与那女子照过面,她武功高强,但是阮希希却不会武功。” 玉王凝神细细思索道,“林销果真只是看上这个女子的姿色?本王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他稍稍一沉吟,回过头面对金圣玄道,“以你所见,阮希希的姿色如何?” 金圣玄由衷道,“不可方物。” 玉王饶有兴致地笑了,“连你都如此形容,本王对她也有了几分兴致。定要找个机会见一见这位让林销也动了心的女子。” “殿下是要去参加林销的大婚?”金圣玄问。 玉王邪笑道,“无论如何,本王都要给林销送上一份大礼。而且,本王觉得他的婚礼上必定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本王的皇兄在这件事上未免太过安静,或许他正在等待时机,本王总觉得他会做一些事情,就在林销大婚之时。 金圣玄回府之后,便得到顾磊已经醒了的消息。他急忙去见顾磊,详谈之后,又派人去送信给阮希希。一想到能够私下再见到阮希希,金圣玄从送出去信件的那一刻就觉得既期待又紧张。 他站在顾磊的门前整理行装,望着庭前唯一的石子小道,开始期盼佳人的到来。 门前树叶沙沙落下,佳人的面孔在金圣玄的脑海里闪现。那飘忽不定的影子,绝佳的面容,飘逸的身手,都叫人记挂不已。 这样的人,怎会嫁给林销? 她应当属于自己,唯有自己能与她匹配。 可瞧着她谈论林销的样子,不像是厌恶他。她说她是河广山庄的探子,可是方才询问顾磊,却见顾磊隐约间对她也有倾慕之情。若只是单纯的一个美貌的女子,能令堂堂的顾少庄主、武林盟主如此垂青? 依照顾磊高傲的性子,这不太可能。 所以这位神秘的少女究竟是谁,她的轻功为何如此高超,她又为何能够潜伏在林销的身边?这一切都是一个谜团,令金圣玄纠结不已。 明明心底里下定了决心要堤防这少女,可在她如约出现在小石子铺成的路上朝着自己轻盈而来的时候,金圣玄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光,恍的自己回不过神来。 一直到阮希希背着手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金圣玄这才回过神来,问候道,“姑娘来的真快。” 阮希希道,“顾磊醒了?他还好吗?” 金圣玄一听她直接称呼顾磊的名字,心中有些疙瘩,但面上还是温雅,“顾盟主正在恢复,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一些时间便可恢复。” 阮希希朝他点头道,“谢谢金公子搭救,我可否先去见他?” 金圣玄让开了路,侧身道,“自然可以,姑娘里面请。我已经叫人都退下了,姑娘可以放心和顾盟主商议大事,我就在外面守着,若有事情,姑娘和顾盟主可以随时吩咐。” 阮希希致谢道,“金公子考虑周全,多谢你了。” 金圣玄听得她的声音,犹如蜜糖在喉,颇为欣喜道,“姑娘不必客气。” 阮希希入了这间隐蔽的屋子,见到顾磊躺在里面的一张竹床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听见有人动静,顾磊睁开了眼睛。他面容消瘦了一些,面色颇为苍白,这一切都是失血过多、受了内伤的表现,他的确受了很多苦。 阮希希坐在床头的一张小凳上,侧身拧了毛巾温柔地替顾磊擦拭脸颊,见顾磊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阮希希想起了顾晋,忍不住啪嗒一下滚出几滴热泪来,掩面失声垂泣道,“顾磊,你的眼睛很像顾伯伯……” 顾磊出声的时候,声音低哑暗沉,带着一种无力的感觉,“我看着我父亲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逃,用尽我一切力量逃出那个人间地狱,我们都中了毒,天子的人对着我们展开了杀戮,无论是谁,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杀的满地都是血红……” 他说到了后来,原本一直坚毅的眼神在此刻变的柔软无助。纵然年少成名,练就一身的高超武艺,本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可以高高在上,却不想一夜之间被屠灭了满门,看着自己的父亲、朋友、亲眷一一死在了面前,他却无法动弹,无力拯救,这对于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摧残。 听着他低声啜泣,阮希希的心也变得柔软,她坐在了床沿上轻轻地抱着顾磊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哭。虽然自己的眼睛也在泛红,她却比顾磊镇定的多,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问道,“这么说,顾伯伯他真的已经死了?” “嗯。”顾磊靠在了阮希希的怀里,觉得心情安定了许多。 “是天子派去的人做的?” 顾磊道,“是的,他们是天子训练的禁军,他们甚至直接穿着禁军的服饰就杀进来了,用的武器、身上的配饰,无疑都是禁军所用,这一切都确凿无疑。” “天子想要的是元氏之女,既然已经得到了,他为何还要屠灭河广山庄?” 顾磊直起身子,面对着阮希希,一字字咬牙切齿道,“天子原本就是个疯子!他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他看见阮希希脸上表情一动,便知道她不肯接受这个理由,于是便又道,“这一切或许是因为林销。” “林销?”阮希希看着顾磊。顾磊仿佛要将一切事情都推在林销身上,从前他做过这样的事情,如今又要做一次? 顾磊道,“天子对林销有一种异样的情感,林销是天子的禁脔,他在安阳府受了委屈,天子便拿我河广山庄替他泄愤……” “顾磊,”阮希希却不想再听下去,起身俯视顾磊道,“顾叔叔临死前,可与你说了什么?”她想知道顾磊对那封求救的信函知道多少。 顾磊抬头看着她,觉得她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变化了许多。回道,“父亲并未来得及和我交代什么,他被人一剑刺死,之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可是阮希希却觉得奇怪,林销说顾晋在死之前曾经吞下了那封求救信,但如今依据顾磊所见,顾晋并没有时间去吞信。 “顾磊,你将那一日的事情都详细与我说一遍。”阮希希正色道。 顾磊见她神情有异,便问道,“是否有什么事情被我遗漏了?” 阮希希摇摇头,“有一件事情我必须确认。” 确认是你说谎了,还是林销说谎了。 于是顾磊便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与阮希希详细说了。 金圣玄在外头的一个草庐亭子沏茶等着阮希希,他并非完全没有安排,在顾磊休息的床榻下方其实有个斗大的腔室,那里可以躲一个小孩。他训练了这样的一个孩子,就是为了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刻在这间屋子里偷听里面的人的动静。 阮希希出来的时候,他一侧首便能看见。茶香袅袅,那人不一会儿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她面上的表情寥落,似乎听了什么不如意的消息。 顾磊始终不肯透露她的身份,不过不要紧,藏在底下的小孩会告诉金圣玄一切真相。 “姑娘,可否陪金某在这里喝一口茶?”金圣玄锦缎的衣衫,玉做的冠,剑锋眉,若论相貌,也是英俊非凡。 阮希希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狼狈不堪,追着一辆马车死死不放。其实那时候她已经知道,马车里的是谁,她见到的这位公子又是谁。 鱼儿入网,阮希希本想只是让金圣玄欠她一个人情,以图未来相报。却不想自己让他入的却是一个情网。 “既然金公子圣情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阮希希从容坐下,对着金圣玄言笑晏晏。 第102章 金圣玄替阮希希斟茶,却发现对方正在出神。于是道,“顾盟主在我这里你大可放心,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阮希希点头致谢,微笑婉约,“金公子,多谢你。但顾盟主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还有劳你。” 金圣玄朗笑道,“我本就是议事堂堂主,是一个江湖人,照顾顾盟主乃是我的份内之事,姑娘毋需谢我。”他顿了顿,看着阮希希道,“如今河广山庄被灭,姑娘有何打算?” 阮希希道,“我要继续留在林销身边,查明河广山庄被灭门的真相,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哦?”金圣玄眉目一动,眼中有异色闪过,“下令屠杀河广山庄的是天子,姑娘难道想要行刺?” 阮希希摇头,“天子身边高手如林,凭我不能接近。” “所以你要留在林销的身边,你要——嫁给林销?”金圣玄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出口。在听见阮希希要与林销成亲的消息之后,他没有睡过一日安稳觉。日日夜夜牵挂的都是面前的这个女子。如今她人就在眼前,虽然对自己笑着,可终究觉得她的心不在这里。 阮希希道,“林销狡猾多端,我好不容易留在了他的身边,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我只能嫁给他了。” 金圣玄观她神色,觉得有异。加上心中那股不服输的气劲,越发觉得让阮希希嫁给林销是一件错事。像阮希希这样的女子,除了自己,谁人能配得上? 于是道,“阮姑娘,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林销?若是如此,我可以帮你想一想办法。” 阮希希扭头瞅着他,一双眼睛中发出了亮光,“你有何办法?”然后像是懊悔似地,摇了摇头道,“不,我耗费了不少力气才能接近林销,如今虽然河广山庄被屠灭了,但是顾盟主还在,他需要我留在林销的身边探听消息,这机会得来不易,我不可轻易放弃。” 金圣玄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递出腰间的一块玉佩交给希希道,“阮姑娘若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请拿这块玉佩交到我府中,无论何时何事,我都会尽力帮助姑娘。“ 阮希希看着手中的玉佩,问道,“我不能收。“ 金圣玄含笑推还给她,“姑娘救过我的命,就当我报答姑娘的。” 阮希希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时辰不早,我需要尽早回去。” 金圣玄起身去扶她,阮希希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目光中掠过一道快得不见的光,然后自己起身朝着金圣玄躬身作礼告辞。 金圣玄未触及得到她,心感失落,可凡事不可告之过急,他便以君子之礼送了阮希希出门。 屋子里躲在床底下的童子出来将方才听见的事情一一禀告,金圣玄思忖半晌,暗道:莫非河广山庄之事真的还有猫腻?我还需仔细调查一番。 阮希希一回府,便见到缪俊站在了院前。她眉梢一动,心中起了捉弄这个傻大个的念头,于是便偷偷绕到了他的后头,一瞬间,掌风如骤雨一般朝着缪俊后脑勺袭去。 缪俊仿佛没有感觉到这边的攻势,还像是一根木头似地杵在原处。阮希希眼见着自己的掌就要击中缪俊,而对方毫无觉察,心中惊诧之后便是犹豫着要不要立即收掌。 却见缪俊在她犹豫之时歪了一下头,便叫阮希希这一掌落了空。缪俊嘴角勾起,反手便牢牢抓住了阮希希的脚踝,稍一用力将她生生扯下。 阮希希感觉到他手臂的蛮横力道,几乎不得反抗便被他拉了下来。本是狼狈地跌到地上之势,却见她提起起来在空中旋转,之后便稳妥落地了。 听见耳边裙裾发出“嗤”地一声响动,缪俊的眸子动了动,扭头去看阮希希是否伤了。但见阮希希抬头的时候却是一个狡黠的笑,旋即伸指点中了缪俊的穴道。 看着缪俊僵住的脸,阮希希调皮笑道,“缪大哥,你又中了我的计了,你怎么这么傻,总是会被我点中?” 缪俊无奈道,“阮姑娘,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如此。” 阮希希一愣,清了嗓子道,“缪大哥,你化身十二卫守在林狐狸的身边,是否有怨?” “这是天子之命,我不怨恨。” “这么说,你最忠于的是天子?”阮希希绕着他走了几圈,“若是有一天,天子和林狐狸决裂了,你帮谁?” 缪俊目光一沉,看着阮希希笑着的脸,犹豫一番道,“我帮你。” 阮希希怔了怔,笑道,“我本以为缪大哥你是至情至信之人,如今看来,你终究还是在朝堂之中。人家说,一日江湖,终身江湖,永远没有退出的一天。在我看来,江湖如是,朝堂也如是。没有人能从江湖全身而退,更没有人能从朝堂中全身而退。” 缪俊一直听着并未回复,他早已冲开了穴道,却依旧不动弹。听到此处插口道,“阮姑娘即日就要和林大人大婚,林大人忙了好几日,想必会为姑娘安排一个盛大的婚礼。” 阮希希浅笑,“林狐狸恐怕要花不少银子,不知道会不会心疼。” 缪俊也陪着笑,“姑娘放心,林大人家财万贯,不会心疼这些银子。况且,姑娘倾城绝代,花多少银子都是值得的。” 阮希希明亮的眸子直视他,“果真如此吗?” 缪俊被她眼神触及,心念一动,“阮姑娘,若你想在此时脱身,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阮希希背着手歪着头看着他,“你为何觉得我想离开?” 缪俊眼神坚毅执着,“这一路我都在你的身边,却不知道你心底里究竟藏着什么心思,我知道你的身份并不简单,留在林销身边自然有你的目的,但你相信我,你需要离开这里,离开了这一切是是非非,你会重获快乐。” 阮希希眼眶酸涩,深呼吸一阵道,“缪大哥,多谢你的好意,我该去见狐狸了。”她往前走了两步,驻足停顿道,“缪大哥,如果可以,也请你放下这里的一切,游历江湖、行侠仗义,可能要比混迹朝堂要来得更加快意。” 缪俊闻言一怔,他久久留在了原处,看着阮希希渐渐走远,心中触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阮希希推门而入的时候,见着林销正端坐在堂上沉思。林销看见阮希希便笑了,起身迎接道,“若是别人闯进来,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 阮希希挑眉挑了个位置坐下,开始捡起葡萄来吃,“那封信的事情查的如何?” 林销摇头,“一无所获。” 阮希希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觉得好玩,走到她跟前伸手揽住她的脖子,嘴里含着葡萄踮起脚朝她嘴边送过去。林销配合着她,歪着头要去咬住那葡萄,却见阮希希一下就将葡萄吞了下去,倾身贴吻了上去。 林销美人在怀,心中已是蠢蠢欲动,一股暗火流窜了全身。这半日不见的光景,到了二人独处的时候,总是有抑制不住的热情。 低声喘着,二人贴额而望,相识一笑。看来彼此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各自在对方的眼里,都是控制不住的模样。 阮希希背过身,将肩头的衣裳揭下去一块,露出完美洁白的背脊来。她侧首对着林销道,“狐狸,你记着这块地方,下回见了谢小娆也就有所交代。” 林销看了几眼默记在心,然后上前从后抱住了阮希希,下颚靠在了她的肩头,低声道,“新婚之夜,我想看见全部。前头的,后头的,上头的,下头的,我全部要铭记于心。” 阮希希听得如此暧昧的言语,耳根通红,娇羞道,“你……真是得寸进尺。” 林销松开了她,笑道,“你说要牧野秘籍为聘礼,我觉得还不够。我仔细研究过,这倾国的宝藏并非集中在一处,它们分散各地。离这里最近的便是你曾居住过的末春府郊外阳河之畔。” 林销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簪子,替阮希希钗上,欣赏着对方的容颜道,“这便是前朝明德皇后的簪子,据说可以给人带来好运,我便将它挖出来送给你。” 阮希希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若她记的没错,这位前朝皇后据说有天人之资,品貌双全,只可惜国破家亡,她便随着前朝的天子一起服毒殉国。 明德皇后与天子一同囚禁在天牢之中,篡位的乃是一位将军,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逼迫天子传位,却又不能逼死天子,所以便派人搜过他们的全身,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德皇后究竟是如何服毒的? 阮希希思忖半晌,眼眸一亮,她好像知道了明德皇后是如何自杀的了。 她侧首看了眼窗外动静,然后缓步走到了林销的书桌前,看着摆在桌上的一幅绢画道,“这是何物?” 林销急忙跨了一步,阻隔在那副画卷之前,平静道,“这只是一幅寻常画卷,是别人送来的贺礼。” 阮希希觉得她怪异,视线越过了林销的肩头,困惑道,“以林大人如今的权势这人居然只送你一幅寻常的画卷来恭贺大婚之喜,这人真是不得心意,怕是日后仕途堪忧。” 林销点头笑道,“看来夫人不喜欢这样的俗物,我稍后便退回去。” 阮希希听得那句“夫人”心头就是一跳,扭头道,“还没成婚,谁是你夫人了?”接着转身就走。 林销在后头笑着喊,“夫人莫急,我派人去请祝姑娘去了,明日大婚,就让祝姑娘陪着夫人!” 听得这些话,瞥见来往的林府下人在边上偷笑,阮希希恨不得将耳朵堵上。 这只臭狐狸! 第103章 用面纱遮住了半边脸的祝柔儿正在院子中打坐,她看了林销派人送来的书信,书信中有一个夹层,夹层之中居然写着本门派上乘的武功心法。她深知林销的用意,无非是想让自己的武艺更精进一层,进而更能保护阮希希。 一念至此,虽觉得林销无恶不作,但对阮希希的确是真情实意。于是便用这闲暇的时间开始修炼。却不想过了两日,始终有一处穴道无法突破。她反复试了许多方法,但还是一筹莫展。 正在心情郁结之际,却听耳边一人之声盈盈而来,她道,“不要执着于风门穴,试着绕过它,先打通奇经八脉再言其它。” 祝柔儿一听,只觉得原本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霎时清明了许多。她依言运功,果然血脉通畅,几天都不能打通的穴道居然在她的指点下瞬时便通了。 她睁开眼睛,瞧着来人。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扎着双环髻,正站在自己的边上侧着头,好奇且惬意地看着她。 阮希希见着祝柔儿成功突破这一层内功,欣喜道,“祝贺你了,武艺更上一层。” 祝柔儿起身道,“若不是你指点,我还不能如此之快地领悟其中精髓。” 无疑阮希希是个习武的奇才,祝柔儿自认为天份极高,但此番见了阮希希才知道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阮希希出身武学世家,她父亲是前任盟主元逝,她的母亲是花魁唐乔木,所以她对武学的悟性乃是天生的,她的外貌也是天赐的。 这样一个女子,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艳羡和嫉妒。 阮希希微笑道,“你我之间就不用谦虚了,看来林狐狸的确送了你好东西。” 祝柔儿调息完毕,只觉得体内内里充盈,浑身通畅。“明日你们就大婚了,你本该在府中修养,为何突然来到了此处?” 阮希希一顿,脸上羞红道,“大婚之前不宜见面,狐狸那里我是呆不下去了,就到你这边避一避。” 祝柔儿睨着她绯红的脸,道,“林销不是已经给你安排了另外的宅院作为出嫁之所吗?天亮之前,你需要住进去,否则林销明日便接不到新娘子了。” 阮希希坐在石凳上,托腮仰视祝柔儿道,“说到这里,柔儿,有些事情我想烦你帮忙。” “何事?” “我实话与你说,明日大婚必定不会一帆风顺。我今日见过了顾磊,也见过了和他在一起的金圣玄。顾磊受了重伤,金圣玄我猜是玉王梁元康的手下……” 祝柔儿微微变色,问道,“金圣玄乃是议事堂堂主之一,为何归顺一个朝廷王爷?” “恐怕一早就是他的人了,你想想,若非有玉王在背后撑腰,他一个普通商贾之子如何能成为议事堂八大堂主之一?他的家族生意都在京畿,其中不少都与玉王有所牵扯,所以我笃定他是玉王的人。”阮希希道。 “他们救了顾磊,放顾磊在身边可能是想利用顾磊身上的血海深仇以及他的武林盟主的身份,挑起武林群雄的怨恨。” 祝柔儿沉思问,“既然如此,你要我做何事?” 阮希希一字字分外清晰道,“我要你替我保护林销。” 祝柔儿语调转冷,“林销的身边有武功高强的十二卫,用不着我去保护他。” 阮希希摇头道,“她身边的十二卫说到底都是天子派来的,若是其他人或许近不了她的身,可若是天子下令,林销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她需要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去保护她,至少在她有危难的时候,有人能够替她通风报信。” 祝柔儿闻言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莫非,缪俊是……” 阮希希轻轻点头,“缪俊本为赫赫护城卫指挥使,他看起来虽然憨厚,但实际上却是野心勃勃。他曾对我表现出的那些殷勤,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罢了……” 祝柔儿一点就透,“缪俊是天子派来的内应,他要监督林销的一举一动,而且他在发现你动摇了林销之后曾试图引你离开。若他一切行为都是听从天子的话,那么就说明,天子他早就……” 祝柔儿越往深层次想就越是替阮希希觉得胆颤心惊。 天下人都清楚天子早已疯了,他嗜杀成性、性格阴晴不定。可不曾知道天子居然是这么一个心思深沉,计谋深远之人! 阮希希冷笑道,“我觉得天子早已知道了林销身边的我,别看他现在一派风平浪静的模样,但实际上已经暗潮汹涌。他当年对待亲生妹妹的汜公主尚且如此不留余地,他对付我,恐怕连他要怎样下手我们都想象不到。” 阮希希抬眸,目光坚毅勇敢,“柔儿,你心里要清楚,我们对付的是怎样一个毒蛇猛兽。缪俊已经不可靠了,所以我亟需你去保护林销,你愿意吗?” 祝柔儿越想越是觉得心惊。 汜公主的事情她心底里也清楚,她知道天子对待林销的心思并不普通,但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有如此的绸缪!他明明早就透过了缪俊知道阮希希这么个人物,却一直按兵不动,甚至为林销赐婚。所以,这一场赐婚必定不简单。 明日的大婚,在林销与阮希希身上必定会发生一个大变故! 到底是什么? 此刻连祝柔儿都觉得天子有铺天盖地的阴谋,却如同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她一点也看不见端倪! 是自己太愚蠢了吗?在阮希希察觉到了缪俊的身份的时候,自己却一点也没发觉异常!在阮希希明确示警了之后,自己还是看不出漏洞! 祝柔儿踟蹰道,“林销知道这些吗?” 阮希希笑了笑,夜风中,她的衣袂轻飘,发髻写意地飞着。许久,她淡然道,“若她一无所知,她也算不得真正的林狐狸了。” 林销只是还在挣扎,天子与她的交情不俗,选择天子还是选择自己,这的确足够让林销折腾一阵子。 可是林狐狸,你终究要从天子的深渊之中走出来的,他拼命拉着你的走向的并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他想要同你一起跌入深渊呀…… 两个人一同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祝柔儿斟茶与阮希希继续聊着。 阮希希捡起花生惬意地吃着。 祝柔儿问,“对于河广山庄的事情,顾磊是如何说的?” 阮希希道,“他一口咬定是天子所为,且林销在助纣为虐。” 祝柔儿挑眉,“你信?” 阮希希轻轻摇头,“我只相信林狐狸在此事上完全无辜……” 祝柔儿见着阮希希的样子,听着她的声音,轻轻地笑了,无奈道,“看来你对林销真的用情至深。” 阮希希一顿,掸了掸手上粘着的花生皮,“其实河广山庄的事情,无论如何千回百转,归根到底还是天子下令杀的人,此事确凿无疑。所以我若要复仇,必定就是向天子寻仇。” “看来顾晋藏在腹中的信并没有让你打消疑虑,放弃向天子寻仇。”林销从暗处缓步走出,锦衣玉带,玉面俊容。 其实依阮希希与祝柔儿的耳力,早已觉察林销站在暗处。在祝柔儿打算出手抓人的时候,却见到阮希希投来的眼色。看来,阮希希是有意让林销听下去了。可是谈论到了复仇,林销便终于按耐不住出来相见。可见她对待阮希希的确也是真心实意。 “那封信的墨不对,是有人假冒林随相爷写给元盟主的,”林销见祝柔儿在场,改了称呼,对着阮希希道,“我派人查过,有一个人十分熟悉林随相爷的字迹,而且在那期间,刚好出现在京畿,他有完全的时间和能力做到假传信件,让元盟主前来相救林相爷。” 祝柔儿静静听着,看着这二人之间的眼神隐约有火花迸出。 阮希希慵懒地说,“我在等你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林销一字字道,“顾晋。” 祝柔儿内心震撼,她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是顾晋。顾晋在元逝死去之后接手了河广山庄,成为了新的武林盟主。他与元逝交情本就好,而且是元逝的师弟,这样的人为何要伪造信件,骗元逝去京畿搭救钦犯林随? 阮希希缓缓道,“你继续说下去。” 林销道,“顾晋原来就不甘心屈居于元逝之下,他的风头都被元逝掩盖。所以在听说元逝的挚交林随相爷获罪即将处死之后,便冒了林随的名写了那封信交给元逝,诱骗元逝前去相救。又窜通了朝堂中人暴露了元逝的行动,最终害死了元逝。元逝死了,他就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河广山庄,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名利双收!” “证据呢?”阮希希抬起漂亮的眸子,盯着林销,“就是这一封信而已吗?” 林销摇头,“我已有了顾晋勾结的朝堂官员的证词为佐证。” 阮希希淡淡道,“这么说来,顾晋后来找到我,陪着我在末春府那些年,都是虚情假意?他是想要倾国的宝藏?” 林销缓缓点头。 这话让祝柔儿惊诧不已,她再迟钝,也联想到了阮希希的身份。她的眼睛迅速从阮希希与林销的脸上扫过。 林销?林随? 阮希希,元逝? 原来如此! 阮希希嘴角勾起,轻轻一笑,“你说那封信不可能是你父亲所写的,因为根本没有那种稀有的墨块。可是林销,为何放在你桌上的那幅画,用的就是这种稀有的墨水?那幅画的落款,可是你父亲林随相爷的字,那幅画的时间,也正是在那几天……” 第104章 林销闻言震惊,握紧了手,双目盯着阮希希,“希希,你切勿误会。我房中的画是天子所赠,那墨的确和水寒相似,字迹也如同我父亲写的一般,可是,这些都是可以仿造的。有人想要离间我们……” 阮希希道,“我自然信你,”她绕着林销缓缓踱步,“你说的不错,的确有人想要离间我们。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他送你的这幅画,就是压垮你我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祝柔儿越听越觉得困惑。这画乃是天子所赠,这么说想要离间阮希希和林销之间的关系的就是天子?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为何这般千回百转,叫人费解? 阮希希仿佛看穿了祝柔儿的心事,眼中掠过一丝波光,解释道,“天子灭了河广山庄,叫人将顾叔叔的尸体肢解了,你们可想过为何唯独肢解了顾叔叔的尸体?” 林销经她提醒,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对顾晋这等江湖人不屑一顾,特地肢解了顾晋,难道是想提醒我那封信就在他的肚子里?” 阮希希点头,余光觑了觑祝柔儿,对着林销叹息一声道,“所以这封信便出现在了你我的面前,且是由你给我瞧的。天子想让你相信,是顾晋当年设计引you我父亲元逝前去营救林伯伯、最终导致我父亲身死的罪魁祸首。” 林销抿嘴,额角隐约有青筋皱起,声音骤然低沉了下去,“天子想让顾晋承担罪责,想让我以为是他为了武林盟主之位,不惜设计构陷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兄弟;是他为了那笔财富,居心叵测地像是一条毒蛇一般在你身边蛰伏多年……” 林销讲到此处,忽然觉得心口一窒,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转瞬之后,她居然怒极反笑,痴痴道,“若顾晋蒙此冤屈,就是我林遥的过错!”她说罢愤恨地捶了自己心口几下,懊悔、痛苦至极。 阮希希立即上前搀扶住她,怕她过分自责,蹙眉担忧道,“林狐狸,既然你已看透天子是这般奸诈阴险的人,你还要跟从吗?” 林销侧首睨着她的脸,这样一张清丽绝美的脸庞,差点就要蒙上一层永远也揭不开的阴霾。 如今想来,天子送来的那幅画,用的墨水的确就是水寒,笔迹也与自己父亲林随的相差无几,这一切的一切,若是被希希查出,怕是会将二人关系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阮希希会以为是林销特意派人去伪造那封信,是林销故意将顾晋刻画成一个卑鄙小人,这样一来,阮希希就可以不追究天子血洗河广山庄之仇,因为顾晋父子本就是阮希希的仇人! 水寒,原本就是贡品,天子完全可以再取一块,再叫一个擅长模仿笔迹之人模仿林随的字迹…… 天子之计,一环扣了一环,叫人无法揣测和喘息。 林销能够想到,在日后对峙的时候,那派去安阳的十卫、与守在自己身边的缪俊以及那派去核实的官员,都会一一临阵倒戈…… 天子想要从根本上,完全摧毁自己与阮希希之间建立起来的信赖,他想拆散她和阮希希! 阮希希见林销脸色不佳,正要劝她去坐着,却见林销猛然抱住了自己。阮希希能够感觉到林销手臂的力气,虽然自己是习武之人,但还是被她牢牢禁锢着。林销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只想紧紧地抓住眼前之人。 阮希希叹息一声,伸手反抱住了林销,手掌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像是母亲在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林销在阮希希的耳边道,“从前我觉得他很可怜,他的父皇是个疯子,常常在他眼前打骂他的母妃。她的母妃常常遍体鳞伤地回来,他说有一次,都见着她的肠子了……” “他没有玩伴,兄弟姐妹也不理会他,在成长的过程中,他被彻底的孤立。谁曾想,他的父皇居然会传位给他?或许是以为,他是最像自己的那个皇子吧……入住了他父皇的宫殿,他夜不能寐,总以为他的父皇还在宫中,所以……” 阮希希知道林销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是惊世骇俗的。 果然,只听林销一字字道,“所以,他挖了先皇的遗骸,挫、骨、扬、灰……” 阮希希大惊,纵然她见多识广,却也未曾见过这般疯狂之人,居然将自己入殓的父亲尸体无端挖出来折磨,这个人心里到底是如何的麻木不仁?! 阮希希低低唤了一声,疼惜道,“林销……” 林销苦笑道,“不知道为何他见我的时候,总能压抑他心底里的暴戾张狂。或许在他最无助的那段时间,是我陪着他,我没有厌恶他,所以他对我与旁人不太相同。而我也需要他的力量来保全自己,来为所欲为。所以,我们就成了相互依存的寄居蟹与贝壳,谁也离不开谁。” 阮希希眸色微动,“天子疯狂,或许是因为他所在的位置。若他肯从金銮殿走出来,可能事情会变的不一样。” 林销道,“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的错事,若有朝一日从皇位上走下来,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这么说,你怜惜他?” “希希,我同他是一样的。” 祝柔儿听着他们交谈,隐约之中察觉到了一丝丝的火药味。祝柔儿再细细盯着这两个人的脸,林销长相俊雅,眉宇之中隐隐带着一股子英气,但同时也有一点在朝堂之中锻炼出来的阴郁诡蛰;阮希希的面貌则是仙姿极品,是祝柔儿此生见过的最为美丽的女子,且她善良机灵,为人处事都颇有自己的办法,叫人一见倾心。 这两个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此时此刻,或许会因为观念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阮希希抿了抿唇道,“不,你同他是不一样的,”顿了顿,阮希希道,“你还有我。” 她轻轻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却猛然勾起林销内心早已磨灭的那一腔热血,同时也带起心中积存已久的那份被琬了心的痛楚。 林随林相爷,当初是何等的风光!林销的母亲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却在一夕之间,被先皇赐罪。林随带着林销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却屡屡被人欺瞒,被人背叛! 林销做上了十府十二道布政使,借着天子寻美人之名,寻到了这些仇人,并且一一地用自己的方式处死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她已不愿相信任何人,十二卫每到一年便会换掉一批;林府的下人也从不久留。她的身边从未有过贴心之人,更未曾有人和她这般轻声细语地说过:“还有我。” 虽简单,却能从这少女的眼中看出真情实意;虽轻声,却仿佛夏日骤雷一般振入心神。 林销抬手抚摸着阮希希的脸颊,目光灼灼地射在她娇嫩的脸上,放缓了语气与她道,“希希,我要谢你。” 阮希希一怔,“谢我什么?” 林销动容道,“谢你一直信任我,今日若不是你还相信我,我怕是百口莫辩。” 阮希希噗嗤一笑,反手按住林销的手背,佯装得意道,“你今日一直都在谢我,淋销,你所亏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完。”她伸出右手来,朝着林销眉眼一弯道,“但我不需要你还给我,我只要求你我一晚上的时间,在这一晚上,你能不能写出牧野秘籍来?” 林销眉头一扬,心念陡转,忽然就抓住了阮希希的手腕道,“你是不是想借着牧野秘籍来替顾晋报仇?!” 阮希希心虚,抽出手微微侧首道,“你莫要多想……” 见她如此,林销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阮希希怕是一心一意想要刺杀天子来替河广山庄的人复仇。牧野秘籍的确能够大幅度提升她的武艺,可高强的武艺并非能够在一朝一夕之间练就,即使阮希希天纵奇才,也未能在这几日内一下子全部掌握秘籍的精髓。 “这不是我多想!”林销骤然厉声,见阮希希似乎被自己惊着了,才柔声道,“希希,明日我们就要成婚了……” 阮希希香肩微微发颤,面色潮红,心口起伏不定,咬住下唇半晌,眼眶泛红道,“林狐狸,明日成婚,本就是天子离间你我的一场大戏。他喜欢你,他不会让你娶我的,所以我们方才所说的一切在明日你我大婚之时,都会当着众人的面揭发出来。天子他……想在你最得意的时候,失去我……” 林销梗了一下,按住阮希希的肩,指甲用力抓住她的衣襟,一字字艰涩道,“可你不是早就看穿了天子的计谋?你我可以想办法不让他得逞,你我定然可以顺利成婚……” “不可能的……”阮希希摇头,眼中热泪滑下,“林狐狸,若你我未中计,他会下诏娶我回去。到时候,你将如何?” 林销窒息,原本就变白了的嘴唇此刻变成了青紫,仿佛死人的脸一般。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子略略发颤。 天子……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夺去自己最爱的女子? “林销,带阮姑娘走。”祝柔儿突然插口道,“今夜,你们立刻就走!” 林销与阮希希同时望向了她,却是同时开口,“不行!” 第105章 林销与阮希希同时望向了她,却是同时开口,“不行!” 祝柔儿的脸色煞时冷凝了下来,问林销道,“难道林大人舍不下荣华富贵,这才不肯跟阮姑娘归隐的吗?”她暗中积蕴了怒火,这些日子,她视阮希希为友为主,她曾欠阮希希的,自然要报答她。若阮希希看错了林销,她将要为阮希希讨要公道。 林销眉头深锁,沉吟道,“荣华富贵、大权在握,这原本是我这三年来最风光时候。你们也看见了,天子待我心思难测,若我轻易背叛了他,依照他以往的做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倘若我和希希就此仓促私奔,怕是不出国境就要被追回来了,此事不宜草率。” 说罢,林销凝望着阮希希的脸,希望她能够体谅自己的处境。此时的林销,再也不是张扬跋扈、无所不为的大奸臣模样,她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正在耐心等着大人的惩罚。 阮希希叹息一声,深沉地对着祝柔儿解释道,“柔儿,林狐狸说的对,我们不能这样一走了之。除了逃不出去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不能放任河广山庄被屠杀的事情不管,我不能让顾伯伯无端蒙受如此冤屈惨死却不问!我要去亲手杀了天子,让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并不是能够被他一个人所左右的” 言罢,阮希希望向了林销,眼神坚定、执着,带着熠熠光辉。 林销看着她的脸,仿佛也从她眼神中读出了她下此决心的理由,不但是为了替顾晋报仇,更是为了解救自己。 阮希希向来洒脱,她不是一个会刻意去计较之人。但天子的行为已经深深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的身份、她的图腾都将注定她不会籍籍无名一生。 林销伸手将阮希希揽入了怀中,“既然天子如此逼迫我们,如此残害顾伯伯,我也不能束手就擒……“ 阮希希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头靠在她襟前,听出了林销话语中松动了的意思,动容道,“你肯答应了?” 林销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眼前瞬间掠过天子的那张英俊却显得暴戾的脸,微微一闭眼,再睁眼静静地、平缓地道,“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留他一条性命,若是他能够真心忏悔的话……” 祝柔儿原本为这二人之间的融洽气氛所触动,她联想起了自己与殷行露的一切。他们原本能够畅意江湖,双宿□□,可奈何又牵扯入了武林之事,导致阴阳相隔,痛不欲生。 所以她能够理解林销所说的,他们的确不能够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一走了之,这会让他们陷入一种不可测的危难之中。 可待听见林销还在挽留天子性命,祝柔儿不免又觉得林销的内心实则并无下了绝对的决心,于是便忍不住插口道,“天子恶行,天下人都知,如今他设下如此滔天的阴谋想要拆散你们二人,虽阮姑娘机敏识破了他的奸计,但还是不能随便原谅天子保留他的性命,你们若心软留了他的性命,只怕后患无穷。” 林销松开了阮希希,捏拳沉默着,然后抬眸扫视着二人道,“我只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若他错失良机,步步紧逼,也不怪我们下手无情。而且,这也能够给我一些时间去做准备,为我们留一条后路。” 祝柔儿不答话,只静静地注视着阮希希。 阮希希没有停顿便道,“林狐狸,此事我不能马上答应你,但我可以给天子一个机会,因为这是你要求的。” 林销的唇角动了动,双手按在阮希希的肩上,由衷道,“多谢你。” 两个人相视一笑,祝柔儿却看的不甚明白。照理说这二人身份不同,性情迥异,为何却总能心意相通。其中种种误解、种种艰辛都能一一引刃而解,并未对二人之间的关系造成影响? 祝柔儿的视线落定在了阮希希的身上,想着林销与阮希希之间的关系之所以能如此平和融洽,很大部分的原因在于阮希希自身。她美丽、聪明却又善解人意,若不是她如此脾性作风,怕是也不能降服林销这只狡猾的狐狸。 可惜世间,只有一个阮希希,平白无故便宜了林销这个奸臣。 林销道,“既然如此,我此时便入宫去。” 阮希希点头。 祝柔儿却问道,“你此时入宫是为何事?” 林销冲着她一笑道,“去给天子那个机会。”她接着对阮希希道,“你和祝姑娘都早些就寝吧,毕竟,我们明日就要大婚。” 阮希希的脸色一红,拉着祝柔儿就往房间走去,却在门口一顿,回首果然见林销还站在原处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心头一软,关心道,“你今夜去见天子,务必小心。虽然你是一只狐狸,但天子是一只怀着狡猾计谋的老虎,你这三年来,其实一直是在与虎谋皮。” 林销心中感激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点头淡淡道,“多谢夫人提醒,正如夫人所说,我已与天子相处了不下三年,于人心,我还是有些把握的,只是想多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嗯。”阮希希携了祝柔儿一同回房。 长夜漫漫,她虽答应了林销去休息,但只怕谁也无心睡下了。 皇宫。 天子一听林销来了,便立即舍下了身边的美人儿,匆匆到了前殿召见。崔胜跟在天子的身边,到了殿前却被吩咐留在了外头看门。 林销跪在殿宇的正中,暗红色的官袍,高冠束起了长发,眼下略有青色,却神采依旧非凡。 天子轻衣缓带,意态慵懒地靠在龙座之上,低眉瞧着林销的头顶,还在回味方才做的那个梦。 他梦见林销了,少女如画,正在一片桃林之中荡秋千。桃花瓣片片飞落,背后湖光山色,景色怡然。 天子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只觉得脑中仿佛隐隐又有了针扎似的疼痛,这是他要犯病的征兆。若是发起狂来,他六亲不认,只想着一味的杀戮,唯有杀戮,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的畅快肆意,他要让别人尝到与自己一样的痛苦,他要万人给他陪葬!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不忍心杀,即使在万分不清醒的状态中,他也能忍住。旁人都是妖魔鬼怪,但林销不同,她是自己混乱意识之中的一丝清明,看见她的脸,就还能找到回去的路。若是看不见了,自己便要被内心的恶魔所吞噬。 或许是因为,她是最初唯一肯接纳自己、将自己当作朋友之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林销,林销,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 天子眼神犀利深沉地盯着林销,开口道,“林爱卿不准备明日的大婚,深夜来见朕,有何要事?” 林销直起身抱拳道,“陛下,大婚乃是一件小事,那只不过是为了躲避南惑郡主的赐婚要求罢了。微臣今夜前来,是想向陛下请一道旨意。” “哦?”天子眉头一动,饶有兴致道,“什么旨意?” 他不知道林销这番话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假意。据缪俊的回复来看,林销与那女子相处的时日已久,二人的关系甚为亲昵。依照林销的性子,怕是真的与那女子有些情意。 没想到走了一个汜公主,却又来了一个阮希希,天子曾想过暗地里处置了这个女子,但又怕林销与自己心生嫌隙,故而用了万分曲折迂回的法子来让他们自己决裂。 眼见着计划在一步步实行,只差明日而已。林销却在此时此刻求见,或许是,被她发现了一丝端倪? 林销的表情平稳沉静,丝毫看不出破绽,只听她徐徐道,“陛下,微臣请求撤换缪俊的暗卫之职。” 天子的眸色微变,问道,“为何?可是缪俊做错了什么?” “微臣认为,十二卫是微臣的贴身近从,虽然是从陛下的禁卫军中挑选出来的,可是一旦陛下将他们赐给微臣,便都是微臣的人了,即便是陛下您也无法亲自下达命令……” 天子的瞳孔收缩,似乎要发怒了,“你的意思是,你怀疑缪俊是朕派去监督你的?” 从来没有人胆敢将这样心知肚明的事情直接在天子面前戳穿,林销,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林销的视线在前头之人的靴子上定了一会儿,缓缓道,“微臣的意思并非如此,而是缪俊的身份特殊,他是护城卫指挥使,身负重任,实在不宜留在微臣的身边当一个区区的十二卫。请陛下恩准!” 林销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之所以深夜前来请求此事,便是要让天子明白,缪俊的身份已经被自己识破,她不要让缪俊留在身边了。与此同时,也在提醒着天子,他的计谋恐怕已经被自己知晓了,那么明日大婚,他不必再费心过问。 这便是林销给天子的机会,若天子及时罢手,她或许还能保留他的性命;但若他不肯,那么,只能将自己逼迫到了阮希希的一方,与他一起斗个鱼死网破。 天子,到底会如何选择? 第106章 京畿之地,主街上临街的一家医馆中,一华服束着高冠的公子正在缀着帘布的隔间内问诊。老郎中乃是皇宫里退下来的院判,素怀有悬壶济世之心,见着身子还妥当,便来此开了家医馆,不但替达官贵人问诊,也替寻常百姓看病。 此番来的这一人,完全有手段直接叫宫里的太医来医治,却偏偏来到了自己这处,而且脉象虚浮不定,眼神恍惚,显然心思不在自己这里。 老郎中听见了外头一声声的锣鼓钟鸣之声越来越近,他的医馆开的地段甚好,这之前是和京都之中的那位权臣林大人打过招呼的,若没有他的首肯,这一条街上怕是没有人胆敢居住,更别谈开一家会有寻常百姓来往的医馆了。 林大人的风评虽然不好,当初去他府上拜访的时候还心下忐忑,以为他不会应许,但实际上却意外的成了。林销居然同意他在离林府不远的这条街上开门问诊。或许这奸臣的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的柔情怜悯。 有人掀帘而入,亦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的双目锐利非常,定落在了老郎中的身上,唇上含笑,冲着老郎中稍一颔首。老郎中识时务地起身,他早就知道玉王来此并非是真的为了看病。 来人应当是玉王的幕僚,玉王表面上受着天子的欺压,不敢吭上一声,但就如今的情形看来,怕是早有了取天子代之的心思了。 可是老郎中是个谨慎小心之人,决心不问朝政,只要安度晚年,故而主动让出了地方,让这些有着勃勃雄心之人自己商量大事。 他走到了前厅,却看见了自己的病人们都已聚集到了前门,主干街道上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挤成了一团,水泄不通。 在人群的最前面,有威风抖擞的护城卫将士持刀守着,时刻戒备。 老郎中踮脚朝前看着、望着,却只见到围着的中间空荡荡的路。于是侧头问身边的小药童问,“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护城卫?莫非是天子要娶亲?可是也不对呀,天子娶妃子大多是待林大人献上名册,直接送入后宫里一卷被絮便可以送入寝宫的,从未见天子如此大费周展地巡城过……” 药童道,“师父,您老糊涂了,今日不是天子大婚,而是林大人大婚!他们都围在这里,想看看是如何的倾城佳人才能成为林大人的夫人呢!林大人近年来为天子选了不少美人入宫,却从未传出什么不堪的东西来,可见眼光只高。如今这位林夫人,可是林大人亲请、天子赐婚的!必定是个不得了的美人!” 他顿了顿,似乎说的还不够,继续兴致勃勃道,“你看天子对林大人可真的是宠爱非常,派了守卫京畿治安的护城卫来护送新娘的队伍,据说还赏赐了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作为贺礼送到了林大人的府上。林大人诺大的院子都给堆满了……” 老郎中眯了眯眼睛,余光瞅了瞅被帘布遮开的问诊的小屋,暗想那屋子的两个人,在此时此刻来到了这里,怕是有所图谋。得想个办法将他们支出去,否则十有*要给自己的医馆惹上麻烦。 玉王梁元康和幕僚金圣玄很无奈地从医馆里被赶了出来,金圣玄对着玉王行礼致歉道,“殿下,是我考虑不周。” 玉王苦笑摇头,他们挤在人群中,居然丝毫动弹不得。又不能亮出身份,于是只能勉力继续随着人流往前走着。 玉王道,“据说你去见了顾磊?” 金圣玄心头一跳,瞅着玉王的脸,笃定他仅仅是试探,他其实并未知道阮希希的事情,于是道,“我的确是见过他,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可以为我们所用。” 玉王道,“他可吐露了传闻中藏在江湖的幅宝藏图?” 金圣玄摇头,余光瞥见周围似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思忖之下,冲着玉王使了使眼色,示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玉王也噤声了。 良久,玉王道,“林销大婚,本王也需得送上贺礼,你去带了顾磊前来,伪装成本王的护卫,与本王一同去为林销送礼!” 金圣玄低声道,“是。” 周围的百姓忽然叫道,“那不是句楼侯谈侯爷吗?林大人好大的面子,居然是谈侯爷亲子为他的新娘子开道!” “不但如此,你瞧见了没有,队伍尾巴上骑马的那个人是谁?那可是骁骑将军!林大人可真是圣眷隆盛,我们何时见过这样的景象!” “那就是新娘子的轿子吗?我本以为最多八抬,眼下瞧见,可足足有十二台!你看,跟在花轿边上的婢女何等貌美,若是连小小的婢女都如此美艳不可方物,那这新娘子只有九重天之上的仙女可媲美了!” “前有侯爷开道,后有大将护尾,周边仙娥围绕,十二抬的花轿……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不是,我以为只有天子娶贵妃才能有此规格!” “天子对林大人的宠爱绝非虚言……” 花轿里,阮希希盖着苏州绣娘辛苦绣了一月有余的彩凤盖头,穿着奢华艳丽的嫁衣,一动不动端坐着。 祝柔儿陪坐在花轿内,这花轿甚大,足足能容纳五人,故而柔儿也能坐上去陪伴。为了能陪同阮希希,她特地请人用易容的法子将脸上的瑕疵遮盖住,这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今日的祝柔儿也特地打扮了,此刻她看着新娘子随着轿子摇摆轻轻晃动着的花盖头,脑海中时时刻刻回忆起早晨见到阮希希盛装打扮了之后的模样。 阮希希当真是世上最能夺人心魄的女子。 她不用如何做作,不用如何娇柔婉转地说出动人的情话,却能叫人倾心相许,倾心信赖。 自己就愣怔在了梳妆台前,只敢看着她镜子里的影子,却不敢直接面对她那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隔着一层镜子,已经能够如此扰乱心扉,若是直接看着她的脸,是不是该觉得天地失色,眼中唯有她而已?! 本以为林销何德何能,能得到阮希希这般青睐,如今想到二人上一辈之间的渊源,可见冥冥之中,这便是他们的牵扯,他们各自的命定归宿。 犹记得当初盲女张楚楚摸骨算命,那一句“命定之人,少时玩伴”的确算的没错。 如今祝柔儿一直陪在了阮希希的身边,看着她虽然一直姿势不变地端坐着,却见她纤细的指头在不断地自己与自己绞着。可见她虽然尽力表现地平静,却遮盖不住内心的不安与促动。 祝柔儿轻咳一声道,“外头的人都是来看你的,这一下,你可是真真正正的成为了京畿之中的风云人物了。日后,林府的门槛会被踏遍,你会是所有人都好奇的对象,你要应付许许多多、形形□□的人物,有好奇你的,有嫉妒你的,更有想看你出糗看你好戏的……” 阮希希轻笑道,“若是能一直在林府里见着各种跳梁小丑,倒也有趣。我不怕他们,他们日后该明白,是他们该来怕我才对。” 祝柔儿闻言,沉吟道,“通常新娘子都会掀开帘子去看一看……” 阮希希噗嗤一声笑道,“祝姐姐好像比我还要紧张?若我掀开了帘子,外面的人还是瞧不见我的容貌,他们会失望的……况且,我为什么要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呀?” 祝柔儿被堵的无话,的确,与阮希希单独坐在这里,她居然开始莫名地紧张。顿了顿之后,她决心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再不开口说话。 短短的一段路,居然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这让前头的句楼侯叫苦不迭。这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人人都好奇这新娘子的长相,虽然已经调用了护城卫看守,却还是出了许多曲折。 其实句楼侯自己也好奇这花轿中人,期盼着在她下轿这一刻能够目睹风姿。于是在好不容易到了林府之前下马后,却意外地未见林销如何布置林府,只是在门前的牌匾之上,石头做的狮子上张了些红色的花绸子作为喜庆之物。 相比大街的繁华,林府之前却是空庭寂寥,这叫句楼侯有些诧异。 莫非林销不喜欢这位赐婚的夫人?可据说是他亲自上表挑中的人,怎会不喜欢? 骁骑将军也有些奇怪,见情形不对便打妈走了过来,侧首看了看林府,又与句楼侯道,“林大人呢?” 句楼侯摇摇头,无奈道,“我怎么看这林府也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你看,贺礼都堆积到门口,只有几个下等仆人守在这里,完全不见林销的影子。” 他瞅了瞅后头的花轿,危难道,“我看这位新娘子,怕也不是合林大人的心意的,他无奈接旨,只是为了不去南惑做郡马。” 骁骑将军道,“只怕真是如此,我们今日这一趟,天大的热情也要被林大人这一出浇灭了。” “如今该如何?” “还能如何,天子赐婚,自然是要送佛送到西,送人送到底。你我将她送入林府便算完成了君命。” 句楼侯点头,心道只能如此。 却不想刚要去请那位新娘子下来的时候,一个红色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林府之前,她长身玉立,一身红衣,风采过人。 “多谢谈侯爷、刘将军,林销前来迎礼了。” 第107章 句楼侯与骁骑将军闻得此言,见得此人,均是眼前一亮。纵然知道林销无恶不作,为虎作伥,但却是一表人材,举止颇有君子风范,更有文人雅客的骚气,单看相貌,实在不像是只手遮天的一代奸臣。 句楼侯眼神直直地盯着林销,简直痴了。而骁骑将军铁血将士,早一步醒悟了过来,用肘部捅了捅身边愣怔了的句楼侯,上前抱拳对着林销道,“林大人,本将奉旨送亲,如今已经将夫人安全带到,还请林大人亲迎贵夫人。” 林销笑着抱拳行礼道,“有劳二位。”随后便款款往下朝着花轿处走去,原来这喜庆的新郎红袍之下,也穿了一双绸面的红色靴子。林销的身段均称,样貌俊朗,频频惹得远处被护城卫挡在外头的少女们侧目,连其中的男子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素闻林销乃是天子的禁脔,如今看来,这样的样貌的确能让一个男子心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到美好的事物总想占有,天子也是人,不外如是。 林府的大门已开,虽然点缀的红色并不多,但随着林销迈出这几步,这林府的门匾与台阶居然就添上了一种喜庆的气氛。 句楼侯与骁骑将军束手站在台阶的一侧,见到此情此景,骁骑将军便道,“谈侯爷,您觉不觉得林府虽然布置的很一般,但是自打林销踏出之后,便由某处感觉到了成婚的喜庆意思?” 句楼侯深深地望向了林销的背影,“这喜庆的气氛不是平白添上去的,而是由林销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你方才没有发现吗,林销的脸上都是笑意。虽然他从前脸上也笑过,但那更多像是冷嘲热讽,不像如今的表情,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娶这个女子。” 骁骑将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喟叹道,“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对人真心付出。”他回首看着门口飘着的红色绸带,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这里曾经是林随相爷的府邸,林销一来便住下了,同为林姓,同为朝廷重臣,本以为来了一个少年英才,却不想是个祸国殃民的祸胎。 可是无论林销在外如何飞扬跋扈,却从未听说他曾在自己的府第里做过出格的事情。或许是林销实在喜欢这座宅子,或许他是林随相爷的某位远方的亲戚,因他对林随相爷存有几分敬畏,故而格外爱惜宅子。 花轿边上的婢女纷纷退开,娇怯地守在一边,偷偷地瞧着林销。而林销则眼睛不曾望到别处,一直看着花轿的帘布,帘布之后,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娶回家的人。 如今,她正是她的新娘子,只要过了林府的大门,在林销的心里,就已经算是与阮希希成婚了。 林销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在看见帘布之后那一双灿烂若星辰的明亮双眸,心中微微一定,知道她也是在等着自己的,于是便勾起了唇角,笑着将帘布甩在了花轿的顶上挂住。 “夫人,随我入府行礼吧。”林销稍稍弯腰,笑意吟吟地对着里头安坐的人说。他伸手往前,想要扶住阮希希的手。 阮希希的盖头掀开了半截,冲着林销盈盈一笑,然后放下盖头,将手放在了林销的手心上,二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相携到了花轿外头站着。 送亲的人都在林府大门前立着,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这相携而来的二人。林销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忽然回过头来,伸手过来便将阮希希打横抱起。阮希希低叫一声,身子已经腾了空。 她在林销的耳边低声道,“林狐狸,你倒是力气见长呀?若是胆敢半途将我丢下,你今夜莫想成婚!” 林销笑道,“你这般轻,我还是抱的动的,肯定不会将你丢下。即便不小心松手将你丢下了,你也会自个儿轻飘飘地飘了起来。” 眼见着林销抱着盖着盖头的阮希希从众人眼前经过,众人早已看傻了眼。先前林销这般轻慢新娘子,以为她其实对这个女子并不上心,但现在却亲迎她出花轿,甚至抱着她当着众人之面从容而过,可见其实她还是疼爱这女子的。 骁骑将军摸着脑袋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通透;句楼侯则掺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再怎么看,天子待林销都不一般。无论她是否真的是天子的禁脔,天子对她的占有欲早已被众人都看得清晰。如今虽然是天子赐婚,娶的也是天子许下的女子,但毕竟林销动了心,天子若是见到林销动心,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今日这林府的喜庆绸红,很有可能会变成一点点的暗红色的血迹。至于会不会变,何时要变,全看天子来不来,还有,天子是否会动怒。 句楼侯忽然间对这一切想的非常通透,于是拉住身边的骁骑将军的袖子,与他低语道,“刘将军,我们该走了。” “侯爷,我们今日奉旨护送林夫人的花轿队伍,此刻虽然已经到了林府门口但还是要继续留下来参加婚宴才算完满,否则便要得罪林大人了。” 句楼侯放低了声音肃然道,“侯爷,正是看在你我同僚一场我才与你说这些话,此时我们尚且还有点时间离开,但若是天子来了,我们就没有……” 他余下的话未说完,却猛然顿住。骁骑将军觉得奇怪,便循了他的视线往门口望去。 但见一位身穿青色镶蟒衮袍的男子正携了一位月白锦缎袍子的青年公子站在一处。他们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均挑着盖着红布的贺礼箱子,待侍卫放下那几个箱子时,地上的尘土被震得浮了浮。 围观的百姓都为此景所震惊,而在近处看着的两位朝廷重臣也觉得震撼。青色衮袍的男子便是他们常见的玉王。这玉王与天子性情大为不同,平时为人温顺有礼,待人接物皆有王族风范,使得朝中不少大臣心中顺服。 但素闻玉王作风简朴,如今不但来了奸臣林销的婚宴,而且带来了厚礼,这实在叫人跌破眼镜。 林销已背着阮希希到了大门后,回首便见到了玉王,眉头稍拧,稍显不悦。 玉王往前跨了一步,微微颔首,颇有风度道,“林大人,本王带了这几箱子贺礼前来恭贺你大婚之喜。” 林销道,“噢?不知道是什么贺礼?” 玉王命人打开,众人一看,顿时哗然。原来那一箱箱看似沉重的箱子里,并非金灿灿明晃晃的金银珠宝,而是一卷卷沾满了灰尘的书卷。 林销的眉头锁得更紧,“玉王这贺礼,恕林销没法收。”她说罢便毫不客气地打算扭头就走,却听见后边金圣玄朗声道,“林大人,您不看看这是何人的墨宝?” 林销脚步顿住,低头看了一眼阮希希,背对着金圣玄道,“不感兴趣。” 玉王不怒反笑,“林大人,这是前朝宫廷画师留下来的二十六位美人图,它们曾经散落各地,本王专程派人整理完全,正好碰上林大人大婚之喜,正好送与大人。” 人人都知道林销的主要职责便是替天子搜罗各地的美人,玉王送上的这二十六位美人图大有来头,对旁人而言或许不值一提,而对林销而言算是弥足珍贵。 传闻中前朝天子下令让十余位宫廷画师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绘制而成,被挑中作为画中美人的女子个个美艳动人,各有韵味。 林销若是拿此图献给天子,天子必定龙颜大悦。但若是玉王去献,怕是会变得不伦不类,有损他贤王之称。 这道理阮希希立即便懂了,揪了揪林销的袖子。 林销低头看着捏着自己袖子的纤纤细手,低声道了一句,“放心。”然后回首对玉王道,“多谢玉王美意,这贺礼林府就收下了!来人,请玉王入府就座!” 阮希希被林销一路当着众人抱入了内庭,放下了她之后,林销揉揉肩,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这薄片柿子真的不沉,但这么一趟下来也是让人手酸,幸好强撑过了这一路,否则若是真的在半途一不小心将她丢在地上,怕是林府要鸡飞狗跳地去找新娘子了! 阮希希听着她的呼吸声有些短促,讪笑道,“林狐狸,还是由我来教你习武吧,你这身子骨,逃命都嫌累。” 林销一想起那些练武需要的基本功就觉得头疼,皱眉道,“我身边有你,还怕需要逃命?” 阮希希盈盈一笑,“牧野秘籍我背了大半,还有一半你可不能藏私,需要继续教我。” “你可非要变成武功天下第一不可。”林销道,“眼下,你的武功可比缪俊之流要强上许多,已是无人能及,再练下去,你一人便能抵百人、千人,亦能于万人军马中来去自如……” 阮希希却觉得林销这些话多余,打断道,“既然这是你送给我的聘礼,我不学白不学。而且,我也厌倦了天天逃跑的生活,若是我的武艺大进,至少我可以按首挺胸地去做想要去做的事情,还有——”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可以保护你。” “林狐狸,玉王送你的美人图,我提醒你莫要收下,你为何要收下?” 林销道,“我要先问你,为何你觉得我不能收?” “天子贪恋女色,若是你献上了美人图,却未能为他找到如画中的美人一般的女子,怕他会迁怒于你。”阮希希分析道。 林销笑道,“这一点我亦考虑到了,可是若我不收,天子会更加起疑。他会以为我对他失去了衷心,与其如此,倒不如先解决了燃眉之急,毕竟天子会不会让我去寻与这图上相似的美人,另外再论。” 正说话间,林府的管家跑了过来,对着林销和阮希希行礼,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盛装精心打扮过的婢女们,那些婢女在林销的示意下纷纷围绕住了阮希希,将她往喜房里带。 而林销则在目送阮希希回房之后,神色一变,肃然与老管家确认,“天子到了?” “宫中崔常侍派人来信,天子即将起驾前来。” 第108章 句楼侯已与骁骑将军连成了一线,他们端坐在酒席之间,并肩而坐,暗中观察这往来的宾客。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一个因为先辈有功而世袭蒙爵的侯爷,一个因为沙场军功而受封赏的将军,本是谁也瞧不起谁,可就是因为林销的事情,出于保命的目的,居然就心心相惜了起来。 两位朝廷贵胄此刻像是街头的两个讲了菜价的妇女一般,对林府往来的客人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 玉王与金圣玄坐在他们对面的上首处,金圣玄风度翩翩,长相俊朗,玉王更是贵气逼人,一派皇族的风范,二人一前一后坐着,时不时说着话,居然带了些异样氛围,叫人不免联想起玉王那位养了禁脔的天子皇兄。 疯狂可以代代相传,好男色是不是也会相传一些? 玉王今日不单是来看热闹的,他总预感今夜在林府会发生大事。于是也将顾磊乔装带了进来。只不过此刻顾磊正混在一个低阶官员的护卫队伍里,低调不起眼,谁也不知道这就是声名赫赫的安阳府河广山庄少庄主、也是武林盟主顾磊顾少侠。 天子下令屠灭河广山庄,与顾磊有着灭门大仇,顾磊一见到天子必定会起刺杀之心。这段日子他精心为顾磊养伤,若是他动了杀机,最好一击必中。若是没能成功,相信他也不会供出自己,毕竟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 金圣玄已为顾磊安排好了退路,只要顾磊逃的够快,相信没有人能阻止他。今夜唯一的隐忧在于缪俊,天子若来了,缪俊必定会来,到时候还需要找人挡住缪俊让顾磊有机可逃才行。 这样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金圣玄的身上。金圣玄无意暴露自己的武艺,心道最好是借机灌醉了缪俊,让他无法追踪顾磊便可。 新任的翰林文泾也来了,他自然是在末座,看着前排首座清一色的王爷侯爷皇族贵胄,这让出身寻常却抱负不寻常的他有些胸中愤闷。凭什么这些人一出生就可以位极人臣、意气风发?凭什么自己有着惊世的才学却只能做个翰林院编修,一生碌碌无为? 他又仰头饮了一壶酒,回想着自己进来的时候,门口林府小厮鄙夷自己的模样。烈酒在后头灼烧,他愤恨地将杯子砸放在桌上,“怦”地一声响,却被淹没在歌舞声乐之中。 他连他的愤怒都无从表达,无人看见,这实在是太失败了。 起身想走的时候,却见到正中间处,走出来一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人物。此人穿着鲜红的衣装,雅俊非常,正是今夜的新郎官、大晋的十府十二道行政布政使林销。 众人只见林销一出,便蜂拥朝他走了过去,无一不是巴结谄媚的模样。文泾看的心中痒痒,他在此刻承认自己是羡慕林销的,他也想得到林销如今的地位、权势,他想取代林销! 或许是因为成婚的大喜,林销今夜显得温和儒雅许多,并不如往常一般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她将能喝的酒都喝下了,却见一人独自站在人群之外,手中握着一盏酒杯正两眼发直地看着自己。林销认得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嫉妒、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林销朝他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一下含笑道,“文大人,你不给我敬酒恭贺我大婚之喜么?” 文泾愣了一愣,他吃惊于林销居然朝着自己走来,还主动问自己敬酒。但他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倒酒递给林销。 林销接过,一饮而尽。 文泾看着林销的脖子,仿佛感受到了那温淳的酒水在她喉咙间淌过的感觉。他的心微微一荡,回神的时候,却见到林销对着他浅浅一笑。 “今夜招待不周,文翰林自便尽兴即可。” 文泾脑袋轰地一下懵然了,他摸着自己的头,脑海中却反反复复想着林销的那个笑容,那句离去时候所说的话,以及她低低的、轻柔的嗓音。 “我一定是喝醉了。”文泾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 还在懵懵懂懂间,却见众人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无论是王爷、侯爷还是将军都谦恭地垂着脑袋退到了一侧。 文泾也随着众人退到了最后,听见内侍那尖锐无比的嗓音在宣告。 “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跪下,三拜九叩。 林府的正门,身穿明黄色龙纹衮服的大晋天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最为受宠的妃子——谢小娆。 天子威风凌凌地坐在上首主桌之上,谢小娆自然就坐在了他的边上。崔胜在天子的示意之下让众人都起了身,纷纷入回原坐。 虽然有猜测可能天子会来,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来了。按照惯例,即使是皇子成婚,天子也不必驾临,但如今仅仅是一个臣子大婚,天子不但来了,而且还携了贵妃前来,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天子端坐在上,问道,“朕没有来迟,错过林爱卿的大礼吧?” 林销回道,“不知道陛下驾临,有失远迎。微臣无父无母,如今陛下来了,君为父,正好让微臣行了父母之礼。” 天子微微皱眉,却听边上的谢小娆娇滴滴道,“若是如此,本宫可不能擅自坐了你的母位。”她说着就要起身走开,却被天子按下,天子道,“你自然可以坐这个位置。” 谢小娆微微一惊,若是天子为父,按理说只有皇后才能为母,如今天子让自己端坐着受此大礼,这是何意思?难道天子有心立自己为后? 众臣也在心里翻着思绪,难不成天子真的要封她为后? 林销的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天子此举,是想让自己心中不悦,他想证明自己宠爱谁,谁便会荣耀无比。 若是从前,林销可能会不舒坦,但如今,她已没有什么感觉。对于天子,林销心里余下的唯有一些旧日情分,只盼望他今日不要将这些情分一一消磨殆尽,之前的话已说的十分明白,只是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是否能够放过自己和希希,也同时放过他自己。 林销对着谢小娆深深一鞠,道,“既然如此,娘娘可坐母主之位。” 谢小娆盯着林销片刻,见天子没有反对便颔首道,“既然如此,本宫就受了林大人的这个大礼了。”她此刻才有闲暇去看在场的众位官员,美丽的眸子掠过他们的头顶,看到了满眼的花花绿绿。 想她一介风尘女子,本以为最多只能嫁给一个商人做妾室,却没想到如今能借着元氏的身份摇身一变即将成为一国之母,这实在是以前无法企及的地位。 而这一切,却有个把柄始终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上,那个人就是林销。 林销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元氏之女,不但如此,他也知道真正的宝藏图在何处,所以林销现在拿捏住了她的荣华富贵,拿捏住了她谢小娆的性命,她不得不与他合作。 蓦然间,谢小娆的视线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稍稍一顿,霎时美眸里掠过一丝惊诧的异色。 那个人曾经舍命救下自己的人就站在玉王的身后,富贾之家混迹江湖的金圣玄公子,为何会与朝廷的王爷有交情?难道他是被玉王招揽了,还是说他仅仅就是玉王府上的一个宾客? 玉王敏锐地感觉到了皇妃眼神的停顿,对着金圣玄低声道,“圣玄,看来你的英雄救美的确俘获了美人之心,她今日这般大庭广众之下都对你三分侧目,若是只有你二人相见,应该更加□□。” 金圣玄道,“若是她肯听命于殿下,日后对殿下必定大有裨益。” 玉王沉稳道,“虽然是个美人,但可惜是个蛇蝎美人,本王不太喜欢这样的女子。你日后对付她,切勿动了真情,若本王发现你日后有偏袒,必定不会饶过你们。” “圣玄知道。”金圣玄心中明白,自己的心不会被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妃所牵扯,因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记挂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今夜就要成为林销的女人。 天子稳稳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崔胜便往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吉时已到,有请新人——” 侧门,走出一个娉婷的红衣女子来,她穿着嫁衣,由一个长相秀丽的婢女引领而来。这嫁衣奢华美丽,她身段窈窕纤细,走路步步生莲,叫人看的转不过眼去看别处。虽然还盖着大红的盖头,但风姿难掩,人人都在心底里笃定,这红盖头之下的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林销看见阮希希来了,便唇角不自觉带笑,那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在想到看到心爱之人必然会如此,林销也不例外。 谢小娆真心艳羡林销此时神情,更艳羡能被他明媒正娶的女子。能俘获这样一个奸诈之人的一颗真心,也算是奇女子了。 但她旋即被身边传过来的低沉气压所压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去打量天子,这一瞧便是将半个魂儿都丢了。 天子的脸色沉郁而狰狞,仿佛身上正笼罩着一层黑气。他放在膝上的手骨节分明,青色的筋脉凸起。眉头深锁,眉心褶皱似连绵不绝的山峦一般。他的目光额外慑人,叫人不敢直视。 谢小娆此时胆战心惊,因为她见过天子的此番表情,这般的表情表明,天子即将发怒发狂。 第109章 崔常侍攒在袖子里的手正在微颤,他的精神紧绷,一刻也不敢放松。虽然是替林销做一点小事,却是提着脑袋。毕竟无论是自己还是林销,都只是天子兴致之下的玩物,天子喜欢便会将你宠爱捧上天,天子若是厌恶了则会叫你尸骨无存。 周遭都骤然安静了下来,林销手里牵着与新娘子相连的一条红娟,满面春风地与新娘并肩走到天子与谢小娆跟前。 天子的眼中布上了血丝,他觉得眼前这片红分外刺眼,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抬手揉了揉穴位,但脑中仿佛紧绷着一根弦,而且那弦越来越紧,他的脑袋也越来越疼,疼得他想要杀人舒缓。 天子咬着牙龈,嘴角扯出一个笑道,“开始行礼吧。” 大红的灯烛映衬整个林府在一片明晃晃的暖晕色之中,这里曾经历经一场浩劫,如今一度重归了宁静,又带入了疯狂的辉煌。 崔常侍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听得自己话音落时,林销与新娘正齐齐转过去,向着院中天地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一对新人在天子与谢小娆眼前跪下,磕了头。在新娘子磕头的时候,林销伸出了右手,以手护住新娘子的额头,让她不至于真的就磕碰到地面。 这个细节旁人或许看不见,但天子与谢小娆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林销觉得,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朋友、恩人,但却是阮希希的仇敌,让阮希希跪下已实属为难,让她磕头是万万不能。所以在明知此举可能惹起天子误解的时候,还是这样做了。林销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悄然偏向了阮希希一方。 天子今夜最好的举措便是不来,但是他来了。林销只能在心底里期盼,他仅仅是作为一个朋友来衷心恭喜自己而不是作为主君用他的嫉妒之心用阴险狡诈的法子来拆散她们。 “夫妻对拜——” 林销与阮希希面对着面,虽然阮希希的面貌被遮盖在大红的盖头之下,但她能够感觉到对方此刻紧张又喜悦的心情。林销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果然是滚烫的。 林销笑了笑,低声道,“薄皮柿子,此刻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阮希希反手轻捏了捏林销的手心,轻点了点头。 林销心里喜悦至极,与她对拜行了最后一礼。 这时,却有一人忽然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他蒙着面,足点了一张桌子,手持着闪着寒光的短匕,径直朝着林销与阮希希的中间刺去。 崔胜与谢小娆脸色大变,这显然是来行刺天子的刺客! 林销眸色也微变,这人的身形、武功招式像极了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立即下意识地将阮希希拉到一边护住,却不想这样自然的动作落在了天子眼中,深深地刺痛了他。 林销这是再也不顾自己的安危,她的眼中只有这个女子! 崔胜在此刻却挺身而出,今夜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卫,连常在林销身边的缪俊都特意留在了外头。如今要等外头的侍卫闻风而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这刺客武功不俗,该如何抵挡这一阵?! 只听得骁骑将军刘斐松爆喝一声,也从人群中飞了出来。虽然他身材高大,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速度,三两下便到了天子跟前正好与那一招失手的刺客迎面相撞。 玉王看着这激烈对打的二人,对着金圣玄道,“千算万算,没想到漏了个刘斐松,以你所见,顾磊还有没有胜算?” “顾磊对付刘斐松不在话下,只是他大伤初愈,怕是没能这么快得手。但若不能速度解决刘斐松,等一下外面的禁军高手便会冲进来,到那时候,怕是顾磊会插翅难飞。” 玉王道,“得赶紧让顾磊撤退。” 金圣玄道,“殿下放心,顾磊一击不中,必定会先撤退,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拘泥这一时一刻。” 林销问阮希希道,“你看这人是不是——” 阮希希掀开了红盖头,凝眸道,“是他。” 林销视线挪到了玉王身上,“他恐怕是被有心人给利用了,玉王救他果然另有所图。” 阮希希道,“他的杀父仇人、灭门仇敌在此,这种深仇大恨,一般人都是无法忍耐的。”阮希希不担心天子的死活,天子也是她的仇敌,但她担心顾磊会迁怒于林销,林销才是她真正想要护住的人。 若是顾磊真的转了风向刺杀林销,自己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出手的话必然会被大家知道林销所娶的是一个会武功的江湖女子,日后身份迟早会暴露。若是不出手,林销的性命堪忧。 看着一边若无其事的天子,阮希希心中冷笑。看来,天子是打算冷眼旁观,他在耐心等待自己暴露身手。 刘斐松虽然是沙场里浴血出来的汉子,但论单打独斗的确不是顾磊这般江湖人的对手。没有几招便处处受他牵制,眼见着就要败下阵来。却见外头的禁军忽然涌了进来,明晃晃的刀枪剑尖,让顾磊的心神一下子分散了。他知道此刻情形不妙不宜继续动手,便转身飞到了角落,从一侧门逃脱。 崔胜令道,“追!” 禁军便分出一批人来四处去搜,余下的护卫天子,监视众臣。 天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销与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只叹这女子果然生的极美,骨子里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叫人看了舒心。 像林销这样众叛亲离之人,她早已不肯去相信任何人,所缺的正是这样一个能让她放心的朋友。这女子身上必定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否则如林销这样曾经被伤的遍体鳞伤之人,是断断不会倾心相许的。 金圣玄看见天子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阮希希身上,顿觉不妙。回首时,却见连身边的玉王爷看得愣怔,大感头疼。 原来这场上所有的人都将焦点落在了林销的这位新婚夫人的身上,她生的这般明艳动人,犹如画中仙一般美丽不可方物,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一直以为天子身边这位皇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如今一瞧,倒比林销身边这位夫人稍逊三分。 或许是由于新鲜感,或许他们早已看习惯了曾经惊艳过他们的谢小娆,如今出现一位容貌足以匹敌甚至超过她的女子,便觉得新鲜好奇,便会不由自主地将她与谢小娆相比较。 金圣玄一直深知阮希希身上的魅力,见到玉王如此痴迷的眼神,顿觉头大如斗。 若是在成婚后见到,或许还可以剪断玉王的念想,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见到容貌,日后怕是有极大的麻烦。 金圣玄其实自己也被阮希希今夜的打扮惊艳到了,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即使心如刀绞还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林销。 “陛下,卑职等在林府搜到一些造反余孽留下的东西,还请陛下处置。”禁军侍卫捧上一卷画轴道。 林销定睛一看,这正是天子那日送给自己的“贺礼”。这场天子精心布置的大戏,还是要开始了…… “哦?”天子蹙眉,仿佛全然不知禁军所递是何物,托腮带着怒气道,“胡说八道,林爱卿府中怎会私藏造反叛贼的东西!” 禁军跪下“啪——”地一声打开那画轴道,“陛下,这落款的确就是叛贼林随的落款,而且用的墨迹乃是罕见的水寒之墨,玺印、字迹都千真万确!” 林销的手握紧,她先是看了眼天子,然后用惊惧不已的眼神望向同样显得震惊的阮希希。 林销一直摇头,对着阮希希惊恐道,“不,那不是林随的墨迹,那不是水寒之墨,这一切我可以解释……” 众人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林销会显得如此无助可怜,一代奸臣居然这样卑微的向一个女子祈求,实在大开眼界,比街上的戏折子还要精彩万分。 只听林销断断续续道,“希希,那封信真的不是他写的,是顾晋命人假冒的,我查的真真切切,不信你问缪俊和我派去安阳府的官员,他们是这样向我回禀的……我没有瞒你,真的没有!” 她可怜兮兮地抓住了阮希希的肩膀,诚挚地看着她的眼睛,却看不进她心底里的心思。以往阮希希待她,从未有过这样冷淡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看不清楚她内心的时候。 林销的慌乱有目共睹。 天子在这时候,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然后抿去。肃然正色道,“林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林销扭头愤怒地瞪着天子,她虽然怒不可遏,但还是不能拿天子如何,于是只能抱拳道,“陛下,请容许微臣私下与夫人解释一些事情。” 天子刚要开口,却见阮希希冷静地将林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拂开。林销身形一僵,目光呆滞空洞,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灵魂。 缪俊从容而来,恰是时候说道,“林大人,那封信的确是您命卑职从京畿带去,假装从顾晋的腹中拿出的。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能瞒着阮姑娘。”说着他朝着阮希希拜了拜,继续铿锵坚定地道,“阮姑娘,缪俊对于此事一直心中有愧,如今向你说明了一切,算是将这桩心事给放下了,还请姑娘见谅。” 阮希希冷然道,“缪大哥倒不如表面那般耿直,以往是希希错看你了。” 缪俊眸色深沉,顿了一下,还是道,“对不起。” 阮希希冷冷朝着林销道,“林销,如今你有何话可说?!”她声音骤然一变,仿佛十二月的寒冬凌厉的风雪一般,如刀如刃,一个字一个字的刺入林销的心里,叫她骤然刺痛不已。 天子抿了抿唇,实在憋不住笑意。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手紧紧抓着座椅的扶手,心里在大喊道:好极了,好极了!这二人如今决裂,林销,你还是朕的!哈哈哈!好极了! 第110章 阮希希冷冷朝着林销道,“林销,如今你有何话可说?!” 林销一瞥四周,在场的众人仿佛都在看好戏,于是急忙道,“希希,此地人多嘴杂,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清楚。” 阮希希淡漠地扫了一眼周遭,冰冷的目光落定在了林销脸上,叫人觉得彻骨的寒冷,“不必解释了,缪俊说的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你指示的,你百口莫辩。若不是这幅画被恰好送来,若不是缪俊良心发现,恐怕我就上了你的当真的嫁给了你……” “你处心积虑想要维护你的荣华富贵,你不惜一切想要保全你的权势,甚至去污蔑一个爱护我那么你多年、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的人……你实在太卑鄙、太恶毒了……我对你——失、望、透、顶。” 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咬着牙说完,眼里都是残酷的寒意,再无往日的丝毫温情。 她说完便往后退了一步,与林销之间隔开一道沟堑,虽然并不遥远,但在林销看来此刻与阮希希隔的已是千山万水。阮希希的心,明显已经远了。 “希希——”林销想要挽回,她往前主动踏了一步。 可阮希希却也同时后退了一步,依旧冷冷地看着林销,“站住,不许你再往前。”她抿了抿唇,眼神深邃不见底,“若你再往前,小心我不挂念旧日情分,与你彻彻底底恩断义绝!” “事情真不如你所想,这其中有误会……”林销卑微又无助地重复说着,她眼下找不到任何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觉得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巧,几乎还未回神,这一切就已经水到渠成的发生了。 缪俊言之凿凿,他往日耿直衷心的性格让所有人都信赖他所说的话,更何况他与阮希希之间素有渊源,阮希希必会相信他。 林销用力扯住腰间还悬挂着连着阮希希腰身的红绳,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眼中泛着清浅的泪光看着阮希希执拗道,“你我已经三拜行了大礼,礼法上已成为了夫妻,从今夜开始你就是我的夫人,你不得反悔。” 正在看戏的玉王此刻回了回神,他从未见像阮希希这般美貌的女子,心驰神往之,但他总算是个见多识广的王爷,也最早从对阮希希容颜的痴迷中回神过来。他问身边的金圣玄道,“为何本王从未听你提过林销未来的这位夫人居然如此美貌?” 金圣玄道,“我以为王爷不会在意这女子的长相。”他在心里奇怪道,林销和阮姑娘之间产生了怎样的矛盾?为何阮姑娘忽然会对林销怒目而视?他们感情不是挺好的么? 他偷偷看向上头,但见天子似笑非笑模样,金圣玄心里便隐约觉得此事可能会与天子扯上关系。 天子心思极为难测,再加上时不时发作的疯狂之症,变得更加难以揣摩。在性情这一点上,玉王虽然底子里品性欠妥,但胜在能够自制,他不会像如今的天子一般暴戾成性,弄得朝堂人人自危。金圣玄一直留在玉王身边,为他所用,为的就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取得林销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如今又多了一个愿望,他希望也能同林销一般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美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玉王笑了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早知道林销的夫人如此美貌,本王早该来见一见。”他顿了顿,又道,“皇兄先前可曾见过这位美人?” 金圣玄摇头,“并未见过。” 玉王道,“也对,若是皇兄见过,恐怕就没有林销的份了。” 金圣玄凝眉看着天子,见着天子看待阮希希的眼神,心中直觉不妙。“殿下,可能天子只在意是否是美人,并不在意见到这个美人的时机是否正确……” 他的心思蓦然一沉,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天子好色,天下人人皆知。无论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嫁了人的妇人,只要年轻貌美他都不会放过。如今他正好也在林销的婚宴上,坐的主坐,看见了如花似玉的美人焉能轻易放过? 玉王有些吃惊道,“莫非皇兄连林销的女人也要抢?,那林销可是他最宠爱的…..” 金圣玄沉沉地道,“只要天子看上的美人,他何曾顾虑过谁?”况且林销是天子的禁脔,他自己都是天子的,他的夫人让天子夺去又有何妨? 只可惜—— 金圣玄握紧了拳头,有满身的戾气却无从发泄。他明知道了事情的可能走向,却任何计策都使不出来。今夜,他本想做个安安静静的客人,他也只能做个安静的看客,对于自己心爱的女子即将走入那深不见底的深宫后院的事情,他只觉得有一种力不从心且又窝囊的感觉,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谢小娆也发觉了天子的异样,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了起来。她虽然表面上风光,但实际上却深切的知道自己并未得到过天子的宠爱。林销迎娶的这个女子,论容貌不输给自己,漂亮的女子会不自觉地相互比较容貌,谢小娆此刻正仔细端详着阮希希的。 阮希希对着林销怒目而视,眼神格外冰冷。 天子忽而开口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此语一出,震惊了满堂之人。 骁骑将军即便再滞后,也立即明白了天子此刻出口话中之意。他这句话显然是对着阮希希所说,他问出这话之意大有将阮希希收入后宫之感! 林销的脸色煞时苍白,她两眼发直地看着天子,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陛下,你——她是我的夫人!”林销稍稍提高了音量,让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是你下旨赐婚于我的夫人。” 众人这下都明了了林销的确是喜欢上这位娘子,否则也不会在天子面前如此失态,甚至不惜有着违抗天子的举动。 天子悠然道,“林爱卿,既然朕赐婚于你,那你必定知道这位美人的名字,可否告诉朕?朕当初颁旨的时候,未曾注意过她的闺名。” 简直欺人太甚!句楼侯也替林销觉得愤怒,天子这是明摆着要与林销抢人,而且是在他的大喜之日,当着朝廷众臣之面!这定然会叫林销颜面扫地,一蹶不振!试问谁能承受这般的羞辱,即使身为帝王之尊,也不得如此肆意妄! 但林销却稍稍缓了缓,毕恭毕敬道,“陛下,她叫阮希希。现在我们礼节已成,请陛下恩准微臣先将她送入洞房,稍许后,微臣自会再出来与陛下还有众位同僚一醉方休。” 金圣玄在一边见着事态的发展,知道了林销的意图。林销如今还在找台阶让天子下,就看天子肯不肯顺势而为。若是肯,那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不肯,林销将会如何?他是会为了阮希希而不惜与天子决裂,还是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天子将阮希希夺走? 天子沉吟了一番,扭头问阮希希道,“阮姑娘,朕要问你一个问题。如今你可还愿意嫁给林爱卿?” 林销猛然抬头,先看了眼天子,再望向阮希希。眼中含情脉脉,似是带着哀求。 阮希希却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冰冷,淡淡道,“林销欺瞒于我,我不愿意再嫁她。” “希希,你不要意气用事!”林销急迫道,“你我已经行完了大礼,已是夫妻!那些事情我能够与你解释清楚,你为何不给我机会去解释?!” 阮希希刚要回话,却被天子打断,只听天子道,“林爱卿,朕觉得这礼还未算完全,所以她与你还不算夫妻。” 林销一怔,煞时指端冰凉。 天子转过头来盯着阮希希问道,“你可愿意随朕回宫?” 金圣玄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见到接下来的一幕幕场景,他的心正在抽疼。 玉王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深深惋惜的表情,但世上美貌的女子多的是,他不必太为面前这一个过分上心。 缪俊看着阮希希,捏紧了拳头,他曾经欺骗过这个女子,如今她走到这一步其中也有他的愧疚。 而离天子最近的谢小娆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却下意识的不去看阮希希,而是望向了林销。 她从林销的脸上飞快地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表情痕迹,林销虽然看起来很伤心难过,但却缺少了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谢小娆虽然说不出来,但总觉得林销似乎对这一切的发生早已有了准备。 但若他真的有了准备,为何还会任由这一切发生了? 谢小娆实在看不透林销的举动。 阮希希迟迟未答,天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便又追问道,“阮希希,朕问你,你可愿意随朕回宫?” 虽然说是问,但实际上众人都明白,若是阮希希不肯跟天子回去,等着她的唯有一死,林销也会被牵连。 最该反抗的人除了阮希希之外应当是林销,可这位大晋赫赫有名的奸臣却忍气吞声,选择在此时此刻一言不发,任凭自己方才还苦苦想要去维系的“夫人”被天子夺去。 看来林销的心,到底还是歹毒冷酷着的。 “民女愿随陛下回宫服侍陛下。”阮希希跪下施礼,清清亮亮地道。 第111章 “民女愿随陛下回宫服侍陛下。”阮希希跪下施礼,清清亮亮地道。 金圣玄猛然瞪着林销,想瞧瞧林销到此地步究竟会有何反应。却见林销手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那种力度不用瞧也知道他的掌心早已伤了。 所以林销的内心是悲愤的,他有着一腔的怒火,却始终隐忍不发。 金圣玄看在眼里,头一次和林销有了心心相惜之感。纵然是一代奸臣又如何,还不是与自己一样,眼见着心爱的女子被天子夺走却只能笑着答应? 林销,你也是一样的可悲之人! 林销盯着阮希希半晌,脸上的表情复杂阴沉,她本以为今夜就要和阮希希成婚,却不想半途会出现这样的岔子。而且居然连阮希希自己也不愿意继续成婚,甚至不惜答应天子回宫做他的嫔妃。 “陛下,今日乃微臣大婚之喜,你若带走这个女子,微臣明日就没有夫人了。”林销道。 天子眯了眯眼睛,目光里透着凶险的光。他一步步走了下来,背着手到了阮希希与林销的跟前,威严深沉道,“这倒也是,今日是林卿的大喜之日,不能没有新娘子,否则明日那南惑郡主听到了消息,必定又来找你做她的郡马……” 林销不以为天子会就此改变心意,但还是愿意一试。 却见天子环顾一圈,遗憾的是,在场除了侍从的婢女之外,并没有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出现。这也难怪,人人都避之不及,谁还会带自家的清清白白的闺女出来这等场所? 天子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来。 林销循着那视线望去,呼吸骤然一窒。 其他人也都屏息凝声,脸上是比刚才天子要夺走林销的新婚夫人还要精彩、还要惊惧的表情。 谢小娆惊疑不定地望着天子,天子无疑是在看着她,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天子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自己的意思。自己是他的妃子,也是元氏之女,难不成天子还能将她换给林销不成?!这实在是滑天下之稽!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之事! 骁骑将军摇头低声不断道,“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句楼侯急忙捂住他的嘴,告诫道,“你胡说什么!他是天子,他要如何便是如何,岂能容你评判!” 骁骑将军重重地叹息一声,再也无话可说。 玉王惊诧不已,正在费神的时候,听见天子慢悠悠地道,“林卿,你看朕的爱妃如何?” 林销道,“美极。” “比你身边的这位如何?” “不相上下。”林销道。 天子大笑,拍着林销的肩膀道,“那么朕就将她赏赐给你,从此以后,她就是你林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了!”说着,他便拂袖往高座上走去。 林销紧紧抿着唇,低着头,半边脸都被阴暗遮住,谁也看不清楚她此刻真正的表情。 “陛下,臣妾是您的妃子,您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地将臣妾送给一个臣子?!”谢小娆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跪在地上膝行着到天子跟前,扯住天子的衣角,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陛下,您不可以这样做,这样臣妾往后还如何做人?!” 天子嘲讽地笑,低头伸手用指端勾起谢小娆的下巴,二人目光对视,只听天子冷冷地道,“朕当着众位爱卿的面将你赐给林销以做补偿,又不是私底下将你处置了,这哪算是‘随随便便’?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绝不反悔,不管以前如何,如今你就是这林府的女主人了,林卿尚且未嫌弃你,你如何嫌弃了他?!” 接着,他将谢小娆甩开,顺道朝她心口踹了一脚,谢小娆狼狈不堪,仰面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半晌也回不过神来。 事情怎会发展到如斯地步? 正在她怔忡之时,有人走了过来,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起。谢小娆侧首一瞧,但看见一张俊雅无双的脸,这张脸有着女子的美丽又同时有着男子的英气,着实是一张好看的脸。 但此人空长着这样温文儒雅的面孔,实际上,她无恶不作,是大晋闻名的蛀虫、奸臣林销。 “夫人,起来吧,我们还要继续行礼。”林销温温和和道。 谢小娆听见“夫人”二字,顿时僵住。明明林销极为喜爱阮希希,为何他的转换能如此之快?难道此人真的没有感觉,真的是为了权势能够厚颜无耻、卑鄙下作到如此地步?他仅仅是在天子动了念头的时候迂回劝阻一番,后来见天子大怒,便索性放弃了?! 林销,你究竟如何的铁石心肠,厚颜无耻?! 谢小娆浑身僵硬地起来,站在林销的身边。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审视林销。在这里,只有天子才是权威,他们所有人包括林销在内都仅仅是蝼蚁。 阮希希坐到了谢小娆原本的位置上,她看着林销与谢小娆对着自己行礼,眼睛里沉寂无光,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尊雕塑。 林销与谢小娆拜完大礼,将谢小娆一路送回洞房。路上,谢小娆仿佛要逃脱,却被林销一把抓住,厉声道,“站住!你想逃去哪里?天涯海角,只要在大晋的国土之内,没有天子找不到你的地方!“ 谢小娆眼里噙着泪,悲恸至极,纤弱的肩膀瑟瑟抖动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对着林销哑声道,“你难道就不会悲痛、不会愤怒吗?我和阮希希都像是货物一般被人摆弄,你不是很喜欢阮希希的吗,为何要这样迁就退缩,为何?!” 林销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片刻后一字字道,“我也会悲痛、也会愤怒,但我不会继续悲痛愤怒下去,我会想办法消灭我的悲痛、发泄我的愤怒。” 谢小娆哑然,怔怔看着林销。“你是什么意思?” 林销抬头,目光里闪着黯淡但又执着的光,“天子可能知道你为我做事的事情,所以他将你赏赐给了我,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到房间里去,安安静静坐着,若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休怪我没有提醒你。” 谢小娆惊呆,还要说些什么,却听林销决然地说出两个字,“闭嘴!” 林销处理完谢小娆的事情之后,在走廊里重新整理好衣裳,揉了揉眼睛,在侧门前闭目养神了一刻,而后又睁开了眼睛,自有人替她打开那道门,那门之后灯火通明,歌舞笙箫。有她如今最心爱之人,也有她如今最憎恨之人。 事以至此,她所给的机会已经殆尽,之后天子的安危再与她没有牵扯。是天子逼迫她到这一步,是天子自己所做的选择。 天子举杯对着林销道,“恭喜林卿,喜得佳人。” 林销双手捧杯,恭恭敬敬道,“谢陛下隆恩。”最后两个字不自觉地带上了重音,幸而周边环境嘈杂,并未叫人听出异样来。 天子抿了口酒,却见林销仰头一干而尽,天子微微蹙眉,像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扭头却见玉王也在场,心念骤起,便道,“玉王,朕听说你近日来武艺大有长进,不如借着林卿喜庆的东风,为林卿舞剑一曲助兴?” 玉王乃是皇亲贵族,是天子的亲弟弟,身份不知道高了林销多少,却被天子随意地叫来舞剑,实在强人所难。 但玉王并未发怒,而是从容地向禁军要了一柄剑来,放下杯盏走到正中。原本在中间的舞姬纷纷退下,边上鼓乐的乐手正在等待玉王开始,他们也便开始。 金圣玄看着自己家的主子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天子羞辱,心中怒火骤起。但也同时佩服自家主子能屈能伸,是个能够共谋大事之人。 但见玉王剑花飞舞,乍然看去似乎柔软无力,但实则暗藏杀机。 天子似乎并未真正关注这个弟弟,一手握着杯盏,另外一手悄悄按住阮希希的手背,摸到一片滑嫩,他似乎很满意,开始慢慢地来回婆娑轻抚着。 阮希希木然坐着,仿佛是一尊雕像。 “玉王,你一个人舞剑没有意思,不如让缪卿与你比划比划如何?”天子道。 不等玉王回答,缪俊便自己走了上去,道也不道一声便剑指向玉王。玉王有心藏其锋芒,且他本身就不是缪俊的对手,故而两三招之下便败下阵来。缪俊大呵一声,一脚踹在了玉王的面门,登时叫玉王鼻梁骨断裂,鼻血汩汩直流。 玉王勉强爬了起来,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昏昏沉沉,再也无力抵抗。朦胧间,见到缪俊继续执剑而来,直觉金圣玄会来救,便拿手在背后冲着金圣玄比划暗号暗示,天子不会当着这么多人来杀他,才叫金圣玄及时打住心思,待在原地不动。 缪俊果然手下留情,尖锐的剑尖就堪堪停在了玉王的眼珠子前半寸。玉王朗笑道,“多谢缪指挥使手下留情,”又转向天子跪下磕头,“多谢皇兄指教,臣弟技不如人,再也不敢说武艺进益之事了。” 天子笑道,“朕听说你去了安阳府的武林大会,还以为你会招揽一些人才回来教你武艺,看来你招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玉王心道:果然如此,本王去安阳府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瞒过他,此番他便是来试探我的。 “臣弟无能,本想招来几个武林高手为皇兄效命,可惜未能如愿。” 天子道,“几个江湖草莽又会有什么精湛的武艺,你若需要几个得力的人,朕可以从禁军中选几个给你便是。” “谢皇兄。” 天子揉了揉眉心,睨着林销道,“林卿,朕先回宫了,今日是你大婚之日,明日朕免了早朝,也算是给你的一个贺礼。” 林销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道,“谢陛下。” 第112章 阮希希即将踏出林府府门的时候,瞥见门口的石狮子后头有个小小的人影躲在那里。 阮希希的背后,偌大的林府被一股奢靡的作风充斥着,林销穿着大红的喜袍正在四处敬酒,神情自若,似乎并未因为新娘被强行换走而影响心情。 那些所谓的朝中重臣门,也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尴尬都不曾存在。 这便是虚伪的朝廷,虚伪的大晋统治阶层。 宋景忍不住躲在门口偷偷去看阮希希,小小的手抓着石狮子的爪子不放松,肉乎乎的小脸上的表情纠结的很。她毕竟是个聪慧的小娃娃,并未在此时此刻冲出来做些什么,因为她知道站在阮希希边上的这个穿着明黄色衣衫的人是连自己爹爹都惧怕不已的天子,这个人,是疯狂的、可怕的。 阮希希背着天子,冲着宋景轻轻一笑,然而迅速敛去了笑意,随着天子上了马车。 但她和天子并未同坐一辆马车,天子的马车唯有他一人而已。阮希希坐上的是原本谢小娆所乘坐的华顶宝盖车驾。 马车开始晃动着前行,阮希希缓缓闭上眼睛细细想着林销对自己叮嘱的一切。 “天子的习惯,若是有合意的女子必定立马带回宫中,沐浴干净后用一卷锦被裹着,由首领常侍带人直接送入他的寝殿。他绝对不会在皇宫外头胡作非为,天子天性多疑,在外头无论有多少禁军都会觉得不够安全。” “所以,到那时候你的任何尖锐兵器都无处可藏,因为你身无寸缕。” “希希,在侍寝的时候刺杀天子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你切勿要想出脱身之法,躲过这一夜,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林销说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认真。这是根据她三年来服侍天子所得出的结论。她所认识的天子,虽然疯狂,但理智尚存,他特别注意自己的安全,在享受美人的同时,他也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想要在那时候一举将他拿下是不可能的。 “林狐狸,我和你打个赌。”阮希希胸有成竹道。 “赌什么?” 阮希希笑道,“赌天子当夜不会动我,也不会召见我。” 林销困惑,“为何他不会动你?” 阮希希背着手,踮脚忽而凑近林销的耳边,轻声柔语道,“我有这个把握,若是没有,我也不会选择入宫。还有——”阮希希轻轻咬了一下林销的柔软的耳垂,在林销红了耳根的时候,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靠在她心口呢喃道,“我会完完整整地回来见你,做你的妻子。” 话语虽短,但令林销的心底里生出一股激荡之意,她心口暖融融的,也抱住了阮希希,与她紧紧相依道,“好,我等你回来。”说罢,低头在她额前一吻。 阮希希微笑,主动抬头便噙住了林销的唇,二人火热交缠起来。 “赌注是什么?”林销问。 “欠我一个允诺。”阮希希眉眼含笑,但心底里却是止不住的哀伤。 她二人都知道,这一分开,便是要成为外人眼中的仇敌,从此一个深在后宫,一个外在朝堂,或许连见到面的日子也不会许多,但他们有着共同的信念,一样的目的。二人都坚信,日后能够从这种痛苦中脱身出来,天高海阔,共同逍遥自在。 入了重重宫墙,周遭死一般的安静静谧。这高耸的深红色宫墙,一重重、一道道阻隔了外界的世界,深宫重阁之中,后宫嫔妃们都是一只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抬头虽能看见广阔的天空,却始终飞不出去,只能在这压抑的地方孤独终老。 天子的座驾在承宣殿前停下,而阮希希的马车还要继续前行。崔胜在前头领路,马车换了小轿,阮希希一人坐在里头,看着落在窗帘上的幢幢人影,一道道滑过。 “阮姑娘,到了。”崔胜在外头道,“请姑娘先沐浴,等待陛下圣旨。” 阮希希进入了一间偏殿,里面已经有了个放了热水的沐浴桶,宫女在一边服侍着。阮希希眉头微皱,她的身上有宝藏图,若是遇到了热气,怕是会渐渐地显示出来。 于是在那些宫女要和她行礼打招呼的时候,阮希希如一道风一般迅速点住了她们的穴道。于是殿内的十个宫女便齐刷刷地顿在半蹲的状态。 阮希希拍了拍手掌,满意自己的杰作。在检查好门窗之后,褪去了衣衫舒舒服服地入了浴桶,开始沐浴。随着热气上涌,她的肤色变成了粉嫩的粉红色,渐渐地,果然显出一些图案来,画面如梦似幻,美幻的不似真实。 待她沐浴完毕之后,崔胜已侯在外头,被解了穴道的宫女根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这一位女子武功造诣之深,已非常人所能及。 崔胜闻见了来自于阮希希身上的一股香气,即使他不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但还是为此刻阮希希的风华样貌所触动,一下子怔忪在那里,几乎忘了自己来是所为何事。 反倒是阮希希款款有礼问,“请问崔常侍,是否陛下召见?” 崔胜恍然回神,开口道,“阮姑娘,其实陛下……” 林府,客人都已经散去,夜已过半。林销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回房中。在路过贴着喜字的房间的时候,她没有停顿,里面谢小娆正在等着。可是林销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没有犹豫地从房门口经过,反倒是谢小娆,在看见林销的影子落在门口的时候稍稍一紧张,却见那道人影仅仅是从门口一晃而过,心里堵了口气。 林销居然不将她放在心上! 林销坐在床榻上,呆呆地出神。今夜的酒格外醉人,但也没有彻底将她灌醉。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在半醉半醒间忽然想透了阮希希所说的那个赌约。 的确,天子是不会动阮希希的,因为,天子明知道阮希希恨他。说到底是他屠灭了河广山庄满门,是他杀了对于阮希希而言如父的顾晋,天子是阮希希的杀父仇人,杀叔伯的仇人,且阮希希的武功不弱,天子若是动了心思招惹她,只是无端的给他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在确定阮希希的实力之前,天子再有色胆,也不会冒然去动阮希希。 所以,这一段日子,天子必定会对阮希希退避三舍,但同时也会在暗中观察她,也会观察自己。 如今,唯愿一切顺利,自己和希希才能有一方净土之地安歇。 翌日,玉王府第有人来报,说是林销来了。玉王昨夜饮酒过多,头有些疼痛。他收拾好自己摸着太阳穴出来会客的时候,果然见到林销正在堂上欣赏字画。 玉王眉心直跳,只觉得来者不善。他与林销从未有过交情,也没有冲突。对外他是个闲散俭朴的王爷,未曾沾染过朝堂正事,林销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为何会在新婚之日的第二天便来找他? 此时金圣玄未来,府中的其他幕僚不如金圣玄,玉王感到头疼。金圣玄从来饮酒都有度,可不知道为何昨夜一反常态,灌醉了他自己,此时此刻怕还是在府中宿醉不起。 但林销却已来了,玉王不得不应对。 “玉王殿下真是个风雅之人,”林销背手站在挂在正堂中的画卷前,一袭湖蓝色的袍子,高冠束发,风采怡人,“王府里布置简单古朴,但画卷却是一等一的珍品,可见殿下对书画的热爱之情,远超其它。” 玉王朗笑道,“这就是本王的一点小小爱好,让林大人见笑了。本王就是一个痴人而已,不及大人能在朝堂中运筹帷幄,替天子分忧。” 林销转过头,侧首睨着他,“那么请问玉王殿下,是否有运筹朝堂之事的意向?” 玉王一愣。 林销转过身面对着他,一步步迫近,气势凌然,“我问殿下,是否有意对天子取而代之。” 玉王心里一沉,肃然道,“林大人何出此言,此言大逆不道,本王今日就当没听过!“说着便是拂袖请林销离开的样子,“请回吧!” 林销却笑了,“我知道玉王殿下心里的想法,殿下认为我林销是天子的心腹,今日来问殿下志向,极有可能是想替天子除去殿下……” “殿下是个谨慎的人,这些年来殿下一直韬光养晦,林销敬佩。”林销顿了顿,沉声道,“今日我未带一个侍从,未通知任何人便只身来到王府,是因为想私底下见见殿下,顺便能与殿下达成一个交易。” 玉王抿嘴不语,他此时此刻说一个字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对于林销,他的确不能相信一个字。 但林销却继续不紧不慢道,“我想与殿下联手,除去当今天子。” 玉王大怒道,“大胆林销,你这是大逆不道!” 林销笑道,“玉王可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天子他夺我所爱,欺辱与我,此恨不能解,此仇不能灭!”林销紧紧咬着牙关,眼里迸射着怒火,“随便玉王殿下信不信,反正我话就放在此处,若失去这个良机,只盼殿下日后莫要后悔!” 第113章 翌日,免朝。 从玉王府里走出一个人,这人披着斗篷,看不清脸。 金圣玄来到王府的时候,正巧撞上这个人,但只看见了他的下巴,即便如此,还是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压过自己的气势,让金圣玄的心微微一凛。 等到了玉王跟前,金圣玄还是开口问了这个人的来历,玉王的答复让他很是意外,皱眉深思之后,他回复玉王道,“殿下,林销狡猾多端,不可信他。依照他一贯的性格,是不太可能因为区区的一个女子而耽误前程,甚至不惜犯上作乱。” 玉王沉吟道,“本王也觉得如此,他林销是何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无父无母,突然就得了天子的器重成了十府十二道的布政使,从来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岂会因为昨日之事而自毁前程?” 玉王顿了顿,继续深思道,“只是本王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来找本王。而且,他对本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哦?是什么样的话?” 玉王道,“他叫本王派人跟着他,到时候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本王,还说只要本王见到这份大礼,就会知道他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 金圣玄沉思片刻,道,“林销可能是替天子来试探殿下,包括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林销与天子串通好,用这一场戏来引出殿下,然后只要殿下上勾,天子就师出有名。” 玉王轻轻摇头,想起昨夜林销悲愤的表情,那种愤怒的眼神不像是伪装,叹息道,“林销不似作伪,他对那位阮姑娘估计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将心爱的女子献上。他今日来找本王,无论是有几分的真心,几分的假意,本王都不会相信他。” 金圣玄低头道了一声“是”,然后又说道,“如今元氏之女成为了林销的夫人,她身上怀有倾国的宝藏的秘密,倘若林销来向殿下示好,我建议殿下切勿一概否决,可以借此机会接近林销、接近元氏,或许可以探听一点宝藏图的信息。” 玉王颔首应道,“此提议不错,但中间还需有度,容本王思量。” 金圣玄紧接着道,“殿下,我可能猜到了林销说要送您的大礼是何物,您现在立即需要派人跟着林销,或许他这个大礼,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玉王道,“本王正打算派人跟着他,不管他投诚是真是假,本王都好奇这份大礼。” 林销回府的时候,却见宋景蹲在自己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戳着门缝,塞进去一根,她又从院里捡起一根,再塞进去。 林销远远看见便笑了。 自己若是开了房门,会不会看见一屋子的枯枝杆子?她以为自己是麻雀吗,需要这些枯枝来筑巢保暖? 林销走到宋景的跟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景抬头呆呆的看着林销好一阵子,忽然小脸一皱,站起来仰头冲着林销精气神十足道,“昨夜阮姐姐被带走了,你难过不难过?” 林销道,“难过。” 宋景好奇地盯着林销的脸,半晌也瞧不出一朵花来,便道,“你真的很难过吗?”昨天的那种情况,连自己都躲在角落里哭了一场偷偷抹了眼泪,林销应该更加难过才是,可是为什么在她的眼里看到的是一种坚决,而不是想象中的无助痛苦? 林销好笑地蹲下来,与宋景平视,然后忍住笑意道,“我真的真的很难过,你有什么法子安慰我?若是有效,本大人重重有赏!” 宋景认真地看着林销的脸,沉默半晌,在林销快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只听宋景松口气道,“你难过我就放心了……” “啊?” 宋景满意地走过林销的身边,末了留下一句话道,“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你难过了,我才能开心啊。这一回,也让你尝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说着,她就要老气横秋的从容离开。却没有多走两步就被林销提了后领拎了起来。 宋景憋红了小脸,胡乱在空中挣扎道,“放开我!欺负小孩子,你不是人!” 林销邪笑,“哦?在我眼中,没有小孩子,只有一个斩草后未除的祸患。” “你想干什么?!”宋景惊恐。 林销道,“你放心,只是将你锁起来,饿你几顿罢了。” 说着就将宋景交给了丫鬟,吩咐关在阮希希原来住的厢房,命人好生看管着不要再出来胡闹。毕竟阮希希待她极好,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日后怕是也要带在身边,若是此时出了差错往后不好和她交待。 林销处理好宋景之事后,还是感慨了一声。阮希希当真是魅力无穷,连这样小的孩子都会被她迷惑,当初见她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直接的感觉。可见相处越久,这青丝就越缠绕,渐渐生成一个茧,密不透风,逃无可逃,深陷其中。 她与阮希希分别在宫墙内外,如今她要联合最有潜力的玉王,但是玉王一直谨慎,所以还要徐徐图之。对于林销而言,玉王就像一颗蛋,只要裂开一丝丝的缝隙,林销就有把握拿下。 不知道此时在宫内的阮希希如何了,她那边是否一切顺利? 林销出来的时候,却见走廊里谢小娆朝着自己走来,小步轻碎,身子婀娜。头上的钗饰随着她走动轻微地交碰,阳光斜斜地投射过来,将她地影子打在地上,分外美丽。 谢小娆巧笑嫣然地行礼道,“大人一早要去何处?”她不知道林销是刚回来,昨夜她一夜未眠,眼下有些青色,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林销背着手回道,“我想去城外孤山寺走一走,夫人可愿意一同去?” 谢小娆眉心一动,孤山寺乃是林销告诉她的藏宝地点之一,她已经转告了天子,只是还未听说天子派人去挖过。 “大人是得了圣旨才去孤山寺的吗?” 林销颔首,“陛下命我勘探地形,挖出宝藏。” 谢小娆抿了抿唇,心想着自己留在林府也是无事可干,而且还要去听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不如随着林销去走一趟,别人看见她和林销一起,必然会看重自己一些。于是便道,“好,我随大人一起去。” 孤山寺在城外,马车到了半山腰便不能行进,林销等人只能下车步行。 十二卫除了缪俊之外都在,缪俊自从在林销的婚宴上大闹一场之后,便彻底脱离了十二卫的身份,回归护城卫当差去了。余下的这些人林销倒也暂时没有动,但是听说他曾去城中武馆招揽人才,要的都是一些年纪轻的小娃娃,也不知道究竟打的是怎样的主意。 林销穿着男装,行走较为便利。而谢小娆却是精贵的丝绸裙短,绣花莲鞋,一步一挪,时不时地勾住了杂草荆棘,好不狼狈。 众人爬上了一块长满了青苔的岩石,却听谢小娆“啊呀”地叫了一声,林销迅速反应过来,回身伸手拉住了谢小娆。谢小娆抓着林销的手,一时间有些怔忪,林销待她从未有过好眼色,如今却善解人意地抓住了她防止她摔倒,难道是这些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她的性情? “夫人,你可还好?”林销和煦道,“可需要我背你上山?” 谢小娆诧异万分,抬了抬纤细的眉,然后摇头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能够行。” 林销将她拉了上来,转身抬头看着山头林间若影若现的一间寺庙道,“就快到了。” 谢小娆看这间寺庙,心里莫名发毛。寺庙原本应当是一个神圣严肃的地方,但这间寺庙隐藏在深暗的山林之间,没有通达的大道,也没有正经的小路,只有一条蹊径,可见香客寥寥无几。并且这寺乍一看起来,居然有些阴森恐怖的感觉,不知道为何,谢小娆心里觉得不安害怕。 她下意识地抓住林销的衣裳,躲在林销的后头。 林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慢慢地继续往前走着。其间还有些担忧谢小娆的样子,时不时停下来照顾着她。 谢小娆虽然很奇怪,但在这荒郊野外,即使林销说要将她丢了也大有可能,如今他肯这样温柔相待,谢小娆也就暂时接受,不想其它。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孤山寺。山门幽静,到处都是光滑的苔藓。偶尔草丛间有一条黑漆漆的影子掠过,想必他们遇见了刚从冬眠中复苏的蛇。 “别怕。”林销将谢小娆护在后头,示意二卫上前敲门。 有一个光头小僧前来,双手合十,青色磨旧了的袍子一直拖曳到地上。 “施主,有何事?” 林销镇定自若,一字字清晰道,“小和尚,我奉命天子之命,特来取贵寺大佛像座。” 第114章 缪俊找到天子的时候,他正站在城楼之上手里拿着弓箭,正在俯视城楼下被绑着的小内侍,那些内侍约有十余个,手脚都被捆绑在立着的木桩上,皆是瑟瑟发抖,面无血色之状。 天子好箭,尤以射活人为乐。 这些内侍本没有犯什么大的过错,只不过因为天子兴致起,故而成了活靶子。 缪俊跪下抱拳道,“启禀陛下,阮妃这几日来一直都在殿内,不曾走出去一步。平日里也只是看书习字,没有异状。” 天子曲指勾着弦,弓弦紧绷,被瞄准的那个内侍早已大汗涔涔,脸色煞白,浑身瑟瑟。 “哦?”天子扭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缪俊一眼,手指却松了弦,只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嗖——”地一声而过,箭簇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内侍的右眼眶子,带着眼珠子的簇头贯穿头颅,“噌”地一声钉入后头的木桩上。 那内侍甚至来不及吆喝一声便死了,死状极为恐怖凄惨,可见天子射箭力道之大,令人惊悚。 缪俊单膝跪地,一动不动,仿佛这些事情全不与他相关。 天子却在边上的内侍鼓掌叫好声中忽然掉转了弓箭头,指向了缪俊的头顶。若是这样一箭灌入,缪俊只怕是会比方才那人死的还要凄惨。 崔胜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虽然跟随了天子多年,还是无法准确把握天子的心,所以自己注定是要输给林销的,他也认命了。 天子冷冷道,“你与那阮希希相处多日,她如此美貌,你可有对她动过心思?是否会因为你对她动了情,所以想要替她在朕面前有意无意地隐瞒一些事情,替她开脱?” 缪俊磕头道,“微臣不敢。” 天子静默地打量他半晌,又动作极为迅速地“噌——”地一声射出了箭,此刻射中的并非场上的内侍,而是一个无辜的站在边上的禁军侍卫。那侍卫被射中了右膝,正抱腿倒在地上惨烈地叫唤。 周围的人不敢去扶,只等天子下一步指令。 天子似乎很满意禁军侍卫的反应,大笑着喊道,“你是不是很痛苦?” 那禁军虽然疼,但也不是傻子,他不敢轻易回复。 但是天子又喊,“那就由朕来替你了解痛苦吧。”说着就又是一箭,射穿了那人的心脏,那可怜的禁军就这样一命呜呼,且无人收尸。 到了晚上,自然会有人放出豺狼来啃食他们的尸体,第二天,便会见到他们支离破碎的尸体残肢血淋淋地散乱在地上。 天子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为何她会如此冷静坦然?林销呢,林销有何动静?” 缪俊道,“自从微臣被林大人驱逐出十二卫以来,消息迟钝了很多。他近来似乎在武馆寻找合适的孩子,训练成为他的心腹。这几日林大人出城去了,他带着新婚的夫人一起去了孤山。” 天子皱眉,“他居然带了元氏一起去的孤山?” 难道林销来者不拒? 不,这不太像她的性子,虽然她为人看起来冷淡,但看待阮希希的眼神决然与旁人不同。林销的性情,不太会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去信赖一个被强行安排在她身边的女人,纵然这女人是掌握藏宝图秘密的关键人物…… 缪俊答,“是。” 天子问,“他们看起来如何?” 缪俊立即反应过来,天子问的乃是林销待元氏如何,于是便如实相告,“听说,林销待新夫人关怀备至,亲自领扶,态度可亲。” 天子眼中隐隐闪现怒意,声音骤沉,“继续盯着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禀报于朕。“ “微臣遵命。” 雨夜,在京畿之地中城墙圈内的一间小酒馆隐藏的密室内,纷纷有穿了黑斗篷戴着面具的人进来。 这些人普遍都只带了一个随从,随从只能在外头温酒等着,仅有这些斗篷人才能入内。 密室是个安静密闭的地方,甚至连外头的雨水声都未曾听见。这十余个斗篷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前,主坐上的人刚到,斗篷上都是水珠,褪去交给外头的小厮才步入这间诡异的密室。 方桌上是一排的蜡烛,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具,谁也分不清对方究竟是谁,只知道组织者是一个在朝堂里颇有势力之人。 如今疯帝当权,不能不留一些心眼。 “林销如今去了孤山,疯天子将元氏之女赐给了他,想必是孤山藏有宝藏。”坐在东席的人说。 对面西席的人点头同意,“林销被天子强行夺走了美人,居然也不动怒,此人心性实在深不见底。” 南首的人道,“林销心底未必服气,他或许会起了异样的心思。” 此话一出,其余七人皆起了兴致,都看着南首这人。 南首这人继续道,“他曾经找过玉王殿下说了此事,想要和他联手共同对付天子。” 北边的人忽然冷哼道,“林销此话,玉王殿下也能当真?他从来都是天子的走狗,无恶不作,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子就忽然醒悟?” “他不是醒悟,他只是对那女子动了真情,”东边最靠南的人说道,“你们可能未曾尝过情伤的滋味,所以不知道那种力量的威力,足以使人改变性情。” 北边的人道,“林销待这女子是真情还是假意我们暂且不用理会,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地找到宝藏并将宝藏送到天子跟前。” 东边的二席道,“若要动武,最好在下山途中劫杀。” 他下首的人点头赞同,“此事可行,缪俊已不在他身边,余下的十一个人虽然棘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既然要去做,就索性做的彻底一些,一举将林销杀了,永除后患。” “那元氏女,我们就带回来看顾。”东边未席道,“就放在这酒馆里,大家都能看见,大家就都放心。” 北席道,“还是你懂得怜香惜玉。” 东边末席笑道,“我只有这个本事了,其余的耐心也没有。” 玉王府。 金圣玄替玉王挂好了斗篷,等他摘下面具喝了口茶,问道,“殿下,今夜议事有何结果?” 玉王一字字谨慎地道,“他们准备劫杀林销。” 金圣玄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有些吃惊地道,“林销身边的十二卫不好对付,若是不能成事,只怕会无端惹怒天子,到时候会牵连朝野上下。” 玉王颔首道,“这建议是北席那人提起的,本王如今还是不能够猜透他的身份,其余人等的身份不难摸清,惟有此人难以捉摸,深不可测。一日不查清他的身份,本王一日就不得安心。” 金圣玄道,“酒馆聚会众人之中,最怕混入林销此等恶贼之人,但是我们一直谨慎,未曾有任何的迹象表明他们之中有林销之流的人存在,相反的,礼部的沈从卿女儿惨死在天子手中;句楼侯和孙王爷也早就与天子不共戴天;骁骑将军血战沙场,换来的却是亲妹妹惨死后宫;而最可怜的就是驸马张成玉,公主乃是天子亲妹,居然也能下此毒手,张驸马原本是个和煦的君子,被天子如此一辱,也就愤然……” “这些人都可以信得过,我相信他们之中有些人也猜测到了殿下的身份,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惟有北席那人,一直沉默寡言,却在隐隐之中拿捏住了在场所有人,实在令人不够踏实。” 玉王道,“还有一个东席的乃是大理寺卿谢导,他的夫人还在怀胎就被带入宫中,最后落了个被剖腹的下场。他原本刚正不阿,如今也有了戾气,一心一意地想要除去林销。” 金圣玄点了点头,“殿下,我相信北席之人会渐渐显出身份的,只要此人一日身在朝堂,就有身份被揭露的一天。” “嗯,”玉王赞同,“圣玄,你说既然张驸马这样温和性子的一个人都能因为公主之仇不惜与天子翻脸,有胆色作出这样的举动。那么林销是否有可能也因为阮希希之事真的想要归附我们呢?” 金圣玄恭敬道,“此事我不敢妄议,但若是明日真的除去了林销,玉王殿下也不必为此事徘徊不定了。” 第115章 从孤山寺下来的时候,只有林销和谢小娆的身上还是干干净净。十一卫已损了五个,余下的六个皆是满身伤痕,血迹斑斑。 远处忽然响了一声闷雷,接着电光一闪。 林销冷笑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想到这孤山寺居然是窝藏前朝余党的地方,我们好不容易杀了出来,绝对不能让他们追上。” 谢小娆如今还心有余悸,她和林销刚入寺见到传闻中的佛像,那在两边诵经念佛的和尚居然跳了起来,个个拿着武器,张牙舞爪地就直接朝着她和林销扑来。 看起来破败的寺庙里,居然冒出了五十个和尚,连林销身边的十一卫都差点吃不消。连折了五个人才能为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林销一路上都护着谢小娆,如今见她面色发白,娇躯在瑟瑟抖着,林销心软之下抬手抚上她的肩,将她拢在自己的怀中,拍着她的背轻柔地安抚道,“没事的,有我在,必定会保护你。” 谢小娆自幼颠沛流离,瞧多了负心薄幸之人,在这最为无助的时候能得到林销如此温柔以待,顿觉心中逐渐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嗯……” 林销凝视远方,黑漆漆的山林之外不断有闪电接近,一下一下照亮了他们的脸,林销道,“迅速下山回城,否则我们就有麻烦了。” 这孤山本就是治外之地,又快要下大雨,若是留在这山上一宿,怕是会恶寒缠身,就算回去了也会得一场大病不可。 “别跑!还我们佛像!”后边的山道上,有人举着火把一声声叫嚷道,他们杀气腾腾,完全不像是寺庙僧侣的样子。 林销立即知道那留下抵挡的五个近身暗卫已经不顶用,于是毫不迟疑,拽住谢小娆的手就往前拼命地奔跑而去。 可是山道原本就是崎岖,有些地方还被大石头给挡着,白天上山已经不容易,如今抹黑下山更是艰难。 林销看着一个暗卫,那人背上背着的就是从孤山破庙中夺得的佛像,为了遮蔽金色的光芒,特地用披风盖上了。其实这佛像比想象中的小,而且掂量起来就知道中间并不是实心的。林销府里随便一样东西怕是都要比这表面贴金的一人高佛像值钱。 可既然这群和尚这么不要命地、疯狂地追来了,那说明自己看准的东西没有错。宝藏图上这个点所指示的宝藏,必然就是这尊佛像。 “啊呀——”谢小娆忽然停住,手还被林销牵着,人已经要往前面扑去。林销在前头扶住了她,二人四目相对,刹那间,目光似乎都在对方的脸上停顿住了。 在这样的夜里,人的脸的轮廓原本就朦胧,但谢小娆分明能看见林销的眼睛正在闪着灼灼的光。 而谢小娆,这个无数男子眼中的尤物,美丽的眼睛中全然都是林销的影子。 “啪嗒——” 天上落下一滴水珠子来,正好打在了林销的鼻尖,林销愣了一下,然后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接着便解开了缠在领口的披风带子,将身上的这间黑色披肩罩在了谢小娆的身上。 “我这披风防水,能替你挡雨,你穿好了。”林销道。 林销的指端偶尔婆娑过谢小饶的下巴,谢小娆的心湖微微一凛,似乎有种异样的感情正在慢慢滋长。 她是个娇弱美丽的女子,有怯懦软弱想要依存别人的时候。从前金圣玄虽然救了他,但这种感激之情在入宫之后很快就磨灭掉了。尤其是她在看见金圣玄站在玉王身后,那唯唯诺诺卑微到尘土里的情景之后,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和这样无能的男人相好。 他再有钱,再有貌,再有才又能如何?无论怎样他都无法给自己一国之母的尊荣。 而林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之上只有一个天子而已。如今自己成为了他的正堂夫人,只要他待自己是真心的,真的与他朝夕相对,相伴到老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夫君,多谢了。”谢小娆娇娇地道,双眸含情,温润似水地仰头看着林销。 林销道,“夫人不必客气。”低头看了一眼谢小饶的脚,皱眉道,“你的脚踝似乎肿了,还有一些路,我背着你下山。” 说着就背转过身,示意谢小娆跳上背来。 谢小娆有些犹豫,却听见远处叫嚷声似乎越来越近,于是便一咬下唇跳上了林销的背。 林销看着瘦弱,力气却远比外貌来的大,背着一个谢小娆居然也能走的飞快。 谢小娆在林销的背上觉得格外踏实,慢慢地,她将环在林销脖子上的手拢得越来越紧,下颚贴上了林销的脸。 林销似乎只专注于逃命,而未曾注意到美人做的这些亲昵的举动。 而落在旁边护卫的眼里,无疑是才子佳人相依为命的美妙画面。 那些凶神恶煞的和尚一直追到了近前,却发现林间悄悄,并无人走动的痕迹。殊不知就在附近的扁方岩石之下,缝隙中,正躲着大气不敢喘的林销与谢小娆。 和尚们正在四处走动之际,却见身边半人高的草丛之中,忽然就窜出两个乌漆麻黑的人影来,这二人牵着手,朝着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抓住他们!”有人指着影子逃跑的方向大声叫道。 于是在附近的和尚均拔足狂奔,疯狂地向那牵了手的两道影子追去。 躲在扁方岩石下的林销唇角勾起,暗道:让那两个暗卫携手而逃,这些蠢和尚就会以为是自己带了貌美如花的夫人逃跑。不过一想起那两个魁梧的大男人牵手的画面,就觉得可笑至极。若不是如此狼狈的情况下,她必定是要发出笑声来的。 谢小娆在贴在她的身边,呼吸很轻。林销能够感觉到她的温热的呼吸正在一起一伏地吹在自己耳朵上的节律感。 身边仅仅余下四人,林销眉头紧锁,下令道,“七卫,十一卫,你们护送夫人从小道。其余的人,跟着我顺着大路走。” 谢小娆立即抓住林销的胳膊道,“我和你一道走。” 林销这是要撇下她? 林销凝重道,“小道安全,我去大道引开他们。” 谢小娆一怔,“你……为何忽然待我如此之好?”从未有一个男子肯为她舍身牺牲至此,林销难道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为此不惜冒险相护吗? 这几日,林销的一举一动中都在向自己示好,这让谢小娆心中喜不自禁。 “不行,我还是想与你一道走。”谢小娆攒着林销的衣袖不放松。 林销轻笑着抬手抚摸着她妖娆美丽的脸,轻声温柔道,“若是我们在一起,谁也逃不掉。人少一些行动起来就会迅速一些,听话,你从小道上下山,安全回府等我。” 谢小娆含泪点头道,“好,我在府中等你。” 林销扭头吩咐七卫道,“夫人脚受伤了,你背着夫人下山,切忌,裹好斗篷,否则若是夫人患了伤寒,看我到时如何惩治你。” 七卫抱拳点头,当即背了谢小娆沿着一条漆黑小路下山去了。 林销携了十卫和八卫,重新用斗篷包裹好了金佛,亲自拿着就上了大道。 十二卫都是从禁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从来只会服从,不会多问。如今跟着林销上了大道之上,却一个追兵也未见,十卫和八卫未免心底里也觉得奇怪。 林销不是说那些人会追赶上来吗?为何一路上一个和尚也没看见? 这些林销心底里自然是足够清楚的,那条小道乍看隐蔽,但实际上有一条小溪穿流而下。和尚沿着原来的地方追不到人,必定会折返,听着水声就下去寻找了,他们追的人恰恰不会是大道上的,即便想到大道,估计此刻被消耗了许多人手派来的人也不会多。 他们的主要目标乃是这尊佛像,而谢小娆与佛像都披着黑色的斗篷,此刻谢小娆正被人背着,面目不见,和一人高的佛像根本没有什么差别;而真正的佛像就在自己手里,她之所以不背着而是费劲地拿着,便是要那些和尚放弃分人手来追自己。 谢小娆,只不过是她千方百计设下的诱饵罢了。 随着一道闪电落下,雷声滚滚而至,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一般,震动了整个地面。大道上地势稍缓,却见前头雷电之下,出现了几个目露凶光的黑衣刺客,他们无疑与那些和尚不是一道的,但同样是来劫杀的。 林销看着这些人,冷冷吩咐十卫和八卫道,“纵然只有你们二人,但我相信你们还是能够除去这些杂碎。放手去杀了吧…..” 第116章 雷雨正盛,朦胧的雨水之中,有个人背着一个人形的物体朝着玉王府走来。``夜色中,她的脸完全笼罩在斗篷的帽檐阴影里,雨水不断打在她的身上,溅起水花朵朵。这雨仿佛在使劲地冲刷着什么,每一下都打的甚重。 玉王府前的侍卫看见这么一个人,顿时警惕起来,还没问来者何人,就听见这个怪异的人颇有威严道,“我要见你们王爷,有份大礼要送给他,告诉他,我是从孤山上下来的。” 侍卫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听了这话便跑了一个入内通报。 另外的人都在打量着这个人,但却发觉这个人居然一直就站在雨中,纹丝不动。他们也无从从着装上分辨出此人的身份。 很快的,从玉王府出来一个人,此人便是久在府里恰好没有离开的谋士金圣玄。 金圣玄见着门口的人,心中万分奇怪,心道:果然是他,他怎么来了此处?莫非他知道了玉王等人合谋刺杀他的事情?但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特地来到玉王府上,怎么着也不像是找玉王算账。 于是侧身请进了门口那人。 走廊里,却见他身上占满了泥土碎草,平时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被雨水打湿,伸出手的时候,隐约看见袖子里露出的擦伤的痕迹。 可见他的确遇刺,但却没有选择回到林府,而是连夜到了玉王府。 这让金圣玄顿时就看不懂这奸臣林销的心思了。 到了会客厅,玉王已等候在那里,见到了林销,他假装关心道,“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受伤?你来找本王是有什么需要本王协助的吗?” 林销冷冷一笑,解开了斗篷。放下了背上背着的佛座,然后掸了掸发髻上沾着的雨水,虽然身上狼狈不堪,但脸还是如往日一样的雅俊。 “玉王殿下,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要送你一份厚礼以证明我的决心吗?”她侧身扬手一指,指向了那金身佛像,道,“这便是我特地送来的礼物,你也知道,我刚从孤山上下来,孤山便是第一份藏宝之地,这佛像,便是那份宝藏了。” 金圣玄闻言,靠近那佛像自习地看了看,眉头深深锁着。他深知凑到佛像边上曲指敲了敲。 玉王一直看着金圣玄的眼色,原本对着这一人高的佛像微微失落,但还想着或许有什么玄机,见到金圣玄对着自己摇摇头,心里便清楚这佛像根本不是什么绝世之宝。对林销此时来的用意也就愈发没有底。 “林大人,这佛像既然是孤山上下来的,那必定是要献给天子,您怎么能擅自拿到本王府中?还是说,您路上遭遇了劫匪,无奈之下才求助于本王?若是如此,就由本王派人送你回府,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玉王心道:派去的人居然没能拿下林销的性命,真是可惜。如今林销已经在我府中露了面,若是途中出了差错必定怪罪到本王头上,所以林销今夜一定要安安全全的回府。 林销道,“王爷是不是觉得此物不像是稀世珍宝,故而认为我不是真心投诚?”她笑了笑,语带嘲讽道,“王爷你看清楚了。” 说着她就走到了金佛地边上,在玉王和金圣玄的注视下,将那佛像倒在地上,只见那金佛的底座下居然有个隐隐约约的小小的环形痕迹。林销便用匕首对着底座的环形痕迹使劲地划,三两下便听见了“咔嚓”的一声。 玉王和金圣玄瞬间便愣住了。 林销道,“拿木盆和铁锤来。” 玉王便让金圣玄亲自去了,顺道还吩咐府中上下之人切勿将今夜之事泄漏出去,否则便杀无赦。 金圣玄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极大的木盆还有一柄铁锤。 林销背着手站在倒在地上的佛像边上道,“王爷的判断没有错,这佛像的确不值钱,但是那些孤山上的和尚不要命的保护这东西,说明其中有我们还没发现的价值所在。后来我发现这佛像居然是空的,那么就有一个可能,就是佛像原本就仅仅只是一个容器而已,而真正的宝藏就在这不起眼的佛像之中!” “你将这佛像搬到木盆之中。”林销吩咐金圣玄道。 金圣玄居然也没反抗,便运上力气,将那佛像放在了木盆之中。林销高高举起铁锤,对着佛像的头顶便是用力地一敲—— “嗡——” 那佛像瞬间便碎了大半。 玉王和金圣玄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见到眼前这一幕还是觉得惊奇不已。 原来这佛像之内,居然藏着数不清的透明晶亮的晶体石!这晶体石极硬,又极其稀罕,偌大的大晋皇朝之内,自始至终也只有十几颗,现在就在皇宫之内,是个价值千金的宝物。 而如今这不起眼的佛像之内,居然藏了不下百颗,且色泽均匀,大小一般,一眼看去,极为璀璨夺目,令人心中愉快。 这的确是倾国的财富,无价的珍宝! 玉王和金圣玄早就愣住了,林销笑了几声,将铁锤丢在了地上,重重地发出“铿——”地一声,这才让他们回了神。 林销道,“这些就是我的见面礼,不知道王爷满意不满意?” 玉王道,“皇兄将宝藏的位置告诉了你,可是你却将宝藏送给了本王,回去你要如何交待?” 林销不疾不徐道,“我在路上遇了劫匪,身受重伤,宝藏也不知所踪。” 玉王愣了一下,道,“这些东西不能留在本王府中。” 若是林销回过头告诉了天子,岂不是将罪责全部都施加到了自己的头上?虽然他是天子的弟弟,但天子也不蠢,知道近些年朝野的动向。他早就对自己忌惮有加,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若是府邸里无端多出了这些东西,岂不是正好让他抓住了把柄? 玉王越想越是心慌,“林销,你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本王忠心耿耿,这些东西本王是不会留在府中的!” 林销朗笑几声,眯着眼睛微笑道,“玉王殿下居然连这种胆色都没有,我错看你了。” 玉王一口气憋在了心口,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过着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的确叫人闹心。 林销道,“我若是想要害你,何必亲自将东西送到你的府上?何必当着你的面揭穿佛像藏着的宝藏?若是想让你放松警惕,倒不如直接留下完整的佛像即可,何须如此?” 金圣玄低声道,“林销此言不虚,若是想嫁祸王爷,大可直接放了佛像就走,这佛像不值钱,值钱的是里面藏着的东西。” 玉王点了点头。 林销继续道,“佛像就留在王爷府中,我说过,这仅仅是我的见面礼而已,现在元氏之女在我的身边,若是日后有了宝藏的消息,我会及时告诉王爷。这倾国的宝藏就是我和王爷合作的诚意。” 说罢,林销便重新披上湿漉漉的斗篷,盖上了帽子,从王府中走了出去。 玉王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之中,失神了半晌。 “难道奸臣林销,也会有动了真情的时候?” 金圣玄想起了阮希希,那张脸,一颦一笑都令人魂牵梦萦,自己都是如此,何况与阮希希相处了良久的林销呢? 凡是凡人,都会对阮希希动情。 于是道,“王爷,若是有林销相助,我们在朝堂之上便能实力大增。” 玉王扭过头来看他,“你是说——本王可以与他合作?” 金圣玄道,“可以暂时借助林销的手段去打通一些关节,但对此人不能深信,还需要堤防。” 玉王缓缓点头,“嗯,暂时便如此吧。” 林销没有回府,而是到了一家早已安排妥当的民宅住下。这里的人都已经搬出去了,左邻右舍也不是好事儿的主,故而行动起来也较为便利。 来到房间内,褪去湿漉漉的外衣,那儿有一桶热气腾腾的水放着。林销站在门口愣了愣,对空气说道,“你这样太危险,皇宫可不比我林府,里面有三千禁军,外头还有一万护城卫,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的计划都会白费。” 周围静悄悄的一片,似乎不曾存在过任何人。 若是别人或许就觉得自己多疑了,这里的确没有人,可是换了林销却是笃定阮希希就在此处。 林销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并不是责备你,你能出来和我见一面我也很高兴,可是……” 林销的话音还没有落,就觉得耳边吹过一道微风,接着一双手就从后头绕住了她的脖子,阮希希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后面,抱着她的脖子,轻轻吐气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不是说从前的香味已经散了吗?” 林销嘴角牵起,一确定她真的来了,心中就觉得所有繁杂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她抬手抚摸着阮希希的手臂,轻轻地道,“香味的确是散了,但只有你才会在放好热水的同时,在里面撒了疗伤的药。我雇来的人不会这样细心,他们也不知道我会受伤。” 阮希希颇为惋惜道,“原来是这样,林狐狸果然是只狐狸。”她顿了顿,接着在林销的耳边柔柔地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