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闻书遥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混乱的梦境渐渐淡去,她睁开眼睛。 阶梯教室的最前方,思修老师正在漫不经心地讲课,幻灯片的投影将他目无表情的脸庞映得有几分诡异。前排的同学们佯装听课,埋首于各自的手机。一个陌生的男生正拿出新买的杂志,正是包装塑料袋发出的细碎响声唤醒了闻书遥。 闻书遥穿着连帽外套,俯倒在桌子上,硕大的帽子就将脑袋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仿佛有人帮她拉上窗帘,睡意自然而然地涌上来。其实闻书遥一向不喜欢穿连帽款式的衣服,这总让她想起日本都市传说中的怪谈人物。 身旁的男生略带歉意地看着闻书遥,意识到自己惊扰了对方的睡眠。闻书遥无所谓地笑笑,瞥了一眼倒扣在面前的朱川凑人的《猫头鹰男》。可能是自己看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不然怎么会做了那种怪诞的梦境来?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嚣张地闪现,署名为榴莲酥。 “今晚有活动,我和朋友说要带个新朋友去,赏个脸吧。” 又来了,闻书遥叹口气。 这个榴莲酥真是时时刻刻都电量满格,没见过她蓄电,可就是能够无间断高速运转,难道是太阳能的?不对,应该是月光能的。这家伙一到晚上,两只眼睛好像狼一样泛着绿光,精神好得不得了。 虽然长着一张标致的美人脸和高挑的靓身材,可榴莲酥依旧把减肥作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并以弹簧般超越常人的胃肠承受力不断实现自我突破:时而三天不吃饭,时而一天吃七顿。比如某个早上,当闻书遥给她发了一条“我有点饿”的短信后,会得到这样的回复“我从昨晚五点一直吃到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吃不饱,等我再来一份早餐三明治加大!”她都不睡觉的吗? 都说天生丽质,其实是天生胃质吧。除了暴饮暴食,还有接连不断的烟酒滋润,闻书遥真担心榴莲酥疲惫不堪的胃肠早晚罢工,与她同归于尽。 除了减肥,榴莲酥人生中的第二意义所在就是泡夜店。 她的朋友遍布这座城市,仿佛只要有酒吧和ktv的地方,就有她的熟人。自从闻书遥和榴莲酥混到一起后,也见过不少她的酒场欢友,可来来回回就没有重复的。若是在城中所有的夜场里举行一场投票竞选,榴莲酥很有可能凭借难以估量的人气一举夺魁。但即便如此,榴莲酥还是喜欢带着闻书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对这个脾气古怪的室友如此情有独钟。 “又是哪里啊?”闻书遥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问。 “新开的酒吧秋海棠之都,七点门口见。”还不忘在结尾处加上两个弓起的肌肉胳膊,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今天是周末,没有辅修课和选修课,也不用晚自习。闻书遥随手回复一个好字,便继续打开看了一半的《猫头鹰男》。午夜徘徊于街头的墨镜怪人,隐藏着锋利的爪子和猫眼,发出“嚯嚯嚯”的叫声,寻找着散落于人间的同类。 同类。闻书遥缓缓地在心里默念。 回想起来,自己与榴莲酥的关系正是从一支烟开始的。 榴莲酥住在闻书遥的上铺,但大一开学两个月了,她就没在闻书遥的视线里出现过。若是换作其她女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和同寝的伙伴搞好关系,延续高中时代女生间特有的形影不离。但闻书遥却习惯独来独往,她本就不喜欢与人亲近,更是落得室内清静,方便她看书睡觉。 那日黄昏,闻书遥刚下课,一个人捧着书本上了天台,想坐一会便去上六点的辅修课。天台上难得无人,暖黄色的阳光将青灰色的地面照得温暖柔软,大片的云朵在低空走走停停,空气里飘满馥郁的花香。教学楼和食堂的小路上分布着往来的同学成双成对,整个学校都沐浴在一片祥和沉静的气氛里。 她坐了一会,便从衣袋里取出烟,点燃。 身后的铁门突然被打开,闻书遥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站在那里,嘴里也叼着烟。 两人彼此沉默地对视几秒,女孩有点好奇地盯着闻书遥,眼里似有玩味的意思。闻书遥倒是大大方方,向对方抬抬手里的烟,算是打过招呼。 女孩笑了起来,她皮肤白净,一双黑亮的眼睛隐藏在眼镜后面单纯无辜,再加上简约的休闲装,使她看起来就像个云淡风轻的高中生。可闻书遥从第一眼看见对方开始,就知道这个表面人畜无害的女孩可不是善男信女。事后证明自己的感觉正中靶心,榴莲酥的变身技能堪比美少女战士,再次印证了人不可貌相的真理。 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各自悠然地吞云吐雾,把年轻的肺叶贡献给万恶的尼古丁。 从那以后,她们一周里总会在天台上遇见几次,每次都站在同样的位置,保持着微妙的距离。闻书遥偶尔会在女孩掐灭烟时递过去一枚薄荷糖,没有任何示好的意思,完全是举手之劳。而女孩也从来不说谢谢,只当是烟民之间的心有灵犀。 渐渐地,闻书遥开始习惯黄昏时分仅有两人的天台。时间就像沉入一杯牛奶中的方糖,缓慢地融化沉淀,让心里不知不觉渗入了甜的错觉。但她并不打算与对方进行交谈,就如同恰好同坐一列火车的邻座,你知道自己始终要与之分道扬镳。 直到那次学校举行大规模的突击查寝,闻书遥才知道女孩原来就是那个从未在寝室露面的神秘上铺。 每逢查寝就搞得和查抄大观园一样,整栋女生寝室人仰马翻。很多古道热肠的女生总是临危受命,趁着负责查寝的老师和学生会成员看不见,跑到赶不及回来的同学寝室床位上装死,棉被蒙头瞬间入睡。等目标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时,更是一动不动,用身体宣告:看见没,我在呢,我都睡了。有的甚至一人分饰多角,忙得不亦乐乎,就连一向和其它寝室没有交情的闻书遥也被拉去当了几次临时演员。 闻书遥刚打开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就看见查寝老师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女生威风凛凛地大步踏入屋内。女老师问道:“苏晓槿呢?” 屋内一片寂静,估计大家都不知道苏晓槿是何方神圣。 “1号床人呢?”女老师又补了一句。 坐在对面的女生刚要开口,闻书遥忽然说:“她家里有急事,半个小时前赶回家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到闻书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和惊讶,可闻书遥连头也没有抬,“好像是母亲住院了,总之事发突然。” 有一种人天生就是骗子,说谎话和喝白开水一样驾轻就熟,闻书遥更是擅长面不改色地编造出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言。最重要的是,其他人相信。 女老师认识闻书遥,并且对她的印象不错。毕竟闻书遥的高考分数是本院的前三名,她那张笑得言不由衷的照片曾在开学的时候被刊登在校门口的宣传板上,引得所有大一新生和家长竞相张望。闻书遥当时也混迹其中,不过她的注意力只是落在排名第一的照片上——一个有着牛郎(男公关)般微笑的男生,她瞬间觉得自己是站在红灯区的某间俱乐部门口,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下了海呢? “闻书遥,你不认识我了?”还没等女老师提出质疑,那个看着眼熟的学生会成员就笑着说。 闻书遥这才想起来她好像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冷馨然?”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查抄大观园角色的正义形象,冷馨然穿的一丝不苟,就差在胳膊上戴着红|袖|标了。闻书遥记得她初中的时候就踊跃参与班干部的竞选活动,看来如今是得偿所愿了。 冷馨然低声和女老师交谈了几句,两人达成共识,决定相信闻书遥的话——好学生走到哪里都有黄金信用度,即便在大学里亦是亘古不变。临走时,冷馨然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闻书遥,说是有时间请她吃饭。 就这样,榴莲酥在闻书遥的帮助下逃过一劫。但闻书遥没打算让当事人知道,因为当她看完三分之一的《白夜行》之后,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以至于后来当榴莲酥向她说谢谢的时候,她还不明就里。 “不好意思了,我顺嘴说是你妈妈病了。” “没关系,反正我没有妈妈。”榴莲酥毫不在意地吐出烟圈。 闻书遥没有再说什么,她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私事追根问底,那是最不礼貌的好奇心。 沉默了一会,榴莲酥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天台上就咱们两人?” “不知道。” 榴莲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一眼闻书遥,“我还以为就我脱离地球了呢,原来你也在外太空飘着呢。”她的口气如此随意,就好像已经和对方认识了许久。 榴莲酥告诉闻书遥,从前段时间开始,学校bbs论坛上的午夜诡话版块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一条传说:外语系学院a教学楼的天台曾是凶案现场。两名同寝好友因为共同爱上一个男生发生争执,约定晚上在天台摊牌,结果双双坠楼。 榴莲酥用烟点着某处,落下的烟灰随风飘散,“那,底下那个花坛,传闻就是她们尸体落下去的地方。” “哦。”闻书遥若有所思。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榴莲酥露出失望的神情。 闻书遥当然不会害怕,这条传说根本就是假的——那是她一个月前看完小野不由美的《旧校舍怪谈》一时兴起,在午夜诡话里留下的。写完之后,她就置之脑后,没想到会引起这么热烈的影响,到了让同学们信以为真的地步。看来还是删掉比较好,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自己可以独霸天台自顾自地抽烟。闻书遥被这个自私的念头所俘虏,不过她并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榴莲酥。 “那你呢,你也不害怕?”闻书遥反问。 榴莲酥熄灭烟蒂,她的表情在逆光里看得不真切,“活人我都不怕,还怕死人?”她刚一转身,便看见闻书遥递来的薄荷糖,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靠近。榴莲酥伸出手去,正好是一只胳膊的距离。 她把薄荷糖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会喝酒么?” “会一点。” “今晚我有个朋友新酒吧开业,我带你一起去怎么样?” “今晚我有选修课。”闻书遥脱口而出。 “那下课再去。” “下课还有晚自习。” “怎么上了大学还有晚自习么?”榴莲酥可是连专业课都极少去的人,晚自习更是听都没有听过。她有点尴尬地僵在原地。 闻书遥看着她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晚自习上到九点,九点半我们在校门口等吧。” “我就知道你会去!”榴莲酥的心情忽然格外的明朗。 和所有人一样,榴莲酥曾以为闻书遥这样的高考赢家应该是个根正苗红,百毒不沾的乖孩子。可事实证明,有些人即便不会变身杀伤力也同样不小,榴莲酥遇见闻书遥,可谓棋逢对手。 看来今晚这一局,又是一场酒酣畅饮的厮杀。 第二章 眼看要下课,闻书遥开始收拾书本,偶然间看到身旁的男生在画漫画。他的笔法熟练自如,应该是经常练习。可几秒钟之后,闻书遥就发觉有点不对头,他画的人怎么这么眼熟,好像是她啊? 男生察觉到闻书遥的目光,脸顿时红起来,他停下笔有点不知所措。闻书遥这才第一次看清眼前的男生,皮肤白皙,眉清目秀,也算正太一枚。不过身上散发出的宅气让闻书遥感到亲切自然,她用三秒时间断定此人与自己可算同类。 “画的不错,比本人漂亮。”这可不是恭维,闻书遥虽然算得上清秀佳人,可在外人看来却是性格捉摸不定,难以靠近。男生笔下的自己显然多了血肉,更显得神采风扬。 男生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似乎不善言谈,“我就是觉得……你的形象比较适合当作漫画角色。” “我比较中意当反派,因为圣母招人烦,好人通常领便当。”闻书遥不紧不慢地说,虽然现实生活中她也不是什么正人女子。 “这个提议我会考虑的。”没想到男生还认真起来了,这个宅有点意思。 下课铃声响起,闻书遥便与男生挥手告别,她并不关心自己在男生的漫画中命运如何,她只对刚才的梦境心有余悸。回到寝室,她将书本放到桌上,便开始发呆,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起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是初中的校园,她记得很清楚。 初二那年,学校里流传着一个怪谈,有些同学会在座位里面看到一封署名为“放学后的伙伴“的信函。收到这封信的人必须按照内容应邀,否则就会遇到不幸的事情,然而即便去了也未必能幸免于难。仿佛受到诅咒一般,这是来自地狱的致命邀请。 闻书遥当时对这个怪谈嗤之以鼻,这分明就是模仿《金田一少年记事薄》里面的桥段想出来的无聊把戏,估计这位同学是看推理小说看得虚实混淆了。所以当她看到那封出现在自己座位里的邀请函时,并没有在意。她根本没有阅读信里的内容。 然而有人读了,并且去了信里指定的地点。 然后死了。 梦境里的闻书遥来到了初中学校的生物实验室,她看到那个代替自己应邀的女生站在一片红色的彼岸花里,至于实验室为什么会变成三途川,别问她,她也不知道。虽然看不清女生的脸,可闻书遥明白她的确是在望着自己,女生发出笑声,好像破碎的银铃,然后她说——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刘海遮住眼睛,只看得见唇边一抹红色,仿佛牛郎般表面温情脉脉实则毫不走心的笑容。偏偏姿态端正,头高高地昂起,挺拔又自信。 闻书遥转身就逃。 她不是害怕好像恐怖漫画里面出现的向自己讨命的幽灵少女,而是看起来无懈可击的男生。他总是在自己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出现。 还好及时醒过来。 闻书遥觉得自己八成是受到了初中同学冷馨然的影响,但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学校门口的宣传板。虽然她从来没在校园里看到过那个家伙一次,可人未见,笑先留。就像天气预报里面的黑色暴雨预警信号,山雨欲来黑城压顶,他一笑就没好事。 闻书遥站起身走到穿衣镜面前,镜中的女孩肤色略显苍白,眼角细长,尖尖的下颚,身材清瘦纤细,个子却很高。虽然穿着最普通的浅蓝色牛仔裤和印花t恤衫,依旧不会被埋没在同龄人中,如今的她已经和初中时代不太一样了,如果再次遇见,他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 眼看要到七点,闻书遥拿起烟和手机便要出门。刚踏出门口又返身折回,想了想还是从抽屉里面取出一对青色的耳钉戴上。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饰品。 她觉得自己今晚应该不会再被榴莲酥痛斥为素面朝天了。 刚出校门,闻书遥就后悔了。 今天周五,是同学们倾巢出动,普遍离校回家的日子,这样的高峰期如果没有提前预约可是叫不到车的。l大学地处城市边缘,靠近荒山野岭,还和一处近百年历史的坟场做邻居。可谓与世隔绝,想要看到出租车或者公交站牌就必须徒步大半个小时,才能重回人间。 闻书遥独自站在夜风中摇头叹气,不禁感慨自己气运不佳。 本来想借这个理由打道回府,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她认出正是那个思修课坐在自己身旁画漫画的正太宅。白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的小臂和手腕上还粘着油彩,应该是刚从画室里面走出来。 男生有点惊讶,“咦,是你啊?” 闻书遥点点头,“好巧。” 男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小声问:“你去哪里?” “秋海棠之都。” 当闻书遥说完这个地址后,她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略微诧异的神色。 “那间新开的酒吧?我们顺路呢。” “你经常去酒吧?” “我是陪同学去的。”男生说着又露出无奈的表情,“其实我很少去那种地方,酒吧太吵了。我还是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室看动画片。” 闻书遥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没认识榴莲酥之前,闻书遥也是过着课余时间待在图书馆或者寝室看小说看漫画的太平日子,这种在别人眼里看来寡淡无味的清净岁月却一度被她过得有声有色。她对各类书籍有着天生的狂热和兴趣,但仅限于实体书。闻书遥虽然年轻,骨子里面却是个顽固不化的守旧派,认为电子书永远替代不了实体书,只有把四四方方的纸张握在手里,一页页地翻阅,才叫读书。 所以她很喜欢藏书,相比较寝室其她女生柜子里面色彩艳丽的衣服和零零碎碎的小女生玩意,闻书遥的个人空间内摆放着清一色的书籍,活像个私人书橱。她的个人物品一向不多,唯一珍惜的就是一箱箱藏书,她把它们当作可以信赖和沟通的老朋友。 对此榴莲酥表示不能理解,文字对她来说就像安眠药,只能出现在失眠的时刻。她从小到大最厌恶阅读理解和古诗词背诵,太矫情太晦涩,明明一句话就到位的事非要说的那么迂回含蓄。榴莲酥一向快人快语,精准狠辣,甚至不留情面。所以无论是假文艺腔还是真绿茶婊,和她过上几招都得碎成一地的玻璃心。 有的时候,闻书遥还真有点羡慕榴莲酥。 闻书遥在这边兀自神游,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已经沉默了好一会。男生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低声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 “那你是有点不开心?” “没有。” “你……讨厌我么?” 闻书遥这才元神归窍,直视茫然的男生,却把对方的脸瞪得不好意思地转向了旁边。 “不好意思,我这人话少。”她苦笑着说。 男生摇摇头,“其实是我不太会说话,每次和别人交谈都是对方主动。一旦人家没话题了,我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尤其是……面对女生。” 看着男生窘迫的脸庞微微泛红,闻书遥缓和了一下表情,“那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我就是想问你既然同路,不如一起搭车?” “就这样?那你直说好了。” “你都没开口,我就不敢问。”男生想了想说:“你不说话的样子特别冷,感觉有点生人勿进。” 怪不得说她适合漫画人物形象,看来男生已经把闻书遥自动划分到“三无少女”的属性归类中去了——沉默寡言、缺乏面部表情、难以被窥知心理的内心封闭的少女。 她不禁笑出了声。 笑完发现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你笑起来的感觉亲切多了。” “那也别喜欢上我啊。” “啊……” 闻书遥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男生的脸变得更红,这个宅还真是单纯。她让自己的神色尽可能地温柔些,“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搭个顺风车。” “当然不介意。”男生笑起来,他的笑容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纤尘不染,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青涩与稚嫩,“我叫翟墨,是艺术设计系的。” “闻书遥,外语系。” 多年以后,当闻书遥回忆起这一幕时,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这个带有温度和热量的笑容。翟墨很喜欢赋予周围人以特色鲜明的漫画角色,却不知道他自己才仿佛是从漫画故事里面走出来的少年,有着与这万丈红尘格格不入的质感,在他的世界里面花开不败,四季长春。 出租车到达他们面前的时候,翟墨本来想坐副驾驶,却被闻书遥一把推到了后排的双人座。一路上,翟墨的整个身体都处于紧绷状态,仿佛生怕闻书遥随时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匕首劫财劫色,他可能还想着那句“那也别喜欢上我啊。” 翟墨似乎真的很少和女生接触啊。 闻书遥的目光落到放在他身边的一本素描画册上,首页有一张淡雅清丽的面孔,梳着无刘海的高高马尾辫,眼镜片后面眉目分明,嘴唇像饱满的鲜水果那样微翘着,不动而艳。 很眼熟。 “你画的是榴莲酥……我是说苏晓槿?”闻书遥试探着问。 翟墨这才注意到素描画册是翻开的,既然被抓个先行,也只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啊,你认识她?” “她是我室友。” 一瞬间,翟墨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喜的光彩,而这种微妙的神色已经将他的心思无声出卖。闻书遥接过素描画册,发现整本几乎都是榴莲酥。每张画上的她都仿佛是一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倾注了画者玲珑透彻的心志,所以才能千姿百态,栩栩如生。 翟墨告诉闻书遥他第一次见到榴莲酥是在开学那天,当所有人成群结队地拥堵在校门口的宣传板上争先恐后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时,唯有这个女生笑容淡淡地站在人群之外。她没有带任何行李,也没有陪同,仿佛只是个偶然路过的,跟着旁人一起欢喜。 后来翟墨又遇见过几次榴莲酥,每次远远见她都是一个人高昂着头,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摇摆,线条干净利落。所以他就忍不住画了下来。 闻书遥不动声色地听着男生的话,说起榴莲酥他仿佛就变得能言善辩,嘴角一直噙着温暖的弧度,看上去是幸福的。 她也是发自肺腑地佩服翟墨,他居然可以多次在学校“各处”“偶遇”行踪飘忽不定的榴莲酥,这种鬼使神差的缘分恐怕连身为烟友兼室友的闻书遥都望尘莫及,除了天台,她迄今为止还真没在校园别处见到过这只无脚鸟。 “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温和的气质,有点像大道寺知世(《魔卡少女樱》女配角)。” 闻书遥一不留神翻了个白眼,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大道寺知世……?你确定? 闻书遥忽然说,“你喜欢苏晓槿?” 话音刚落,翟墨的表情已经丰富多彩,他先是震惊地瞪大眼睛,估计心里想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然后悄悄地从闻书遥的手里夺回素描画册。他摆出一副往车窗外看风景的神态,又装模作样地翻出手机查时间。等闻书遥差不多已经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索然失味了,耳边才传来一声轻哼。 “恩。” 闻书遥扭头看到翟墨无比认真庄严的神色,好像要开始念共青团员的入团宣誓词。闻书遥洗耳恭听,却只听到一句叮嘱,“刚才的话……你可别告诉苏晓槿同学,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和她正式认识。” 闻书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望着男生,“同学,我忘记告诉你了,我去秋海棠之都是和苏晓槿约好的。我想她应该已经到了。” 翟墨怔怔地看着闻书遥,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惊呼。 第三章 很多人都喜欢都市的夜生活,有的人是迷恋那种名为浪漫实为纵容的暧|昧氛围,比如榴莲酥。而有的人是喜欢夜晚特有的气息,可以让白日里生硬冷漠的人变得柔软脆弱,比如闻书遥。 她喜欢闻弥散在空气里的夜味,一种说不清融合了什么的悠远绵长的味道。灯光让每一张面庞变得鲜活感性,当人的戒备心不知不觉间减弱时,也会显得可爱而真实。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很憧憬香港tvb电视剧里描述的夜景,温柔乡兰桂坊,像是一种很时尚前卫的小资生活模式。那些欲|擒故纵的戏码,那些欲语还休的爱情,那些欲|拒还迎的*,都透着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早在初二那年,她就顶着一张怯生生的脸,跟在一个同样年龄却驾轻就熟的男生身后踏进了酒吧这个未知的天地。那一刻的好奇和兴奋直至今日还依旧残留在闻书遥的记忆深处。她的夜生活开始的仓惶而幼稚。 闻书遥刚走进秋海棠之都的门口,就看到榴莲酥眉飞色舞的脸。 漆黑的长发披散至肩,她往日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如同浸了牛奶,闪着不容忽视的光泽。她穿着黑色的机车皮夹克,笔直的窄腿牛仔裤,搭配马丁靴。榴莲酥的身上有一种率性的中性气质,却又不失妩媚娇俏。 “你说我披着头发好看么?我怎么感觉像女特务。”榴莲酥一把拉过闻书遥劈面直问,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哪里像女特务?” “中分,可能是脸型的问题。”她对着门口的镜子眉头紧锁,猛然瞥见镜子里面呆若木鸡的翟墨。 四目相对间,翟墨有点底气不足地叫了一声,“苏晓槿?”眼前的女孩和印象里的气质样貌都有所差异,所以他用的是疑问句。 “打住!你给我打住,千万别叫那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榴莲酥捂脸高呼,她对自己这台湾言情偶像剧风格的本名深恶痛绝。 闻书遥见状决定乐善好施,便对翟墨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平时都叫她榴莲酥。”然后将身后的男生拉到榴莲酥面前,好像相亲时的媒人一样郑重其事地介绍,“这位是咱们学校艺术系的翟墨,也是大二。” “宅、墨?还有这个姓氏啊。”榴莲酥笑得花枝乱颤。 可想而知,翟墨有多尴尬和窘迫。 “你认识我?”榴莲酥没有戴眼镜,眼角眉梢的姿色便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翟墨根本不敢正视她,只能言简意赅地糊弄过去,“我在学校里见过你。” 榴莲酥也没有细问,只是大大方方地接话,“那走吧,同学这边请。” 还没等翟墨反应过来,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跟上了榴莲酥的脚步,身体的反应要远远先于意识。 闻书遥觉得翟墨是送羊入虎口,他还真以为榴莲酥是只温柔乖巧的小白猫啊。 闻书遥跟着榴莲酥来到酒吧最里面的一个角落,这里和外面的散台是分开的,被摆放在地面上的绿色植物所包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别有洞天。可当她看到桌上的东西,却强烈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那居然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 还不时有人送上一碟碟的生牛羊肉和新鲜蔬菜,穿着酒吧侍应服装的服务员一副火锅店传菜员的派头,看来天下餐饮果然是一家。酒吧里面吃起火锅,洋酒,红酒,啤酒,白酒任选,真是东西方文化的完美结合。 榴莲酥知道闻书遥在想什么,便趾高气昂地说:“让客人在酒吧里面可以吃到火锅,这个构思是我想出来的,还不错吧?” 看到闻书遥一副“给你颁朵小红花”的夸张神情,榴莲酥满意地点点头。 桌边坐了十几个人,自然没一个是闻书遥认识的,榴莲酥的朋友就像海底流沙,难计其数。闻书遥向来不怎么和他们说话,就是有人搭讪也是酒杯交谈——先喝过她再啰嗦。闻书遥的酒量曾令榴莲酥自愧不如,再次为自己结交了这等深藏不露的人物而沾沾自喜。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榴莲酥身边有个不爱说话的面瘫美女,想和她搭讪要先估计一下自己的酒量。 闻书遥喜欢火锅,或许是因为她独爱这空气中辣丝丝,油腻腻的人间烟火。不管各自喜欢什么食材,只要统统倒进一个锅里就可以调了众口的滋味。 榴莲酥显然又是多时未吃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式开启令人叹为观止的暴饮暴食无下限模式,风卷残云般扫荡着盘子里面的食物。幸好身边有个眼疾手快的小男生,为她无间断地捞取锅里的食材,放到盘子里面凉好,否则榴莲酥要么噎死要么烫死。 闻书遥点燃一支烟,审视着那个勤勤恳恳的男生,他的年纪绝对没有榴莲酥大,可眼神表情已经相当成熟,面对周围比自己年长的酒色朋友,显得游刃有余。 榴莲酥又换男朋友了。 仔细想来,她的历届男友好像都比她年纪小,明明不是老牛却偏爱吃嫩草。幸好榴莲酥对“小”的定义还有界线,没有将罪恶的魔抓伸向小学生,算她还有点良知。夜晚的榴莲酥就仿佛是那些诱惑戏码里面雷打不动的女主角,任凭友情客串的男主如何交替更换,她依旧我行我素。 闻书遥对此见怪不怪。 可是翟墨不行。 从他坐在座位上的第一刻起就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慌张和尴尬,就像误闯狼群的羊。而将他这只无辜的绵羊带进狼群的始作俑者榴莲酥,从一回席开始就疯狂地往嘴里填补食物,早把翟墨抛诸脑后。 榴莲酥火速吃完第一轮后情绪便高涨起来,她开始和满桌酒友畅所欲言,硬生生地震撼了坐在一旁的翟墨。是的,榴莲酥的笑声杀人于无形,震耳欲聋,当真是方圆十几米都听得真切。而且当她酒足饭饱后就开始狂飙脏话,大讲黄段子笑话,逗得满桌开环大笑。 翟墨一脸“这绝对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的抽筋表情呆望着榴莲酥,大道寺知世秒变明日香,可他觉得自己怎么看都不像碇真嗣。 他唯有怀着困惑不解的心情转而看向闻书遥,却见对方抽着烟,对他露出“我本应告诉你,奈何不想打击你”的愧疚笑容。 就在这时,榴莲酥总算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人,“你怎么不喝酒啊?” 翟墨像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到的学生一样噌地站起来,背脊挺得笔直。满桌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听到仿佛是挤出来的声音,“我同学也快来了,所以我就……” 还没等他说完,榴莲酥的手机就响起来,她一看来电显示的人名就毫不客气地数落道:“你到哪里了,是不是每次都要等快散场才出现?” 翟墨石化在火锅的雾气中,不知所措。 “我们在最里面,你直走就好了。”榴莲酥说完便挂断电话,顺手夹起一片沾满辣酱的牛肉,看着翟墨,“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翟墨根本没有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下一秒钟榴莲酥就放下筷子,眼神笔直地望向前方的某一点,她看上去有点抱怨,却也透着欣喜,“这家伙总算来了。” 满桌人顺着她看的方向转过头去,闻书遥也慢悠悠地熄灭烟蒂,抬起眼皮。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空气的密度变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然后整间酒吧跟着颤抖。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颤抖地不是墙壁和地面,而是她自己的心脏。 那是个自带消音的男生。 从他出现在众人视线开始,就将周围所有欢闹躁动的声音吸收进去。如果此刻的画面是发生在电影里,那一定要慢动作加长镜头,才可以充分形象地展现男主人公光芒四射的登场。 猫一样上翘的眼角和唇线,姿态挺拔端正又不显得装腔作势。他步伐轻快地向这边走来,目光蜻蜓点水般依次从每个人脸上划过,当他注意到一动不动地闻书遥时,平静的眼睛里猛然闪过一道流光,可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平易近人,却饱含杀伤力的笑容。 那就是了,闻书遥唯一的克星——单梓唯的牛郎笑。 第四章 闻书遥初中的时候有个外号叫作“木头疙瘩”。 在同学们眼里,她是个一天除了课堂发言讲话不会超过五句的闷葫芦,也是个次次考试都将大家遥遥甩在身后一路狂奔的学习机器。所以久而久之,班里就有类似“闻书遥立誓要做尽市面上所有的练习册”、“除了试卷她谁都瞧不起”等传言。当事人对此一笑了之,继续低头做题,伸手推一下滑落的眼镜,再继续。 闻书遥就读的d中学口碑两极分化相当严重,它曾以不同的面孔多次出现在市内的报纸和新闻上——“中学生盗窃网吧被抓”,“恶意损坏桥栏杆和路灯”以及“本年度中考市内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一名”。 学校里有多少小混混就有多少尖子生,所以想要保持稳定的优秀成绩,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闻书遥每天早早来到学校坐在升旗台旁边,一边等着教室开门一边背单词,风雨无阻。每当她望着手中字迹工整的记录本时,内心深处都会油然而生一丝满足感,可这种惬意的心情却被某天早上的一声嗤笑所打乱。 闻书遥抬起头,看到三楼的走廊窗口站着一个人。他没有穿校服,而是松松垮垮地披着白色的nike运动服,天生的亚麻色短发显得清爽干净,那张眉眼清秀精致的脸庞沐浴在初晨的阳光下,真的是……很漂亮。 这种赏心悦目的错觉一闪即逝,因为闻书遥从对方的表情里清清楚楚地读出“轻蔑”两个字。男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一只手撑在窗框上,那样子就像在参观动物园里面被圈禁的熊猫。身后走过来几个同样参加值日的同学,男生和他们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窗口瞬间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飘过的风将“木头”这个敏感的词汇吹到闻书遥耳边,她冷冷地瞪了男生一眼。男生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转身关上窗户,将眉头微皱的闻书遥潇洒地关在了视线之外。 闻书遥当然知道这家伙是谁。 单梓唯。 单梓唯是初二刚开学转到闻书遥班级的,从他出现在d中学的第一天起,就成为了人尽皆知的公众话题。 那天放学闻书遥正在收拾书包,听到班里几个男生大呼小叫,“我靠什么情况,校门口一堆人,好像是s职高的。”还没走的同学立马来了兴致,成群结队地冲下楼梯,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最佳的观赏位置。 d中学校门口被誉为不良学生决斗的“圣地”,几乎每周都要在这里发生一次规模不小的混战。常常是几种颜色不同的校服厮打纠缠在一起,书包球鞋满天飞。那个时候男生中间最流行的武器就是从木头椅子上拆下一块木板放到空荡荡的书包里,方便又不计成本,最重要的是可以用来防身。 闻书遥没心思观战,她还要快点回去看六点半热播的《四驱兄弟》。可教室的窗口正对着校门口,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不期而至,“让单梓唯出来,今天他不出来我们就不走!” 身旁难掩兴奋的议论声向闻书遥大致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校门口的这路人马是s职高的,里面有个女生是单梓唯的女朋友……也可能是前女友,总之就是女孩带着同校的兄弟姐妹来势汹汹,非要把单梓唯揪出来兴师问罪。 闻书遥表面上事不关己,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扫了一眼窗外。 场面颇为壮观。 s职高的校服是黑色的,远远望去便是一群杀气腾腾的铜墙铁汉,站在最前面的是几个染着艳丽发色的女生,中气十足地叫嚣着。闻书遥注意到一个身材高挑,粉妆玉琢的女生,同样是款式土气的黑色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是穿出了时尚t台风,想必她就是女主角了吧。 本校的男生围在旁边不动声色,若是平时对方都杀到自家地头上来,当然是二话不说拳脚较量。可这一次人家指名道姓要找单梓唯,这小子第一天转来就弄出这么大阵仗,也不知什么来头,d中学的男生们倒是都想看看他究竟要如何收场。 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男主角千呼万唤始出来。闻书遥看到单梓唯一副刚睡醒的懒散样子,单肩挎包,轻飘飘地从教学楼走出。因为是背对着窗口,闻书遥见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出男生气定神闲,习以为常。 单梓唯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向那个高挑的女生。挡在她前面的几个女孩本来想阻止,却被他瞪了几眼后红了脸颊,纷纷露出心猿意马的娇羞状。也不怪她们意志这么薄弱,单梓唯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早自习他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闻书遥后面的两个女生激动地差点拍案而起,低呼d中学又出了新校草,刷高了新颜值。 眼看单梓唯就要走到女生眼前,s职高的男生可站不住了。单梓唯被两个男生拦在一边推推搡搡,他也不反抗,只是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女生。然后他开口说了什么。距离太远,闻书遥听不清,她此刻居然有点后悔刚才没跟着跑下去,果然看戏需要挑对位置。 女生原本冰冷的表情随着单梓唯的话开始有层次的发生变化,顷刻之间上演“悲喜惊叹”的层层转折。单梓唯的话好像有不容抗拒的魔力,很快如春日阳光般消融了对方刻意制造出来的冷锐。闻书遥记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仿佛是弥散的泉水,温润清澈,每一句话都像是掏心之语。 单梓唯是有备而来,他在书包里磨磨蹭蹭,忽然就拿出一个淡粉色的盒子。里面是一款乳白色的镶钻手表,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女生接过盒子矜持了没几秒就热泪盈眶,心头的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只见单梓唯优雅地张开双臂,女生便像回巢的小鸟一样扑去过,泪眼婆娑。 大团圆结局,一气呵成,连个跌宕起伏的悬念都没有。围观的男生露出失望的表情,心里却佩服得要命,就差没当场拜单梓唯为师父。 可闻书遥却看见了,从她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温柔拥着女生的单梓唯嘴角上扬,缓缓地凝结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那个笑容不带有一点温度,与刚才的满面春风判若两人,仿佛在说:真是个白痴。 他打从心底瞧不起自己怀里的女生,连同周围的看客一同鄙视。 那一刻,闻书遥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单梓唯可谓一战成名,从那以后他的名字便频繁地回响在闻书遥耳边。 比如经过篮球场的时候,会有女生神采飞扬地呼喊着这个名字,夹杂着别班男生的一声叹息,“单梓唯一上场准赢球。” 比如后座的两名女生不厌其烦地谈论着他的桃色绯闻,“单梓唯又换女朋友了,是五班的班花,还送了她一个施华洛世奇的项链!” 比如各科老师怒气冲冲地责骂声,“单梓唯你又没交作业,还想不想学习了?” 比如班里几个喜欢打群架的男生喜出外望地相互告知,“喂,看不出单梓唯那个小白脸还挺能打的,这回不怕n职高来闹事了!” 闻书遥对这号光彩夺目的明星人物倒没什么兴趣,她一向不关心别人的生活。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不得不为之侧目的事情。 期中考试单梓唯637分,全年级第一,足足比第二名闻书遥高出了19分。 除了语文勉强高出3分以外,其它科的成绩全都落了下风。一个几乎从来不听课不交作业的浪荡公子哥甫一出场就轻松击败万年第一名,闻书遥这一仗输得措手不及,但也心服口服。 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男生会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劲敌。 第五章 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举办每学期一次的板报比赛。往常都是闻书遥和美术课代表共同完成,可美术课代表在篮球比赛中受伤住院了,于是单梓唯便临危受命。他的字迹是全班公认的好,听说小学时还参加过全国毛笔字比赛。 放学后的教室里只剩闻书遥和单梓唯两个人,闻书遥埋首于构图草稿,正画的起劲,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气。 闻书遥抬起头看到单梓唯坐在对面的桌子上,摇晃着修长的双腿,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黄昏的暖光透过斑驳的窗玻璃映照在他白色的运动服上,少年的脸颊仿佛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瞳孔的颜色很浅,几乎和发色相近。这使他的眼睛看上去像玻璃,透着暧昧不明,疏离冷醒的光芒。 闻书遥第一次这样长时间的直视一个男生,她只是觉得他很好看。 然而男生一开口就破了功。 “原来你还会画画。” 几秒钟之后,闻书遥才反映过来他是和自己讲话,而且是一种冷嘲热讽的语气。 “我小学的时候学过六年美术。” “为什么现在不学了?” 这个问题真有点把闻书遥问住了,她居然没有想过。 单梓唯似乎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害怕会耽误学习还是觉得反正中考也不考画画?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绩为目标的吗?” 什么叫作“像我这样”?闻书遥对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归了类有点不满,却也没有流露出来,“确实是没有时间。” “借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期末考试我还会是年级第一。”他说完便敏捷地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身离开教室,独自留下表情僵硬的闻书遥。 那个清晨饱含轻蔑与嘲弄的笑声再度于脑内复活,闻书遥无奈地摇摇头,挺帅气的一个男生,可惜——脑子好像有病。她无所谓地笑了,便低头继续画草稿,一不留神用力过猛断了笔尖。按下铅芯后刚一接触纸面又断,闻书遥丝毫没有察觉到其实是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怒火中烧。 单梓唯一去不回头,直到闻书遥离开教室他都没有出现。往后几天放学他更是连个人影也不见,闻书遥憋着一口气,不打算告诉老师,而是做好自己独立完成板报的计划。虽然进度有点慢,但质量和效果可以保证——没有他单梓唯,这次的板报照样可以得奖,闻书遥不知不觉间就较上了劲。 截止日期前一天晚上闻书遥遇上生理期,每当这时她都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凡胎肉身在七日之内饱受炼狱之苦,所以说女人是世界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物种。 闻书遥蹲在桌子上疼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从小到大凡是生病受伤她都习惯硬挺,从来不会像其她女孩那样毫无节制地撒娇示弱。她觉得自己若是生在革命年代绝对又是一号响当当的刘/胡/兰。 闻书遥正在抽着冷气,就听到一个有恃无恐的声音飘过来,“你这是怎么了?” 单梓唯不知何时出现在闻书遥正对面,又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悠闲样。在认清来人的一瞬间,闻书遥全身瘫痪的意志力紧急集合,脑海里面响起红色报警信号——绝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不堪的窘况。 闻书遥霍然起身,想以居高临下之姿震慑对方,结果脚下一滑,从桌子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完了,估计是脑震荡。 不过闻书遥并没有侥幸获得这个光明正大的逃课机会,因为在她的身体与水泥地面亲密接触之前,单梓唯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了自己怀中。两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闻书遥惊魂未定,猛然抬起头,单梓唯的脸便像电影里面的特写镜头一样杀进她的视网膜。闻书遥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了紧张和担忧的神情,那双玻璃般的眼眸好像温柔的湖泊,将周围的光线与阴影不动声色地吸收进去。闻书遥闻到一股清爽的洗衣粉味道还混合着烟草的香气。 “你是睡眠不足?”男生眉头微皱,见对方没有回答又问:“生病了?” 他说着扬起手伸到闻书遥的额头上,闻书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开和他的距离,逃命似的跌进身后的椅子上。单梓唯的胳膊被遗忘在半空中,他有些自讨没趣地歪了一下头,将双手放回运动服的裤兜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幅度超标,疼痛感更加汹涌,一个猛浪便将闻书遥拍得脸色苍白。她只能做出一个看似捂着胃又像护住肚子的暧昧动作,把牙齿摩擦地咯吱响,单梓唯都怀疑她是不是会随时扑过来撕咬自己。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良久,闻书遥才吐出一句话。 看着她强忍痛苦的可怜模样,单梓唯总算有点良心发现,虽然听起来言不由衷,“这几天我有点事情,辛苦你了。今天我留在这里把板报完成,你就先回去吧。” 闻书遥几乎以为自己产生幻觉,她看到单梓唯面色柔和,眉眼里面皆是疼惜和内疚。他猫一样上翘的嘴角舒展地扬起,露出一个令人心安神定的笑容。闻书遥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生笑起来这么温暖,天大的秘密都可以与他分享。难怪这么多春心荡漾的女孩被他折腾地乍惊乍喜,前赴后继地沦陷在他的笑容里。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然后送你回家。”单梓唯说完便拿起闻书遥的水壶,动作娴熟地不像话。 “那帮我去门口的药店买盒止疼药吧。”闻书遥不和他客气,当然也是实在没气力伪装。她说出一个自己每次生理期都会吃的止疼药名字。 单梓唯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回来。”他大步走出教室,脑袋后面立着几根不安分的头发,显得稚气未脱。 这家伙好像还行。闻书遥捂着肚子,煞有介事地品评道。 然而单梓唯再度消失了。 闻书遥一个人坐在日渐西斜的教室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疼痛有所好转,便打起精神来把剩下的板报内容完成。强迫症大概就是从这一时期患上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开头就要到底,她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收笔,闻书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也就是这时候她才想起单梓唯还没有回来。难道是楼下的药店关门,不得不去远处的药店?早知道就不让他帮忙买止疼药了。闻书遥思量着,便在板报制作者那一栏写下自己和单梓唯两个人的名字。 闻书遥又等了一会,直到收发室的大叔来催促才离开。她背着装满习题册的书包,缓慢走出教学楼,心心念念着下落不明的水壶,觉得疲惫至极。 就在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笑闹声。一群穿着d中学校服的男生和女生坐在大理石台阶上谈笑风生,吞云吐雾,其中有一个白色身影尤为醒目。可闻书遥却将视线落在他身旁的长发女生手里,她双手捧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印有哆啦a梦图案的水壶,把它当成暖水袋。 女生正仰起头和男生说话,白净的面容上尽显少女的娇憨。她的神情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正有人朝自己走过来。 “麻烦把水杯还给我。”闻书遥刚一开口就吓了女生一跳。 周围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大家都迷惑而好奇地注视着闻书遥这个罕见的不速之客。闻书遥趁着这个沉默地间隙,从女生手里拿回自己的水杯。她原本打算就这样悄然离开,身后的男生却没有给她机会。 “是你啊?”单梓唯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他的声音礼貌客气,又带着些许惊讶。 闻书遥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单梓唯靠过来,脸上是情真意切的关怀,还有那毫无破绽的笑容。他笑得灿若朝阳,笑得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情意款款地说:“看你的脸上这么差,抽根烟怎么样?可以提神的。”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然后送你回家。” 闻书遥笑眯眯地说:“谢谢你,不用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记了,像你这种好学生是不会抽烟的。”单梓唯依旧在笑,可笑意里隐含着一丝尖锐的挑衅。 ——“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做任何事都是以成绩为目标的吗?” 周围响起窃笑声,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正在每个人心里无声传递着。闻书遥感到有点眩晕,可能是头顶的灯光太耀眼了。她提醒自己要冷静,她一向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她要原谅单梓唯,毕竟这家伙不太正常。 闻书遥深吸一口气。 然后挥起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单梓唯一拳。 第六章 当翟墨看见单梓唯,脑海里面就响起一句老生常谈:这个世界真是小。 原来他的同学也是榴莲酥的朋友,看来今晚是注定不能从这张酒桌上功成身退了。单梓唯泰然自若地走到榴莲酥面前,“呵,原来你们大家都认识。”他熟练地拿捏着一种惊喜的腔调。 闻书遥一直都觉得“你们大家”是一个非常神奇的词汇,它在不知不觉间含糊其辞地避免了多少矛盾和麻烦。语言这东西果然博大精深。比如此刻榴莲酥好奇地看了一眼翟墨便笑着说:“他就是你传说中的好基友啊,啧啧,攻受分明。” 在众人心领神会的目光中,闻书遥可以感受到翟墨近乎于崩溃的内心。 从单梓唯出现的第一刻起,周围的气氛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却像威力无穷的磁铁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无论男女。坐在他周围的几个年轻女孩显得有点扭捏腼腆,仿佛刚才和榴莲酥用脏话畅所欲言的根本不是她们。 不过榴莲酥倒是不给这块吸铁石面子,鄙夷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麻烦你别再穿这种花花绿绿的衬衫,很容易让人误会好不好?” “苏晓槿,你这是在歧视帅哥。” 听到单梓唯当众叫出自己的本名,榴莲酥居然没有在意,“我只是不想等会儿又有莫名其妙的人来缠着我问你的价钱,话说我看上去怎么会像妈妈桑呢,我分明是个少女。” “少女?你七岁那年就是个女汉子。”单梓唯苦笑。 翟墨瞬间捕捉到这句话里的信息量,“难道你们是青梅竹马?” “我要是真和他青梅竹马,早就被围绕在他身边的狂蜂浪蝶下毒手了,还能四肢健全地活到现在?” “彼此彼此。”单梓唯反唇相讥。 “孽缘。”榴莲酥唉声叹息,表情却透着一丝暖意。虽然能和榴莲酥把酒言欢的朋友不在少数,但闻书遥还是分辨得出来这其中哪些是泛泛之交,哪些是与众不同。很明显单梓唯属于后者。 七岁那年,榴莲酥还是苏晓槿,她穿着宽大的t恤衫和短裤,顶着一头刺猬般的短发横冲直撞,活脱脱的假小子。那个时候,她们一家三口还住在最普通的五层楼居民小区里。一到夏天,苏晓槿就带着院子里的同龄小朋友偷别人家种的柿子和丝瓜,她对女孩们钟爱的洋娃娃和毛绒玩具不屑一顾,倒是收藏了一堆玻璃弹珠和假刀假剑。 随着《还珠格格》红遍大江南北,对剧中人物的角色扮演就成为孩子们的新游戏。不过苏晓槿没有扮演机灵活泼的小燕子,她非要演尔康。男孩子们不同意,苏晓槿就在他们耳边不停咆哮,吼到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 苏晓槿手持地摊上买来的廉价木剑,昂首挺胸,迎风而立,感觉自己俨然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了。一转身,忽然看到站在墙边的男孩,当时她就惊呆了。那个男孩唇红齿白,长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庞,苏晓槿从来没有在院子里见过他,不禁感到非常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她主动问。 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里新开的蔷薇花,对这群正在激烈争夺角色的同龄人不感兴趣。苏晓槿下意识地感觉他很孤独,又以为他在害羞,所以大大方方地牵过男孩的手,硬是把他拉进游戏里面。 大家觉得他很适合演永琪,正好与尔康称兄道弟。然而苏晓槿却觉得他更适合演……紫薇。 还没等同伴们准备好,苏晓槿就大喝一声“紫薇,你不要怕,我来保护你!”,手舞足蹈地挥起木剑,与扮演刺客的几个男孩子厮杀至天昏地暗。她一边施展着自己的盖世神功,一边不断地回头留意着男孩,好像他是块易碎的玻璃,不小心就摔得粉碎。起先那几个男孩有意让着苏晓槿,可打着打着就动了真格。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苏晓槿又被他们当男孩当惯了,所以很快就吃了亏。 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紫薇”看着他的尔康一次次倒在地上,满身尘土,狼狈不堪,却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在外面的白嫩胳膊破了皮,出了血,她却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脸上有种绝不服输的认真。 扮演皇后和容嬷嬷的两个女孩平时就不喜欢大大咧咧的苏晓槿,见状便来了精神,欢天喜地地命令着男孩们把她按倒。纵然“尔康”身怀绝技,奈何双拳不敌众爪,眼看就要被擒。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紫薇”忽然冲过去,用力推开紧抓着苏晓槿胳膊不放的胖男孩,他长得虽然瘦弱,力气却不小。还没等苏晓槿反应过来,男孩就一把拉起她的手跑起来。 “皇后”和“容嬷嬷”不满地尖叫起来,“来人,给哀家拿下他们!” 耳边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可苏晓槿却没办法回头,因为她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身边的男孩所吸引。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震颤,仿佛是蝴蝶细腻而柔软的翅膀。她都不知道原来男孩子也能长得这么漂亮。 他们跑到河边的桥上,看到没人追过来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游戏,干什么那么认真?”男孩气喘吁吁。 “因为我要保护你啊。”苏晓槿显然还没有从角色扮演里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夏日的阳光照耀着河面,闪烁着夺目的璀璨光芒,这光芒无声地落进男孩的眸子里,亮得苏晓槿几乎睁不开眼睛。男孩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他安静地笑起来,就像微风吹动着水面泛起的涟漪。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七岁的苏晓槿,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怦然心动。 闻书遥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而满桌的女孩早已经被各自汹涌澎湃的少女心所俘虏,望着单梓唯的眼睛都是粉红色的心形。 “这家伙从小就是个祸水妖孽,我们那时候才七岁,七岁啊。”榴莲酥敲着筷子,一副恨不得“老衲当时就应该收了你”的叹息表情。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单梓唯对从四面八方飘过来的情愫秋波视而不见,专心致志与榴莲酥斗嘴。 “幸好后来我们后来分开了,不然老娘这万众瞩目一支红杏就险些被你摘走了。” 那次之后,苏晓槿便再也没有见过男孩,再三打听后才得知男孩一家搬走了。也是很多年后她才知道,男孩的父亲是城中颇有权势的高官,她的“紫薇”的父亲还真是个“皇阿玛”。 再次遇见单梓唯,完全是一个阴差阳错。 两个月前,榴莲酥和朋友在酒吧喝得人仰马翻,等散场的时候大部分人早已呈现垂死状态。榴莲酥和另一个女生各自搀扶着同伴踉踉跄跄地走向酒店,等她们好不容易移动到酒店大堂已经精疲力竭。趁着朋友去订房间,榴莲酥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睁开眼睛时发现其她三人早已不知去向。 “哪个房间?”榴莲酥在电梯里含糊不清地打着电话。 “603。” “我马上上楼……603。”榴莲酥盯了数字按钮几秒,便毫不犹豫地按下5。 电梯门好像闸刀一样在眼前闪开,晃得榴莲酥彻底辨认不清方向。她来到503门前,还没等敲门便觉得胃痛得厉害,几乎是想都没想,她便俯下身。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打开门,就这样惊愕地目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自己房门前吐得痛快淋漓。榴莲酥形容单梓唯当时的表情简直好像看到一只从天而降的霸王龙,他的内心一定飞奔而过成千上万只羊驼。 更让他崩溃的是,榴莲酥吐完后精神在一瞬间好起来,然后理直气壮地指着单梓唯质:“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里?” “……美女,这是我的房间。”单梓唯欲哭无泪。 “你的房间?你真当我喝醉了,603,难道你看不见吗?”榴莲酥用手敲着挂有503的门牌号信誓旦旦。 “你看清楚,这是503,五楼。” “我不信,你骗不了我。”榴莲酥睁着朦胧的双眼,贴近门牌号。怎么会走错?这么大的一间酒店,电梯的数字按钮居然把5和6写倒了!榴莲酥顿时在心里对这间无辜的酒店怨声载道,刚要开口骂人结果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幸好单梓唯伸手扶住她,也就是这时,榴莲酥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有点眼熟。 榴莲酥拼命在混沌的大脑里搜索这张脸主人的名字,终于想起许久之前的一段记忆。她看到男生的眼里闪过细微的惊喜,应该也是认出了榴莲酥,只等她呼唤一声“是紫薇?”,便可以笑着接道,“尔康?” 可是榴莲酥并没有给他这个矫情又浪漫的相认瞬间,因为她再三思量后说出的是,“啊,你就是那个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单梓唯在原地静止几秒,然后松开榴莲酥,用力关上房门。 第七章 闻书遥再也忍不住了,发出豪迈的笑声,不过她的声音很快便被一桌子前仰后合的狂笑声所掩盖。榴莲酥梗着脖子,露出一脸无奈,“我一时就说顺了嘴,你怎么还念念不忘了?” “你真应该庆幸当时遇见的是我,否则你这只红杏还不知道要花落谁家呢?”单梓唯端起酒杯,调侃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位护花君子了。那请问这位君子又为什么一个人晚上跑到酒店里,还是说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 单梓唯不置可否,他是个非常会控制局面和气氛的人。 榴莲酥趁势追击,“男的还是女的?” 这个问题似乎也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 单梓唯不紧不慢地放下酒杯,笑容比折射在玻璃杯中的酒液还要耀眼。有那么一瞬间,闻书遥以为他抬起的手臂指向的是自己。 “哈,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一对!”榴莲酥对着翟墨的后背就是一掌,拍得他当即将口里还没喝下去的酒全喷了出来。 然后溅了闻书遥一身。 ……喜力,这味道甚好。闻书遥感到头顶飘过一群乌鸦。 翟墨长大嘴巴瞪着闻书遥,吓得连声音都走了腔。“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纸巾,榴莲酥则在一旁笑得震天响。闻书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t恤上沾满的酒渍,就在这时,对面递过来一包面巾纸。 “该道歉的是我,我开的玩笑有点过。”单梓唯帮翟墨解围。 闻书遥接过面巾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手指相触间,居然感觉对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指尖。 单梓唯看着闻书遥处理着衣服上的狼藉,“苏晓槿,总算你这次没说谎,还真带来一位美女。”他闲逸的语气就像评价街边路人,带着陌生的距离感。 正是这距离感悄然刺痛了闻书遥。 闻书遥抬起头,“别以为叫声美女就没事了,你道歉的方式也太轻浮了吧?” “那你想怎么样?”单梓唯挑起眉毛。 闻书遥站起身,将不远处的大半瓶洋酒放到单梓唯面前。玻璃酒瓶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吸引了酒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你干了它。”她的语气和表情都让人难辨喜怒,却透着一丝看不见的锐利。 榴莲酥与身边的翟墨迅速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顷刻间达成共识。很显然,无论是她这个旧友还是翟墨这个新朋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闻书遥。 仿佛忽然间睡醒,竖起全身的刺。 翟墨开口想说什么,却见单梓唯爽快地允诺,“好啊。” 单梓唯随手拿起酒瓶,二话不说仰头就喝,动作干净利落。他将喝光的酒瓶酒口朝下以示众人,立刻赢得一片掌声。 “闻小遥,你不知道,这家伙酒量好得不得了,给他灌酒是便宜他。”榴莲酥啃着盘子里面的生菜叶子,用筷子戳着对面的空气,“他叫单梓唯,就是咱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头号种|马,男女通吃,刚才你也见识过了。” “说起来,你们俩入学的时候还都是那一届的高考总分前三名呢。”翟墨积极地暖场,他还在为自己刚才喷了闻书遥一身而内疚不已。 “我不过是记忆力比别人好点罢了。”单梓唯摆摆手,对考试和分数什么的满不在乎。 是啊,他天生就是卓尔不群,即便不用功读书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保持优异的成绩,无论在初中还是大学,单梓唯身上的光芒都难以被掩盖。闻书遥忽然觉得有点疲惫,她不想再搭腔了。 单梓唯能言善辩,和什么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喝酒更是来者不拒。榴莲酥开始投入到第二轮的暴饮暴食中去,将端上来的凉菜和水果洗劫一空,还逼着翟墨和她不醉不归。翟墨的确不太会喝酒,几杯下去就脸色绯红,更是成为榴莲酥大肆调侃的对象。 闻书遥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沉默地望着一桌酒酣淋漓,宾主尽欢的场面,几次三番和单梓唯四目相对。每次她都不留痕迹地转过头去,可凭余光还是可以察觉到,那双灼人的视线并没有离开。 当喝到不知道第几杯的时候,翟墨实在顶不住了,摇摇晃晃地跑去卫生间。单梓唯有点不放心地跟过去,再次遭到榴莲酥的嘲笑。 随着灯光的变化,音乐声响起,榴莲酥雷厉风行地脱掉外套,和其他人一同杀进舞池。她的披肩长发柔软地垂在肩头,两颊透着桃花色的红晕,是恰到好处的微醺状态。随着她的腰|肢如同迎风摆柳般在闪烁不定的光线里蹁跹曼舞,整个人也变得轻盈无骨,浑然不受力。她就这样漂浮在舞池中央,漂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中。她仰起头,眼里盛满柔情似水,仿佛会随着她的旋转溢出来。 闻书遥看了看依旧坐在位置上的那个小男生,他的手里拿着榴莲酥的外套和手提包,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女朋友,脸上却波澜不惊。 “怎么不去跳舞?”闻书遥问。 “这种时候,还是坐在这里比较好。”男生笑了笑,“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榴莲酥姐不是只有我。” 迪吧老板,温泉酒店客房主管,夜总会经理……小男孩面不改色地如数家珍,末了又说:“这些人我都见过,我的其她女朋友榴莲酥姐也认识。” 明明是个眉宇间尚有一丝青涩的少年,说起话来却颇为老练。他转过头盯了闻书遥几秒,轻声说:“姐姐,其实你也很漂亮。” 闻书遥扬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空洞的笑容,然后站起身离开了。 幸好翟墨没看到这一幕。 闻书遥来到酒吧后门的巷子里,放眼望去两侧的建筑都是背向这条狭窄的小巷,名副其实的背影街。这种地方既危险又暧昧,却给予闻书遥一种隐秘的安全感。她倚在路灯下,望着不断缠绕在灯泡附近的飞蛾——明知会飞灰湮灭,却欲罢不能,有的时候,人和这飞蛾真是相像。 闻书遥拿出一支烟,刚要点燃,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原来你在这里。” 心里猛然一颤,手也跟着打滑,打火机的火石好像偏偏和闻书遥作对。身后的人悠然靠近,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打火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滑,火焰便曼妙地冒出来。看来打火机也是以貌取人的。 闻书遥没有点烟,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她伸手挽起被风吹乱的碎发,手指触到耳垂,居然有点烫。 周围忽然就陷入寂静,闻书遥本来是习惯这种氛围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如坐针毡。她抬起头望向对方,看到男生正在慵懒地享受夜风。他说出那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后便没了话题,也不急于继续搭讪,而是心平气和地摆出安逸的微笑。 糯甜的灯光和肆意的暗影将他的脸颊分割得棱角分明,发色与瞳孔颜色相近,嘴唇薄而红,显得有几分凉薄——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样,又因为岁月使得眼前的人出落得更醒目招摇,捉摸不定。 看来他这五年过得还不错。 单梓唯似乎吹够了夜风,他神态自若地说:“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 “我没说不认识你,”闻书遥的声音很平静,“你是l大学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即便在不同的系也能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迹。” 单梓唯轻笑着,“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才考这间大学的。” “你想多了。” 闻书遥在说谎。 可是她不想被单梓唯一步棋就看穿,高三那年,她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微薄人际网,千方百计地从同学的同学的同学那里打听到单梓唯可能会报考的大学。然后把它们都填到自己的报考志愿栏里,至于他究竟会被哪所大学录取,自己的高考总分又能答多少,则是听天由命。 闻书遥想和命运赌一把她与单梓唯之间的缘分。她不信占卜星座,不信预言梦见,只信缘分——这头浑身杀气腾腾的妖兽,闻书遥从一开始就知道它还是会自动找上门来。 可是那又如何呢?大一整整一年,单梓唯都没有主动联系过闻书遥,那张贴在校门口宣传栏上的公告和照片,他不可能会看不见。如果不是今晚因为榴莲酥两人偶然狭路相逢,恐怕直到大学毕业也不会有交集吧? 闻书遥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她觉得索然无趣,转身打算回去,可胳膊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别闹了。” 别闹了,如此熟稔的腔调。好像他们这五年都没有分开过。 ——可是谁和你闹了? 第八章 “里面那么吵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出来就别回去了。”单梓唯歪着头,就像个侥幸逃课成功的孩子,“你陪我在这附近走走,也好消消酒气。” 闻书遥看着男生,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刚才还跟那群初次见面的酒友无话不谈,一转身又觉得吵闹。 “榴莲酥等会要是看不到你和我,会扫兴的。” “她的朋友那么多,哪有时间理会我们。” 闻书遥从他的眼里看出那抹惯有的冷漠,这让她为榴莲酥感到莫名的心疼。榴莲酥的朋友是很多,可真正被她当作朋友的却没几个。闻书遥看得出来单梓唯在榴莲酥心里和别人不一样,不过这一点单梓唯未必能明白,就算明白也不会觉得如何,因为他不会在乎——他从来就没在乎过谁。 “不好意思,我和你好像不是很熟。” “闻书遥你闹够了没有,刚才你让我喝下大半瓶洋酒我都喝了,还想让我怎么样?”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一口气喝完整瓶。” 单梓唯听到她这样说,反而笑了,“以前的事,你还记得?” “把酒当白开水喝的疯子,谁见了都不会忘记。”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闻书遥,似乎是要看进她的心里,“闻书遥,你好像不应该这样和我说话吧,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什么?” 闻书遥记得这句话五年前单梓唯就对她说过。 少年站在走廊的一端,午后的阳光从窗玻璃投入走廊,反射在刚打过蜡的大理石地面上。闻书遥站在另一端,错觉自己仿佛要跃进这波光粼粼之中。可是她并没有走过去,因为她明白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一道天险,踏出一步,则万劫不复。只是少年并不知道当神色泰然的闻书遥转过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干涩的眼睛早已被忍耐许久的泪水所充盈。 闻书遥直视男生,有那么一秒,她想让自己变得柔软些。但冲口而出的语气却是一种郑重到恭敬的态度,“如果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听那句话,我可以和你说——对不起,五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这样可以了吧,我们就此两清了?” 一瞬间,闻书遥看到单梓唯玻璃般的瞳仁里闪过一簇怒火,但也可能是头顶霓虹灯的反射。认识单梓唯这么久,他就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悲喜哀怒,闻书遥不觉得自己会是个例外。 他和她之间,不过如此。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可还没等她说完,身体被一股藤蔓般的力气拉扯过去,她的头发被一只冰冷的手所擒|获。鼻翼间充斥着浓郁的酒香和木质纯粹的香水味,这香气仿佛穿越了时光,从五年前d中学的那间教室而来,带着旧时光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牢牢包围。她的唇|齿被带有攻击性的温暖所侵|略,仿佛攻城略地的排山之势,由不得她拒绝,由不得她反抗。 透过单梓唯的肩膀,闻书遥看见酒吧后门站着一个呆若木鸡的人。翟墨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更是在与闻书遥四目相接后变得无所适从,他慌不择路地一转身,结果迎面和门扉来了个激烈拥抱,撞得他晕头转向,却又不敢出声。 也难怪他会那么惊讶,就刚才闻书遥和单梓唯在酒桌上的表现,谁会想到他们原来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呢? 他们真是会演戏,就像现在这样,单梓唯演的又是哪一出? 单梓唯停下动作,他从闻书遥的眼中看到一种毫无温度的淡然和冷漠,就像在讥笑他一般——这比挣脱开他的束缚再扇过来一个耳光还要让人难堪。单梓唯一声不响地放开闻书遥,他的眼神变得有几分复杂。 翟墨觉得自己应该无声无息地退场,却被闻书遥叫住,“你还好吧?”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台阶,“哈哈……多去几次卫生间就好多了。” 闻书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专心致志地关心着翟墨,“如果觉得不舒服还是先走吧,我和榴莲酥说一声就行。” “那你怎么回去?” “我等天快亮的时候,打车回学校。” “那可不安全。还是我……额,”翟墨用余光瞥着单梓唯,“还是让梓唯送你回去吧。” “也好,反正我也要回寝室。”单梓唯已然恢复常态,嘴角挂着习惯性的轻松笑容,好像闻书遥只是个不太熟悉的同校同学。 “不用了,我不想打扰你。”闻书遥同样彬彬有礼。 翟墨僵硬地站在一旁,他仿佛看到两人不约而同地为自己施展了结界,但依旧有一股微妙的气流在彼此间来回反弹。杀尘滚滚,翟墨可不希望有人莫名遭殃,他说:“还是不行,闻书遥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学校最近不太平。” “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上过学校bbs论坛的午夜诡话吧?从这学期开学起,那上面就流传着一个怪谈。如果有人收到一封名为‘放学后的伙伴’的信函,就必须按照信上的内容赴约,否则就要遇到不幸的事情。” 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的夜风,闻书遥却觉得全身毛孔倒竖,背脊一阵寒凉。她故作镇定,“午夜诡话里面的传闻还能当真?”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出事了。”翟墨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心有余悸,“上个月大二传媒系的一个女生失踪了,虽然她的父母已经报警,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她们寝室的同学在她书桌里翻到一张信函,署名为‘放学后的伙伴’,居然和午夜诡话上贴的图片一模一样。” 闻书遥想起来了,这件事她听过。 开学一个星期的下午,警车的鸣笛声忽然间撕破学校的平静。因为传媒系的寝室楼距离外语系很远,所以闻书遥也没有去凑热闹,只是事后听同学们断断续续地讲起来。当时不在意,现在却觉得悚然。 闻书遥的脸色变得苍白,幸好周围光线黯淡。她望向单梓唯,对方也是有点惊愕,看来他们心里想的是一件事情。 “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单梓唯抱紧双臂,脸上有一丝嘲弄。 那一刻,闻书遥的脑海里浮现出下午在思修课上做的梦——开满彼岸花,化为三途川的生物实验室,发出破碎银铃笑声般的少女,还有对自己露出冷笑的少年——单梓唯就在眼前,简直是梦境的重现。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也流传过一个相同的怪谈。当时有个女生按照信函上的内容赴约,结果第二天她的尸体就被发现了。是从五楼的生物实验室坠落的。” “不会……这么巧吧?真的假的?”翟墨惊恐地望着单梓唯,猛然感到周围阴风阵阵。 “不信你问闻书遥。” 闻书遥没有想到单梓唯提起这件事情会这么冷静,仿佛只是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看客。想来也是,当年他看到尸体的时候都没有过分悲伤和震惊的反应,以至于有些女生在背后说他寡情,毕竟死去的人是他的女朋友——是了,五年前因为怪谈而死的女生正是单梓唯在初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女友,也是闻书遥的后座。 警方给出的解释是意外。 可谁会相信一个女孩子午夜三更独自跑到黑漆漆的教学楼去,而那封信函就放在尸体的口袋里。这起命案曾在学校内外掀起轩然大波,产生出无数种光怪陆离的说法。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其实那封致命的邀请函是属于闻书遥的,换句话说,那个女生或许是阴差阳错的替代羔羊。 “这两件事情之间……该不会有什么关联吧?”翟墨忐忑地问。 说到这里,单梓唯转头看向闻书遥,他的脸被一大片阴影所遮盖,闻书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不知怎的,心里仿佛穿过一道异样的电流。她听到单梓唯的声音很陌生。 “这个,或许你也要问闻书遥。” 问我?闻书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含义。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问我什么?还是说你在怀疑什么? 第九章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打乱了这段暧昧不明的对话。 三人同时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巷子的入口停着一辆红色奥迪。随着车门打开,一双足足有十厘米的细跟宝蓝色高跟鞋落到地面。女生穿着淡蓝色的小香风短裤套装,上面缀着淡雅的花饰,黑色的短发勾勒出精妙绝伦的瓜子脸。她乍看上去不施粉黛,但闻书遥还是辨别得出她画了精致的裸妆,口若含朱丹,让人想起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句“芙蓉如面柳如眉”。 女生走到三人面前,露出亲和的微笑,她没有急于打招呼而是猜测着面前人彼此间的关系。她的目光从单梓唯的脸上轻盈扫过,落在闻书遥这边,“咦,书遥,你们认识?” 还没等闻书遥开口,单梓唯就说:“你怎么来了?” “正好和朋友在这附近吃饭,想起你也在就来看看。”女生说着将脸颊贴近单梓唯,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就知道你肯定又喝酒,不是打算自己开车回去吧?”她的语气亲昵而熟稔,但并不给人矫揉做作的感觉。 “那你送我回去好了。”单梓唯说着伸出手搭在女生肩上,那是一种抓住拥有之物的强势,闻书遥瞬间就明白了两人的关系。 她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方才的冷硬和漠然,否则此时只会羞愧难当。看来她还是了解单梓唯的,*也好,搭讪也罢,不过都是他日常生活中面对女生时理所当然的姿态。他料定无论自己怎么放肆,对方都不会生气,谁让他天生握有一副绝佳的好牌,并且懂得运筹帷幄的出牌套路。那个吻只是单梓唯对闻书遥的报复,一雪五年前的羞耻。 现在好了,他们当真是谁也不欠谁了。 “现在还早,我们去咖啡厅喝点东西吧,也当给你醒酒。”女生提议。 “你走不走?”单梓唯问翟墨。 翟墨觉得自己在做一道举棋不定的选择题,这剧情有点峰回路转他着实摸不到头脑。不过他的理智还是清醒的,“你们先走吧,我等会送闻书遥回学校。” “那我不管你了。”单梓唯从闻书遥面前泰然自若地走过去,倒是那个女生回头说:“我们先走了,书遥,你也早点回去吧。” “拜拜。”闻书遥点点头,她觉得脖子硬的像铁。 翟墨刚想说再见,身后的酒吧后门就被一股蛮力推开,带着兴师问罪的煞气,“我说你们怎么人都不见了,在这里干什么?”榴莲酥只穿着青色流苏吊带,白瑕纤细的胳膊好像肆意伸展的青葱藤蔓,肩头圆润如玉,巨细无遗地刺入男生眼里。翟墨感到眼前一片眩晕,看来这酒还是没醒干净。 “靠,单梓唯这个贱人怎么走了?”她看着男生飘然远去的背影,愤愤地骂道。 奥迪车门打开,女生俯身进|入,她的侧面在灯光下闪着难以忽视的光泽,就像油画里的美人图。 榴莲酥用品评美食佳肴的语调在一旁啧啧称道,“这女的是谁?还挺漂亮。”很少有女生能入得她的法眼,被她甘心情愿地成为“漂亮”的更是凤毛麟角。 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单梓唯,闻书遥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摇摇头,将心里那点残留的情绪像弹灰尘一样弹走,然后平静地回答, “她叫毕赢,和我们一个寝室,上个月刚刚搬过来。” 传闻系的系花毕赢在校园所有直男耳中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美名。 闻书遥还记得她第一天搬进寝室的情景。那天楼下格外吵闹,室管大妈从长年的昏睡中醒来,中气十足地掐着腰对一个女生喋喋不休。 那个女生穿着剪裁得体的黑白两色拼接连衣裙,手里拿着爱马仕的手袋和gucci的墨镜,面色祥和的站在那里。她既不争辩也不恼怒,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绯红的笑意,对大妈的疾言厉色表示理解。等大妈说累了,她从手袋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递过去,“这是我朋友从云南带回来的普洱茶,我听说大姐你最喜欢喝茶,尝尝这个。” 年过四十五的大妈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栋女生寝室楼里有称呼她为“大姐”的人,紧皱的眉毛当下就舒展开来,她不禁抬起头重新打量眼前浅笑言欢的女生,然后又盯着她手里的茶叶盒。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大姐,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的东西真的有点多,你看这大夏天的谁都不容易,也不好让他们一直站在楼外等吧。” 大妈望向门口,几个汗流浃背的男生就像渴望绿洲的沙漠旅人,一双双眼睛望眼欲穿,可怜得令人心疼。大妈撇撇嘴,“多长时间啊?” “尽量快些,我也不好打扰到其她同学。”女生又说:“现在是上午,大家基本都上课,十点半前肯定完事。” “那你快点吧,下不为例啊。” “谢谢大姐,你手腕上这条链子真好看,不便宜吧?”女生笑靥如花。 “小丫头眼还挺尖的,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大妈仿佛在一瞬间寻到知己,可算有人留意到她这条戴了两个月的手链了。 “我也是外行,就觉得手链和大姐很般配。” 闻书遥站在楼梯上听得拍手叫绝,估计这对话再进行下去,大妈就要亲自上阵帮女生搬行李了。不经意间,她和女生四目相对,女生友好大方地展颜一笑,丝毫不怯场。 半个小时后,女生的所有行李终于尘埃落定。她的确没说谎,东西还真多,光是衣服就足足有四大箱,各种款式和季节的鞋将近三十双,闻书遥注意到好像都是高跟鞋。 女生指挥着几个不知道来自哪个系院的男生们将所有物品暂时放在自己床位附近,她的声音礼貌客气,一点颐指气使的傲气都没有。她越是轻声细语,男生们越是任劳任怨,别说九月流火天帮忙搬行李了,就是为她扛千斤水泥砖都心悦诚服。 “大家辛苦了,我车上有水。”女生将面巾纸一一递给他们,“中午我请吃饭,千万别和我客气。” 然后闻书遥就听到意料中的婉拒之声,“帮女同学是天经地义,那还能让女孩子花钱请客呢?” 这句话明显少了一个字,不过也正常,所谓人间色相,这世上谁都贪恋美好漂亮的事物。更何况是一位又聪明又标志的性感尤物呢? 闻书遥一边将新买的书堆砌到快要撑爆的书架上一边感慨自己的慧眼,忽然听到女生的声音,“你好同学,我叫毕赢,你叫什么名字?” “闻书遥。” “书遥,把电话留给我吧,以后有事方便联系。” 闻书遥发现这个叫毕赢的女生是天生的自来熟,她的周身有种奇妙的气场,总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穿透陌生人之间的隔膜,直抵核心地带,然后正中靶心,投其所好。闻书遥从书堆里探出头,把电话号码报给她,毕赢颔首微笑,“你很喜欢看书?我最佩服能读书的女生了,我可不行,看几行字就困。” “那你要是哪天失眠就找我,包你药到病除。” 毕赢爽朗地点点头,“好啊。” 平心而论,和毕赢做室友一点也不难。她是个热情又知道分寸的女生,因为不同系,闻书遥和她共处的时间很少,平时在教学楼里偶尔擦肩而过,都会相视一笑。 闻书遥不确定她每天到底是几点起床,可只要自己睁开眼睛,都会看见妆容一新的毕赢坐在自己对面挑选衣服。除了闻书遥,恐怕这间学校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过她素颜的样貌了,不过这两者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大二上半年还有晨跑,当其她女生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站在操场上时,毕赢便像一位君临天下的女王般驾到。她总是背脊笔直地立于人群之中,眼角眉梢不见一丝倦怠与疲惫,永远神采奕奕。 学校各大院系明里暗里追求毕赢的人太多了,车载斗量都装不下。可无论是戴着眼镜满脸青春痘的四眼钢牙还是油头粉面的富家公子,她都一视同仁。毕赢有副好嗓子,说起普通话也是字正腔圆。闻书遥曾听过她打电话,绝对有着央视主持人的充沛情感和移动客服的不厌其烦。所以心甘情愿为毕赢舍生忘死的男生络绎不绝,在他们眼里,毕赢简直就是雅典娜转世。 然而以上,仅限于男生。如果切换到女生的视角,那就是另一个版本了。 毕赢之所以会换寝室,其实是被以前的室友赶出来的。 闻书遥的寝室一共有四个床位,大一的时候住着三个人。可自从另一个女生被甚少回寝室的榴莲酥在一个混乱的夜晚一拳打碎鼻梁骨后,基本上也就剩下闻书遥自己了。所以当毕赢走投无路,无处安身后,就不得不被安排到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外语系寝室,这是唯一可以收留她的地方。 第十章 冷馨然和闻书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两人正在图书馆值班。 闻书遥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她不仅可以任意翻阅各类书籍,还可以抢先将新入库的图书先睹为快,从而节省不少钱。不过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冷馨然。自从大一突击查寝事件过后一年没见面,冷馨然已经从学生会的小干事升级为正部长。 l大学的学生会龙蛇混杂,派系林立,时常为了拉赞助和大型活动的事情斗争不断。大一刚开学,无数满怀激情和斗志的新生们都加入学生会,并拿出在小学时期当小队长的高度热情跟着学长学姐忙里忙外。乍看挺像那么回事,结果忙了一年还是小干事。 学生会其实就像一个小型的公司,等级明确,制度虚设,想要上位不走点暗道是行不通的。而冷馨然这种毫无家世背景的平头百姓竟然可以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并且步步高升,可见她自有其手段。 她早已不再是初中时代的冷馨然了。 从毕赢搬进来寝室的第一天起,就有女生在闻书遥耳边孜孜不倦地形容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声名狼藉,而这其中就包括冷馨然。因为她是距离龙卷风风眼最近的人——冷馨然和传媒系失踪的女生蒲芸是好朋友,且就住在隔壁寝室。 说起这个,还要从单梓唯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祸水妖孽讲起。 这话可不是榴莲酥说的,大一刚开学两个月,bbs论坛上就评出新一届的校园美男排行榜,单梓唯位居榜首,且被惊若天人地誉为“l大学建校以来最完美的男生”。 论坛上形容单梓唯长相和气质的诗词歌赋,成语典故层出不穷,全部集合起来就能出一本书——《古往今来形容美男子之完全汉语手册》,售价应该不低于最新版的百科全书。传闻他的美貌甚至感动整个大学城,就连外校的系花院花都追过来,一时间校园内的女生颜值成倍增长。 闻书遥经常听过有男生为向女生示爱,在其寝室楼下苦苦守候,大胆表白的动人佳话。可l大学的女生明显巾帼不让须眉,成群结队地站在单梓唯寝室楼下想要向他倾诉衷肠,还竭尽全力地使出浑身解数。有高声朗诵情诗的,有半夜一展歌喉的,有开着奔驰宝马炫富的,还有花费一下午时间摆上999根蜡烛高调示爱的。 总之那段时间男生寝室楼周围俨然成了一道令人叹为观止的校园奇景,女生们(还混进几名清秀可人的男生)八仙过海,各凭本事,掀起一场“人人都爱单梓唯”的明争暗斗。 冷馨然说有一次她路过那里,刚好看见单梓唯和室友回来。单梓唯冷静从容地从女生中间穿过去,彬彬有礼地对每位爱慕者报以怜惜和温柔的笑容。既没有对谁另眼相看,也没有对谁不屑一顾,这种一视同仁的暧昧态度,令女生们深感单梓唯是不想伤害大众的心才迟迟未下决定,更对他死心塌地。 单梓唯是按兵不动,但他的室友按捺不住了。 血气方刚的单身狗们哪能受得了每天晚上自己楼下美女如云的场面啊,于是纷纷出手。还真让他们侥幸成功,浑水摸鱼地抱得美人归,其他男生见状有样学样,都传言想摆脱单身就去单梓唯寝室楼底转一圈,五湖四海,燕瘦环肥,也许就有美女革命意志不坚定或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跟着你走了呢? 单梓唯因此为l大学的男生们脱单结良缘做出不朽的贡献,更被全校男生视为普度众生,拯救宅男的英雄。大家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教徒,并将他一举推到学生会外联部部长的宝座上。他的威望和人气远远超过现任学生会主席,成为学生会幕后正真的决策者,一人独大。 “然后呢?”如果闻书遥猜得没错,接下来单梓唯就应该有所行动了。 为了庆祝单梓唯成为外联部部长,女生们众志成城地赶来向他道喜,人员空前整齐。 那天晚上,单梓唯刚从浴室回来,身上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两颊泛着红润,仿佛一道秀色可餐,新鲜出炉的美味佳肴。这道佳肴站在众女生面前,平静地注视着数十双好像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饥肠辘辘的眼睛,甚至都可以听见她们轻微的吞咽声。 “各位的心意我都收到了,这么晚了,还是都回去吧。” 没人动。 “要不这样吧,我等会想去喝点东西。” 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但我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就能再带一位……” 闻书遥的脑海里瞬间就跳出一幅画面——皇帝选妃。只是这皇帝左手拿着洗漱用品,右手拎着毛巾,身边连个伺候左右的太监都没有,但这都丝毫不损陛下的丰神俊朗,反而显得如此亲民。倒是绣女们个个心猿意马,面露娇羞,就盼着被皇帝选中,从此扶摇直上,艳冠六宫。 然后单梓唯走到一位女生面前,轻声问:“请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这个女生就是蒲芸。 蒲芸其实不算特别出众的女生,但长着一双含春目,个性开朗活泼,在女生中间人缘极好。加上蒲芸是传媒系的知名才女,也是学生会的骨干成员。所以单梓唯和蒲芸在一起算是众望所归,符合当代大众审美与本土人文环境的眼光,在bbs论坛上的相配值也被给出7.5的高分。 本来两人间也算琴瑟和弦,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那天单梓唯破天荒去蒲芸楼下接她吃夜宵,蒲芸被室友撺掇着摆摆架子,不然小心被他腻烦,打入冷宫。蒲芸在床边佯装镇定,却是急得百爪挠心,结果再往窗外看一眼,却见单梓唯拉着另一个女生! 楼下灯光太暗,单梓唯一时认错,把别的女生当成了蒲芸。 蒲芸差点没破窗而出,尚还有点理智知道要从楼梯飞奔而下。等她气喘吁吁从五楼下来,单梓唯已经发现自己认错人,但依旧与那个女生在攀谈。女生穿着白色的八分袖雪纺衫,墨绿色铅笔中裙,露出温和内敛的笑容。即使灯光再黯淡,蒲芸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毕赢。蒲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毕赢和蒲芸不和,系里人都知道。 l大学的传媒系在全城都是知名的,学校和很多出版社,工作室甚至电视台栏目组有合作,会定期向他们推荐系里面才学兼备的人选。如果被对方看中,大四便可以直接实习,等于拿到一道入关符节。蒲芸和毕赢都是系里的翘楚,两人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 论在女生间的人缘,毕赢根本不是蒲芸的对手。其实这点很好理解,蒲芸再优秀也总归还在普通女孩的范围内,可毕赢的各方面实在太出色,让人感到彼此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毕赢这个异类人人得而诛之。 单梓唯和毕赢之前在学生会见过几次,仅限于公事交谈。可那晚之后,两人关系明显亲近了一些。蒲芸心里憋着一股火,恨得咬牙切齿,却不好当着单梓唯的面说什么,只能在寝室和班级内煽动无知群众,同心协力一致对抗异族。不过毕赢对这些夹枪带棒的语言攻击向来熟视无睹,好像从来就没把蒲芸放在眼里。 人一急躁,就容易犯错误,蒲芸更是错漏百出。 单梓唯和毕赢因为学生会活动的事宜约好边吃边谈,蒲芸强行介入。她没有坐在副驾驶,而是直接躺倒在后座上,把鞋一脱,手机音乐声调至最大,吵得前面两人根本听不清彼此说话。到了餐厅,她更是点一堆毕赢不喜欢吃的菜,和单梓唯说起话来大呼小叫,冷嘲热讽。 其实她只是想表现出一张实至名归的当家女主人面孔,充分展现自己和单梓唯关系的亲昵,奈何她用力过猛。单梓唯全程笑容得体,滴水不漏。毕赢更是如常与蒲芸交谈,没有流露出一点愠色。 蒲芸眼看自己这出独角戏唱不下去,恼羞成怒。便在bbs论坛上留言,毕赢身上的名牌和车来历不明,是靠在色|情夜店出|台陪酒赚来的。她断章取义地找来一些所谓的证据,换了好几个id充当水军,变着花样痛骂毕赢。 第十一章 “真幼稚。”闻书遥摇摇头。 女生们齐心竭力地排斥毕赢,无非因为她是女性公敌。她们的大张旗鼓恰恰突显毕赢的锋芒毕露,却根本无法贬损她在男生心目中的地位与价值,哪怕毫厘。 “也难怪她病急乱投医,蒲芸是真的很喜欢单梓唯。”冷馨然说到这里忽然嘴角一扬,露出冷笑,“可是单梓唯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清楚的。” 闻书遥没有答话,冷馨然便继续说下去。 蒲芸就是在那之后失踪的,室友们私下都怀疑这件事和毕赢有关。因为毕赢对bbs上的流言非常生气,更是难得的向蒲芸发了脾气。 大二开学第一天晚上,也不知怎的闹得满楼风云,室友将毕赢的床铺扔到走廊,摔烂她的苹果笔记本。她们像市井悍妇一般破口大骂,毕赢站在一片凌乱中抱紧双臂,仿佛事不关己。 后来她说了一句话,便截断所有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导致所有女生寝室都将她拒之门外。 “什么话?” 看到闻书遥产生一丝好奇,冷馨然倒卖起关子,缓缓地将手中的书抚平折角,然后才回答。 那个鸡犬不宁的夜晚,毕赢四面楚歌,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她还穿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衣服,上面沾染着夜的沉郁和酒的迷幻,而这气息让她看上去与往日大不相同。毕赢朱唇轻启—— “放学后伙伴的游戏还没有结束呢,下一个收到邀请函的人会是谁呢?” “下一个……” 冷馨然的低语在图书馆的角度里仿佛被沾染上薄薄的尘埃,带着不真切的虚幻感。 这种匪夷所思的台词怎么听都应该是各类推理小说中连环杀人案的经典预言,闻书遥实在不能够将其与站在宿舍楼下和大妈推心置腹的毕赢联系到一起。顺带说一句,自从毕赢将茶叶送给大妈后,她们已经成为忘年之交,无论毕赢几点回寝室,大妈都会像见了亲生女儿般面色祥和地给她开门。 冷馨然似乎看出闻书遥的怀疑,说:“我可没骗你,当时很多女生都听到了。” 自从蒲芸失踪后,bbs论坛午夜诡话上所有关于“放学后的伙伴”的留言全部被管理员删除了,但依旧阻止不了大家对毕赢的怀疑。 尤其是她那句与当时意境毫不相符的宛如诅咒般的言词,更是成为众矢之的,学生会中对她态度没有改变的恐怕也就只有单梓唯。闻书遥想起那晚在酒吧门前他们熟稔而自然的举止,她可以察觉出来,毕赢在单梓唯眼里还是有点特别的。 “说到底,这事的罪魁祸首还是单梓唯。”每次提起这位初中旧同学,冷馨然都没好气,“汪筱元莫名其妙地死了,现在蒲芸也下落不明。” 汪筱元就是五年前死于校园怪谈的女生,闻书遥直到今天还清楚地记得她的样貌。 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却长着江南女孩的清丽面容和娇小身材,脖颈修长纤细,说起话来总是娇滴滴的。汪筱元这个人很低调,不想因为自己和单梓唯交往而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所以总是让冷馨然为两人传递东西,或者守在一旁站岗放哨。 冷馨然虽然讨厌单梓唯,可碍于好友那一脸赤诚的渴求总是助纣为孽,以至于到现在还愤愤不平。她觉得单梓唯这货就是千年妖孽成了精,好像日本妖怪中的酒吞童子,靠着美艳皮囊蒙骗纯情少女,害得她们死于非命。他走到哪里,身边的女生就死到哪里,死神指数仅次于江户川柯南与金田一一。 冷馨然说起这些话来水到渠成,好像已经在肚子里排练过很多次。 借着午后映射入室内的暖光,闻书遥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冷馨然。 冷馨然身高有一米七八,一双腿均匀笔直,眉眼细长,皮肤有点病态的苍白,脸上长了好几颗痣。她将长发高高盘起,不落下一缕发丝,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派头。她早已脱胎换骨,和初中时代判若两人。只是兴趣爱好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看书,闻书遥曾和她是志趣相投的书友。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知道你和单梓唯同时考进这间大学,还以为你们会有戏呢。”冷馨然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我们?八百年前的事了,还能有什么戏。” “也是,单梓唯对待感情从来不会炒冷饭……”冷馨然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们倒是挺配的。” “你这是在夸我?”闻书遥一笑而过。但很快又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她抬头望向冷馨然,可对方只是将手里的最后一摞书放到架子上,“到时间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闻书遥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很少有人能和她步调一致,不得不说冷馨然是个例外。可很多东西终究是变了。 两人吃着一锅鸡公煲,断断续续地讲起初中时的事情。 闻书遥似听非听,依旧在想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放学后的伙伴”,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在某本推理小说里。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一边啃着土豆一边摆出各种微笑,可冷馨然一眼就看穿了她。 “你根本没在听我说什么。” “不是我不想听,可你说的那些同学名字我都感觉有点陌生,也想不起来脸。”闻书遥实话实说,不是她记忆力差,而是她很少与她们打交道。初中三年她和练习册与卷子的交流远远多过同龄少女。 冷馨然放下筷子,她的表情让人难辨喜怒,“我们这些人你都不在乎。初中的时候,大家都想和你做朋友,可到最后谁也没能走到你心里,恐怕现在你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初一第一次期中考试,闻书遥就考了个年级第一,语文150分满分,她得了149.5分,只错一个标点符号。顿时震惊所有老师和同学,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原来是匹黑马,来势汹汹。很多女生对她另眼相待,主动来找她玩,甚至相互之间为争夺闻书遥而发生矛盾。 可闻书遥真的没时间和她们促膝长谈,她还要参加学校的演讲,诗歌朗诵比赛,辩论会和主持升旗仪式,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很多好不容易淘回来的合订本漫画没看完呢。可很多时候,越是不经意的回避,却能激发对方的好胜心,女生们乐此不疲地继续来找闻书遥,甚至用精装的彩色动漫粘贴和信纸来诱惑她。 “我这人话少,个性孤僻,你应该很清楚。” “也许你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吧。”冷馨然好像存心要叫板,她一口一个“我们这些人”,但闻书遥明白,她想说的只是“我这个人”。 闻书遥也放下筷子,“我记得有一次,语文课老师要求两人一组朗诵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同时有五个女生来找我组队。可我只能选一个人,然后我恰好看到你还没有同伴,就让她们去找你。你当时就坐在旁边,应该还记得我们说了什么。” 冷馨然的脸色有点阴沉,她当然记得。 另外四人女生相互看着彼此,不悦地说:“我们才不去找冷馨然,她是个怪人。” “是吗,我感觉我和她差不多。” “闻书遥,你怎么拿自己和她比?”女生们夸张地瞪圆眼睛。 闻书遥没有抬头,她平静地说:“我们都不爱说话,喜欢看书,如果我和她的成绩换一下,那么今天我们的处境也会相反。你们来找我玩不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是喜欢我的成绩单。” “闻书遥,怪不得你语文成绩那么好,真会说话。”女生们咯咯笑起来。 闻书遥抬起头,看到原本木然坐在座位上的冷馨然转过头来,她呆滞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这件事你倒是记得清楚,可你那么喜欢看书,为什么没报考现代汉语文学系?”冷馨然笑起来,脸上的痣显得尤为娇俏。 “喜欢是喜欢,但并不一定要把它当成专业,外语系比较好找工作。” “你变现实了。” “现实的人才有力气继续做梦。” 闻书遥吃完最后一口,她看到冷馨然的碗里依旧有很多食物。冷馨然默默收起餐盘,“最近减肥,吃饱了。” 两人各自站起身,端起餐盘走向窗口,冷馨然似乎若有所思,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经过。结果只听“咣当”一声,便是满地的狼藉。冷馨然大惊失色,连忙抬起头道歉,可话还没等说出口,就愣住了。 闻书遥也愣住了。 站在冷馨然身后的是单梓唯和毕赢。 第十二章 “没关系……”单梓唯本来想安抚女生,可女生并不买账。 “干什么鬼鬼祟祟走到别人身后去,你是存心撞过来的吧?”冷馨然骤然发难,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她尖锐的声音更是吸引到周围同学的目光。 单梓唯明白她是借题发挥,也不和她计较,只是笑笑,“同学,请让让。” 说完便和冷馨然擦肩而过,连眼皮都没朝她那里抬一眼。毕赢迷惑地看着闻书遥,对方摆摆手示意她先走。待两人的身影完全混入食堂的人流中去,冷馨然还站在原地,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瞳孔深处的光芒像两团跳动的磷火。 闻书遥想起一件事。 初二那年元旦,闻书遥答应会给女生们送亲手制作的贺年卡,她连夜赶工终于在天亮前完成,可却在装书包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一张。早上去学校,全班同学都站在教学楼前排队,女生们一见闻书遥就欢天喜地地向她伸出手。 闻书遥一张张递过去,可轮到冷馨然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了。 “不好意思,馨然,你的我可能忘带了,我明天一定补给你。” 冷馨然在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中勉强露出笑容,“啊,没事。” 当闻书遥回到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上时,偶然间看到冷馨然依旧在注视自己。 她那时的眼神,就和此刻一模一样。 周四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动画脚本设计辅修课,闻书遥来到多功能教室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闻书遥一看这人头攒动的阵仗就知道这节课又是动画赏析,混进来很多想要免费看动画片的同学。老师还没有到,教室里喧哗吵闹,闻书遥瞥见翟墨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神情专注地画着什么。 闻书遥的突然出现吓了翟墨一跳,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挡住画面的内容。 “不用挡了,我都看到了。”闻书遥露出狡黠的笑容,坐到他身边的空坐上。 “是你啊。”翟墨松一口气。 闻书遥看到素描本上画着一个身穿流苏吊带,稍稍露出肚脐的娇艳少女——依旧是榴莲酥。据闻书遥所知,他们两人已经交换过电话号码,不过榴莲酥的手机里有上百个萍水相逢的号码,多到必须删一个存一个,闻书遥有点担心翟墨的号码如果不能在有限期内由“路人甲升级为混脸熟”就要被迫出局了。 想到这里,闻书遥忍不住也八卦一下,“打算什么时候闯关?” “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翟墨含糊其辞地挠挠头,想必他真是一点追求女生的经验都没有。闻书遥实在不能理解他怎么就会和单梓唯混到一起去呢。 翟墨看着闻书遥,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才低声说:“那晚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哦,那个啊,你不提我都忘了。”闻书遥打断他。 翟墨酝酿半天的满满歉意不幸胎死腹中,他有点愕然地注视着闻书遥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和梓唯没事吧?” “我们能有什么事,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人。”闻书遥边看手机边回答。 “我倒觉得你们俩挺般配的。” “因为我们看起来都没有心是吗?” 还没等翟墨接话,闻书遥立刻摆摆手,“不要在意,我随便说的。”这句话会脱口而出,当然不是针对翟墨,闻书遥只是忽然想起中午时冷馨然也说过同样的话。 翟墨意识到闻书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长叹一声,但很快又补充道,“你放心,你和梓唯的关系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够义气,下次榴莲酥找我出去,一定还叫上你。”闻书遥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首先要练练自己的酒量。” 翟墨瞬间英雄气短,“我在练,在练……” “你还敢喝酒?”一只手忽然从天而降,毫不客气地将翟墨的头发揉成鸟窝,“上次天亮回寝室睡到傍晚,连专业课都错过了,学别人熬夜宿醉,你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潜力。” 男生说完,就顺理成章地坐到闻书遥身边,好像他的座位本来就在这里一样。 翟墨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梓唯,你怎么来了?” 单梓唯白了他一眼,“我来上课呗。” “可是你好像没报这门辅修课吧?” “我是替别人来的,那小子跑去上时尚美容艺术课了。”单梓唯露出无奈的表情,“报那门课的基本都是女生,他这只饿狼摆明是居心不良。” “可是,”翟墨压低声音,“很多同学都认识你……”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怕有人检举我?”单梓唯脸上摆出惯有的单氏微笑。 的确如此,从他刚才出现在这里开始,就不断有女生频繁回头,带着惊喜的神色窃窃私语,她们看见单梓唯比看见自己体重减了十斤还高兴,估计谁要敢说单梓唯是冒名代课的,那他自己也别想在这间教室待下去了。 翟墨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猛然他的目光落在闻书遥身上,茅塞顿开,“梓唯,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单梓唯假装没听清他的话,悠然地用手支着头,开始翻阅手里的新一期《彩绘r》。闻书遥则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桌面上的小说《魍魉之匣》,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 就在这时,老师在讲台上放起动画片,新海诚的作品《秒速五厘米》。 整间教室瞬间被漫天飞舞的粉色樱花瓣所充斥,就连空气里也仿佛透着一股粉色的气息。闻书遥很喜欢这部短片,其中她印象最深的画面就是男主角远野贵树被电车困住整整八个小时,只为来见女主角筱原明里的情景。十三岁的少年站在电车停运的灰色车站,尽管内心充满不安和疲倦,却还是紧紧握住拳头,任凭雪花沾满自己的呢子大衣。他在这里忍受一切都只为与十三岁的明里相见。 单梓唯和翟墨隔着闻书遥眉来眼去,完全把她当成透明,可眼角眉梢所传递的信息却离不开她 。 闻书遥目不斜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翟墨倾斜,仿佛坐在她另一侧的是台温度灼热的电暖气,让她全身的毛孔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力。 他就在她旁边,近在咫尺。五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被暖粉色浸染的视线里,单梓唯的面颊忽明忽暗。他的笑意像是脆弱的水纹,盛在星辰般的眼眸里,随着眼神移动着,最终碎在了闻书遥的余光里。 闻书遥知道自己不是这笑容的对手,它就像一只摇曳的风铃,随风一摆,就乱到她的心里,乱到她的脑海里,然后很多记忆便冒出来,涌上来。 五年前—— 自从闻书遥当众打了单梓唯一拳,他们两人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班里暗恋闻书遥的那几个男生主动提议要护送她放学,以免她被单梓唯和那群不良学生们报复。闻书遥倒是一笑了之,委婉拒绝他们的盛情。她从来就没担心过自己会遭单梓唯的毒手,他能在红粉丛中游刃有余,又怎么会是个对待女生锱铢必较的人。闻书遥觉得他虽然欠揍,但至少不是一个气量狭小的男生。 真正令闻书遥有所畏惧的是“路煞魔”。 如果说d中学校园门口是一处群架斗殴的圣地,那通往闻书遥家的必经之路就是一道危机重重的天险。近日来,有中学生和小学生在这条路上被一伙小混混围追堵截,勒索钱财,不少人被利器刺成重伤入院修养。 闻书遥听说这伙人是群过江龙,杀进这条街道以来就成为附近学校老师和同学的噩梦,他们出手往往不留余地,图财也不怕惹上人命,因此被成为“路煞魔”。虽然这绰号总让闻书遥联想到恐怖小说中的拦路妖怪,但他们却是一群实实在在的恶魔。 闻书遥准备了三样武器,三十厘米超大手电筒,金属钥匙,还有一把水果刀——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这最后一件武器还是不要轻易拿出来的好。 入冬以来,天黑的特别早,北方城市的冬天总是一到四点便有浓重的暮色涌上来,黑压压地开始笼罩整个天空。黑夜变得格外漫长,也为杀气腾腾的夜行者们披上最安全稳妥的保护衣。 每天六点半放学,闻书遥都快速收拾好东西,离开学校。这条路靠近立交桥和一条浑浊的河流,周围全是高大的枯树和几近裸|露泥土的荒凉草坪,有如一条通往异世界的暗道,可闻书遥实在没有心情做孤胆旅人。 这几天她一直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那脚步声忽近忽远,却形影不离。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和手电筒的光芒,闻书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健步如飞。 正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搭在她肩上。 闻书遥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猛然转身,用手电筒直射对方的脸。 “喂,很刺眼。”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闻书遥放下手电筒,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单梓唯。 “差点被你晃成瞎子。”单梓唯用手挡在额前,不满地喊着。 “你……你干什么跟着我?”虽然是虚惊一场,可来者依旧让闻书遥不悦。 “谁跟着你了,今天凑巧顺路而已。”单梓唯没好气。 闻书遥悄悄松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可没想到单梓唯却大大方方地追上来。他与闻书遥并肩而行,“正好遇见你,把物理作业借我看看。” 闻书遥不予理睬。 “那我问你道数学题。假设有两个容积为5升和6升的水壶,如何用这两个水壶从池塘中取出三升的水?” 依旧没有回答。 单梓唯自觉无趣,可转瞬又来了精神,“要不这样,你检查我背诵课文。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 “单梓唯,你到底想怎么样?”闻书遥终于忍不住,皱眉看他。 “想和你这位众所公认的好学生交流一下学习心得。”单梓唯说的一本正经。 岂止是脑子有病,精神还不正常……闻书遥看着他那张今日明显吃错药的无赖脸就觉得胃抽筋,她扪心自问一向洁身自好,怎么就招惹了这只桃花妖。 第十三章 “不好意思,我还要赶着回去复习。你也知道,像我这种光会学习的闷葫芦,只认习题和试卷,没什么可交流的。”她不知不觉间语气变得讥诮。 还没等闻书遥转身,胳膊就被一股难以挣脱的力气捕获,将她整个人连拖带拽,推到旁边的水泥墙上。闻书遥刚要抬起手电筒,就被男生扣住手腕,单梓唯一只手撑着墙壁,将她禁锢到自己与墙壁之间。 两人间的距离忽然缩小,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闻书遥惊愕地瞪着男生。她再一次闻到对方衣服上的洗衣粉清香和烟草的味道,以及扑面而来的气息。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盯着闻书遥,“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这气氛有点不对……闻书遥心中暗觉不妙,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从班里那几位男生的良言善劝,“那你还要说什么……” “闻书遥,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单梓唯似笑非笑。 “你该不会是想还回来吧?” “我可从来不打女人。” “所以呢?” 单梓唯居高临下地俯视闻书遥,他薄唇边的笑意变得捉摸不定,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痞气,这和他平日里面对其她女生的笑容截然不同。他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将嘴唇靠近闻书遥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如玉般光洁无瑕的肌肤,闻书遥觉得痒,她开始不耐烦地摇晃着头,结果一个马尾辫甩在单梓唯的脸颊上。 某种微妙的气氛一下就被打乱了,单梓唯抬起头,叹了口气。闻书遥的不解风情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他在想她是个女孩吗? 闻书遥趁势挣脱男生的束缚,她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单梓唯,你别太自以为是了,不是所有女孩都会喜欢你。” 她看到单梓唯歪着头,好像在听老师循循善诱的教导一样,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闻书遥瞪了他一眼,便快步离开。直到走出很远的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她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那里,依旧跳得乱了节拍,震得耳鸣。 闻书遥尚在平复情绪,结果又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她有点心烦意乱,转身就咄咄逼人,“你又想怎么样?” 刚一出口,她就惊住了。因为出现在对面的根本不是单梓唯,而是三个陌生的男生。 他们染着色彩艳丽的长发,脖子和手腕上戴满银饰,盯着闻书遥的一双双眼睛里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戾气,好像沾满毒汁的匕首。闻书遥的心脏剧烈地抽动了一下,恐惧就像破土而出的植物,惶恐混乱却又势不可挡——“路煞魔”,今晚到底是让她撞见了。 “是d中学的学生吧?妹子,一个人走夜路可是很危险的。” 他们说着便将闻书遥包围起来,其中一个笑言,“正巧我们几个兄弟要去附近的网吧上网,不如一起啊。” “只怕是玩不到一起去。”闻书遥很清楚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慌,一旦哭喊起来不仅唤不来救援,还很有可能被一刀刺中要害。失财是小,若是平白无故赔了性命就不值得了,可是这几个人的目的恐怕并不全是劫财。 想起来都怪单梓唯,要不是他,这个时候自己都到家了。 “我看不一定,妹子长得这么文静,是哥喜欢的类型。”男生说着就抬手作势要拉扯闻书遥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闻书遥忽然扬起手电筒,直射男生的双眼。然后对准他的脸面就是狠狠一划,金属钥匙上立刻见了血,耳边传来惊叫声。 闻书遥没有一刻迟疑,一把推开男生,卯足了劲往前跑。此刻她只抱怨自己装满练习册的书包实在太沉,随着奔跑拍打着她的后背,明显拖慢她的速度。 书包带被从后面用力拉住了,就在闻书遥停下脚步挣扎的间隙里,已经有人眼明手快地夺下她手里的两样武器。闻书遥把心一横,右手熟练地伸向书包侧袋,触摸到了那把冰凉坚硬的终极武器。 随着一道寒光闪过,一个男生的胳膊便挂了彩,其他两人知趣地后退一步。他们惊愕地望着那个手拿水果刀,眼神锋利,面若冰霜的女孩。 闻书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流露出一丝破绽,“我知道你们是谁,废话不多说,钱给你们,让我走。” “擦,今天还真开了眼,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被刮伤胳膊的男生破口大骂。 “妹子,我劝你还是跟我们走,你以为就你他妈有刀啊?”男生擦了擦脸上滴落下来的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闻书遥握紧手里的水果刀,她当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不禁感慨自己这种清汤挂面也能被人盯上,天理何在。这宽大肥硕的校服穿在身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的性别,这几个男生也是饥不择食。她还在那里妄自菲薄,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两个男生,手腕处一痛,就被强行夺下了水果刀。 三样防身武器依次失守,闻书遥惨败。 几个男生斜眼看着她,露出嘲讽而得意的笑容。这里是他们的地盘,闻书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闻书遥拳头紧握,暗自四下张望,幻想着会有什么奇迹发生。比如好像电影里面那样,凭空而出一位路见不平的剑客。 然后她就看见了单梓唯。 还没等她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就有两个男生被打翻在地。剩下三个男生拿着弹|簧|刀粗暴地骂着脏|话,狠命往单梓唯身上刺去。 也是第一次,闻书遥亲眼看见单梓唯打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在学校里被几乎所有男生膜拜——单梓唯打起架来好像另一个人,凶狠,强硬,迅猛,敏捷。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场,足以将接近的任何人秒杀成粉尘。 可是今晚无疑是最坏的局面。 闻书遥看到一群人向这边走来,领头的是一位成年男子。 闻书遥听过他的名号,章鱼哥。她刚听这个名字还觉得好笑,居然和《海绵宝宝》里面那位自恋成瘾,忧郁成癖的绿色光头八脚章鱼同名,可眼下是笑不出来了。章鱼哥过去是位司机,醉酒驾驶后闹出人命,找人托关系花些钱就坐了几年牢,但放出来后变得一无所有,开始偷窃抢劫为生,更是成为一群小混混的首领。 单梓唯一把将闻书遥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注视着来势汹汹的人群,少说也有二十几人。那五个被打到满地找牙的男生连滚带爬地跑到章鱼哥身后,却被他一人扇了一耳光。章鱼哥教训完手下,怒气冲冲地走到单梓唯面前。 “单梓唯你他妈不懂这里的规矩吗,我的人也敢打?” 单梓唯瞪了他几秒,又看了闻书遥一眼,仿佛是在衡量什么。然后他笑了,“不好意思,章鱼哥。兄弟几个可能是误会了,这是我女朋友。”他将闻书遥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擦,你马子怎么了?*啊,不能动啊?”被打的几个男生作势就要上前,其他人也脏|话连篇地叫嚷起来。 单梓唯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从运动服兜里掏出几张一百块钱交给章鱼哥,“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章鱼哥不屑地撇撇嘴,将钱收下了,可依旧没有松口,他说:“别以为有钱就他妈能了事,按照规矩,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单梓唯沉默几秒,嘴角的笑容更明朗了,“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要再找我女朋友麻烦。” “成交。”章鱼哥说完返身走回人群。 闻书遥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规矩? 单梓唯忽然将闻书遥推到一边,独自靠近那群小混混。他背脊笔直地站在几十双野兽般的凶光中,路灯的星微光芒将他的背影映照得仿佛一幅油彩画,周身镀满飘浮的尘埃和光圈。 闻书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个挺拔的背影,直到他被对面走出来的男生一拳击中脸颊,又一个男生一拳打中腹部,她看着他不还手也不出声,只是咬紧牙关,倔强地承受着接连不断地攻击。然后狠狠撞到水泥墙上,又站起来,往地上吐出嘴里的血。 闻书遥感到眼眶痛的厉害,一眨眼,就落了泪。 她不记得章鱼哥是什么时候让那五个男生停手的,她只知道当这条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单梓唯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浑身都是伤。闻书遥小心地问:“还能站起来吗?” 单梓唯又吐出一口血,皱着眉头,“擦,全他妈往脸上打。” “我扶你起来。”闻书遥搀扶起男生,虽然对方伤痕累累,不过精神状态还好。他说:“我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家了,被我爸爸看见又要问长问短……” “那去我家吧。” 单梓唯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探寻的目光。 “我家里今晚没人,顺便也可以帮你处理伤口。”闻书遥认真地说。 单梓唯想了想便也不跟她客气,“好啊,反正这事因你而起,你要对我负责。” “放心,我会负责,我们先去打车吧。”闻书遥像哄着孩子,不禁也笑起来。 然后她听到单梓唯难得的褒奖之声,“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第十四章 闻书遥千辛万苦将单梓唯扶回家里,她把男生扔到自己房间的地板上,便去找医药箱。上卫生教育课的时候学过简单的伤口处理,可她还是觉得单梓唯应该去医院看看。 “这伤口一看就是打架造成的,我还未成年,医院肯定会打电话联系我爸爸。”单梓唯刚一伸手去脱外套,就痛得龇牙咧嘴。 “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了你。”闻书遥看着他强忍痛楚的狼狈样子,心里不忍。 单梓唯定睛望了她一会,摇摇头,“这和你没关系,他们不敢真把我怎么样。可是闻书遥,你一个女孩手里拿着刀,一副要和别人拼命的架势,实在太危险了。如果一个不留神,不管是伤了自己还是对方,都会出大事。这种时候,你首先要做的是逃生和求救,而不是和对方硬碰硬。” 闻书遥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她这次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只是命不该绝。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这么大胆,你不害怕吗?”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可闻书遥别无选择。从小到大她打架都特别狠,可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打架。在她的意识里,打架就等于拼命,是卯足了劲与对方死磕,要有一种大不了同归于尽的觉悟。她不可能像单梓唯这样,进退自如,能屈能伸。 单梓唯见她没有回答,心里一软,便不再问了。 闻书遥帮单梓唯脱下所有上衣,男生白皙的皮肤便巨细无遗地展露眼前。闻书遥用酒精棉依次擦拭伤口,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弄痛了他。可能是她这副专心致志的表情带着几分前所未见的温柔和谨慎,单梓唯又忍不住想嘲讽她两句。 “看不出来你平时像块朽木,还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他摆出一副“老爷对新买来的丫鬟很满意”的神情,“我记得班里有几个眼镜男生暗恋你,要是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肯定会觉得你将来是位贤妻良母,也许会向你表白呢?” “单梓唯,你真是欠揍。” “我哪里说错了?”他一脸委屈。 “你没错,单大公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请公子自行处理伤口,小女子就不伺候了。”闻书遥说着将酒精棉塞到他手里,站起身。 “你不高兴了?我开玩笑的……别走啊。” 闻书遥扬长而去,将单梓唯的呼唤声抛在身后。 单梓唯咬咬下唇,露出无奈的表情,便倚靠在床边,无所事事地打量起整个房间来。他看到写字台旁的组合书架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光是厚度和数量就看得人眼花缭乱。等闻书遥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 “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如繁星。 “我是想让你自生自灭,可总不能看着你横尸在我家里。”闻书遥白了他一眼,便用毛巾帮他擦身体,却发现单梓唯忽然低下头,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闻书遥的额头,“你还生气呢?” “什么?” “上次板报比赛的事情。” 且不说今晚单梓唯为她受了伤,就算没有这件事,闻书遥也不会耿耿于怀。班里同学们给她起外号,私底下议论她高傲冷漠,她都是心知肚明的。每当她远远看见同学们呼朋唤友地从身边走过,脸上洋溢着笑容时,就只能抱着写满笔记的练习册昂首独自走向相反的方向。她知道,那是另一种青春,鲜活热闹,缤纷璀璨,但这些都与她天生绝缘。 学校就犹如一座金字塔,每个班级每个小团体自有其排列方法,闻书遥看上去处在至高无上的顶尖,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拉拢和赞美。可她依旧是一个人的,她真正的臣民就只有接近满分的考卷,鲜红耀眼的分数仿佛旗帜般彰显着她骄傲的孤独。 所以闻书遥有点羡慕单梓唯,无论校内校外,男生女生,他都可以相处得如鱼得水。单梓唯生来就是游戏的支配者,棋盘的操纵者,稳操胜券,步步为赢,他的确是有资格嘲笑自己的。 闻书遥是不会将这种羡慕流露出来的,她只淡淡地说:“你说的也没错,我的确只知道学习,是个无趣的人。” “怎么会无趣呢,你那么喜欢看书,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这话从单梓唯口中说出来,带着几分戏虐,闻书遥倒也不在意了。 “看书的确让我觉得快乐和满足,不过并不能解决现实生活中的问题。” “班里的那些女生个个把你当偶像,争先恐后地和你做朋友,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为你排忧解难,值得信赖的?” 闻书遥笑了,“那你呢?” 单梓唯一愣。 “你有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可是你谁也不喜欢,你只爱你自己。”闻书遥看到单梓唯露出意料之中的诧异,“就连和你平日里称兄道弟的那群男生,其实也被你当作傻瓜,你的世界里不是也从来只有你自己吗?” 闻书遥本来没想说这些,可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她忽然变得锐利而通透,变得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样子。 单梓唯端详着眼前面色平淡,却言辞锋利的女孩,就像在看一部峰回路转的电影。他总是可以通过对方的言谈举止精准无误地判断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是乐在其中的把戏,屡试不爽,闻书遥却是一个例外。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说我要怎么处置你?”他言语轻慢,“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做我的女朋友,要么亲我一口。” “我弃权。” “喂,闻书遥,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总要给我点面子。” “想要报恩有很多方法,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做你的女朋友就像染上毒瘾,我还是喜欢做六根清净的灭绝师太。” 单梓唯还是第一次听一个女生说自己喜欢做灭绝师太的,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孺子不可教也。” 两人不再说话,闻书遥出去换水,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单梓唯在身后喃喃自语,又好像是说给她听的,“每个人最爱的不都应该是自己吗?” 闻书遥没有回应。 经过友好协商,闻书遥决定将床让给单梓唯,自己睡地上。单梓唯丝毫不跟她客气,拉过被子,仰面就瘫倒。闻书遥又不放心地叮嘱,“事先说明,我们各睡各的,你要是……” “我可不敢动你这位灭绝师太,谁知道你身上还藏着什么攻击性武器。” 闻书遥不理会他的嘲讽,铺好床铺躺下去。她看到单梓唯正盯着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和你一起拍照的人是谁?” “是我外婆。” “你和你外婆的关系很亲?” 闻书遥点点头。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就看闻书遥不顺眼,因为她是班级里面为数不多的没有给老师送礼的学生。那时候,一年级新生家长送礼现象靡然成风。 闻书遥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外婆,不是因为她家没有条件,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她看着班主任季老师笑意盈盈地接过同学们手中的红色礼盒,亲切慈祥地抚摸着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然后她自己的座位就从第二排变成倒数最后一排,从一个月值日一次变成天天清扫教室。上课的时候还会被老师莫名其妙地叫起来训斥,赶到走廊上站一节课。 小学时代的孩子们都是以老师马首是瞻,老师偏爱谁,谁就是班级里面的人气王,若是被选为班干部,更是从此扬眉吐气,威慑四方。闻书遥自然而然地被冠以“差生”之名,论是踢毽子还是跳皮筋,没有任何女孩欢迎她的加入,甚至还有班干部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她,“你总是惹季老师生气。” 有天早上闻书遥重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来了学校,才想起自己没带要交的午饭钱。慌乱与恐惧像头顶猝然崩塌的积雪,铺天盖地地将七岁的小女孩笼罩,因为她很清楚忘带东西的后果。 果然,季老师大发雷霆,命令闻书遥站起来。季老师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不断戳着闻书遥的肩膀,戳得她连连后退。还没等站稳脚,就被一股重力推倒,连带罩在课桌上的桌布和文具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闻书遥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在朦胧的视线里,全班同学都用怜悯或者嘲笑的眼神注视自己,沉重的恶意就像烟雾般四处蔓延,她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仿佛是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遥遥,你别哭。” 闻书遥抬起头,看见外婆站在窗口,正焦急地望着自己。那一瞬间,她感到外婆仿若神邸。闻书遥早上出门后,外婆看到她的写字台上放着钱,就想到她可能是忘带了,所以连忙跑着给送过来。 外婆把心情沮丧,正在发烧的闻书遥带回家,当天下午,就给季老师送了一条周大福的手链。 “上二年级以前,外婆是和我们住在一起的。因为有外婆在,我的童年过得还算愉快,不管我想要什么,她都会买给我。” “你这软硬不吃,心如止水的个性就是从那个时候炼成的?” “那段日子倒也不算什么。”闻书遥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了一会,单梓唯笑起来。 “我总觉得你好像有心事,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的声音极轻极温柔,“如果不开心,就说出来,别一个人闷坏了。” 隔着床头灯的光辉,闻书遥安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男生,他也在认真聆听。平日里再习惯不过的房间仿佛变成一艘独自沉浮于浩瀚夜海中的孤舟,他们是仅有彼此的同行者,月光皎洁如水倾泻,整个世界都陷入最深沉的睡眠。 闻书遥忽然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那她就可以变得不再寂寞,不再时时刻刻用向上攀爬的姿态证明什么。很多时候,其实她都不想成为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人,只是她害怕,害怕被人轻贱,被人可怜,被人拒绝,所以干脆超越芸芸众生,那她的孤独便不再是孤独,而是骄傲。 “然后呢?”单梓唯问。 然后呢? 天亮以后,他们两人返回各自的世界。他依旧在学校里面招蜂引蝶,快意恩仇,她依旧游走在众人之外,孤芳自赏,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同路人。 “受了伤还这么多话,早点休息吧。”闻书遥将对话戛然而止,转身背对男生。 单梓唯被尴尬地晾在一边,只好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晚安。” 他闭上眼睛,被枕头和被子上的气息所包围,那是一种水果的清甜香味。 第十五章 这一夜,闻书遥睡得不安稳。 在梦里,她是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目睹了一场荒凉而破败的爱情。梦里的主人公是一对八十年代初的年轻男女,闻昭然与康璟。 高考前夕,闻昭然决定离开学校入伍当兵。会有这样的结局,其实大家都不意外,闻昭然的成绩并不好,就算勉强考上大学,家里也没有负担学费的能力。 闻昭然是家中幼子,上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从小便被宠溺着长大,柴米不沾手,十七八岁的年龄,连饭都不会做。可偏偏生着一副端正俊朗的公子模样,女生们见了都要红着脸迅速移开目光,她们心里喜欢着,但谁都不会说出来。因为老师和家长都训诫过,早恋那是不正之风。 可康璟不管那么多,她对闻昭然的感情从来就不知道遮掩。同学们私下里都议论她不要脸,根本配不上闻昭然。康璟平时都是老实听话的乖学生,勤奋好学,回答问题都会害羞。 她就像一把沉睡的弓,只有在闻昭然面前才会锋利地张起,射出娇艳明媚的箭来。 老师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围在走廊上想看她被骂到狼狈不堪的窘样。谁知康璟挺直背脊,用响亮的声音对老师说:“我就看这位同学顺眼,等我毕业了是要嫁给他的。”四十岁的男老师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在同学们震惊的低呼声中,康璟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闻昭然,男生安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没有拒绝,只是也从来没有说过交心的话,他对待她与其她女生并无太大区别。 唯有康璟坚信,自己注定要成为他的妻。 所以得知闻昭然去当兵的第一时间,康璟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他家。闻昭然从家里出来,穿着拖鞋和白汗衫,显得朴素而干净。他看着满脸汗水,几缕长发黏在脸颊上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康璟,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后会是大学生,我不会和一个学历比我高的女孩子谈对象。”屋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换他吃饭,闻昭然便要回去。 康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少女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念大学了,你当兵几年我就在家里等你几年。”闻昭然诧异地回头,身后的少女一脸视死如归,她的眼睛比中秋节的圆月还要皎洁。 她说,闻昭然,我等你。 得知女儿退学的消息,康璟的妈妈怒火攻心。 八十年代初,哪个家庭要是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是光宗耀祖,四邻皆喜的大事情。以康璟的成绩考取优秀的大学根本没有问题,可她却为了闻昭然一句话,放弃别人毕生都得不到的锦绣前程。 康璟妈妈气得抄起扫把就冲女儿打过去,从院子里面打进厨房又打到床上。康璟用厚棉被蒙着头,瓮声瓮气地高喊,“我不要考大学,我就要等闻昭然!” 妈妈见到女儿这副铁石心肠,冥顽不灵的样子,简直和着魔一样,不禁悲从中来。她说:“傻女儿,你这样掏心掏肺对那小伙子,怎知人家中不中意你?”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预见到女儿的未来:关山路远,道阻且长。 康璟去妈妈开的服装厂工作,她们家的服装厂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尤以旗袍嫁衣为特色,很受年轻男女的喜爱。康璟在这里从头学起,每日与缝纫机和针线布料作伴,对于所有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婉言拒绝,专心致志地等着闻昭然回来。 三年后,闻昭然退伍。 当初选择当兵这条路,其实无非就是想分配到一份好工作。军营生涯漫长艰苦,严明守纪,闻昭然从小性格散漫,根本无法熬下去。他回到家乡,去了一间国有企业工作,生活安定下来,却也没有想着去找康璟。 于是康璟便来寻他。 她每天变着花样做菜,用铝饭盒装好,骑着自行车来到闻昭然公司楼底等他,无论刮风下雪。她等他下班,两人一起花几毛钱看场电影,在街边买串糖葫芦。 天冷了,康璟便将双手放进闻昭然的衣服口袋里,路过杂货店的时候,闻昭然给她买了一小盒“友谊”牌的铁盒手油。康璟不舍得用,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看。 她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安稳恬静地过下去,却没想到闻昭然不知何时和别的女孩订了婚,这件事还是康璟从服装厂的女工那里听来的。 她跑去问闻昭然,遇上他大姐和二姐。两个女人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小弟的订婚对象是他公司领导的千斤,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眉清目秀,和闻昭然般配得很。康璟不相信,眼泪顿时流满脸颊,然后她看见闻昭然正好从外面推着自行车回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康璟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从头到尾地自说自话,自编自导。闻昭然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和爱有关的话,她却以为自己是雷打不动的女主角,多么可笑。 康璟的妈妈倒是松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心安几日,又生了变故。 闻昭然从部队回来后便染上酒瘾,喝醉酒就性情大变,出手伤人。他在歌舞厅和几个同事喝酒,结果因为点歌问题与其中一人发生冲突,双方打得鸡飞狗跳。闻昭然喝得满眼通红,出手不计后果,把男同事打成重伤。 这件事很快闹到公司,受伤的同事是老员工,关系背景复杂,不管事后闻昭然怎么道歉赔礼,都逃不过被开除的厄运。 闻昭然去找未婚妻求助,没想到女孩父亲不仅不施以援手,还当即解除婚约。他说:“像你这种惹是生非的人,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对待我女儿。” 闻昭然忽然变得一无所有,更是沉溺于酒精,因为醉酒从楼梯上摔下来,住了院。 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康璟坐在病床前,眼睛肿成核桃。康璟从来都不是美人如玉,她的五官连清秀都说不上,只是每次看到闻昭然的时候,眼睛里都好像浮着一轮明月。 她的神情在闻昭然的眼里因为带有旧日的底色而蓦然让他有了一丝动容,他轻声说:“康璟,对不起。” 仅是这一句,竟让她泣不成声。 康璟废寝忘食地照顾着闻昭然,两个姐姐看在眼里,很是嗟叹。可她们都知道昭母不是很喜欢康璟,她一心希望儿子能和条件更好些的女孩结婚,她穷了一辈子,总还是希望可以安度晚年的 。 面对昭母,康璟总有点唯唯诺诺,好像自己早已是她家的小媳妇,昭母日日给她脸色,她也受着,从来不抱怨一句。 服装厂里有个新来的小栽缝,很喜欢康璟,总是在厂里和她以工作为名借机聊天。 闻昭然出院那日,康璟因为被他拌着错过了时间没去成。闻昭然没看见康璟,心里有些前所未有的失落,这份失落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转变成思念,一连几日,康璟都没有来找自己。闻昭然忽然就乱了。 他去服装厂,听到女工们说康璟和新来的小裁缝正在谈对象,然后看见两人果然交头接耳地亲密说着话。闻昭然走过去,当着整个服装厂工人的面,把小裁缝一拳掀翻在地,对着惊惧不已的女子大吼,“康璟,我不许你和别人处对象,因为我要娶你!” 很过年以后,康璟依旧记得这一幕。 旧日尘土飞扬,机声喧嚣的服装厂,雍容华贵的正红色牡丹旗袍,这样的背景的确适合上演刻骨铭心的爱情。而那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英俊男人,一拳打倒他的情敌,对所有人承诺,要娶她为妻。 康璟抬起头,看到妈妈站在二楼的楼梯上,面色沉郁地望着这一切。 妈妈年少守寡,辛苦大半生建立起这间服装厂,她目睹过太多悲欢离合,也深知世态凉薄。可是此刻,她却无力阻止自己的女儿,任康璟义不容辞地奔赴人生的战场,即便最终会输的满目疮痍。 一个月后,康璟与闻昭然举行婚礼,她穿着妈妈亲手为自己缝制的嫁衣旗袍。两人站在一片繁花似锦的祝福声中,他对她说:“我爱你。” 童话里面的王子与公主总是在经历波折崎岖的磨难后终成眷属,他们的故事便圆满地落了幕。可后来呢?两情相悦的时候,哪对情侣不是良辰美景,但时间终会褪去华美的外衣与面具,让真相昭然若揭,连同最后的那一点点怜惜。 闻书遥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她全身的意识顿时紧急集合,从被子里坐起来。 单梓唯还睡得不省人事,闻书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和他交换了位置,睡在床上。她也顾不得这个,拼命摇醒单梓唯。 “单梓唯,你快醒醒,我爸爸妈妈回来了。” 男生睁开眼睛,有点不以为然地说:“回来正好,大家一起吃个早餐。” 闻书遥没时间和他贫嘴,拉过他的衣领就往衣柜方向拖去。单梓唯还在垂死挣扎,“你害怕什么,我们又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况且……”没等说完,就被闻书遥连推带塞地装进衣柜里。 单梓唯刚想站起来,又被铺天盖地的枕头与被褥压得眼前一黑,差点喘不上气。 “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别说话!”闻书遥的声音里掺进一丝往日所没有的慌乱,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单梓唯知趣地闭上嘴,他觉得此刻的闻书遥有点陌生。 闻书遥关上衣柜门,客厅里就响起激烈的争吵声,她便知道爸爸又喝醉了酒。 第十六章 闻书遥的记忆里面,很少能在家中看见爸爸。 好不容易见到了也要惊天动地地大闹一场。有时是和母亲,有时是和外婆,他在折磨家人这件事上,天赋异禀。 闻书遥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爸爸凌晨一点给家里打电话说自己喝醉酒迷路了。 妈妈接到电话后焦急地不得了。她不顾外婆的阻拦,抓起一件旧棉袄,拿着手电筒就往外冲。妈妈胆子很小,素来怕黑,晚上从来不出门。可那个十二月的凌晨,她却义无反顾地独身陷入黑暗里,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源一处处地找寻着丈夫的身影,呼唤着他的名字。 闻书遥坐在客厅里面,一动不动地望着外婆,外婆让她去睡觉,她摇摇头,“我要等妈妈把爸爸找回来。”外婆叹口气,便也出门,屋内忽然再度安静。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闻书遥有多害怕,就像被所有人抛弃,如果大家都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外婆和爸爸争锋相对这么多年,两人间的矛盾早已无法开解。当年外婆托人给爸爸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可时间一长,爸爸的嗜酒如命又像挥之不去的毒瘾般发作起来,变本加厉。 与此同时,他的身边开始出现不同的女人,他早已不再是昔日学校里面明朗温柔的闻昭然,他开始懂得享乐人间,声色犬马,他开始明白运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资本得到更多的东西。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女人们的笑脸摇曳生辉,只要他愿意,女人便全心全意地爱他。 时间一久,他对那个言听计从的康璟就不耐烦了,世人皆是喜新厌旧,更何况是倜傥英俊的闻昭然。 爸爸很少和妈妈说话,总是阴沉着脸,再琐碎寻常的小事都足以成为他不满的缘由。喝醉酒后,他的话会多起来,但也都是些无理取闹和借酒生事的抱怨。妈妈总是细声软语地安抚着,像哄脾气焦躁的孩子一般。 那晚妈妈和外婆把爸爸找了回来,可爸爸却借故与外婆吵至翻天覆地。妈妈夹在其中很是为难,外婆一气之下决定搬出这个家,住进服装厂。妈妈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她宁愿放弃外婆也要留住丈夫。 可唯有一件事她忍不了,就是爸爸身边不断更换的女人,那是她恨之入骨的敌对。 闻书遥坐在地上想着往事,忽然就听见争吵的声音向自己的房间这边涌来。她四下环顾,顺手从桌上抓起一本书,连忙挡在衣柜门前。 房间门被用力推开,闻昭然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他的目光落在闻书遥的手上。 “你整天就知道看这种闲书,也不去学习?”他扬手将书劈在地上,闻书遥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时慌乱,拿了本合订本漫画。 康璟跟着走进来,皱起眉毛,“你来这里找遥遥麻烦干什么,有什么事去客厅说。” “哼,你别装成一副很关心女儿的样子,你自己还不是昨晚去打了通宵麻将?”闻昭然露出冷笑。 康璟被他的话噎住,良久才白着脸说:“你整晚不在家,我心里难受,去找服装厂的姐妹玩会牌打发时间还不行吗?” 自从闻昭然夜不归宿以后,康璟便患了失眠。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是盯着墙上的钟表度过漫漫长夜的。后来她终于决定不再与枕头负隅反抗,便养成通宵达旦打麻将发泄的习惯。 昨晚他们不在家,正是一个酒局,一个牌局。 “打麻将,打麻将……你除了打麻将还会干什么?”闻昭然的眼神里尽是不屑,而这种轻蔑像针一样刺痛了康璟。 她的语气急躁起来,“我问你,你昨晚是和谁在一起,是不是上次来找你的女人?” 前几天,有个化着淡妆的女人登门造访,说是闻昭然把手表落在她那里了。 康璟当时就气得脸色涨红,可还没等破口大骂就被女人抢白道:“大姐,我要是你就知趣地离开昭然,昭然喜欢有学识有气质的女子,我看你除了煲汤做饭也不会什么了吧?”她说完就潇洒离开,留下咬牙切齿的康璟。 她想起这个女人是本城广播电台的情感类节目主持人,曾在报纸上读过她的专访,举止和作风一向辛辣大胆。 闻昭然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笑,像是在怜悯康璟。 康璟忽然怒火攻心,“闻昭然,你还要不要脸,你看看自己都干得什么事?遥遥幼儿园的时候,我请钢琴老师教她弹钢琴,你就和钢琴老师眉来眼去,居然把她带到我们的床上!后来我给遥遥报了美术班,你又和美术老师搞在一起,弄得人家怀了孕。要不是她不想要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理,你就要抛弃我们母女是不是?这些年来你怎么在外面玩,我都忍让着,我为了你和妈都闹翻了,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你是非要整死我才开心吗?” 康璟边说边流下眼泪,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你说你喜欢有学识的女人,可你别忘纪当初我是为了你才不念大学的,你以前说的话都忘了吗?” 闻昭然这些年来翻来覆去地听这话,听得他都快吐了。 他喷着酒气,愤愤不平地说:“你不念大学那是你自愿的,和你妈闹翻也是你自找的,我又没逼你,你别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推,好像我欠你一样!当初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你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可能只喜欢一个女人。” “闻昭然,你混蛋!”康璟拳头攥得抽筋,切齿腐心地骂道,根本忘记闻书遥也在这个房间里面。 “我怎么就混蛋了?”闻昭然越发不耐烦,“我娶你回来,把你像神龛一样供奉起来就是对你好?你有能耐也去找别的男人啊,当年不是有个小裁缝追你吗,你去跟他啊!” 话音刚落,康璟就冲过去给他一耳光。闻昭然恶狠狠地瞪着她,一把将她推到对面的墙上。 他忽然大笑起来,旁若无人,接着拿起闻书遥书桌上的暖瓶用尽全力砸在地上,巨响震得仿佛地动山摇,脸上的表情也因此变得扭曲狰狞,“你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还敢打我?要不是我你们母女俩早饿死了,指望着你妈那间服装厂我们全家都喝西北风去吧!你能嫁给我,你妈就应该偷着乐,还在我面前摆什么丈母娘的架子!” “我闭嘴,你凭什么说我妈?你也不看看你妈妈怎么对我!” 随着这个城市服装行业的高速发展,国际时尚名牌和国内大众品牌的服装成为主流市场,外婆的服装厂开始被遗忘,除了少数熟客偶尔介绍人来制作婚礼的旗袍嫁衣之外,生意日渐没落。 一向势力挑剔的奶奶更是对康璟横眉冷对,每次去奶奶家吃饭,奶奶都会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数落着小儿媳。康璟一言不发沉默应对,而闻昭然从来都不曾为她争辩过一句。 闻昭然捡起地上的暖水瓶,将瓶口朝下,银白色仿佛镜子碎片般的破碎壶胆便哗啦呼啦地从天而降。他脚踏着一地晶莹,在热水的白汽中笑得鬼魅丛生,他说:“康璟,你把这些碎片吞下去,吞下去我就再也不找别的女人,怎么样?” 那一瞬间,闻书遥仿佛可以听见母亲脸上失去血色的声音。 康璟委顿地瘫在墙角,眼里溢满绝望,露出难以置信的悚然,“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昭然一把扔下暖壶,盛气凌人地望着妻子,“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你能跟我就跟,不想继续就走,我肯定不拦你!”他说这句话带着从容不迫的笃定,他深知自己拿捏得住她,轻而易举,他还可以肆意羞辱她,随心所欲。 果然,康璟摇头,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般艰涩,“我不离婚,我不走!” 闻昭然的电话又响起来,他接了电话便匆匆离开,没有再看康璟一眼。 康璟像个坏掉的人偶,喃喃自语良久,才意识到闻书遥一直在看她。 闻书遥紧紧贴着衣柜的门,好像这是她在天地间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她抓紧它,便什么也不害怕了。气急败坏的父亲,伤心欲绝的母亲,满室狼藉,哭天抢地,这样的戏码总是不厌其烦地频繁上演。闻书遥见得太多,听得太久,多到麻木,久到厌倦。 康璟如梦初醒,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遥遥,你别怕,你别怕……”她的安抚之声如此脆弱无力,连她自己都底气不足。康璟不知道还能对女儿说什么,便留下两百钱,自己也踉踉跄跄地出门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仿佛又回到小学二年级那晚,全家只剩下闻书遥,她永远是被遗忘的。闻书遥想起母亲离开时消瘦而仓惶的背影,心里忽然间涌起难以遏制的疼痛。 那就是了。 良辰美景之后的奈何天,花好月圆之后的物是非。 母亲的爱这样卑微,这样可怜。彼时的她心里还开满绚烂恣意的鲜花,守候着那白雪翠竹般的少年郎,美得好像不胜人间。她抛弃身边的一切,爱情成为她唯一的阵地,她以身心坚守,可换回来的却是甘心赴死也留不住的残像。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要撑下去,或许她一直活在很多年前的那一幕里。 闻昭然将他的情敌一拳打翻在地,然后说:“康璟,我不许你和别人处对象,因为我要娶你!” 亦或是更多年前,她自己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许下承诺,“我就看这位同学顺眼,等我毕业了是要嫁给他的。” 多么美好,多么温暖。 闻昭然不是好丈夫,更不是好父亲。可康璟也不是称职的母亲,她只为爱情活着,不为家庭活着,闻书遥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带品。 康璟并不明白,闻书遥这么用功读书,是希望能够考上一间优秀的大学,弥补母亲年少时代的遗憾。然后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父亲面前,再也不用接受他的施舍。闻书遥希望到那时候,母亲也能和自己一样理直气壮。 这便是她最大的秘密,她一个人埋藏了很多年的心事。可是现在,单梓唯知道了一切,她该如何是好? 闻书遥的手触碰到门边,发现铁板的温度都比自己暖和。 单梓唯坐在凌乱的衣服和被子中间,阳光映在他脸上,渲染得好像是一尊柔美忧郁的雕像,恍然不真切。闻书遥拼命地眨着眼,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却也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们毫无头绪地对视。 闻书遥不敢去看单梓唯的表情,因为她不能容忍他的眼神里带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那会让她生不如死。她甚至希望他是噙着嘲讽的冷笑,满不在乎地轻贱自己,那样的话,她还尚可短兵相接。 就在这时,屋内响起铃声。 闻书遥看到是单梓唯放在自己床边的手机响了,他几乎是同学们中间唯一用手机的人。 铃声打破沉静,异常刺耳,所以没等单梓唯说话,闻书遥就顺手按响接听键。电话那边吵闹喧嚣,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劈头盖脸, “我擦单梓唯,你他妈怎么才接电话?你昨晚去那个马子家里了吧,也不和哥汇报一下结果如何?你不是和我们打赌一定能拿下她的吗,要是你赢了老子从今以后就把兄弟们劫来的钱和你四六分账,你到底上没上啊……” 单梓唯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过电话,直接按了关机键。他抬起头望向闻书遥,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和戒备的神色。 闻书遥记得,那是章鱼哥的声音。 “为什么关机?”她开口,声音沙哑。 “估计是喝醉了,胡说八道。”单梓唯笑得温和。 可闻书遥不依不饶,“怎么不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问题?闻书遥你可别听他乱讲。” 眼前的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慌不乱,每一句话都浑然天成。他脸上的伤口还在空气的尘埃中嚣张地裸|露着,仿佛赫赫有功的勋章般展示着自己的勇敢和无辜,可是为什么闻书遥忽然觉得这张脸让她恶心。 她冷笑着睥睨男生,“你昨晚本来打算做什么?” “闻书遥,你听我解释。”单梓唯上前一步去拉她,她却猛然向后退去。 男生看到她眼里显而易见的厌恶和失望,甚至还有一丝后怕——闻书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这样从心底讨厌一个人。 单梓唯知道只要这个时候自己肯花一点时间和心思去辩解澄清,还是可以挽回他在闻书遥心里的形象的。可是他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分明一触即碎,脆弱地就快掉下来。她的眼角红得好像染了胭脂,站在被她父亲踏过的一地银白色碎片中间,有一种让人不忍欺骗的悲哀和柔弱。 单梓唯垂下头,他此刻只能说一句话,“对不起。” “请你离开。”闻书遥的声音很轻,不像以前和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即使被流氓包围她都不曾示弱,面对父母间的争吵也可强颜镇定,从未如这样的疲惫和倦怠。 她说:“单梓唯,请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说一句话。如果在班级里面撞见就假装不认识,我怕自己哪一天会突然忍不住再当众给你一拳。我不介意你把今天所听到的事情告诉同学们,不过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会恨死你。”闻书遥又摇摇头,像是自嘲,“你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呢,我真是鬼迷心窍,居然会相信你,居然——” “你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和任何人说,我保证。” 单梓唯离开的时候好像是留下这么一句话,不过闻书遥已经不在乎了。她面无表情地清理干净地上的碎胆,把水壶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面。然后和往常的周末一样坐到书桌前,打开练习册和参考书。 房间里还残留着单梓唯身上的气息,就在晚夜,她还有过片刻动容。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和他可以是同路人,哪怕只有一秒的心意相通。 荒谬至极。 那个周六的上午,闻书遥一口气做了七套卷子,直到饿得胃疼痛不已。 第十七章 等到《秒速五厘米》全部放完,闻书遥依旧神色呆滞地坐在椅子上,连老师点名查人都没听见。翟墨连忙用胳膊肘撞她,“闻书遥?” “到!”闻书遥这才反应过来。 “你没事吧?”翟墨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忧地问。 闻书遥露出勉强的笑容,一转头,忽然发现身旁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单梓唯不辞而别。 “梓唯刚才就走了,见你看电影看得认真就没打扰你。”翟墨语气委婉。 闻书遥笑而不语。 单梓唯这种我行我素的出现与消失,她在五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他从来都是那种随心所欲的人。上一秒可以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就刮起北风,劈面吹你一脸的暴雪冰霜,变脸比翻书还快。 辅修课结束后,闻书遥便去图书馆等着闭馆锁门。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对对情侣耳鬓厮磨,非要拖到九点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手牵着手甚是恩爱。闻书遥记得以前就有四眼钢牙和学术机器向学校提过意见,禁止情侣同时进出图书馆,他们哪是来埋头苦读的,分明是给普罗大众单身狗们添堵的。 冷馨然每次听见男女之间甜腻的情话声音高了一个音阶,都会像风纪教导主任附身般走过去,冷着脸提醒他们注意图书馆的公众环境。闻书遥觉得冷馨然浑身散发着禁欲气息,倒是越来越有基层干部的做派和劲头了。 锁好阅览室的铁门,闻书遥便要回寝室。 这个时间点,走廊的灯基本都熄灭了,仅有零星几盏闪着微弱的光芒。远远望去,整条走廊仿佛一个无底黑洞,影影绰绰。闻书遥素来大胆,看个日韩泰鬼片也是不在话下,况且她还是学校bbs论坛午夜诡话版块的活跃成员。 曾经轰动一时的“l大学七不可思议传说事件”就是出自她手,一度导致学校的荷花池,雕塑教学楼和土木工作间等地方成为同学们耿耿于怀的梦魇。她就是不能让自己的想象力安分下来。 下楼梯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咔咔作响的诡异声音。闻书遥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染满鲜血的木质人偶转动僵硬脖子的恐怖情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闻书遥倒真不怕魑魅魍魉,就怕遇见人吓人。 “谁在那里?”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深处回响。 没有回答。 闻书遥轻声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向声音的来源处举起手机照明。光线中映出一个男生修长挺拔的身姿——单梓唯这货正坐在窗台上,悠闲地嗑着瓜子。 “你怎么在这里?”闻书遥顿时松了一口气,疑惑便随之而来。 单梓唯嘴里嚼着瓜子,含糊不清地回答,“你总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晚要住在阅览室里了。” 闻书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单梓唯用“你明知故问”的不满表情瞪着她,“不然你以为呢,这乌起码黑的难道我是在赏月吗?” “那我刚才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单梓唯吐出瓜子皮,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在用手机听歌。他看闻书遥还是一脸的怀疑,所幸从窗台上跳下来,无奈又温柔地说:“闻书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一瞬间,闻书遥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五年前的初中校园。他们正式交往以后,每次都是单梓唯先翘课坐在操场的水泥管上等她,总要等到他快睡着了闻书遥才姗姗来迟。 她那时候看着他,还是一副优等生犯了逆天大罪的内疚的表情,单梓唯便站起来像摸小动物的毛发一样摸摸她的头顶,语气好像在撒娇,“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都快石化了。” 无论你距离约定时间晚了多久,都会有人等在那里,这种感觉真好。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 闻书遥冷淡地说:“你等我干什么?” 单梓唯把手里还剩下的大半袋瓜子扔进垃圾箱,从外套口袋里面掏出什么小物件伸到闻书遥面前,“这个给你。” “我不要。”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 “反正你给我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单梓唯的这个动作让闻书遥又想起初二下学期体育课的时候,男生一千五百米测试。闻书遥和所有女同学都站在操场边上为男生们加油鼓劲,单梓唯一路领先,几圈下来还是精神抖擞,那股舍我其谁的自信好像一股黑烟尾随在身后,呛得后面奄奄一息的男生们眼红鼻酸。 他扭过头看到闻书遥,忽然改变方向朝她跑过来。 “这个给你。”他在女生们殷切的注视下冲闻书遥伸出手,沾满汗水的脸上洋溢的笑容比头顶的阳光都要飞扬跋扈。 闻书遥下意识地接过去,却见单梓唯眼里闪过一丝戏虐。这时候她才感到手心里粘粘的,定睛一看,居然是沾着对方汗水的被体温和太阳烤化的巧克力。等她再一抬头,单梓唯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恶心……闻书遥翻着白眼想把巧克力扔进垃圾桶里,却怎么也甩不掉一手的粘腻。 身后的一女生酸溜溜地说:“真是羡慕你们啊,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分都分不开。” 闻书遥当即将巧克力浆抹在那女生胳膊上,“来来来,你要给你。” 接下来的仰卧起坐测试里,单梓唯又在捉弄闻书遥。 他一边压着闻书遥的双脚,一边心怀鬼胎地看着她笑,“闻书遥,你说在什么情况下,一男一女之间的距离会时而拉近,时而远去,但都离不开彼此呢?”闻书遥顿时看到头顶飞过一群乌鸦,她也冲他笑,笑得单梓唯有点招架不住。 然后闻书遥中气十足地响亮回答,“上床!” 她的声音惊得方圆五米内一片愕然,纷纷将目光转向这边。闻书遥继续不慌不乱地坐着仰卧起坐,留下单梓唯尴尬地僵在那里。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脸红,足足让闻书遥偷笑了一个星期。 两人彼此对视,好像不约而同地回忆起这件事,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这笑容仿佛骤然亮起的灯光,瞬间穿透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团灰蒙蒙的隔膜。 五年的天各一方,也就变得短了,近了。 闻书遥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伸手接过来。可等看清楚手心里的东西,却脸色一变,那居然是车钥匙。 她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梓唯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云淡风轻地解释,“我猜以你的个性,应该已经考下驾照了吧?我最近买了新车,之前的车放在那里也是没用,借你开好了。” “谢谢了,不过我又没向你借车。” “你经常和榴莲酥出去玩到天亮才回寝室,要是叫不到出租车怎么办?你难道打算一个人从山底爬上来,虽然这种事情你应该也干得出来。” 闻书遥无视他惯有的嘲讽,因为这件事她还真就干过。暴雨过后,通往学校的山路泥泞不堪,她的运动鞋陷在濡湿的泥土里拔都拔不出来,差点光着脚徒步一个半小时爬回学校。这惨绝人寰的经历让她记忆犹新,如果让单梓唯知道了,非要笑到吐血。 她便说:“我可以让翟墨送我回来啊,反正以后有榴莲酥的地方,就会有翟墨。”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单梓唯更是哭笑不得,“你指望翟墨为你保驾护航,那还不如单枪匹马安全。他那点酒量,我怕你扛都扛不回来。”他说完又摇摇头,语气变得温柔很多,“我说真的,最近学校里面不安全,别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闻书遥忽然想起上次在秋海棠之都酒吧的后门口,单梓唯对自己的质问——汪筱元的死和蒲芸的失踪,或许应该问问闻书遥。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一连几日隐隐作痛,今天无论如何要把它连根拔起。 “单梓唯,我问你,上次在酒吧后巷,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闻书遥的脸色变得严肃。 “哪句话?” “你知道在我说什么。”闻书遥根本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 单梓唯一脸天真无辜地歪着头,想了半天说:“那晚我喝多了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露出坏笑,“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亲我了。” “你开什么玩笑,明明是你……”闻书遥气得差点被口水呛到。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请你吃夜宵。”单梓唯说着便作势要拉闻书遥的手,他的动作是那么娴熟淡定,好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 可是闻书遥立刻向后退一步,她眉头紧皱,眼神里透着疏离冷醒的光芒。 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单梓唯可以永远这样没心没肺,他的善变甚至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二十四个单梓唯每小时轮流交替出场。单梓唯不过是笃定女孩子们都喜欢他,所以才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如弃敝屣之后勾勾小手指,便又轻松俘获芳心。 在他眼里,闻书遥也不外如是。 闻书遥说:“我和你只是不太熟悉的旧同学,你的车我开不起,你请客,我也吃不下,你还是去找那些排长队等着和你约会的女孩子吧。” 她说完就要离开,她真的厌倦这种毫无意义的暧昧游戏。 “闻书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那个放学后的伙伴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 闻书遥猛然停住脚步,她震惊地回望男生。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当年汪筱元是代替你去应约的吧,五年前那个人的目标就是你。而现在,也依旧是。” 闻书遥从来没想到单梓唯居然会知道当年收到邀请函的人是自己,这件事她谁也没有告诉,就连警察来学校询问笔录的时候她都守口如瓶。恐怕这个世界上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三个人,她,汪筱元和那个放学后的伙伴……那么单梓唯是从何得知的呢? 单梓唯看出闻书遥的疑虑,他说:“你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总之你听我的,最近还是小心点的好。” “你知道谁是放学后的伙伴?” 单梓唯不说话,闻书遥有点急了,她几步走到他面前,试探着问:“那个人是我和你的初中同学?” “以后我再告诉你,因为有些事情我现在也不太确定。”单梓唯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就像在看一件易脆的精雕玉琢,稍有不慎就会毁于一旦。 他的声音也跟着轻盈,“所以现在,就当陪我去吃个饭好吗?” 闻书遥听到他的语气里隐约有一丝恳求,便再难拒绝。 第十八章 单梓唯真的换了新车,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就停在图书馆门外。 闻书遥正襟危坐在副驾驶上,每当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与单梓唯坐在一起,她就有点不适应,觉得车内的空间都显得逼仄狭小。 单梓唯发动车子,突然腾出手,握住她的左手,闻书遥立刻感到一阵温暖。 这一次,她没来得及甩开他。 单梓唯握紧她的手,神态自然地说:“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不愧是冷血动物。” 这句话再熟悉不过了。 两个人交往的时候,单梓唯总是一脸嫌恶地抱怨闻书遥的手脚好像腊月寒冰,尤其是冬天,把他身上好不容易积存的热乎气全吸走了。可每次说完,还是心甘情愿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他的手很白净,却又很有力量,被他握住会让人感到心安神定。 闻书遥害怕自己就此沦陷,连忙将手抽回来,“这位同学,请你自重,不要在公众场合流露出禽气。” 单梓唯横了她一眼,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开车。 “你想吃什么?”他随意地问。 “什么都可以。”她随意地回答。 “以前问你吃什么,你就这副德行,天下好像就没有随便这家餐厅。” “单梓唯,和你一起吃饭才是件麻烦事。你不吃芹菜不吃胡萝卜不吃羊肉,遇到香菜还要矫情地挑出来,你能长这么高还没有饿死简直就是奇迹。”闻书遥反唇相讥,“你说说,有你喜欢吃的食物吗?” “怎么没有?”单梓唯笑得混账,“我爱吃豆腐。” “是啊是啊,全校最香滑酥软的豆腐都站在你寝室楼底下等着你吃,我怕你被豆腐撑死。” 单梓唯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觉得闻书遥好像是在吃醋。 “闻书遥你每次和我说话都像吃了炸弹,非要妙语连珠,字字珠玑才行吗,你们学文的都这么伶牙俐齿?” “比不上你这位大艺术家,恃色行凶。” 上次离开酒吧的时候,榴莲酥和闻书遥笑得色气十足,再三追问她和单梓唯是什么关系。她说能让闻书遥这张千年面瘫脸喜怒形于色,必有奸|情。闻书遥没有回答,只留给榴莲酥一个让她浮想联翩的怪笑。 榴莲酥当时一拍桌子,“我知道了,情敌,你初中的时候和他喜欢同一个男生吧?”闻书遥鄙视了她一眼,便再没理她。 一路上,单梓唯的电话响个没完没了。每次他接起来的时候都是一模一样的温情若水,甜言蜜语信手捏来,“好的好的,明天下午三点见面,我等你。” 刚开始闻书遥不以为然,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单梓唯和所有女生约定的时间都是明天下午三点,只是地点各有千秋罢了。他这是演哪出,分|身术? “你明天下午到底要去哪里?” 单梓唯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和毕赢约好,要陪她去电视台视镜。” “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其她女生?” “她们等久了就会知道我爽约,下次便不会再来找我了,不过也难说。”单梓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眉毛一挑,“所以明天见到毕赢后我就关机。” 他那种“我真是聪明,快来夸我”的不要脸姿态让闻书遥的心里猛然一沉。 她可以想到那些女孩子失望挫败的灰暗神情,而毕赢就好像击败所有雌性,在与种群雄性首领的角逐中得以胜出一般,她在单梓唯心里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人,至少是现在。闻书遥这才忆起,毕赢此刻才是单梓唯的后补备胎女友一号,而她自己连个排位都没有。 闻书遥觉得没趣,便不再说话了。车内安静,道边的景致更安静。 单梓唯顺手扭开音乐,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响起来。 “你我在重逢的那一刻,顷刻各在一方。缘分随风飘荡,缘尽此生也守望……某月某日也许可再跟你共聚重拾往事,无奈重逢那天存在永远,他方的晚空更是遥远……” 闻书遥默默地听着,这首歌结束以后又是叶倩文,汤宝如,关淑怡,梅艳芳……单梓唯车里的音乐居然全都是八十年代的香港经典金曲。 闻书遥从初中起就喜欢听怀旧的粤语老歌,以前常被单梓唯嘲笑是守旧派的老古董。同学们喜欢周杰伦孙燕姿,迷上羽泉she,只有她还在听谭咏麟许冠杰。她就是喜欢粤语歌里面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悠远和愁绪,音乐声一响起,就有了旧时光的味道。 她想她应该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即便还正当风华。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什么,而是各怀心事地听着音乐。当然,这只是闻书遥的错觉,因为单梓唯在习惯性的神游太空,他能把车开稳就已经不错了。 单梓唯又接了个电话,面向她说:“真是不好意思,闻书遥,看来我们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我有点事。” “那你放我下车好了。” “不用,我带你去个地方。”单梓唯扬起嘴角,露出神秘的笑意。 闻书遥感到自己是上了贼船。 车子停下的时候,闻书遥就被悬挂于头顶的巨大霓虹灯门牌吸引住了。“天使禁猎区”五个大字在夜色的迷离下闪烁着蛊惑人心的光芒,妖娆如火。 闻书遥转头望向单梓唯,对方会意地冲她点点头。 他说:“这家男公关酒吧是我开的,你以前不是常说我笑起来像个牛郎吗?现在我当上牛郎们的老大了,不过我本人可不出台。” 闻书遥一时间不能消化他的话,这信息含量有点大。 初二那年,闻书遥狂迷由贵香织里的漫画《天使禁猎区》,翻来覆去地看,台词都能倒背如流。一写作文就七宗罪和四大天使,看得老师如坠云雾,傻傻不知道她写的所为何物。 可是这套她如视珍宝的漫画书却放在书包里面不翼而飞,怎么都找不到。单梓唯看到闻书遥闷闷不乐,就托父亲的朋友在台湾给她带回一整套台版文库版,相对比之前丢失的廉价合订本,简直就是正品与盗版间最直接的差异对比。 闻书遥乐的心花怒放,单梓唯以前送她什么她都不要,项链衣服视若无物,可却为了一套漫画将他顶礼膜拜。单梓唯瞬间觉得自己真的要对闻书遥再好点,她这种二次元晚期患者基本也是无药可救了。 而五年以后,单梓唯在本城最繁华的红灯区地带开了一间名为“天使禁猎区”的牛郎吧,闻书遥真的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喜欢的,她迷恋的,原来他都记得。 走进酒吧内,闻书遥感觉自己真是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虽然她和榴莲酥这一年纵横城内夜店,自认为也算见识过些场面,可是来到这里,方知人外有人,景外有景。 金碧辉煌的欧洲古典皇家厅堂,娇艳欲滴的各色鲜花,高筑的香槟塔仿佛静止的流水波光滟澜,这里所有的酒五万元起价,单是小坐就要消费十几万,出入的女客人都是城中名媛富商。 闻书遥看到店内高挂排名前十位的王牌男公关照片,用的都是花名,拓哉,智久,松润……全是当红日本男艺人的名字。想来也是,说到男色文化,放眼全球,大和民族首屈一指,牛郎这个字都是从他们那里流传过来的。 闻书遥好像来到了一个妖孽横行,百魅丛生的世外桃源,酒池肉林销金窝。这里的男人个个花枝招展,画着精致绝伦的眼线,穿着色彩缤纷的衬衫和西服,他们彬彬有礼,善解人意,酒量如海,谈吐温柔。 闻书遥猜想榴莲酥应该是没来过这里,要不然她一定流连忘返,抓着两牛郎让他们搞基。 闻书遥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样跟在单梓唯身后,以防被来回穿梭的女土豪和女土匪们闪瞎钛合金眼。 而单梓唯自从踏入吧内就像变了人似的,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让他看上去是一位成功气盛的青年才俊企业家,当然也可以是一位风骚妖娆的男老鸨,他一登场,众牛郎就黯然失色。 大家称呼他为“梓唯哥”,都是恭敬尊重的笑脸,声音还带着谄媚和娇嗔。 单梓唯把闻书遥带到吧台,便去处理事务了。 室内极温暖,光线也柔和。单梓唯脱掉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背心,健硕的臂膀便刺入闻书遥的视网膜,而他右臂上的纹身更是刺进她的心里。那是闻书遥三个字的英文缩写。 闻书遥右臂的某一处忽然开始火辣辣地疼痛,她知道只是精神作用。那个同样已经纹了五年的刺青,怎么可能还会疼呢?她当年纹的是szw,单梓唯。 那年他们就像着了魔,双双把头发染成金色,穿了耳洞,在夜场里面招摇过市,横行霸道。他们把对方的名字刺在胳膊上,模仿着闻书遥喜欢的好莱坞明星约翰尼德普。 只可惜从一开始,她就学错了人,德普年轻时最刻骨铭心的那段爱情是以失败告终的,以至于他要将纹身从“aforever(永远的赖德)”改成“winoforever(永远的酒鬼)”。 闻书遥想单梓唯之所以没洗掉自己的名字,也许只是因为他怕疼。 第十九章 “美女,你想喝点什么?”一个糯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闻书遥转头看见一位同样画着眼线的少年站在吧台里,一张小脸好像是从少女漫里走下来的鲜嫩正太,刷了眼睫毛,倒是根根粗壮得和蜘蛛腿似的。他胸前的名牌上写着“调酒师杏仁”。 闻书遥抬起头,问:“杏仁,你成年了吗?” “刚满十六。”杏仁冲她露出一口白牙,嘴唇上还戴着银白色唇环,“美女你是我们梓唯哥的女朋友吗?他还是第一次带不是客人的女性来店里。” 自从美女这个称呼开始烂大街以后,闻书遥就觉得它好像“小姐”一样,完全变了味道,比较像戏虐的骂称。 她说:“我叫闻书遥,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 杏仁给闻书遥掉调了一杯蓝色玛格丽特,她和杏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单梓唯站在一张散台旁边,和沙发上的一位女客眉来眼去。虽然画着无懈可击的妆容,可她的年纪还是显露无遗,至少也有四十几岁。 单梓唯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女子便拍了他一下,然后掩嘴轻笑,好个少女的娇憨。单梓唯眼里露出宠溺的光芒,绽放的笑靥仿佛是一道咒,女子很快中招,点下两瓶人头马。坐在身旁的男公关这才放松下来,应该是新人搞不定老客,让老板来救场了。 等单梓唯一身酒气地坐回闻书遥身边时,闻书遥已经和杏仁打成一片了。杏仁熟练地给单梓唯递上一杯红粉佳人,他接过来一口饮尽。 “这个地方还不错吧?”单梓唯好像有点喝多了,顺手搭在闻书遥的肩上。 “很像是你会开的地方,专门赚女人的钱。”闻书遥往旁边一躲,单梓唯差点人仰马翻。 他振振有词,“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过去只有男人可以风花雪月,如今女人也能纵情声|色。来这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寂寞空虚,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故事,找个人倾诉一下,哭一场,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的好。” “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一位女权维护主义者,我是不是应该和学校申请颁面锦旗给你?”闻书遥就像在听笑话,“你这里的消费,是一般女性来得起的地方吗?敢情你拯救都市女性任重道远,还要挑人啊,我们寝室的楼管大姐也很孤单,你怎么不派位帅哥去和她促膝长谈啊。” “楼管大姐看我就行了,还哪用得着他们啊?” “就是就是,我们梓唯哥的盛世美颜当仁不让。”杏仁在一旁欢乐地狗腿着。 “你放心好了,闻书遥。”单梓唯点燃一支烟,“等你以后孤家寡人的时候,就来这里。全场任你选择,我分文不收。” “我谢谢你!”闻书遥咬牙切齿。 “我记得你以前说自己是灭绝师太,那现在呢,动凡心了吗?”青色的烟气中,单梓唯的脸庞变得摇摆不定,声音也跟着朦胧莫辨,他说:“闻书遥,你看我行吗,大不了我亲自出台,服务绝对一流,不满意可以退货。” “或者你可以先试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贴着闻书遥脸颊的,甚至还往她耳朵里面吹了一口气。 闻书遥转头盯着他,他们距离这样近,却看不清楚他,她不能确定此刻的单梓唯是不是把她当成店里的客人了。 就在这时,杏仁忽然低声提醒,“梓唯哥,婉言姐来了。” 那是闻书遥第一次见到叶婉言。 这个女人穿着白色的香奈儿套装,恰到好处的八厘米香槟色高跟鞋,从她出现在这间酒吧的第一刻起,气氛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都说年轻的女孩再明艳娇媚也不过是可爱动人,只有上了些岁数的女人才足以将女性身上最完美的气韵和风神展现出来,带着岁月的洗练和经历的磨砺,开出颠倒众生的花朵,让身边的男人为之目眩神迷。 叶婉言便是如此,她是个自带气场和声势的人。 “梓唯,你今晚也在啊。”她轻轻拍了拍单梓唯的肩膀,假装用力摇晃它们几下。男生的肩膀便醉意缱绻地风骚起来,仿佛不再属于他自己。 “是啊,婉言姐,我带个朋友过来玩。”他随手一指,目光却没看闻书遥。 闻书遥露出礼节性的笑意,叶婉言也客气地回应。可很明显她们之间的对视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闻书遥感到叶婉言周身的空气变得沉重细密,压得她有点窒息。 “你在正好,vip包间那边有几位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她说着便自然而然地挽过单梓唯的手臂,又冲闻书遥莞尔一笑,很好地诠释了何为媚眼如丝。单梓唯伸手亲密地搂住她的腰,两人站在一起,竟也是颇为登对。 闻书遥立刻明白,叶婉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婉言姐真是年轻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来是近四十岁的人了。”杏仁在一旁感慨。 “她是这里的熟客吗?”闻书遥难得地好奇起来。 “她是半个老板娘。”杏仁一边擦着奇形怪状的玻璃酒杯,一边为闻书遥扫盲科普,“婉言姐认识梓唯哥很多年了,这间酒吧也是她找的地方。你也知道,要是没有一点势力怎么可能在这片开店。婉言姐对梓唯哥也真是没话说,又出钱投资又介绍客人,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她。” “那她和单梓唯……” 闻书遥没有说下去,可杏仁立刻心领神会,“要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女人能让梓唯哥上心的话,应该也就只有婉言姐了。”他说完又看了闻书遥一眼,改口道:“啊,我是说在工作上……” 闻书遥轻笑一声。难怪单梓唯看不上学校里面为搏他一笑鞍前马后的女生们,原来正宫娘娘在这里呢。想来也是,他从初中时代起就更偏好年长的女孩,每个男人的骨子里面都有恋母情结。 杏仁以为闻书遥对自己刚才说的话不高兴了,便给她吃定心丸,“闻书遥,你放心好了,梓唯哥和婉言姐就算再怎么登对,也不能走在一起。” “为什么?” 杏仁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向闻书遥凑过来,小声说:“因为婉言姐已经结婚了。你猜猜他丈夫是谁?” 闻书遥茫然摇头,她对本城那些呼风唤雨的人物一无所知。 等吊足了她的胃口后,杏仁才说:“她丈夫就是靠情|色事业起家的泷商会娱|乐城大老板苏文明,这片红灯区有一半都是他的场子。” “等等,你说谁?” “苏文明,脸上有刀疤,上过杂志专访的。” 闻书遥手一抖,喝剩一半的鸡尾酒险些散满身。 她想起一件事。 大一上学期快放假的时候,榴莲酥难得回寝室一趟。她一回来,就买了两箱啤酒,说要和闻书遥一醉方休。同寝的女生一直讨厌榴莲酥,因为榴莲酥曾说她长得像河马,弄得女生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要抬起脸看看自己的鼻孔是不是真的那么大。 那晚她们先是不咸不淡地拌嘴,然后就莫名地吵起来,闻书遥挡都挡不住。隔壁的女生听到声音,都跑过来劝架。 那个女生忽然就来了劲头,指着榴莲酥就骂,“靠,苏晓槿你嚣张什么?谁不知道你爸爸以前是拉皮|条的,靠赚妓|女的皮肉钱把你养大,你还觉得自己挺像那么回事?” “你胡说什么?”闻书遥当即就火了,她很少动怒,所以生起气来的样子很让人畏惧。 那女生顿了几秒,便索性豁出去,“我没胡说,她家那点事网上都传开了。他爸爸为了钱把她妈妈都推出去接客,结果被嫖|客弄死了。他现在发达了,就娶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人,那女人背景也不干净,以前是在夜总会上班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全家都下贱,苏晓槿你他妈一天换一个男朋友,和妓|女有什么区别!” 整条走廊都静下来,所有女生面面相觑,几十双眼睛利箭般射向榴莲酥。 还没等闻书遥做出反应,就听耳边一声暴怒,气壮山河,“我擦你妈!”然后就看到榴莲酥冲女生飞扑而去,一拳打在她鼻梁骨上,女生立马血流满面。榴莲酥趁势将她压在身下,疯狂扇着耳光。那一刻的她,神情狰狞恍若恶鬼,以至于所有人都不敢上前阻拦。 闻书遥好不容易拉开榴莲酥,她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后来闻书遥听清了,她不断重复着的是,“我妈妈不是妓|女!” 苏文明是榴莲酥的爸爸,叶婉言是她的继母。 单梓唯,他知道吗? “……闻书遥,你没事吧?” “没事……可能是喝多了。”闻书遥勉强笑笑,便找借口去了洗手间。 闻书遥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一阵眩晕。 也就是在那晚,她才第一次知道有关于榴莲酥的故事。 她这个平日里前呼后拥,风风火火的室友,有一个绝对不可以触碰的逆鳞。榴莲酥曾对闻书遥说,只要她活在这个世上一日,就永远不会原谅苏文明。而在家里,有她便没有叶婉言,她和这个女人势不两立。 单梓唯,你身边明明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孩,为什么偏偏要招惹叶婉言? 闻书遥本来想挤出一点洗手液,可挤着挤着就失控了。满瓶的洗手液都被她挤出来,像两只厚重湿滑的爬行动物般粘在掌心里。她不停地揉搓着双手,却还是觉得哪里都脏。心口仿佛被棉絮堵塞,让人喘不过气。 就好像忽然回到五年前的那个早晨,闻书遥不小心接了单梓唯的电话。 然后那张脸,开始让她感到恶心。 进来清扫卫生的阿姨看到闻书遥一脸苍白,皱眉问:“姑娘,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没事。”闻书遥这才清醒过来。 阿姨露出怜悯的神情,估计是把她当成借酒买醉的失恋人了。可讽刺的是,让她失态的那个人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她还在这里唱什么伤心太平洋?闻书遥冷笑,没想到自己原来也有这么矫情的时候。 走出洗手间,闻书遥看到有个牛郎和客人在*。本来她没在意,可那两人的动作却慌乱起来,闻书遥这才注意牛郎手里拿着一包白色的粉末。女客人瞪了闻书遥一眼,飞快地接过塞进lv的包包里,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开。牛郎冲她笑笑,也紧跟上去。 闻书遥站在原地愣了良久,险些怀疑自己误入片场,演的还是男公关版的《门徒》。 她想点烟,结果手抖得完全不听使唤,这打火机总和她对着干。闻书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耳边拼命鼓噪的声音,震得她手脚发软。 她想回去了,酒池肉林销金窝,藏污纳垢,群魔乱舞,哪里是她一个学生应该来的地方?闻书遥拿起手机,想告诉单梓唯自己先走一步,可刚打开通讯录手指就僵硬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单梓唯的电话号码。 第二十章 闻书遥从“天使禁猎区”出来的时候,单梓唯正站在自己的车门前。 “就知道你想不告而别。”他若无其事地笑着。 这一眼再看他,是真的陌生了,恍如隔世。 五年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闻书遥就不算很了解单梓唯,他在校外的天地,他在夜场的朋友。就算顶着一头金发,画着妖娆的妆容和他肩并肩出双入对踏进各色酒吧,闻书遥终究也是披着狼外套的小绵羊。而现在,她更是对他形同路人。 闻书遥想绕过他去招手打出租车,被单梓唯一把拽住,“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闻书遥冷冷地瞪着他,心里挤压着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单梓唯,我就问你一句,你和……叶婉言的关系,榴莲酥知不知道?” 单梓唯瞬间松开闻书遥的手,他的眼神也冷了,“是杏仁那个多嘴的家伙告诉你的?” “回答我的问题。” “苏晓槿不知道我认识她继母。”单梓唯镇定自若,只是语气有些疏离。 “你……”闻书遥胸口憋着一口气,疼得她说话都颤抖起来,“你有想过她知道后会怎么样吗?榴莲酥所有的朋友都听说过她和继母关系特别恶劣,那是针尖对麦芒,她恨她父亲,更恨叶婉言。可是你是她朋友……” “闻书遥,那你让我怎么办。”单梓唯一句话截住她的质问,他靠在车门边上,修长的影子被霓虹灯光拉得更长。 他说:“当初我和婉言姐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榴莲酥的继母。那晚我在酒店遇见榴莲酥,才想起来我们小时候见过。幸好那晚婉言姐有事没来,不然我们三个撞个正着,那才叫好戏呢。所以我打算把这件事情能瞒多级瞒多久。” “她把你当朋友,你这么骗她?” “就是因为我把她当朋友才不告诉她。”单梓唯长叹一口气,“有些秘密还是不要揭穿的好,就算摊开来放到阳光底下也没有什么意义,只会让更多人不开心,何必呢?况且,我暂时是不会和婉言姐分开的。” “单梓唯,你简直就是鬼迷心窍!”闻书遥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动怒了,可这怒气中更多的是悲凉和失望。 她说:“榴莲酥的爸爸是一号什么人物,你别以为有你家里给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闻书遥本来不想问,可还是忍不住,“还有你场子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这是犯罪的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人举报了,就不是像初中时候在警局里面关几天放出来那么简单了,会坐牢的!” 初三那年,单梓唯曾经两次在全校师生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 一次是因为伙同章鱼哥参与抢劫,绑架等多起罪名,一次是因为涉嫌谋杀未遂。 第二次闹得尤其严重,那天还是d中学校庆,所有家长和老师都在现场。警察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得瞠目结舌,单梓唯的爸爸就坐在台下。不过那次事情太严重,他爸爸给警局局长打电话都没好使。 单梓唯事先就知道警察会来找他,所以也没有废话,站起来说:“我就是单梓唯,我跟你们回去。” 他爸爸气得几步跑过来,就要揍他,可单梓唯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对身边的警察说:“这个男人要是打我,你们就把他也带回去,我要告他伤害他人身体。” 闻书遥是主持人,隔着台下千山万水就这样看着单梓唯被带走,连上前和他说句话都办不到。不过他们那时候早就分手了,还能说什么呢? 可那种恐惧和绝望到今天为止,闻书遥还是记忆犹新,她知道如果哪天单梓唯真的栽了,一定就是毁在自己手里。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是那种东西。”单梓唯看到闻书遥的眼眶都红了,心也软下来,他轻声说:“你放心,我有分寸。” 这句话在闻书遥听起来,就像是“我只会喜欢一个女人”一样毫无可信度,她摇摇头,为自己这么紧张和激动感到可笑。要心急如焚,愁肠百度也是毕赢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自说自话啊? 沉默了一会,单梓唯伸出手像个孩子般拽拽闻书遥的衣角,“闻书遥,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告诉相关的朋友会让他难堪和痛苦,而且还会把事情闹大,你是选择说还是不说?” “你是想让我帮你瞒着榴莲酥,我明白你的意思。” “也不是,我是指以后。” 闻书遥抬头,看到单梓唯的外套衣领敞开,耳朵和鼻尖有点红。已经是十月末了,夜晚也变得越来越凉了。闻书遥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想再问。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单梓唯拽着闻书遥的衣角,闻书遥本想挣脱,却被他用力一拉,顺势将她抱进自己怀里。闻书遥没注意,一鼻子撞在他胸口上,疼得眼泪差点溢出来。 “单梓唯,你想杀人灭口是不是?” 单梓唯笑笑,加了点力气,就将闻书遥抱得更紧。他用一只手摸着她的长发,自言自语般喃呢道:“闻书遥,你知道吗?看到你还关心我,我觉得很高兴。” 闻书遥紧贴着他的黑色背心,闭上眼睛,眼泪终于滑下来。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路前方一片漆黑,只有车扫到的地方,有光亮。 闻书遥靠在椅背上,心里和眼前的路一样空茫。她对单梓唯的牵挂和慌虑,愤怒和失望几乎已经是埋藏在血液和骨头里面的,稍稍经过外界的刺激,便出于本能般地涌出来。其实她很想问问他这五年来过得好不得,都做了些什么,可这句话一旦问出口,就真的证明两个人的世界不再有交集。 闻书遥此刻希望这条返回学校的路可以无限延伸,永远都不要到达终点,这样她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却也甘之如饴。 单梓唯怕她冷,便拿出衣服盖在她身上。闻书遥也是有点困了,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她这个人生性孤僻,总喜欢独处,尤其是睡觉。她只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完全放松下,陷入睡眠。所以单梓唯在身边的时候,她总是怪梦难安,可这一次,她睡得很平静。 闻书遥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女生寝室楼门口。闻书遥给毕赢发了短信,让她和楼管大妈说一句,反正她俩关系亲如一家。闻书遥觉得要是毕赢看见单梓唯送自己回来有点不好,便让单梓唯快回去。可这家伙还赖着不走了。 闻书遥不理他,打算回寝室,可脚刚踏出一步,就被身后的声音钉在原地。 单梓唯问,”闻书遥,你……还喜欢我吗?” 整个世界忽然寂静如死,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闻书遥转头望着男生,心里五味杂陈。 单梓唯接着说:“或者我应该问,你喜欢过我吗?闻书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你让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你的喜怒哀乐,甚至是你到底对我有多喜欢。即便是婉言姐,都不能让我这么患得患失。五年前,我们明明交往得很好,可是你忽然有一天就离开我了,连分手这两个字都懒得和我讲。你知道,我有多难堪吗?或许因为这样,五年来,我都忘不掉你。” 初三刚开学的第一天,全班同学都在传闻单梓唯和闻书遥这两逆天的货把头发染成金色,还纹了彼此的名字在对方身上,大家等着看他们被老师骂的狗血淋头。 闻书遥是先来的,可她却依旧是乌黑的马尾辫,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一如往常的优等生做派。同学们窃窃私语,然后就看到单梓唯站在门边愣愣地望着闻书遥,他果真是一头漂亮的金发。 从那天开始,闻书遥就和单梓唯分手了。 这件事成为单梓唯整个初中时代最大的羞耻,他是平生第一次被女生甩,而且对方还变得像不认识他一样。闻书遥一直欠他一个分手的理由,他耿耿于怀。 这些话闻书遥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那个看似永远捉摸不定,心性摇摆的浪荡公子此刻像个再寻常不过的男生,只想一心向爱慕的女生求个明白。为什么不爱了,总要有个理由吧? 闻书遥受不了他示弱,这让她惶恐。她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只为了逃避男生紧追不舍的目光。 单梓唯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那么温柔那么娇宠,险些让她招供。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单梓唯的无名指上闪着微弱的光晕。 戒指? “你……你结婚了?”闻书遥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单梓唯低头看看自己无名指,表情变得有点尴尬,“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高中的时候和一个比我大七岁的研究生。结果在一起两个月她就要出国硕博连读,我告诉她我等不了,就离婚了。” 闻书遥瞪得眼若铜铃,真是无言以对,她感到自己失语了。 单梓唯有点不好意思地摆弄着戒指,“一直戴在手上我自己都忘了,不过你还是第一个问我是不是结过婚的人。” “单梓唯,你结过婚没什么可惊讶的,就是哪天你跑来告诉我,你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我都相信。” 闻书遥说转身就走,完全不顾单梓唯在身后的呼唤。 片刻之前她还沉浸在言情小说中又温馨又悲伤的气氛中无法自拔,可现在她才明白,她看的是天雷滚滚的地方台自制神剧。管他单梓唯是被警察通缉还是被榴莲酥爸爸追杀,都和自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闻书遥真希望自己,从来就没认识过单梓唯这个人! 闻书遥回到寝室的时候,毕赢正用二百块钱一片的面膜敷脸。闻书遥看到她居然有点心虚,就像被正房太太撞见自己和他丈夫偷情一样。 尤其是当毕赢一边往嘴里塞外卖一边随意地问:“书遥,我刚才好像看见梓唯的车了,是他送你回来的吧?”毕赢和榴莲酥一样,都是深夜吃货,无肉不欢,可怎么吃都还是模特身材。 闻书遥低头翻着宫部美雪的《模仿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是啊。” 她见毕赢没有说话,便补充一句,“出去吃饭正好遇上,就搭个顺风车。” “梓唯上次和我说,你们中学时代交往过,我还有点不相信呢。”隔着面膜看不清毕赢的表情,不过应该是在笑,“你以为你会喜欢才华横溢,温文尔雅的那种类型,你那么喜欢看书。” 单梓唯那家伙居然连这件事都告诉毕赢,他真能给自己找麻烦。 闻书遥在心里骂了他一会,便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都没想过会在大学里再遇见他。”她刚说完,就看到坐在对面的毕赢目光如炬,她似乎在衡量闻书遥这句话的真伪。 几秒钟之后,毕赢将面膜取下来,沾满营养液的脸庞闪着耀眼的光芒,饱满无暇,仿佛新鲜水润的水果。她像个老朋友一样坐到闻书遥身边,和她靠得很近。 “书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介意你和梓唯来往的。”毕赢眨眨眼,“我和梓唯还没有正式确定关系,喜欢他的女孩子那么多,他也不一定会选择我。况且,我觉得你们俩还真挺般配。” 闻书遥不太明白毕赢这番话的用意,不过说她和单梓唯般配的人最近倒是很多,像传染病似的,这些人的眼光还挺一致。 “你这么漂亮,配他单梓唯根本就是绰绰有余。”闻书遥发自肺腑。 毕赢自嘲般的笑了,她摇摇头,“光漂亮没用的,梓唯那个人很难对一个女孩动真情,用真心。我倒是想要找一个简简单单,眼里只有我的男生,普通点也没关系,对我好就行了。” 毕赢的眼神黯淡下来,“我知道自己在女生中间不太受欢迎,上中学的时候就这样。明明也没得罪谁,就被全班女生合起来针对。你也应该听说我是被室友们赶出来的,他们说蒲芸的失踪是因为我,简直莫名其妙。” 说到这里,闻书遥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毕赢,你是不是知道谁是放学后的伙伴?” 毕赢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神色。她露出坏笑,“我上次在她们面前说那句话,其实就是为了吓吓她们。谁让那些女生总把蒲芸的失踪推到我头上,结果流言传开了,大家都开始怕我了。” “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书遥,我骗你干什么?”毕赢目光澄澈,没有一点杂质,“你是整间大学里面唯一收留我的人,我一直想和你说一句谢谢。” 毕赢的坦白让闻书遥有点内疚,自己刚才对她说了很多谎话。 熄灯以后,闻书遥躺在床上异常的疲惫,却睡不着觉。虽然寝室现在只有她和毕赢两个人,可她还是拉上床帘留给自己一个封闭独立的空间。 小时候,她很害怕爸爸晚上回来,因为每次回来都会引发长久不息的争吵。 每当她从睡梦中惊醒,都会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面。她害怕听到爸爸对妈妈的羞辱和抱怨,害怕听到他和外婆之间的争锋相对,她只希望混乱的声音快点停息,或者天亮来临,那样,噩梦就醒了。 五年前,母亲就对闻书遥说过,她嫁给闻昭然一点也不后悔。因为这是她的命,她的劫,即便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如草叶揉碎般充满幽凉的汁液,嘴角却还泛着一丝苦涩的满足。但母亲不希望闻书遥像她那样,她希望女儿能够嫁给一个平头正脸的好男人,过安安稳稳的一生。 然而讽刺的是,闻书遥终究还是和自己的母亲殊途同归。她喜欢的男生与闻昭然如出一辙,更是青出于蓝。 他是她成长道路上的心魔和魍魉,却也是整个青春里延绵不断的万丈青阳,如果没有单梓唯,闻书遥的回忆将会是多么苍白而寂寞。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里面依旧没有单梓唯的电话号码。这样也好,他们本来就不应该纠缠不清,狗尾续貂。 闻书遥按下关机键,忽然听到对面传来毕赢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第二十一章 周天的上午,闻书遥照常来到“亲亲河马”早教中心上课。 别看它取了个这么稚嫩的名字,却是全城最有名的贵族儿童学前教育中心。 闻书遥每次穿梭在豪车云集的停车场,都会有种即将奔赴上流社会餐宴的错觉。那些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和小王子被同样珠光宝气的父母带领着,浩浩荡荡地踏进学校大门,盛气凌人地接受着所有老师们扑面而来的热情笑脸和甜到发腻的赞美言辞。闻书遥混在其中,常常笑到脸抽筋。 闻书遥天生就不亲近孩子,亲昵哄逗都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更没办法像其他大人那样用一种弱智般的发嗲腔调与他们沟通。可孩子们偏偏喜欢闻书遥,他们总是围在她身边听她信口胡诌的故事,看她画的动漫人物,甜蜜地呼唤她“emily老师”——亲亲河马的风格是美式教育,老师和孩子们之间以英文名字互称。 闻书遥刚上完课,就被主任daisy叫了过去。 “ena又闹情绪了,就只有你搞得定她啊。”daisy看到闻书遥就像见到救星降临,亲切地拉过她,指着走廊窗边摇头叹气。 nana是城中有名的企业家翟亦寒的女儿,皮肤白嫩地仿佛能挤出水来。可别看她生着一副乖巧可人的面孔,却是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小魔星。 nana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不屑神情,除了闻书遥。两座冰山撞到一起,居然擦出了惺惺相惜的火花。 闻书遥看到此时nana独自坐在窗帘后面,只露出两只小脚,她以为这样大家就看不见自己了吗?闻书遥冲daisy笑笑,示意她不要担心。闻书遥轻轻走近窗台,把窗帘当成门敲了两下,“咚咚,nana,我是emily,你在吗?” 窗帘随着小女孩的转头动了起来,nana慢吞吞从里面露出脑袋,警惕地窥看着周围。当确定面前的人的确是闻书遥后才缓和了眼神。闻书遥蹲下来与女孩保持视线的平衡,“nana,该上课了,你不想听老师讲埃及法老王和外星人的故事吗?” nana果断地摇摇头,“不想听,她讲的一点意思都没有,”顿了顿又补充,“她肯定没见过外星人,也没去过埃及。” “你怎么知道?” nana噘着熟透番茄般的鲜红嘴唇,固执地说:“我就是知道。” 闻书遥笑而不语,她从文件夹里面拿出一本手绘封面的书,装作漫不经心地在女孩眼前一晃,立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nana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我把这本书叫作《nana与小伙伴们的超长篇历险记》,你在里面可是大显身手,很出风头的。” 闻书遥手里的绘本是她自己用一个星期的时间画出来的,改编自《哆啦a梦》的漫画,只是里面的主角人物除了机器猫,大雄,静香,小夫和胖虎以外,还多了一个短发的小女孩。她和他们一起入天遁地,往返光阴,驾着竹蜻蜓任意飞翔在浩瀚的宇宙空间,骑着恐龙与机器人军团决一生死,穿越幽灵森林营救被魔王囚禁的公主。 nana看得眼花缭乱,不可思议地小声说:“这是我吗,我也在里面?”翻着翻着她忽然小脸一沉,“可是emliy,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哆啦a梦呢?” 闻书遥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孩子在漫长寂寞的童年时光里都曾这样幻象可以拥有自己的机器猫。 小时候看动画片,是一件集体活动,必须与家长斗智斗勇才能在吃饭的时候看几眼电视机。谁要是能看完当天播映的整集动画片,就会成为第二天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可以威风凛凛地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里面的情节与台词,手舞足蹈。 闻书遥每天都可以看完动画片,因为家里总是只有她和外婆。外婆一向对她管的很松,而爸爸妈妈则对她不闻不问。可是闻书遥并不愿意与同学们分享看到的精彩,她害怕一旦分享了,自己仅有的满足就变得稀薄了。 闻书遥安慰nana,“哆啦a梦就像圣诞老人,它一定会出现在孩子们身边,只是未必能让你看到。只要你心里有它,它就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 nana若有所思,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闻书遥,点点头。 闻书遥趁势从她手里拿回绘本,“所以现在,nana应该去上课了,放学以后,emliy再把这个送给你。” “emliy你真奸诈。”nana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词,煞有其事地抱怨。 “这叫赏罚分明,你以后就会明白了。”闻书遥不为所动地将绘本放回文件夹里。 nana的视线还留恋在闻书遥的手里,不情不愿地从窗台上跳上下来。刚走没几步,她又转头冲闻书遥做鬼脸,“其实我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哆啦a梦,不过看在你那么花心思哄我的份上,我就勉强地去听课吧。是我给你面子哦!” 闻书遥看着女孩得意的小背影,不禁长叹,“现在的小孩真是鬼精灵。” 闻书遥忽然想起她和单梓唯正式交往以后,单梓唯经常去她家闲逛。少年无意间看到闻书遥画的绘本,明明应该只有五个人的哆啦a梦组合里出现了第六个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眼神倔强执拗。 “这个是谁?女孩角色我只记得静香。”单梓唯问。 闻书遥一把抢过绘本,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声回答,“这是……我,小学学美术的时候闲来无事就画画漫画,我觉得就静香一个女孩太孤单了,就把自己画进去陪她,叫小叮遥……(哆啦a梦又名小叮当)”还没等她说完,单梓唯已经笑得快要撒手人寰。 闻书遥觉得不好意思,但嘴上硬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些没有童心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她坐在一旁生闷气,等单梓唯笑完了才看到闻书遥怨念的背影。他便走到她面前,清清嗓子,“那个……小叮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闻书遥没好气。 “你说静香那么漂亮,怎么会选择嫁给大雄呢?” 单梓唯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闻书遥却认真起来,她说:“静香嫁给大雄,未必是最合适的选择,却是最明智的行为。因为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大雄更爱静香。” 房间里面忽然陷入沉默,闻书遥抬头望向单梓唯,发现少年的脸上带着一抹疼惜和动容,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要温柔数倍。 单梓唯猫一样的嘴角上扬,轻轻开口说:“闻书遥,你放心。我怎么看都比那个大雄强多了吧?所以你,一定会比静香幸福。” 你一定会比静香幸福。 那个傍晚,少年站在被晚霞浸染得一屋绯红的光线里,眼睛亮得好像漫天的星辉。闻书遥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可以当作一句承诺,只是五年过去了,她依旧记得。那单梓唯呢,恐怕早就忘得无影无踪了吧? 闻书遥冷笑着摇摇头,转身呼唤dasiy,一起走向川流不息的孩子们中间。 快放学的时候,闻书遥站在教室门口等nana,忽然注意到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中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走过去,一掌拍在男生后背,“喂,你怎么在这里?” 翟墨也露出诧异的神情,“我来这里接妹妹,闻书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亲亲河马的兼职老师。” “真没看出来……”翟墨本来想说真没看出来你也能和小孩打成一片,但后来还是改口,“啊,我是说带一群没上小学的孩子很辛苦吧?” “看在每个月的薪资待遇上,还好吧。”闻书遥耸耸肩,“对了,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翟墨回答,闻书遥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哥哥!”nana好像一股粉红色的龙卷风从教室里面冲出来,扑倒翟墨身上。 闻书遥顿时僵在原地。 她震惊的倒不是nana和翟墨的兄妹关系,而是翟墨居然是身价几十亿的富商翟亦寒的儿子,可这位大少爷根本就看不来出身名门!闻书遥万万没想到在自己身边原来潜伏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富家公子。翟墨隐藏得实在太深,他要是当了间谍,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 nana一看见翟墨,就瞬间好像自卑儿童打开心结,不药而愈了。她用小脸蛋摩擦着翟墨的衬衫下摆,仿佛小宠物依附着主人,安逸又亲昵。翟墨的眼里充满宠溺,拉过她的手,问:“娜娜今天想吃什么?等吃完饭哥哥带你去游乐园。闻书遥,你也一起吧。” “emliy,一起一起。” 闻书遥抵不过这对兄妹的热情邀请,便点头答应。 三个人刚走出校门口,就看到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凯宴停在那里。于是闻书遥便亲眼见识到了传闻中赫赫有名的雅商翟亦寒和他的金牌律师妻子沈乔。之所以叫雅商,是因为翟亦寒以前是一位画家,他总是以风度翩然,仙风道骨的姿态出现在媒体与新闻的视角中,并与妻子上演鹣鲽情深的恩爱,手挽手出席各种活动。 翟墨向父母介绍了闻书遥,沈乔便微笑着说:“以前就听娜娜说过,最喜欢emliy老师,没想到原来你这么年轻。风华正茂真是好啊,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且有足够的能力把它做好。” 沈乔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字字铿锵有力,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她面对客户时滔滔不绝,运筹帷幄的神态。她虽然年过四十,却依旧保养得端庄优雅,眼睛里面透出冷锐凌厉的光芒,这种经过时间和阅历沉淀出的气韵带有审视的威严,让闻书遥有点招架不住。 相比之下,翟亦寒倒显得平易近人。他说:“本来打算请家教老师给娜娜的,可这孩子性情有点孤僻,还是让她在上学前尽可能地多接触同龄小朋友为好。” 他说着伸出手要摸摸nana的额头,却扑了个空。因为就在他接近自己的前一秒,nana就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鹿般躲到了翟墨的身后。 “娜娜,你又闹什么脾气?”沈乔无奈地看着女儿。 nana又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进的封闭状态,她把自己的脸埋在翟墨的衬衫下摆,良久才小声呢喃,“娜娜不喜欢爸爸,爸爸是坏爸爸。” 闻书遥看到翟亦寒的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笑道:“这孩子真是,一闹起脾气来看谁都不顺眼。” nana又低声说了什么,被沈乔厉声打断,“娜娜,你不可以这样对爸爸。” 翟墨见状连忙说:“爸爸妈妈,我还是带娜娜去吃饭吧,你们先回去,然后我和闻书遥带她去游乐园。” 翟亦寒和沈乔又叮嘱几句,便坐车先走了。翟墨去叫出租车,把nana交给闻书遥照顾。闻书遥问翟墨为什么他一个堂堂大少爷居然连个车和司机都没有,翟墨又露出羞涩的神情,解释说他还没有考驾照,而且不喜欢司机跟前跟后。 闻书遥真心觉得翟墨应该是有史以来最平民的富二代了。 闻书遥见nana还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忽然想起她刚才躲在翟墨身后说的那句话。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nana说的好像是“是爸爸先不喜欢娜娜的,爸爸他喜欢别人了。” 喜欢别人了? 闻书遥向来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更何况是朋友和学生的家事,所以她根本没打算继续追问什么。 可是,有些时候,即便你不想听,秘密还是会自动找上门来。 第二十二章 提起单梓唯的时候,闻书遥和翟墨,娜娜正坐在新开的韩式料理店里。 翟墨说,他和单梓唯是高中同学。 单梓唯那时候坐在教室的最后的一排,整天懒洋洋的好像永远都睡不醒的样子。 刚开学的时候,女生们都对他很感兴趣,想方设法接近他,送点小礼物,问点小题目,试图与他接近,可都无功而返。有女生亲眼看见单梓唯把收到的东西统统扔进垃圾箱里,他这一蔑视群体的举动很快传扬开来,遂被广大女同胞们厌恶痛骂,认为这货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吗?嚣张什么。 那个时候,翟墨觉得单梓唯就像个游魂,整日蔫蔫的,谁和他说话都是爱答不理的神态。他考试从来只做选择题,可几乎每次都是全对。老师让他站起来讲解,他就一声不吭地望着黑板,有男生在下面嘲笑他不是抄的就是蒙的,单梓唯也不回嘴,只是平静地看对方一眼,露出好脾气的浅笑。 久而久之,老师就让他自生自灭,反正是艺术生,文化课的成绩也就无所谓了。于是单梓唯便尽心尽力地发呆与睡觉,到下午就泡在画室里,和所有同学零交流。翟墨说,若是后来没和他有深入的接触,还以为单梓唯有自闭症呢。 高中里面的艺术生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浑水摸鱼,仗着家里有点钱便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其中有个叫傅满田的,一米九的身高瘦得跟个骷髅似的,讲话却特别威武,动不动就指着别人鼻子怒吼,“你他妈敢惹老子,我让人弄(原话发音:neng)死你!” 大家私下里给他起绰号叫伏地魔,被他知道了还喜不自胜。傅满田嫌弃自己的名字乡土气息太浓郁,还是伏地魔这个称呼带感,让人听着就心惊胆战,杀气滚滚。 翟墨的运气一向不太好,所以当他在卫生间里面踩到伏地魔的脚后,更是有种泫然而泣的忧伤。 傅满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翟墨,笑得满脸油光,他伸出细长的猩猩手臂一把将翟墨搂在怀里,口水喷的翟墨差点当场窒息。 他说:“你他妈是不是没长眼睛?你要么给爷把鞋舔干净,要么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旁边的男生都围过来幸灾乐祸地看好戏,事不关己地煽风点火。 翟墨活到十六岁,最苦恼的就是自己的身高问题。他这一米七多点的消瘦身材总让他有种英雄气短的憋屈感,当身边的同龄男生都像雨后春笋般长成了参天大树,就只有他还像株风中凌乱的野草般兀自*。 此刻别说傅满田长着北京元谋人的伟岸身姿,就是和自己体型相仿,翟墨都没有胜算。所以他就只能认命。 翟墨勉强挤出笑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就被一击铁拳迎头痛击,翟墨连惨叫都来不及就撞到对面的墙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头又磕到洗手台的瓷砖。先天不足……注定是要吃亏的,翟墨疼得倒吸冷气,万念俱灰。 傅满田略施小劲,显然远未尽兴,迈着逆天长腿就朝翟墨奔腾而来。 就在他几欲抬手,想要给翟墨第二轮重锤的时候,胳膊忽然被一股力量牵制住。他想挣脱,但没好使。傅满田猛然回头,看到一张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身后。 单梓唯。 “我擦,你谁?” 单梓唯笑得很弱气,用面部表情坦明了他并没有杀伤力,只是手里的力道丝毫没有松懈。他说:“傅哥,您别生气,他都已经道歉了。” 傅满田瞪着青蛙眼,用穿透性的视线盯着单梓唯,终于想起来他是何方神圣。 “擦,我还以为是谁,原来就是个怂糕。”他用力一挥手,将胳膊抽回来,还装模作样地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说:“我记得你,上次在校门口被我连人带摩托车撞倒在地都没敢吱声,怎么现在突然硬气了?你他妈在这里装什么英雄?” 翟墨想起来前不久在校门口,傅满田的爸爸心血来潮,亲自开车接儿子放学。老爷子为了抢车位险些和旁边家长的车撞到一起,结果他猛然一调车头把骑摩托车路过的单梓唯给撞个人仰车翻,幸好单梓唯没怎么受伤。 老爷子坐在奔驰车里面岿然不动,倒是傅满田打开车窗就开始骂,“我擦你眼瞎啊,不会躲啊?你们这些穷鬼一看见好点的车就撞过来碰瓷,我告诉你,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讹诈,我没告你蓄意敲诈就不错了……靠,好像还是和我一班的,爸爸,你说现在的人要不要命!” 老爷子看都没看窗外一眼,直接开车走人,特潇洒。 单梓唯坐在地上,把头盔拿下来喘口气,抬手就看见胳膊处一片血红。他平静地注视着扬长而去的奔驰,忽然间笑了。翟墨当时以为他是被撞傻了。 此时傅满田正义薄云天地戳着单梓唯的肩膀,好像在为民除害,“就你们这些个妄想碰瓷的混蛋,老子见一个打一个,我没找你你还来找我了?你说你是不是贱?”他伸手拍在单梓唯白净无暇的脸上,留长的指甲险些划伤他的脸。 单梓唯始终保持微笑,淡淡地回应,“是是,您大人有大量。” 翟墨看到他忽然给自己递了一个眼神,便连忙爬起来,可还没等迈出一步就被围观的男生给出卖了。 “伏地魔,这小子要遛!” “真他妈还造反了!”傅满田怒喝一声,就要向翟墨扑过去。 但没成功,因为他膝盖忽然一弯,跪在地上。然后翟墨就看到一个人影仿佛狂风过境,暴雨兜头,抓起傅满田的衣领就是一顿狂殴。傅满田被打蒙了,根本没意识到什么情况,接着他被拽住衣领,像块破抹布一样被甩进马桶间里面。 单梓唯顺手拿过身边的扫把抵住马桶间的门,又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扯过水管。水管像条腾云驾雾的飞龙般从门与天花板的缝隙间蹿进去,冰冷入骨的水从天而降,翟墨瞬间听见惨绝人寰的叫喊声。 起先傅满田还有力气狂骂,可是骂几句就有心无力,他拼命拍打着门板,像极了发狂发癫的困兽。 翟墨再看单梓唯,他嘴角噙笑,神态悠闲,仿佛是在给自己家的庭院浇花草。可一双玻璃般的眼眸里却笼罩着黑漆漆的雾霭,让人不寒而栗。 单梓唯转身望向一群看热闹看成石像的男生,笑得玉树临风,他说:“你们谁敢放他出来,就、试、试。”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飘然而去。 翟墨看到水管还在毫无节制地喷着冷水,心想这要浪费多少水资源啊?然后他又想起,现在是十二月份,真不知道被冷水浇透衣服是什么滋味啊? 过瘾。 翟墨摸着自己流血的额头,对单梓唯的崇拜之情有如这滔滔流水。 整整一下午都没看见傅满田,直到快放学的时候他才出现。不过换了套衣服,只是脸色和嘴唇发白,还不停地打喷嚏。 他被单梓唯关在马桶间里浇冷水的新闻已经在班级内部喜闻乐见地传开了,大家佯装学习,大气不敢出,但耳朵早已经跟着傅满田的脚步飘过去。 伏地魔一边流着鼻涕一边走到单梓唯面前,用力敲敲桌子,敲半天都没反应。他正准备一本书拍在对方脑袋上,单梓唯忽然直起身,倒是吓了傅满田一跳。 单梓唯伸手揉揉眼睛,像个婴儿般懵懂无知地望着怒气冲冲的大个子。 “你小子有种,我记住你了。”傅满田牙咬切齿。 “记住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女人。”单梓唯说完倒头又睡,浑然不把伏地魔放在眼里。 傅满田气得快要跳脚,可又怕惹恼单梓唯,被他当着全班的面教训可就颜面全无了。 他只好把满腔怒火喷在翟墨身上,隔着半个教室骂道:“翟墨,你也给老子记住了,别以为你爸爸是翟亦寒了不起,在老子这谁都不好使!” 傅满田他家老爷子也算是本城的n把手,所谓民不与官斗,所以翟亦寒身价再怎么高,也终究是个商人。同学们窃窃私语,都在寻思着伏地魔要怎么报仇,翟墨看了一眼单梓唯,这家伙倒是睡得心安理得。 从那天开始,单梓唯就自动成了翟墨的影子,跟着他一起去画室。两个人虽然坐的很近,但几乎不怎么说话。 单梓唯画完老师留下的作业,就支起画板开始涂鸦。翟墨有次好奇偷偷瞄了一眼,看见他一直在画两个金色头发的少年和少女。有时候是手牵手在夜市奔跑,有时候是肩靠肩在沙滩数星星,可是每次都只有背影,所以翟墨一直不知道他到底在画谁。 “你在画谁?”翟墨伸头问。 “要你管。”单梓唯望着画面上的两个人,若有所思。可是下一秒,他就把画握在手里,撕个粉碎,未干透的颜料沾满他白皙的手。 翟墨见状又忍不住八卦,“你这人真奇怪,每次画完都撕掉。我猜你画的八成是前女友,旧爱难舍,所以才会对学校里的女生无动于衷,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情种。” 单梓唯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对翟墨说:“我对那群女生不感兴趣,不是因为我情深意重,而是因为,我是个gay。” “真的假的?” “你想的美,我不会便宜你的。” 翟墨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等单梓唯都走出画室好一会,他才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什么叫便宜我?我也是喜欢女生的好不好,我还是处男呢!” 一瞬间,全画室的目光都向他投来,看他像看外星人。翟墨连忙用书包挡着脸,灰溜溜地逃离现场。翟墨最怕别人说他是毫无恋爱经验的处男,可问题是等他到了二十岁还是连初吻都没能献出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二十三章 北方的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前几天刚下过雪,路面开始结冰。单梓唯蹲在马路边上,守着垃圾桶,从翟墨手里接过便利店买的关东煮就开始吃。 翟墨透过朦胧的热气,一边嚼着甜不辣一边说:“你干什么贴着垃圾桶吃东西,离的远点它又不会跑了。” 翟墨本来以为单梓唯还会像刚才那样说他多管闲事,可少年却抬起头,认真地回答,“我以前认识个女孩,她每次吃东西的时候都喜欢蹲在垃圾桶旁边,说这样有安全感。” 单梓唯轻轻笑了,灯光下的俊美面庞变得温和柔软,“她那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对任何人都充满怀疑和抵触。偏偏又死要面子,骄傲得不得了,自尊心那么强,不吃亏才怪。” 翟墨还是第一看到这样的单梓唯,油画一般精致的眉眼含着阳光般的温柔,笑容干净清澈,让人顿觉明朗。 单梓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道路对面的一对年轻情侣,女孩怕路滑摔倒,男孩就紧紧牵着她的手,亦步亦趋地带着她慢慢走。单梓唯笑着笑着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他的眼神有点飘忽,有点悲伤。 “她的平衡感很差劲,一到下雪就不敢出门。不认识我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走的小心谨慎,摔倒了也忍着痛爬起来。其实她不知道,拉着她的手走在雪地里面的感觉很美好,她的手总是冰凉,她说手脚冰凉的人天生就不被人喜欢……” 单梓唯沉浸在回忆里面,翟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单梓唯有几分孤单和脆弱,和前几天在卫生间里面狂殴傅满田的暴力少年判若两人。 翟墨一想起伏地魔就头疼,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几日单梓唯之所以会和自己混在一起,就是担心伏地魔会随时杀过来。虽然学校里面一直是风平浪静,但很明显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假象。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单梓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隔着那么远,翟墨都能听见傅满田在电话里嚣张跋扈的声音。单梓唯不动声色,只是说了句“好”便挂断电话。他站起身,将关东煮扔进垃圾桶,走向自己的摩托车。 “喂,你去哪里?”翟墨连忙跑过去。 “去赴鸿门宴。” “是傅满田找你对吧,我和你一起去。”翟墨昂首挺胸。 单梓唯好像没听见般戴上头盔,“没你什么事,我和他说了就我自己。你还是回家睡觉去吧。” 翟墨知道单梓唯想一个人揽上身,可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翟墨当下一咬牙,宁肯身首异处,不能独自苟活。 他信誓旦旦,“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去冒险……额,虽然我也没有什么用,但至少要是打起来,可以帮你挡挡拳头。” 单梓唯笑得风流倜傥,随手一指,“那你坐上来吧。” “你不是想开摩托车去吧,路面这么滑,我怕还没到地方咱们俩就命丧途中。” “你都打算单刀赴会了,还怕出师未捷身先死啊。横竖都是死,走吧!”他拍拍翟墨肩膀,一副云淡风轻的安然神态。 翟墨只好硬着头皮上车,惊心动魄地看着单梓唯把摩托车骑得像越野车。他这小心脏跳得震耳欲聋,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好在单梓唯没有因为失恋让他陪葬,最终他们还是安然无恙地抵达终点。翟墨不禁抹了把冷汗。 翟墨刚从劫后余生的恐慌中喘口气,又被眼前的场面镇住了。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城内颇负盛名的私人会所,门口站着一排黑衣保镖,和香港黑社会的堂口分舵一样。保镖接过电话就瞪他们一眼,示意两人跟着自己。 翟墨这人天生就是宅男属性,向来不跟着他爸爸妈妈出席任何饭局和宴会,所以基本上和从封闭山区出来的土狍子是没有区别的。他一路屏声敛气,好像单梓唯的小跟班。 单梓唯见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便对他进行基本的普及教育,“这间会所里面一楼是俱乐部,二楼是赌场,三楼是欢场,四楼是冰室……” “冰室?”翟墨踊跃发言,“这里有旱冰场?” 单梓唯翻了个白眼,差点没被他气死,“白|粉飘飘,人间仙境,你要不要去看看?” “还是不要了,我不会滑冰。”翟墨果断地表达了拒绝,接着他又问:“那我们这是去几楼?” “五楼,坟场。”单梓唯冷笑。 等他们坐电梯到了五楼,翟墨才明白原来这一层是vip包间。伏地魔就坐在最里面的房间恭候大驾光临,他身边站着十几位彪形食死徒。傅满田抽着小烟,依旧笑得满脸油光,精神焕发。 “你们还真敢来,算你他妈有种。” 单梓唯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长腿搭在茶几上,笑着说:“傅大少爷还真是思虑周全,选了这么个醉生梦死的地儿来招待我们。怎么样啊?今晚准备了什么花招,你都使出来吧。” 傅满田眯起眼睛盯着神态怡然的单梓唯和略显慌张的翟墨,大有将两人的性命攥在手心里的睥睨姿态,“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这里就是我傅家的地盘。我要你们怎么死你们就怎么死,你们今天进来就别指望能四肢健全地出去!” “好,我就坐在这里,看你今晚怎么弄(neng)死我俩。” 翟墨本来绷紧神经,可听到单梓唯的话后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吵闹声。翟墨伸长脖子一看,会所楼下不知何时来了好几辆车,雷克萨斯,沃尔沃,宝马,保时捷……声势浩大地堵在门口。傅满田接到楼下保镖的电话,气得火冒三丈,“什么叫有这里的永久vip会员卡,什么叫都是熟客?老子不让他们上来谁敢上来?” 话音刚落,包间门就被推开,走进来的一群年轻人个个衣装鲜亮,贵气逼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直奔单梓唯,异口同声,“梓唯,你没事吧?” 傅满田立刻辨认出这些人的确是会所里面的常客,都是城里有点地位和身份的二世祖。今天老爷子不在这里,出了乱子他可负不起责任,傅满田只好起身招呼客人,并对单梓唯的身份产生怀疑,我擦,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正巧此时,有群客人从门口路过,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西装笔挺,发丝抹得油光闪烁。傅满田看到他立刻笑容满面地冲过去,点头哈腰,比见了亲爹都亲。 男子和傅满田寒暄着,无意间看到单梓唯坐在沙发上,便笑着说:“呦,梓唯你也在啊?” 单梓唯彬彬有礼地走上前,以无懈可击的笑容和气度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名门望族,大家风范。 他与男子好像两国要员与使臣一般亲切地握手言谈,就当前的国际形势与社会民生问题发表彼此的见解,然后畅谈了一下本城的经济状况与股票走势,最后男子以官方口吻恭喜单梓唯他爸爸升到帝都任职的喜事。听得傅满田在一旁云里雾里,直到最后才弄明白单梓唯的身份,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小傅,我看你们年轻人倒是很投缘嘛,这是玩什么呢?”男子环顾屋内的两方人马,无视隐隐透出的杀气,四两拨千斤地问道。 傅满田一时语塞,求助般望向单梓唯,就快给他跪下了。 单梓唯心领神会,用眼神示意他免礼免礼。然后走过去,好像肝胆相照的铁哥们般搭上傅满田的肩膀,摆出“我们从小是穿着一条裤衩长大”的神情,“我和满田是同学,他邀请我和朋友们过来玩。满田这人真是没话说,特仗义,他说以后我们来这里,根本不用花钱,全都由他请客。” 他冲傅满田笑得摇曳生辉,“你说是不是?” 傅满田眼里冒着火,心里淌着血,嘴里却响亮地答着好。估计他已经在脑子里将单梓唯挫骨扬灰无数遍了。 翟墨站在一旁松口气,这一仗终究是有惊无险。 后来他才知道,单梓唯的爸爸单辞远是半年前刚从本城调往帝都的,不过在他走之前就已经和单梓唯断绝父子关系。单辞远除了留下一栋房子和几千块钱的现金,连根头发都没给单梓唯留下。这也要怪单梓唯初三那年玩得太狠,进出警察局比去学校还勤快,差点就因为谋杀未遂坐牢。 不过眼下,单辞远是高调地走了,他儿子却要在这里一切从头开始。单梓唯初中的时候净和一群流氓地痞混,如今年岁渐长,人也就开窍了。交的朋友档次不止高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翟墨还是觉得,单梓唯身上天生就有一股匪气,他确实有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潜质。 傅满田从那以后在学校里见到单梓唯掉头就走,避如狼虎。单梓唯倒还是一副蔫蔫的样子,终日泡在画室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翟墨以为他就要这样怀揣破碎的恋情清心寡欲,独自哀伤。 可高三那年,单梓唯突然宣布他结婚了。还没等翟墨震惊完毕,两个月后,单梓唯又告诉他自己离婚了。神六上天都不带这么快的吧?这闪婚闪离的速度让人应接不暇,更何况翟墨他还是个连初吻都没献出去的纯情处男。 所以当单梓唯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的时候,翟墨差点没一画板拍死这个害人不浅的妖孽。 “为什么离婚?”翟墨义愤填膺,口气好像新娘她大哥。 单梓唯挥舞着“芊芊玉手”,也不知在画布上涂着什么,说:“她嫌弃我有纹身。” “那你洗掉不就行了吗?” “我怕疼。”单梓唯一脸无辜。 “我要是那女孩她家亲戚,就是冒着杀人偿命的重罪都得把你往死里打。” 单梓唯轻轻擦掉翟墨喷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摇头晃脑地转移话题,“我觉得我这个人吧,就是一天煞孤星,不太适合和女孩子交往。所以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反正有你陪我。” “我靠,单梓唯,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要皈依佛门关我什么事?我可是要生儿育女,造福社会的人。” 单梓唯自动忽略他的美好幻想,翻了半天书包才找出十块钱。他说:“我这个月就剩这些钱了,走,请你吃饭。麻辣烫还是羊肉串,你选。” 很久以后,翟墨才知道单梓唯胳膊上纹的是“wsy”,而他真正离婚的原因是因为新婚妻子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丈夫依旧保留着前任女友的痕迹。那个纹身就像埋入肌理的誓言,一生一世,为你所有。 最终单梓唯选择留下纹身,所以他的初婚以失败告终。 那晚在秋海棠之都的后巷,翟墨看见单梓唯和闻书遥接吻,才猛然意识到“wsy”就是闻书遥。他想起刚开学的时候,单梓唯去校门口溜了一圈,回来后就笑得春波荡漾,他说:“翟墨啊,看来我又要重出江湖了。” 于是吃了三年斋菜的红粉教主再度披挂上阵,在l大学牵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便有了后来“人人都爱单梓唯”的校园盛况奇景。 其实那天,单梓唯在公告栏上看到了闻书遥的照片。翟墨觉得他之所以会在学校里面搞那么大阵仗,不过是一种挑衅的手段。他要让闻书遥知道,即便过去五年,自己依旧是炙手可热。他想逼闻书遥主动现身联系自己,可对方依旧不动如山,比他沉得住气多了。 “所以闻书遥,我觉得梓唯他依旧很喜欢你。甚至说这五年来,他最喜欢的人始终是你。” 第二十四章 杯里面的大麦茶已经凉透了,闻书遥怔怔地望着窗外,安静地听着翟墨的话。 那是单梓唯的高中时代,是闻书遥所不知道的属于他的时光。 那个曾经锋芒毕露的少年敛去风华,不再招蜂引蝶,不再惹是生非,而是把自己关在画室,用生花妙笔去一遍遍描摹他逝去的金发岁月,和记忆里的那个少女。这样的单梓唯,让闻书遥难以想象,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竟是如此的有分量。 和单梓唯交往的半年的时间里,闻书遥感觉自己就像在打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 她的敌人无处不在,任何一个对单梓唯抛出眉眼,露出娇笑的女生都可能威胁他们的关系。她的爱如此小心卑微,患得患失,她对单梓唯没有信心,对自己更没有信心。可是表面上偏偏要装出一副“合则来,不合则去”的释然豁达。 因为她害怕,谁先爱谁就输了,闻书遥不能允许自己去做那个随时会一败涂地的人。 她想起冷馨然的话,她曾说闻书遥你根本不懂感情,却用你的自以为是嘲笑众生。 谁与年少比轻狂,敢把爱恨当情长。 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龄,遭遇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跌宕起伏,死去活来,但谁能保证他们最终可以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他们只会和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年轻情侣一样,吵架哭闹,相互猜疑,彼此折磨,然后怀着满腔的恨意和怨念劳燕分飞,把对方从心头的朱砂痣变成胆结石。与其这样狼狈收场,倒不如及时抽身,太阳虽然光彩夺目却不可以长久仰望,否则只会被灼灼光华刺到盲目而不自知。 闻书遥转过头来,对翟墨露出淡漠的笑意,她说:“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们,但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闻书遥,你是不是介意毕赢……” 还没等翟墨说完,闻书遥就打断他,“不是,很多事你不知道。” 比如叶婉言的存在。 翟墨有点惋惜地摇摇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希望看到你们快乐。” 闻书遥心里一软,回避着他的目光,手指落在杯子上,忽然觉得冰冷异常。 恰好此时,娜娜起身要去洗手间,及时地终止了这段对话。闻书遥望着娜娜娇小的背影,忍不住转头问翟墨,“nana她以前就这样吗?” 说起这个小魔星,翟墨就露出一张妹控脸。他说娜娜曾经是个非常乖巧伶俐的女孩,可不知什么原因从去年开始就变得沉默寡言,每次看见父亲翟亦寒都会躲得远远的,用一种厌恶的小眼神瞪着他。 “娜娜这个样子上学以后恐怕是要吃亏的。” 闻书遥一直觉得学校很多时候就像怪兽,吞噬着一代代少年少女的青春和梦想,将他们封闭在狭小的空间内,变成适者生存的斗角场。他们在学校里学会欺骗和谎言,学会欺凌和嘲笑,学会如何像大人那样把同龄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冷馨然那样绝地反击,完成彻头彻尾的蜕变的。 两人正说着话,闻书遥忽然听到身旁的窗玻璃上发出敲击声,她一转头,就与榴莲酥的脸贴个正着。榴莲酥瞪圆的夸张杏眼里立刻透出仿佛被拯救的惊喜神色,下一秒就不见了。 等闻书遥再一回神,榴莲酥早已脚踏风火轮,杀到她面前来。 “靠,果然是你,远远的看着就像。”榴莲酥刚说完就看见坐在一旁的翟墨,她的眼神变得就和饿了十天半个月的饥民看见热乎乎的葱油饼一样。 翟墨本来想打招呼,却被她这饥渴的目光弄得背脊发凉,连忙寻思着今天的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在这里正好!来,跟我走!”榴莲酥一把抓起翟墨的衣领,大喝一声。 翟墨立马觉得自己耳朵发麻,心惊颤寒地问:“去……那里?” “你这是要去打家劫舍,准备带一个帮手吗?” “我要真去抢劫银行能带他去吗,还没等丝袜套头,他就先得打电话报警自首。“榴莲酥义正言辞地纠正闻书遥,”我是要去相亲!” “相亲?”闻书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鼎鼎大名的夜店女王榴莲酥要去相亲,对方是伏特加还是马天尼啊? “那个千年妖孽蜘蛛精叶婉言说动了苏文明,给我找来一堆油头粉面的败家子,说是看我终日游手好闲,还不如提早结婚嫁人,修身养性。”榴莲酥磨着牙,气得面目狰狞,“去他妈的修身养性,我现在就找个男人和我去酒后乱性!” 她洪亮的声音瞬间震动整个料理店,闻书遥感到四面八方滚滚而来的视线,翟墨用手挡住脸,假装不认识榴莲酥。 可榴莲酥此刻简直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翟墨,我现在需要一男人,活的就行,我看你白白净净好生养,跟我走!” “我答应带妹妹去游乐场……” “哥哥你要去相亲?”娜娜忽然冒出来,用一种脆生生的震惊腔调说道。那语气不亚于“火星人明天要攻打地球”或是“恐龙在北京大街上溜达哪”。 “小妹妹,你哥哥借我用一下哈。”榴莲酥就像在借打火机。 没想到娜娜与眼前雷厉风行的女匪一见如故,小手一挥,就这么把亲大哥给卖了。 翟墨顿时无语问苍天,他自问平时待这妹妹不薄啊。 榴莲酥立刻像拖行李箱一样拖起翟墨,与闻书遥和娜娜挥手告别。闻书遥看到翟墨痛不欲生的表情,但只把那当成是一种欲拒还迎的腼腆。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叶婉言端庄优雅的脸庞,从很早以前闻书遥就听榴莲酥提过,这个女人不简单。叶婉言从当年夜总会里名不见转的作台小姐一路摸爬滚打,成为如今泷商会娱|乐城的老板娘,红灯区人尽皆知的婉言姐。 这些年她明里和丈夫苏文明打拼天下,暗里另起门户,在背后又参与了不少生意。“天使禁猎区”表面是一间牛郎吧,却也不过是叶婉言手中的一枚棋子。 单梓唯和这种女人在一起,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闻书遥兀自沉思,耳边传来娜娜怯怯的声音,“emliy,你的脸色好可怕。”闻书遥连忙缓和表情,她对娜娜说:“走吧,我带你去游乐场。” 两个人在游乐场尽兴地玩足一下午,坐出租车回来的时候娜娜已经睡得酣畅淋漓。她安心地把小脑袋枕在闻书遥肩膀上,这副毫无戒备的样子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红灯亮起的时候,闻书遥悠闲地望向窗外,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红色奥迪停在咖啡店门前。她想起这好像是毕赢的车。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于意识的那一刻,身穿红色风衣,艳若桃李的毕赢便从咖啡店里面走出来。闻书遥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把红色穿得如此隆重,隆重得好像是新娘的嫁衣。她手里提着两杯咖啡,眉目含笑,风情娇俏。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男子探出身为她绅士地打开车门,毕赢冲他莞尔一笑,坐回车内。两人低声耳语几句,男子似是忽然动情,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没有比这柔情似水的吻更能说明两人关系的凭证了。 闻书遥拳头紧握,下意识地望向娜娜,见小女孩依旧在沉睡才稍微安心。山呼海啸般的,她回想起毕赢曾说过的两句话, ——“我倒是想要找一个简简单单,眼里只有我的男生。” ——“普通点也没关系,对我好就行了。” 简单?普通? 毕赢,你究竟知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是谁? 闻书遥当然记得那张脸,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与他见过。 翟墨与娜娜的父亲,翟亦寒。 第二十五章 等翟墨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的四位青年才俊已经将话题从唐诗宋词转移到欧洲文艺复兴,并就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究竟谁的艺术成就更高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这面红耳赤的场面颇有菜市场大妈间讨价还价的抵死相拼,翟墨冷汗直冒,生怕他们中有谁一个激动,站起来把满桌子的菜给掀翻了。 像翟墨这种没学过多少文化课的艺术生,一直都对“青年才俊”这种生物怀有发自肺腑的尊敬和崇拜,觉得他们怎么着也要像徐志摩,郁达夫那样迎风而立,吐气成诗,把天边的彩云化成故都的秋。就是不能满腹经纶,至少也要对得起“俊”这个字,再不行好歹也要是个青年吧? 然而眼前的这四位仁兄,一个马脸象鼻,一个地中海龅牙,一个挺着怀胎八月的啤酒肚,还有一个……额,至少也年过不惑了吧? 所以翟墨此刻特别佩服榴莲酥,她居然还能左手大闸蟹,右手鸡翅膀,吃得天昏地暗,满嘴流油。这心里素质,简直让他肃然起敬。 啤酒肚猛然一拍桌子,想以体重决胜负,他说:“拉斐尔写了《神曲》,这是一部划时代的史诗巨作啊,他是意大利的第一个民族诗人啊!” 翟墨差点没把嘴里的香槟喷出来,他弱弱地接了一句,“《神曲》好像是但丁写的吧……” 话音刚落,全场肃静,只有榴莲酥大快朵颐的咀嚼声依旧在旁若无人地进行着。 翟墨被四位青年才俊瞪得心慌,转头又看到一双鹰眼——如果说眼神能杀人,翟墨从一踏进苏宅就已经被苏文明的视线刺成蜂窝煤了。 其实吧,他觉得自己的表现也没有那么差。不就是刚进门的时候碰碎了玄关处的唐三彩花瓶吗?“哐当”一声,立刻就把整个苏宅都惊动了。可翟墨觉得委屈,就他这身高,都能把花瓶撞倒,只能说它摆放的实在不是地方。 榴莲酥倒是满不在乎地瞥一眼,拍手称快,“撞得好,这是苏文明最喜欢的花瓶。一流氓就爱学人家附庸风雅,活该他买一个碎一个。” 翟墨只觉心里有愧,连忙道歉,迎面便撞上苏文明的黑脸。 这是一个不怒自威,目光如炬的中年男人,左眉骨处有一条刀疤,穿越整张脸斜斜地延伸到右脸颊,这道刀疤杀气腾腾,让他看起来仿佛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翟墨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伯父好……”,可对方直接将他忽略成空气。 为了挽回好感,翟墨只有在开饭前绞尽脑汁讲着暖场的话,这对他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他挖空心思地讨好着叶婉言,夸她年轻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来有榴莲酥这么大的女儿。 结果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榴莲酥将茶杯狠狠摔在他面前,笑得极为诡异,她说:“这个女人不是我妈,她就是暖床陪|睡的!” “苏晓槿,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文明怒声呵斥。 叶婉言却不在意,依旧笑容优雅,只是淡淡地说:“我是晓槿的继母。” 翟墨汗流满背,心想我靠,榴莲酥你这不能怨我,不知者无罪啊。就这样,他在踏进苏宅不到十分钟,已经将姓苏的一家三口得罪个遍。 他本来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装尸体,可一不留神又成为满场焦点。啤酒肚用一双标准的眯缝眼审视着翟墨,“这位同学,请问你是什么专业的?” “啊……我是学艺术设计的。”翟墨声若蚊虫。 “就是画画的吧?”啤酒肚的口气好像在说“就是江湖卖艺的吧?” 他砸吧砸吧厚嘴唇,“哎,现在的年轻人学习不用功,就总考艺术生,以为在大学里面混个四年拿个毕业证,出来后就是个画家,演员了。其实有多少人一毕业就是失业,在家蹲几年又变成啃老族,都说上大学没用那要看你怎么利用时间和资源了。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这样勤奋好学,思想上进的。” 翟墨望着他摇晃的啤酒肚,只能虚心受教。 地中海不屑地扫啤酒肚一眼,转头问吃地浑然忘我的榴莲酥,“刚才光顾着我们说了,真是失礼。那个苏小姐,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榴莲酥吐着大闸蟹的壳,气定神闲,“我也就看看《金|瓶梅》,《肉|蒲团之官人我要》什么的,我见你头发秃成这样,估计平时看这类书应该比我多。大叔,你应该补肾了,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啊。” 地中海顿时萎在椅子上,半天没敢再吱声。 马脸象鼻一看竞争对手被大小姐嫌弃,连忙趁势追击,“苏小姐真是会开玩笑,一看你就是淑女,清水芙蓉似的。”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错觉,榴莲酥今天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运动服帆布鞋,活脱脱的清纯可人大学生形象。 可她说起话来依旧是令人大跌眼镜,她说:“我平时也就看看岛国动作片,打打野战,吸吸白|粉,再找比我小的玩玩一夜情。不过我的要求很挑剔,你是没指望了,你脸太长腿太短,这种男人不是阳|痿就是三秒。” 苏文明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苏晓槿你闭嘴!” “不碍事,苏小姐说话幽默风趣。”年纪最大的那个才俊见状主动充当和事佬,他笑得像个抽风的狐狸,“哈哈,苏小姐对爱情很有见解嘛,像你这么思路清晰的女孩子现在可是很少了。” “爱情,哈。”榴莲酥摇头晃脑,“老伯你别逗了,你女儿都快和我一样大了还在这里和我谈情说爱。你要谈也行,我就一句话,再有钱的男人都要跪在女人两腿之间,再漂亮的女人也要在被男人压在身下,男女之间就那回事。” 才俊脸涨得通红,连忙求救般望向叶婉言。 叶婉言坐的像个千军万马都攻克不了的碉堡,玫瑰色的香唇饮啜一口的杯中的茉莉花茶,热气中美得好像不似人间。 她心平气和地说:“晓槿,虽然牛先生离过婚,但他是归国华侨,在外国有上千万生意,还毕业于国际名牌大学。上些岁数的男人才懂得疼人,你还年轻不懂事,可说话要有分寸。” “然后呢?”榴莲酥不动声色,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这位马先生,杨先生,苟先生,”叶婉言指若春花,依次指着马脸象鼻,地中海和啤酒肚,“他们的学历都是研究生以上,个个才学兼备,年轻有为。晓槿你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与其在外面和来历不明的男孩传出不堪入耳的话,还不如趁早找个如意郎君订婚,你也不小了,也该玩够了。” 翟墨环顾四位青年俊才盛气凌人的面孔,不禁在心里一声长叹,这简直就是牛头马面,挂羊头卖狗肉。叶婉言果然不是榴莲酥她亲妈! 榴莲酥放下手里的半个螃蟹,用闪着油光的手背一抹双唇,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翟墨胆颤心跳。 榴莲酥冷冷地注视着叶婉言,“叶阿姨,你这样为我着想,我真是感动得无底投地,热泪如尿崩啊!你这么卖力替这几个歪瓜裂枣说好话,怎么着,和他们睡过了?” 她又望向四大金刚护法,“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得小心点,这女人以前是全城最大夜|总会的头牌,睡过她的男人车载斗量,谁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传染病。你们以为自己偷着宝了,却不知道是个白骨蜘蛛精,被吸干净血还要把她供成菩萨拜!” “咔嚓”一声,苏文明手中的水杯忽然间碎开,可他一点也不觉疼。这个徒手捏碎波尔多酒杯的男人像头盛怒的雄狮,一跃而起,“苏晓槿,你这是什么态度,快向你妈妈道歉!” “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就死了!”榴莲酥毫不畏惧,顺手将面前的盘子一把掀到地上,溅脏了叶婉言的白衣胜雪。 叶婉言没有顾忌自己裙摆上的污渍,而是连忙呼唤佣人拿药箱,给老爷止血。四大青年才俊见这阵仗面面相觑,翟墨尝试伸手去拉榴莲酥,但差点被她一胳膊肘撞瞎眼睛,只好放弃。 苏文明像阵呼啸的龙卷风,从桌子对面直奔榴莲酥,他周身充满狂暴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他用凶眼怒视榴莲酥,“苏晓槿,我和婉言准备这场相亲也是为了你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都干些什么?现在的女孩哪个不是想飞上枝头?可你倒好,身为我苏文明的女儿,净和那些不着调的流氓混混在一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是不是真想哪天搞大肚子把泷商会的脸全部丢尽才满意?” 翟墨躲避着苏文明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着调的流氓混混”这个行列中,不过要是被苏文明知道他是翟亦寒的儿子,估计又要被冠上“败家子二世祖”的雅号。 榴莲酥仰头望着这个面如恶鬼的男人,隔着眼镜片都能喷出熊熊烈焰,她嘲讽地笑了,“苏文明,你不过是个拉皮|条的,还在这里装什么成功企业家?你还知道要脸啊,你要是真的有骨气十年前就不应该把自己的老婆推出去接客,更不会让她惨死在那些嫖|客的手里!” “你他妈再敢说一句试试!”苏文明向前走了一步,他给她最后的警告。 “苏文明,你讲话文明点行不行?三句话不到就露出老流氓的本性来。你觉得我脏,我不要脸?那你身边那个女人是什么,她和你结婚这么多年外面的姘|头数都数不过来,你顶着满头绿光,早就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话音刚落,榴莲酥的耳朵边忽然没了任何声响,她只感到一阵蜂鸣,眼前闪过刺眼的金色。她便知道苏文明对着她的右脸给了一拳,暴烈而凶狠。这个男人生气了,提起死去的妈妈他没动怒,说到叶婉言倒是来劲了。 哈哈哈。榴莲酥在心里冷笑三声。 然后她一脚揣在苏文明的膝盖上,连同脚尖和帆布鞋的鞋尖都随着这个撞击打了个冷战。 榴莲酥骤然爆发,她从桌上抄起一盘龙虾就朝苏文明的方向挥过去,大厅里面顿时乱成一团。 翟墨冲了上来,想要去拉扯榴莲酥,失控的榴莲酥根本没有看到苏文明此刻的神情有多可怕,他是个父亲,但也是久经沙场的黑道老大,他怎么可能容忍有人当众让他如此难堪? 四大才俊吓得面如土色,缩在一旁动也不敢动。保镖和佣人拉住苏文明,紧张地叫嚷着,“老爷,千万别伤了大小姐!” 翟墨拼尽全力攥着榴莲酥的胳膊都没好使,也不知道这个纤细的女孩身上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大厅里面杯盘齐飞,熟透的海鲜漫天起舞,景象颇为壮观。翟墨脚下一滑,坐在一地的蒜蓉扇贝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从天而降,正好落在他头顶。 还没等翟墨把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螃蟹拿下来,就在混乱中看见苏文明的拳头即将再度打在榴莲酥的脸上,他想都没想就连滚带爬地飞扑上前,替榴莲酥承接这生猛有力的铁锤。口中顿时一片腥甜,翟墨和鱿鱼一起飞了出去,重重得摔在墙角。 他想起那年在卫生间被傅满田一击降龙十八掌钉在墙上的情景,没想到过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弱……翟墨吐着血,真是满眼悲凉啊。 “翟墨!”榴莲酥从混战中苏醒,连忙奔过来。 她怔怔地望着男生破裂的嘴角,青肿的脸颊,下颚上全是血,也就是在这一刻榴莲酥才感到害怕。 她和苏文明之间的争斗从她十岁那年就开始,他们彼此用最恶毒的话伤害着对方,毫无顾忌地用语言的刀尖戳着对方鲜血淋漓的伤疤。 这个男人曾为了制伏她,为了让她低头,将榴莲酥像一个图钉般死命按在墙壁上,也曾将她关在卫生间内一天不给她饭吃。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动手打过她。苏文明一直自觉愧对女儿,所以平日里还是尽可能得放纵她,原谅她。 但现在,榴莲酥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她转头望向叶婉言,只见这女人正扶着气喘吁吁的苏文明,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满脸的温柔疼惜,贤妻良母模样,再狂暴蛮横的男人都要沉沦在这片柔情似水中。榴莲酥忽然想起母亲,她以前不也是像现在这样呵护着,照顾着苏文明吗? 爸爸,你可还记得? 口腔里一阵苦涩,眼泪便落下来,榴莲酥咬着牙,绝对不能让自己在这对男女面前流露出软弱。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以后都再回来了。”苏文明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他的喘息声依旧没有平复。 “好,我滚,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和这只蜘蛛精吗?”榴莲酥拉起地上的翟墨,转身就向玄关走去。 翟墨被她拽着,觉得现在的局势或许还可以挽救一下,于是便婉言相劝,“榴莲酥,你就这么走了,不太……合适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倒是激起榴莲酥的满腔悲愤。榴莲酥轻笑一声,又回过身去。 她说:“我就冷笑着,着看你怎么死在那个女人手中!” 当时的榴莲酥恐怕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而这一次,也是她此生和苏文明的最后一次见面。这样的荒唐绝顶,混乱不堪。 可眼下,榴莲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害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当场崩溃。 第二十六章 榴莲酥心情极其恶劣,但又不想去酒吧,她不希望让那群狐朋狗友看到自己脸上挂彩的狼狈相。翟墨虽然流着血,但非常义气地决定舍命陪君子,于是两个伤者跑去超市买了两箱啤酒,一瓶红酒,打算今晚喝死算完。 榴莲酥打开房门,顺手将钥匙扔在桌上,“随便坐。” 翟墨放下啤酒箱,环顾四周,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干净整齐,所有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客厅还放着书柜,里面装满各类图书。这显然不是榴莲酥的画风,倒像是……闻书遥的。 “不用看了,这就是闻小遥家。”榴莲酥把自己瘫在沙发上,伸手拉开易拉罐。随着啤酒的浪花前仆后继地碎裂在舌尖上的快感,才让她心头的恶气稍势减缓。 “闻书遥的心还真大,居然把自家的钥匙都交给你了。”翟墨坐在她旁边,也给自己打开一罐啤酒。 榴莲酥低垂着眼睛,看起来有点感伤,她说:“谁愿意把自己的家借给别人住啊?只是闻小遥家不成家,就剩她自己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借我平时暂用。” 翟墨犹豫着该不该问下去,毕竟这是闻书遥的私事,他做朋友的实在不应该怀揣一颗八卦的心。 不过还没等他犹豫太久,榴莲酥就竹筒倒豆子,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你别看闻小遥那个人平日里一副快要修道成仙,长生不老的潇洒样,其实她也是逞强,硬装大头蒜。闻小遥的爸爸四年前和别的女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她妈妈人找不到,婚也离不成,只能和年少时代暗恋过她的一个裁缝凑合着过日子。但人家男方不能接受闻小遥这个便宜女儿,所以她妈妈只能抛下闻小遥朝着自己的幸福去了。” 榴莲酥几乎是一口一罐啤酒,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只是声音透着悲戚,“她妈妈以前和我妈妈一个样,身边的男人就是再混账,都一心一意地围着他转。所以吧,闻小遥一点也不恨她妈妈的离开,毕竟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是不是?只是可惜……我妈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慢点喝。”翟墨被她这海量的女侠气势吓住了,但榴莲酥是铁了心今晚无醉不欢。她熟练地打开好几罐啤酒放在翟墨面前,硬逼着他全喝完。翟墨深吸一口气,也是豁出去了,全把啤酒当药喝。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胡话,榴莲酥便开始讲起她爸爸苏文明以前的旧事。 二十年前,苏文明还是一个最底层的马夫。 手里小姐的质素不是年老色衰的大婶就是只能摸不能看的恐龙妹。所谓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还真有点急才。于是苏文明便想出“家常菜”这个新主意。就是将已婚少妇纳入麾下,这样既可以让客人们感受到新鲜刺激的体验,也可以给少妇们添些买菜的钱。 这个切实可行,前无来者的路数曾让苏文明财源滚滚,成为自己圈子里面最负盛名的马夫,一时间风头无俩。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榴莲酥的妈妈方雅婷的。 方雅婷的丈夫是典型的渣男,好赌成性,借了苏文明老大不少钱。每次喝醉酒都对妻子暴力相向,没用的男人其实套路都一样,他们在外面缩成一条狗,回到家里就装成一条龙,觉得自己可以主宰一个女人的命运,拿捏住她的福祸朝夕。 方雅婷个性温和顺从,所以并不知反抗。直到丈夫输到山穷水尽,把她推给苏文明。 苏文明第一次见到方雅婷的时候,她穿着一套干净的白色衣裙,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她被丈夫骗过来说是给餐厅做服务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送羊入虎口。 等到她被苏文明送到客人面前才明白丈夫骗了自己,当下哭成泪人。 苏文明心有点不忍,却也没有办法,他把方雅婷关在客人的房间里,自己跑到阳台上去抽烟。房间里不断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捶打声,听得苏文明心烦意乱。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着方雅婷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漆黑眼眸和嘴角清秀的笑容,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撩动了他的心。 苏文明狠狠抽一口烟,做了有生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冲进客人的房间,将衣衫不整的方雅婷拉到自己身后,赔笑说:“这女人太烈,不合您口味,我给您换一个。” 客人正在兴头上,只觉得他碍手碍脚,今天非要拿下方雅婷。 两人发争执,苏文明狠劲上来,抓着客人的脑袋就往墙上撞,客人血流满面疼得龇牙咧嘴,他说:“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敢打我我他妈明天就让你从这个城里消失!” 苏文明冷笑,然后抓起客人像扔麻袋一样扔向茶几。随着一声巨响,他终于听不见满耳的污言秽语了。 苏文明转身面向方雅婷,女子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她惊骇至极地望着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以为他会对自己杀人灭口。可苏文明只是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女子身上,有点生硬地问:“你还好吗?” 方雅婷看了苏文明良久,忽然崩溃般嚎啕大哭,边哭边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她只是不经意间地说了一个“我们”,便让苏文明的心好像融化的冰雪般注入一股温泉。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她的命运已经产生交集,连在了一起。 第二天,苏文明就带着方雅婷离开这里,去了北方的沿海城市从头再来。死去的客人原本就有黑道背景,所以被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帮派仇杀,苏文明因此得以安然无恙。 方雅婷就这样成为苏文明的妻,他们没有婚礼,没有注册,没有家人的祝福,在一起生活十年。方雅婷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次次出生入死,打拼天下,她不懂也帮不上忙,只能担惊受怕,常常吓得夜不能寐。 但不管日子再怎么苦,她都没想过离开他,因为方雅婷认定自己的命已经是苏文明的了,这男人便是她一世的依靠,是她的福祸朝夕。 榴莲酥记得那是她十岁的生日前夕,苏文明在一场厮杀中被迎面劈中,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榴莲酥吓得躲在一旁,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近这个浴血而归的男人。 方雅婷忍着眼泪,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她也知道苏文明这次是遇到□□烦,她听手下人说对方因为记恨场子里的小姐都跟了苏文明,所以扬言要么废了苏文明,要么上了他老婆。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个主意,让她去见见对方老大,或许可以平息这场风波。方雅婷思考一夜,最后决定独身应约。 临走前,她蹲在榴莲酥面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母亲身上的香味她至今还记忆犹新。方雅婷说:“晓槿,你要好好活着,听你爸爸的话。” “我不喜欢爸爸,他太凶了。”榴莲酥皱着细眉,露出嫌恶的样子。她问:“妈妈,你去哪里?我明天就过生日了,你不是还答应给我做蛋糕吃吗?” 方雅婷温柔地笑笑,“好,你等妈妈回来。” 榴莲酥看着方雅婷在一群手下人的护送下坐上车,消失在视线中,那个时候,她还想着第二天的生日要吃些什么才好。 可是妈妈并没有回来。 妈妈死了。 因为遗体实在太惨烈,榴莲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成,只能坐在灵堂里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她看到满身伤痕的苏文明远远地站在一旁,眼里面空若无物,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她一点也不觉得父亲可怜,她甚至想摔碎一只玻璃杯抓起碎片戳到他的眼睛里。 十岁的榴莲酥面无表情地望着苏文明,她说:“为什么妈妈会死?为什么你还活着?” 从那一天开始,榴莲酥的童年就结束了,甚至是她还未开始的少女时代。她忽然变成大人,一个再也没有梦想,没有欢笑,没有爱的大人。 桌上堆着横七竖八的空酒瓶罐,榴莲酥坐在沙发上抱紧自己的膝盖,她闷闷地问翟墨,“给我烟。” 翟墨喝得五迷三道,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找烟,好不容易才从闻书遥的书架里面找到半盒esse。 翟墨点上烟,放到榴莲酥嘴里,她便像毒瘾发作的患者般迫不及待地吸个痛快。边吸还边撇着嘴,“我以前就和闻小遥说过,别他妈净抽小姐烟,她就是不听。” 翟墨听她说话的腔调就知道榴莲酥已是醉极,便轻声说:“这么晚了,去睡觉吧。来,我扶你。” 榴莲酥没有动,她依旧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翟墨,露出微笑,“你在笑话我吧,笑话我今天丑态百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她的笑容甜美而凄楚,“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这么个烂货。你喜欢我吧?你不用否认,从我刚认识你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和那群围绕在我身边的男生有着一样的眼神,可是你一定没有想到我居然是这种随便的女生,有这种不堪的家庭。你爸爸是翟亦寒吧?你的家庭很和睦吧?你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怎么可能?” 翟墨重新坐回沙发,榴莲酥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有多么疼痛。可是他又是个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男生,翟墨伸出手轻轻拍拍榴莲酥的后背,他说:“榴莲酥你别这样,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说谎!”榴莲酥忽然将口中的烟扔到地上,赤脚踩灭。 她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暴躁,听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七情上面,五脏俱焚。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骂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货,除了上床什么都给不了我。我知道自己也是犯贱,我那么自私的一个人,除了吃喝玩乐,除了泡吧喝酒,什么都不懂!因为没有人教我啊,苏文明只会威胁我,恐吓我,他对待我的方式和对待手下人没有区别。我告诉他叶婉言不是好人,她迟早会害死他,苏文明不相信我,还让我叫她妈妈,妈妈?” 榴莲酥的眼泪涌出来,全身都颤抖不已,“王八蛋,真他妈坑人啊,苏文明你去死吧,叶婉言你去死吧!你们……” 榴莲酥听着自己陌生而恐怖的声音,她觉得非常害怕,她知道自己身体里面流着苏文明的血,她无时无刻不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充满暴戾。 她边骂边想,完了,她在翟墨面前的形象全毁了,翟墨一定会避她如虎狼。这样也好,都走吧,留下些没心没肺的,也免得她神伤意乱。 就在这时,一双手忽然从身旁伸过来,将失控的榴莲酥紧紧抱在怀里。 因为酒精和情绪的刺激,翟墨的心脏跳得惊天动地,但他依旧以最温柔的声音安慰怀中的女生,他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听我的话,别再哭了。” 翟墨最怕女孩子的眼泪,更何况是这个他默默喜欢着关注着那么久的女孩。榴莲酥平日里疯疯癫癫,可一旦脆弱起来却是天摇地动,她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翟墨把脸紧贴着榴莲酥的长发,他说:“榴莲酥,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你的父亲你的家庭怎么样这不是你能选择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或许我现在还不够了解你,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你要尝试着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一个人可以带给你幸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你。” 榴莲酥渐渐恢复平息,她浑身瘫软地依靠着翟墨,好像这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怀抱。 客厅里面没有电灯,月光从窗户里面漏进来,温凉如水。榴莲酥借着这月光看着眼前的男生,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端详他。那他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而是眉眼分明,悲喜有别的男子。 她问:“翟墨,你喜欢我吗?” “喜欢。” 榴莲酥笑了,被酒精染红的脸颊上好像落了晚霞,她伸手轻轻抚摸着翟墨脸上的伤痕。然后吻向他的双唇。 就这样,翟墨终于将自己的初吻献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我把翟墨给睡了。”这是榴莲酥对闻书遥的开场白。 闻书遥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横沟正史的《八墓村》,猛然抬起头望着身边的室友,只觉得晴天霹雳。她差点没气死,“榴莲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带男生去我家吗?你们两人昨晚到底在我的床上做什么了!” 榴莲酥纤纤玉手一挥,做出“爱卿稍安勿躁”的手势,“你先别激动,我还没有说完。我是说我们睡了,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闻书遥既觉得心安又有点失望,于是便怀揣着八卦的心示意当事人继续说下去。 榴莲酥一脸沧桑,恨铁不成钢,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和老娘睡在一起却没有想法的男生,我看这个翟墨不是不举就是个gay。” “那是因为翟墨他很珍惜你好不好?”闻书遥善意的提醒。她看到榴莲酥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问:“怎么样?你们两人这是打算开始交往了?”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没见过他这种细水长流类型的,有点好奇,也有点迷茫。” “你还有什么可迷茫的?”闻书遥觉得自己此刻必须给榴莲酥当头棒喝,否则这段良缘就要付之东流了,“翟墨各方面都没话说,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是真的喜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给你多少好处,能出动你这个看破俗尘的仙姑作为红娘?” 闻书遥横她一眼,“你说昨天要去相亲,结果相着相着就相中翟墨了……” “你可别提相亲这档子事了!”榴莲酥捂脸长呼,提起那四大精装才子她就想吐血。 昨晚闹得太凶,今早一开机,涌进来一百多个未接电话和短信,分别来自牛马杨苟。 四个人先是表达对榴莲酥的关切之情,然后委婉地对这次相亲报以遗憾,但绝对不会放弃这段感情。他们会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继续追求榴莲酥,并约她下次一起吃饭。 榴莲酥直接黑名单防火墙,让他们自个玩去吧。他们以为榴莲酥不知道啊,这四个人不是在外面欠赌债就是需要资金周转,这样费尽心力地讨好她,不过是希望苏文明能施舍点钱财。 “想蒙老娘我,他们还嫩点。”榴莲酥翘着二郎腿,老佛爷派头十足。 这堂课是选修计算机,榴莲酥罕见地出现在教室的时候,闻书遥连忙看了看窗外太阳。榴莲酥来上课?这是要天变啊。不过窗外依旧风和日丽,没刮风下雪。 榴莲酥来找闻书遥,除了和她探讨一下新晋姑爷翟墨,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和她商量。 “你说毕赢?”闻书遥合上书,不明白榴莲酥的意思。 “闻书遥,你就别死撑了。”榴莲酥苦口婆心,“你和梓唯在初中时代交往过吧?我看得出来你现在还很喜欢他,你不用辩解,老娘我是什么人啊?纵横情场,看尽风云变幻,你的小心思我一望便知。而且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梓唯他现在也还喜欢你。” 提起单梓唯,闻书遥的心里就百味杂陈。 “我觉得吧,你们之间复合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那个毕赢……有点碍手碍脚。”榴莲酥一想起在秋海棠之都后门对毕赢的惊鸿一瞥,就替闻书遥担忧。 毕赢那个尤物,天生就是让男人为她疯狂错乱的,闻书遥这仙风道骨的样子,哪里是她的对手。所以榴莲酥决定亲自出手,帮朋友斩妖除魔,完成助攻。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毕赢,这个女生有些背景。” 闻书遥立刻回忆起昨天在咖啡店门前的那一幕,她思量许久,都不明白毕赢和翟亦寒的关系究竟是哪个层次。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以免引起阴差阳错的误会。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和梓唯旧情复燃没问题。”榴莲酥豪爽地一拍胸膛,笑得眉飞色舞。 闻书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特对不起榴莲酥。榴莲酥这样尽心尽力地为她着想,可闻书遥却不能告诉她单梓唯和叶婉言之间的关系。 榴莲酥并不知道,阻挡在她和单梓唯之间的并不是毕赢,甚至也不是叶婉言。而是时间和距离,经历和环境所造就的巨大差异,闻书遥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张纵横交错的复杂人际关系网中,好像谁和谁都有联系,谁和谁都是秘密。伏线千里,源头隐藏得太深,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闻小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榴莲酥伸手推推闻书遥,又看看黑板,“话说这堂课的老师是谁?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正说着,安知华潇洒地登场了。 说起安知华,这位美国回来的年轻教授当真称得上l大学头号风云老师。 他上课从来不点名,每次都是铃响二十分钟才姗姗来迟。他没有教案也不写黑板,就靠一张嘴一个笔记本雄霸课堂,可奇怪的是,他的课基本都是座无虚席。尤其是女生,都争着往前坐,希望近距离欣赏安知华的美颜。 闻书遥觉得他长得比较像日本长青明星福山雅治,尤其是戴上眼镜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第一堂课安知华就在上课时间抽起万宝路,坐在讲桌上翘着二郎腿。在烟雾缭绕中给同学们洗脑,漂亮的眉眼中隐隐透着狡黠,他每说一段话都要加上“如我这般帅气”的总结性发言。 安知华的自恋程度无人能出其右,就是单梓唯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句大师兄。 此刻安知华刚一走进教室,就被同学们唏嘘迟到。 他满不在乎地甩着刘海,将笔记本电脑凌乱地往讲台上一放,理直气壮地说:“吵什么,昨晚泡吧泡到天亮,多睡会不行啊?你们上课可以迟到,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靠,这老师哪里冒出来的?”榴莲酥整个大学期间就没怎么上过课,好不容易来一次就遇上这架势,不禁让她产生“l大学的老师原来这么开放”的错觉。 安知华开始讲课,他依旧将那句赞扬自己盛世美颜的口头语挂在嘴边。同学们早已习惯,但榴莲酥这是头一回开眼。她就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自恋到这种程度的,于是伴随着安知华每说一次,她都在下面笑得风中凌乱,且越来越大声。 终于被安知华听见,他不满地咳了几声,但榴莲酥根本没理他,而是用全班都能听见的音量对闻书遥说:“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装逼如风,常伴吾身’,他这都是沙尘暴了,简直就是鬼哭狼嚎地动山摇禽兽不如啊。” 闻书遥有点佩服榴莲酥,这几天没见她的文学修养渐长,居然一个成语都没说错。可她还是含笑戳戳吐沫横飞的榴莲酥,摇手一指教室前方,榴莲酥还想继续甩词,回头便与安知华铁青的面孔四目相对。 榴莲酥当下抱拳,郑重其事,完全是惜英雄重英雄的姿态,她说:“老师,请继续,我就是特崇拜你。” 安知华意味深长地看着榴莲酥,将她默默铭记。 快下课的时候,他忽然破天荒地翻出来一本花名册,说:“同学们,上了这么久的课,我都不认识你们,来来来,我们点名。”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哀嚎,“教授你不是从来不点名的吗?” 安知华无视大家的抱怨,开始依次点名,可直到最后他都没看见榴莲酥站起来答到,不禁面露失望。他将花名册随手扔进垃圾桶,示意同学们可以下课了。 他见榴莲酥和闻书遥依旧坐在座位上窃窃私语,便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榴莲酥抬头脱口而出,“装完了?哦,不是,我是说上完了?” “你根本没报我的课吧?这位同学。”安知华眉毛一挑。 “我是陪我室友来上课的。”榴莲酥信口胡诌,“我早就听闻过安老师你的大名,对你的仰慕有如天崩地裂,所以特意来看看你这天地是怎么崩裂的。” 她猛然看见安知华手里的打火机,眼前一亮,“呦,老师,你也是秋海棠之都的熟客啊,我怎么一次都没在那里看见过你啊?” 安知华原本被她的话雷得七窍生烟,下意识地看看打火机,瓮声瓮气地回答:“你也经常去那里吗?我倒是也没见过你。” 榴莲酥猛然一拍桌子,搞得安知华以为她要动手揍人。谁知榴莲酥亲切地拉过他的手,好像找到知音良朋,“同道中人,今晚我和朋友们约好一起,算上你,全场酒水任喝!” “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安知华扬起嘴角,当下就交了榴莲酥这个朋友。 榴莲酥沉浸在广交新友的喜悦之中,连忙呼唤闻书遥,“闻小遥,你今晚没事吧?走!” 闻书遥抬起头,冲她笑笑,“我就不去了,江依寰找我有事。” 一听到江依寰三个字,榴莲酥的脸立马冷下来。她露出嫌恶的表情,“你怎么还和那个万年弃妇有联系啊,她就是一扫把星,谁粘上她谁不走运。” 闻书遥知道榴莲酥一向不喜欢江依寰,所以也没说什么,只叮嘱她晚上喝得尽兴。榴莲酥又是恨铁不成金刚钻的样子,也不再勉强,而是把全部热情投向安知华,她说:“老师,我猜你还没结婚吧?” 安知华满不在乎地笑笑,“这不是明摆的吗?像我这样帅气……” “作为见面礼,我这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姐妹介绍给老师认识。这四大美女都是极品,我保证老师你没见过。”榴莲酥打开手机,翻出牛马杨苟精装四大才子的号码,笑得就和婚介绍的老板娘一样殷勤。 她边笑边想,安老师,你可不能怪老娘。一看阁下就知道是台巨型吸尘器,生冷不忌,这四块注水猪肉不留给你留给谁啊? 江依寰,是l大学的又一传奇人物。 首先,她是个狂热的游戏迷。l大学校门口有三间网吧,分别名曰“神鼎”“帝坤”“王者”三足鼎立,而江依寰就是那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战国女枭雄。 她曾创造了十四天十四夜连续在线不下机的记录,除了上厕所和偶尔打个盹就没离开过电脑前半步,硬生生地震撼吧内所有的英雄好汉。 网管小哥摸着忐忑的心脏蹲在她身边,紧握着手机随时准备拨打120急救,脸都绿了。江依寰这要是过劳猝死,网吧可就赔大发了。 等到第十五天她顶着蓬头垢面,满脸油光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同学们视为大神顶礼膜拜,尊称她为“铁人寰”。 大家都以为这个记录应该也就是江依寰的极限了,却不知道其实她会选择在第十五天与电脑挥手告别,是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做。 就是直奔青岛,面见网友。 闻书遥和江依寰是在动漫社团认识的,两人当时都对《反叛的鲁鲁修》这部动画片甚为着迷,所以便和谐友好地交流了一下,也说不上关系有多亲密。 所以当闻书遥凌晨一点接到江依寰的来电时,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这号人物交换过电话号码。 闻书遥睡眼朦胧地接起电话,就听见一个心急火燎的陌生女孩声音,“喂喂喂,我靠,总算有个活人接电话了!你是江依寰的朋友吧?” “请问你是谁啊?”闻书遥觉得八成是打错了。 “我是江依寰的网友,她看上我们团的老大了,说是要来青岛见面。我们本来都以为她是开玩笑,谁知她就真的杀过来了!她对我们老大一见倾心,再见就要倾情,逼着老大当他男朋友!猫了个咪呀!我们老大是有女朋友的人呀,她被拒绝了就在这里喝得天黑地暗,挡都挡不住……” 电话里面一片混乱,闻书遥听到貌似江依寰的声音在引吭高歌《死了都要爱》,然后又传来硬物撞倒,玻璃破碎的声音,女孩都快哭了,“我不和你说了,她又开始闹了,你赶紧过来把这个祖宗给我弄走!”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闻书遥听着忙音,愣是在床上坐了两分钟没反应过来。等她再回拨过去的时候,电话已经在江依寰手里了,她神志不清的笑声让闻书遥后脊发凉。 她边笑边说:“哈哈哈,闻书遥,你看我怎么拿下他,他要是敢不接受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闻书遥当下收拾行装,连夜订机票,脸都没洗直飞青岛。 等她赶到的时候,江依寰已经喝得烂醉,就像打了鸡血的女斗士,谁接近她,她就斗谁。江依寰背肩很宽,天生的举重运动员身材,力大如水牛。 闻书遥石化在门口,看着她这位异常彪悍的同学以一对三,愣是将三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掀翻在地,锤到鼻青脸肿。她狂乱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指着房间内的每个人,狂飙脏话。 给闻书遥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哭丧着脸跑她面前,顿时热泪盈眶,拉着她的手跟见了亲妈一样亲,“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呜呜呜……” 好不容易等大家齐心协力把江依寰折腾到床上了,她稍微安静下来,闻书遥才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老大,的确是位美男子。可惜名草有主,他的女朋友和江依寰站在一起,就是明晃晃的白雪公主与……猎人。 这位老大本来想拿几片醒酒药喂给江依寰,结果他刚靠近床边,江依寰就和回光返照似的忽然睁开眼坐起身,对着老大就是一顿狂吐……场面壮观得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 也正因为如此,闻书遥和江依寰被扫地出门了。 老大就一句话,“你给我带着这尊活佛有多远滚多远!” 临走的时候,江依寰还一脚踩在闻书遥的手机上,直接将她新买没多久的三星踩成废铁。 第二十八章 闻书遥费尽毕生之力拉扯着酒还没醒透的江依寰,本想着找间旅店睡一晚。结果一翻口袋发现钱包没了,这才猛然想起应该是落在来时的出租车里了。 闻书遥立刻猛推江依寰,问她有没有钱。 江依寰笑得特别豪迈,将钱包一把拍在闻书遥手里,“都拿去吧!今晚我请客。”闻书遥打开钱包,里面连张银|行卡都看不见,仅有现金,22.3元。 所谓山穷水尽,大抵就是如此了。 但所幸闻书遥是江湖儿女,她还有侠骨柔肠的好室友榴莲酥啊。 闻书遥便用江依寰的手机给榴莲酥打电话求救,她刚说了句,“我现在青岛,钱和手机都没了……”榴莲酥在那边就笑得好像一朵猴头菇。 她说:“我一听你这开场白就知道你的段数,想冒充我朋友骗钱,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谁!想讹我的钱,做梦——发财,糊了!” 榴莲酥沉浸在通宵麻将,大杀四方的兴奋中,当即将江依寰的电话号码黑名单防火墙,然后继续血战到底。 闻书遥真想一口气飞到榴莲酥面前用块豆腐撞死她算完,这货一打上麻将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不禁满眼悲凉,自己交的这都是什么朋友啊! 闻书遥在这边兀自唏嘘,江依寰倒是酒醒了。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闻书遥,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闻书遥苦笑,“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清醒后的江依寰和刚才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她变得不善言谈,还有点结巴。 她用粗短的五指拍拍脑门,满怀歉意地说:“闻书遥,真是……对不住你啊。” 闻书遥无奈地摇摇头,干脆和江依寰坐在马路边上喝西北风,折腾半天,她也是倦极。于是两个女生一边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边断断续续地聊起天。 江依寰告诉闻书遥,这个老大在游戏里面很温柔,她还从来没试过有男生用那般亲昵宠爱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他们以前玩q|q炫舞的时候就认识,还用情侣号结了婚。所以她就想着去见他一面,她想看看这个在游戏里面一直照顾着自己的男生在现实生活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闻书遥吐着烟,“你的胆子还真大,就不怕有危险吗?” 江依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其实是个很憨厚腼腆的女生,她说:“我长得这么难看,能有什么危险啊。其实我根本就没想和他怎么样,尤其是见到他和他的女朋友以后,我就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 “那你还借酒消愁?” “我只是想做些特别出糗的事情,毁掉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江依寰回答。 闻书遥手里的烟快灭了,可她只顾着惊讶地望着对方。 江依寰笑得有点落寞,“既然得不到,不如就干脆彻底毁掉我们之间的联系,这样我便可死心,否则我总是活在不切合实际的幻想里。”她转过头,那种纯粹的羡慕到近乎于可怜的眼神让闻书遥心里莫名地忧伤。 她说:“我知道自己长得难看,配不上他,可我也是个女孩,也喜欢长相俊秀干净的男生,也希望自己身上可以发生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等到我日后嫁给一个和我一样平庸寡味的男人时,有值得回忆的青春故事,有可以想念的人。原来自己也曾经这么幸福,这么张扬过,那我便会觉得没有白活。” 闻书遥沉默地望着这个壮如水牛的女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彪悍的外表下居然也是如此敏感脆弱的小女儿心性。 是啊,这个世上所有的女孩,哪个不希望自己可以集千万宠爱于一身,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被他捧在掌心里放在心尖上。可命运终究是不公平的,再好的东西也无关与你我。 闻书遥叹口气,嘴角有些苦涩,她想起单梓唯。 对闻书遥而言,单梓唯就是那场无关与她的风|月。经年以后,他可以是她荒凉青春里的白月光,可她不过是他百花丛里的一点红。乱花渐欲迷人眼,她早已被浅草所覆盖,被时光所遗忘。 江依寰还说,就类似这种千里寻夫,舍生忘死的荒唐事,她都不是第一次干了。只不过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对方看见她就像惊弓之鸟,退避三舍还来不及。江依寰哭笑,自己这么遍地撒网狂轰滥炸,怎么就捞不到一条漏网之鱼呢? 说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江依寰把头靠在闻书遥肩膀上,就这么睡着了。 闻书遥熄灭烟蒂,抬头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周围静得出奇。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像江依寰这样不顾及丝毫颜面,把自己往死里整,可她也绝对不会嘲笑对方愚蠢的招数。 她记得以前,单梓唯就总愿意特别欠揍地逗她,“如果以后有别的女生喜欢我怎么办,比你漂亮,也比你优秀?” “那我就退位让贤,自行打入冷宫呗。”闻书遥轻描淡写。 单梓唯不满地看着她,“你就不会挽留一下?至少也应该问问我的选择。” 闻书遥从练习册里面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她说:“如果两个人的关系需要依靠挽留才可以延续下去,那就根本没有必要再坚持。” “你对我就没有一丝留恋?”单梓唯的自信心被挑衅了。 闻书遥摇摇头,顺水推舟,“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会觉得这是个难题。” 她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挣,尤其是感情和朋友,因为她害怕,到头来自己会是被对方放弃的那一个。可这一刻,她凝视着单梓唯好看的眉眼,心里很不舍得。 她其实真正想对他说的是,无论你以后遇见什么样的女孩,都别离开我好吗? 但直到最后,闻书遥依旧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她这个人,永远口不对心。 闻书遥长呼一口气,再度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榴莲酥在棋牌室赢得畅快淋漓,一边数着钱一边给闻书遥打电话约她吃早饭,可对方已经关机。榴莲酥觉得不对劲,猛然回忆起凌晨时分的陌生来电,于是立刻解禁打过去,便听到闻书遥有气无力的声音,“榴莲酥女侠,你终于相信我不是骗子了?” 榴莲酥一听她三魂不见七魄的嗓音,就知道闻书遥是遇到麻烦了。 问清来龙去脉,火速飞去青岛,上飞机前还嚷嚷着,“闻小遥你别怕,老娘在青岛认识朋友,谁要是敢动你,我一个电话就找人去灭了他!” 闻书遥在青岛街头见到榴莲酥的时候觉得特别亲切,可榴莲酥的眼神却被身旁的江依寰完全吸引。 榴莲酥当下就翻脸了,她疾言厉色地斥责道:“我靠闻小遥,不带你这样玩的,你说来青岛是为了搭救一朋友,原来是来私会情郎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男朋友居然不告诉我!还是这么个脸像被野牛踩过的农民工兄弟,你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啊!” 闻书遥看到江依寰瞬间黑线的脸,连忙制止痛心疾首的榴莲酥,“榴莲酥女侠,你看清楚,她是女孩子!” “你当我打麻将打得昏头了呀,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要是一风华正茂的女孩长成这样,她还能有人要吗?” 江依寰实在听不下去,“这位同学,你怎么这样说话啊。” 她一开口,榴莲酥就愣住了,几秒钟之后又捶胸顿足,“还是个伪娘,闻小遥啊,你太让我心痛了,我不认识你……” 就这样,榴莲酥和江依寰这两位江湖掌门人的第一次会见就是火星撞地球。 虽然榴莲酥后来多次想弥补自己的言多必失,但江依寰是铁了心地和她不对头。榴莲酥哄着哄着就烦了,心想我靠,你自己长得像头水牛,分不清雄雌,还能怨我吗?而且榴莲酥最看不上江依寰这种主动送上门的货色,她觉得不管美丑与否,不懂得端着的女人统统不是上品,对男人死缠烂打更是多添了一分贱。 闻书遥夹在这一对倚天剑和屠龙刀之间,有些时候也是左右为难。 天气一天天变冷,眼看北方的冬天就要大张旗鼓地降临了,闻书遥顶着凉风来到神鼎网吧。开机的时候,网管小哥看着她,笑得一脸诡秘,“小美女,又来陪铁人寰上网了?你这朋友真是没话说。” 其实闻书遥一直都在规劝江依寰不要再沉迷游戏,去学校里堂堂正正地找个男孩谈恋爱。 可江依寰却笃定,如果对方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直接看见她的人,那肯定是没戏。所以她只能先用游戏里面的人物伪装自己,等底气充足以后再杀过去露真身。江依寰把游戏视为自己的唯一特长,也是她去争取爱情的筹码。 闻书遥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毕赢,榴莲酥那样活得自信卓绝。 说到自卑,闻书遥亦如是。 闻书遥给江依寰打电话,问她在哪个包间。手机那头江依寰正在和人火拼,手舞足蹈,“上啊,快快快!加血!好的……什么?啊,我在一号间,我靠!注意后面啊……”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闻书遥见怪不怪,开始寻找一号包间。 神鼎网吧的内部格局相当复杂,大有战国时代群雄逐鹿中原的架势,搞得和迷宫一样,闻书遥每次来这里找包间都要花上一些时间。 终于看到门牌号码了,闻书遥便敲敲门,见里面没有动静,心想江依寰八成是厮杀得浑然忘我听不见。她一看门没锁就推门而入,可当她看清眼前的情景后却恨不得自己瞬间消失! 包间里面有两个人,单梓唯和毕赢。 毕赢上身的衬衫衣扣已经解至胸间,傲人的风|情若隐若现,她躺在沙发上紧张地转过头,花容失色。而压在她身上的男生,裸|露着挺拔的上半身,美好的锁骨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单梓唯与闻书遥四目相对,他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惊诧,可是很快就恢复平静。 闻书遥站在原地,只想尽快逃离现场,身体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单梓唯站起身,走到闻书遥面前。他猫一样上翘的眼角微微眯起,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眼神,有点犹豫,有点不忍,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不说一句话。 闻书遥也看着他,心里却是空茫茫的一片。 他们毫无头绪地对视,就和五年前的清晨一样。 最终单梓唯伸出手,在闻书遥面前轻轻地关上门,就好像她是误闯进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那扇门在闻书遥面前阖上,生生地将他们彼此隔开。 一门之遥,便是咫尺天涯。 闻书遥的心里忽然感觉很疼痛,又无端端地恼火。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已淡定,可亲眼见到单梓唯与别的女人欢好的场面却是这般难以忍受。就好像是一件属于自己的珍宝被别人盗用和窃取一般,她甚至想破门而入,把毕赢抓出来当众审问。可她凭什么?她是单梓唯的什么人啊? 门里传来毕赢压抑的说话声,娇羞缠|绵,“梓唯,你轻一点,我痛。” 那一刻,闻书遥几乎想一头撞死在门上。她咬着牙,强忍眼里的泪水,像个游魂般转身落荒而逃。这让她想起一个词,丧家之犬。 闻书遥在迷宫似的包间之间来回游走,她摇晃着头,试图把毕赢那句欲拒还迎和单梓唯关门时的动作从脑海里面甩出去。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单梓唯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闻书遥倚靠在墙上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心里连绵的疼痛此刻就像细小的针刺,依旧无孔不入。她冷笑,她甚至在想,单梓唯怀抱着毕赢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自己? 闻书遥又给江依寰打电话,江依寰一听她的声音有点不对头,连忙说:“闻书遥你怎么了?我在七号包间啊。” 七号?难道她刚才说的不是一号吗? 闻书遥摇头,也许是自己听错了,这老天爷真喜欢和她开玩笑啊。 闻书遥来到包间的时候,已经恢复惯有的淡然,“几号包间都说不清楚,害得我敲错门。”江依寰连忙道歉,自己刚才是玩得太投入,没说明白。 闻书遥坐下来,发现江依寰正在校园bbs论坛上发帖。顺带说一句,这位铁人寰同学是校园网站的管理员,更是她一手开创和建立了最受同学们欢迎的午夜诡话版块。江依寰知道那几个火热的怪谈帖子是闻书遥信手胡诌后,对她佩服得不得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冷馨然当选学生会主席了,我在编辑帖子公告天下。”江依寰的手指打得熟练飞快。 闻书遥有点吃惊,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冷馨然在学生会孜孜不倦地奋斗一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登上l大学学生会的顶峰了。五年不见,她早已经脱胎换骨,恐怕谁都不会相信过去的冷馨然曾是生活在班级金字塔最低端的人。而闻书遥,曾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这个冷馨然还真厉害,你知道吗?闻书遥,和她一起竞争学生会主席位置的同学家庭条件都很优渥,没想到还是她这匹黑马杀出来了……” 江依寰还在对冷馨然赞不绝口,闻书遥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已经陷入回忆。她想起很多事,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面的回忆又冒出来,每次见到单梓唯,她都会变得这般思绪万千。 这个男人是她种在血液里面的蛊,或许真的已经无药可医。 如果说,五年前,单梓唯和闻书遥是一吻定情。 那单梓唯和冷馨然,就是一吻成孽,注定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十九章 初二期中考试结束以后,冷馨然再度不负众望地成为全年级倒数第一。 刚入学的时候,谁都不曾注意过冷馨然这个人,她沉默寡言,相貌平平,总是穿褪了色的旧衣服。虽然个子高但每次说话时都是唯唯诺诺,从来不敢正视任何人,她的眼睛里好像总是摇晃着一杯清水,那份胆怯和惊慌随时都可能洒出来。 时间久了,闻书遥就开始听到各种关于冷馨然的传言—— “你听说了没有?那个冷馨然的爸爸妈妈都死了,是被她克死的。” “真的啊?难怪总是阴气森森的,看着就晦气。” “她啊,其实比我们大两岁,因为留过级,成绩一直差得不得了。” “这么大岁数还那么笨啊,光顾着长个子也没长长智力。” 女生们常常笑成一片,相互交换冷馨然的八卦成为拉近她们彼此距离的友好方式。那个时候,全班女生都团结一致,勤勤恳恳地嘲笑和排挤冷馨然。 她们会命令冷馨然放学留下来帮自己值日,会支使她冒着被巡逻老师抓到扣分的危险,隔着两条街去买十几人份的手抓饼和烤冷面,会理所当然地从冷馨然的书包里翻出漫画书,相互传阅,传着传着就不翼而飞。 冷馨然时常焦头烂额地询问着漫画书的下落,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后来闻书遥才知道,那些看似廉价的合订本漫画是冷馨然省下一个星期的午饭钱买的。可是她又没办法把它们带回家,若是姨妈看见以后就不会再给她吃饭的钱了。 有次大清扫冷馨然被班里的女生撞倒,一脚踩在水桶里。那个女生扬长而去,冷馨然便只好自己跑去厕所,把湿透的鞋脱下来。她一时慌张竟然忘记自己的袜子是见不得人的,于是全班同学都知道她穷得连袜子都买不起,议论了整整一个晚自习。 男生们虽然不会像女生这么直截了当,但他们运用满脑子的荷尔蒙想出一个更狠的招。就是打篮球的时候,谁输了谁就仰天大喊一句,“我喜欢冷馨然!”其他男生都会笑得趴在地上几乎断气。 几次下来,冷馨然便名声在外,整个d中学都对这个初二年级的吊车尾略有耳闻:蠢,丑,穷,成绩差得一塌糊涂。 男生们平时开玩笑都会指着对方的鼻子调侃,“我就知道你喜欢冷馨然!”对方便会像受到奇耻大辱般冲上去要拼命的架势,一脸鄙夷地回嘴,“你才喜欢冷馨然呢,你们全家都喜欢她!” 每当这个时候,闻书遥都会看到冷馨然沉默地坐在窗边角落里,眼神空茫,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她似乎永远都不懂得反抗和回击,只能逆来顺受,照单全收。 可她越是将自己缩成一块石头,同学们越是将她当成软柿子,随意践踏。 有一次,闻书遥经过她座位旁边的时候,看到她气得脸色发白,瘦弱的双肩颤抖有如风中落叶。她把双手放在座位里,不停地撕着卷子,撕完了,也不低头看一眼,又摸索着抓过一本教材来撕。直到整个座位里面仿佛下雪般,堆满黑白色的细碎尘埃。 闻书遥便知道,冷馨然不是木讷,而是隐忍,更是懦弱。 十五岁的青春华年,敏感而焦虑。每个人都像一只精力用不完的小兽,一支急于张弓上弦的利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谈笑间,已经给同龄人造成了多么严重甚至是永久的伤害。 闻书遥从来不参与有关于冷馨然的话题,可她也没有对此流露出明显的反感。她这个人一向游离在群体之外,没必要凌驾于众人之上摆出指责和批判的面孔,因为这样根本就拯救不了冷馨然,更会给自己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她只是觉得莫名的心凉,就好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如果今时今日自己也是个吊车尾,那她会不会落得和冷馨然一样的境地呢? 因为她知道,她也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最近也不知什么原因,路煞魔开始消声灭迹,这让附近几所中学的老师和学生长舒一口气。闻书遥自然也是庆幸,可隐约间却觉得这个变故与单梓唯有关。 自从那个清晨他们在闻书遥家不欢而散后,两人就形同陌路。即便在教室里擦肩而过,闻书遥都是目不斜视。她现在一想到他那张魅惑无知少女的脸,就觉得恶心。 闻书遥走在回家的路上,寻思着一道数学题的解法,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责骂声。闻书遥认出是高年级的几个女生,而被她们骂的狗血淋头沉默不语的却是冷馨然。 闻书遥听了几句,就露出冷笑,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单梓唯。 冷馨然的座位就坐在单梓唯旁边,两人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这个浑然天成的黄金地理位置被她占据以后,曾引起班级所有女生的不满。 但很快大家就原谅了她,因为冷馨然变成了情书特使,负责帮助所有女生传递她们的浓情蜜意。可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冷馨然居然运用这点权利偷龙转凤,将每封情书重新誊写,去掉落款再交给单梓唯,导致单梓唯稀里糊涂地收了一堆匿名信函。 这几个混帮派的高年级女生知道后,恨不能将胆大包天的冷馨然生吞活剥,所以她们挥手几个耳光,就将羸弱的女生打得晕头转向。冷馨然始终咬牙忍耐,颧骨好像两座坚硬的山丘,压抑着愤怒的岩浆。 几个女生越骂越来劲,不断用长指甲戳着冷馨然的肩膀,结果一用力,就把她推入到身后的河里了。 闻书遥心里一惊,连忙冲上去。 几个女生也吓呆了,她们没想到冷馨然居然这么弱不禁风。冷馨然好像一枚圆润的鹅卵石,栽进河里后便沉了底。几秒钟之后才浮出水面,她脸色惨白,狂乱地挥舞着手臂,沙哑地喊着救命。 闻书遥立刻意识到她不会游泳,她狠狠地瞪了几个女生一眼,飞快地扔下书包,脱下校服。 就在闻书遥刚要跳下去救人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拦住她。 闻书遥一转头,便看见单梓唯。 “河水太冷,我来。” 单梓唯干净利落地脱下运动服,流星般落进河里,很快便抱住冷馨然。闻书遥迅速沿着河岸跑到低处,手忙脚乱地从单梓唯怀里拉过冷馨然。她把全身湿透冻得噤若寒蝉的女生平放在地上,双手挤压着她的胸部。 冷馨然吐出一口积水后,睁开眼睛,因为恐惧和寒冷整张脸都呈现出青紫色。她捂着嘴不断咳嗽,牙齿难以自控地相互碰撞着。 闻书遥心里涌起一股苦涩,她下意识地轻拍冷馨然的后背,轻声说:“没事了,馨然。” 单梓唯从河里爬出来,也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从地上捡起运动服外套便包住了冷馨然。 冷馨然抬起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男生,当她认清楚单梓唯时,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情。她连忙用手捂住脸,回避着单梓唯灼人的视线,宽大温暖的运动服仿佛是一床厚实的棉被,让冷馨然的情绪逐渐安稳下来。 闻书遥站起来,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里正喷着火光,她冲那个几女生劈头质问:“冷馨然要是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女生们还沉浸在单梓唯从天而降的喜悦中,直接无视闻书遥的话。闻书遥忽然怒火中烧,她几步走上前,一个拳头打在领头的红发女生脸上,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吓住了。 红发女生被打蒙了,她转头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居然被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打了。几个女生叫嚣着就要扑上去撕咬闻书遥,红发女生破口大骂,“我擦,你他妈是谁啊,关你什么事?居然敢打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被人一推,跌倒在地上。 周围陷入寂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注视着单梓唯。 男生从容不迫地收回手,面色风和日丽,濡湿的衬衫紧贴着胸膛,让他有种异样的性感。他眯起眼环顾几个张牙舞爪的女生,笑得像个撒娇的孩子,他说:“我想去打保龄球,有没有人陪我啊?” 红发女生诧异地望着单梓唯,她在那双玻璃般的眼眸里察觉到一丝愠色,有警告的意味,危险却又不容置疑。她满脸怨愤地瞪了闻书遥一眼,又怕惹恼好不容易才见到的单梓唯,便不再吱声。 其她女生见状立刻将同伴从地上搀起,娇笑着应和,“梓唯,我们陪你!” 夕阳下,单梓唯脸上的水光闪着迷幻般的色彩,精致绝伦的五官熠熠生辉。他对眼前的女生们露出温和的笑意,那是一种既美好又骄傲的神情。所以闻书遥便知道,他明天就会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 单梓唯让她们先去保龄球馆等自己,他要回家换套衣服。 等周围安静下来以后,他才第一次正视闻书遥。他走近她,用一种关切而真诚的语气说:“闻书遥,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要硬碰硬,会吃亏的。” 闻书遥真心佩服单梓唯,他怎么每次都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个男生真是不要脸到一定程度了,闻书遥没有理他,扶起冷馨然作势要走。单梓唯一个箭步挡在她身前。 “请让开。”闻书遥冷冷地说。 单梓唯一动不动,目光炯炯,他说:“对不起。” 闻书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她的眼神犀利如剑,可单梓唯没有躲闪。 “上次的事情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我可以和你解释,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 “这位同学,”闻书遥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情绪起伏,“我再说一遍,请你让开,我要送冷馨然回家。” “那我帮你们叫车。”单梓唯从口袋里面翻出手机,却发现已经被水浸湿,完全不能用了。 冷馨然盯着报废的手机,脸色变得更憔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赔……”她忽然停住了,因为她根本没有资本将后面的话说完。 单梓唯一摆手,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好了。” 冷馨然抿着嘴唇,她低垂的眼皮下是压抑着的汹涌情感。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单梓唯,又看看闻书遥,对两人的关系有点好奇。可闻书遥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只想尽快摆脱单梓唯这尊瘟神。 单梓唯没有再阻拦,任由闻书遥带着冷馨然离开。他只是一个人漠然地站在河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闻书遥渐行渐远的背影。 闻书遥本来想送冷馨然到家门,可她说她家在山坡上路不好走,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冷馨然望着闻书遥,她不太会说话,有点紧张,她说:“闻书遥,你知道吗?在这个班级里面,只有你和单梓唯从来没有和同学们说过我。” 冷馨然告诉闻书遥,有一次男生们打篮球,单梓唯被队友们拖累输了比赛,男生们便起哄让他说那句话。单梓唯站在篮球架下面,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最后他抬起头望向教学楼的某个窗口,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说是游戏其实是真的告白吧?你们其中一定有人是真心喜欢冷馨然的,她皮肤白净,个子又高,本来就招人喜欢,我就挺喜欢她的。” 周围的男生一片唏嘘,单梓唯吐了吐舌头,又补充,“我说的是真的。” 冷馨然当时就坐在窗边,她知道单梓唯的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既顾忌了她的颜面,又完成了惩罚内容。她没有想到单梓唯这样光芒万丈的男生原来是这般善解人意。 “所以你就把所有情书重新抄写一遍,去掉名字,当成是自己给单梓唯的?”闻书遥好奇地问。 冷馨然连忙摇头否认,解释说会这么做只是想报复一下那些嘲笑她的女生而已。她说:“我怎么敢喜欢男生,更何况是……单梓唯。” 闻书遥没有再说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破坏单梓唯在冷馨然心里的形象。 两人分手告别,闻书遥走了几步,脑海里又浮现起冷馨然从河里被救出的样子。如果下一次她又遇到这种事,而自己或者单梓唯都不在,那她该怎么办?闻书遥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却发现冷馨然一直站在原地。 冷馨然见闻书遥看着自己,有点惊讶,她忐忑地问:“怎么了?” 闻书遥注视着头发依旧在滴水的女生,她那么高却那么瘦,就像是衰败的睡莲花只剩下光秃秃的绿茎,在风中摇摆喘息。她穿着一双被洗的发黄的帆布鞋,露出的毛衣衣领连原本的颜色都无法辨别。 闻书遥的表情变得温和而明朗,她说:“馨然,从明天开始我们放学一起走吧。” 冷馨然惊喜地瞪大眼睛,然后笑了。 那样舒展,带着香气的笑容,缓缓盛开。让她一向呆板木讷的脸庞染上夕阳撩人的粉红色,变得生机勃勃,神采飞扬。 闻书遥接着说:“中午也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这个人孤僻,没什么朋友,你就当陪陪我吧。” 冷馨然很用力很用力地点点头,仿佛闻书遥的邀请,便是她毕生所求。 第三十章 闻书遥和冷馨然很快便熟络起来,她们因为有共同的爱好所以话题永远聊不完。 闻书遥第一次发现原来读书是可以和别人分享的,这种乐趣妙不可言,让她的生活变得丰富而热闹起来。放学回家的那段路不再是一个人的孤单夜行,而是两个人的谈笑风生。 可问题是,单梓唯一直跟着后面。 是的,单梓唯这货就像块年糕一样粘着闻书遥,拔下来估计都要揭层皮。 闻书遥和冷馨然下课聊天,他就在旁边来回踱步,一会问数学作业是什么,一会要借化学笔记看看。不过他每次都不直接和闻书遥说话,而是问冷馨然。 冷馨然总是一脸茫然地望向闻书遥,用眼神传递着“单梓唯的问题她无能为力啊”的尴尬神情。闻书遥若是不回答,单梓唯就像个复读机似的纠缠不休。 闻书遥上课讲题,他就唱反调,找出更简单易懂的解题方法。她要是领读英语课文,他就下面纠正她的发音。若是遇上分组实验和小组活动,他则一定要和冷馨然一组,冷馨然时常左右为难,急得一头冷汗。 “闻书遥,单梓唯又跟着我们。”冷馨然边走便低声说。 “是吗?我怎么没看见。” 冷馨然抿着嘴角,把雨伞往闻书遥头顶移了移,“还下着雨呢,他没有伞。” 闻书遥没说话,走着走着,她忽然拉起冷馨然就跑起来。两人踩在凹凸不平的水坑里,溅起一片片水花。 等她们跑出很长的一段路后,闻书遥才停下脚步,冷馨然累得气喘吁吁,“你和……单梓唯,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闻书遥伸长脖子,看见后面没人追上来,才松口气。她闻着被雨水打湿的青草香气,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她说:“让他跟好了,看他能跟多久。” 闻书遥笃定单梓唯是心血来潮,要不然就是想到了新花招。不过这一次,她可绝对不会再上当。 时间一长,同学们就发现单梓唯是铁了心要和闻书遥较劲,便纷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欣赏“d中学的红粉教主与读书狂魔之间的终极pk”。 有男生害怕闻书遥遭单梓唯毒手,便关切地过来询问,莳雨沉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说单梓唯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风流公子,那莳雨沉就是众所公认的倜傥绅士。他就像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温文尔雅,目若朗星,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他的个性仿佛是波澜不惊的深潭,宁静而深邃,永远微笑面对每个人每件事,不厌其烦。 莳雨沉的父亲莳康桥是学年教研组长,教语文,他分到哪个班,哪个班的学生就会和过节一样。他是闻书遥唯一见过的,站在讲台上会发光的老师。 莳康桥口才一流,总是能够把枯燥乏味的语文课本化腐朽为神奇。无论历史地理,文学诗词,信手拈来,他一个人一张嘴就可以从盘古开天一直讲到新中国成立,而且听的人如痴如醉,妙趣横生。不过闻书遥最喜欢他的地方,在于他对学生的真诚和宽容,这也是他能够在鱼龙混杂的d中学被所有学生拥护和追捧的立足之本。 莳雨沉无论气质还是性格都像极父亲,并有着一份难得的正义感。他对闻书遥说:“如果单梓唯为难你,你一定要和我说,我去帮你找他谈。” 闻书遥有点感激,她一直对莳雨沉的印象非常好。 后来闻书遥就真的看见莳雨沉和单梓唯在篮球架下促膝长谈。 莳雨沉态度诚恳地说着什么,单梓唯则像快睡着一样敷衍着,后来他有点不耐烦了,便露出坏笑贴近莳雨沉问了他一句话。莳雨沉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他皱起眉头瞪着对方。闻书遥从来没有看见莳雨沉露出这种表情。单梓唯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小人得志,便和狐朋狗友们打篮球去了。 闻书遥看见冷馨然嘴角扬起,眼睛发亮,便知道她脑内的小剧场又拉开帷幕。果然,冷馨然轻声问:“闻书遥,你觉得单梓唯和莳雨沉,谁更有魅力?” 闻书遥想都没想,“当然是莳雨沉。” “莳雨沉好是好,但他太平和安静了,总感觉他身上欠缺一种东西……”冷馨然沉思片刻,灵光乍现,“额……就是一种让人怦然心动,意乱情迷的气场。” 闻书遥一个白眼翻到外太空,她鄙视了一下冷馨然,“你是不是小说看得太多了?单梓唯就是一个不良少年小痞子,靠脸招摇,以色行凶,一披着美男皮的恶狼,祸水害人的桃花妖。” “闻书遥,怎么一说起他,你的词就这么犀利?” “有感而发吧。”虽然闻书遥没望向篮球场,但她可以感觉到单梓唯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 她有点烦,便拉着冷馨然回教室。结果刚走两步,一个篮球就飞过来,闻书遥眼疾脚快,急忙转身躲避。可冷馨然却反应慢了不止一拍,被篮球砸个正着。 她忍不住叫一声,跌倒在地。闻书遥跑过去,看到冷馨然捂着右眼,痛得动不了。 篮球场上一片喧哗,单梓唯本来就是想吓吓闻书遥,没想到错手伤害无辜。他几步冲到冷馨然面前,二话不说抱起女生,直奔医务室。 冷馨然在他怀里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另一只眼睛的睫毛轻微抖动着,像只被遗弃的小鹿。闻书遥也跟上去,边跑还不忘责备单梓唯。 “单梓唯,你玩够了没有?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我就是一毫不起眼的路人甲,你身边随便拎出来个女生都和我比起来都是神仙美眷,你没必要和我死磕吧?你要是还记很我打你一拳,那你打回来好了,别殃及无辜!” 单梓唯忽然停下脚步,他深深地凝视闻书遥,笑了。他说:“闻书遥,你总算叫我的名字了。”说完便跑进医务室。 闻书遥在原地站了半天都没明白他的意思。 等闻书遥来到医务室的时候,校医正在给冷馨然上药膏,幸好没伤及眼球。冷馨然躺在床上,紧紧攥住单梓唯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疼痛传递给他一样。单梓唯有点内疚,不过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只是回握冷馨然,轻声说:“别怕,我在这里。” 校医说冷馨然最好在这里待到放学,闻书遥和班主任莳康桥请过假后,就留在医务室陪她。 而单梓唯,早就被闻书遥扫地出门。单梓唯在门口站了很久,像个无家可归的野猫,恋恋不舍地盯着闻书遥。可他这一套在闻书遥面前根本不好使,对方直接一摔门,门框差点砸到他的脸。 冷馨然见状便安抚她,“闻书遥,单梓唯也不是故意的,你别怪他了。” 闻书遥坐在窗边,看着冷馨然肿起的右眼,忽然一阵心痛。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同学如此紧张。她素来一个人孤独惯了,如鱼饮水,只知自己的冷暖,从来不去理会他人的温寒。可是现在,她开始明白拥有朋友的滋味了。 下午三点的阳光总是过分温和,懒洋洋地催人睡眠。整间医务室都被笼罩成金色,闻书遥仿佛快融化在这片明光烁亮之中了。 冷馨然似乎也在这种气氛里变得动容,她笑着说:“闻书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如果受伤的是你,我会更焦急更惶恐,因为你,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个朋友。” 那样毫无遮掩的坦白,令闻书遥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其实她只要和冷馨然一样,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便可以。但她做不到,她害怕自己一旦说出口,这份友谊就会化为泡影,变成禁忌。她担心上天的神明知晓她的心意,就会鬼使神差地收回去,她不想失去冷馨然这个唯一的朋友。 她只是握住冷馨然的手,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闻书遥不知道,对于冷馨然来说,这同样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她同样忧心忡忡,生怕闻书遥会瞧不起自己。 那天放学,闻书遥执意要送冷馨然回家,冷馨然便不好再推辞。 冷馨然的家还住在八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楼里面,一层的住户公用一个卫生间。说话大声点,隔壁便听得清清楚楚。冬天北方呼啸,房间里冷得根本睡不着觉。 冷馨然和姨妈姨夫住在一起,负责承担所有家务,她每天急匆匆地赶回去就是为了给他们做饭。姨妈在一楼开着间理发店,门可罗雀,她总是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和邻居打麻将。 冷馨然一看姨妈坐在门口,吓得脸都白了。她连忙和闻书遥告别,想悄悄溜进楼上。可姨妈打麻将输得双眼冒绿光,猛然抬头与冷馨然四目相对,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一个红中摔在麻将桌上,踩着棉拖鞋就冲向冷馨然。 “你还知道回来啊,都几点了,还不去做饭!” “我马上去……” 姨妈一看冷馨然青紫的右眼,以为她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你这是怎么了?学什么不好学打架,和你那对死鬼爸妈一样没用,真是废物!” 闻书遥有点生气,她说:“阿姨,你误会了,馨然是被篮球打到了。” 姨妈瞥了一眼闻书遥,又对冷馨然眉毛倒竖,“你不会躲啊,说你没用真是没用!就知道看乱七八糟的书,我告诉你,你在床底下藏的那些书全让我给卖了,吃我的住我的还敢骗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便伸出粗短的手指,在冷馨然胳膊上狠狠拧了几下,冷馨然忍着痛,一言不发。 “阿姨,那些书不是馨然买的,是我借给她的。”闻书遥气得双手发抖,跑上前隔开两人。 可她这样一挡,反而激发姨妈的满腔怒火,她从脚上脱下棉拖鞋,像个蛮牛一样一把推开闻书遥。“好啊,还有人帮你说话了,现在真是翅膀硬起来了,那你离开这里啊,你滚啊!”她挥起手臂,把棉拖鞋当乒乓球排,左右开弓,发疯般扇在冷馨然脸上。 女生护着头,不断求饶,”姨妈,我知道错了,你现在别打我,我求你!” 鞋底与血肉相撞,发出沉闷钝响,一下下敲击在闻书遥心里。她抬起头,看见坐在麻将桌旁的三位邻居见怪不怪,悠闲地抽烟洗牌。门口还站着一位中年男子,翻着报纸,一脸冷漠,他说:“闹够了就去做饭。”应该是冷馨然的姨夫了。 姨妈念念有词,“当年你爸妈的工厂出了人命,他们就顾着自己逃,硬把你塞给我们。好在上天有眼,他们还没等逃出这个城,就被车撞死了,你怎么就没跟着他们一起去死?要不是看在留你当洗头妹,还能赚点钱,我会养你吗?”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冷馨然忽然发出近乎于恐怖的叫声。 她被打得跌倒在地,满身狼狈,混乱中还不忘望向闻书遥。她从闻书遥眼里看见震惊和同情,而这种眼神无异于摧毁她的致命武器。 她不要被唯一的好朋友看见这样不堪的一面,她不能让闻书遥知道自己在这间肮脏破旧的理发间里做过什么。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闻书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她知道自己此刻待在这里只会让冷馨然更加痛苦。她一咬牙,转身跑开,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里还夹杂着咒骂和哭喊声。 闻书遥不停不停跑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刚才看到的和听见的一切抛诸脑后。她从过来没有想过冷馨然居然被迫承受着那么大的伤害和羞耻,相比之下,学校里面的嘲笑和排挤几乎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闻书遥才停下喘息,她一低头就流下眼泪。闻书遥觉得全身发冷,她的心越跳越快,一种莫名的不详感仿佛湿滑的蜥蜴钻进体内。 她怀揣着忐忑不安缓缓走回家,一开门,却是看见一地凌乱 康璟像个坏掉的人偶般坐在卧室的地上,神情呆滞,脸色苍白。闻书遥见到所有的抽屉,衣柜都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乱成一团。她以为家里来过贼,连忙跑到母亲面前,“妈妈,出什么事了?” 她叫了好几声,康璟才有反应。她转动着僵硬的头,用空洞无神的眼眸望着闻书遥,忽然咧开嘴,呜咽起来,“遥遥,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他带走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只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他要和我离婚!闻昭然要和我离婚!” 闻书遥心里一颤,整个人便跟着荒颓起来。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闻昭然终究还是选择离开康璟,离开这个家。 那她该怎么办? 爸爸回来拿走自己的东西,那他有没有想过带走这个女儿? 那一晚,康璟和闻书遥就这样席地而坐,宛若两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闻书遥如常来到学校。 整个早自习,她都一言不发地钉在座位上,面前的教材一页也没看进去。莳康桥让她站起来领读课文,闻书遥推说自己不舒服。她坐下来的时候,背后忽然被一个纸团击中。 闻书遥回头,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单梓唯指着冷馨然,冷馨然细眉微皱,很焦虑地望着闻书遥。 在手机还尚未普及的年代,传递小纸条曾成为女生间交流感情和打发上课时间的最好方式。冷馨然平时少言寡语,下笔却如有神助,能把纸条写成散文,写成小说,字迹也清丽隽秀。她们两人会把对方的纸条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用蝴蝶夹夹好,保存起来。 闻书遥打开纸团,上面写着:“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请假回家吧。额,单梓唯说他可以送你回去。”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单梓唯让她写的。 闻书遥回头冲冷馨然露出勉强的笑容,可脸上的倦色却难以掩饰。 第一堂课上课铃打响后,崔老师便大步流星地踏上讲台。教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每个人都流露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凄惨模样。 这位年过四十的崔老师,乃是d中学无人不知的江湖恶霸,她倚仗着自己是那二货校长的亲戚,在学校里面专横跋扈,无所顾忌。崔老师有四大独门暗器,就是霸课,拖堂,罚抄以及将女生骂哭为乐。 莳康桥身为班主任,深受其害,崔老师霸着他的课狠咬不放,以至于闻书遥初二年级开学至今就没上过几堂语文课。可同学们的英语成绩依旧没有提高,因为崔老师根本就不怎么讲课,而是就着一位回答不上来问题的女生大开杀戒,足足骂至四十分钟,还是粗口加方言。 冷馨然身为一名铁打的吊车尾,自然屡屡沦为其刀下亡魂。不过冷馨然从来就没流过一滴眼泪,她总是面无表情地缩在角落里,任由崔老师吐沫横飞,声嘶力竭。于是冷馨然便被罚抄单词,上千上万地写,使她成功练就一手三笔的独步绝技,笑傲全班。 崔老师一向不喜欢闻书遥,因为她是莳康桥的关门弟子。崔老师挖空心思地找来奇题怪目想难住闻书遥,以此来挫挫莳康桥的锋芒,奈何闻书遥对答如流,一直没给她这个机会。 杀尘滚滚,江湖凶险,有些同学为苟活性命,只好昧着良心讨好崔老师。夸她年轻貌美,芳龄十八,崔老师很是受用,站在讲台上笑得好像抽风的棕熊,满脸的横肉有节奏地抖着。 崔老师刚讲了十分钟课就开始技痒,想找个人来骂骂漱口。她环视全班,看到闻书遥正盯着课本发呆,便立刻点她起来问了一个与本堂课无关的难题。若是平时,闻书遥一定会给出标准答案,可今天她不想说话。 闻书遥站在座位上,沉默地与崔老师对视,仿佛一座休眠的火山。 崔老师当下就知道她等待已久的机会来了,这丫头终于栽在自己手里了,于是指着闻书遥便开始疾言厉色,“闻书遥,我问你问题你不会说话啊,别仗着自己平时成绩好就了不起。莳康桥就是这么教你们对待老师的?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 同学们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全都将目光聚焦闻书遥。 闻书遥平静地承受着愈发不堪入耳的辱骂,嘴角却噙着一抹苦笑。一直以来,她都竭尽全力地经营和维护着优等生的面孔,可仔细想想,上学这么多年,爸爸有没有关心过她的成绩,有没有参加过一次家长会? 闻昭然的心里永远都只有酒和女人,闻书遥绞尽脑汁,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和他说话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她冷笑,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复杂目光让她有种受虐的快感,她就是想让自己狠狠地痛,狠狠地伤,否则……就会崩溃。 崔老师正骂的酣畅淋漓,教室后方猛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单梓唯顺手拿起砖头一样的英文字典狠狠拍在桌面上,他站起身,仿佛蓄势待发的猛虎,周身汹涌着令人畏惧的危险气息。崔老师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她觉得单梓唯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将那本字典拍在她的头上。 不过单梓唯没这么做,他双手插在兜里,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缓缓地弯起一个美好的弧度。他说:“课堂是用来讲课的地方,不是用来借题发挥,浪费时间的。崔老师,我觉得你的课毫无意义,只会让大家的成绩越来越差,所以我以后都不会上你的课了。” 他说完,就拎起书包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们要是谁不想上她的课,就跟我走。” 男生们一听有机会不上课,笑得都快化蝶飘起来了,争先恐后跟上去。就好像单梓唯是揭竿起义的民族英雄,振臂一呼,他们这些各路豪杰就誓死追随。 女生们有点犹豫,但想到是单梓唯带头,便也成群结队地离开教室。不到两分钟,教室里就剩下闻书遥,冷馨然还有莳雨沉。 闻书遥抬起头,露出的贝齿和她眼睛里的嘲弄一样,雪白晶莹。她说:“崔老师,请您继续啊。” 崔老师从来没有遇到此等奇耻大辱,抱着教案和水杯就直冲校长室,她控诉单梓唯和闻书遥严重违反课堂纪律,还指责莳康桥教唆自己的学生罢课。 莳康桥很快被叫进校长室,但他依旧轻裘缓带,好整以暇。整个校长室,只听见崔老师一个人的恶语连篇,不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开始带着慌乱和掩饰。 校长被她震得耳膜生疼,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小崔啊,我们学校对升学率可是很看重的,你带的班级要是因为英语成绩拖后腿,我也不能再留你了啊。” 崔老师就此被迫终结了她的女魔头独|裁时代,开始规规矩矩地上起课来。可她对莳康桥的怨恨却与日俱增,连带着闻书遥,一起仇视。 闻书遥也不愿意再上崔老师的课,她讲课的水平还不如自己做练习册学得明白。虽然崔老师大赦天下了,可冷馨然还是因为惨不忍睹的成绩被她频繁赶出教室,在走廊罚站。 冷馨然走出教室,两脚还没站热,闻书遥就在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中跟着走出来。闻书遥看着冷馨然,轻轻笑了笑,与她并肩而立。她说:“馨然,我来陪你,反正崔老师的课听与不听对我来说都一样。” 冷馨然被她这股学霸的傲气所折服,更被她患难与共的从容所感动。走廊罚站这件事对冷馨然是家常便饭,可闻书遥却还是头一次,冷馨然怕她难为情,有点内疚地望着她。 可闻书遥却悠闲地倚着暖气,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朵后面。 冷馨然忽然觉得很幸福,仿佛罚站这件事也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闻书遥顾忌着她的感受,一次也没有提起上次在冷馨然家门口发生的事情,冷馨然便也不过问闻书遥父母离婚的缘由。她们都知道彼此心里有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这秘密关乎于尊严,关乎于骄傲。 两人正在晒着太阳,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闻书遥转头,看到单梓唯带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迎面走来。他有点诧异地盯着两个女生,贱贱地问:“还没下课呢你们就跑出来,是为了抢着上厕所吗?” 闻书遥没理他,冷馨然只好替她回答,“崔老师让我们罚站,站到下课。” “我靠,站他妈毛线。”单梓唯顺口就骂了一句。 隔着窗玻璃,他与崔老师四目相对,正在教室里来回逡巡,盯着同学们练习背课文的崔老师立刻沉下脸。自从上次罢课事件以后,单梓唯就彻底不上她的课……当然,他也不怎么上别的老师的课。 单梓唯无视她的目露凶光,将手里的篮球猛然往地上一拍,弹起来的时候直接砸在窗玻璃上,“咣当”一声,崔老师吓个半死。 单梓唯不等崔老师冲出教室骂人,连忙说:“别杵在这里像两根柳条一样了,我带你们出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天高海阔。”他伸手去拉闻书遥,可被她轻巧地躲过去了。 单梓唯叹口气,只好随机应变,抓起冷馨然的手就跑。 “你们几个简直造反了!”崔老师抖动着一身肥肉,像个斗牛般冲过来。闻书遥见状跑得飞快,几个箭步就超过单梓唯,转眼消失在楼梯。 单梓唯和冷馨然不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闻书遥的确有做坏学生的潜质。 单梓唯带闻书遥和冷馨然去溜冰场,休息区的玻璃窗外,很多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花样溜冰,像一朵朵盛开在冰面上的芍药花。冷馨然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连冰鞋都不会穿。 闻书遥踩着冰鞋溜到她身边,想帮她穿鞋,但单梓唯抢先一步。单梓唯半跪在冷馨然面前,接过她手里的鞋带开始穿鞋孔,动作熟练利落。 冷馨然眨着眼睛,抿着嘴角。像她这种有点内向又不太说话的女孩,很难让人感知她的心理活动,分不清是在腼腆还是在生气。 单梓唯帮冷馨然穿好冰鞋,看了闻书遥一眼,不禁笑出声,他说:“你系携带的手法好奇怪,正好和别人是相反的,一看你这人就天生反骨。” “我这粗糙的笨手系出来的蝴蝶结怎么能和你相比,单大公子天天帮女孩系鞋带,当然熟能生巧。”闻书遥说完就独自一个人向场内滑去,纤细的身影仿佛是湖面上的鹤。 “她这是在吃醋吗?”单梓唯突然笑得贼兮兮。 冷馨然没有回答,只是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角,半天才说:“那个……单梓唯,我不会滑冰。” “没事,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冷馨然恍恍惚惚地跟着单梓唯手牵手滑行在透着凉气的冰场中,她害怕滑倒,单梓唯便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将下巴贴在女生的柔弱无骨的肩膀上。离得那么近,冷馨然可以闻到他身上烟草和洗衣粉的香气,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像只害羞的小鹿般低下头,单梓唯在她身边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闻书遥回过头刚巧看到这一幕,心想冷馨然这是要遭单梓唯毒手。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目睹自己的好朋友沦陷阵亡,于是连忙飞扑过来,一巴掌拍在单梓唯的后背。 她没好气地瞪着单梓唯,好像对方欠了她八万块,“场边有教练会教馨然的,你别在这里误人子弟,碍手碍脚。” “教练滑的又没有我好。”单梓唯不屑地扬起嘴角。 闻书遥一看到他这副自负的嘴脸就想替天行道,她顿时感到全身充满斗志,“喂,你敢不敢和我滑一圈?” 单梓唯稍微一愣,眼里波光流转。他贴近闻书遥,染了桃花色的双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他说:“好啊,要是你输了,你就亲我一下。” “流氓!”闻书遥穿着冰鞋都想给他一脚,她留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飘然而去。 单梓唯立刻跟上去,他挺拔的身影,白皙的脸庞在溜冰场里极为醒目出挑。单梓唯身轻如燕地贴着地面,紧紧跟在闻书遥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就像闻书遥是他的囊中之物般自信。他们两人很快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引得大家纷纷侧目。 “年轻真是好啊。”冷馨然听到身边的一对中年夫妇感叹道。 她有点尴尬地站在场边,进退维谷,生怕不小心跌倒。冷馨然注视着在场内蹁跹飞舞的两人,感到他们是如此般配。她忽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 直到最后,单梓唯也没追上闻书遥,不过闻书遥自己也看出来了,他是有心让她。所以当单梓唯提议下一站去保龄球馆的时候,闻书遥没有拒绝,倒是冷馨然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两个女生坐在休息椅上聊天,单梓唯一个人打得火热。冷馨然喝着饮料,忽然抬头瞥见门口走进来一群人,她手一抖,险些将饮料瓶打翻在地。闻书遥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是那天把冷馨然推入河里的高年级女生。 “馨然,没事的,她们不敢拿你怎么样。”闻书遥安抚道。 单梓唯站起身向那边望过去,只见几个女生兴高采烈地冲他挥舞着手臂,含情脉脉。单梓唯露出迷茫的神色,戳戳身边的闻书遥,“那些女孩子你认识?她们好像在和你打招呼。” 他的话又让冷馨然差点呛到,可闻书遥已经开始学会习以为常,她用戏虐的眼神望着单梓唯,“她们不是和我打招呼,能让女孩们乍惊乍喜的就只有阁下。” 单梓唯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这几个女生是谁,便放弃。 冷馨然不动声色地盯着远处,虽然脸上有点怯懦,可眼里却燃烧着火焰。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相互揉搓着。 闻书遥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禁想起堆满座位的黑白碎纸片,想起挣扎在粗壮胳膊间近乎恐怖的叫喊声。闻书遥知道冷馨然的成绩之所以会这么差,不是因为她蠢笨,而是因为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彻底放弃自己了。 那一刻,闻书遥心里充满悲凉和苦涩,同时也升腾起一丝希望——如果自己真的把冷馨然当成朋友,就应该拉她一把。 第三十二章 回去的路上,闻书遥和冷馨然说了自己的想法。 冷馨然一直也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目光有点呆滞。闻书遥见她恍若未闻的样子,以为冷馨然对自己的提议不太赞同,便打算作罢。谁知走了一会儿,冷馨然忽然停住脚步,她变得一动不动。 “馨然,你怎么了?”闻书遥迷惑地问。 冷馨然站在微凉的风中,肩膀上的围脖滑落到一边,苍白的脸庞和鼻尖冻得发红。良久,她问:“闻书遥,你试过害怕上学的感觉吗?” 她露出一抹苦笑,神情变得压抑而悲怆,“每天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路上,心里就会怕的不行,好像到处都是嘲笑我的眼神。有好几次,我经过马路的时候,甚至都想忽然跑出去被车撞倒,那样我就不用再去学校了。” 冷馨然没有看着闻书遥,而是将目光望向远处,她古怪地笑着,“我是成绩差,我是穷,但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同学们都以为我木讷,即使受到伤害也不会感觉到痛,可我也是人好不好?我也有自尊,我也会感到难过的!” “馨然,别说了。”闻书遥走到她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冷馨然瘦得惊人,几乎只剩下骨头。 冷馨然咬着牙,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越说越激动,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她有多久没哭过了?被女生们奚落的时候,被男生们当成游戏对象的时候,被崔老师当众辱骂的时候,其实她都是想哭的啊。 可是她不能,因为那样做只会更让人轻贱。 她用双手抓着闻书遥的衣角,用力过猛以至于关节处发白。冷馨然郑重其事地注视着唯一的好朋友,“闻书遥,你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要再被人看不起!我把我自己交给你,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教好!” 闻书遥抓住冷馨然的手,她很认真认真地点点头,“好,我帮你!” 那一瞬间,闻书遥感到热血沸腾,好像自己就是操控高达战机拯救地球和平的勇士,身负重任。她从来没有被谁这般托付过,信任过。十五岁的年华,每个人心底都潜藏着一股勇气,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什么。 闻书遥记得那个时候,大家在周记里面最常写的一句话就是:icanchangetheworld。 改造冷馨然的计划很快就展开了。 闻书遥觉得冷馨然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自信,她从来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单梓唯便提出一个方法,就是让冷馨然每天都和他对视十分钟。 单梓唯说:“如果冷馨然能抵挡得住小爷我的气场,那其他人就都不是问题。” 于是每次闻书遥回头,都会看见单梓唯翘着二郎腿,像个地主家的无赖少爷一样盯着冷馨然。冷馨然开始的时候害羞到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单梓唯便不耐烦地伸手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自己。 久而久之,冷馨然倒是开始习惯了,不过眼神还是闪闪烁烁,不知道应该看哪里。 “你要是害怕我的眼睛,就看我的嘴。”单梓唯指着自己猫一样上翘的嘴唇。 冷馨然按照他的话做了,果然觉得紧张感要缓解很多。 单梓唯看她腼腆的样子,一时间玩心大起,用小虎牙咬着下嘴唇,做出一个挑逗的表情,作势要吻她。 闻书遥一个箭步从第二排冲过去,抬起脚就踹在单梓唯的胳膊上,痛得他大叫一声。 “我靠闻书遥,你把我踢死了,谁教冷馨然?” 闻书遥戳着单梓唯的肩膀,冷冷地警告,“我是让你教她,不是让你调戏她!你别以为每个女生都会喜欢你好不好?” “闻书遥,你太粗鲁了,根本不像女孩子。”单梓唯委屈地揉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又顺嘴说了一句,“馨然比你强多了。” 冷馨然抬起头,惊讶地望了一眼单梓唯,又迅速抿着嘴角低下头。 正在争锋相对的闻书遥和单梓唯根本没有注意到,低着头的冷馨然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每天放学,闻书遥都会和冷馨然留下来恶补课本上的内容。冷馨然对姨妈撒谎,说是班主任莳康桥要给全班同学补习。为了让她相信,闻书遥还游说莳康桥给冷馨然家打了电话。莳康桥倒是很赞成她们的补习计划,还把自己不外传的宝典教案交给冷馨然,闻书遥都没这个待遇。 两个女生埋头于练习册和试卷的时候,单梓唯就坐在一旁陪读。 闻书遥对冷馨然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冷馨然自己也极其用功,她好像将压抑了十几年的恨意和痛苦都倾倒在自己的笔下,常常可以一坐五六个小时,奋笔疾书。 她学习的时候定力很强,完全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单梓唯闲来无事就朝她扔橡皮,她也不为所动。闻书遥瞪单梓唯一眼,就逼着他把数学卷子的最后两道大题的详细步骤写出来,再教给冷馨然。 单梓唯不愧是超越了闻书遥的全年级第一,讲起题目来毫不含糊,比数学老师还精准到位。冷馨然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点头,偶尔红着脸提出问题,单梓唯也会耐心解答。闻书遥觉得这个时候的单梓唯,有点帅气。 冷馨然的身上有种势不可挡的猛劲,她是把自己的命赌进去,不成功便成仁。 他们一直留到天黑才离开,而单梓唯已经睡到不省人事。冷馨然轻轻走到他身边敲几下桌子,他也毫无反应,闻书遥便扬起一本书拍在他脑袋上。单梓唯吓了一跳,像只野猫般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揉揉眼睛,又摸摸头发,神情无辜而可怜。 闻书遥时常怀疑,这货一天困成这样,晚上不是去做贼就是去接客了。 单梓唯一般会先送冷馨然,再送闻书遥回家。闻书遥每次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都有点别扭,失去冷馨然这个传话筒,她时常觉得自己与单梓唯无话可谈。 单梓唯随手拿起一支烟递给闻书遥,“你天天帮冷馨然补习到这么晚,不累吗?” 闻书遥想起那次画板报,单梓唯戏弄她的事情,便凶神恶煞地盯着他。盯得单梓唯心里直发毛,只好把烟重新放回烟盒里。 他说:“其实吧,你也不用那么认真教冷馨然,学校里像她那样的女生太多了。” “你根本不会明白。”闻书遥听他这么说有点生气。 “不明白什么?” “我帮助馨然不是因为我同情她,而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好。同样的,如果今天我站在她的位置上,也会渴望能有一个人拉自己一把。” 闻书遥看着单梓唯如画的眉眼,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里去,“人们常说喜欢一个人是无条件的,但事实上根本就不是。在一个班级里,受到大家欢迎的永远都是长相漂亮,家里有钱,或者成绩优秀的同学。我不知道馨然是不是真的可以绝地反击,但我会竭尽所能地帮她,这是她唯一获得幸福的机会,也是我这个朋友能够为她做的一切。” 眼前的闻书遥是这样鲜活明亮,仿佛周身都闪烁着星光。单梓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看似冷漠的女生是这般至情至性,她的感情全都藏着心里,可一旦爆发出来,就是一场山呼海啸。 良久,他才轻笑道,“朋友?” 闻书遥叹口气,觉得自己和单梓唯说这些话根本是白搭,“你当然不会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因为你是单梓唯,只要钩钩手指,就有女生为你目眩神迷,就有男生以你马首是瞻,你从来不缺少被人喜欢。” “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单梓唯皱起眉头,罕见地露出一丝不悦。 “不然是怎么样?” 单梓唯一时语塞,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运动服的裤袋里。路灯微弱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有与平日的无赖放荡有点不同。他抬起头,望着暗夜里被云雾缭绕的月亮,心里隐约泛起久违的落寞。 他说:“闻书遥,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风光,我只是比其他人稍微幸运那么一点点。但这种幸运,不会是一辈子。” 单梓唯告诉闻书遥,他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提着昂贵礼物来找父亲办事的叔叔阿姨们。每当这时,父亲都会戴上同样虚假,却盛气凌人的面具去熟练应对,那样的父亲让他感到非常陌生,虽然平日里凶巴巴的父亲也好不到哪去。 当同龄人还沉浸在动画片和游戏机的美好梦境时,他就已经目睹了太多不可见人的利益纠缠,人际往来,所以注定他要过早地认清这个冷暖人间。 单梓唯自嘲般地笑笑,他说:“男生们围在我身旁,是因为我有钱,而女生们喜欢我是因为虚荣心。她们对我的喜欢就像对一个名牌包的向往,可等她们离开这座学校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就和名牌包过季一样,去喜欢其他长得出众点的男生。” 他用脚踢着路边的石子,就像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落魄小孩,满心空茫,“闻书遥,就像你说的,从来都没有无条件的喜欢。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现在拥有的一切,你觉得还会有人需要我吗?” “怎么就没有?”闻书遥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想了想又说:“总有人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虽然你这个人没心没肺,自以为是,惹是生非……” “闻书遥,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骂我?” “我就是在骂你啊。” 闻书遥看到单梓唯忧伤的眼神,有点不忍心,轻声说:“我是说虽然你有这么多缺点,但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比如你这次这么帮馨然,我替她谢谢你。” 单梓唯回味着闻书遥的话,把精力都集中在谢谢两个字上,立刻又来了精神。他笑得好像一朵风中凌乱的猴头菇,“来来来,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做我的女朋友吧。” 闻书遥直接一个书包甩在他身上,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她的书包里面装满书本,重如砖块,估计单梓唯要受内伤——不过,谁管他! 初二期末考试,冷馨然的成绩突飞猛进,从年级倒数第一成功挤进班级前十名,硬生生地震撼了所有人。同学们便私下议论,肯定是闻书遥在考试的时候给冷馨然传答案了,可冷馨然却用实际行动高调地粉碎谣言。 下午英语课讲卷子的时候,崔老师本来又想拿冷馨然漱口,谁知她忽然站起来,说:“你为什么让我出去?”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冷意。 崔老师半天没反应过来,在她印象里,这还是冷馨然第一次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和她说话。她立刻火冒三丈,连这个软柿子也反了!她说:“你什么都不会我当然让你出去站着,你坐在教室里面也不听课,还影响其他的同学!” 冷馨然拿起卷子,“不就是这道阅读理解题吗?” 然后她开始分析整篇文章,抽丝剥茧,将五道阅读理解题全部解释了一遍。闻书遥听出虽然她的声音里面还带着颤抖,可难以掩盖内心的激动与兴奋。她便知道,冷馨然已经今非昔比了。 冷馨然讲完题便抬头望着目瞪口呆的崔老师,她说:“用不用我把完形填空也讲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暗涌的海潮般从教室四面八方响起,而冷馨然则像一颗终于破蚌而出的珍珠,任凭潮水冲击,依旧自信十足。 闻书遥回头望着单梓唯,冲他得意地努努嘴,由衷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可单梓唯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看一眼冷馨然,又继续睡觉去了。 莳康桥对冷馨然的进步非常满意,崔老师也不得不刮目相看。时间一久,女生们开始接受冷馨然翻天覆地的蜕变,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支使她干活。 就连男生也不再把她当成游戏对象,甚至有感而发,其实冷馨然颇有几分姿色。 冷馨然从教室的最后一排被调到第一排,她很快成为周围同学关注的焦点。下课的时候,大家围绕在她身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过去是如何嘲笑这名女生的。 冷馨然被这些同学拌着,就变得很少来找闻书遥了,她开始有自己的新圈子。不过她们两人还是会保证每天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一起走。 有一次她们在讨论一道数学题的时候,冷馨然忽然打断闻书遥,她握着笔在草纸上飞快地移动着,边写边说:“闻书遥,你这题做得不巧妙,我有更简单的方法。” 她把自己写好的解题过程给闻书遥看,闻书遥立刻点点头,“这么做是简单多了,馨然你真厉害。”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却被其她女生落在耳里。她们曾经想和闻书遥组队朗诵课文被她拒绝,此刻轻飘飘地在一旁说:“其实冷馨然比闻书遥聪明多了,还很好相处,我看她早晚有一天成绩会超过闻书遥。” “可不是,闻书遥那么高傲,谁愿意理她?” 冷馨然扔下笔就要冲过去和她们理论,闻书遥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段时间,是冷馨然在班级里建立新形象的关键时期,她不能让冷馨然因为自己而受到影响。 闻书遥想了想便轻声说:“以后中午,你别过来找我吃饭了,我们放学一起走就行。” “闻书遥,你别听她们瞎说,我怎么可能超过你?”冷馨然连忙解释。 “我不是说这个,总之你听我的好了。” 冷馨然见闻书遥这样坚定,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坐在一旁的单梓唯,等冷馨然走后,用笔戳戳闻书遥的后背。 “闻书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吃饭啊。”闻书遥嚼着鸡腿转头说。 单梓唯差点被她气死,他说:“有的时候,不要把朋友两个字看得太重,任何感情都是一样的,过分投入,容易被反噬。” “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只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没必要总是腻在一起,只要心里有对方就可以了。” 单梓唯长叹一声,“没救了。” “你才没救呢!”闻书遥伸出油乎乎的手掐了掐单梓唯的脸蛋,她露出好奇的八卦表情,”单梓唯,你喜欢过别人吗?难道你有被反噬过?” “我喜欢你!” 闻书遥手一滑,鸡腿掉在地上。 单梓唯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完自己也发觉有点不对劲。他和呆若木鸡的闻书遥彼此对视,双方的表情都有些尴尬。单梓唯装模作样地用手抓抓头发,“额……你信吗?” “我不信。”闻书遥依旧保持着手拿鸡腿的姿势。 “不信就对了!”单梓唯立刻顺着她说下去,“你是大名鼎鼎的灭绝师太,谁敢喜欢你啊?小爷我就是采尽天下百花,也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他们继续礼尚往来的调侃对方,而冷馨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手里的铅笔已经断了很久。 其实闻书遥也有点怀念过去那个总是躲在她身后,依赖着她的冷馨然。可她不能这么自私,独霸着她不放。既然是朋友,就应该希望对方各方面都好,人缘亦是如此。 十五岁的闻书遥,太年轻,把人和人的关系想的太简单。她只知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却不知道人心隔肚皮。 有时候,怀揣一颗赤诚之心其实就是作茧自缚。 第三十三章 初二下半学期期中考试,冷馨然成为全班第二,她的成绩比闻书遥高出1.5分。 看到这个成绩,最高兴的人其实是崔老师,她心想闻书遥终于被扳倒了,莳康桥的关门弟子不过如此。她在课堂上花了整整四十分钟高度赞扬冷馨然,将她捧上枝头,同时狠狠批评闻书遥,说她过分骄傲,成绩下滑。 有些时候,名次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地位的象征,虽然偶尔被超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被崔老师这么添油加醋地渲染过后,就让同学们产生“闻书遥大势已去,读书狂魔神话破灭”的感觉。就好像华山论剑,黄药师输给了郭靖,那这江湖第一的位置也就易了主。 冷馨然很想站起来义正言辞地打断崔老师,但她最终还是被强烈的虚荣心所俘虏。她太陶醉于被掌声和褒奖围绕的气氛里了,这一刻,她觉得阳光都只照耀着自己,甚至是满脸横肉的崔老师都显得这么可亲可爱。 闻书遥始终平静地坐在位置上,对崔老师的话充耳不闻。 下课的时候,冷馨然把闻书遥叫出去。两人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冷馨然觉得很对不起闻书遥。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不容易考了第二名,应该高兴才对啊。”闻书遥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着安抚她。 “闻书遥,你……没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考试成绩这种事都是各凭本事,公平竞争。”闻书遥不是在硬撑,她是真的不在乎。况且超过自己的人是冷馨然,她开心还来不及呢。 “可是……” “别可是了,以后还有很多场考试,你应该保持平稳的心态去应对,千万不能因为一场考试产生过分的情绪波动。这些都是我的经验之谈。” 闻书遥冲她眨眨眼睛,和以前一样拉着她的手。 闻书遥的手很凉,但冷馨然很喜欢这种冰凉的感觉,每次都可以让她的情绪安定下来。冷馨然露出笑容,点点头。 这时,单梓唯刚好从楼下走上来,看见闻书遥便说:“闻书遥,今天放学我带你去吃猪脑宴,以形补形,保证你下次考试一飞冲天!” “你才以形补形呢,不是说好了,去吃新疆大盘鸡的吗?”闻书遥反唇相讥。 冷馨然忽然看到单梓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的表情。自从她调到第一排后,就很少能见到单梓唯。以前补习的时候,她还有理由让单梓唯送自己回家,可现在,连和他说一句话的借口都没有了。 冷馨然紧张地捋捋刘海,可单梓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笔直地从她身边经过,注意力完全放在闻书遥身上。他们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斗嘴,互殴,吵闹不休。 冷馨然就像看电影般望着两人,成为班级第二名的喜悦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一个星期三下午,闻书遥抱着卷子从教师办公室走回教室。路过一楼大厅的时候,就听见门口吵闹不堪。她转过头,看见几个中年女人正在和门卫嚷着什么,门卫问她们到底来找谁,她们又说不出所以然。 其中一个女人看见闻书遥,立刻指着她说:“找她,我们就是来找她的!” 闻书遥这才认清,居然是冷馨然姨妈的牌友。 她赶紧逃离现场,却被几个女人飞快地挡住去路。一个穿廉价假貂皮外套的女人对闻书遥说:“你见过你,你是小然的同学。我问你,小然在哪个班级?” “阿姨,你认错人了。”闻书遥神色坦然。 “我肯定没认错,你快告诉我小然在哪个班级?她姨妈打麻将输了他妈的不给钱,说自己就是没有,让我们来找她侄女要钱。真不要脸了!我们现在就来找她,她要是也没钱,就让她去理发店接客,做到还完为止!”貂皮女说着还推了闻书遥一把。 “我根本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这里是学校,你们再不走,我就去叫老师!”闻书遥表面冷静,心里却急得不行。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同学们知道冷馨然的秘密。 正在这时,单梓唯从门口走进来,他看到闻书遥被一群陌生女人包围,立刻冲进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他笑着说:“几位大姐,有何贵干?” “我们来找小然,她在哪个班级?” 闻书遥急忙伸手拉着单梓唯的衣角,奈何单梓唯根本没接收到她的信号,随口就说:“你们找冷馨然吗?她在二年三班。” 几个女人听完立刻直奔楼上,仿佛一群杀气腾腾的犀牛。 闻书遥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又急又气,对单梓唯吼道:“你干什么告诉她们?”说完便追上去,上楼梯的时候险些摔倒。单梓唯被她吼得不明所以,但从闻书遥异样的表情里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等闻书遥赶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那群不速之客已经冲进教室。现在正是自习课,一个老师也没有。貂皮女大摇大摆地站在教室前方,声如洪钟,“冷馨然,你给我出来!” 全班同学都抬起头,看了看貂皮女,又将视线像利箭一样扫射向冷馨然。闻书遥简直形容冷馨然当时的表情,她的呼吸几乎都快停止了,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面色瞬间惨白,整张脸都被恐惧所扭曲。 她坐在位置上无法动弹,可眼角余光却看到闻书遥和赶来的单梓唯。闻书遥用无措而悲悯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种眼神就和那天在家门口的时候一模一样。 为什么还用这种眼神看我?为什么还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明明已经和以前不同一样了,我已经脱胎换骨了! 就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忽然产生一个猜疑:为什么这些人能找到自己?为什么闻书遥会和她们一起出现?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就只有闻书遥。 貂皮女看到冷馨然依旧坐在座位上,脸唰地就拉下来,咬牙切齿,“擦,别给脸不要脸,快给我还钱,你他妈就是个……” 冷馨然忽然爆发。 她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身后的椅子,就朝黑板砸去。铁质的椅子撞到黑板,在落下来的时候又砸到讲台。脆弱的讲台不堪重击,像块烂木头一般直挺挺地倒下去,发出“呼咙”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讲桌上放的粉笔和书本散落一地,粉尘飞扬。 全班同学都吓傻了,站在讲桌旁边的几个女人更是尖叫出声。貂皮女就站在距离讲桌不到半米的位置,险些血溅当场。 冷馨然一鼓作气,从教室后方带着狂风暴雨就冲过来,她一头撞向貂皮女,将她狠狠撞倒在地。冷馨然指着几个女人厉声吼道:“欠你们钱的人又不是我,你们要是敢再来学校找我,我就要你们的命!” 刚才那一声巨响,把巡逻的老师给吸引来了。他们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几个女人,而闻书遥也冲过去抓住失控的冷馨然。 一片混乱中,单梓唯走过来故作惊慌地对巡逻老师说:“这几个女人好像脑子有问题,一冲进来就喊打喊杀的,老师你快把她们赶出去!” 事后,莳康桥把冷馨然,闻书遥和单梓唯叫到办公室。 冷馨然还没平静下来,剧烈地喘息着,指甲刺进掌心里,留下一道道渗出血的印痕。闻书遥忍着眼泪,感到心里疼痛不已,她看着冷馨然这样比自己崩溃都难受。 单梓唯看了两个女生一眼,就对莳康桥说:“老师,其实她们是来找我的。我和校外的朋友在棋牌室打牌,欠人家钱没还,所以老板娘就追上门讨债了。” 闻书遥感激地望着单梓唯,从来没觉得这货这么男人。 莳康桥深深地凝视着单梓唯,良久不说话。单梓唯被他盯得有点心虚,莳康桥是这个学校里面唯一让他有点忌惮的老师。 莳康桥端起茶杯,云淡风轻地可喝口铁观音,他说:“单梓唯,我不管你在校外干什么,这里是学校。别把校外的是非带进来,这件事你需要有个交代。” 单梓唯挑起眉毛,任凭处置。 于是莳康桥便让他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书,在晚自习的时候当着全班的面读出来。闻书遥一时心软,就帮他代笔。 单梓唯来d中学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被罚写过检讨书。他读完以后,居然全班掌声如雷,好像他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闻书遥不禁感概,都说天下男生爱|色相,女生爱起这张皮囊来更是盲目。 不过闻书遥知道,莳康桥又私下找冷馨然促膝长谈,他让单梓唯背这个黑锅,其实是为了顾及冷馨然的颜面。 冷馨然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很差。闻书遥走上去,轻轻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就像以前一样。可这一次,冷馨然却猛然推开闻书遥。 她用几乎喷火的眼神望着闻书遥,“为什么她们会找到我?我姨妈都不知道我是哪个班级的,是不是你带她们来学校的?” “馨然,你在说什么?”闻书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闻书遥,你在嫉妒我。你嫉妒我抢了你的名次,就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冷馨然倚靠在墙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牙齿把下嘴唇咬得见血。 闻书遥最不擅长解释,她本想掉头就走,不理冷馨然的胡言乱语。可又觉得于心不忍,她说:“馨然,你怀疑我?我怎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冷馨然有点语无伦次,她有如一只被扔上沙滩的鱼般滑着墙,坐到地上。她像是沉思了一会,又像是在极力劝说自己。良久,冷馨然抬起头,缓缓地说:“对不起,闻书遥,我……我不应该怀疑你,我有点控制不了自己。” 闻书遥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席地而坐。 走廊的吹进来,带着初夏的味道,窗外的白芷花开得正茂盛。闻书遥深吸一口花香,她笑着说:“馨然,你像我这样,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放松下来了。” 冷馨然照做,觉得心情的确平复很多。 闻书遥睁开眼睛,看到单梓唯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因为检讨书的事情,她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一点。 倒是单梓唯,张口就说:“你们在干什么?上厕所啊?” 冷馨然一想到单梓唯看见过自己恶鬼附身般的样子,就手足无措,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犹豫着要不要当面谢谢他解围,可单梓唯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她。 冷馨然觉得尴尬,就找个借口回教室。走到楼梯的时候一回头,看见坐在地上的闻书遥正仰起头和单梓唯说着什么,单梓唯露出诧异的神情,转头望向自己的方向。冷馨然立刻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跑了起来。 落荒而逃。 一连几天,她都在思考闻书遥到底和单梓唯说了什么,是在说自己吗?她用手支着额头,书本上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人就只有闻书遥,而现在,冷馨然觉得她开始碍眼了。 第三十四章 闻书遥也不记得冷馨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自己的。 期中考试过后,二年三班的班主任被换成崔老师,莳康桥只教语文。这个噩耗传来的隔天早自习,崔老师就意气风发地踢着正步踏入教室,而她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撤换学习委员,将闻书遥换成冷馨然。 冷馨然意外地成为崔老师的新宠,她时常被崔老师叫去办公室接受绝对不可外传的密卷,英语成绩也一跃千里。 崔老师将闻书遥调至最后一排,她便与单梓唯做了邻居。两人一到英语课就不约而同地离开教室,有同学们笑着传言,他们俩是不是好上了。 闻书遥每次去找冷馨然,她都会格外敏感地用胳膊挡住自己正在做的练习册题头,并冷淡地表示自己没有时间聊天。闻书遥只是笑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好学生之间相互排挤的保密行为会发生在她与冷馨然之间。 闻书遥发现,冷馨然就像被崔老师洗了脑,认定她和自己属于两个阵营,只能虎视眈眈地彼此厮杀。而同学们也见风转舵地认清时局,把过去对待闻书遥的殷勤笑脸全部转移到冷馨然身上。 她们两人的境遇竟然彼此逆转。 每天放学,冷馨然都会被几个女生簇拥着一起回家。闻书遥远远走在后面,感觉有点尴尬,生怕她们回头看见自己形单影只的样子,可谁让她们顺路呢。闻书遥只好在教室里面磨蹭半天才走,为此错过了电视上最新开播的《网球王子》。 几年以后,她看了一部电影叫作《剪刀手爱德华》,那个长着一对剪刀手的未完成机器人爱德华独自住在山上的城堡里,所见的天地仅限于此,便从来不知道孤独为何物。直到他走进山下的小镇,和少女金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再度孤身返回城堡,从此便陷在暗无天日的思念与寂寞里。 所谓孤独,是要经历过热闹以后才能够明白的。 闻书遥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橘红色天空,听着操场上足球队员的喧闹声。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非常孤单。 “闻书遥,你怎么还没走?”单梓唯回来拿书包,看见闻书遥还坐在位置上。 闻书遥有点疲惫,不想理他,便一个人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单梓唯见状连忙跟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喂,你又吃错药了?” “你别烦我了,我想自己回去。”闻书遥越走越快。 单梓唯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我早就告诉过你……” “你早就告诉过我什么了?”闻书遥只觉得压抑许久的委屈和焦躁像炸弹一样轰然炸裂,她回头狠狠地瞪着单梓唯,把满腔的坏情绪都发泄在他身上。 她说:“单梓唯,你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掌控!我和馨然之间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还有,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你是不是天天闲的无事可做?你要是无聊想找个人来解闷,就去找别的女生,我没时间理你!” 闻书遥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胃痛,她皱起眉头,虚弱地倚靠在墙上。 单梓唯任凭她发泄,不作声也不反驳,只是露出有点心疼的眼神。他上前扶住闻书遥,轻声问:“你是不是又胃疼了?” 闻书遥苍白着脸色,点点头。 单梓唯叹口气,从书包里面一顿翻找,拿出一盒胃药给她,“我上次看你胃疼的时候就吃这个,所以也买了一盒。” 闻书遥抬起头,她看见单梓唯弯起嘴角,眼眸里是一片温柔的海,连接着黄昏的夕阳和邈远的晚霞。闻书遥接过药,心里有点内疚,她小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发脾气。” 单梓唯立刻露出一副受到伤害般的委屈模样,他说:“闻书遥,你这次可真的错怪我了,我跟着你是要问你校庆主持的事情。” “什么校庆主持?” “你没接到通知吗?下周五十年校庆,校长要选两个初二年级的同学做主持人,你和我不幸中标。” 闻书遥这才想起下午去莳康桥办公室的时候是听他说起过这件事,校长还邀请本城教育局的领导参加,总之就是要搞得有声有色,为学校以振声威。 以往有这种活动,都是闻书遥和莳雨沉的组合,于是她便问:“为什么选你?我和莳雨沉搭档惯了,还是和他比较合拍。” “喂,闻书遥,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莳雨沉吧?” 闻书遥瞪他一眼,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莳雨沉各方面都不错,长相英俊,成绩又好,关键是对人和善,心思细腻。” 单梓唯沉默地听着她对这个男生的好处如数家珍,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目光摇摆不定,他忽然靠近闻书遥,像只动作矫捷的敏感的猫。仅一步,就把闻书遥逼到墙角,橙色的灯光笼罩了他们,有如舞台上的追光,将两人与周围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闻书遥紧贴着墙壁,可以感受到男生身上强大的侵略性气息。她记得上次遇见路煞魔的时候也曾被单梓唯推到墙角,可这一次,她竟然感到莫名的心慌。闻书遥无可奈何地垂下睫毛,闷闷地问:“你干什么靠得这么近?” 单梓唯咬着下嘴唇,他的语气变得暧昧而轻飘,他说:“莳雨沉是好,但可惜有我在,他充其量就是个替补。而且什么能上场还要看我这个正牌的心情。” “不要脸!”闻书遥想要推开他,可单梓唯的力气大得出奇,像座磐石般挡在自己面前。他已经牢牢地指控住了局面。 “闻书遥……” 闻书遥的右手已经紧紧攥起来,做好了要挥出去的准备。要是这家伙敢趁着自己最近情绪低落再说出什么乱她心智的话来,就狠狠给他一拳,没商量。 “从刚才开始那边的大叔就一直盯着我们,你认识他吗?” “啊?”闻书遥诧异地转头,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果然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几乎融化在温暖而虚幻的路灯里,显得非常不真实。 闻昭然。 “爸爸……”闻书遥脱口而出。 单梓唯一听这称呼,连忙松开手。 闻书遥难以置信地望着闻昭然,有多久没见他了?她缓缓走近父亲,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什么才好。 闻昭然露出疲惫的笑容,他的头发有点长,嘴边也泛着新长出来的胡渣,身上的衣服好像久未清洗,沾着茶色的斑点。可他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俊朗,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 闻昭然示意女儿靠近自己,闻书遥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头倚靠在男子的胸膛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她用力拽住闻昭然的衣角,因为她知道这个属于父亲的怀抱随时都会消失。 闻昭然拍拍女儿的头,“遥遥,你最近还好吗?爸爸想你了。” 闻书遥淡淡地笑了,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场白。 果然,他接着说:“爸爸最近情况不太好,和朋友做生意赔了钱,你妈妈她……” “要多少?”闻书遥依旧靠在男子的怀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闻昭然有点犹豫,也有点起窘然,但最后还是一咬牙,“先给我五万块吧。” 闻书遥抬起头,她凝视着这张一直都不太熟悉的脸孔,良久没有说话。闻昭然被她看得有点别捏,这个女儿从小就很聪明,也很早熟,她好像对待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身为父亲,闻昭然自问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 他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闻书遥忽然说:“好,我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下周五是我们学校五十周年的校庆,我是主持人。那天所有的家长都会来学校参加,我希望你也能来,到时候和妈妈坐在一起。” 闻昭然一愣,他想起一件事情。 闻书遥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自己曾和教她美术的家教老师走在一起,康璟知道女老师怀孕后哭闹不止,几乎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闻书遥第二天去少年宫参加诗朗诵比赛,当轮到她走上台的时候,她竟然从三米高的舞台上直接跳了下来,摔伤腿被送去医院。闻书遥面对手忙脚乱的老师,苍白着脸色说:“给我爸爸打电话,给我爸爸打电话……” 闻昭然本来是陪着女老师去医院做检查的,结果只好扔下她去看女儿。女老师一时生气就把孩子打掉了,原本她也对这个生命的降临忧心忡忡。闻昭然赶到医院,看见闻书遥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康璟就坐在一旁哭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康璟去打热水,闻书遥就对闻昭然说:“爸爸,妈妈不能没有你。” 她那个时候的神情,就和此刻如出一辙。 闻昭然心里一软,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明明是初夏,她的身体却那么冰凉。 闻书遥从书包里拿出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多块,整整十五年的压岁钱都存在这里了。可如果用这些钱换父亲见母亲一面,也算值了。 闻昭然接过银|行卡迅速揣进裤兜里,他说:“这些钱你先借爸爸用一下,爸爸以后一定还给你。” 闻书遥没有说话,她知道这只是官方用语。 闻昭然忽然抬起头,看了不远处一眼,问:“那个男孩子是你同学?” 闻书遥这才想起来单梓唯就站在自己身后,听到了他们刚才说的所有话。她有点自暴自弃地点点头,眼下也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了。 “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闻昭然几乎是厉声呵斥。 闻书遥连忙转过头望向单梓唯,他的表情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可整个身体却绷得一触即发。闻昭然目光笔直地看着单梓唯,眼神里有恫吓也有难得一见的威严,那几乎是第一次,闻书遥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父亲应有的样子。 两人相互对峙,空气几乎都凝固了。 闻昭然冷哼一声,不悦地收回视线,他又叮嘱了闻书遥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直到他走出很远,闻书遥依旧站在原地眺望,她决定相信父亲一次,闻昭然一定会遵守承诺来参加校庆的。 “你爸爸很有意思嘛。”单梓唯走过来,忽然说道。 “你又想说什么?” 单梓唯沉思片刻,有点不确定,“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闻书遥不想再继续闻昭然的话题,便顺势转移,“喂,校庆那天你爸爸也会来吗?” “不会,他哪有那个时间?况且他每次出行都搞得和皇帝摆驾一样,我一看见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派头就心烦。”一提起单辞远,单梓唯忽然变脸,他的语气就像个因为不被关注而满腹埋怨的小孩。 “那你妈妈呢?”闻书遥问:“每次家长会,都是莲姨来参加。”莲姨是单梓唯家的一个保姆。 “好端端地提我妈妈做什么。”单梓唯打了一个哈欠,变得异常慵懒。 闻书遥见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单梓唯看了她一眼,转而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既然这次校庆对你这么重要,我就舍命陪你这个小女子,你写稿,我监督,怎么样?公平吧。” 闻书遥回到家的时候,康璟正坐在窗边发呆。 “妈妈,我回来了。” “遥遥你回来了……饭我已经做好了。”她貌似不经意地抬起手擦擦脸,可却掩饰不住眼角遗落的泪光。 闻书遥走到她面前,缓缓地蹲下来,把刚才看见闻昭然的事情和她说了。当闻书遥说到父亲会参加下周校庆的时候,康璟并没有像她预料当中的那样惊喜,而是淡淡地点点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妈妈,你和爸爸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康璟望着女儿,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十五岁了,出落得这般清丽秀气,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她轻轻叹口气,没有回答,而是说:“遥遥,你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吗?” 闻书遥摇摇头,怪盗基德和手冢国光应该不算吧? “如果以后,你遇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他并不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就是再舍不得,也要离开这个人。我宁愿你找一个平头正脸,普普通通的男孩子,也不希望你过得不快乐。” “妈妈,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闻书遥有点奇怪地问。 康璟连忙摆摆手,勉强露出微笑,“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有一天妈妈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那个时候,闻书遥心里隐约泛起一抹不详,但很快她就将这抹微弱的火焰所扑灭。 第三十五章 为了筹备校庆,闻书遥决定每天早晨六点就去学校写稿。单梓唯帮她从值日生那里把教室大门的钥匙骗了过来,至于单梓唯本人……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闻书遥打开教室的门,忽然看见一个女生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闻书遥轻轻走过去,发现居然是冷馨然。冷馨然睡觉很轻,听到一点点动静地醒了。她睁开眼见到是闻书遥,脸上有说不出的惊慌。 闻书遥露出笑容,她说:“馨然,早上好。” 冷馨然回避她的目光,声音有点沙哑,“早上好。” 打过招呼后,两人便无话可谈,闻书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写稿。教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冷馨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她偷偷看了闻书遥一眼,便将洗漱用品藏进校服宽大的下摆里面,快步走向卫生间。 一连几天,闻书遥每次来到教室都可以看到冷馨然,她起先没有在意,可后来就觉得奇怪。终于,闻书遥走到冷馨然面前,低声问:“馨然,你晚上是住在教室里的吗?” 冷馨然似乎知道她迟早会这么问,所以点点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告诉我吗?”闻书遥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冷馨然用双手揉搓着一块橡皮,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大片大片的橡皮灰有如粉尘落下。每次她的情绪有波动,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等一整块橡皮快搓完了,她才说:“自从上次那群人来学校闹过之后,我姨妈就不让我回家了。所以我只能住在学校里,这件事情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闻书遥点点头,可她很快想到一件事。每天值日生都会锁好门再离开,冷馨然必须要等值日生走后再返回教室,那她的钥匙是从哪里来的? “馨然,崔老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闻书遥试探地问。 冷馨然手里一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橡皮里,将它拦腰掐断。 她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却泛起苦笑,“那几个女人离开学校时,正好遇见崔老师,崔老师从她们嘴里听到我的事,就跑来问我……她说可以让我住在教室里,但必须,”她忽然停住了。 “必须和我保持距离,是不是?”闻书遥接着说下去。 冷馨然咬咬牙,“是,崔老师这次是狠了心要和莳老师对着干,你应该发现她也一直在针对莳雨沉,所以校庆的主持人都不让他当了。闻书遥,我没有办法……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明白。” “你不会明白!”冷馨然斩钉截铁地说:“你没有试过从谷底爬上来的滋味,一旦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就会非常留恋这种超越芸芸众生的感觉。我既然爬上来了就不要再摔下去!为了保持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永远都不要再被人踩在脚底下!” 这个代价,也包括我这个朋友吗? 闻书遥没有问出口,她只是握着冷馨然的手,轻声安抚,“放心好了,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为了活跃气氛,闻书遥就把父亲也要来参加校庆的事情告诉了冷馨然,她说:“我以前对学校的活动真的是无所谓,不过这次还是有点期待的。” 冷馨然低头沉默不语,她似乎对此意兴阑珊。 正说着,值日生已经走进教室,冷馨然见到有同学来了,连忙对闻书遥说:“你还是回自己的座位上去吧。” 闻书遥回到位置上,心里忽然感到一痛。 她想起以前自己因为整日和冷馨然在一起,被女生们告诫过,“闻书遥,你别和那个冷馨然走得那么近,这样大家也会开始瞧不起你的。”她当时不以为然,可眼下终于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那样无所顾忌的。 班级大合唱的歌曲选择了羽泉的《奔跑》,同学们在音乐委员的指挥下开始排练,莳雨沉负责钢琴伴奏。闻书遥身为主持人不用参加,就坐在一旁看莳雨沉弹钢琴。她边看边说:“你弹得真好,钢琴有几级了?” “九级。”莳雨沉笑得很温和。 “我小学的时候考到七级就不学了,偷偷告诉你吧,其实我唱歌走调的。虽然会弹钢琴,但唱起歌来还是一塌糊涂。” 闻书遥正和莳雨沉说笑,一抬头,看见单梓唯黑着脸站在门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眉头微蹙,是一副好像看见自己的午饭被别人吃了的别扭神态。 女生们看见单梓唯,连忙正襟危站,纷纷摆出最佳仪容。音乐委员忙于纠正众人的一个音调,可怎么纠正都不好使。 单梓唯仿佛坐在戏楼里听曲儿的公子哥,坐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他忽然提议,“你们需要一个领唱,我知道闻书遥唱歌不错,不如就让她临时当一下领唱如何?” 闻书遥差点一个箭步飞扑过去,直接将单梓唯从三楼扔下去。可音乐委员为了附和单梓唯,竟然真的让闻书遥当领唱。闻书遥坐在椅子上,面对同学们盛意款款的千呼万唤,恨不能喊一句“急急如律令”瞬间消失。 莳雨沉便替她解围,“闻书遥今天嗓子不舒服,她唱不了。” “谁说她嗓子不舒服了?刚才还在男厕所门口追着我一顿咆哮。”单梓唯把桌子坐成沙发,翘着二郎腿,手一挥,“闻书遥是不好意思,大家给她点掌声!” 掌声如雷。 单梓唯望着闻书遥,笑得玉树临风,完全忽视她快要暴跳如雷的神情。 莳雨沉本来还想说什么,闻书遥却猛然站起身,大步走到同学们面前。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放开了唱,旁若无人,也是豁出去了。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几秒钟过后,传来单梓唯豪迈的笑声,他笑得快要撒手人寰。同学们相继笑出声,就连莳雨沉都是忍俊不禁,闻书遥唱的……也太难听了。 “怎么样?还需要我当领唱吗?”闻书遥挑挑眉,粗声粗气地问音乐委员,同时狠狠瞪着已经笑到岔气的单梓唯。 冷馨然站在同学们中间,忽然心情变得很好,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闻书遥也有这种丢人现眼的时刻。 单梓唯摇头晃脑地从教室后面走过来,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他说:“闻书遥,我向大家极力推荐你,你不能这么坑我啊。这样吧,我和你一起领唱,你把自己的真实水平发挥出来好吗?” 莳雨沉在一旁说:“来来来,大家一起再唱一遍。” 闻书遥还在用杀父仇人般的眼神试图刺穿单梓唯,没想到单梓唯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把她拖到同学们当中。因为有单梓唯的带领,大家越唱越起劲,到最后兴奋得好像在ktv唱歌一样。闻书遥也被这气氛所感染,开始忘情地号着高音,唱着唱着还就真找着调了。 闻书遥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同学们笑成一片了,她转头看看单梓唯,那货也正眉开眼笑地望着她。闻书遥被他拉着手,一时间也忘记挣脱了。 站在最后的两个女生交头接耳,“单梓唯和闻书遥还挺般配的呢,怪不得让他俩当主持人。” “他们是不是在交往啊?” 冷馨然沉默地站在那里,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闻书遥之所以对这次校庆感兴趣,只因为她的搭档是单梓唯。 校庆当天早上,闻书遥睡过头了。 她惊讶地发现闹钟居然没有响,而妈妈也不在家里。闻书遥以为妈妈是去早市买菜了,便急忙穿上衣服冲出家门。妈妈买完菜,应该就会自己去学校了。 等她来到学校的大礼堂时,同学和家长们已经落座。她看见几位西装笔挺,头发一丝不苟的中年男子在校长和教导主任的指引下走向主席台。所谓领导这种生物,的确是自带气场的,他们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威风八面,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来了。校长点头哈腰,笑得好像类风湿关节炎,看来也是对这次的校庆极为上心。 闻书遥全场找了半天,才看见单梓唯。单梓唯至今连台词都没和她对过,他就压根没看过稿。闻书遥刚要气势汹汹地杀过去,忽然看见单梓唯身边站的是冷馨然。冷馨然一看见闻书遥立马转过头,飞快地离开了。 是错觉吗?闻书遥怎么好像看见冷馨然哭过。 “你怎么才来?”单梓唯懒洋洋地朝她打招呼。 “你的稿子,快和我对一遍。” 单梓唯接过稿子,看了一遍,就顺手把它扔给闻书遥,“都记住了,不用对了。” 闻书遥被他气得快吐血,也无可奈何。莳康桥这时走过来让他俩进后台,闻书遥便对单梓唯说:“你要是忘词了,我可不管你。” “忘词了,就瞎编呗。反正只要小爷我往台上一站,这次校庆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单梓唯仰天开怀大笑,闻书遥真恨不得一脚踢过去。 他们来到后台的化妆间,有表演的同学们都在急锣密鼓地化妆和排练。单梓唯拒绝化妆,声称自己天生丽质不需要涂脂抹粉,便去走廊里抽烟了。 化妆师被单梓唯逗得咯咯直笑,便跑过来给闻书遥化妆。她刚拿出化妆包,崔老师就冒出来,她平静地说:“不用给她化妆了,主持人临时换人了。” 闻书遥一时间没听明白她的意思,然后就看见冷馨然不知何时站在崔老师身后。 崔老师伸出手将闻书遥从椅子上拉起来,像换饮水机的矿泉水塑料桶一样,又把冷馨然推过去坐下,“化妆师,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女生才是主持人。” 化妆师有点迷茫,她转头去看莳康桥。 莳康桥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他望着崔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临开场才换人?冷馨然她没稿子没练习过,怎么登台?” “谁说她没稿子?”崔老师得意地笑笑,扬起手里的稿纸,轻声细语地读出前两句。 居然和闻书遥手里的一模一样。 闻书遥震惊地望着冷馨然,却看见她连忙转过头去,她的沉默就好像铁证如山的承认:是她偷了闻书遥写的稿子。 “崔老师,你说换人就换人?要是这次活动出了问题,谁来负责?”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莳康桥也有点急了。 “是校长同意的,不然你可以去问问他。冷馨然已经练习过很多遍,根本不会有问题,你怎么就知道她比不过闻书遥?还是说只能用你偏好的学生,其她的学生就不能有机会一展所长?莳老师,你可要公平点啊。”崔老师有恃无恐,语气挑衅。 他们的争执吸引了后台所有正在化妆和排练的同学,大家都用惊异且担忧的眼神注视着这个方向。其他老师也不好参与进来,毕竟都对崔老师有所顾忌。 气氛僵持不下,闻书遥只觉得心灰意冷。不就是个主持人吗?她早就当够了。闻书遥对莳康桥说:“老师,既然冷馨然已经准备好,就让她上台吧,我去观众席和同学们坐在一起了。” 莳康桥抱紧双臂,冷冷地瞪着崔老师,最终还是对闻书遥点点头。 单梓唯正坐在楼梯上抽烟,忽然看见闻书遥从后台的化妆间里出来,便奇怪地叫她,“你要去哪里?马上开场了!”闻书遥并没有理他。 闻书遥回到自己班级的座位上,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爸爸妈妈。直到开场群舞结束,两人也没有出现。她有点担心,妈妈早上就不在家,难道是出了事?她借了同学家长的手机给闻昭然打电话,对方显示“请查准号码再拨”,闻书遥又打给康璟,结果她已经关机了。 一瞬间,闻书遥就像和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闻昭然,康璟,冷馨然,崔老师,原来大家都在戏弄她。 闻书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失败。 闻书遥根本不记得单梓唯和冷馨然是什么时候走上舞台的。冷馨然穿着红色的仿佛人鱼般的礼服长裙,画着精致的淡妆,映衬着肌肤胜雪,让她看起来妩媚多娇。单梓唯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音乐声响起,冷馨然拿起话筒,开始说台词。 闻书遥麻木地听着出自自己之手的台词,满心空茫。 冷馨然说完,轮到单梓唯。可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秒钟之后,台下开始议论纷纷,同学们相互交换着奇怪的眼神,家长们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校长眼见刚开始就冷场,心急如焚,连忙向崔老师挥手示意。大家以为单梓唯是紧张忘词,负责舞台道具的老师连忙拿出提示板。 只有闻书遥知道,单梓唯不是忘词,而是—— 面对全场的低语,单梓唯不动声色地拿起麦克风,他没有面对观众,而是忽然转向冷馨然。他的动作让本来就有点怯场的冷馨然吓了一跳,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一只手熟练地搂住她的腰,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顺势捏起她的下巴上扬。冷馨然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她的嘴唇便覆上温热的潮湿,她的心疯狂地鼓噪着,几乎要爆炸开来,眼前是一片炫目的金色。 单梓唯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冷馨然。 全场哗然。 单梓唯松开手,后退一步,他心满意足地注视着惊慌失措的女生,笑得近乎残忍。上翘的眼角和眉梢充满戾气,染上桃花色的唇边是锋利而嘲弄的笑容,他拿起麦克风说:“冷馨然,刚才在台下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我的答案是不喜欢,永远都不会喜欢!这个吻就当是我施舍给你的,因为你这个人啊,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说完就笑起来,仿佛自己是在颐指气使地施舍一名路边的乞丐。 冷馨然全身颤抖,脸色骇人,手里的麦克风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闻书遥可以感到整个礼堂都在地动山摇,发出排山倒海的惊呼声,无论是家长还是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深深震惊。 在一片混乱中,响起校长的声音,“快把他们两个给我拉下去!换歌舞节目上场,不要主持人了!” 几位坐在主席台上的教育局领导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们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别开生面的校庆了,d中学果然非同凡响。 崔老师气得面红耳赤,一个箭步窜上去就想给单梓唯一个耳光。单梓唯一把抓住她的小臂,顺势将她推到一边。崔老师脚下一滑,结果撞到主席台的桌子上,笨重肥胖的身形就像枚铅球,直击核心地带。桌子被她一撞,上面摆放的水果和几壶热茶全部洒在教育局的领导身上,烫的他们措手不及,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莳康桥见状连忙上台拉过单梓唯,低声说:“单梓唯,适可而止。” 单梓唯冷笑,挥手将麦克风摔在冷馨然面前,扬长而去。 冷馨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她根本动不了,她根本不敢看台下。她的手开始不自觉的地用力揉搓着,脸色变得惨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已经赢了闻书遥,我明明有机会和单梓唯站在一起! “馨然,你没事吧?”朦朦胧胧中,冷馨然听见一个声音。闻书遥焦急地站在她身边,伸手扶住冷馨然摇晃的肩膀。 冷馨然看着闻书遥的脸,忽然咬牙切齿,她几乎要被汹涌的愤怒和恨意所吞噬。她用力从闻书遥的胳膊里抽回手臂,近乎疯狂地怒吼道: “闻书遥,你现在高兴了?今天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是你挑唆单梓唯这样对我的,你就是看不惯我比你好!” 第三十六章 单梓唯的母亲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立刻有眼尖心细的女生认出她就是当红言情小说家秦玉卿。 秦玉卿没有笔名,她的本名就是一个浓墨重彩的传说。她出道至今作品不多,但每一本一经问世就会引起出版界的轩然大波。当一个作家可以引得追捧她和批判她的人之间硝烟四起,剑拔弩张,那她就已经成了人物。 闻书遥看过秦玉卿的小说,对文字里面的女性形象记忆深刻。她们有的放浪形骸,有的阴郁绝望,可无一不对爱情充满舍生忘死的信念。 所以她们中有人将背弃自己的丈夫烹煮而食,有的将恋人的皮肤剥下来制成贴身衣物,还有人和死去的男友尸体同床共眠……杀戮,暴力,畸恋,恐怖,秦玉卿的小说就像散发着毒气的罂粟,让人在战栗中欲罢不能。 可闻书遥绝对没有想到,现实生活中的秦玉卿是这般姿态。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她,便是宛若少女。 秦玉卿站在校长室的窗边,白皙的手指仿佛拨动琴弦般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在日光下影影绰绰。她的身材极为纤细娇小,又有着玲珑曼妙的曲线。 她和单梓唯并肩而立,看起来居然就像年龄相差不到五岁的姐弟。 秦玉卿眨着明亮而无辜的眼睛,直视校长的脸,校长被她望得心慌气短,说着说着就忘词了。 “额……”校长给崔老师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崔老师心领神会。 她清清嗓子,横眉冷对地说:“单梓唯在校庆活动上公然捣乱,严重地违反学校纪律,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种目中无人的学生,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流氓行为……” 校长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示意崔老师点到即止就好。他本来也不想惊动单梓唯的家长,毕竟这小子爸爸在城中是高官,可教育局的领导们目睹今天的场面后,气得快要吐血,而且他们还被热茶烫伤了。所以校长只好硬着头皮给单梓唯的妈妈打电话,但他很快发现自己这么做更是错得离谱。 因为崔老师的话,秦玉卿根本就一句没听进去。她在阳光下伸出自己新做好的水晶甲,好像在欣赏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她问:“梓唯,你看我新做好的指甲漂亮吗?” 单梓唯双手插兜,有点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口说:“颜色太艳了。” 秦玉卿立刻皱起细眉,“不会吧?我觉得这种粉色看起来很淡雅啊,是添加了玫瑰花和玉兰花的花瓣,你闻闻还有香味。”她说着就把手指放到单梓唯的脸边。 还没等单梓唯回答,崔老师就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把对面正在悠闲讨论指甲颜色的母子吓了一跳。 “单太太,你是单梓唯的妈妈,你说说我们学校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秦玉卿满不在乎地看了她一眼,顺手从香奈儿手袋里拿出香烟,转头说:“梓唯,有没有打火机?” 单梓唯没好气,“你少抽点烟吧,学校不让抽烟。” 秦玉卿假装没听见,直接把手伸到单梓唯的运动服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zippo打火机,忽然笑得像个找到糖果的小孩子,娇嗔道:“学校不让抽烟,你还敢打火机?真是学不乖,我没收啦!” 单梓唯头疼地把脸转向一边,隔着玻璃,闻书遥都能看见他无可奈何至极的表情。闻书遥不禁偷笑,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治得住单梓唯的女人啊。 秦玉卿点燃香烟,一口烟气吐到崔老师脸上,她慢悠悠地说:“刚才我在做签售,忽然就被你们一个电话叫过来了。我还以为梓唯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就是这样啊?校长,你这不能责怪我们梓唯啊,谁让他生得这么人见人爱,小女生对他倾慕那也是情不自禁,你们应该多花点时间对学校的女生进行教育,让她们洁身自爱才对。” 校长和崔老师听得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闻书遥在校长室外站着,嘴角含笑。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其子必有其母。单梓唯是千年桃花妖,秦玉卿就是万年琵琶精,这对母子联手肯定天下无敌,崔老师根本就不是他俩的对手。 闻书遥正在看好戏,走廊另一端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撼天动地。 “冷馨然,你个贱人就会给老娘添麻烦,你怎么还不去死!” 话音刚落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就从莳康桥的办公室里窜出来,手里像拎着一只瘦弱的兔子般拖拽着冷馨然。 冷馨然的姨妈也被叫到学校,她来到办公室看见冷馨然的脸就火冒三丈,还没等莳康桥开口,就把满腔的怒气发泄到她身上。 整个走廊都挤满了围观的同学,他们惊恐地望着冷馨然的姨妈把冷馨然一脚踹倒在地。她这次没有穿棉拖鞋,就拿了莳康桥桌面上的一本书,还是左右开弓,把书当成乒乓球排,疯狂地殴打着冷馨然。 她边打边破口大骂,“就凭你还想当什么主持人?还敢喜欢男生?人家就是想睡你,你说你是不是欠操?” “姨妈,你别说了!”冷馨然挣扎着一路后退,头发披散,面色惨白。 闻书遥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里又惊又怕,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追着冷馨然从走廊一端打倒另一端,她声如洪钟,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我不会再让你上学了,你给我乖乖回去,去发廊当你的洗头妹,接客接到死!你天生就是个婊|子,你他妈就是当鸡的货色!” 冷馨然忽然不动了,她像个雕像般直挺挺地坐到地上,任凭姨妈用厚重的精装硬皮书扇在自己的脸上。疼……也感觉不到了,混乱中,她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走廊两侧和紧贴着教室玻璃的同学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错愕。可是很快,他们的眼神就流露出至极的轻蔑与厌恶,仿佛冷馨然是满身腐臭的垃圾。 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和骄傲……全都没了。 她的秘密就这样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拼尽全力得到的东西全都付之一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闻书遥实在看不过去,想冲上前把冷馨然拉起来。单梓唯连忙跑出校长室,一把攥住她的手。闻书遥回头望向单梓唯,只见男生面色冷漠,冲她缓缓地摇头。 这个时候,谁都帮不了冷馨然。 她是自作自受。 莳康桥见状和办公室的几个男老师一起冲上去拉住冷馨然的姨妈,奈何她的气力太大,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愣是没拦下这位女中豪杰。最后还是崔老师跑过去,用一身肥膘力敌冷馨然姨妈的熊腰虎背,才硬生生把她压住。 闻书遥看到冷馨然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像个被关上开关的木偶。忽然,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回过头望了一眼。只是一眼,就让闻书遥背脊发凉。 那好像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神。 燃烧着地狱的烈焰和怨念,隔着空气释放出无数根细密的毒针,根根见血封喉。那一刻,闻书遥想到一个词,恶鬼。 闻书遥忽然眼前一黑,单梓唯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遮挡住冷馨然的目光。他用力握着闻书遥的手,那种力量让人很是安心。 秦玉卿走到校长室门口,依旧是用明亮而无辜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尖尖的手指扫过唇角,像是晨曦里携起一朵漂浮在水面上的轻盈荷花。 她指着冷馨然,对单梓唯说:“就是这个女孩子,梓唯,你不是吧?” “你少说两句吧。”单梓唯皱起眉头,挥手将母亲指向冷馨然的手指轻轻按了下去。 秦玉卿又将视线投向闻书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像看穿了什么,又好像琢磨着什么。 闻书遥回避着女子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秦玉卿。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种病态的娇娆,她表面看起来像株不胜娇羞的郁金香,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散发着寒气的冰锥。她的才华和热情都以冷酷作为能量,才得以如此恣意地燃烧。 校长一个下午好像衰老了十岁,急得头发都白了。 他示意莳康桥过来,焦急地对他说:“快让冷馨然的姨妈把冷馨然带走,至于以后她还来不来学校,由她姨妈做主。幸好教育局的领导不在这里,不然听到刚才的话,咱们学校真是大乱了。” 莳康桥觉得不妥,他认为不能让冷馨然的姨妈把她带回去。两人正争论着,莳康桥抬起头,看到身旁的秦玉卿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这位是梓唯的班主任老师?” “我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班主任是崔老师。” 秦玉卿露出惋惜的表情,眼睛一转便注意到莳康桥手里拿的书。她挑起细眉,惊喜地说:“啊,这是我的小说,还是纪念收藏版的。” 莳康桥这才认出来眼前的女子就是书扉页照片上的人,只是她本人比照片还要年轻剔透,就像一枚凝结在绿叶上的露珠,闪闪发亮。 莳康桥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秦玉卿是他唯一关注的当代女作家。这个女人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是荒凉的沙漠也是世外的净土,谁也不能破坏她在那里的自由驰骋,敢爱敢恨。 “真是见笑了,几十岁的大男人了还看言情小说,不过你写的真的很好。”莳康桥用手抚摸着小说的封面,细心地擦掉冷馨然姨妈油腻腻的指纹。 秦玉卿莞尔一笑,眼中波光流转,扬起的双唇好像吸水的花瓣般饱满晶莹。 是错觉吗?闻书遥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气场在莳康桥和秦玉卿之间悄然产生。 原本默不作声的单梓唯用冷锐的目光瞪着莳康桥,那是情敌间才有的眼神,他拽拽秦玉卿的胳膊,有点不悦地说:“你不是还要去出版社谈新书的计划吗?该走了。” “也是啊,司机在外面都等我一个小时了。”秦玉卿看看手上的钻石手表,又和校长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告辞。她貌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仍是落在莳康桥的脸上。 这是闻书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秦玉卿。谁会想到,半年以后,轰动出版界的传奇女作家香消玉殒,横尸在一间酒店公寓里。 死于一场谋杀。 虽然莳康桥和校长争执了半天,可最后冷馨然还是被她姨妈带走。当冷馨然经过闻书遥身边的时候,她依旧用那种宛若恶鬼般的眼神扫视着昔日好友。她衣衫蓬乱,脸上全是伤痕,嘴角破裂流着血。 冷馨然在全年级同学和老师形形色|色的目光中被她姨妈拖走,这无疑是她这一辈子中最难堪的一幕了。 而造就这一幕的人,正是闻书遥和单梓唯。 虽然秦玉卿离开了,可单梓唯还走不了。他要留在校长办公室里,等待最终的处罚结果。单梓唯一副“要杀要剐悉随尊便”的无赖样,一边听着崔老师继续吐沫横飞地骂自己,一边朝窗外的闻书遥挤眉弄眼。 闻书遥心里很难受,今天的校庆会演变成如此局面,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莳康桥看出她的想法,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他说:“闻书遥,别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抗,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至于冷馨然,我会想办法,让她回到学校的。” 闻书遥忍着眼泪,她多么希望这种安慰的话是从闻昭然的口中说出来的。可是那天对她做出承诺的爸爸早已经关机消失了,其实闻书遥从一开始就知道,爸爸在骗她,她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闻书遥回到家,不出所料,所有妈妈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回想起这段日子以来妈妈对她的欲言又止和遮遮掩掩。她时常夜不归家,却不是过去和服装厂的姐妹打通宵麻将的状态,她开始精心化妆,穿高跟鞋,早上回来都是容光焕发的姿态。她把自己关在卧室打电话,每次都是一两个钟头,然后看到闻书遥的时候,眼里便多了一分内疚和尴尬。 闻书遥很久之前便察觉到妈妈身边有了别的男子,或者说她终于醒悟了,从与闻昭然那场无望的爱情中解脱出来了。闻书遥不介意自己多一个继父,可为什么,妈妈要走的这么突然,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果然,我是多余的那个。 闻书遥安静地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是觉得疲惫。 她把自己像颗石头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双膝,一直这么坐着。眼睁睁地看着夕阳染满窗棂,月光洒进客厅,然后黑暗完全降临,天空再度泛起青灰色,太阳升起。她一直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直到闻书遥觉得口渴难耐,才想走下沙发去喝水,结果小腿开始抽筋,疼得她咬牙切齿。闻书遥从小就有这个毛病,一旦抽筋就需要很久才好,以前妈妈总会在她身边,用双手快速地揉搓着她的小腿,帮她恢复。只是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陪她一起疼了。 整个周末,闻书遥都坐在书桌前,她开始疯狂地做练习册和背课文。 几乎不睡觉也不吃饭,目不斜视地挥舞着手中的笔。只有让意识被大量的几何图形和英语单词所充斥,才不至于溺毙在几乎要灭顶的孤独里。房间寂静得让人窒息,每件家具都变得冷硬陌生。写的再快一点,再多做几道题,不然……就会崩溃……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敲门声。 闻书遥手里的铅笔一断,她几乎要跳起来,妈妈回来了? “闻书遥,你在家里吗?” 是单梓唯。 闻书遥脸上微乎的喜悦之色瞬间消失,她甚至觉得单梓唯此刻的声音听起来这么让人厌倦,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发愣。 单梓唯继续敲门,可屋内依旧没有反应。 那天在学校,他看到闻书遥独自离开的背影,觉得她的情绪很不对劲,就过来看看。单梓唯知道闻书遥是一个不善于张扬感情的女生,她的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最终也溃烂在心里,一经察觉,便是绝症,她只会伤害她自己。 单梓唯把门敲得震天响,闻书遥没有手机,他联系不到她,便有点着急。他站在闻书遥家的楼底下,不时地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窗户,又留意着走进门洞的行人。直到头顶的路灯亮起,他都没有等到闻书遥。 闻书遥站在窗帘后面,远远地望着那个来回踱步在路灯下的少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紧张的神情。 闻书遥向崔老师请了三天病假,单梓唯被学校勒令停学两周,所以一连几天,他都出现在闻书遥家附近,仿佛着了魔般一定要看见她才放心。闻书遥却是铁了心不想理他,也不是讨厌他,只是不想见任何人。 单梓唯累了就坐在花坛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少年美好的侧脸和低垂的睫毛就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闻书遥趴在窗台上,默默地注视着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周三的早上,门外又响起敲门声。闻书遥以为还是单梓唯,却听见外婆的声音,“遥遥,开门啊。” 在听见外婆声音的瞬间,她几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闻书遥打开门看见外婆一脸担忧地站在外面,眼泪忽然涌出眼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外婆心疼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几天之间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的女孩,轻轻把手中的塑料袋递给她,那是闻书遥那个时候最喜欢吃的吉野家。 几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在这一刻饥饿感猛然爆发出来,闻书遥端起外卖餐盒就狼吞虎咽,吃得完全不计形象。她知道自己可以在外婆面前放肆,因为外婆会宠着她。 外婆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神邸,每次都出现在闻书遥最无助绝望的时刻,就像小学一年级时她送给季老师的周大福手链,就像此刻的吉野家。 闻书遥便明白,只要有外婆在,她就不会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外婆不放心闻书遥一个人住在这里,便打算搬过来和她同住。 临走的时候,外婆叹气说:“遥遥,我知道你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更是混账,可是你不能因为他们俩自暴自弃。你想要什么,外婆都会买给你,还有外婆陪着你。” 闻书遥咬牙点头,她尽量平静地说:“外婆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去上学了。” 外婆走后没多久,单梓唯又来了。 第三十七章 闻书遥正在收拾房间,一失手把杯子掉在地上碎出声响。单梓唯一听屋里有动静,敲得更响了。 “闻书遥,我知道你一直在家里,你给我出来!我今天见不到你绝对不会走的!” 他这惊天地泣鬼神地一喊,没把闻书遥喊出来,倒是邻居开门了。 “我擦你有完没完?天天在这里又敲门又叫喊,吵死人了。” 单梓唯抬头看了那个彪形大汉一眼,便没好气地说:“我找我女朋友,关你什么事?就是我把整幢楼拆了也轮不到你抱怨!” “小子你有病吧?” “你他妈才有病呢,你全家都有病!” 男子被单梓唯抢白一句,气得脸都绿了,抬手就揪起他的衣领,势要教训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少年。闻书遥站在门边摇头叹气,心想这个单梓唯又在搞什么花招,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门前多两具尸体。 单梓唯还在那里和男子纠缠不休,闻书遥就打开门像阵烟似的飘了出来,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单梓唯一见她终于肯刑满释放,从笼子里踏出来,立刻对气急败坏的男子好言安抚,“对不起,这位大哥,刚才是我说错话,我向你道歉!”说完热情洋溢地用力一拍男子肩膀,连忙去追闻书遥。 只不过几天没出门,闻书遥就感到自己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线了。 她命令自己呼吸,再深呼吸,夏日潮湿燥热,并且带着无数尘埃的空气便长驱直入地涌进来。闻书遥抬起头,眯起眼睛仰望天空,湛蓝的天际漂浮着大团雪白色的云朵,她忽然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些可笑,以为关在房里玩自闭就万事大吉了? 天不会塌下来,而她还要继续生活。 眼角的余光里,闻书遥看见单梓唯气喘吁吁地站在不远处,有点忐忑地盯着自己。闻书遥笑笑,便径直走向公交站牌。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爸爸和妈妈吵架,她都会偷偷溜出来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借着这辆有终点的公交车变成一个有去处的人。 所以这个夏天的中午,闻书遥再度坐上一辆公交车,去了没有出去的地方。她坐上车的时候,单梓唯也走上来,闻书遥不理他——看他能跟多久? 就这样,闻书遥坐着公交车到终点,又换另一辆。她一辆一辆地换车,一站一站地路过,单梓唯也跟着她,不厌其烦。 到后来,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乘客,闻书遥坐在前面,单梓唯坐在最后一排。他们和一排排的空座和平共处,仿佛已经和它们融为一体,变成没有生命的东西。 这路公交车驶向城市的边缘地带,窗外的景致也渐渐荒芜,从高楼大厦变成杂草丛生。午后慵懒的阳光为一切陇上温暖的色彩,让这荒凉也跟着有了生机,闻书遥闻着发烫地面升腾而起的水泥气味,心情变得很安逸。 远处出现了海,泛着满眼的散金碎银,对于沿海城市的人来说,大海不足为奇,但闻书遥每每见到还是会心旷神怡。 “喂,还没有到站吗?”单梓唯不知何时,坐到闻书遥身后,他这样随意地问话,好像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是同行者。 闻书遥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在下一站选择下车。 这是她的公交车之旅,她一个人的海阔天涯。她不断地更换着路线,便开始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目的地的人了。 闻书遥走到沙滩上,漫不经心地踢着鹅卵石,雪白的沙滩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向远方,宽广的大海,浓厚的颜色,这样的景色无论如何都是看不厌的。 海风吹着她的额发,清冽的刺痛感在胸口膨胀,闻书遥席地而坐。 单梓唯坐到她旁边,摇晃着手里的一袋子啤酒,“要喝吗?” “你什么时候买的?”闻书遥明明记得单梓唯之前还是两手空空。 单梓唯得意地一笑,“不是买的,司机给我的。” “鬼才信。”闻书遥接过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脖就咕咚咕咚喝光。那气势酒逢知己千杯少,单梓唯没想到闻书遥这么海量,也跟着干掉一罐。 闻书遥用衣服袖子擦擦嘴,这才问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你老人家把自己一关在家里就是几天,谁知道你在研究什么独门秘籍。” 闻书遥见他嘴硬不肯说实话,就开始佯装忧伤,脸一沉,露出泫然泪下的模样。 单梓唯喝着啤酒,差点呛到,他的神色变得恐慌和担忧,“闻书遥,你别……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说出来。你是个女孩子,流眼泪不丢人,你知道吗?从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只有大张旗鼓示弱的女孩子才会被宽容和怜惜,有时候太坚强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当然担心你了,不然谁会在你家楼下苦等几天?我已经打算好了,你再不开门我就把家里的音响搬过来,三更半夜在楼底下唱歌,闹得整个小区不得安宁,看你理不理我?”单梓唯说的一本正经。 闻书遥被他逗笑了,这种事估计他还真干得出来。单梓唯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动作渐渐慢下来,目光随着海浪变得温柔而透明。 他轻声说:“闻书遥,以后别再玩自闭了,我多害怕就这样看不见你了。” “放心好了,我没事,哪有那么脆弱?”闻书遥躲避着他的视线,手中的力度大了些,一拉开拉环,白色的啤酒泡沫便飞溅出来,溅了她一脸。 还没等她抬手,单梓唯已经用手背帮她擦去啤酒沫,他的手很温暖很柔软,动作没轻没重。闻书遥的脸腾地红起来,连忙挪了挪位置,远离他。 他们继续沉默地喝着酒,闻书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好像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起你妈妈,原来她是言情作家秦玉卿啊。” “她啊,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闻书遥注意到单梓唯从来不称呼秦玉卿”妈妈”,而是用“她”。 单梓唯望着遥远的海平面,淡淡地说:“她嫁给单辞远根本就是一场悲剧,她喜欢那种浓重激烈的爱情,就像她自己小说里描绘得那样,若是不能共生,便同死,她这个人就像活在另一个天地。可是单辞远就是一满脑子权力金钱的官僚主义,她要的他都给不了,所以这些年来她在外面情人不断,可那些男人都顾忌着她是单辞远的妻子,所以不敢带她远走高飞。” 单梓唯说起秦玉卿就好像在说一个朋友,声音涩涩的。 闻书遥有感而发,她说:“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妈妈真的找到一个想要再次托付终身的男子,你会让她离开吗?” “不会,因为谁都配不上她。”单梓唯斩钉截铁地回答。 闻书遥没有说话,只是再度为自己打开一罐啤酒,海风吹来,让她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身旁的单梓唯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笑着说:“你这人真是奇怪,别人都是越喝越暖和,你怎么越喝越冷?” “单梓唯,”闻书遥缩在男生的宽大外套里,因为酒精的刺激,她的脸开始泛起红润,声音也有些飘渺,“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失败?很难相处?我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带上我,而我唯一的朋友冷馨然现在又恨毒了我,我从小到大居然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伙伴都没有。” 她握着啤酒,眼里流露出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有的脆弱,她说:“有时候,我在想,等我到了垂垂暮年,会不会一无所有,还是自己一个人?等我老了,不能动了,连个陪在我身边为我削苹果的人都没有。那几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想着如果我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会有人发现我不在了吗?人们常说一个人活着时候的风光,要等到他死后由参加葬礼的人来体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恐怕只有外婆会为我哀悼吧?” 单梓唯极少看见这样的闻书遥,那副脆弱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而心疼。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用下巴在她头顶上蹭蹭,低声说:“傻瓜,还有我会陪你。” 这一次,闻书遥没有推开他,可能她有些醉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喝酒。 单梓唯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他说:“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所以那次老师让我们一起绘制板报的时候,我就存心戏弄你,我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结果你这女孩果然特别,说出手就出手。后来章鱼哥盯上你,我就主动和他打赌,一定能拿下你,其实我是害怕你有危险。” “你这是在向我解释吗?”闻书遥含含糊糊地问。 “我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闻书遥,一直以来,我都很担心你会不理我。我怕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惹你生气,然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变得像陌生人一样疏离冷漠。你不会像其她的女孩子一样发脾气,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有时候,我反而希望你在我面前能够真实自在一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 “为什么这么在意我?” 单梓唯忽然把闻书遥拉到自己面前,郑重其事地望着她的双眸。他看着她,玻璃一样的眼睛里是铺天盖地的动容。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仿佛是怕闻书遥怀疑,他连续说了两遍。 “可是你也喜欢其她的女孩子。”闻书遥可能真的醉了,伸手轻轻抚摸着男生白皙的脸颊。 “这不一样,我对你是认真的。”单梓唯有点急了,其实在面对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孩面前,他也不过如此。 他说:“我也试过不去在意你,可是根本做不到。我长这么大,都没试过对一个女孩子这么牵肠挂肚,我能做的就只有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就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自恋狂。”闻书遥心中温热,声音却依旧冷淡。她靠在单梓唯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垂下头,梦呓般小声说:“我困了。” “那你睡吧,我在这里。” 耳边是单梓唯轻柔的声音,闻书遥听着更远处的连绵不绝的海浪声,她犹豫一下,还是抓住他的胳膊,就像落水的猫抓住一截浮木。男生身上的烟草味慢慢浸透她的心,让她那颗疲惫沉重的心终于凝结成月光下的湖泊,雪白一片。 闻书遥没有真的睡着,只是觉得头有些昏沉。她想起很多事情,和单梓唯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习惯了这块年糕粘着她,习惯了和他斗嘴互殴,吵闹不休,习惯他的自负和骄傲,也习惯他的流氓习气。有人依靠总是好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女生们趋之若鹜的男神。 闻书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海面在夜色的阴影下散发出金属般的蓝色光芒,而身旁的单梓唯就好像是繁星之原。 “我们回去吧,很晚了。” 闻书遥站起来没走两步,就差点踩到凸起的鹅卵石滑到,单梓唯立刻在身后扶住她。闻书遥也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和单梓唯靠得如此近,这个家伙好像总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粉墨登场。单梓唯的手轻轻搂着闻书遥的腰,她的心开始跳得过分快。 他好像也喝醉了,嘴角染上桃花,脸颊也透着绯红。 下一秒,他的气息就倾覆而来,可只是蜻蜓点水地在闻书遥的双唇上一碰就离开了。月光如水,晚风微凉,单梓唯无限宠爱地望着她,他问:“你喜欢我吗,闻书遥?” 闻书遥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埋进男生的怀抱里。 如果这是一个梦,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过来,如果不是,那就由它吧。 自从校庆以后,关于冷馨然,闻书遥和单梓唯的传言就席卷了整个d中学。 有人说冷馨然为单梓唯堕过胎,有人说闻书遥是第三者插足,总之要多离谱有多离谱。可很快,大家又被另一件事情所震惊,那就是校庆当晚,冷馨然的姨妈和姨夫煤气中毒身亡。 闻书遥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正好赶上出殡,很多老师和同学都戴着白花前去参加葬礼。闻书遥看见冷馨然一个人站在姨妈和姨夫的照片前,长发遮面,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闻书遥心里一时不忍,便走过去安慰她几句。冷馨然颤抖着肩膀,声音极度压抑,她点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让冷馨然一个人待会吧。”莳康桥走过来,轻声对闻书遥说。 闻书遥不放心地看看她,便和莳康桥站在一边。莳康桥告诉闻书遥,幸好那天晚上冷馨然被她姨妈赶出家门,所以幸免于难。现在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学校也不好把她开除,只有尝试着申请特困学生的补助费用,希望可以帮到冷馨然。 两人正在说话,根本没有发觉到背对他们的冷馨然嘴角正露出一丝狂喜的笑容。 她刚才之所以没办法回应闻书遥,不是因为太过伤心而哭泣,而是用尽全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喜悦——她差点要笑出声了。 终于死了。 姨妈和姨夫这两个魔鬼终于死了。 一想到再也听不见他们恶毒的辱骂声,冷馨然几乎就要欢喜若狂。 那天晚上,她被姨夫侵|犯了,冷馨然隐忍着一身伤痛,缩在墙角等着两人熟睡。等屋里完全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鼾声如雷的时候,她便关上所有窗户,打开煤气。这种筒子楼本来就没有安装通风设备,想要大量的一氧化碳积蓄在屋内根本易如反掌。冷馨然反锁房门,离开家,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的花园里等待。 ——等着他们死。 原来这么简单,杀人也不过是这样。 早知道如此,就应该早些下手啊。这是唯一让冷馨然感到遗憾的地方。 冷馨然再度回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出于同情,也出于嘲弄。可她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以前一样卯足劲用功读书。闻书遥敏锐地察觉出冷馨然有些变了,她的眼睛里明显多了一抹阴暗的戾气,就连笑容也格外冰冷。 尤其是有一次,她忽然走到闻书遥桌前,拿出手中的纸条一一读出自己最近看过的书,她说:“你看过的书我都看过。你瞧,我还剪了和你一样的发型,闻书遥,你说我像你吗?” 冷馨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空洞的,瞳仁深处燃烧着两团绿油油的磷火。苍白的脸,冰冷的笑,有种惊心的悚然。 她离开后,闻书遥想了想,还是追上去。隔着楼梯,闻书遥扬起头叫住她。冷馨然停下脚步,背影显得形销骨立。 闻书遥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好得很啊。” “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但我和你之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矛盾。馨然,别太钻牛角尖了。” 冷馨然转过头,她没有看闻书遥,而是昂着头,将目光望向走廊窗外的主席台。她沐浴在阳光里,像个巡视国土的女王。闻书遥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冷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客气而疏远地说:“闻书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从来就没有讨厌过你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只是现在你有单梓唯这个男朋友,我自然不能做电灯泡了,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呢。全校的女生都在嫉妒你,闻书遥,你果然很有手段。” 她这样一番话说的闻书遥哑口无言。冷馨然兀自走上楼梯,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过身来说:“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其实我一直都会游泳。”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闻书遥,笑了。 闻书遥想起冷馨然曾被高年级女生推下水的事情,那是她们两人成为朋友的开端。可仔细想想,那天冷馨然也许根本就是自己故意跌下水的,因为她早就看见闻书遥站在不远处。 五年以后,闻书遥又有了新的朋友,榴莲酥和江依寰。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上并没有一生一世的朋友,没有谁可以陪着谁疯一辈子。只是她没有想到,冷馨然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用波澜不惊,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是冷馨然啊,闻书遥,你不记得我了?” 她怎么可能忘记? 但闻书遥不会知道,这五年来冷馨然经历了什么,而她又会给自己的大学生活带来什么。 第三十八章 一连几天,闻书遥都没有在寝室见到过毕赢。 而和她一同消失的,还有单梓唯。几次动画脚本设计课他都没有出现,闻书遥装作不经意地问起翟墨单梓唯去哪里了?翟墨回答说他也不清楚。 想来也是,翟墨这厮最近正和榴莲酥打得火热,深陷在轰轰烈烈的初恋里不能自拔。从一介宅男摇身变作可与榴莲酥女侠并肩笑傲江湖的少年英豪,酒量渐长,哪有心情理会昔日好友在干什么。 闻书遥想起那个傍晚,单梓唯站在图书馆门前等了她几个小时,只是为了和她吃一顿饭。他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提醒她小心放学后的伙伴。 一切不过是单梓唯惯有的温柔刀,刀刀见血,闻书遥却险些又当了真。 接到毕赢电话的时候,闻书遥正在翻看京极夏彦的新书《百鬼夜行》。毕赢约她去学校的荷花池见面,闻书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 闻书遥知道毕赢最近都在忙电视台的主持人新秀选拔比赛,短短一个月,她已经从初赛一路杀进五强,畅通无阻,成为所有参赛选手中人气最旺的新星,光是微博的粉丝群就激升至八十万。 闻书遥来到荷花池附近的时候,毕赢早已站在树下等她。 对方一看见闻书遥就自然亲密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容甜美而优雅。平心而论,闻书遥对毕赢还是颇有好感的,她向来欣赏漂亮的女生,何况毕赢远不仅仅是漂亮而已。 可当对方的手触碰到闻书遥胳膊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还是僵硬了一下。闻书遥想起那天在神鼎网吧,毕赢的那句欲拒还迎,单梓唯的无声关门,心便会轻微而长久地疼痛起来。 “书遥,我感觉很久都没有看见你了。”毕赢轻声叹口气,“最近我实在是太忙了,我本应该早点约你出来好好聊聊的。” 闻书遥轻轻笑笑,“你想和我说什么?” 荷花池就隐藏在小树林的深处,此刻又是傍晚,正是校园情侣幽会谈情的好去处。毕赢抬起头环视一对对如胶似漆的佳偶,忽然停下脚步。闻书遥回过头,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苍白的灯光下,毕赢的眼底亮如水银,迎着远处的橙色霓虹灯,流光溢彩。 她说:“书遥,对不起,我真的很喜欢梓唯。” 仿佛是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心口蓦然紧缩。可很快闻书遥就满不在乎地笑了,“你喜欢他,为什么向我道歉?” 毕赢的眼里露出几分不忍和内疚,好像溢满的清水波光婉转。她脱下红色的风衣外套,里面只穿着无袖白色印花连衣裙,青葱如玉的雪白胳膊便露出来。仅仅一眼,闻书遥就感到心跳骤然加快。 毕赢的胳膊上有一个新添的刺青,szw。三个字母相互缠绕,仿佛新生的藤蔓,柔软而妩媚。 和闻书遥五年前刺在胳膊上的一模一样。 毕赢缓缓地说:“书遥,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太喜欢梓唯了。我从来没有对哪个男生这样怦然心动过,可是我很害怕会失去他,所以只有把他的名字留在身上,时时刻刻都可以念着他。” 这一刻,闻书遥忽然有点看不懂毕赢了。 她曾经对她说自己想要要一个简简单单的男生,然后她就笑靥如花地被翟亦寒搂在了怀里。她发自肺腑地认为闻书遥和单梓唯很般配,可现在又把单梓唯的名字刺入肌肤的纹理,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闻书遥凝视着那个“szw”,想起那年她和单梓唯刚纹完身就跑去吃川菜,吃得满嘴辣油,结果导致纹身处开始发痒和红肿。单梓唯痒得受不了,就要用手去抓,被闻书遥狠狠拍了一下。她自己也是痒得抓心挠肝,强忍着去端了一盆温水来,用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纹身处。 单梓唯笑眯眯地盯着她贤良淑德的模样,作势要吻她,却被闻书遥轻巧地躲开了。 闻书遥脸一红,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总是这样,我还有点不适应。” “不适应什么?”单梓唯贱兮兮地问。 闻书遥想了想,“我这个人习惯独来独往,也完全不知道恋爱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你这么轻松就可以说喜欢我,可我却不知道喜欢你应该怎么做。所以,你得先让我进入角色……” 还没等闻书遥说完,单梓唯就仰天大笑。 他一把将闻书遥拉进怀里,温暖的胸膛仿佛一张网,将她牢牢地裹起来。 单梓唯有点得意又很坚定地说:“没恋爱过没事啊,我经验丰富,我来教你。总之跟着小爷,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书遥,你在听我讲话吗?” 毕赢的声音将闻书遥从回忆中拉回来,闻书遥连忙收回眼神,她故作轻松地说:“纹身很漂亮。” 毕赢重新穿上风衣外套,她看着闻书遥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你也有一个这样的纹身,我在梓唯身上看见过你的名字缩写。所以书遥,我觉得很愧疚,我好像抢走了本来应该属于你的东西。” “毕赢,你不要误会,我和单梓唯早就分手了。如今他喜欢谁,和谁交往,都与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们连朋友都称不上。就是以后你们结婚了,如果你邀请我,我也会诚心实意地为你开心,给你道喜。”闻书遥一口气说完,因为她怕她停下来,声音就会流露出一丝狼狈的黯淡。 “真的吗?”毕赢眨眨眼睛,每当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闻书遥都有点招架不住。 毕赢比任何人都明白如何恰到好处地诠释媚眼如丝,而又楚楚无辜。 闻书遥点头。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毕赢,可话到嘴边却无路可出,所以最终只能保持沉默,她准备返身回寝室了。 但毕赢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毕赢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审视着闻书遥,忽然开口说:“书遥,你不是应该还有问题要问我吗?” 闻书遥迷惑地看着她。 “你看到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作用,毕赢的脸虽然精致无暇,却透着几分苍白和警惕。闻书遥从她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像,仿佛是被吸进去的。 毕赢走近闻书遥,“两个星期前,在新街口的星巴克咖啡店门前,你看见我的车上坐了一个中年男子,是不是?” 闻书遥讶然,她绝对没有想到原来那天毕赢也看见了自己。 “那个男人叫翟亦寒,是城中有名的富商,也是翟墨的父亲。” “你到底想说什么?”闻书遥皱起眉头。 “我想告诉你,我是翟亦寒的情妇。” 周围忽然陷入寂静,好像整个小树林里面只剩下闻书遥和毕赢两个人。面对毕赢的直接和坦然,闻书遥几乎失语,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长久的沉默后,毕赢似乎有点累了,她坐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 “可以听我讲个故事吗?”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闻书遥坐到她身边,今晚的毕赢和往日里判若两人,她的心事似乎出奇的沉重。 “书遥,你知道的,我很怕黑。” 记得刚搬进寝室的时候,十二点熄灯后,毕赢就立刻打开放在枕头旁边的小台灯,她每晚都要点着灯睡觉。 有一次,因为忘记提前充电,台灯没有电了。闻书遥躺在床上,就听见对面的毕赢一遍遍按着开关,发出急促的呼吸声。闻书遥觉得不妥,连忙跑到她旁边,借着手机的光线,她看见毕赢整个人缩成一团,吓得脸色铁青。 “毕赢,你怎么了?” 毕赢抱紧自己的膝盖,嘴唇难以自控地颤动着。她忽然伸出手抓住闻书遥的衣角,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快开灯,快开灯!” 闻书遥第一次看见毕赢这样慌张恐惧的神色,她轻轻安抚毕赢,便把自己的台灯拿到她面前点亮。昏暗的亮光里,毕赢将头深深埋在蜷缩起来的膝盖里。寝室寂静无声,一灯如豆,两人斑驳的阴影投射在墙上,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从那以后,闻书遥便知道毕赢怕黑怕的不行,就每天帮她给台灯充足电。 毕赢苦笑,摇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怕黑吗?” 闻书遥示意她说下去。 “小的时候,我妈妈总会把我关进衣柜里,从外面锁上门。妈妈会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无论昼夜。书遥,你永远都无法想象独自被关在黑暗里的绝望和恐惧,被令人讨厌的声音所包围,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呻|吟声。” 有一天,毕赢发现陈旧的木头衣柜门上不知何时有一个小洞,便透过洞向外望去,结果目睹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浑身赤|裸的母亲坐在男子的身上,她的长发随意拢在脑后,垂下的几缕发丝随着身体的起伏轻轻摇曳。她的肌肤仿佛新出窑的陶瓷般闪着光泽,背后上纹着一个妖娆的纹身,那是怀抱头骨的细眉女子。她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毕赢,嘴角噙着的冷笑与妈妈一模一样。 看到那个纹身的瞬间,毕赢觉得妈妈也在看着自己,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小洞,拼命捂住耳朵,可声音还是顺着指间一点点渗入她的大脑。母亲发出交错着痛苦和喜悦的呻|吟声,越来越高亢。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纹身叫作飞缘魔。” 闻书遥当然知道飞缘魔,她刚才看的那本书里就有关于这种妖怪的介绍。飞缘魔一般都是出生于丙午年(俗称寡妇年)的女子,命中注定克夫。她们有着极其妩媚的面孔,会利用自己的身体不断引诱男子,直至吸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滴精血。 毕赢的妈妈林若歆年轻的时候曾是全城最大夜总会的王牌女公关,她因为身上的刺青绰号飞缘魔。那个时候,男人们为博她莞尔一笑,不惜一郑千金,用粉红色的钞票铺满整个包间的地面。 毕赢从小就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和妈妈来往的男人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上小学的时候,她曾被所有同学羡慕,有豪车接送,有华丽的连衣裙穿,好像童话里面的公主。 毕赢十三岁那年,林若歆患上食道癌。因为长期大量的饮酒和抽烟,她的身体衰败得异常迅速。林若歆拒绝去医院接受治疗,只是单纯服食药物维持。随着病情的加重,她变得越来越憔悴,逐渐被夜总会新来的年轻小姐们所替代。 林若歆的价值一落千丈,只能在自己家里接些散客。那些男人态度粗鲁,一身酒气,而且时常不给钱。 有一次,毕赢放学回家,看见林若歆正与一名中年男人相互拉扯,男子大声咒骂着,“我擦,这样的货色还想让老子付钱?”然后将她一把推到地上。 他伸手整理着自己的廉价西服外套,转头看见毕赢。男人指着少女阴阳怪气地对林若歆说:“要是这样的小姑娘,我倒是不介意多花点钱。” 毕赢狠狠瞪他一眼,男人便知趣地离开了。 毕赢上前想扶起妈妈,可林若歆却用力甩开她的手。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注视着女儿,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攻击信号,那是名为嫉妒的危险因子。 “妈妈从那时候开始就妒恨我,她嫉妒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 直到今天毕赢依旧无法理解林若歆的心思,为什么要嫉妒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如此介意自己的疾病却又不去看医生?不明白,怎么想都不明白。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林若歆两年后就病死了。她生前风光无限曾被众人用鲜花围绕,死后却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葬礼,清冷入土。 “妈妈死前欠了一大笔债务,她没有任何亲人,为了还债,也为了生存,我只能出卖我自己。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苍白的灯光下,毕赢仿佛是电影里的寂寞独白,她不需要闻书遥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一个人喃喃自语。 “我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会是这种生活,可现在我感到很厌倦,因为梓唯,我想变回一个普通简单的女生。” “那单梓唯,他知道这些吗?”闻书遥感到声音艰涩。她从衣袋里拿出烟,有点慌乱地点上,也顺手给了毕赢一支。 毕赢接过烟,娴熟地点燃。青烟缭绕中,毕赢说:“梓唯他知道,但他不介意。而且当初,也是梓唯把翟亦寒介绍给我的。” “你说什么?”闻书遥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震惊。 “梓唯和翟墨是好朋友,翟亦寒也帮了梓唯不少,他对梓唯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翟亦寒这个人其实也不错,可事业有成的男人谁又耐得住寂寞,他妻子沈乔又过分强势,所以梓唯就……” “不要说了!”闻书遥霍然起身,将手中的烟摔在地上。 毕赢有点诧异地抬头看她,印象中这是闻书遥第一次发怒。 闻书遥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只觉得喉咙涌上一丝腥甜。她几乎想现在就冲到单梓唯面前给他一个耳光。 她想起那晚在“天使禁猎区”的门口,单梓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告诉相关的朋友会让他难堪和痛苦,而且还会把事情闹大,你是选择说还是不说?” 当时她以为所谓的别人指的是榴莲酥,却怎么都想不到原来指的是翟墨。 单梓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把身边的朋友又当成什么?闻书遥怒火攻心,胃又抽疼起来,她咬着牙,紧紧地捂住胸口。 “书遥,你没事吧?”毕赢见状连忙靠近搀扶她。 闻书遥凝视着毕赢,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心里连带着怨恨毕赢。可是仔细想想,毕赢也有自己的难处,闻书遥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既然你喜欢单梓唯,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和翟亦寒扯上关系?” 毕赢垂下眼脸,浓密的阴影便落了下来,“我不想让梓唯不开心,所以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我真的骗不了我自己,我想尽快结束和翟亦寒的关系,留在梓唯身边。”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闻书遥不明白毕赢究竟意欲何在。 “书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连自己和我妈妈那么不堪的过往都告诉你了。我只希望你能成全我和梓唯。” 闻书遥觉得真是好笑,毕赢也太看重她这个路人甲了吧?难道她真的和翟墨一样,相信单梓唯直到今天最喜欢的依旧还是她闻书遥?闻书遥想要讽刺毕赢两句,可看着她眼角的泪影又说不出口。 那个曾被关在黑暗中的女孩,即便长大成人,也依旧惴惴不安。毕赢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活色生香,却没有人知道这华丽的皮囊之下隐藏了怎样的委曲求全和荒唐破败。她隐藏着自己的秘密,等待着被救赎,却又被现在光彩照人的生活所不断驱赶,活得如此悲哀,闻书遥还能说些什么呢? “毕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闻书遥有气无力地说。 “谢谢你书遥,把梓唯让给我了。”毕赢眼一眨,便落下泪水,当真是我见犹怜。 毕赢离开后,闻书遥依旧坐在荷花池边的石凳上。 一对情侣站在不远处放烟火,璀璨绚烂的烟花倏忽升入夜空,绽放出令人眼花目眩的奇异花朵。夜空被照亮的瞬间,闻书遥看到站在周围的所有情侣都露出欣喜陶醉的神情,有的相拥而吻,有的深情对视。 她想起五年前,单梓唯晚自习课的时候曾在操场上放烟花,轰动整个学校,引得所有同学和老师竞相观望。当然,事后他又被学校记了一个大过。他放烟花是为了汪筱元,那天是她的生日。 单梓唯也曾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替汪筱元向一群流氓报仇,掀起了d中学门前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群架,最后出动三辆警车才平息。 五年前,他和闻书遥分手,便立刻找到汪筱元做替补。现在,他又和毕赢纠缠不清。这些眉眼分明,悲喜有别的美丽女孩可以是他的解语花,可以是他的忘忧草,陪他快意恩仇,策马扬鞭。 那她闻书遥,她究竟算是单梓唯的什么人呢? “啊,下雪了!”耳边传来惊呼声。 闻书遥抬头,一片冰凉的雪花便正好落在鼻尖上。烟花伴随着白雪,一半温暖,一半冰冷,明亮而无暇,美得好似不胜人间。 闻书遥在一片喜悦的呼声中轻轻闭上眼睛。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有种预感,这将会是一个格外漫长的冬天。 第三十九章 “翟墨,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那个毕赢果然有问题。” 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榴莲酥用巨大的盆栽植物挡住自己的半边脸,两眼放光,一刻也不停歇地瞪着不远处正在轻声交谈的男女。她一边做间谍一边伸手往嘴里塞干果,把牙齿磨得咔嚓响,翟墨估计榴莲酥是把干果当成毕赢的脖子了。 翟墨本来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尾随系花,奈何榴莲酥扬言亲自出马,誓要掀开毕赢的底牌,快刀斩乱麻,把这红颜祸水从单梓唯身边泼出去。所以翟墨只有豁出去了,谁让他也是闻书遥和单梓唯的cp粉呢。 结果今晚还真让他俩撞见意外收获了。 毕赢端庄地坐在沙发上,和对面的男子轻声交谈。她微微侧过头,再一转细长的脖颈,柔软的短发就像云朵一样飘起来,风情万种,撩人心魂。 坐在翟墨和榴莲酥的位置上只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背影,高瘦挺拔。他与毕赢谈笑风生,甚是亲昵熟稔。 “靠,老娘真是受不了了!”榴莲酥猛然一拍桌子,就要拔地而起,“单梓唯这次真他妈是瞎了眼,怎么看上这么个水蛇妖。” “晓槿,你别那么激动,万一对方只是毕赢的普通的朋友呢。”自从和榴莲酥在一起后,翟墨便被皇恩特赦,允许称呼她为“晓槿”。但每次他一喊,榴莲酥的脸就皱成一团,对他爱答不理。 “什么朋友是从酒店一起走出来的,吃完烛光晚餐还要来酒吧喝酒继续*?”榴莲酥越说越愤慨,“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单梓唯头顶绿光冒油还一副自命风骚,我要救他于水深火热!” 榴莲酥瞬间化身普度众生的活佛转世,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揪住这对奸|夫淫|妇兴师问罪。谁知她刚站起身就看不见毕赢了,沙发上只剩那个男人的背影在自斟自酌。 “人呢?” “她好像走了……” “我靠你不早说!”榴莲酥一时气结。不过她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榴莲酥女侠,眼珠一转,就计上心来。 对面的男人结账后离开酒吧,去停车场取车。榴莲酥连忙攥着翟墨跟上去,她今天难得地也开了车,是向一个朋友敲诈勒索的。 她对翟墨说:“你走过去拦住那个男人,问刚才的小姐那么正点,是哪个场子的,你也想认识。” 翟墨被她吓得眼珠差点没脱离眼眶,“晓槿,我也算是你男朋友,你怎么能公然让我去嫖|娼问价?” 榴莲酥给他一个鄙视的白眼,“我就是让你去诈他一下,谁让你真的红杏出墙了?” “可是万一,人家是正当的朋友关系,我岂不是无事生非?”翟墨在心里暗暗将自己与那个高大男子的实力做了个kp,得出的结果是不出三秒,绝对被ko。 “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看谁敢动你!” 榴莲酥说着就挽起袖子,一副“上天下地何人奈得了老娘”的霸气模样。虽然是晚上,到处都是积雪,冷风刺骨,可榴莲酥依旧光着腿穿短靴,薄薄的外套里面也是短袖t恤,很是让翟墨拜服。 翟墨不想在榴莲酥面前丢脸,便硬着头皮奔向男子。 男子正倚在雷克萨斯车门前抽烟,忽然就见远处气势汹汹地走来一个年轻男生,大有要找他算账拼命的架势,当下有点蒙。等他看清楚来人以后更是惊讶地挑起眉毛。 翟墨闭着眼睛把那话挤出来,问完后忽然周围一片诡异的寂静。他心想有点不对劲,便睁开眼睛,借着头顶的灯光,总算认出对方的身份来。 “……表哥?”翟墨险些把舌头咬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他的表哥,l大学的老师安知华! 榴莲酥本来悠闲地坐在车里看好戏,可看着看着就感到不对劲。翟墨和男子不知为何撕扯起来,男子拽着翟墨的胳膊,对他絮絮地说着什么。翟墨脚下一滑,就摔在一地的积雪上。 榴莲酥一瞧对方居然敢动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顺手从副驾驶上抄起一个折叠椅,当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车上会有这种东西。总之榴莲酥握着武器,脚踏风火轮,杀向男子。 她气运丹田,大喝一声,“老娘的男人你都敢动,简直不要命了!” 她抬起胳膊,一个折叠椅就砸在男子的后背。毫无防备的男子一声惨叫,迎面扑倒在车身上。 翟墨坐在地上看傻了眼,他知道榴莲酥彪悍,是位铁骨铮铮的女斗士,但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彪悍。所以说,不要惹女人,更不要惹彪悍的女人,尤其是像榴莲酥这种江湖女豪杰。 榴莲酥见男子这样弱不禁风,更是顺势棒打落水狗,按着他的脑袋就一顿狂殴。边打还边喊,“靠,老娘最看不起你这种男人,有本事出来嫖,却没本事让人说,老娘今天就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好好教训你们这些斯文败类!” 翟墨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雪地上蹿起来,连忙上前拦住榴莲酥,“住手啊!他是安知华,安老师!” “居然还是个老师,更是衣冠禽兽,我不打死他怎么对得起那些交学费的学生!” 混乱中,榴莲酥打得太起劲,一个不留神就抡在翟墨的胳膊上,可怜的翟墨便像全垒打的棒球一样飞了出去。 榴莲酥这才停手,扔下折叠椅,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你怎么像个纸糊的一样啊,我这降妖伏魔呢,你跟着添什么乱?” 翟墨躺在地上,有气无力,“你先看看他是谁……” 榴莲酥回过头这才第一次与男子四目相对,心想这张脸有点眼熟。 安知华气得脸都绿了,又被榴莲酥打得鼻青面肿。他气喘吁吁地从车身上拾起眼镜,重新戴回鼻梁上。 他说:“榴莲酥,我以前就知道你武艺高强,今天更是大开眼界,你不去给美国总统当贴身保镖都白瞎了你这彪悍的身手。” 榴莲酥惊讶地瞪圆眼睛,“安老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安知华一脸黑线,“敢情你以为自己刚才狂殴的是空气吗?” 榴莲酥没想到和毕赢幽会的男人居然是安知华,先是愣了一会,又气不打一处来。她说:“安老师,我本来以为你这人虽然自恋成瘾,但好歹还勉强算半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堪!我对你太失望了。” “榴莲酥姑奶奶,我到底怎么了?”安知华都快给这位女斗士跪下了。 “你和毕赢到底是什么关系?”榴莲酥开门见山。 当安知华听到毕赢的名字时,脸色忽然一变,原本的无可奈何瞬间敛去,多了几分警惕之色。 这微妙的变化自然逃不出榴莲酥的法眼,她冷笑着说:“你别告诉我,她是你女朋友,据我所知,毕赢正在和单梓唯交往。艺术设计系大二年纪的单梓唯,你应该知道吧?” 安知华没有回答,而是从衣袋里掏出眼镜布,全神贯注地开始擦拭沾了雪水的眼镜。他越是这样按兵不动,榴莲酥越是有点心急。 等吊足了榴莲酥的胃口,安知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当然知道毕赢是单梓唯的女朋友了,梓唯也是我的朋友。今天其实是梓唯有事不能赴约,所以让我陪陪她。” “真看不出来,安老师你还是位喜闻乐见的男闺蜜。” “你千万别误会。毕赢最近因为要去电视台录制节目,所以一直住在离电视台比较近的酒店。上次她让我托朋友去外地买几本比赛用的资料书,我今天去找她是给她送书。”安知华抬起细长的眼角,“榴莲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差劲的男人吗?” 榴莲酥不置可否,她深深地凝视着安知华。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和毕赢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特殊的关系。 “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安知华提起这件事就气得跳脚,“你上次说给我介绍四个姐妹认识,结果是四个极品老男人,榴莲酥,你想玩死我是吧?” 榴莲酥得意地笑起来,“安老师,一看你就是法海转世,你帮我收了那四个妖怪,就是拯救苍生。” 安知华上次被榴莲酥骗得惨绝人寰,四大美女秒变四大妖兽,吓得他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榴莲酥还把安知华的电话号码给了牛马杨苟四人,说是自己的新号。于是安知华便受到他们日夜不停的连番轰炸,他们认定是这是榴莲酥的号码,还恐吓安知华再不把手机还给榴莲酥就要报警。 安知华被榴莲酥彻底玩死了。 翟墨总算从雪堆里面爬起来了,他走过去拉拉榴莲酥的衣角,轻声说:“安老师应该不会说谎的,他也和梓唯认识很久了。” 安知华看了看翟墨,忽然笑道,“真是没想到啊,翟墨,几天不见,你就变得这么能耐了。我们的榴莲酥女侠你都能拿下,佩服啊。” 翟墨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低声对安知华说:“那个表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爸在酒吧附近见过我,不然我就麻烦了。” “等等,表哥?“榴莲酥这才弄清楚这两个男人的亲属关系。 就在这时,榴莲酥忽然感到身后飘来一股杀气,凭借她多年的经验,对方来者不善。果然,一个浓妆艳抹,穿的好像蝙蝠侠般的女孩不知从哪里冲过来,娇滴滴地向安知华喊道,“我说怎么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原来是和别的女孩混在一起!” 榴莲酥一看她这架势,立刻闪到翟墨身后,以示清白。 安知华看见女孩后,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他们是我的学生,你别在这里添乱。” “我说的不是她!”女孩玉手一挥,身上的披风便随之飞扬,“我说的是刚才在酒吧坐在你对面的女人!” “那个也是我学生。” “你少来了!”女孩狠狠地瞪着安知华,扬起手提袋就往他身上砸去,边砸边哭,“每次我一问,你就说是你学生,你是要和全校的女生交往遍才满意吗!” 安知华今晚也真是倒霉透顶,被榴莲酥打完被自己女朋友打,简直应接不暇,眼花缭乱。 榴莲酥拉着翟墨跑到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含笑看热闹,可惜没有瓜子磕。 榴莲酥长吁短叹,仿佛在短短之间看透红尘,她说:“怪不得有位作家常说,天下表哥皆薄幸,你看看这个安老师,分明就是一慕容复。亏我还说他勉强算是半个正人君子,哎,人不可貌相啊!” 翟墨还在寻思着这位作家是何方神圣,就发觉这句话有点歧义。安知华是他的表哥,又不是他女朋友的表哥,不过他还是点头狗腿地附和。 翟墨告诉榴莲酥,自己和安知华其实不太熟,他们年龄相差七岁,性格也迥异。倒是单梓唯和安知华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两个人也时常混在一起玩。 榴莲酥正看着热闹,远处又出现一个画着烟熏妆的少年,眼睫毛粗的跟蜘蛛腿似的,活脱脱一妖孽。少年甚是无奈地望着泫然泪下的女孩,在一旁叫她,“姐姐你别闹了,小心滑倒!” 女孩继续挥舞着手里的包包,将安知华打得人仰马翻,她说:“杏仁,你来的正好,你给我评评理。安知华他和谁鬼混不好,偏偏是那个毕赢!我早就听婉言姐说了,那个毕赢以前是她夜总会的小姐,现在又开始做人家情妇,这么贱的女人他也要?安知华,你怎么说都是一个老师!” 站在一旁的榴莲酥忽然就来了精神,她苦守一晚,终于听见有点价值的猛料了。 榴莲酥轻轻施展着移花接木手,就将鸡飞狗跳的两人分开来。她拍着女孩肩膀,好像她多年的闺蜜挚友,“美女你别生气,安老师这种行为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我这个做学生的都替她汗颜。来来来,我们去那边聊聊,你给我讲讲那个叫什么……毕赢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安知华一身狼藉,他边整理西服便冲身旁的杏仁使眼色,“你快把你姐姐带走,我都要被折腾疯了!” 杏仁长叹一口气,从榴莲酥手里拉过女孩作势要走。 榴莲酥连忙喊,“小妖精……额不,小美男,脚下留步!” “美女你叫我吗?“杏仁回眸一笑,特别天真无暇。 “天这么冷,喝杯酒再走,我请客!”榴莲酥不愧是天生的自来熟。 安知华见状不动声色地接话,“榴莲酥,你要喝酒,我和翟墨陪你。没看我女朋友不舒服吗?快让他弟弟送她回去吧。” “也是啊,我们还有事。”杏仁一边安抚泪眼如花的女孩一边随口说:“今晚婉言姐和梓唯哥会一起来天使禁猎区,我还要回去给他们调酒。” 话音刚落,安知华就感到大事不妙。他本来想岔开话题糊弄过去,可榴莲酥却以惊人的分贝吼道,“你说谁和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安知华笑笑,却看见榴莲酥的脸仿佛陇上一层寒冰。 她转过头瞪安知华一眼,出鞘匕首般的狠厉眼神让人畏惧。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问你,你给我闭嘴!” 杏仁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榴莲酥上前一把揪起杏仁的衣领,“你刚才说单梓唯和叶婉言?” 杏仁用求救的目光望向安知华,对方只能揉着被砸伤的额头一脸茫然。 翟墨在身后叫着榴莲酥的名字,榴莲酥充耳不闻。她环视在场的每个人,白皙的脸上落下一层浓重的暗影,几乎咬牙切齿。 她说:“你们几个人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第四十章 手机在桌子上嗡嗡响起来的时候,闻书遥正在翻着辻村深月的《太阳坠落之处》。她抬头看一眼,屏幕不停闪烁着榴莲酥的名字。 又是约她出去喝酒? 闻书遥显得意兴阑珊,便磨磨蹭蹭地走向卫生间。等她回来,电话依旧在不眠不休地叫嚷着。闻书遥觉得有点奇怪,连忙接起。 榴莲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严肃,她说:“闻小遥,你怎么才接电话?今天是毕赢的生日,她请大家吃饭,你不来?” 闻书遥想起前天毕赢给她发短信,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聚餐,闻书遥借口有事已经推掉了。她不禁疑惑,榴莲酥什么时候和毕赢的关系变得这么亲密了,居然去为她庆祝生日? “闻小遥,生日礼物我已经替你为她准备好了,你过来就行,现在。”榴莲酥的语气有种不容抗拒的坚决,她说完一个饭店的名字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闻书遥有点犹豫,她实在不想面对毕赢,更重要的是单梓唯也会在。可榴莲酥的态度又让她心生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最终,她还是踏出寝室。 只是她绝对没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一场改变他们所有人命运的鸿门宴。 闻书遥赶到包间的时候,榴莲酥正霸占着麦克风旁若无人的号唱着《红玫瑰与白玫瑰》,和平日里看上去一样那么元气十足。翟墨看见闻书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笑容似乎有点僵硬。 安知华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男生便回过头。 这是那次在神鼎网吧后,闻书遥第一次看见单梓唯。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几乎以为在l大学里重遇单梓唯是一场臆想出来的幻觉,他们依旧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毫无交集。 闻书遥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男生,他还是那么丰神俊朗。只要坐在那里,就轻而易举地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就连安知华也不过是他的陪衬。可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的他那么陌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恍然不真切。 单梓唯今天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脸色有点阴沉。他看了闻书遥一眼,又转头望向依旧陶醉在自己歌声里的榴莲酥,眉宇间隐约泛起一丝不悦。 安知华笑得一脸招摇,对闻书遥说:“你总算来了,赶紧让榴莲酥停下来,我们都快被她吵死了。她老人家一出山麦克风不离手,整个酒店都快被震塌了。” 闻书遥从单梓唯身边经过,坐到翟墨旁边,单梓唯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 “就我们几个,女主角呢?”闻书遥问翟墨。 “毕赢刚才下去接人了,说是她的一个好姐妹,也是我们同学。” “就这几个人,居然订了豪华大包,这里的消费可不便宜吧。”闻书遥竭尽全力地说着暖场的话,让自己的精力不要放在单梓唯身上。 这间饭店位于豪华城区的中央地带,门口停的全是豪车。她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大厅接待处的酒水单,最便宜也要上万。 翟墨欲言又止,安知华便接过话头,“这间饭店的老板是梓唯的朋友,不过定这个包间的人是榴莲酥,她说给毕赢过生日不能随便,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当红的新秀主持人。” 闻书遥惊讶地看向榴莲酥,心里蓦然窜出一句话:事出突然,必有妖孽,榴莲酥这演的是哪一出? 一曲终结,榴莲酥放下麦克风,忽然长吁短叹,“闻小遥,你看这个歌词写的可真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有些人就是仗着自己被人喜欢,横行霸道,他不要脸,我还替他害臊!” 气氛瞬间就冷下了,安知华和翟墨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捏了一把汗。 单梓唯放下手机,抬起头,“苏晓槿,你到底想说什么?” 从一进来,闻书遥就察觉到这几个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古怪,好像山雨欲来的黎明前,暗流汹涌。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等榴莲酥回答,包间门就被打开了。 毕赢今天穿的格外娇俏,香奈儿的黑色礼服短裙,配上一条淡紫色的水晶项链。一看就是女主角登场的风姿和气韵。她眉眼生花,信步走进来,身旁还亲密地拉着一个女生。闻书遥当时就愣住了。 冷馨然。 毕赢和冷馨然好像一对相交多年的无间闺蜜,谈笑风生。 毕赢一看到闻书遥就迎过来,“书遥,你也来了。” “生日快乐,毕赢。”闻书遥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自然些。 “之前不是说有事不能来吗,我以为你还在生气呢。”毕赢拉着闻书遥的手,拿捏着惊喜的腔调。 闻书遥看了一眼毕赢身后的冷馨然,“原来你们认识?” 冷馨然抱紧双臂,淡淡地说:“学生会活动的时候认识的,不过比不上你们俩熟稔,志趣相投。” 她把最后四个字说的很大声,又好像漫不经心地瞥了单梓唯一眼。 闻书遥记得上次在图书馆冷馨然还和她讲起有关于毕赢的传闻,她真的没想到原来这两人早就认识,而且恐怕关系匪浅。 “人总算到齐了,来来来,快上菜吧,都饿死了。”安知华拍拍单梓唯的肩膀,一边笑着一边给他眼色。 单梓唯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到毕赢身边,好像他的位置本来就在那里一样。毕赢小鸟依人地伏在他的肩头。闻书遥看在眼里,忽然感到再也没有比这两个人更般配的情侣了,她想到一个词,天造地设。 榴莲酥忽然像阵风般杀到单梓唯的一边,一个胳膊肘撞在安知华胸口,撞得他差点吐血。 她声如洪钟地喊道:“这个位子你可坐不了,人家单大公子身旁从来都是花团锦簇,闻小遥,你过来。” 闻书遥有点尴尬,指指冷馨然身旁的空位,“不用了,我坐这里就行了。” “晓槿,快坐下吧,唱了那么久的歌,喝点酒歇会。”翟墨用手轻轻揽着榴莲酥的双肩,将她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毕赢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她转过脸去,对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俨然当家女主人的风度。 毕赢真的很会交际应酬,饭桌上她主动为大家寻找话题,带动气氛。谈笑间,已经不动声色地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名正言顺——她就是单梓唯的正牌女友。 然而这顿饭依旧吃的如坐针毡,单梓唯全程一言不发,榴莲酥把红酒当白开水,看得翟墨心惊肉跳。冷馨然冷眼旁观,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毕赢忽然间整正了正神色,把原本就挺直的背脊挺得更直了。她对服务员说:“我点菜的时候不是说过,所有的菜里都不可以放香菜吗?配菜也不能有胡萝卜和西蓝花,梓唯从来不吃这些的。可是你们还放了这么多?” 服务员一脸茫然,应该也是新来不久。 毕赢见状依旧温柔含笑,语气却变得咄咄逼人,她说:“你把刚才下单的人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我说的话不清楚?” 服务员立刻不知所谓,为难地说:“……她刚下班了,要不然这样吧,我帮您把这几道菜都给换了如何?” “那就是还要让我们等了?”毕赢伸出手搭在单梓唯的肩膀上,她轻声细语,说出的话却好像带着利刃的刀片,“这间饭店的老板是梓唯的朋友,要不你们把他请过来,让梓唯亲自和他说,那样你们明天都可以不用来上班了。”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您看……”服务员快哭了,急得满头汗水。 榴莲酥的筷子咣当一声摔在自己的盘子里,她恶狠狠地剜了毕赢一眼,“我擦,老娘就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有本事你就什么也不吃,直接修炼成仙好了!” 毕赢脸上依旧维持着张弛有度的笑容,好像根本没听见。 最后还是单梓唯说话了,“别折腾了,就这样吧。毕赢,你坐下。” 毕赢便冲服务员挥挥手,云淡风轻地回到饭桌前。 “擦,真他妈恶心!”榴莲酥冷笑。 安知华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向毕赢敬酒,祝她青春常驻,生日快乐。 其他人也相继站起来,胡乱地碰着杯子,将刚才的小小不快悄然掩埋。 闻书遥喝着红酒,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拉菲这么苦涩,滑入舌腔的酒液好像灼烧的烈火。她在心里暗暗说,闻书遥,你一定要撑住,你绝对不能在单梓唯和毕赢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她将双手放在桌下,紧紧地握在一起,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闻书遥想起五年前,单梓唯时常去她家蹭饭吃。 为了照顾挑食的单梓唯,闻书遥总要像喂养婴儿一样变着花样做菜,巧妙地避开他不喜欢的食物。每次她在厨房做饭,单梓唯都在旁边打下手,结果他笨手笨脚,不是打翻装着活鱼的竹篮,就是把一袋子螃蟹碰到地上。于是他们两人便追着满地的螃蟹和活鱼,搞得厨房一地狼藉,就和战场一样烽烟四起。 有一次,闻书遥生病。单梓唯便要给她一展身手,他吹嘘自己从旁观摩这么久,早已自学成才。闻书遥有点不放心,她怕一觉醒来,发现厨房已经和卧室分了家,整个坠落到楼下去了。 不过幸好,她的厨房完好无缺,可望着单梓唯费尽心力做的一桌子菜,却是哭笑不得。鸡蛋比化石还硬,整根胡萝卜直接用来煲汤,蒸鱼连带着鱼鳞,还有一团黑漆漆的不知名菜肴,看起来有点像锅底渣。 “单梓唯,你这是想毒死我吧?”闻书遥举着筷子,无从下手。 单梓唯露出苦笑,像只做了错事被主人发现的家猫,他弱弱地说:“要不然还是叫外卖吧……” 闻书遥脸一沉,假装生气。 单梓唯立刻跑到她身边,笑得玉树临风,他说:“闻书遥,我终于明白你每天做菜的辛苦了,你放心,等我学会做菜,一定天天给你下厨。你想吃什么,就是摘星捞月我都给你弄来,蒸煮煎炸炒,随你点。” 闻书遥无力地等他一眼,“等你学会做饭,就到2012年的世界末日了。” “那你不用担心,就是世界末日了,我们也是肩并肩手挽手,什么都分不开。” “胡闹。”闻书遥转过头去,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单梓唯站在阳光里,好像披着一身云霞,身镀华光,他忽然变得郑重其事。他说:“闻书遥,我说真的,永远都别离开我好吗?” 闻书遥望着少年认真的神情,想要亲亲他的脸颊,她想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和他莫不相离,天塌下来也死在一起。 如今,单梓唯的身边有了一个更善解人意的女生,远比她解风情懂世故。闻书遥是一块浮不上水面的朽木,埋在河底流沙里的顽石,那么坚硬那么生冷。毕赢却是清晨里带着露珠的芙蓉花,垂到窗前盈盈绿意的柳条叶,风一动便招展摇曳,妩媚娇艳。 闻书遥觉得,如果她是一个男人,闭着眼睛也会选择毕赢。更何况,五年前是自己先抽身离去,此刻就更没有任何不甘心的理由。 闻书遥一咬牙,就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刚要端起,却被榴莲酥一把拦住。闻书遥抬头看着榴莲酥,心里忽然就不是滋味。 榴莲酥的眼里充满无需多言的关切和担忧,她一向是个风风火火的女生,所以一旦流露出真实的情感就分外打动人心。闻书遥握紧波尔多杯,一时间竟然泪凝于睫。 至少,在这里房间里面,还是有一个人关心她的,可以与她同喜同悲。 榴莲酥凑过来,诡秘一笑,她低声说:“现在就把自己灌醉了,等会怎么看好戏?” “你说什么?” 榴莲酥笑而不语,讳莫如深。 闻书遥这才发现毕赢不知何时不在房间里了,就在她兀自神游的间隙里,毕赢被一个电话叫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就在这片刻的安宁里,其他人都若有所思地各自沉默。 闻书遥感到一簇目光从对面投射而来,她假装转头,回避着那抹视线。可单梓唯依旧定定地望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闻书遥觉得今晚的单梓唯满腹心事,那双通透的玻璃眼眸带着罕见的阴霾和愁绪,完全不似那个伶牙俐齿,轻佻随意的他。 正在这时,包间外面忽然传来毕赢的呼救声。 大家立刻起身冲出去,闻书遥也跟过去,她转头看见榴莲酥依旧淡定地坐在位置上,脸上是看热闹的悠闲笑容。 闻书遥走出包间,看到走廊上毕赢正在被几个男人拉着。他们吞吐着酒气,对毕赢动手动脚,笑得满脸油光。 单梓唯眉头一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毕赢拉到自己身后。他对几个男人说:“兄弟们是不是喝醉酒人了,这是我朋友。” “我擦,你又认识有钱的小白脸了,真他妈能耐啊。”一个男人放声大笑,同时走过来拍拍单梓唯的肩膀,“哥们儿,咱们都是自己人,正所谓好东西大家分享,我用完给你用,你用完我再用……别这么小气嘛,今晚就让毕赢陪陪我们兄弟几个怎么样?” “你喝多了,净说酒话。”单梓唯轻巧地躲开对方的手。 “擦,你不是吧?”男子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这个小妞的背景?她以前可是夜总会的头牌,现在专做别人情妇,不过我知道,她初中的时候就是做援|交的……” 还没他说完,单梓唯就一拳打在他脸颊,将他整个人仰面推到墙上狠狠地按住。他依旧是微笑的,可声音却透着寒意,“我说你喝醉了就是喝醉了,用不用我来帮你醒酒?” 其他几个同伴见状立刻叫骂起来,就要动手和单梓唯较量较量。能出入这里的都是城里有点背景的富家子弟,看衣服就知道他们来头不小,安知华和翟墨连忙跑过去。 冷馨然站在一旁,冷哼一声。 “你快给老子放手!我你都敢动!”男子被单梓唯压在墙上,依旧气势涛涛,嘴里还继续叫嚣,“你他妈的自己被个婊|子傍上,还怕别人揭穿,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小妞跟过多少男人,就这种烂货都是老子玩腻的,你还当宝?!” 毕赢站在一旁,极力克制着心里的惊恐和愤怒。她猛然转头瞪向闻书遥,几乎要将她挫骨扬灰。 就在这时,一个高瘦的身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闻书遥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男生年纪和自己相仿,他一米九的身高瘦成骷髅,很是惹眼。 翟墨看清来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伏地魔?” 傅满田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面前,看了看被单梓唯压在墙上的男子,露出息事宁人的笑容,“岑公子,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单梓唯,大家都是朋友,好好地这是干什么,快停手!” 单梓唯放开男子,后退一步,男子随即转身对他举起拳头。单梓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转过脸让他打。可男子审视着他嘴角锋利的笑意,却是怎么也不敢下手。 傅满田上前拍打着男子弄脏的高档西服外套,赔笑说:“岑公子来我这里想要什么就直接和我说,何必为了一个女人闹得大家不开心。来来来,我带几位去那边给你们看看好东西。” 几个男人又瞪了单梓唯一眼,便跟着傅满田离开了。 翟墨走到单梓唯身边低声问:“梓唯,原来这间饭店是傅满田开的?” “是啊,有什么问题?”单梓唯随手点起烟,烦躁地吸一口。 翟墨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深深看了单梓唯一眼。 “这些公子哥,一喝醉酒就惹是生非,莫名其妙。”安知华适时发话,“我们快回去吧,免得他们又来添麻烦。” 毕赢早已泪花带雨,跑到单梓唯身边抓紧他的胳膊。单梓唯没有动,她就伸手抱住他,几乎泣不成声,“梓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单梓唯这才转过头看她,有点敷衍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毕赢没有辩解,而是道歉,这几乎就是默认了刚才那几个男人的话。可是单梓唯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问。他只是说,没事了。 闻书遥站在众人之外,看着臂膀里依偎着毕赢的单梓唯,觉得这个人真的距离自己好远。她想起那年d中学的那条无人街道,自己遭遇路煞魔的情景。单梓唯曾为了避免闻书遥受到章鱼哥的伤害,不惜使用苦肉计,心甘情愿地被打到一身伤都不还手。 五年就过去了,他已经凭借自己的能力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和人脉,可有时候还是改不了流氓习气,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只是被他保护在身后的人,再也不是闻书遥。 闻书遥有点慌乱地逃回包间,就看见榴莲酥翘着二郎腿,坐在位置上笑得花枝乱颤,好像操控时局的幕后女王。她便知道这一幕是出自榴莲酥之手,她就是要让毕赢当众难堪,让单梓唯亲眼认清身边的女人是什么货色,这是她替闻书遥为毕赢准备的生日礼物。 只是榴莲酥并不知道,单梓唯早已对毕赢的背景知之甚详。 榴莲酥摇晃着身子,嘴角上扬,“靠,还不让毕赢那个小贱人原形毕露,闻小遥,你放心。老娘我说话算数,我一定帮你把单梓唯抢回来!” 闻书遥心里忽然特别苦涩,觉得自己对不住榴莲酥。她走过去静静地说:“榴莲酥,算了吧,我和单梓唯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事你不用管,我来就行,总之我不能看着你被人欺负!” 闻书遥还想说什么,就看到其他人返身走回包间。榴莲酥看着毕赢和单梓唯坐回饭桌,正准备将满肚子排练好的犀利抨击滔滔不绝地讲出来,却没想到,毕赢会先发制人! 毕赢忽然站起来,眼睛一眨,眼泪便势如破竹。她说:“书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闻书遥一愣,根本没反应过来。 毕赢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闻书遥,声泪俱下,“那天我去找你求你把梓唯让给我,甚至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找那些人来这样伤害我!是,我以前是为了生存出卖过我自己,但上次我已经和你讲得很清楚,现在我和梓唯在一起,就可以为了他摆脱过去的生活。书遥……我是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如果不想把梓唯让给我,你可以直说,我立刻就从你眼前消失,可是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 闻书遥在一刻非常佩服毕赢,她这演技都可以角逐奥斯卡影后了。她真不应该去当主持人,她就应该去拍琼瑶电视剧,饰演楚楚可怜的白莲花玛丽苏。这一幕要是放上网,那闻书遥就是工于心计的前女友,分手了还十恶不赦地破坏着前男友的新恋情,实在是不可饶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闻书遥,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闻书遥可能是气急攻心,她居然笑了。 冷馨然长叹一口气,“毕赢,我想你不了解闻书遥,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出卖所谓的好朋友。” 榴莲酥猛然一拍桌子,满桌的酒菜都跟着颠簸。她指着毕赢就吼道:“你他妈给老娘闭嘴,别在这里胡说八道!那些人是我找来的,和闻小遥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毕赢,你做得出就不怕别人揭老底,少在这里演苦情戏,老娘我看不惯你这副矫情样!” 翟墨连忙拉拉榴莲酥的衣角,却被她用力甩开。 毕赢静静地看着榴莲酥三秒,眼里更是多了委屈和绝望,“榴莲酥,我好像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你啊。” “订了这么大一个包间给人家庆祝生日,原来是别有用意。苏晓槿同学也是煞费苦心了。”冷馨然说着就笑起来。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里轮不到你讲话!”榴莲酥不认识冷馨然,但打从今晚第一眼看见这个女生,榴莲酥就不喜欢她。脸色病态的苍白,说话阴阳怪气,又和毕赢站得那么近,肯定也不是好人。 “馨然是我请来的客人。”毕赢反唇相讥,“榴莲酥,我知道你也喜欢梓唯,可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你不能仗着自己是他的青梅竹马就为所欲为。” “我擦,你给我闭嘴!”榴莲酥气得双肩颤抖,几乎都要把桌子掀翻,她说:“毕赢,老娘今天不弄死你就不叫榴莲酥!” 榴莲酥一脚踏上椅子,踩着满桌子的菜就扑向毕赢,也不管不顾鞋上沾满油腻腻的菜汤和酱汁。她几个箭步就冲到毕赢面前,扬手就要给她一拳。翟墨和安知华不约而同地拦住她,一人一只手,将她硬生生从桌子上拽下来。 “放手!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货!” 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单梓唯终于开口了。 他望着气急败坏的榴莲酥,不紧不慢地说:“苏晓槿,你这是在干什么,谁还没有点过去?你不要忘了,你爸爸苏文明是做哪一行的。” “单梓唯,你他妈混账!”榴莲酥憋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排山倒海地爆发出来。她将安知华和翟墨像两块抹布一样甩在旁边,端起面前的酒就泼在单梓唯脸上。 “梓唯,你没事吧?”毕赢连忙拿出纸巾,小心地给他擦脸。 榴莲酥的眼睛几乎冒出火,她说:“单梓唯,我本来真的不想说,但你实在欺人太甚!你和叶婉言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闻书遥霍然抬头,榴莲酥居然知道了? 单梓唯很不耐烦,他冷笑着说:“今天是毕赢的生日,你们是来给她庆祝生日的,搞成这样有意思吗?还有苏晓槿,你到底想让我回答你哪个问题,如果是前一个,我告诉你我和婉言姐一直在交往,如果是后一个,你自己去想吧。” 他的话仿佛兜头暴雨,淋得榴莲酥一时错愕。几秒钟之后,榴莲酥的眼眶都红了。闻书遥可以想象到此刻的榴莲酥有多么受伤,最好的朋友和最厌恶的女人——还有比这更讽刺的真相吗? 翟墨也生气了,“梓唯,你再别说了!” 闻书遥忽然走到单梓唯身边,她说:“单梓唯。” 单梓唯转头,一击干脆利落的耳光就落在他脸上。他的头被打得转向一边,单梓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良久,单梓唯才转头望向闻书遥,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悲哀和忧伤。 闻书遥从来没有见过单梓唯露出这种表情,好像受伤的小兽,撕心裂肺的绝望。这种眼神足以熄灭闻书遥心头的怒火,她甚至想为单梓唯找些理由,比如他身不由己,比如他有苦衷难辩。 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真的已经无药可救。 安知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想拉住闻书遥说些什么,却被单梓唯急匆匆递过来的眼神所制止。他无奈地叹口气,便坐到沙发上去了。 事已至此,由得他们闹好了。 毕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单梓唯身上,用近乎于乞求的语气对闻书遥说:“书遥,你别怪梓唯,你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谁都有资格说他,可是你没有,你既然已经和他分手了,不再喜欢他了,那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你不要这么自私好不好,我远比你喜欢梓唯,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看上去这般可怜无助。毕赢紧紧抱着单梓唯,就像要将他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去。 单梓唯的脸被她的短发所遮盖,让闻书遥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榴莲酥原本想借这场生日让毕赢的秘密无处遁形,却不想反而成为了她向单梓唯倾诉衷肠的独角戏。既然女主角已经将这一折戏目推向□□,那闻书遥这个龙套群演是不是应该退场了? 闻书遥轻轻地笑了,笑得如此嘲讽,她为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难当。原来人不仅是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会感到昏沉无力,比如此刻,闻书遥的脚步有些虚浮,她就快站不稳了。 趁着最后的力气,闻书遥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闻小遥,你去哪里?”榴莲酥沙哑着嗓子叫她。 还没等闻书遥踏出包间,一只手猛然从身后伸出,牢牢地攥住了她。闻书遥回头,看见单梓唯站在身后,他的眼里好像藏着千言万语,又有一丝难以明喻的落寞。他只是这样拉着闻书遥,却不说话。 闻书遥酝酿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泪影很快将单梓唯的脸庞晕染模糊。她拼命地瞪大眼睛,不至于让泪水流的太猛。 她说:“单梓唯,当着你现任女朋友的面拉着前n任女朋友的手,你要点脸行吗?” 她说完就逃也似的挣脱开单梓唯,夺门而去。 闻书遥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她扶着冰冷的大理石阶梯扶手,仿佛溺水者般大口喘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快让她发狂。 会有今天的局面,完全是因为她的执念。 原本,那段属于她和单梓唯的时光,是封存在记忆里面的美好故事。虽然戛然而止,荒唐混乱,但至少还因岁月的痕迹有几分颜色和香气,可以让她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悄悄拿出来温暖回味,剪裁出一段完整干净的青春。 可惜她放不下,所以千方百计考进l大学,只为能和单梓唯偶遇,让那段本已终结的剧本再有个番外篇。 太贪心了。 她的骄傲和冷漠最终全被反射回到自身,所以才会伤得那么深。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她还是会选择在五年前放弃单梓唯。因为这注定是一段不得善终的感情,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这么放不下? 所谓覆水难收。 头顶忽然传来脚步声,冷馨然居然跟了下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闻书遥,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眼神却落在很远的地方。就如同那年,她们俩人站在d中学的走廊上。 “闻书遥,你还好吗?” 闻书遥没有回应,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冷馨然一路追上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关怀她一句话吧。 果然,冷馨然欢天喜地地笑起来。她说:“闻书遥,你终于有今天了。” “馨然,你就那么恨我吗?” “也不是,我只是想警告你,毕赢这个人远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冷馨然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闻书遥始料不及的话来。 “她是汪筱元的姐姐。” 闻书遥震惊地站在原地,心头只觉得被人信手丢了一枚重磅炸弹,轰然炸响,天地倒塌。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冷馨然。 冷馨然淡淡地一笑,转身上楼,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出自她之口。 闻书遥本来还想再问几句,手机忽然响起来,她看到来电居然是江依寰。 江依寰说:“闻书遥,救命!” 第四十一章 闻书遥马不停蹄地赶到江依寰所说的那间酒吧。 一进门,就被削金裂帛的重金属摇滚乐所包围,她立刻明白这是一家主题音乐酒吧。舞池内可谓群魔乱舞,妖孽横行,所有画着浓妆的年轻男女伴随音乐不停地摆动身体,仿佛溺水求救的野鸭。闻书遥穿过拥挤沸腾的人群,终于看到角落里面的江依寰。 江依寰绵若无力地倚靠在沙发上,醉得不省人事,散发着浓烈的酒气。闻书遥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这次总算没有大闹天宫,上房揭瓦。谁知一回头,就看见五个年轻男子瞪着怨妇般委屈凄楚的眼神望着自己,闻书遥仔细一瞧,个个脸上都带着伤。 一位染着白发的男子正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乍一看整得跟坂田银时一样。不过他一开口,闻书遥就乐了。这货的声音比萝莉还要娇羞水灵,可她听着听着又笑不出来了。 白发男子是这间酒吧的负责人,他告诉闻书遥就在刚才,这位江依寰同学差点徒手拆了整间酒吧,怒撕面前的五个摇滚青年。 他们本来正在台上表演得起劲,江依寰忽然从人群中挤到台前,跌跌撞撞地想要冲上去拉住主唱。奈何她当时已经喝得有点高,动作不是那么麻利,结果还没等站稳脚跟就摔下来,直接砸在三个措手不及的女孩身上。然后江依寰一个鲤鱼打挺“噌”地跳起来,踩着女孩们的肩膀就蹿上舞台。乐队和台下观众尚未意识到发生什么状况,主唱就已经被她用结实的臂膀狠狠抱住,差点窒息。 台下顿时欢呼雀跃,情绪高涨。 主唱有点蒙,可他很快反应过来,也不知道在江依寰耳边说了什么。江依寰先是盯着对方三秒,随即一声怒喝,抢过他手里的麦克风就摔在地上,并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整个舞台。推倒架子鼓,砸断吉他,抬起无影脚踢在扑过来拉住自己的乐队成员身上…… 惨不忍睹。 闻书遥非常后悔自己出现在这里,她几乎都想郑重声明根本不认识铁人寰,只是路过。但当她看见此刻的江依寰疲惫无力地倒在角落时,心又软了。一个反复求爱却不得要领的女生,她的愚蠢让人哭笑不得,她的执着却无法让人置之不理。 就在这时,江依寰醒了。 “你这又是喝了多少啊?”闻书遥连忙给她倒了一杯冰水。 可江依寰好像根本没有见到闻书遥,而是将目光直直地落到那个主唱身上。她好像做梦似地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们明明在□□上聊得好好的,你说无论我现实中长什么样子,你都会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一见了面,你的态度就完全不同了呢?” 主唱长发飘飘,无风自动,倒是一位美男子。可是他讲起话来,就不那么美了,他说:“游戏里面的话都能当真吗?我是看你年纪还小,不想点破,希望你自己能明白。可是你现在砸了我的场子,还打伤我的队员,让我非常讨厌你!我现在看你一眼就想吐,巴不得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江依寰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好像丢了魂魄。如果此刻她能鬼哭狼嚎地纵情流泪一场,闻书遥倒还放心,可江依寰只是这样痴痴呆呆的,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主唱说完就想转身离开,江依寰忽然挺尸,一个箭步冲上前攥住他的手。 她说:“你还不了解我,你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也挺像个女孩,我有很多优点你都不知道。比如我不光英雄联盟玩得好,剑三更是出神入化……” 主唱用力甩开她的胳膊,像赶走一只喋喋不休的苍蝇,他冷冷地说:“下星期我就要去广州参加比赛了,我和你这种终日醉生梦死的人不同,我是有理想的。你这么喜欢游戏,就和游戏里面的角色恋爱好了!” 江依寰还想说什么,闻书遥却生气了,她看见她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就怒火中烧。闻书遥一把拉住江依寰,趁她毫无防备将她直接拖回沙发上,“够了,人家既然不喜欢你,你还在这里纠缠个什么劲?” “你是谁啊,你别管我!”江依寰真是喝得神志不清,居然连闻书遥都不认识了。 闻书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装满冰块的水桶就淋在她头上,江依寰一时错愕,像尊石像般木然地望着对面气急败坏的好友。 之前在饭店包间里面强行压抑的愤怒和悲哀此刻仿佛河口决堤,雪山崩落。闻书遥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对江依寰说:“你闹够了没有!二十岁的人了还和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一样,你在这里颓废萎靡给谁看?这个世界上不是你喜欢的人都有义务去喜欢你,谁都没欠着谁,今晚你就是醉死在这里,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句话闻书遥是说给江依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单梓唯和闻昭然是一类人,他们可以习以为常地将所谓的喜欢切割成若干份,居高临下地施舍给任何一个对自己倾慕成狂的女子。这个人可以是汪筱元,可以是蒲芸,可以是毕赢,可以是那些不知名的女配n,而她闻书遥,不过是个路人甲。她的喜欢那么卑微,轻轻一吹就散得无处可寻。 太难看了。 这样作践自己有什么意思? 江依寰受到兜头冷水,意识也逐渐清醒了。可她很快又困了,结果一倒头枕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就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闻书遥摇摇头,胃都被她气得抽筋,真不知道江依寰的脑子和身体究竟是什么构造。 那几个摇滚青年一直冷眼旁观,等江依寰闹完了,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其中一个说:“美女你来了正好,我们把赔偿金的事情说一下吧。” “什么赔偿金?”闻书遥忽然发觉气氛有点不对头。 摇滚青年说:“你朋友她砸坏了我们所有乐器,不仅导致我们乐队今晚不能演出,以后几晚也都没办法上台,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他伸手一指,闻书遥便看到不远处散乱一地的残缺乐器,仿佛战场过后的残兵败将。 男子拿起被摔断的吉他,语气强硬,“这把吉他是玫瑰木背侧板的单板琴,一万多块,那台架子鼓要两万。价钱还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些玩音乐的,乐器和主人都有一定的磨合期,想要找到最顺手的乐器不容易。现在可好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都怪这个没人要的丑八怪!” 闻书遥本来还低垂着头,满面歉意,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却心生愤懑。她可以把江依寰骂得狗血淋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别人说江依寰一句坏话。闻书遥这一点很像榴莲酥,江湖气重,朋友大过天。 闻书遥抬起头,淡淡地说:“你说个数吧,我赔给你。” “不二价,十万。” 闻书遥冷笑,这摆明是勒索敲诈。 她虽然不懂音乐,但好歹以前和单梓唯泡夜店的时候也认识一些玩摇滚的朋友,对乐器有点了解。只看一眼,闻书遥就知道这个乐队比较穷,所有的乐器都是廉价的旧货,加起来顶天不会超过一万。 她说:“江依寰今天的确离谱得很,但你们也不能趁火打劫。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二万,不可能再多了。” 几个摇滚青年当下就恼了,之前说话的那个男子似笑非笑地盯着闻书遥看,良久缓缓说:“美女你这也太没有诚意了吧,连个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句吗?这样吧,既然这里是酒吧,有事情我们就酒桌了。” 他从酒桌上拿起一整瓶洋酒放到闻书遥面前,“你把这个一口气干了,我们就当你代替你朋友道歉了,至于赔偿金,我们稍后再说。” 闻书遥望着那瓶洋酒不置可否,说到喝酒她还真没怕过谁。 五年前她和单梓唯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酒吧里面名号响亮的喝遍天下无敌手。闻书遥每次喝酒的时候,其实心里都特忐忑,怎么说自己也是一未成年,实在是有伤风化。可谁让她天生海量,想来闻昭然的那些个优良传统也就这一点遗传给她了。 但此刻,闻书遥却有点犹豫。直觉告诉她,今晚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不是单单一瓶酒就能解决问题的。 白发妖娆男子坐在旁边看好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闻书遥沉默一会,干脆地说:“好,我就替江依寰喝了这瓶酒,给你们道个歉。至于赔款方面,就定两万块。” “你先喝了再说。”男子不屑地轻笑。 闻书遥拿起酒瓶,仰面就喝。心里想着这瓶酒的价钱也不低,喝得可全是人民币,自己怎么说都不算吃亏。 她想起那次在秋海棠之都,她和单梓唯时隔五年再见面,却彼此假装不认识。她给他大半瓶洋酒,他就还她一个野蛮的强吻,他们都是善于演戏,精于伪装的人,浑然天成,无师自通。 闻书遥喝完酒,将酒瓶放到,平静地望着几个摇滚青年。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绝对没想到外表端庄斯文的闻书遥是一女中豪杰。他们彼此面面相觑,忽然就对闻书遥有了兴趣。 男子靠近闻书遥,眯起眼睛,“美女,没看出来,你也是个人物。不如这样,你陪我们几个人一晚,赔偿金的事情暂且一笔勾销。” 闻书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嘴角扬起,轻慢地笑了。 下一秒,她就抡起空酒瓶砸在桌边,用锋利的半个瓶身对着逐渐包围自己的男子们。她面若寒霜,“我劝你们别想歪了,如果我今天在这里出什么事情的话,你们也别想好过!” 远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所有人都沉浸在炙热喧嚣的气氛里,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骚乱。而那个酒吧负责人,伪坂田银时则一直悠闲地喝着酒。 闻书遥看看依旧睡得黑天暗地的江依寰,把心一横。看来今晚真是在劫难逃,出门没看黄历,毕赢果然是自己的克星,她的生日就要变成闻书遥的祭日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说:“你们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好像有点不合适吧?” 闻书遥心头一颤,只觉得有股电流穿过。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她想起最后一次听见他说话是在五年以前。那天下着大雨,闻书遥从教学楼里面一路追出来,连伞都没有拿。她叫住男生的背影,问他以后想去哪里?男生转过头,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他说:“闻书遥,你告诉单梓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今天没有能力对付他,但不代表以后也没有。迟早有一天,我会再站在他面前,我一定要让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手里的半个酒瓶在轻微地颤抖,闻书遥转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男生。 昏暗的灯光里,他的脸有些虚幻的迷离,可依旧是温润如玉。眼镜片后面的眼眸仿佛幽深的潭水,浑然不见底。他穿着整齐的白色衬衫,干净而落拓,只是从敞开的锁骨处露出一道骇人的伤痕,一直延伸到右脸颊,仿佛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使他原本平和安宁的气质添了一份格格不入的冷冽和森然。 好久不见,莳雨沉。 莳雨沉走到闻书遥面前,轻轻夺下她手中的利器。他说:“这里是酒吧,大家开心的地方,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她朋友砸坏的东西我来赔偿,但如果你们再敢靠近她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莳雨沉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到酒桌上,他看了眼几个摇滚青年,“这里是十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闻书遥注意到音乐声不知何时停下来了,全场的人都在往这边看,露出形形色|色的神态。几个摇滚小青年面上有点挂不住了,毕竟他们在这间酒吧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距离闻书遥最近的男子咬着牙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有钱了不起啊,她朋友毁掉的是我们的音乐,音乐!你懂吗?” “那就是不够了?”莳雨沉笑笑,又拿出一厚摞崭新的人民币压在支票上面。 他这阔绰的出手把整间酒吧的气氛都炒热了,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从来没见过他出现在这里? 几个摇滚青年望着桌上的钞票,也算知趣,便相互使了个眼色。男子刚要伸手去取钱,却被莳雨沉一把按住。他笑得如沐春风,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他说:“这钱除了赔偿给你们以外,还要买个道歉。你们现在立刻给这位女孩道歉,不然今晚谁都别想走出这间酒吧。” “我靠,凭什么!” “凭他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伪坂田银时忽然站起来,以响亮的声音回答。 全场哗然。 一直以来都是白发男子在经营料理酒吧,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就是老板,没想到原来幕后另有高人,还这么年轻。闻书遥惊异地望向莳雨沉,只见他站在众人当中,气定神闲。只消一浑手,就会有成群的手下人冲上来将几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拨皮拆骨,毫不含糊。 摇滚青年们的气势顿时就弱下去,他们在这里驻唱许久,都没见过莳雨沉。没想到今晚好不容易看见真正的老板,却是这种局面,恐怕以后也是不可能再在这里混下去了。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向闻书遥道歉,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莳雨沉看了一眼白发男子说:“一米,以后再有乐队进场子驻唱,先查查他们的底,我不想再有这种浑水摸鱼的害群之马出现。” 一米连忙点头应和,态度小心而恭敬。 莳雨沉走向围观的人群,对着整间酒吧大声喊,“不好意思大家,刚才的小插曲扫了大家的兴,待会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大家继续玩!今晚所有的水酒我请客,另外……” 他说着就大步走到舞台上,泰然自若地又拿出一厚摞钞票,“酒吧刚开业,以后还要仰仗大家多多捧场,这些就当今晚的余兴节目!” 话音刚落,漫天的粉红色钞票便如雨而落,酒吧内一片欢呼,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去。闻书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将钞票当作扑克牌般随意挥撒的男生。灯光下,他仿佛还是五年前教室里的那个他,有种干净温和的气韵。但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同了,而且是迥然不同了。 现在的莳雨沉,可以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化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全场沸腾的喧闹声中,莳雨沉再度走向闻书遥,他说:“刚才你有把握打赢他们四个人吗?” 闻书遥摇摇头,她就想着鱼死网破了。这么多年来,这种动不动就拼命的架势还是没有改变。 莳雨沉露出笑容,望着闻书遥的眼里充满怀念的温柔。他说:“刚才有点混乱,所以还是说一句。闻书遥,别来无恙。” 随着他的说话,脸颊上的那道疤痕轻轻蠕动着,在白璧无瑕的肌肤上显得有点毛骨悚然。 五年前,单梓唯曾因为杀人未遂被警察在全校师生面前带走。而那时候,差点死在他手里的人,就是莳雨沉。 第四十二章 闻书遥抬起头,望向闪耀着猩红色的霓虹灯牌。 没有看错,的确是“x战场”。 莳雨沉站在她旁边,也嘴角含笑地注视着酒吧的门牌,好像一位画家正在欣赏自己的杰出作品。他似乎猜到闻书遥心中的疑问,便温和地解释说:“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的两套漫画一套叫作《天使禁猎区》,一套叫作《x战记》,所以我就起了这个名字。我觉得战场听起来比较吸引人,希望你别介意。” 闻书遥震惊地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狂灌的洋酒开始起了作用,猛烈的酒精在血液里翻江倒海,以至于让莳雨沉在闻书遥的视线里变得朦胧摇摆,好像周身都笼罩着一层近乎于虚幻的光晕。 “你……居然还记得这种事情?”闻书遥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僵硬。 “这间酒吧就是为你而开,你的事情我都记得。” 灯光下,男生的眼眸因为镜片折射的光华而变得无比璀璨,仿佛落了满天满地的星辉。闻书遥怔怔地望着莳雨沉,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五年前,闻书遥和单梓唯分开后,曾和莳雨沉走得很近。 虽然对方没有明确表达态度,但全班同学都看得出来,莳雨沉喜欢闻书遥,并且在追求她。不可否认,闻书遥的确对他颇有好感,但这种好感仅限于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无关于恋爱。他们两人的关系被同学们添油加醋地越传越玄,甚至还有人说看见他们手牵手一起出入情侣酒店!简直荒谬透顶。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单梓唯的笑话,看这位d中学大名鼎鼎的红粉教主如何败在模范才子莳雨沉的手下。单梓唯那个时候正和汪筱元好得如胶似漆,根本不把这些闲言闲语放在眼里。可他那些兴风作浪的哥们弟兄却坐不住了,开始变着花样和莳雨沉对着干。 有一次,他们在放学的路上把莳雨沉拦下了,几个高头大马的男生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莳雨沉那个时候很文弱,从小到大都没和别人动过手打过架,所以特别吃亏。莳雨沉受伤请假,闻书遥便为他抱打不平,风风火火地杀到单梓唯面前向他兴师问罪。当时正好是下课时间,同学们都围在走廊看热闹。 单梓唯面对闻书遥的质问有点不耐烦,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他说:“是我找人打他的又能怎么样?我单梓唯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他来捡!有本事他就让学校开除我啊。” 那一刻的单梓唯,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地痞流氓。闻书遥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悲从中来。她恼怒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男生,更悲哀原来自己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件东西,好像被厌弃的玩具,扔在角落里,也不准别人拿走。 所以闻书遥一直对莳语沉心有愧疚,觉得是自己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这些不过是单梓唯和莳雨沉之间斗争的序曲,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不过那并不再是因为闻书遥。 而是关乎秦玉卿,关乎莳康桥。 闻书遥想起这段回忆就觉得心乱如麻,她感到有点眩晕,便开始慌乱地找烟。身旁递过来一支万宝路,闻书遥顺手接过,看到莳雨沉也娴熟地为自己点上一支。 “你学会抽烟了?” 闻书遥想起过去的莳雨沉最讨厌烟味,而且酒精过敏,他曾说一个爱惜自己生命的人绝对不会碰这两样东西。他就是这样,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有点固执,也有点死心眼。 “抽了几年了,你知道的,做夜场生意不会抽烟喝酒,没办法谈事情。”莳雨沉吐出一口烟气,口吻这般成熟老练。 闻书遥沉默地抽着烟,良久才小心地问:“莳雨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月前,不过之前我就托朋友物色地脚,准备开这间酒吧。其实我这次会回来,主要也是因为工作。”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闻书遥。 闻书遥看到上面写着“河豚娱乐文化公司”行政总监的字样,不禁对莳语沉肃然起敬。 这间娱乐公司是近几年颇负盛名的明星公司,捧红了很多当下炙手可热的小鲜肉,嫩萝莉,没想到莳语沉这么年轻就已经做到行政总监的位置。要知道当年他辍学离校,连初中的毕业证都没能拿到。 闻书遥这才真正放下心,自从见到莳语沉开始,她就一直很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可是又无从开口。她怕看到莳语沉黯淡而凝重的神色,更怕从他口中听到痛苦艰辛的经历,因为这些都是单梓唯曾添加给他的伤痕。 莳语沉一直心细如尘,很会洞察人意。比如此刻,他看见闻书遥舒缓的神色便明白她的忧心忡忡。 莳语沉满不在乎地笑笑,“闻书遥,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这几年过得也不算太辛苦。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外省是不容易,但也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想要不被人践踏,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身边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应该谢谢单梓唯,是他让我变得像个男人。” 闻书遥手一抖,烟差点从指间滑落。 时隔五年,莳雨沉提起单梓唯居然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似乎他也不过是他回忆里的老同学。 “对了,闻书遥。以后再遇到今天的事情,你可千万别这么硬来了,你怎么不找朋友求救?”莳雨沉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和单梓唯难道不联系了吗?” 闻书遥没有回答,只是尽快将手里的烟抽完。她有些疲惫地对莳语沉说:“今天也很晚了,我去看看我朋友醒没醒,要送她回去了。” “我开车送你们吧。”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闻书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和莳雨沉继续有关于单梓唯的话题。 就在这时,闻书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闻小遥,总算找到你了!” 闻书遥回头,看到榴莲酥好像一阵龙卷风刮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榴莲酥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她说:“闻小遥,你刚才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要是就这样被那个小婊砸毕赢气出什么三长两短,多不划算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靠,老娘我是谁啊?只要你人在夜店,就是翻遍全城,我都能把你找出来。看到你没事就好了,吓死姑奶奶了。” 闻书遥望着榴莲酥有点责怪又有点不忍的眼神,心里顿时就软了。她不能再隐瞒自己一直以来知情不报的事实了,就在闻书遥准备和盘托出换取榴莲酥原谅的时候,榴莲酥忽然将目光落到旁边的莳雨沉身上。 在那一刻,闻书遥居然从榴莲酥瞪圆的杏目中清清楚楚看到惊恐两个字。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侠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态。 “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原来你和闻书遥是朋友,我们还真是有缘。”莳雨沉彬彬有礼地打起招呼。 “是啊是啊,真是风吹草地见牛羊,人生何处不撞鬼。”榴莲酥皮笑肉不笑,攥紧闻书遥的手就要作势往前走。 “你这是怎么了?”闻书遥奇怪地问。 “闻小遥,你怎么认识这种人?”榴莲酥压低声音,又偷偷地瞥了莳雨沉一眼。 “他是我初中同学。” “你那是什么学校,净出黑山老妖?总之别管那么多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榴莲酥说完带着闻书遥一溜小跑,闻书遥连和莳雨沉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闻书遥才看到原来不止榴莲酥一个人在找自己。翟墨和安知华也担忧地站在那里,翟墨长长松口气,露出“你没事就好”的表情。闻书遥心里有点感动,或许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有人为你的情绪牵肠挂肚,寝食难安,她还奢求些什么呢? 可下一秒,她的呼吸又变得骤然不清晰起来。 单梓唯安静地站在闻书遥对面,毕赢和冷馨然好像左嫔友妃一样站在他两侧。毕赢眨着无辜而明亮的眼睛,拿捏着恰到好处的愧疚,欲言又止。冷馨然则抱紧双臂,嘴角噙着冷笑,目光逼人。 仅仅只是几米的距离,就将他们两人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世界,双方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闻书遥忽然发现,自己永远都不能猜透单梓唯,她认识他整整五年,却分开了四年,用一年的时间去爱,用四年的时间去忘。只是闻书遥她入戏太深,始终不能潇洒地迷途知返,她是这样不干脆的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安知华走到闻书遥面前,长吁短叹,“总算找到你这小丫头了,不然榴莲酥都要下江湖令有赏寻人,全城的夜店都被她闹得鸡飞狗跳。” “那是老娘名声在外,谁敢不卖面子给我啊。”榴莲酥横他一眼,骄傲地挺起胸膛。 翟墨闻到闻书遥身上一股好大的酒味,“怎么喝这么多酒,闻书遥你没事吧?” 闻书遥下意识自己也闻了一下,结果呛得直咳嗽,“刚才江依寰给我打电话遇到点麻烦事,有几个摇滚青年想对我们下毒手,不过还好遇到个老朋友,有惊无险。” “我靠,谁敢动你?我他妈现在就找人分分钟弄死他们!” 闻书遥连忙止住榴莲酥的暴脾气,有点夸张地说:“没事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和他们拼了。” 话音刚落,单梓唯忽然走过来,他的表情变得极其严峻,生生克制的气息。还没等闻书遥反应过来,手腕就被单梓唯用力抓起,他几乎咬牙切齿,“闻书遥,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遇到危险别和人家硬拼。你是一个女生,动不动就豁出去,你在你自己的心里就是这么轻贱吗?” 安知华和翟墨大吃一惊,脸上的颜色变了变,立刻冲上来拉住单梓唯,“梓唯,你别这样,快放手!” 榴莲酥刚想破口大骂,闻书遥就猛然抬头,她悲哀地看着他,轻轻笑了。闻书遥终于说出了一句想说却一直不敢承认的话。 “如果我不轻贱自己又怎么会喜欢上你,而且直到今天都放不下你?” 周围忽然一片寂静,伴随着酒精的刺激,闻书遥强压在心底的脆弱和孤单便排山倒海地涌出来。是了,这就是她一直相对单梓唯说的话,她喜欢他,喜欢到没办法将这个男生从生命里割舍,喜欢到整个青春里的艳阳天都只有他。 单梓唯从第一天和闻书遥交往,就问她喜不喜欢自己,闻书遥没有回答。因为她害怕,害怕说出来了,这种卑微的小小幸福又被满天神佛收回去。而在今晚,这个答案终于在寒风中被单梓唯逼了出来,这不是彼此心头的那一点点怜惜,而是残酷的拷问。 闻书遥喜欢单梓唯,这就是她整个青春里所做的最轻贱自己的事情。 闻书遥绝强而执拗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生,感受着手腕被他越握越紧,好像要把骨头也捏碎。她听到单梓唯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闪烁着水盈盈的光芒,他在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忽然横插在他们两人之间,他狠狠甩开单梓唯紧握着闻书遥的胳膊,将闻书遥一把护在自己身后。 单梓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之下遇见一位故人。 莳雨沉。 “居然是你?”短暂的震惊之后,单梓唯冷冷地审视着面前的故人,如临大敌。 反倒是莳雨沉神色安逸,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说:“好久没见了,单梓唯,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啊?” 单梓唯不屑地冷笑一声,便不理会他,而是想伸手再抓住闻书遥。谁知莳雨沉牢牢地挡在闻书遥面前,他的笑容依然温和若水,语气却咄咄逼人,“我不知道你和闻书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你这样横眉冷对地对她大呼小叫,就有点不合适了。所以作为闻书遥的朋友,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单梓唯望着莳雨沉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他说:“你让开。” 莳雨沉一动不动,“有本事你就让我让开。” 气氛瞬间就降至冰点,两个男生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闻书遥被莳雨沉挡在身前,看不清楚单梓唯此刻的表情,但她已经意识到情况的危险。 她想起那年在学校的操场上,单梓唯和莳雨沉曾单枪匹马,展开一场赤手空拳的恶斗。说是恶斗,可莳雨沉哪里是单梓唯的对手? 全校同学围在操场上观战,比参加运动会都心齐。要是以前,女生们也会左右为难,一面倾慕莳雨沉,一面狂恋单梓唯,不知道为谁加油合适。可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以后,她们都对莳康桥深恶痛绝,所以也连带着讨厌莳雨沉,全心全意地给单梓唯叫好鼓劲。男生们更是一致倒向单梓唯,谁让他是他们的龙头老大呢? 单梓唯打架特狠,闻书遥也是亲眼目睹过很多次的。可那一次,他下手尤其狠,几乎是要将莳雨沉置于死地。打到他倒地不起,满身鲜血还不肯罢休。要不是闻书遥冲上去护住莳雨沉,恐怕真的要闹出人命来。 那天单梓唯身上也全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莳雨沉的,他用血迹斑斑的拳头指着闻书遥,让她滚开。闻书遥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他一拳。单梓唯瞪着她几乎暴跳如雷,可还是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没还手。 闻书遥把莳雨沉搀扶起来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单梓唯依旧站在原地,精致绝伦的脸颊上溅满猩红的血,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 那段时间的单梓唯有如被魍魉附身,邪魔入体,每天都处在疯狂的边缘。所以他才险些杀了莳雨沉,闹得整个d中学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所以此刻,闻书遥真的很担心两人会再度势成水火。 安知华,翟墨和榴莲酥站在一边,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不便多言。 恰巧此时,那个叫作一米的白发男子正从酒吧里走出来,他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己老板是和人杠上了,于是立刻返身回酒吧召集人马。 半分钟以后,四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冲出酒吧,仿佛海潮般涌过来,将闻书遥几个人团团围住。路过的人也都注意到这边的骚乱,好奇地聚拢而来,整个场面搞得和香港电影里面的黑社会群架现场一样,惊心动魄,声势浩大。 榴莲酥不禁对闻书遥感慨,“闻小遥,你这老同学来头不小,黑白通吃。用不用我现在打电话叫人?” 闻书遥白她一眼,“你别跟着添乱了。” “我不是怕你担心单梓唯会吃亏吗,他要是有个闪失,你能不心疼吗?” 真不愧是好室友姐妹花,榴莲酥专门戳闻书遥软肋,句句见血封侯。 单梓唯被一群铜墙铁汉围得水泄不通,却丝毫不见慌乱,他向来是见惯阵仗的人。他靠近莳雨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莳雨沉,想不到过了五年你还是这么没用,自己没本事就找人硬出头。有能耐你就和我单挑,就在这里,当着你手下人的面,你要是打赢我,我任凭处置。” 莳雨沉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摆出当年的班长架子,语重心长地规劝这位误入歧途的不良少年。他反唇相讥,“单梓唯,你爸爸如今也是帝都里面有声望的人物,你这当儿子的怎么还是一副小痞子流氓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难怪他当年要心狠意冷地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我还以为你会改过自新呢,看来倒是我高估你了。” 提到单辞远,单梓唯更是怒火攻心,他的笑容越来越诡异,看得闻书遥心惊胆战。闻书遥连忙拉住莳雨沉,“到此为止吧,要是真的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你放心,闻书遥,我不过是和单梓唯叙叙旧。我们这么久没见,有好多事情要慢慢讲清楚。” 莳雨沉越是冷静,闻书遥越是紧张,她终于明白他哪里不同了。现在的莳雨沉已经拥有足够与单梓唯相匹敌的筹码和力量,他是新兴娱乐公司的行政总裁,也是夜场里呼风唤雨的酒吧老板,恐怕他的背景和人脉远比闻书遥想象得还要错综复杂,还要千丝万缕。 或许眼下这一刻,莳雨沉已经等了五年。他用属于他的方式,向昔日的杀父仇人——单梓唯宣告,我回来了。 五年前,单梓唯曾逼得莳康桥跳楼自杀,还要置莳雨沉于死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秦玉卿。 第四十三章 x战场。 这显然不是一个天下太平的好名字,因为此刻酒吧门前的确变成了战场。 所有人都屏声敛气地按兵不动,这个关键的时刻只要有一个人先动手,就会爆发一场无法遏制的混战。闻书遥左右为难,她真的不知道如果今时今日单梓唯和莳雨沉打起来,自己应该帮谁。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靠,我刚睡醒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堆人,你们这是在玩什么呢?” 江依寰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挤进人群,脸上还带着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 闻书遥刚要向她解释,身旁的榴莲酥忽然怒上心头,她想起刚才闻书遥说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来给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江依寰救场。 榴莲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白眼,“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你说你一失足妇女,不好好待在网吧打你的游戏,全世界乱窜个什么劲?” 江依寰一向和榴莲酥不对头,此刻她当着这么多人面公然羞辱自己,更是让她忍无可忍。借着还没完全消退的酒劲,江依寰也不甘示弱,“榴莲酥,你说话用得着每次都这样夹枪带棍吗?我到底怎么的得罪你了?” “你每次惹麻烦就找闻小遥帮忙,早晚害死她!我告诉你铁人寰,要是以后闻小遥真出了什么事,我榴莲酥保证你这辈子别想嫁出去,下辈子也没人要!” 闻书遥见状连忙拉住榴莲酥,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俩江湖掌门人居然自个先打起来了。榴莲酥打架斗嘴从来也不挑个时候,走哪惹哪,逮谁招谁。 江依寰气得脸都白了。她今晚本来意志消沉,可被榴莲酥这么一刺激,立刻化忧伤为愤怒,整个人迅速进入狂暴模式,冲着榴莲酥就嚷起来,“你到底有完没完?闻书遥怎么交了你这种朋友,就是一女流氓!” “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安知华被她们吵得耳膜生疼,跑过来分开两人。 可榴莲酥根本不听劝阻,口中还在念念有词,“我要是一男人,全天下的女人都变母猪了,也不会选你,活该你一辈子单身狗!” 她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冷馨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好像被榴莲酥刚才的话逗乐了,她看着气急败坏的江依寰说:“我要是你,被人这么当众羞辱,就和她拼个你死我活,谁还没有点脾气?” 闻书遥冷冷瞪她一眼,“冷馨然,你闭嘴。” 结果她刚说完,江依寰就真的冲榴莲酥举起拳头。榴莲酥一看我靠,这是要和老娘动手!当下就把江湖匪类的那股霸气拿了出来,说到打架,榴莲酥实在不在话下。 人群顿时就乱了,酒吧一众小弟原本是出来给莳雨沉撑场面的,不想他们还没登场,就看到两个女孩厮杀得天昏地暗。众人愣在原地,跟泥塑似的:现在的妹子都这么猛吗? 安知华和翟墨又不得已地冲上去,试图拦住榴莲酥,可榴莲酥显然这次早有准备,几个轻巧地转身就把他们甩在一旁。江依寰是力壮如水牛,奈何她身形彪悍不敌榴莲酥个性彪悍,她在口舌上不是她的对手,打斗上更是略逊一筹。 江依寰鼓着腮帮就要再次冲上来,忽然被单梓唯一把拉住胳膊。 江依寰喘着粗气,瓮声瓮气地喊,“你放手,我今天和榴莲酥没完!” 单梓唯有点无奈,说了一句特别客观的话,他说:“你不是她的对手,而且,你这样冲动就是默认她刚才说的话。我觉得你没那么糟糕。” 闻书遥的脸都抽筋起来。单梓唯就是单梓唯,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久经沙场的祸水妖孽,一旦怜香惜玉起来,是个女人都招架不住。 果然,江依寰仔仔细细地开始打量面前的男生,她长这么大也见识过传说中的盛世美颜,可没见过像单梓唯这么登峰造极的。江依寰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不堪,有所市容,被他抓住的胳膊处好像被火焰灼伤一样,烧尽心头的暴戾和愤懑。 榴莲酥却看不下去了,一击天马流星拳就将单梓唯打到旁边,继续和江依寰殴斗。闻书遥,安知华,翟墨也相继冲上去,场面实在混乱,敌友不分。 闻书遥感到体内的酒精开始猛烈发酵,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闻书遥迷迷糊糊地从人群里跌出来,倒在马路边上。 一阵炫目的光线忽然袭来,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银河。这条银河带着山呼海啸的力量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笔直地撞向闻书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像只篮球一样从地上弹起,飞入夜空。 闻书遥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抛物线,这才看清楚原来撞向自己的是一辆黑色轿车。那辆轿车势如破竹,撞飞闻书遥后根本没有急刹车,而是又开向不远处的毕赢。毕赢一心看热闹正看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近,等她被车头灯闪花眼,早已躲避不及。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将所有人的尖叫声抛诸脑后。 闻书遥的身体狠狠砸在水泥地上,可是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了。她的眼皮像被海潮冲上岸的鱼一样翻了翻,她似乎看到单梓唯疯狂地奔向自己,但那也好像是莳雨沉。 最后的意识里,闻书遥只想到一句话。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单梓唯会难过吗?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注视着眼前的场面,一瞬间,两个女孩不省人事地倒在血泊里。单梓唯第一个冲上去,想也不想地扑到闻书遥身边。 “闻小遥!”榴莲酥撕心裂肺地吼起来。 她和江依寰,安知华,翟墨慌乱地跑过去,每个人都被一身鲜血,动也不动的闻书遥吓傻了。 “闻书遥……你别吓我,你醒醒!”单梓唯几乎语无伦次,脸色惨白。他猛然抬头,“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话音刚落,对面已经响起莳雨沉冷静的声音,“喂,新街口x战场酒吧门前有两名女孩被车撞倒,你们快来急救!” 他放下电话,脸色凝重地对单梓唯说:“从这里到最近的医院至少需要十分钟,我会让手下人全程开道,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陪着闻书遥。” 单梓唯看了莳雨沉一眼,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绝对不能让闻书遥有事!” 莳雨沉点点头,同时又向不远处倒在地上却无人问津的毕赢望了一眼。他站起身,迅速让手下人清理现场,将围观的人分散到远处,以免影响救护车的急救。榴莲酥哭得声音都哑了,被翟墨抱在怀里。江依寰也急得满脸泪痕,安知华则拍了拍宛若雕像的单梓唯,从刚才开始,他就好像被抽去魂魄一样。 冷馨然本来站在人群之外,此时也缓缓走到闻书遥身边。她忽然跪在地上,脸上露出无比惶恐的神情。几乎是错觉,单梓唯听到她说:“闻书遥,你千万不能死。” 医院,走廊。 单梓唯望着重症监护室里面的闻书遥,心如刀绞。 因为有莳雨沉的手下人全程开路,所以闻书遥和毕赢被送到医院还算及时,只是此刻闻书遥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漫长的走廊一片凄楚的暗白色,榴莲酥,翟墨,安知华,江依寰和冷馨然都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良久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莳雨沉因为有事提前离开了,临走的时候留了电话号码给榴莲酥,让她第一时间通知自己闻书遥的状况。 翟墨看榴莲酥哭得眼睛都肿了,心里不忍,便起身去给她打点热水。 榴莲酥伸手拽住翟墨,声音哽咽,“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闻小遥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身旁的江依寰也开口说:“这也怨我,只要闻书遥没事,我宁愿一辈子没人要。” 安知华摇摇头,他说:“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那辆轿车是有目的地冲过来的吗?我觉得它真正想要撞的人是毕赢,闻书遥只是运气不好而已。现在已经报案,我想警察应该会对这件事情有所调查。” “靠,又是毕赢那个贱货,她自己惹上麻烦,居然连累闻小遥!她有没有死?没死的话,我现在就去送她一程!” “晓槿,你别这么生气了,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饿不饿,我再买点吃的给你?”翟墨轻声安抚她。 榴莲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单梓唯一眼,烦躁地点点头。 安知华也看了单梓唯一眼,他一直站在监护室的玻璃窗前,沉默不语。 翟墨打好热水正要回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看到翟亦寒正焦急地和一位医生说着什么,脸上露出绝望至极的表情。 他并不是想偷听,只是下意识地走过去。然而只是这一个动作,却让他追悔莫及。翟墨听到医生无奈地说:“翟先生,我们已经尽力,毕小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很遗憾,她的孩子保不住了。” 翟亦寒用手捂住脸,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从指缝中间汹涌地弥散出来。他沙哑地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快就失去了?” 翟墨手里的水杯猝然落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翟亦寒豁然转头,当他看清翟墨的瞬间,整张脸都快扭曲了。 医生见缝插针,又快速地补充一句,“不好意思,翟先生,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因为这次的流|产,毕小姐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他说完,就迅速撤离现场,生怕翟亦寒悲伤欲绝,对他纠缠不休。 可翟亦寒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翟墨的身上。 父子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沉默地望着彼此,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翟墨,怎么了?”正在这时,榴莲酥一群人跑了过来。 毕赢的病房和闻书遥的病房相隔不远,所以他们听到水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就赶来看看发生什么事。 安知华一看到翟亦寒站在这里,当下就明白事情已经穿帮。翟亦寒和毕赢的关系就像他们这群人中间的重磅炸弹,一旦引爆,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草纸始终包不住火,该来的总会来到。 “翟墨,他是谁啊?”榴莲酥指着对面的翟亦寒。 “爸爸。”翟墨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他从来不知道这两字重有千斤。 走廊内一片诡异的寂静,安知华想说些圆场的话。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沈乔居然带着娜娜出现在他们身后! 翟墨看到母亲和妹妹,更是目瞪口呆。他低声叫了句,“妈妈,你……怎么来了?” 沈乔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娜娜径直走到翟亦寒面前。细挺的高跟鞋清脆地踏在走廊上,好像是踩在心头的鼓点,危险而有力。娜娜显然是被沈乔硬拖过来的,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疲惫地眯着眼睛。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翟亦寒先是一惊,又故作坦然地问。 “我来这里做什么?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沈乔抱紧双臂,高傲地挺着脖子,有如一只优雅的黑天鹅,语带挑衅。 “一个后辈今天撞车进医院了,她无亲无故,有点可怜,所以我就来看看她。” “后辈?你这位大商人还是菩萨心肠,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关怀备至吗?”沈乔冷笑,目光犀利。 安知华连忙走上前,诚恳地解释,“是啊,姨妈,她是电视台的新秀主持人,我也认识。上次姨夫去电视台做专访,就是她负责的,她……” 结果沈乔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知华你闭嘴,这里没有你的事。” 安知华熟悉这位姨妈的脾气,便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冲翟亦寒使个眼色,站到一边去了。 沈乔走近自己的丈夫,今晚她来到这里穿得一丝不苟,还画了优雅的淡妆,仿佛是来打一场硬仗。她说:“翟亦寒,我们今天把话说开了吧。这些年你在外面怎么逢场作戏,我都可以忍,但你绝对不可以背着我去组建另一个家庭。我知道你怎么想,你一直怪我生不出孩子,就算我领养了翟墨和娜娜,你都不满意。你想要自己的孩子,我又何尝不想要?” 沈乔的话仿佛是落地惊雷,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翟墨的身上。娜娜忽然抬起头,用陌生的眼神望着争执的父母,轻轻地送开她的手。 翟墨看到娜娜的眼神,瞬间觉得自己堕入万丈深渊,他一把将娜娜拉在自己怀里,“没事的,娜娜,有哥哥在。” 娜娜安静地靠在翟墨的怀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翟亦寒看了翟墨一眼,极力隐藏自己的心虚,但他毕竟见惯风浪,深知空口无凭。 沈乔就像站在法庭上面对砌词狡辩的犯人,从lv手袋里面掏出一叠照片摔在翟亦寒身上,“我找私家侦探查你们很久了,你要看证据?那你就自己瞪大眼睛看清楚!” 翟亦寒忽然意识到什么,“是你找人开车撞毕赢,你是不是疯了?” “我倒真想找人杀了那个小妖精,可怎么说我也是一律师,我不会为了一个婊|子把自己送到监狱去,我更不会糊涂地成全你们!” 沈乔咄咄逼人,“翟亦寒,你要还是不承认,我明天就把这些照片卖给娱乐记者,让全城的新闻头条都爆出你的丑闻。我不怕丢人现眼,我倒要看看谁会身败名裂?” “沈阿姨。”忽然,单梓唯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 他望着一脸冰冷的沈乔和眉头紧皱的翟亦寒,平静地说:“我想沈阿姨可能是误会了,毕赢是我女朋友,她的孩子是我的。” 如果说刚才沈乔的逼问是一枚重磅炸弹,那此刻单梓唯的解围就是龙卷风,呼啸过境。将在场所有人的世界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单梓唯接着说:“是我委托翟伯父帮我照顾毕赢,那些照片拍到的不过是他们在一起喝咖啡的画面,根本不能证明什么。而且一旦事情传出去,对翟氏企业的影响会非常大,趁现在医院没有其他人,有什么事情沈阿姨还是回家去慢慢听翟伯父解释吧。” 沈乔没想到单梓唯会突然出现澄清他和毕赢的关系,满腹猜疑地望着他的脸。可单梓唯依旧神态自若,目光清澈,让人对他的话不容置疑。 安知华适时地插进来为翟亦寒说了很多好话,沈乔这才注意到原来翟墨和他的朋友也在旁边。她皱起细眉,想要叫住翟墨,却又欲言欲止。最终,沈乔带着娜娜和翟亦寒离开医院,一段风波才算是平息。 单梓唯站在毕赢的病房门口,走廊里又是一阵沉默。 榴莲酥忽然抬起头,大步流星走向单梓唯。她抬起手臂就想给单梓唯一个耳光,单梓唯面不改色地望着她,似乎对她根本不屑一顾。 榴莲酥被这种眼神所刺痛,缓缓放下手臂。 她想起七岁那年在旧楼大院,他们还是一群无忧无虑的野孩子。眼前的这个男生曾是她想要保护的紫薇,她曾是为他而战的尔康。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可直到今日榴莲酥才明白,那年她喜欢上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冷酷残忍的男生。 所谓怦然心动,原来只是为了此刻的万念俱灰。 第四十四章 榴莲酥心灰意冷地望着单梓唯,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说:“单梓唯,你执意要和叶婉言、毕赢那种妖孽在一起,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你一向有恃无恐,仗着自己集女孩的千万爱慕于一身为所欲为。可是我拜托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带着你那些来路不明的女朋友出现在我们面前。你不累,我他妈都替你累!”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榴莲酥是个干脆爽利的人,她说的出这句话就明白,从此刻开始,单梓唯将再和自己无关。 “翟墨,我们喝酒去!” 然而翟墨并没有动,他从刚开始就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空茫而疲惫。榴莲酥见他不跟自己走,以为翟墨是要站在单梓唯那边,当下就气结。 她刚要给翟墨洗脑,奉劝这位根正苗红的阳光青年远离祸害,洁身自好,可翟墨忽然说出一句令所有人吃惊的话来。 翟墨皱起眉头,用牙齿咬着干涩的嘴唇,他说:“梓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爸和毕赢之间的关系?” 单梓唯看着他没有回答,可这种安静已经等同于默认。 不知道翟墨是不是悲愤过度,脸色变得苍白,他一边笑一边轻轻叹息,“果然。” “翟墨,你听我解释。” “还是你听我说吧。”翟墨打断他,口气第一次变得强硬起来。 一直以来,翟墨都像是单梓唯身边的影子。他个性腼腆,属性宅男,是个做什么都错漏百出的呆瓜。所以那年在高中学校的卫生间,单梓唯为了替他出头狂殴傅满田的时候,翟墨简直将他惊为天人。 从那个时候开始,单梓唯就是他的老大,他的旗帜,单梓唯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是毋庸置疑的。他以为即使单梓唯没有把他当成铁儿们真兄弟,但至少也称得上相交多年的朋友。但正是这个所谓的朋友,今天狠狠地在他心头捅了一刀,鲜血淋漓,痛彻骨髓。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之所以接近我,是因为我爸爸翟亦寒。你需要一个靠山,帮你攻城略地,建立自己的人脉网,更重要的是我爸爸在资金上可以帮助你。可是梓唯,你知不知道?能和你当兄弟我特开心,觉得特有面子。我甚至觉得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值得向别人炫耀的事情。这些年来,我也看着你为了和我爸爸打好关系,为他鞍前马后做了不少事,甚至给他找来一个……情妇。” 翟墨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吐出最后两个字,仿佛是不忍心打破的禁忌咒语。 “翟墨……” “你别说话。”翟墨苦笑,“我没有你那么能说会道,是非黑白都能颠倒。我知道如果这一刻你和我解释,说整件事自己也是逼于无奈,我会原谅你。但我一想到妈妈,想到娜娜,就恨不得给你一拳。梓唯你不是孤儿,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家对我和娜娜来说有多重要。今天即便没有毕赢,我爸爸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去找别的女孩,可为什么一定是你,是你亲手破坏我和娜娜的家?” 翟墨说到后来已经哽咽,眼泪凝聚在眼角。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表达自己的男生,说完这些话已经耗尽毕生的气力。 “翟墨,别说了,我们走吧。”榴莲酥拉着他的衣角,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 安知华也走过来,拍拍翟墨的肩膀,“姨夫那边的事情我会帮忙处理,你放心好了。” “少来,你也不是什么好货。”榴莲酥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刚才那一幕,谁都看得出来,安知华和单梓唯蛇鼠一窝。 翟墨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单梓唯一眼,便和榴莲酥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榴莲酥指着江依寰,像个老佛爷般吩咐说:“你给我留在这里照顾闻小遥,她要是醒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江依寰担心闻书遥,也内疚她的撞车多少和自己有关,连忙点头答应了。 站在远处的冷馨然冷笑着望向单梓唯,忽然好像老熟人一样对江依寰说:“你看到了吗,这就叫众叛亲离,自作自受。” “啊?”江依寰没听懂。 冷馨然也没指望她的智商能明白,拿出手机看看时间,“我先回去睡觉了,明早过来换你。这是我电话号码,闻书遥要是有事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冷馨然把手机号码给江依寰,转身离开。江依寰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看上去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走廊里只剩下单梓唯,安知华和江依寰三个人,江依寰和两位极品美男子待在一起有点尴尬,也借口去照看闻书遥走掉了。 单梓唯拿出烟点燃,用力吸一口,烟雾缭绕下他的眼睛里仿佛波涛汹涌。吸了大半根烟,他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安老师,你是不是也有话对我说啊?” 安知华长叹一口气,便伸手向单梓唯讨了一根烟。他们两人倚在毕赢的病房门前吞云吐雾,耳边只听得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良久,安知华轻声说:“梓唯,这样好吗?” “什么?” “让全世界都讨厌你,与你为敌。” “说什么傻话。”单梓唯冷哼一声,熄灭烟蒂,“你以为在拍电影?” 安知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当初你来找我帮忙,我就觉得奇怪。你这人虽然混账,但还不至于背叛朋友。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你主动介绍毕赢和姨夫认识,而是毕赢逼着你这么做的。” 单梓唯没有回应,只是又点燃一支烟。 安知华皱起眉毛,他有点担心,“那个毕赢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帮你前前后后给她送过几十万的支票,我看得出来这个女生不简单。梓唯,你到底被她攥住了什么把柄,让她这样一次次要挟你?”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说了那个孩子是我的。”单梓唯有点不耐烦。 “帮别人认账很风光吗,单梓唯你平时的聪明劲到哪里去了?”安知华生气了,“今天在饭店,毕赢当着你的面那样对闻书遥,摆明是让你心疼。她知道闻书遥是你唯一的弱点,就演了那么一出苦情戏,她就是想要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本来就是。”单梓唯扬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安知华诧异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骄傲自负的单梓唯这样菲薄自己。 单梓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我去看着闻书遥,你先回去吧,翟伯父那里还需要你调停。” 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安知华又叫住他。安知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将心里的猜疑说出口。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单梓唯回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锋利,仿佛可以划破肌肤的利刃。安知华的话好像被这狭长幽静的走廊反复放大反弹,最终以沉重的力度击中单梓唯。 “是你找人开车去撞毕赢的吗?” “我没有。”单梓唯回避他质问的目光。 安知华摇摇头,“你想摆脱毕赢但也不能□□吧?要是被警察查到,这是要坐牢的!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前途都葬送了。梓唯,毕赢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样几乎丧失理智。” “我说了不是我。”单梓唯斩钉截铁地否认,他轻轻叹口气,又说:“五年前,我曾做过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情,但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安老师,你试过杀人的感觉吗?” 安知华一愣,他完全不明白单梓唯的意思。 恰好此时,有护士推着病人经过,单梓唯看看时间,便催促安知华早些回去。安知华知道今晚是不能从单梓唯口中问出什么了,只好忧心忡忡地离开。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只有江依寰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单梓唯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 江依寰刚刚哭过,脸上还残留着眼泪,她望着躺在病房里的闻书遥,心里难过得很。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江依寰伸手接过,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说:“闻书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定很痛吧?他们说即使人昏迷了,意识也还是有的,尤其是可以感知到疼痛。以前每次我惹了麻烦,闻书遥都会赶来帮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生像她对我那么好。” “闻书遥她很善良。”单梓唯轻声说。 江依寰点头如捣蒜,继续哭诉,“从小到大,我都像个男孩,其实我很羡慕那些梳着长辫子穿花裙子的女生。我也试过像她们那样打扮自己,可出来的效果却是谛笑皆非。上初中的时候,我总是穿一件毛绒绒的像棕熊一样的外套,时间一长,这件衣服好像就变成我的标志。每次体育课的时候,我一出现,教学楼窗台上就有男生开始吹口哨,叫我肥婆,巨无霸,女金刚。我生气不穿了,可同学们好像忽然不认识我了。我才知道,我穿上那件衣服就是江依寰,脱下来,就谁也不是。” 江依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只是觉得坐在身边的这个男生可能听得懂。不过就算他听不懂也无所谓,她只是被闻书遥的事情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想和陌生人倾诉一下罢了。 上大学以来,她之所以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千里求爱,都是因为她知道,总有一个女生会来为自己收藏残局,她才能这般任性。江依寰不聪明,说话不玲珑,喝起酒来又变身,谁都受不了她。能交到闻书遥这个朋友,已经是她的三生有幸,她只恨自己此刻不能替闻书遥去疼,去伤。 江依寰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猛然转头,看到单梓唯捏紧拳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连忙手足无措地说:“你……你这是怎么了?”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望着监护室玻璃窗里的闻书遥,整整一个晚上积压在体内的情绪仿佛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正要挣扎着从内脏的缝隙里飞溅而出。他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生怕它会从呼吸里跑出来,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出眼角,沾湿了整张脸。 江依寰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怕引爆单梓唯身体里的炸弹一样,“你……别吓我,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我不会嘲笑你哭的。” 单梓唯看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说:“闻书遥这个人其实特别怕疼,以前她受伤生病从来也不和我说,因为她怕给我添麻烦。可我是她的男朋友,我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半夜她做噩梦,一直说着梦话,我把她抱到床上,她忽然伸手抓住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让她这么孤独。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那半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每次看着她在厨房做饭,我都有种终于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她需要我,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闻书遥要离开我?” 人们常说时间会带走一切,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经过岁月的磨砺沉淀下来。比如单梓唯喜欢闻书遥,就是一份镌刻到生命脉络里的执念,和刻在肌肤上的纹身一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重逢的时候,闻书遥依旧淡漠冷静,她的感情永远被她密封的牢不可破。而单梓唯已经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他依旧像当初那样没心没肺,所以他比当初还要不堪一击。 五年的分离,无异于残酷的折磨,闻书遥永远不会明白,单梓唯心里的恐惧。在他和单辞远断绝父子关系后,千方百计地往上爬,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赢得一方天地。他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可以日后为闻书遥遮风挡雨。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闻书遥的生活状态,她高中的同桌是他的小学生同学,每天都负责把闻书遥的情况写成短信发给单梓唯。高考前夕,单梓唯又联络一群初中同学,从各种渠道把自己报考l大学的消息放出去。他要赌一次,赌闻书遥一定会和自己考同样的学校,他始终相信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眷恋。 所以开学那天,在校门口的宣传栏上看见闻书遥的照片时,他几乎欣喜若狂,同时又忐忑不安。他害怕他主动去找闻书遥,得到的只是对方冷漠的眼神,所以他选择安静地等待,等待闻书遥来和自己偶遇。结果一等,就是一年。 年少轻狂的日子里面,他曾闹得满校风雨,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他曾经用各种方式伤害闻书遥,但最终痛得咬牙切齿的人却是他自己。 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五年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闻书遥的手。哪怕被她瞧不起,哪怕去求她,如果他们没有分开,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连串事件。莳康桥不会死,汪筱元不会死,他和莳雨沉也不会生死相斗,今时今日他更不会遇到毕赢。 闻书遥太理智,太隐忍,而她也是因为这过分的坚强才美丽娇娆。她是一个很值得让人疼惜女孩,也是一枚气得人牙痒的顽石。可单梓唯别无选择,谁让他就是喜欢这块朽木,这枚顽石。 但命运,却不会再给他补救的机会。 未来的路,他只会和闻书遥渐行渐远。 江依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叫单梓唯的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哭声压抑而绝望,听得人心生凄楚,莫名绞痛。江依寰看到路过的病人都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更是手忙脚乱。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她有点语无伦次。 江依寰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生哭得这么难以自持,她觉得单梓唯也不像榴莲酥他们说的那么不可饶恕。或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但就看他对闻书遥这般念念不忘,应该也坏不到哪去。 单梓唯哭累了,就倒在长椅上睡着了。江依寰觉得他可怜,就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着。其实她也看出来,单梓唯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太疲惫,又不想再面对任何人,所以才闭上眼睛。 医院暗白色的灯光里,单梓唯眼角的泪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江依寰忽然好羡慕闻书遥,有这样一个男生肯为她流尽眼泪,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江依寰安静地望着依旧在昏睡的闻书遥,轻声说,闻书遥,你快醒来吧,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你。 第四十五章 有的时候,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眼前的景象却清晰得让人难辨虚实。 比如现在,闻书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坐在d中学的生物实验室里。 这间教室还是和过去一样,阴气森森,终年泛着一股腐朽的霉味,仿佛空气也是湿乎乎沉甸甸的。虽然教室里面有几扇大窗户,却被黑色的窗帘所遮盖,见不到一丝阳光。绿色的木质试验台一眼望去都泛着冰冷的光芒,实验用具无精打采地凌乱堆放在上面,黑板上用粗体字鲜明地写着“基因在亲子代之间的遗传”。 闻书遥全身猛然打了一个冷战,背脊仿佛爬上湿滑的蜥蜴。 就是那天了。 汪筱元死的那天,他们在这间教室里上的就是这一课。 “闻书遥,你醒了?” 讲台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闻书遥抬起头,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她有一张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脸庞,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密,精巧的嘴唇好像是露水中浸过的葡萄一样鲜嫩饱满。她穿着校服衬衫,露出修长的脖颈,仿佛是镀满月光的象牙色,让人不忍触碰。 少女望着闻书遥震惊的神情,露出微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闻书遥当然没有忘记她,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汪筱元。” 在吐出这三个字的瞬间,闻书遥有种错觉,她就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五年之前。她看到对面的玻璃镜子上映出自己的脸,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穿宽大校服的瘦削女生,十五岁的闻书遥。 “为什么会这样……我死了吗?”闻书遥难以置信地看向汪筱元,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好像出了车祸。 汪筱元笑而不语,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方的一扇门上。闻书遥也回过头去。 “你还记得这间教室和这个储藏室吗?” 闻书遥当记得,她相信当年三年二班的每一个女生都会记得。初三那年,学校里除了流传着“放学后的伙伴”这个诡异的怪谈,还有一个更恐怖的流言,那就是“审判的囚室”。 传闻很多年前,有一位女生放学后独自一人在生物实验室整理实验器材,并把东西搬到教室后方的储物室。所谓的储物室不过是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狭小隔间,也没有窗户。女生进去后,储物室的门忽然自动关上了,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女生在一片漆黑中吓得手足无措,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可整个学校只剩她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第二天,同学们发现女生没有来上学,而且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出现。直到一个星期后,当值日生再度打开储物室的门,才终于找到这个失踪多日的女生。 她死了。 极度骇人的扭曲面容和沾满鲜血的双手,无法想象在她死前的那段时间里曾经遭遇到多么大的恐惧和绝。,一个人被关在完全的漆黑之中,与世隔绝,氧气耗尽,垂死挣扎,直至死亡。 闻书遥还记得当年全班女生听到这个传闻后都吓得花容失色,无论如何都不去生物实验室上课,变着花样请假。闻书遥倒是不以为然,怪谈毕竟是怪谈,都是口耳相传编出来人吓人的,不值得畏惧。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初三那年,真的有女生被关进储物室了。她们被救出来的时候都吓得不能言语,事后也不敢说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有心的人都可以看出端倪,所有被关进储物室的女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曾经都得罪过汪筱元。 这其中就包括闻书遥。 闻书遥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时隔多年,可那时候的黑暗与窒息却依旧记忆犹新。如果不是后来单梓唯忽然出现,把她救出来,闻书遥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审判的囚室,这个名字起的相当贴切。 闻书遥将视线从斑驳的门扉上移回来,看着汪筱元毫无瑕疵的脸,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筱元抱紧双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年很多人都以为‘审判的囚室’这个怪谈是我想出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编造这个怪谈的人是放学后的伙伴。” “你知道谁是放学后的伙伴?” “闻书遥,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明白吗?”汪筱元不急不慢地说:“五年前开始,你的身边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和怪事,先是秦玉卿被人发现死在酒店公寓,再是莳康桥跳楼自杀,然后是我坠楼身亡,五年后,你们大学那个叫蒲芸的女生又下落不明,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连串的事件其实都是一件事呢?” “你是说凶手是一个人?” 汪筱元没有回答,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摆弄着一只落在讲桌上的蜘蛛。 良久,她说:“你一定知道络新妇这种妖怪吧?” 话题转得太快,闻书遥有点跟不上。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就是蜘蛛女郎。” “蜘蛛在捕获猎物之前,首先要就地结网,只有当猎网编制得密不透风的时候,才能将昆虫抓住。如果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张网上的点,那么只要顺着丝线追根溯源,就能够找到位于猎网中间的那只蜘蛛。” 汪筱元的美丽乍看上去是温婉娇羞的,就像南方的晴空碧水。可看久了,便会发现她那张玲珑剔透的脸隐约透着邪气,甚至有点疯狂的味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找出凶手。”闻书遥迟疑地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放学后的伙伴没有停手,很快就会有下一个目标。”汪筱元说完便笑起来,幸灾乐祸的声音跳跃在漂浮的尘埃里。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警察,不会查案。如果我有这个能力,莳康桥老师就不会死。”闻书遥的表情也变得冰冷,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汪筱元。事实上,这个女生曾是她深恶痛绝的人。 “你好像还在怪我?” “汪筱元,如果不是你,单梓唯当年根本不会错的那么严重。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他?” “哼。”汪筱元不屑地冷哼一声,“怎么你心疼了,你不是早就和他划清界限了吗?” “五年前,我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曾经把你当成朋友。” 原本就昏暗的生物实验室变得越发黯淡,就像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汪筱元轻轻走到窗户旁边,用手挑开窗帘的一角,阳光便瞬间照亮她的脸颊,她的笑意更盛,却没有一丝温度。 猛然,汪筱元转过头,她的眼神变得毫无焦点,声音好似梦游。 她说:“闻书遥,即便我死了,梓唯最喜欢的人依旧是我。他离不开我的,因为我是他的心魔。” 闻书遥没有想到汪筱元居然会说出“心魔”这种既晦涩又抽象的词来,难道她在冥界看恐怖志怪小说看多了,看得走火入魔? “少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了,我问你,毕赢是你的姐姐?”闻书遥没心情再和她做口舌之争。 “她是我表姐。” “毕赢曾经和我说,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没有任何其她亲人。” 汪筱元斜觑她一眼,“她一定还和你说,当年她妈妈的葬礼上,没有一个亲人参加吧?她在说谎,那年参加葬礼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她略微沉思,“打扮得高贵得体,我记得她叫她婉言姐。” “叶婉言?”闻书遥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叶婉言和毕赢会有联系。毕赢曾说她在母亲死后,就开始重操母亲的旧业,想来叶婉言和林若歆应该是旧识。 “我这个姐姐很不简单,她的话你最好一句都别信。” 汪筱元说完,抬起头看看教室后方的时钟,忽然说:“时间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啊?” 闻书遥不明白她的话,就在这一瞬间,生物实验室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四面墙壁向中间倾斜倒塌,桌上的玻璃器材碎成一地。在一片混乱中闻书遥看到汪筱元泰然自若地站在窗边,阳光将她映得如梦似幻。 她说:“闻书遥,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讨厌你。你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特别碍眼,你根本配不上梓唯。不过你的命还长得很,我会在这里看着你——闻书遥,你要小心做人啊。” 话音刚落,她的食指和拇指就一用力,将指间上的蜘蛛捏成粉粹。 闻书遥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似乎看到一大片红色的彼岸花开满视野,就和她第一次梦到的场景相同。生物实验室变成了三途川,她就是差点路经奈何桥的旅客。闻书遥觉得全身都痛,意识越来越朦胧,终于闭上眼睛。 当闻书遥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闻小遥醒了!” 耳边传来难以控制的呼声,不用猜也知道是榴莲酥。 闻书遥轻轻抬起眼皮,环顾四周,看到一群面露惊喜的人正围着自己。 榴莲酥,翟墨,安知华,冷馨然,江依寰和几名医生护士。 医生为闻书遥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便对众人说:“闻书遥没事了,接下来只需要静心休养就可以了,家属过来办理住院手续吧。” “我跟你去。”安知华立刻说。 闻书遥身体虚弱得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榴莲酥看她想挣扎着坐起来,连忙按住她,“你可别乱动!闻小遥,你知不知道,你一睡就睡了一个星期,把我们都吓死了。” 闻书遥露出诧异的眼神,她以为自己只是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真是冥界一日,人间百年,她差点就去陪汪筱元了。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开车撞你的凶手,敢动我榴莲酥最好的朋友,老娘说什么都不放过他!” 翟墨拍了拍榴莲酥的肩膀,“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先让闻书遥好好休息一下。” 江依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落眼泪,此刻看着闻书遥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榴莲酥给她一个白眼,“闻小遥都好了,你在这里哭什么,滚到一边去!” 没喝醉的江依寰根本不是榴莲酥的对手,只能委屈地用手抹把鼻涕,“闻书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都不喝酒了!” 闻书遥心里涌上暖流,她看着这一屋为自己不眠不休,废寝忘食的朋友,真心感觉能活下来,太好了。 冷馨然很受不了屋里的气氛,露出不屑的表情。她站起身,有点居高临下地望着闻书遥,“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我是代表学校和学生会来看你的,请假的事情我会和你们系主任说的。” 闻书遥想开口说谢谢,冷馨然连忙截住她,“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说了我也不愿意听。”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靠,她到底是哪位啊?怎么好像谁都欠她八万块似的。”榴莲酥不满地说。 冷馨然走后,安知华回来了,他叮嘱闻书遥不用担心,所有医药费他都会先帮忙垫付。 榴莲酥在一旁摇头晃脑地揶揄,“安老师真是慷慨大方啊,不过我警告你,别打闻小遥的注意。你还是和你那个蜘蛛侠女友比较般配,而且你现在敌友不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隔壁派来的间谍。” “晓槿,你别这么刻薄。”翟墨婉言相劝。 闻书遥立刻想起来,那晚毕赢好像也撞车了。她刚一问毕赢的状况,榴莲酥就和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将毕赢一顿狂骂。闻书遥下意识地伸头向窗外望去,榴莲酥很快觉察她的用意,顺口就说:“你不用看了,单梓唯一直陪在毕赢身边,他们的孩子没了。” 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榴莲酥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错愕地捂住嘴。 闻书遥几乎是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孩子?” 榴莲酥觉得这件事始终瞒不住,所幸和盘托出,“我知道单梓唯混账,可没想到他会混账到这种程度!不过也对,一个是牛郎店老板,一个是夜总会头牌,天造地设的组合,这就叫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翟墨有点坐立不安,“晓槿,那个孩子不是梓唯的,是……” “是谁的,难不成是你的?” 翟墨被榴莲酥问得哑口无言,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翟亦寒的名字。安知华给他一个眼神,摇摇头。 江依寰有点听不下去了,“其实我觉得那个单梓唯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坏。” “铁人寰,你别看见一个稍微好看点的男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好?那晚你不在饭店,没看见单梓唯是怎么护着毕赢,任由她攻击闻小遥的。一个男人连身边的女人是什么货色都分不清楚,那他就真的没得救了。” “也不是,你们没看到那天晚上在重症监护室外面……” 江依寰还想为单梓唯辩解两句,安知华见缝插针,“闻书遥刚醒,我们别吵她了。走走走,大家也累这么多天了,我请你们吃饭去!” 想来也是,自从闻书遥撞车进医院,他们这群人就没吃一顿正经饭。榴莲酥看闻书遥精神状态不错,但还是不放心地反复叮嘱看护,生怕自己离开这一小会,闻书遥又受什么伤害。大家笑言,榴莲酥以后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她一旦温柔起来,真是柔情似水,招架不住。 等所有人走后,病房里便只剩下闻书遥一个人。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梦境中汪筱元的话。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从她重新遇见单梓唯,冰封的时间齿轮便开始快速运转,似乎所有一切都和五年前有关联。她有一种预感,很快就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依旧伤痕累累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闻书遥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闻书遥的意识立刻紧急集合,一种强烈的期待和渴望汹涌而来。她居然希望站在门外的人是单梓唯。 然而,并不是。 毕赢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望着闻书遥,她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书遥,你终于醒了。我能和你聊几句吗?” 第四十六章 闻书遥望着眼前的毕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真的很漂亮,就连这副伤病中的模样都带着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姿态。毕赢见闻书遥没有回应,便缓缓走到她面前。闻书遥印象中的毕赢总是很伶俐的样子,可以和寝室楼管大妈推心置腹,对待学校里的每位追求者都礼貌婉转,从来没有见过她此刻这种直愣愣的眼神。 这种眼神没来由的让人难过。 还没等闻书遥开口,毕赢忽然跪在她面前,眼泪瞬间溢满眼角。 “毕赢,你这是干什么?”闻书遥惊慌失措,她想起身去搀扶毕赢,奈何身体躺了太久非常僵硬,半天没坐起来。 在她兀自折腾的间隙里,毕赢泪如雨下,她说:“书遥,对不起,那晚在饭店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闻书遥转头看着她,不置可否。 “我实在太害怕,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以前的客人。虽然梓唯知道我的过去,可任何一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被人那样当众羞辱。我害怕梓唯会生气,会迁怒于我,所以我只能……”毕赢抓住闻书遥的手,明艳的双眸仿佛是被风吹起的湖泊,摇摇欲坠,波光粼粼。 从小到大,闻书遥都很不擅长和毕赢这种女孩子打交道。她们天生丽质,柔弱无骨,举手投足间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何为女子的丰姿绰约。眉不画而黛,唇不描而红,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就是同性见了也会忍不住怜香惜玉。 闻书遥觉得这样的女孩子都是易碎的精美瓷娃娃,理所应当地被人宠被人溺爱,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让她们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人群的关注和赞誉,就像骄傲的孔雀和天鹅,注定是万众瞩目,卓尔不群的。 闻书遥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女孩,所以她只能尽力去维护和保护她们。或者她真的生错了性别,她就应该是个男人,这样反倒可以和单梓唯做对把酒言欢的好兄弟。 闻书遥心里一软,淡淡地说:“你先起来。” 毕赢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她面露担忧地问,“书遥,你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吗?” 闻书遥点点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她现在担心的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毕赢环顾四周,看到桌上摆满鲜花和水果,黑亮的眼眸一转便黯淡下来,显得非常落寞。 她说:“书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羡慕我?” “虽然你的父母分开了,可你依旧有那么多的朋友。榴莲酥,江依寰,翟墨,安老师,甚至是馨然,他们在你出事以后都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可是你看看我……”毕赢自嘲般地笑起来,“平时穿的光鲜亮丽,有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幸好有梓唯,他一直陪着我,他……” “毕赢,如果你来找我只是想说这些,那还是回去吧。”闻书遥安静地打断她的话。 毕赢轻轻叹口气,“你还记得上次在荷花池边,我和你讲得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吗?其实七年前,我妈妈不是死于食道癌,而是……” “你说什么?”闻书遥霍然抬头,诧异地盯着毕赢的眼睛。可毕赢脸上认真的神情告诉闻书遥,她没有在开玩笑。 “她是被飞缘魔杀死的。” 随着病情的日益恶化,林若歆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病症。她被持续的胸痛和背痛折磨得坐立不安,终日躺在自己的房间内,依靠药物勉强维持。 林若歆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时常将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愤恨发泄在毕赢身上。在还有气力的那段时间,她曾将燃烧的烟头落到毕赢的肌肤上。她拖拽着毕赢的头发,将少女在房间内反复拉扯,用脚替她的后背,用指尖掐她的胳膊。 “每天上学都让我感到很尴尬,因为我害怕同学们会看到我身上的伤口。”毕赢咬着下嘴唇,声若游丝,“尤其是体育课游泳的时候,为了不换上泳衣,我一直都假装自己肚子疼。” 每当林若歆对毕赢施加暴力,口中都会念念有词,“为什么我会得这种病?”“都是因为你的错!”“你会比我漂亮吗?” 毕赢咬紧牙关,忍受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因为她觉得林若歆非常可怜。可如果她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母亲的话,则会让她勃然大怒。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可怜我吗?”林若歆歇斯底里地吼着,然后就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她的情绪变化非常突兀,毫无预兆。 林若歆恨毕赢,这是一种毫无根据和缘由的恨意,夹杂着强烈的妒忌。或许对于林若歆来说,毕赢是唯一可以让她宣泄情绪的人,也是迄今为止依旧还留在她身边的人。 十三岁那年,林若歆的身体衰败到极致,周身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气息。与之相反,毕赢已经出落成一个初见端倪的美人,林若歆时常用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儿,深陷的眼窝仿佛无底的古井。 虽然对毕赢心怀恨意,可林若歆离不开毕赢。她每天都需要毕赢为她擦身,喂药和换衣服。为了不让林若歆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毕赢将家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即便如此,林若歆还是从少女日渐沉重的表情中看出自己死期将至,尽管比起死亡,她更加害怕丑陋。 那天晚上,毕赢和以前一样来到林若歆的房里送药。 刚走到门口,她的心脏就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所充斥。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林若歆的房间内。那道黑色的门缝就仿佛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入口,死亡的气息从里面飘散而出。 毕赢站在门外,身体变得僵硬,发不出声音。借着窗外昏暗的霓虹灯,她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林若歆背对着房门,笔直地坐在地上,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居然拿着一面镜子。那是被毕赢收起来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母亲找到。林若歆用枯瘦的手臂颤抖着将镜子缓缓靠近自己,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操控。 当她将镜子举到面前的时候,全身激烈地抖动起来,发出骇人的惊叫声。她用手抓着自己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红色的抓痕,蓬乱的头发上下飞舞着。 状若疯癫的母亲,宛若妖怪的母亲,至今依旧深深烙印在毕赢的记忆里,让她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 林若歆很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毕赢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就在这时,那面镜子滚落到毕赢脚下,里面映出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影子。 那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眼里含着残忍的笑意,仿佛要将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的魂魄吸到自己眼里。然后她从镜子里仿若一阵青烟般腾空而起,从窗口飞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赢的身体终于恢复知觉,可林若歆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那是飞缘魔。”毕赢颤抖着嘴角,时隔那么多年依旧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夺走妈妈的命,但我很清楚,那的的确确是妖怪飞缘魔。” 是妖怪杀了林若歆。 闻书遥沉默地听着毕赢的独角戏,几乎以为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亲眼见到妖怪杀人?这简直就是可以被cctv10的《走近科学》作为专题连载数期的热门话题。可毕赢说的这般真实具体,根本不像是信口开河,况且没有人会拿自己母亲的死作为玩笑。 毕赢知道闻书遥不相信她的话,便说:“我也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可那都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妈妈的缘故,我对做母亲这件事一直很抵触,可当我知道自己有了梓唯的孩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之前就从榴莲酥那里听到过这件事,可由毕赢口中说出来,还是让闻书遥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她下意识地回避着毕赢的目光,紧紧攥住被子一角。 毕赢接着说:“翟亦寒以为我的孩子是他的,非常高兴。之前我们就签过合同,我陪他两年,他就给我两百万。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得到一套别墅。我是很想有自己的家,可是为了梓唯,我没有接受,并且打算把真相告诉他。谁知……”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久之前,那里还孕育着新的生命。可从今往后,毕赢再也不会有机会成为母亲。 闻书遥望着毕赢再度悲伤绝望的神情,也不禁对她有几分同情。一个无法拥有自己骨肉至亲的女人,她的人生将不会圆满,甚至连继续追寻爱情的资格都没有。 “到底……是谁要针对你?”这也是闻书遥心里最大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沈乔,或许是以前我得罪过的什么人。”毕赢用苍白的指间摸过眼角的垂泪,仿佛是撷取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她苦笑说:“像我这种女人,恐怕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既然做这一行就要有觉悟,只是连累到你。书遥,我真的很抱歉。” “毕赢,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闻书遥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痛和怨怼。她说:“你,真的喜欢单梓唯吗?” 毕赢挺直背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说过我可以为梓唯放弃以前的生活。现在的我已经对翟亦寒没有用了,我们的合同也到此为。以后我只想一心一意和梓唯在一起,只要他别嫌弃我,我这辈子都会跟着他。” 这辈子,多么漫长而温暖的词汇。 闻书遥冷笑。 非要从毕赢口中听到她和单梓唯之间的海誓山盟,天地不离,才能让自己死心吗?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是她身边站着什么样的男人,而是即便这个男人明明白白知道她的过去和不堪,都能毫不介意地包容她,接受她。单梓唯就是这个大度宽容的男人,毕赢就是那个劫后余生,终于得到幸福的女人。 所以,闻书遥应该祝福他们,她曾经最喜欢的男生和信赖过的室友。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你再把我当成朋友。可是书遥,我求你别怪梓唯好吗?那天在神鼎网吧,是我主动要求的,所以梓唯……也就是那天,我有了他的孩子。” “够了!”闻书遥忽然吼道,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闻书遥只觉得眼眶痛的厉害,喉咙深处仿佛被大团棉絮所堵塞,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哀和愤怒在身体里四处反弹。可越是压抑,心里越是难过,闻书遥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 毕赢连忙从纸盒里拿纸巾给她,可闻书遥并没有接。 毕赢也不再勉强,只是心怀内疚地低声说:“我会从寝室里搬出去,搬去和梓唯一起住。书遥,我永远都会记得,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毕赢说完便转身离开,随着门扉关合的一刹那,闻书遥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哭出声。闻书遥边哭边咳嗽,咳到快要窒息,挣扎着爬起来去喝水,手腕一软打翻在地,又是一地的狼藉。 闻书遥望着碎片忽然就清醒了,她缓缓坐回病床,全身无力,眼泪也就戛然而止了。 终于是时候了,她和单梓唯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被时光洪流裹挟而去的感情,就如同香气挥发殆尽的美酒,再也酿不成味,醉不了人。她不厌倦,观众都要乏了。 闻书遥正在发呆,耳边忽然传来榴莲酥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榴莲酥看到一地的碎片连忙冲到闻书遥面前,“有没有受伤?你想喝水就叫看护啊!” 闻书遥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榴莲酥一看她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刚才我好像看见毕赢从你病房里走出去,是不是她和你说什么了?靠,我没去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我现在就去问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闻书遥拉住她,“榴莲酥,其实她说得对,她才是单梓唯现在的女朋友。” 榴莲酥柳眉倒竖,还想骂些什么,可看见闻书遥平静的眼神又不忍再让她心烦,只好说:“她要是再敢来,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让毕赢有来无回。” 闻书遥轻笑,转移话题,“江依寰和安老师没跟你们回来吗?” “我靠你可别提那个铁人寰,她知道你现在没事,就立刻跑去网吧继续玩游戏了。”榴莲酥露出嫌恶的表情,“之前她让那些战友上她的号帮她打升级赛,现在终于过关,她当然赶着去把号抢回来。没救了,闻小遥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理这个人了。至于安老师,他回学校上课了。” 闻书遥无奈地叹口气,江依寰要是能戒掉游戏,世界都和平了。 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会天,榴莲酥便要回寝室帮闻书遥拿些日常用品,最重要的还是要帮她带回几本书。翟墨要送榴莲酥回学校,却被她白一眼,“我是回女生寝室,你还是先留在这里看着闻小遥吧。” 榴莲酥骑着自己最心爱的摩托车便返回学校,然而她有点高估自己的方向感了。由于基本没回学校几次,所以从医院到学校的路线她不是很清楚,导致绕了很长时间的弯路才找到l大学。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榴莲酥又翻了半天的包,才从角落里找到寝室门的钥匙。她看了毕赢的床位一眼,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走了,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床铺。榴莲酥不屑地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榴莲酥把闻书遥的东西装进口袋里,便去书桌前找书。猛然,她注意到桌面上放着一张信函一样的纸张。榴莲酥顺手拿起来,上面写着些奇怪的文字。 “放学后的伙伴……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榴莲酥以为这是哪本脑残杂志里的书签,便完全没有在意地扔回远处,拿了几本书便离开寝室。 所以她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张信函的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苏晓槿收”四个字。 夜晚的学校,寒气逼人。因为前几天又下了几场雪,所以到处都是厚厚的结冰。榴莲酥穿着短靴健步如飞地踏在冰面上,可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刚才她从寝室里出来,看到摩托车的轮胎居然漏了气,仔细检查,发现是有人故意扎破的。榴莲酥怒上心头,站在女生楼底下骂了整整五分钟,也没有人理她。榴莲酥没办法,只好步行离开学校。 直觉告诉榴莲酥,身后有人跟着她。 榴莲酥从来没有上过学校bbs的“午夜诡话”版块,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经过的这条路是学校的禁地。传闻这里最近经常出现路煞魔,用黑色塑料袋从身后套住路经学生的头,将他们打昏,抢夺财物。虽然学校已经报警,但并没有抓到这个路煞魔,校长更是告诫大家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要再走这条小路。 榴莲酥加快脚步,同时从口袋里拿出防身的匕首。她和闻书遥不同,身上带的都是真家伙,就差给自己配把手枪了。 然而她失算了。 攻击她的对手并不是身后的人,而是忽然出现在前方的身影! 那个从树丛里仿佛鬼魅般窜出来的高大人影一个铁棒打在榴莲酥的右腿上,榴莲酥痛得差点窒息,跌倒在地。人影趁势继续攻击,榴莲酥一抬手,坚硬的铁棒又落在她的胳膊上。钻心刺骨的疼……榴莲酥发出求救的叫喊声,可这附近根本没有老师和同学。 我才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榴莲酥用一只胳膊阻挡着来势汹汹的攻击,忍着剧痛拾起落在旁边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入对方的脚掌。这一刀极狠,几乎将人影的脚钉在雪地里,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洒满雪白的地面。高大的攻击者发出低吼,榴莲酥听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了这么多,踉跄着向前跑去。 腿上的伤势太严重,没走几步,榴莲酥就站不稳摔倒在地,而她面前正好是十级的水泥台阶。榴莲酥的身体像颗石子一样滚下去,她摔在冰冷的冰面上,只觉昏天暗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男子虽然受伤,可依旧紧追不放,他拎着铁棒步履蹒跚地跟过来,在榴莲酥面前站定。 借着从云端遗漏下来的一丝月光,榴莲酥看清了这个男子的面庞。完全是陌生的脸,却异常狰狞,满眼凶光。 我擦,这位大哥,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榴莲酥本来想破口大骂,奈何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男子再次举起铁棒向自己袭来。 榴莲酥双眼紧闭,直接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群脚步声,尖锐的哨鸣仿佛锋利的剪刀刺破沉重的夜空。当班的巡逻老师带着几个男生冲过来,一边吹哨一边怒喝。男子一看形势有变,连忙拖着流血的脚逃离。虽然受伤,可他的动作一点都没有迟缓,他是个习惯忍受伤痛的人。 一名老师带着男生们去追路煞魔,另一名老师和一位女生留下来照看榴莲酥。 “喂,救护车,l大学有一名女生受伤严重!” 在老师焦急的声音中,冷馨然面无表情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榴莲酥。月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有几分诡异而危险的色彩。刚才正是她一路跟着榴莲酥,看到路煞魔出现后又急忙打电话通知老师。 冷馨然蹲在榴莲酥身边,用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晓槿,你可不要怪我啊。” 第四十七章 当闻书遥得知榴莲酥受伤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榴莲酥被翟墨推进闻书遥这间病房,包得跟个粽子一样,可她的气场依旧无比强大。榴莲酥看着闻书遥又惊又心疼的表情,生怕她说出什么催人泪下的台词,连忙挥舞着唯一能动的左手,梗着脖子说:“闻小遥,你别担心,都是那些护士包得夸张,其实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老娘我是谁啊,几击铁棒就能把我打倒吗?要不是那家伙抹黑偷袭,老娘赤手空拳都能把他直接撂倒!” “晓槿,你快躺下吧,医生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昨晚闻书遥睡下后,翟墨就接到冷馨然的电话,说榴莲酥在学校受重伤现在正被送往医院。他吓得脸都白了,一个箭步就蹿到医院门口焦急地等着救护车。当他看见躺在担架上染满鲜血的榴莲酥,只觉得五脏俱焚,比自己受伤还痛苦百倍。 榴莲酥在手术室待了多久,他就外面站了多久,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怕自己稍微一眨眼,就会有医生走出来,好像那些香港电视剧里面的情节,一脸无奈地通知病人家属,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过幸好榴莲酥福大命大,只是腿部骨折,并没有什么大碍。翟墨没敢让闻书遥知道,直到今天上午才小心翼翼地告诉她。 “榴莲酥,到底是怎么回事?”闻书遥百思不得其解,榴莲酥不过就是回趟女生寝室,怎么搞得和去地狱走了一圈似的,伤横累累。 “靠,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榴莲酥气得牙痒,一拍桌子。想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遭遇过这种事,对方是有心要将她往死里整。 “听说昨晚巡逻老师和同学没追上路煞魔,他们已经报警,这个人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在学校里了。” “翟墨,你说什么?路煞魔?”闻书遥心里一惊,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最近她在医院,很久都没有登陆学校bbs的“午夜诡话”,所以并不知道路煞魔已经成为l大学最新的怪谈之一。她觉得忐忑不安,便问:“榴莲酥,袭击你的人,你看清楚长什么样了吗?” “化成灰老娘都认识。” 早上警察来医院做笔录的时候,榴莲酥已经将路煞魔的样貌详详细细地和他们描述一遍,等她伤势稍微好一点还要去警局做拼图认人。 闻书遥听着榴莲酥的形容,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 今时今日出现在l大学的路煞魔正是五年前在d中学附近呼风唤雨的章鱼哥。那年他因为抢劫,绑架和非法持有枪械被警察逮捕,其实单梓唯也牵涉其中,只是单辞远利用各种人际关系把单梓唯从警局捞了出来,由章鱼哥独自承担罪名。 闻书遥记得章鱼哥被逮捕以前,曾冲进学校,一脚踢开教室的大门,仿佛发狂般指着单梓唯怒吼。他说他是无胆匪类,就知道靠老爸保全自己,想就这样撇清关系没门儿! 单梓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冷笑,直接拿出手机报警。后来章鱼哥被一群男老师制服,带离教室。他临走前曾回头,放下狠话,“单梓唯你记住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章鱼哥从牢里放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l大学,他真正等的人应该是单梓唯。闻书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急忙问翟墨,“这几天你有没有看见单梓唯,他回学校上课了吗?” 话音刚落,闻书遥就看见单梓唯站在病房门口。 这是闻书遥从鬼门关醒来后第一眼看见单梓唯,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双手插兜,嘴角含笑,只是眼睛里略微有点疲惫的神色。他忽然出现,整间病房的气氛便发生微妙的变化。榴莲酥看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般转过头。翟墨有点尴尬,也没开口叫他。 单梓唯望着闻书遥,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般轻声说:“感觉好些了吗” 感觉好些了吗? 这个男生永远都是这样,哪怕前一秒和你横眉冷对,下一秒也可以云淡风轻地问长问短。他就是有这种自信,只需站在原地,不迈出一步,对方便会丢盔卸甲,举手投降,然后扑倒在他脚下感谢皇恩浩荡,不计前嫌。 这个时候,护士走进来,帮榴莲酥检查伤口。 那个护士很年轻估计还是个实习的,一看到单梓唯脚步就变得轻佻起来,杨柳腰肢扭得跟她自己骨折了一样。小护士明显把心思都放在身边这位光芒四射的美男子身上,对榴莲酥下手就比较重。榴莲酥眼皮一翻就看出端倪,顿时瞪了小护士一眼。 单梓唯见闻书遥没有回答,就好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漫画书。他把《名侦探柯南》单行本87放到闻书遥床边,“我看到就第一时间给你买了,你一个人住院那么无聊,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在那一瞬间,闻书遥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初中。 闻书遥喜欢看书,更喜欢藏书,也就是传说中的藏书癖。她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整套整套单行本漫画书摆满书架,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所以她一口气集齐了72卷的《火影忍者》,80卷的《海贼王》,69卷的《死神》…… 以前单梓唯对闻书遥这种近乎于强迫症的藏书癖不能理解,可后来他明白,这是她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闻书遥害怕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家里,所以要用书来填满这些空白。她曾经为了一本脱销的动漫杂志跑遍整个城市,也为了一本印刷有限的小说翻遍每个书店。 久而久之,单梓唯也跟着她养成路过书店和书摊,都会停下脚步,进去看看的习惯。就像很多女生会逼着男朋友去看自己偶像的演唱会和演过的电影一样,女生总是喜欢和最亲近的人分享自己钟爱的东西,哪怕对方其实并不感兴趣。 闻书遥看着这本崭新的漫画书,泛着清新的油墨香气。新书就像一段新的感情,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一尘不染,干净无暇,却始终抵不过时间和岁月。 闻书遥抬头望向单梓唯,男生的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懒洋洋,有如一只刚睡醒的家猫。是不是只要此刻闻书遥对他说句“谢谢”,他们之间就可以一笑泯恩仇,和过去一样相互斗嘴,调侃,嬉笑怒骂? 小护士一直留意着单梓唯,下手越来越狠。榴莲酥忍无可忍,抬起头就冲她叫起来,“我靠,你手就不能轻点吗?藏了什么独门暗器想弄死老娘啊!你要是看上这个没心没肺的桃花妖,就直接问他要电话号码,和老娘的伤口叫什么劲!” 小护士脸一红,“你瞎说什么,有病啊?” 榴莲酥最讨厌那些一看见单梓唯就被迷得找不到北的无知少女,手一挥,就将桌上的一堆药瓶扫到地上,“别以为老娘受点伤就好欺负,你才有病呢!你以为他是个绝世美男子,其实他就是一祸害,专挑熟人下手,没义气没心肝,小心被他吃了都不知道!” 翟墨一看这阵仗,连忙跑过来分开两人。小护士脸皮薄,眼泪都被逼出眼角,指着榴莲酥半天说不出话来。 单梓唯好像根本没听见身后爆发的小规模局部战争,只是专心致志地望着闻书遥,等待她和自己说一句话。 榴莲酥按响呼唤铃,大喊换人,又是闹得整条走廊都骚乱起来。没办法,谁让榴莲酥天生就是老佛爷性格,霸气侧漏,骨折都挡不住她斩妖除魔,大杀四方。 翟墨走到单梓唯面前,“梓唯,你还是先走吧……” 单梓唯不动,好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讨不到糖吃就不走。 翟墨叹口气,他太熟悉单梓唯这种状态了,高中三年他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只是一个人不停地画着同一幅画,画完就撕,撕完再画,表情执拗又倔强,和此刻一模一样。翟墨气单梓唯归气,但他始终是自己的老大,翟墨见不得他这副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的模样。 闻书遥最终做了一个动作就平息骚乱。 她站起身,抓起漫画书就从敞开的窗户扔出去。虽然她无比心疼这本无辜的《名侦探柯南》,但她更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自作多情的人永远只会自取其辱。 “闻书遥。”单梓唯还想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好热闹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莳雨沉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的视线在屋内徘徊,最终落在单梓唯身上。单梓唯也警惕地看向他,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可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 莳雨沉轻轻笑了,“我听说闻书遥醒了榴莲酥又受了伤,所以立刻赶来看看她们。原来单梓唯你也在啊,你这么关心我的朋友,我替她们俩谢谢你。” 一句话,就把单梓唯划分出他们的圈子,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单梓唯满不在乎,抬手看看表,“我有事先走了,让让。”说完,他就从莳雨沉身边擦肩而过,再也没有回头看闻书遥一眼。 自从莳雨沉出现在病房里,榴莲酥的气场瞬间就变弱了。她用余光窥看着正在和闻书遥轻声交谈的男生,蹙起眉头。 莳雨沉给闻书遥和榴莲酥一人盛了一碗带来的鸡汤,说是自己亲手熬的。莳雨沉初中的时候做饭就很好吃,和闻书遥有的一拼。榴莲酥没敢动,好像里面有什么无色无味的剧毒,她脑子里想到一句警世格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莳雨沉和闻书遥聊了一会就离开了,翟墨也去给她们买饭。榴莲酥探头看到莳雨沉完全消失在走廊深处,才松口气。 “榴莲酥,你好像不太喜欢莳雨沉?”闻书遥喝着鸡汤问。 “闻小遥,我告诉你,你这位老同学绝非善男信女。你最好还是和他不要走得太近,我担心有一天他翻起脸来六亲不认。” 闻书遥有点奇怪,“对了,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榴莲酥长叹一口气,想她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有出师不利险些栽跟头的时候。榴莲酥那天遇见莳雨沉就是她出门没看黄历。 那天榴莲酥骑着摩托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就和喝醉酒般歪过来。榴莲酥本来想躲但没来得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摩托车和轿车来了个亲密接吻。榴莲酥当即就怒了,可对方车主居然完全没反应,连车窗都没摇下来。 榴莲酥毫不客气地几步走到轿车窗前,用力拍打玻璃,拍了半天车窗才缓缓摇下。开车的是个年轻男子,一看就是贼眉鼠眼,耳后见腮。他冷冷地问:“有什么事?” “你的车撞花我的车头了。” 谁知榴莲酥刚说完,车窗又利索地关上了,她顿时气结。 榴莲酥不管绿灯亮起,直接冲到车头前,伸开双手牢牢地挡住轿车的去路。排在后面的车辆立刻鸣笛如海潮。车窗再度摇下,男子手里多了一叠钞票,扔到榴莲酥面前,“这些肯定够赔你的车了,拿了快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钱了不起?你要是不从车里走下来给老娘道歉,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和你死磕!” 车门打开了,真的有人从车里走下来。然而是三个人,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拉住榴莲酥将她像个麻袋包一样扔进车内,轿车随即发动。榴莲酥莫名其妙地坐在后座上,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你们想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不好意思美女,我们有急事,关于赔偿咱们稍后再说可以吗?”坐在她身旁的男生忽然说话。 榴莲酥转过头看到对方很年轻,戴着眼镜,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可一双隐在镜片后面的瞳仁却散发着森然冷光。榴莲酥瞬间就可以判断出这个男生是这辆车的主人,他身上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你们有急事也不能拉着我去吧,这是拐带良家妇女你们知道吗?” 男生笑了,“美女真会开玩笑,我们可是正当商人。” 榴莲酥还想说话,可背后忽然感到一冷,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 枪。 榴莲酥霍然抬头,看见男生依旧笑容明朗,眼睛弯成美好的弧度,似乎自己手里拿的只是一捧玫瑰花。榴莲酥用膝盖都能想出来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危险,坐在她另一边的男子从她口袋里翻出手机,直接卸掉电池扔出窗外。 “你不用害怕,只要你安静地和我们到终点,我保管你没事。” 就这样,轿车一路开出市区,来到郊外的荒山野岭。榴莲酥一想完了,老娘这如花似玉的青春美少女难道今日就要葬身于此,靠,我还没玩够本呢! 轿车停下来后,司机和另外两名男子就从后备箱拿出铁锹,开始挖坑。榴莲酥坐在车里一句话不敢说,只觉得气氛诡异,而身边的男生则悠闲地点燃烟,问她,“抽烟吗?” “我不喜欢寿百年,有万宝路吗?”榴莲酥有点佩服自己,居然表面上还可以假装淡定。 男生摇摇头,然后他打开车窗向正在奋力挖坑的三个同伴喊,“你们谁有万宝路?”其中一个便递过来。 榴莲酥手有点抖,半天没点上。男生便很绅士地接过打火机,给她点烟。 他说:“你冷吗?” “我靠,被枪指着后背,你他妈问我冷不冷?”榴莲酥狠狠吸口烟,强压住汹涌的怒火。 “也是啊,不好意思。”男生想了想,将枪放回口袋里,好像放打火机似的驾轻就熟。 榴莲酥见到他们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坑,然后又打开后备箱,忽然拖出一个被捆绑着的中年男子。男子奄奄一息,全身都是血,他们把男子扔进坑里,又开始填土。 榴莲酥嘴里的烟瞬间就掉到地上,她指着车窗外颤抖着说:“那个人……好像还活着。” “是吗?”男生伸头看一眼,便做了一个手势。 只听“哐当”一声,铁铲划过弧线拍在被捆绑男子的额头上,他连呻|吟的机会都没有,就闭上眼睛。 “这回应该是死透了。”男生回过头,语气就好像是,“这道数学题我终于想到答案了”,甚至带着一点兴奋和满足。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榴莲酥真的害怕了。 “我叫莳雨沉,是河豚娱乐文化公司的行政总裁,也是新街口酒吧的老板。”男生面不改色地自我介绍,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榴莲酥一听他真的自报家门就意识到自己今晚是在劫难逃,亲眼目睹对方杀人埋尸,还把人家的身份问的水落石出,对方怎么可能放过她? 果然,男生抱紧双臂,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美女你看,那个土坑他们挖的有点大了,似乎可以容纳下两个人。你说如果你一个小姑娘就这样人间蒸发,你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会想你吗?刚才那个十字路口没有摄像头,这辆车也是失车,所以我相信没有人可以查到你的下落。” “你别吓唬我了,老娘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敢动我,我就让你从这个城市里消失。”榴莲酥极力克制内心的恐惧,硬装大头葫芦。 “我看出来了,你有点来头。”男生用欣赏的眼光打量她,又摇摇头,“只可惜你都消失了,就是替你报仇了又能怎么样?” “我擦你废话少说,想要杀人灭口放马过来,老娘不怕你!”榴莲酥把心一横。 男生又笑起来,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俊朗,甚至很迷人。 三个手下埋好土坑后便返身回车上。榴莲酥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他们敢动手就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等了一会,轿车又重新发动了。榴莲酥居然被送回之前的十字路口,她的摩托车还完好无损地停在路边呢。榴莲酥有点蒙,她望着男生一脸惶惑。 男生递给她一摞钞票,平静地说:“这笔钱是给美女你修车的,今天是我们不对,还请你别介意。刚才,我们只是带你去喝了杯咖啡,至于去了哪间咖啡店,喝了什么咖啡,算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我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我不要你的钱,你这是在收买我。” “不是收买,是命令。”男生忽然沉下脸,眼里闪过锋利的寒光,他说:“我是谁你很清楚了,你是谁我也很快就能查到。要么交个朋友,要么惹上麻烦,你一看就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榴莲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她当然知道眼前的男生是怎样的狠角色。她没有接过钱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打车车门,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帮派斗争她自小就见的多了,既然那个男人死在莳雨沉手里,显然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不去理会也罢。榴莲酥骑着摩托车一路飞奔,直到开出很远,才停下来。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惊魂未定。 闻书遥听着榴莲酥的话,以为自己是看了一场黑|帮电影,最近她听到的事情都太具有冲击力了。先是汪筱元梦中现身,然后是毕赢的妖怪杀人,现在又是榴莲酥的惊魂遇险。她的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波澜壮阔,光怪陆离了?简直比推理小说还精彩。闻书遥知道莳雨沉现在的身份不简单,但没有想到他连这种恐怖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五年的经历,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也足以让一个人轮回重生。 “闻小遥,我看那个莳雨沉和单梓唯之间好像很不对头的样子,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榴莲酥虽然和单梓唯掰了,但这不影响她怀揣一颗八卦之心。 这是闻书遥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往事,也是她整个学生时代最黑暗的经历。 闻书遥沉默良久,缓缓说:“这件事要从汪筱元说起。” 如果说五年前,单梓唯和闻书遥是一笔情帐,和冷馨然是一段孽缘,和莳雨沉是一场恶斗,那汪筱元则是所有事件的源头。从她转校踏入d中学三年二班那一天起,从她走进单梓唯的人生开始,就注定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 第四十八章 汪筱元转进d中学那天,是初三年级刚开学不久。 同学们早自习得知有新生到来,都兴奋得窃窃私语。所谓转校生皆是谜,就和各大门派围剿光明顶半路杀出来的张无忌一样,通常不是身怀绝技就是一鸣惊人。单梓唯便是最好的例子,如今他们这一届成为学长学姐,这货更是被全校当作传奇,每天都有初一小学妹挤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想一睹他的芳颜。 当汪筱元被莳康桥带进教室的那一刻,全班女生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进入高度警备状态。男生则个个眼睛瞪成铜铃,笑得好像迎风招展的狗尾草。 又黑又长的头发顺着柔弱无骨的双肩披散下来,皮肤白的仿佛凝结的白雪,一碰即化。她穿着精致蕾丝花边的连衣裙,露出纤细水润的胳膊和双腿。每个女生的少女时代,都曾经希望能够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公主,而蕾丝正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但闻书遥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可以把蕾丝穿得那么漂亮,汪筱元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优雅。 汪筱元做完自我介绍,莳康桥便暂时安排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自从上次混乱的校庆典礼以后,莳康桥重新夺回班主任的控制权,崔老师则被调去教初一。这也就意味着风水轮回,闻书遥再度站在班级金字塔的顶尖,坐回了第一排。 “汪筱元,学校规定女生不可以留披肩发,你把头发扎一下。” “糟糕,我没带皮筋。”汪筱元用求助的目光望着讲台下,可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 闻书遥正好坐在她对面,就顺手从铅笔盒里拿出一个备用的皮筋递给她。汪筱元露出惊喜的笑容,“谢谢你啊。” 她熟练地将长发一拢,露出修长的脖颈,垂下的几缕发丝显得娇俏可爱。 就在这时,教室的后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单梓唯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走进来,“不好意思老师,来晚了。” 闻书遥不用回头,也知道全班同学都将目光投向自己。闻书遥若无其事地打开书,开始背起英语单词。莳康桥已经习惯单梓唯的迟到早退,也没有说什么。 汪筱元坐到单梓唯旁边的空坐上,单梓唯抬头看看她,有点惊讶,“是你啊?” “啊……”汪筱元尴尬地笑笑,连忙转过头开始收拾东西。 单梓唯见她没理自己便埋头睡觉。 冷馨然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貌似不经意地看了两人一眼。 下课的时候,一群女生围在单梓唯的座位周围,娇滴滴地问他今天放学去哪里玩。自从单梓唯和闻书遥分手后,他的花花公子性格就一发不可收拾,身边的女孩一天换一个,就没有重复的 。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女生之间不仅没有争风吃醋,反而相处得一团和气,非常自觉地排着号码与他约会。 男生们看着都快嫉妒得吐血,都说要是单梓唯当了皇帝,他的后宫肯定没有电视剧里那些个勾心斗角的戏码。这就叫爱屋及乌,女生们喜欢他喜欢到连情敌也包容了。 单梓唯懒洋洋地用手支着下颚,听着她们的巧笑欢颜没有说话。透过不知名女生的肩膀,他看见闻书遥正在发试卷,看都不看这边。 单梓唯忽然转过身,对旁边正在削铅笔的汪筱元说:“喂,要不要放学和我们一起出去玩,我请客。” 汪筱元吓了一跳,手一抖小刀就划过指尖,立刻有血珠冒出来。 还没等她叫出声,单梓唯就一步冲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将流血的指尖含|进自己嘴里。周围的女生们先是一愣,然后迅速红了脸颊。单梓唯的动作特别小心,就像在呵护一件精美易碎的工艺品,良久才放下对方的手。 汪筱元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男生舌尖的温度透过指尖的伤口传遍整个身体,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单梓唯舔舔嘴唇,刚想说话,没想到汪筱元脸一沉居然哭了起来。 周围的男生们笑着开始起哄,“梓唯,你把人家吓哭了!” 单梓唯无奈地摊开手,示意“我是无辜的”。 闻书遥有点看不下去了,借着发卷子的机会走到单梓唯面前,将他的试卷用力拍在桌子上。单梓唯挑眉看向闻书遥,露出贱兮兮的笑容,“又吃错药了?” 闻书遥没理他,她已经很久没和单梓唯说过话了。 汪筱元看到闻书遥好像见到救星,连忙站起来将她拉到一边,“你叫闻书遥是吧?你能不能帮我和莳老师说说,换个座位。” “你自己去说就好了。”闻书遥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初来乍到,就主动要换座位,老师会觉得我麻烦。我听说莳老师很喜欢你,所以找你帮忙。”汪筱元有点急,她怕闻书遥拒绝。 闻书遥看看眉头紧皱的汪筱元,又望了望被女生包围住的单梓唯,她说:“这样吧,我陪你去。你就说刚转过来上课跟不上,想坐在我后面方便让我辅导你功课。” “太好了,谢谢你,遥遥!” 一直以来,只有康璟和外婆会用“遥遥”来称呼闻书遥,此刻从一个不太熟悉的女生口中听到,让闻书遥心里有种微妙的温暖。从这个称呼开始,她对汪筱元有了几分好印象。 汪筱元很快就和闻书遥身后的女生换了座位,那个女生一听是搬去单梓唯旁边,高兴得不得了。闻书遥渐渐发现汪筱元的功课的确不太好,而她也很喜欢请教闻书遥,所以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平时也会聊几句。 闻书遥出去打水的时候,在水房遇见冷馨然。 如今冷馨然又成了班里的独行侠,但因为她成绩很好,所以同学们对她的态度也算不冷不热。 “闻书遥。”冷馨然的个子比以前更高,但似乎胖了点,也没有那种阴郁的感觉了。 “你把头发剪了?”闻书遥淡淡地说。 “是啊,短发比较好打理,这样可以节约洗头的时候。” 初三学年是最关键的一年,虽然很多同学依旧毫无知觉地挥霍时间,但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发力备战中考。冷馨然就是其中之一,她每天依旧将自己沉浸在题海和试卷当中,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加油。”闻书遥笑笑,想转身离开。 冷馨然忽然说:“你为什么和单梓唯分手?” 闻书遥不想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便说了一句电视剧里面时常用过的台词,“我们不适合。” “哼。”冷馨然面露嘲讽,又说:“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女生好像和单梓唯是旧识。” “我不太清楚。”闻书遥有点不耐烦。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让汪筱元离自己那么近,谁知道会惹上什么麻烦。” “难道我给自己惹得麻烦还少吗?” 闻书遥说完就转身离开,她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凝结在空气里面的冰锥,刺进冷馨然的心脏。 冷馨然眯起眼睛,直到闻书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她依旧站在原地。闻书遥这个人就像一团朦胧的水汽,无论你说什么她都不痛不痒,就好像奋力挥起一拳只能打在空气里,反而使出拳的人看起来格外愚蠢。把她当作假想敌只会自讨没趣,可如果不这样,冷馨然便没有追逐下去的动力。 闻书遥曾经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她平生最大的敌人。 想到这里,冷馨然计上心来,最近她一直在写一本短篇小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名字。 不如就叫它《放学后的伙伴》吧,她冷笑,真是个讽刺的名字。 闻书遥回到教室,看见汪筱元身边站着一个手捧百合花的男生,他是单梓唯那群狐朋狗友中的一员。男生像朗诵情诗一样说:“汪筱元,上次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好吗?” 全班哄笑。 汪筱元用书本挡着脸,难堪极了。闻书遥这才注意到她座位旁边还放着一捧玫瑰花。上课铃声响起,男生将百合花放到汪筱元桌上,一溜烟跑了。汪筱元手足无措,狼狈地找着地方把花放起来。 课上到一半,汪筱元给闻书遥传了张纸条。 “遥遥,我快被那个单梓唯逼疯了,他每隔一节课就让一个男生给我送不同的花,让我原谅他。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闻书遥回头,看见单梓唯的座位上是空的,又跑到哪里睡觉去了。闻书遥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便将纸条压在课本下面。她有点烦闷,那两捧娇艳欲滴的鲜花刺伤了她的眼。 过了一会,又有一张纸条传过来,“遥遥,晚自习前陪我出去走走吧。” 第四十九章 从初三开始增加了晚自习,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六点半到七点是休息时间,同学们都会到操场或者学校门前的小店里逛逛。汪筱元拉着闻书遥走进卖小饰品的店里,饶有兴趣地看着玲琅满目的女生物件。闻书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只对隔壁的租书店比较热衷。 “遥遥你看这个好看吗?”汪筱元把一个镶嵌着蝴蝶结的头箍戴到长发上。 “很适合你。”绝对不是恭维的话。 “老板,这些我都要了。”汪筱元指着面前的整个货架说。 女老板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摆出献媚的笑脸,“小姑娘你都要啊?里面还有今天新到的货,你要不要看看。” “好,那也给我包起来。” 闻书遥被汪筱元的土豪气质所震慑,这些东西加起来也需要一千多块。汪筱元驾轻就熟地从钱包里拿出十张崭新的钞票递给老板娘。 “你这是要批发?” “这是买给班里所有女生的啦,我刚转来,要和她们打好关系。”汪筱元拎着满满一口袋,“遥遥,你先选。” “我平时不戴这些东西。”闻书遥摆摆手。 “这样可不行啊,你是女生,长得又那么漂亮,更应该好好打扮一下。”汪筱元给闻书遥洗脑,“虽然我们现在还很年轻,但年轻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年。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会迅速衰老,这样算起来,也就剩不到十年的时间可以漂亮了。” 汪筱元又给闻书遥普及一些滋补养生的知识,像木瓜可以丰胸,玫瑰花茶可以美白,菊花茶用来明目,大红枣和枸杞则是每个女生并不可少的膳食……闻书遥懵懵懂懂地点头,不禁感慨,汪筱元活得可真够精细。 “对了遥遥,我听说你以前和那个单梓唯交往过?”汪筱元露出迷惑的神情,“你怎么会喜欢那种男生?” “什么意思?” “他那个人有点轻浮,还很自恋……”汪筱元一边说一边摇头。 “你们以前认识?”闻书遥想起冷馨然的话。 “也不算认识。” 汪筱元告诉闻书遥,上星期她和朋友去网吧上网,去卫生间的时候看见一个男生在走廊里和女生接吻。男生注意到她的目光,便笑着说:“美女,你要一起加入吗?” 汪筱元立刻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想要快步走开。结果没走两步,就被几个男生拦住了。他们一看就是群混混,领头的人长得和扑克牌里面的黑桃j一样。他们对汪筱元动手动脚,汪筱元想叫朋友帮忙,但距离太远呼唤不到。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就跑,他们一路狂奔,跑出网吧,跑到一条后巷里面。汪筱元惊魂未定,气喘吁吁,“谢谢你……” 男生倚靠在墙上,笑盈盈地说:“都怪你搅乱我的好事,想要谢谢我,就替刚才那个女生亲我一下。” 刚刚产生的好感立刻烟消云散,汪筱元狠狠瞪他一眼,便扬长而去。 这个轻薄无礼的登徒浪子就是单梓唯。 闻书遥翻着白眼,心想这很像是单大公子会做出来的事情。看来他们的分手并没有对单梓唯产生任何影响,反而终于将他刑满释放,继续招蜂引蝶,游戏人间。 “所以当我知道你和他交往过以后,简直不敢相信。遥遥你成绩好,又喜欢看书,你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汪筱元说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失礼,不好意思地笑笑,“额……我好像说的不太恰当。” 闻书遥自嘲地说:“猪油蒙心,有时候我也会做傻事。” 是啊,幸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后悔。 汪筱元看闻书遥有点闷闷不乐,便拉住她的手,“回去以后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好吗,有好多女生的名字我还叫不上来。” 两人正往学校里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口哨声。 闻书遥听到这个声音就意识到形势不妙,最近d中学门口来了一群职高的混混,每天晚上都蹲在校门口调戏女生,打劫男生,是继路煞魔后的又一群邪门歪道。不过因为他们没有武器,所以学校也没有报警,只当作是一般的不良外校学生处理。 “别回头,快走。”闻书遥攥住汪筱元的手,加快步伐。 不知道汪筱元是不是太紧张,手里的袋子掉到地上,撒得满地都是。她连忙蹲下来捡,就在这个间隙里,那群混混已经走到她俩面前。 领头的人长得和黑桃j一样,闻书遥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就是汪筱元在网吧遇到的那群人。 “美女,我们又见面了!”黑桃j笑得很风骚。 “我……我不认识你们。”汪筱元一激动起来,说话就结巴。 “我们认识你就行了呗。”黑桃j说着顺手摸了汪筱元的脸颊一把。 “你让开!”闻书遥一把拉过汪筱元。她虽然和汪筱元不是太熟,但闻书遥不能眼看着身边人受欺负,她这一点随外婆,天生的侠骨柔肠。可惜她总忘记,自己也是个女孩。 “还有一个美女,今天运气真好!”小混混们哄笑起来,就把两人围住。 路过的同学们看到这阵仗都吓得加快脚步,生怕自己摊上麻烦,纷纷跑回学校。 “遥遥……你,你先走。”汪筱元的结巴越来越厉害了。 “谁都别想走!”黑桃j说着也想去摸闻书遥,结果闻书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拳打在他右眼,顺势又踢了他的肚子一脚。 “我擦!这妞也太烈了!”两个混混叫骂着就把闻书遥按住,忽然从远处飞来一个点燃的烟头,打在其中一人的脸上。 闻书遥转头,看到单梓唯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看热闹的表情。他身边还有几个男生,他们脚下全是啤酒瓶。 “单梓唯?”黑桃j皱起眉毛。 “不是早就和你们家老大说好了吗,不要到d中学附近晃悠,这里是小爷我的地盘。”单梓唯有点喝醉了,声音都飘起来了。 “你的地盘,你凭什么?”黑桃j今天似乎下定决心要和单梓唯杠上,恶狠狠地吼道。 单梓唯没动,他身边的男生上前揪住黑桃j的衣领,“别那么多废话,给我们滚!” 汪筱元有点害怕,心惊胆战地后退,结果一把被身后的混混搂在怀里。那个小个子混混叫嚣,“我们走也行,但我们要把这两个小妞带走!” 闻书遥立刻冲过去拉住汪筱元,另一个混混从旁边扯住她的衣服。宽大的校服一下子从肩膀滑下来,露出光滑的胳膊和里面穿的背心,闻书遥恼羞成怒,反手给他一个耳光。 那个暴露在空气里的纹身就像利箭般刺进单梓唯的眼眸,他当即就火了。 单梓唯几个箭步走到那个混混面前,扬手将酒瓶甩在他头上。玻璃四溅,鲜血混合着啤酒一同从男生的头上流下来,男生痛得哇哇大叫。 黑桃j拦住身后要冲上来的同伴,急匆匆地说:“回学校告诉老大,叫人来!” 单梓唯挥拳猛然打在黑桃j的脸上,他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闻书遥看见他还要继续打,便拦住他,“他们回去叫人了,我们快回学校吧。” “闻书遥,你没事吧?”单梓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用下颚抵住她的额头。 男生的气息好像温暖的海洋,将闻书遥牢牢包围,她一时之间有点找不到方向。就在她晕头转向的间隙里,剩下的两个混混拖着汪筱元撒腿就跑,单梓唯身边的男生赶忙去追。 “汪筱元!”闻书遥也要追过去,被单梓唯拉住。 黑桃j躺在地上,指着单梓唯说:“我告诉你单梓唯,今晚你别想跑,你死定了!” 单梓唯根本没理他,拉着闻书遥就回学校。 “我们快去告诉老师,汪筱元被他们带走了。”闻书遥心急如焚。 “行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你要干什么?”闻书遥心中忐忑。 “打电话叫人。”单梓唯说着就给章鱼哥打电话。 “你怎么还和章鱼哥有来往?” “我和什么人混在一起关你什么事,我们不是分手了吗?”单梓唯像个任性孩子,略带委屈地说。 闻书遥被他呛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气又急。 那几个追汪筱元的男生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地说:“梓唯,我们没追上!” “那群s职高的应该很快就会包围校门口,你们去问问学校里的男生,想应战的到下面和我会和。”刚才还醉醺醺的单梓唯此刻冷静从容地完全不像一个人。 单梓唯说完便要转身离开,闻书遥连忙拉住他。 单梓唯看着她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的担忧和焦虑,洋洋自得地说:“看吧,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 “我是担心汪筱元,你们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谁去找她?” “我答应你,一定把她完完整整地交还给你好不好?” 单梓唯刚说完,又有男生跑过来通风报信,“梓唯,s职高的人来了!他们的老大也来了,大概一百来号人吧,我擦!这回场面可大了!” 闻书遥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黑压压一片,人头躜动,将d中学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人数壮观的群架现场,简直比电影里面的还火爆。而且对方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凶神恶煞。 教学楼门口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脚步声,一群男生潮水般冲过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从初一到初三都有。他们像群舍生忘死的勇士般站到单梓唯身后,任凭差遣。闻书遥震惊地发现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木板,而是钢管。这些东西……他们都是藏在哪里的? 单梓唯点燃一支烟,“尽量先别动手,拖到警察来。” 闻书遥一愣,原来单梓唯早就报警了。 然而一支烟抽完,s职高的人逼到校门口,警察还是没来。单梓唯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把推开闻书遥,“回教学楼,现在!” 闻书遥虽然担心他,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飞快地跑回教学楼。 隔着窗玻璃,她看到两方人马厮杀得天昏地暗,钢管对砍刀,不断有人被踢倒,被砍伤,叫骂声,呻|吟声交织成一片。场面实在太过混乱,根本找不到单梓唯的身影,她的心越跳越厉害,全身剧烈地颤抖。 也就是这一刻,闻书遥终于明白单梓唯对自己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她不能够想象,如果单梓唯有什么事,自己还能不能继续生活下去。她对单梓唯的喜欢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多得多,闻书遥忍不住哭起来,眼泪模糊视线,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响起警笛声。 这是d中学校门前有史以来最惨烈,规模最大的一场群架,最后出动三辆警车才平息□□。不过由于章鱼哥手下那群流氓的加入,d中学的学生们很占优势,基本没受什么伤。 所有参加殴斗的人都要被带回警局,闻书遥跑出校门口,焦急地寻找着单梓唯的身影。 良久,她看见单梓唯站在一个警察面前,老老实实地伸出双手,任由对方扣上手铐。他身上溅满血,但好像也不是他自己的。只是脸上有轻微的擦伤。闻书遥高悬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她此刻只想冲过去抱住他,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一步,一个娇小纤细的身影忽然跑进人群。汪筱元冲到单梓唯面前,紧紧地抱住他,一边流泪一边说:“谢谢你……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单梓唯无所谓地笑笑,用戴着手铐的手拍拍她的长发。他的手指抚摸过汪筱元头上的黑色皮筋,那是属于闻书遥的。 闻书遥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单梓唯冲冠一怒为红颜,救的人是汪筱元。而她闻书遥,不过只是一个局外人。 第五十章 单梓唯因为带头参与群架,又被学校勒令停学两周。 等他回学校的时候,受到全班同学经久不息的掌声,搞得和凯旋而归的英雄一样。单梓唯一战成名,又给自己的传奇故事增光添彩,被全校男生视为偶像。汪筱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睛亮亮的。 “汪筱元,梓唯这次被停课全是为了救你,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一个男生笑着说道,立刻得到大家的认可。 “亲他!”“对,亲他!”同学们兴奋起来,一个劲地起哄,渐渐汇聚成整齐统一的欢呼。一说到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他们就特别不约而同。 汪筱元涨得面颊绯红,露出既害羞又惶恐的表情,不好意思地偷偷瞥着单梓唯。单梓唯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在凹造型,一副“哎呀,你们不要这样为难人家”的欠揍神态。 欢呼声音越来越响亮,吸引了很多下课闲来无事在走廊溜达的同学,纷纷跑过来看热闹。就在这时,汪筱元忽然站起身,小鹿一样跑到单梓唯身边,轻轻地吻了他的脸颊。 闻书遥耳边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几乎要把整个教室都顶塌了。不知道是谁,用尖锐的声音喊道:“梓唯,回吻!” 单梓唯没想到汪筱元会真的亲他,有点错愕。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挥挥手示意“爱卿们冷静”。上课铃声适时的响起,老师走进来之前,同学们各归各位,做鸟兽散。 汪筱元羞涩地躲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用书挡住热气腾腾的脸,感到整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过一会,她给闻书遥传了张纸条。 闻书遥看到纸条上写着,“其实我觉得那个单梓唯也没有那么讨厌啦。” 闻书遥思考半天,也没想出来这句话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她发现每次汪筱元给她的纸条,都让她接不下去。闻书遥有点心烦意乱,直接将纸条压在书本下埋头做选择题,一口气做了好一会,才发现答题纸涂串行了。 从那以后,全年级同学都将单梓唯和汪筱元视为百里挑一的“官配”,总是见缝插针地起哄两人,那是天打雷劈也要将人家凑到一起去。很明显,普罗大众都认为汪筱元比闻书遥更适合单梓唯,闻书遥是个违和感满满的片头曲,现在正片终于来了,有识之士们无不欢欣鼓舞。 比如英语课分组对话,语文课合诵诗文,物理课组对实验,课代表们都会齐心协力地将单梓唯和汪筱元的名字反复打包。每当这时,教室里的口哨声,拍桌子声,哄笑声就会沸反盈天,说什么“鸾凤和鸣,鹿车共挽”,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词。 汪筱元总是红着脸不出声,却又满怀期待的样子。 单梓唯则轻飘飘地说:“好啊,我没问题。” 单梓唯每次来找汪筱元聊天的时候,都习惯性地坐在闻书遥斜后方的桌子上。闻书遥下课的时候一般不出去,只是继续看书和做题,所以他们的对话总能一字不漏地传入她耳中。 闻书遥挺直腰板,把手里的卷子做的虎虎生风,仿佛早已进入一个超然物外的境界。单梓唯离开后,汪筱元就会回过身来拽拽闻书遥的胳膊,轻声说:“遥遥,你刚才听见了没有?梓唯他……” 她是什么时候也开始改口叫“梓唯”的?闻书遥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每次都满不在乎地回答,“刚才做题来着,没听见。” 汪筱元有点不死心,好像极其希望闻书遥见证她甜蜜美好的恋情。所以体育课的时候,她就抓着闻书遥躲在体育馆的地下室里面谈天说地。初三年级的体育课已经没有老师管理,同学们都可以任意活动。 汪筱元坐在一堆健身器材当中,饶有兴致地讲着“梓唯如何如何”,并希望从闻书遥这位前任女友口中打探到更多关于单梓唯的秘密。 “听说梓唯吃东西很挑剔,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去哪里吃饭啊?” “梓唯身上好像有纹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梓唯喜欢看漫画书吗,他的座位里面怎么总是有一整套的漫画?” 诸如此类的问题简直让闻书遥不胜其烦,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三流言情小说里面的那个电灯泡,夹在男女主角中间,发光发热,时不时还充当红娘喜鹊的兼职。 闻书遥站起身,淡淡地说:“单梓唯以前一般都在我家吃饭,然后留下来过夜。他收集漫画书是因为我喜欢,他胳膊上的纹身是我名字的缩写,至于其他问题,你还是去问他本人吧。我要回去背英语单词了,以后体育课就不陪你了。” 闻书遥说完也没有留意汪筱元的表情,大踏步离开体育馆。她从来没有想到会从自己口中说出那些充满挑衅的言语,这让她觉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整个操场都被明晃晃的阳光所笼罩,远处不断传来男生们踢足球的喧闹声。她回头看看仿佛被遗忘在原地的体育馆,又望着一成不变的教学楼,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没有意思。 闻书遥本来以为汪筱元会就这样疏远自己,可她竟然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体育课的时候再也不叫闻书遥去体育馆了。取而代之,她的倾诉对象变成冷馨然。 虽然是群众们公认的官配,但汪筱元不想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所以一直比较低调。冷馨然就负责为他俩传递东西,站岗放哨,鞍前马后忙乎地不亦乐乎。 闻书遥发现汪筱元其实是个非常擅于人际交往的女生,不仅受班里男生的欢迎,就连一开始对她心有抵触的女生,也和她打成一片。汪筱元精通化妆和服装搭配,她的身上永远有亮点,轻而易举地吸引到女生们羡慕和好奇的目光。她人也阔绰,平时总带些外国进口的水果和点心分给大家,自习课的时候就给女生编头发,把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位转校生就轻松过关斩将,融入集体大家庭,并站到了班级金字塔的巅峰。 下午自习开始前,还没有走到教室门口,闻书遥就听到里面的笑闹声。汪筱元站在讲台前,被一群女生包围,白皙剔透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里是难掩的喜悦和满足,又带了一点娇羞。 闻书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看到冷馨然站在旁边。冷馨然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 闻书遥微微笑了一下,“找我吗?” “单梓唯和汪筱元表白了。” “是吗,那应该好好恭喜他们。”闻书遥继续整理试卷。 冷馨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反应,表情有点僵硬,她继续说:“你难道真的不在乎?” “你希望我在乎什么?”闻书遥将手中试卷的折角压平,“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为他们感到高兴才对。这段美好姻缘你也帮了不少忙,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馨然你有做红娘的潜质。” 冷馨然笑起来,闻书遥这句罕见的带有嘲弄的话正是自己想听到的。和汪筱元成为朋友,将她与单梓唯拉到一起——这便是冷馨然所能想到的对闻书遥最大的报复。 可还没等她的笑容维持太久,闻书遥就说:“汪筱元就是你的新目标吗?” 冷馨然回头,闻书遥也抬头,她们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我不懂你的意思。”冷馨然挑眉。 “你懂。” “随你怎么说都好。” “馨然,你想要往上爬就一定要依附其他人,你是没办法独自生存的。”闻书遥的眼神很平静,却像锐利的针尖刺进冷馨然内心深处绝不可触碰的禁区。 她果然很了解自己。 汪筱元的人缘非常好,和她在一起就可以重新融入人群。冷馨然想要的不仅仅是优异的成绩和名次,还有周围人的关注和肯定,这些都是岁月亏欠于她的。她的自尊和骄傲在过去被践踏地越彻底,此刻就越反弹,她想要的东西太多。 如果说闻书遥曾经帮助她离开吊车尾的沼泽,那汪筱元无疑就是替她摆脱独行侠命运的最佳人选。她要像株藤蔓一样依附于她,然后再把她拥有的东西抢过来! “我不可以,但你可以,所以你比我孤独。”既然话已经说开了,所幸刻薄到底,反正她们两人早就形同陌路。 闻书遥笑而不语,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冷馨然,周身依旧仿佛笼罩着水汽。 讲台上,女生们都在争先恐后地抢夺汪筱元手里的盒子,那是单梓唯送给她的表白礼物——刻有汪筱元名字缩写的名牌手表。汪筱元手脚慌乱地往回抢,又口齿不伶俐起来,“讨,讨厌……还,还给我啊!” 盒子传来传去,就落到闻书遥附近。汪筱元想要扑过来,冷馨然一把将盒子放在自己手中。汪筱元没站稳,和坐在位置上的闻书遥撞到一起。 “没事吧你们?”女生们不好意思地围过来,问长问短。 闻书遥摆摆手,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在门外再呆一会。汪筱元从冷馨然手里接过盒子,好像捧着价值连城的神仙宝物,幸福的光芒尽收眼底。 就在这时,有个女生好奇地问,“对了闻书遥,你以前和梓唯在一起的时候,他都送什么东西给你了?” 闻书遥没想到话题会绕到自己身上,便随口说:“不记得了,就是有也扔掉了。” 女生们面面相觑,低声抱怨着闻书遥真是冷漠。 汪筱元听到这句话,露出心安神定的表情,她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上次在体育馆听到你的话,我以为你对梓唯还有感情呢。现在我终于放心了,遥遥,要是你还喜欢梓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身旁的冷馨然不经意地轻笑了一声,充满讽刺。 闻书遥抬起头,仿佛是要和那场荒唐透顶的恋爱大刀阔斧地告别。她说:“我和单梓唯在一起,只是图个新鲜,我相信他也是一样的。说真的,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单梓唯。” 话音刚落,闻书遥就僵化在原地。 越过围在桌前的女生肩膀,她看到单梓唯就站在教室门口。女生们也察觉到他的出现,纷纷知趣地自动让路退到两侧。汪筱元有点尴尬,看看闻书遥,又望向单梓唯。 走到闻书遥面前的时候,原本目不斜视的单梓唯还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是被伤害被刺痛有如无家可归的野猫的眼神,这种眼神让闻书遥蓦然心惊,她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赌气。 多年以后,闻书遥才明白,那双玻璃般的眼眸仿佛被灌满没有波澜的铅灰色海潮。当一个人在极度失望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这种神色。 单梓唯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僵持。 幸好在这时,莳雨沉出现解救了闻书遥,他通知闻书遥和他一起去办公室批卷子。闻书遥立刻离开教室,她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 第五十一章 闻书遥和莳雨沉整个晚自习都在办公室批改试卷,忙得水都喝不上。直到九点,他们才完成任务。莳雨沉看外面天黑路远,便主动送闻书遥回家。 他们走在那条灯光昏暗的路上,闻书遥便想起自己以前和单梓唯,冷馨然一起的情景。明明只有一年的光景,却是时过境迁。既然结局注定是分离,那为什么还要有个美好得近乎于虚幻的过程?她宁愿只是自己一个人走完全程,都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却也好过从温水里重归冰天雪地,分外刺骨难耐。 “闻书遥,你在听我说话吗?”莳雨沉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莳雨沉担忧地望着闻书遥,“你最近好像很不开心。” “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毕竟就快中考了。” “我刚才是说,明天老师让你和冷馨然一起去找他,你帮我告诉冷馨然一声。” “还是你说吧。” “你们……吵架了?”莳雨沉小心翼翼地问,在他的印象中这两个女生曾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不是,我最近记忆力不好,可能会忘。”闻书遥心虚地说。 莳雨沉没有再问,只是爽快地点点头。闻书遥比较喜欢莳雨沉的善解人意,他对与自己无关的是非向来不感兴趣。 两人走到垃圾站旁边的时候,忽然听见野猫的叫声。闻书遥看到一个混混模样的男生正坐在地上,用烟头烫着野猫粉嫩的肚皮。野猫的腿好像有残疾,所以无法逃跑,蜷缩成一团,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闻书遥怒上心头,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小动物,但骨子里面抱打不平维护弱小的劲头又冲上来。她刚迈开脚步,手腕就被莳雨沉拉住。 莳雨沉示意他来解决这件事。 莳雨沉走到小混混面前,指着野猫用惊喜的腔调说:“这只猫是我家的,走丢很久了,居然在这里被发现。” 小混混不满地瞪他一眼,“你说是就是,这明明是老子的!” “这只猫是土耳其的安哥拉猫,是目前最受欢迎的长毛品种。分有褐、红、黑、白四种毛色,白色的安哥拉猫是最纯正的。这是我在国外的亲戚帮我带回来的,我绝对不会认错的。”莳雨沉振振有词。 小混混懒得和他废话,一把将野猫夺回来抱在自己怀中,怒吼道:“他妈的管你那么多,你想要也行,给我一千块钱!” 莳雨沉连忙阻止他,“你千万别直接接触这只猫!你没发现它在脱毛吗?这是真菌引起的病症,会传染给人的。人感染后会起疹子,非常痒,还有可能会脱发呢。也不知道它怎么患上这种病……那个,这还是你的猫吗?” 小混混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将野猫扔到一边,又狠狠踢了一脚。他将双手用力蹭在衣服上,“看好你家的猫!要是老子也被传染了,饶不了你!”说完,就飞快地离开了。 闻书遥望着他飞奔而去的身影,冲莳雨沉竖起大拇指。 “喂,这只猫真的病了?” 莳雨沉用手轻轻提起野猫受伤的腿,“我吓唬他的,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土耳其安哥拉猫,都是我瞎编的。” 闻书遥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莳雨沉原来说起谎话这么水到渠成,信手捏来。 莳雨沉注意到她的目光,尴尬地吐吐舌头,“有时候能用言语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暴力,而且我肯定打不过他。” 闻书遥被他的坦率逗笑了,她忽然想到如果换成单梓唯,恐怕连谎话都不用说,只要站在这里就好。d中学附近的小混混有谁不认识他单大公子? 莳雨沉打算把野猫带到附近的宠物医院治疗,闻书遥也跟他一起去。兽医在给野猫治疗的时候,两人站在走廊上聊天。 “本来是打算收养它的,不过我家地方太小,闻书遥你呢?” 闻书遥摇摇头,“我不喜欢小动物,我怕把它养死了。” 莳雨沉一听笑了,“怎么会呢?你这个人这么细心。” 闻书遥倚靠在墙边,吹着夜晚的凉风,心情忽然有点落寞。她说:“养小动物就和养小孩子是一样的,必须付出足够的精力和耐心。很多人只是一时兴起就随便买来一只宠物,感到不耐烦的时候就扔掉,所以大街上才会有那么多流浪猫狗。在香港,这些无人认领的宠物是要被人道毁灭的。既然这么没有责任感,就不要轻易接纳一条生命。”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说的不仅仅是宠物……”莳雨沉认真地看着她。 “小孩子也是一样的。” 就好像闻昭然和康璟,一个忙着风花雪月,一个忙着追逐爱情,他们拥有各自永唱不衰的戏码。而闻书遥就是两出大戏阴差阳错相互碰撞下的意外,她就是个插曲,无关紧要。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而且我很害怕结婚和生小孩。我担心自己不能给他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我不想让他变成一个和我一样性格有缺陷的人。” 闻书遥发现在莳雨沉面前,她可以变得很坦诚,轻而易举讲出内心深处那些阴暗的想法。不必再竖起全身的利刺,摆出生人勿进的孤傲姿态,因为她知道莳雨沉是不会嘲笑自己的。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我们都这么年轻,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想法都会发生变化的。而且,当你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的时候,你就会心甘情愿地和他组建家庭,为他生儿育女……” 说到这里,莳雨沉停住了,他显然被最后四个字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闻书遥大笑,扬手拍拍他的肩膀,“难怪女生们这么喜欢你,你讲起道理来和你爸爸一样。” 兽医为野猫处理好伤口后,莳雨沉便去付钱。两人都没有办法领养这只猫,所以只能由宠物医院送去宠物爱心协会,等待有心人来收养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莳雨沉说自己家就在附近,不如去他家睡一晚。闻书遥看看时间,便答应了。 这还是闻书遥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她没有闺蜜,没有青梅竹马,甚至连同龄的兄弟姐妹都没有,所以有点紧张。 莳康桥站在门口,微笑着把闻书遥迎进来,“雨沉,你早和我说闻书遥今晚要过来,我好去买点夜宵。” “不用了老师,别这么客气。”虽然闻书遥和莳康桥的关系有点像父女,但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到他,一时之间闻书遥还不太适应。 莳康桥的家的确不太大,但非常干净整齐,客厅里面全是书,很多都是孤本。闻书遥一直觉得自己藏书不少,今天才见识到人外有人,光是看这一排排书脊,就让她兴奋地睡不着觉。 “喜欢什么尽管拿走就好了。”莳康桥抽着烟站在一边,他穿着白衬衫,看上去就像个小伙子,和莳雨沉差不了几岁。 闻书遥坐在客厅里面听他讲这些孤本的来历和年代,听得津津有味。莳康桥不仅是一位老师,更是一位学者,听他讲话是享受也是盛宴,总让闻书遥触类旁通地明白很多东西。 莳雨沉洗完澡出来,问闻书遥要不要去洗澡,闻书遥说自己没带换洗的衣服就不用了。没想到莳康桥大大方方地把莳雨沉妈妈的衣服拿出来给她穿。 “还是不要了吧……”闻书遥看着那件被叠的整整齐齐的睡裙,显然是平时经常洗涤还在衣柜里面放了花瓣熏香。 “没事,这些衣物放在这里也是放着,你别嫌弃就行。”莳康桥说着就把闻书推进浴室。 闻书遥出来后,莳雨沉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奇怪。 “不太合适吗?” “不是,好多年没有人穿这条裙子了。”莳雨沉有点怀念地说。 闻书遥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三个人站在海边。莳康桥迎风而立,笑容俊朗,莳雨沉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站在他们旁边的女子穿着雪纺太阳花长裙,海风吹得头发飞舞,是位标志的美人。 可惜红颜命薄,莳雨沉刚出生不久他妈妈就因病去世。 闻书遥此时穿着旧人的遗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她也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和这对父子有着割舍不掉的联系。 “闻书遥,你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要不要我帮你剪剪?”莳雨沉靠在沙发上,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你会剪头发?” “我以前经常给我妈妈剪头发。” “我是不是应该把裙子换下来呢……”闻书遥发现自己的角色好像有点错位。 “好啊,那你脱下来吧,我把你的校服都放进洗衣机里了。”莳雨沉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小无赖的表情。 “你怎么和单梓唯一样没个正经。”闻书遥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自己愣住了。为什么总是想到这个人? 莳雨沉看闻书遥皱眉,便从抽屉里拿出剪刀,梳子和吹风机。他把凳子放到书架的玻璃门面前,笑着说:“来试试吧,你要相信我的手艺。” 闻书遥坐好后,莳雨沉又拿干净的毛巾放到她的脖子上,手起刀落,看着倒也像那么回事。闻书遥看到不断有头发飘落下来,对面的玻璃映出莳雨沉全神贯注又温柔小心的样子。他做每件事都那么一丝不苟,体贴周到,是个很让人放心的男生。 “闻书遥,你的头发好像有点少。”剪了一会,莳雨沉感慨。 “从上学开始就这样了,小时候头发很浓密的,理发店的阿姨会把我每次剪下来的头发收起来卖去做假发。”闻书遥有点得意地说。 “可能真的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莳雨沉想了想,“不如我们以后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相互交流。” “你这是在约我吗?” “是啊,给我个机会约你好吗?” 本来闻书遥只是开玩笑,可莳雨沉却认真起来。闻书遥转头,险些和莳雨沉低下的脸贴到一起。两个人都措手不及,连忙拉开距离。 “莳雨沉,看不出你平时斯斯文文,原来这么大胆。你爸爸,我们的莳老师就在房间里面批改卷子,你居然在这里泡女生?” 莳雨沉则满不在乎地继续挥舞着剪刀,“莳老师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肯定不会反对,话说你不觉得自己和我们家的气场很搭调吗?” 闻书遥白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剪好了,你看怎么样?”莳雨沉用吹风机把碎发吹掉,又用两手对比了一下闻书遥两端的头发长度。他的气息在闻书遥脸颊附近时近时远,那是一种很干净的气息,没有掺入任何杂质。 “还不错。” “比你之前的好太多了,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莳雨沉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颇为骄傲。他帮闻书遥梳头,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是在抚摸一件珍宝,很温暖很惬意。 闻书遥有点困了,她几乎就要融化在这安逸舒心的氛围里。有家的感觉真好,可以随时睡去,醒来的时候也会有人陪着你。 莳康桥批完卷子从房里走出来,立刻换成老师的口吻,“你们怎么还不睡?明天早自习可不准迟到。” 莳雨沉让闻书遥睡自己的房间,自己睡客厅。他的房间更是整齐到强迫症的地步,闻书遥环视一圈。 莳雨沉问:“你在找什么?” “你的房间里面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莳雨沉眼珠一转就猜到她的心思,顿时哭笑不得,“闻书遥,你的脑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看那种东西,不代表我不是正常的男生。” 闻书遥坏笑,“谁知道呢?那么多女生向你表白,你都拒绝。” “那是因为我……”莳雨沉说到一半,有点无奈地叹口气,又说:“很晚了睡觉吧。” “晚安。” 莳雨沉离开后,屋里陷入一片黑暗。闻书遥想起她这几年似乎只和两个人说过晚安,一个是莳雨沉,一个就是单梓唯。以前单梓唯留下来过夜的时候,就会睡在闻昭然和康璟的房里,每次他都等闻书遥睡着后才离开。而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坐在自己床边,仿佛一夜都没有离开过。 “我希望你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单梓唯霸道地说。 第五十二章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里,汪筱元又拉着闻书遥跑去校外的街边小店吃甜品。闻书遥本来不想去,但汪筱元轻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两人坐在空间狭小却装潢精致的店内,汪筱元几乎每样甜品都点了两份。和她相处一段时间,闻书遥发现汪筱元吃东西比单梓唯还挑剔。她从来不吃食堂的东西,每天中午都会有一辆私家车停在校门口给她送午饭,花样各不相同。同学们都传言,汪筱元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 汪筱元蜻蜓点水般用勺子抿了两口前面的甜品,就索然失味地停下动作。 “不好吃吗?”闻书遥问。 “遥遥,我有点不开心。”汪筱元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子上画圈,“我觉得梓唯好像不是太喜欢我。” 闻书遥其实有点羡慕汪筱元,她这样的女生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周围的任何人倾吐忧伤,痛快发泄。因为她们拥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得到对方的安慰和鼓励,这一点闻书遥永远都做不到。 “你想多了吧。”她淡淡地说。 “梓唯和我在一起总是若即若离,心不在焉。你说除了我,他是不是还喜欢其她女生呢?” “就算他同时喜欢好几个女生都是正常的,他的性格就那样,天生爱情狂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闻书遥本来是想安慰汪筱元一下,可不知为什么,话一到嘴边就变得这样刻薄冷酷。又或许,自己这是在嫉妒? 汪筱元愣了一下,有点慌乱起来,“你,你说真的?那我,我该怎么办?” 闻书遥看她紧张的样子,心有点软,“我随便说的,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单梓唯,我和他交往的时间也不是太长。” 汪筱元望着桌上的甜品良久没有说话。 “你别这样了,还有一年就中考了,有时间还不如多复习。”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梓唯分开的吗?” “我上次不是说过吗,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单梓唯。”闻书遥有点不耐烦,她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汪筱元忽然笑了。 闻书遥被她倏忽变化的情绪转折吓了一跳。 汪筱元的笑容在夕阳的光辉中绚烂无比,却又让人捉摸不定。她说:“遥遥,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要再说谎了好吗?” 闻书遥感到汪筱元的气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一种审视的味道。 汪筱元抬起手腕,露出那只单梓唯送给她的手表,“这块手表很好看是不是?我从小到大收到过无数贵重的礼物,可这块手表却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梓唯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作为独一无二的标志,却把你的名字纹在自己的胳膊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汪筱元慢慢地收敛笑容,一双眼睛好像能看进闻书遥的灵魂深处一样。 闻书遥没有回避,只是也坦然地看着她。 两个女生就这样沉默地彼此对视,闻书遥不明白汪筱元到底想表达什么。 就在这时,店里走进来几名同班的女生,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汪筱元立刻恢复一贯的神情,让她们一起坐下来。 闻书遥借口要回去发卷子便打算离开,转身的一瞬间,她听到汪筱元极轻却坚定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把梓唯抢走。” 闻书遥加快脚步走出甜品店,马路上都是过往的同学,三五成群悠闲自在。闻书遥站在温暖的阳光里,手脚冰凉。在刚才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来自汪筱元的深切敌意。闻书遥忽然觉得,也许她从来就不了解这个女生。 晚自习的时候,闻书遥正在做题,窗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快看,烟花!” 闻书遥转过头去,看到窗外墨色的天空不知何时绽放出一簇簇五彩斑斓的烟花,瞬间照亮整个学校。伴随着划破寂静的脆响,教学楼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同学们好奇地纷纷探出头去。 “我的天啊,是梓唯!”有女生难以自控地尖叫起来。 单梓唯站在操场中央,正在专心致志地放着烟花,他身边站着一群男生,每个人的手上都举着一块镶着彩色灯泡的金属板。那些灯泡在黑暗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晕,组合在一起可以拼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汪筱元,生日快乐。 全班同学都将目光汇聚到这位女主角身上,汪筱元不可思议地用双手捂住脸。她的眼睛在绚烂的流光中熠熠生辉,喜极而泣。几秒钟之后,汪筱元迅速跑出教室,直奔操场。 耀眼的流金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夜空中滑落,仿佛是簌簌而下的樱花花瓣,为汪筱元纤细的背影镀上一层红色的光芒。她就好像是身穿嫁衣的新娘,跑向等待自己的新郎。汪筱元扑进单梓唯怀里,紧紧抱住他,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闻书遥可以想象到她满脸幸福的泪光。 单梓唯不知和她说了什么,汪筱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然后踮起脚尖,将嘴唇压在单梓唯的双唇上。单梓唯先是愣了几秒,便环住她的腰,深深地回吻下去。整个学校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掌声和口哨声,几乎要将操场点燃。 闻书遥站在窗边,仿佛看电影般注视着这一幕。火树银花,烟花焚城,深情相拥而吻的少年和少女,仿佛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浪漫更温馨的画面了。 她想起今年过年的时候,单梓唯和她在沙滩上放鞭炮的情景。 闻书遥害怕鞭炮声便躲得远远的,单梓唯就笑她胆小,结果自己点了几次都点不着。闻书遥只好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给他一个白眼,“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放过鞭炮?”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单梓唯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放鞭炮太危险容易炸伤,所以从来都不让我接触这个东西。” “真是听妈妈话的乖儿子。”闻书遥冷嘲热讽,心里却想着终于可以在单梓唯面前扬眉吐气一次了,“你站远点,我来。” 单梓唯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这让闻书遥分外得意。 可是鞭炮点燃后,闻书遥又被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胆战心惊,连忙捂住耳朵。就在这时,单梓唯的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牢牢地压在她的手上。肌肤相触的温暖踏实而可靠,让闻书遥的心很快安定下来。他们维持着这种姿势,直到鞭炮全部放完。 “喂,松手啦。”闻书遥想要挣脱,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单梓唯用下颚抵着闻书遥的肩膀,像个缠人的小孩一样说:“不放手,我怕你跑了。” 闻书遥忍不住笑,抬手从后面捏了捏他的脸颊。 很多时候,单梓唯都会流露出这种孩子气的一面,触动闻书遥心底柔软的情绪。她想保护这种天真和脆弱,只因这是独属于闻书遥的单梓唯,最真实的单梓唯。 他和她在一起半年,没有等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生日,所以闻书遥连句“生日快乐”都不曾和他讲过。单梓唯曾说,闻书遥生日那天,他一定要好好为她庆祝,能闹多大闹多大,他要闻书遥得到学校里每个人的祝福。 如今,他的承诺的确兑现了,只是对象换了一个人。 汪筱元,的确比她闻书遥更适合做女主角。 闻书遥抬头,看见冷馨然站在教室的前方。她隔着欢呼雀跃的同学们看了闻书遥一眼,是错觉吗?闻书遥觉得她的眼里好像有零落的星光。 莳雨沉从身后走过来,低声说:“闻书遥,你还好吗?” “我没事啊。”闻书遥轻轻笑笑,然后望向男生。 在一片沸腾的喧嚣声中,闻书遥说:“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图书馆吧。” 这场轰动全校的生日祝福后来被巡逻老师无情扼杀,单梓唯和他的帮凶们又被学校记了一个大过。不过谁在乎这个呢?大家只记得漫天的烟火和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吻,简直比少女漫画还精彩。 放学的时候,汪筱元挂在单梓唯肩膀上,和他难分难舍。闻书遥则背上书包,连莳雨沉也不等,飞快地逃离学校。 闻书遥正准备上楼梯,忽然听见一阵猫叫声。她看到昨晚那只受伤的小野猫正站在自己身后,它好像是一路尾随闻书遥跟过来的。闻书遥很奇怪,这只猫不是被宠物医院送到爱心协会了吗? 闻书遥不想理它,兀自上楼,可野猫毫不认生地跟上来。闻书遥打开家门,它就跑了进去,好像这里就是它的家。 “喂,你给我站住!”闻书遥一把拉住它的尾巴,野猫叫起来,回头用哀怨的眼神望向闻书遥。 闻书遥被它盯得心慌意乱,只好让脸上的表情温柔点。她蹲在野猫面前,准备和它谈判,“你这样擅自闯入别人家里是不对的,我现在把你送回爱心协会,别再跟着我了。” 野猫不动,好像真的可以听懂人话,继续用哀怨的眼神秒杀闻书遥。 闻书遥扛不住,她向来对弱小的东西没有抵御能力。她看见野猫腿上的纱布渗出血,应该是一路跟过来触动了伤口。 还真是只执着的猫,闻书遥哭笑不得。 幸好她昨天拿了一张宠物医生的名片,打过去,对方说这只猫偷偷跑出来,似乎不想去爱心协会,他们已经找了一天了。 “你们放心吧,它在我这里……额,什么?不如我来收养?等等,我不喜欢小动物……”闻书遥连忙推脱,兽医便给她洗脑,说小动物可以排解寂寞,增加爱心云云,听得闻书遥想挂电话。 等她好不容易挂断电话,那只野猫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闻书遥咬咬牙,挽起袖子就冲进卧室,她已经决定,直接拎起野猫的脖子,把它扔出去。 野猫正在床底下欢乐地咬着什么,发出喵喵满意的声音。闻书遥趴在地上一看,是一件白色的运动服,她把衣服拽出来,顿时就楞住了。 这是单梓唯的外套,应该是以前落下的。 衣服上残留着男生身上的气息,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洗衣粉的味道。 野猫抬起头,一边试图用爪子将自己和运动服的袖子缠在一起,一边用讨好的目光望向闻书遥。这副表情简直像极了单梓唯,闻书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只猫其实是单梓唯派来给她捣乱的吧? 闻书遥用双手拎起野猫,它腹部粉红色的软毛让她的手心痒痒的。她和野猫对视了一会,败给它般说道:“好吧,我就留下你。可是你要是敢打扰我学习和睡觉,我就把你到下水道去!” 野猫发出微弱的叫声,一脸惶恐。 闻书遥思考了一会,煞有其事地说:“首先我要给你取个名字……”她看了看地上的运动服,“就叫你梓唯吧。” 闻书遥清清嗓子,试着叫了几声,发现还挺朗朗上口。 “梓唯,梓唯,梓唯……”她模仿着那群女生用不同的语调呼唤这个名字,起先还觉得逗猫蛮有意思,可叫着叫着不知怎的,心里就难过起来。她每次都是直呼单梓唯的全名,好像对方欠了她八万块一样,没个好气。 几年以后,江依寰在酒吧哭得天崩地裂,她问:“闻书遥,我怎么就从来没见过你流眼泪?” 其实,想要不哭也非常简单。就像闻书遥现在这样,手里抱着猫,仰天四十五度角望着窗外,一闭眼,眼泪就流回心里了。 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悲伤的样子。 因为她是闻书遥,她的骄傲无药可救,那颗庞大的自尊心什么也容不下。冷馨然说得对,她很孤独,那就让她孤独地一个人走下去。 她谁也不怕。 第五十三章 周末的上午,闻书遥收拾好一书包试卷打算出门。刚走到玄关处,那只叫“梓唯”的小猫就摇着尾巴悠闲地踱过来。它用毛绒绒的头蹭着闻书遥的小腿,一副撒娇又慵懒的样子。 闻书遥笑着瞪它一眼,便蹲下来把小猫搂在怀里。一人一猫共处几天下来,倒也相安无事。闻书遥发觉自从它来了以后,原本冷清清的房间也变得有了点生气。尤其是每天晚上放学回来,打开门,就会看到小猫坐在玄关处安静地等她。这种被等待的感觉特别温暖。 有时候,闻书遥看不见小猫,就四处喊它的名字。听到脚步声,她偶尔产生错觉,好像走出来的会是那个同样名字的少年。猫一样上翘的眼角和嘴唇,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她,漂亮的脸庞在阳光里仿佛是金色的向日葵。 闻书遥连忙摇摇头,把这种毫无意义的念头赶出去。她和小猫告别后,走下楼梯,刚出门洞,就看见莳雨沉站在那里。 “你出来了。”莳雨沉微笑。 他今天穿着白色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就和漫画里优雅干净的阳光少年一样。头顶的红色枫叶随风飘落,仿佛被晴空和日光染上惬意的暖红色。他轻轻踩着一地的落叶,向闻书遥走过来。 “你在等我?不是说好了在图书馆见面吗?” “我看还有时间,就过来找你。”莳雨沉伸手把买好的早餐递给她,“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 “这你都知道。”闻书遥把豆浆握在手里,心里感到一阵暖意。 周末图书馆的人特别多,闻书遥和莳雨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坐下。莳雨沉把书包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除了课本和卷子,还有泡面、饼干、火腿肠、薯片和一大壶不知道泡的什么乌漆麻黑的饮料。 “你这是来开茶话会的?” “饿了就随时补充能量,学习效果才可以事半功倍。”莳雨沉说着就撕开一袋薯片,往嘴里扔了两片,嚼得咔嚓响。 闻书遥连忙回头看看有没有管理员,好在周末人太多,管理员都跑去整理藏书了。 闻书遥这才第一次知道莳雨沉学习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不停地吃东西。他右手拿着笔在纸面上游走得飞快,左手就时不时地往嘴里塞食物。他们从早上八点复习到中午十二点,莳雨沉就吃到十二点。 等他做完几套试卷,抬头看看表,“闻书遥,要不要去吃午饭?” “你确定自己还能吃得下?”闻书遥看着一书包的垃圾只觉得满脸黑线,最变态的是莳雨沉把这些吃完的包装纸也收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莳雨沉想了想,“那等闭馆,我带你去吃大餐。” 闻书遥瞬间觉得上天真是不公平,莳雨沉吃成这样还是一副冰肌玉骨,飘飘欲仙的身材。这让那些苦于减肥的女生们情何以堪? 下午三点以后,图书馆渐渐人去楼空,闻书遥有点困,便对莳雨沉说:“我休息半个小时,到时间喊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书遥自然醒来,朦朦胧胧中看到莳雨沉正在草纸上熟练地画着素描。少女睡觉时的侧面,仿佛是收敛风华的荷花。 “原来你也会画画?”闻书遥把头伸过去。 “是啊,不过我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说着就在草纸下方留签名,递给闻书遥。 闻书遥仔细端详,“画倒是不错,只是画在草纸上也太随意了。” “你好好收起来吧,也许以后我成为知名画家你还能拿它去骗点钱呢。”莳雨沉得意地笑笑,闻书遥发现他偶尔的小无赖也是蛮可爱的。 “对了,这是什么?”闻书遥指着那壶可疑的黑色饮料。 “白驼山奇毒,以毒攻毒,专门用来集中注意力,提高学习效率的。”莳雨沉说着倒了一杯喝下去,信誓旦旦。 可闻书遥却闻到中药般的苦涩味道,这立刻让她想起《网球王子》里面乾贞治的黑暗饮料,我靠,你们这些学霸是不是都好这一口? “闻书遥,你喝一点,保证你不会再困了。” “你是毒死我吧?我早知道你觊觎班级第一的名次很久了。” “真的好用,不信你试试。你要是晕倒了,我给你做人工呼吸。” “谁要你人工呼吸?”闻书遥白他一眼,又看看杯子里面一团团海藻般飘忽不定的未知生物,觉得自己不能被莳雨沉看扁了。 “喝就喝!”闻书遥一鼓作气,仰头干掉一杯。 “怎么样?”莳雨沉贴近她,眼睛亮亮的。 闻着很苦,喝起来却是甜的,还有一点好像茶叶般清新芬芳的香气,确实不难喝。 “这到底是什么?”闻书遥奇怪地问。 “额,其实这是一种情花毒,你喝了以后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莳雨沉,我真应该把你说的这些话录下来,让班里的那些女生听听。”闻书遥哭笑不得。 “这些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关她们什么事。”莳雨沉小声嘀咕着,开始收拾满桌的试卷,“到时间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闻书遥兴致冲冲地跟着莳雨沉去吃大餐,结果来的地方却是一条偏僻胡同的小吃街。玲琅满目的小吃分布于街道两侧,到处都是热闹的人声和袅袅的热气。 闻书遥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喜欢吃路边摊?” “你别看这里好像脏乱差,其实很干净的,东西还特别好吃!”莳雨沉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被香气扑鼻的小吃所吸引,看上去就像个馋嘴的孩子。 他拉着闻书遥先去吃焖子,面积不大的露天摊桌椅被擦得纤尘不染,碗筷也很干净。闻书遥咬了一口焖子,酱料适中,外焦里嫩,真是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次都好吃。她冲莳雨沉点点头,心想这货还挺会吃的。 闻书遥一直觉得路边摊小吃其实是种文化,大排档一摆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油丝丝,热乎乎的气味,吃起来特别带劲。他们两人从街头吃到街尾,闻书遥撑到不行,莳雨沉还在啃鱼丸,大有再来一圈的架势。 后来闻书遥遇见榴莲酥,觉得这两人其实特别搭调,他们联手便可以吃尽天下美食。身体里面藏了几个胃袋,吃掉的东西全都自动蒸发,越吃越瘦。 莳雨沉说闻书遥食量太小,也不定时定量,所以胃才总是会痛。 “以后我要陪你一起吃饭,监督你,不能再让你吃了上顿没下顿。”莳雨沉笃定地说,根本没管闻书遥愿不愿意。 他们吃完东西以后,闻书遥提议去汤姆熊玩游戏。 每次走进汤姆熊的游戏区,就会被震耳欲聋的声音所吞没,好像来到酒吧一样,根本听不清旁边人说话。闻书遥平时喜欢安静,也有喜欢喧闹的时候。不过以她的水平,也就是玩玩抓公仔和砸鳄鱼头这种比较弱智的游戏。 但她没想到,莳雨沉居然是个游戏高手,无论是射击类,投掷类,赛车类还是竞技类,他都驾轻就熟,手到擒来。闻书遥像个小农一样兴奋地看着不断往外吐出的游戏币,高兴地手舞足蹈,全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莳雨沉笑言闻书遥是个守财农,“以后你要是嫁人持家,一定把内外都管理得井井有条。” “你这是在夸我?”闻书遥捧了一书包游戏币,觉得自己富可敌国。 “我是在羡慕你未来的丈夫。”莳雨沉说完看了闻书遥一眼。 闻书遥假装没注意,把目光放到旁边照大头贴的地方。 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兴高采烈地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照片,相互嘲笑对方的傻气。闻书遥不喜欢拍照,她从小到大的照片加起来还不到十张。以前外婆就说,等遥遥遇到自己心仪的男生,一定就会对拍照感兴趣,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能和恋人留下最珍贵的时光记忆。 “我们也去拍吧,现在同学们都流行这个。”莳雨沉看闻书遥有点犹豫,就拉起她的手很自然地走过去。 他们挑选背景图几乎就没耗费什么精力,两个人的品位非常相似。选好后,闻书遥有点不自在地站在屏幕前面,她觉得照相机这个东西很邪门,好像可以摄魂,她最怕看到自己一脸冷漠不上相的表情。 “闻书遥,好歹我也算是个帅哥,你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好不好?”莳雨沉伸手轻轻捏了捏闻书遥的嘴角,尝试向两边拉扯。 “笑一个,要不然你看看我?”莳雨沉望着屏幕里手足无措的闻书遥,居然做了个鬼脸,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风度翩翩。 闻书遥被他逗乐了,露出笑容。 “很好,就是这个!”莳雨沉眼疾手快地按下按钮,一张亲密的大头贴就完成了。 接下来的几张都很顺利,闻书遥发现在莳雨沉身边特别放松,她可以靠在他的肩膀上,摆出各种各样温和安逸的笑容。 “你们俩照的不错啊。”老板娘惊喜地看着照片,“能不能让我们留一份当作样品展示贴在这里?” 闻书遥想拒绝,莳雨沉却抢先一步,“好啊,反正我们这么般配。” “小姑娘,你男朋友长得又帅,对你又好,你真是好福气。”老板娘有点如饥似渴,眼神就没离开过莳雨沉。 “那当然了。”莳雨沉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闻书遥没有说话,她只是想起,以前经过拍大头贴的地方时,单梓唯都会嘲笑那些年轻情侣的幼稚。 “一张照片只放两颗人头,有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去拍写真。” “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那么败家。”闻书遥嘲讽他。 “总之我们以后一定要拍一套惊世绝伦的写真,你穿婚纱的样子肯定很漂亮。” “听不懂你说什么。”闻书遥给他一个白眼。 闻书遥很难想象自己在若干年后走入教堂的样子,她以前看电视剧里的新娘总会在婚礼中哭得泪流满面,那是幸福而充满期待的眼泪。想必当年康璟身穿正红色牡丹嫁衣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是这份微博的幸福终究抵不过现实的荒凉。 “闻书遥,你怎么了?”莳雨沉低头看她。 “没事,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莳雨沉点点头,去拉闻书遥的手。闻书遥下意识地躲开,他扑了个空。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 “今天过得很开心。” “闻书遥,我们交往好吗?” 闻书遥被莳雨沉的直接震住,她沉默良久,轻声说:“不。” 莳雨沉没有想到闻书遥会一口回绝,他有点失望,“你,还喜欢单梓唯是吗?” “和他没有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 “这句话连你自己都骗不了。” 闻书遥抬起头,看见莳雨沉的眼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常态,“我送你回去吧。” 闻书遥点点头,回去的路上他们都显得格外沉默。分开的时候,莳雨沉把大头贴递给闻书遥,映着头顶的路灯,闻书遥看到照片里的女生笑得仿佛是春日的百合花,有种欣欣向荣的生机勃勃从那张一贯面瘫的脸上流露出来。 这是她所拍过得最美的一组照片。 可能是大头贴拍得太满意了,闻书遥悄悄把它们放到铅笔盒里,下课的时候偶尔看一眼。可没想到这么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被坐在身后的汪筱元注意到了。 “拍得好漂亮啊!等等,这是莳雨沉?”汪筱元一把拿起大头贴,用惊喜的腔调喊道。 “你还给我。”闻书遥淡淡地说。 汪筱元好像没听见,几步跑到最后一排,拿给单梓唯看,“梓唯你快看,遥遥和莳雨沉原来在交往啊,他们很般配呢!”她的声音立刻吸引了班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女生们呼啸着就冲过来,竞相传看。 “闻书遥,你也太厉害了吧!刚和梓唯分手又和莳雨沉在一起,全年级最帅的两个男生都被你拿下了。你不光学习好,桃花运也这么强,我们还要不要活了?”女生们一边议论着大头贴,一边感慨。 闻书遥没有回应,她只是想夺回大头贴,可现在照片在单梓唯手上。 单梓唯好像还没睡醒,用手支着下颚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大头贴。闻书遥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觉得忐忑不安。他忽然将照片放回闻书遥手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的确很般配。” “梓唯,我们也去拍吧。”汪筱元在一旁说。 “我不喜欢拍照。”单梓唯冷淡地回答。 闻书遥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她非常后悔把大头贴带来学校。亦或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闻书遥心烦意乱,很多时候她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了。 闻书遥和莳雨沉交往的消息不胫而走,又是传得满城风雨。莳雨沉身为团支书,又是班长,在学校的风云指数仅次于单梓唯,喜欢他的女生车载斗量,情书每天好像暴雨袭来,源源不断。同学们都说,闻书遥看着高傲冷漠,其实心机颇深,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莳雨沉的确比单梓唯更适合闻书遥。 几天后的下午,闻书遥忽然听一个消息,莳雨沉受伤请假了,难怪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他。 “他是怎么受伤的?”闻书遥问旁边的女生。 “听说是被人打伤的,眉骨开裂,眼珠充血,在医院缝了七针呢。” 闻书遥一听事情非同小可,顿时担心得坐立不安。又非常奇怪,莳雨沉那么随和,从来没有与任何人结下梁子。就是有人主动招惹他,依照他的性格,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怎么就会和人打起来呢? 闻书遥想问莳康桥,但他又在开教研会,于是直接翘掉晚自习,直奔莳雨沉家。 莳雨沉打开房门,看到是闻书遥,有些惊讶,“闻书遥,你怎么来了?” 闻书遥看到莳雨沉被纱布包裹的眼睛,感到非常心疼,她还发现他的脸上和身上有很多其他的伤痕。 莳雨沉招呼闻书遥进来坐下,便去给她沏茶倒水。他俯下身将茶杯递给她的时候,闻书遥忽然掀起他额前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伤口。 莳雨沉吓一跳,一下子后退,差点撞到茶几。 “你是怎么受伤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莳雨沉语气轻快地说:“放学回家的时候被几个小混混拦住了,他们要钱我身上没有太多,所以就被打了。” “他们打你,你没有还手吗?” “我就是还手也打不过他们。”莳雨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有点像在为自己辩解,“其实有的时候忍一下就好了,不一定要依靠暴力解决问题。” “太过分了。”闻书遥气得脸都白了,好像那些拳头是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你看我也没什么,过几天拆线就可以回学校了。”莳雨沉笑着安慰闻书遥。 闻书遥一路跑过来,现在也是口干舌燥。她喝掉整杯茶水,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 “你没有还手他们还把你打得这么严重,不止是要钱吧?” “我再给你倒杯茶……”莳雨沉连忙打断她的话,去找茶壶。 闻书遥站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直视他的脸,“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你的?” 彼此静了一会,莳雨沉轻轻叹口气,“闻书遥,你别问了。” “是单梓唯找人打你吗?” “不是。” 虽然莳雨沉斩钉截铁,但闻书遥已经对事实的真相有所判断。她转身走出客厅,直奔大门口。 “闻书遥。”莳雨沉连忙拉住她。 闻书遥转过头看着他,语气变得强硬,“你是个男生,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他们打,你不觉得很懦弱吗?” 莳雨沉愣住,他的眼眸在眼镜片后面仿佛胧上雾气,湿漉漉的。他说:“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不喜欢我吗?” 闻书遥有点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软了下来,“和这个无关,你的手本来就是用来弹钢琴和画画的,你和他们不一样,没那么野蛮。” “那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和我交往?还是为了单梓唯……” “我说过不是。” “闻书遥,就是单梓唯找人打死我,我都不会放弃喜欢你。”话一出口,两人心里都是一惊。 闻书遥望着莳雨沉坚定诚恳的眼神,内心深处似乎真的摇撼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沸腾的热血所掩盖。她松开莳雨沉的手,只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迅速离开。 莳雨沉站在原地,久久凝望闻书遥的背影。那一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可以变得更可靠更强大,闻书遥是不是会多看自己一眼呢? 第五十四章 闻书遥怒气冲冲地跑回学校,仿佛龙卷风一般杀回教室。 同学们都在上晚自习,看到一脸严肃的闻书遥冲进来,好奇地抬起头。闻书遥走到单梓唯面前,冷冷地质问,“是不是你找人打伤莳雨沉?” 单梓唯正戴着耳机听歌,他连头也不抬,只是继续摆弄着手机。 闻书遥伸手把他的耳机扯下来,扔在桌上。单梓唯猛然站起来,将手机狠狠甩在她面前。一瞬间,两人彼此对视,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全班同学面面相觑。 “我再问你一遍,打伤莳雨沉的是不是你?”闻书遥丝毫不畏惧,瞠目怒视。 单梓唯注视她良久,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里满是嘲弄,“是啊,是我又怎么样?我单梓唯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他莳雨沉来捡!有本事就让学校开除我啊,莳康桥敢不敢这么做?” 闻书遥望着眼前这个活脱脱地痞流氓样的单梓唯,气得全身颤抖,咬牙切齿。但随即涌上心头的又是一股浓烈的悲哀,原来她在单梓唯心里不过是一件物品,他不要了,别人也碰不得。 单梓唯走近闻书遥,继续冷嘲热讽,“他们说你在莳雨沉家里过夜,我还不相信,现在看你这么关心他是真的了?我真后悔没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出现在你面前!” 闻书遥恼羞成怒,扬手就要给他一个耳光。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冲到她面前拉住她的胳膊,反手一巴掌打在闻书遥的脸上。 闻书遥被打蒙了,她从来没被人扇过耳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她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时,更是震惊。汪筱元还保持着抬起手臂的姿势,她那双杏眼此刻仿佛燃烧着烈焰磷火,恨不能将闻书遥碎尸万段。闻书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柔弱乖顺的女生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她的半边脸都麻木了。 果然是真爱,这么护着她的单梓唯。 巨大的羞耻感远远胜于疼痛所带来的冲击,闻书遥心灰意冷,只是强忍眼泪,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哭得狼狈不堪。 这一个耳光来的太突然,单梓唯根本没时间去阻拦。他看见闻书遥被打,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汪筱元的手腕,全身骤然腾起的杀气仿佛一场山呼海啸。他怒吼道:“汪筱元,谁让你打闻书遥了?我命令你给她道歉!” 汪筱元茫然地望着单梓唯,没想到他会护着闻书遥。她仿佛新嫩柳条枝般的手腕被男生巨大的力气抓得生疼,骨头几乎都要断裂。男生们见状连忙跑过来拉着单梓唯说好话,女生们则围着汪筱元,生怕她真的受伤。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会这样……”汪筱元疼得哭起来,脸色苍白。 闻书遥没看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只知道自己得拉着单梓唯,不然容易闹出人命。还没等她开口,单梓唯就松开汪筱元,一把拉住旁边的闻书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汪筱元,仿佛她只是一件他厌弃的玩偶。 单梓唯说:“汪筱元,我们到此为止吧。” 然后他拉着呆若木鸡的闻书遥大步离开教室,将所有人抛诸脑后。 走出教室的时候,闻书遥回头看了一眼。汪筱元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执拗地瞪着眼睛,当她和闻书遥四目相对的瞬间,闻书遥清清楚楚从她眼里看到深切的恨意和嫉妒。 闻书遥便知道,她和汪筱元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闻书遥被单梓唯拉着跑出教学楼,来到操场的一边。她意识到自己应该甩开他的手,可单梓唯像个吸盘一样牢牢地吸着她。 “你放手。” “我不放。” “单梓唯,你到底想怎么样?”闻书遥气急败坏。 单梓唯满意地欣赏着闻书遥生气的样子,歪头思考了一会,“我买了新的摩托车,走!我带你出去跑一圈。” 闻书遥知道单梓唯不正常,但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不轻。上一秒还和自己吵得面红耳赤,下一秒就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云淡风轻。单梓唯自动忽略闻书遥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直接带她走到自己停在操场边的摩托车旁。 他直接将头盔扣到闻书遥头上,笑着说:“上车,小爷带你去见识一下天高海阔。(中文翻译:带你装逼带你飞~)” 他见闻书遥站着没动,“你不是没骑过摩托车,害怕吧?”单梓唯轻笑一声,野蛮地将她拉到车上。不等闻书遥挣扎,就立刻发动摩托车。 “你抱住我的腰,不然会摔下去的。”他的声音从头盔里面瓮声瓮气地传出来。 速度太快,根本容不得闻书遥选择。闻书遥只能用力抱住单梓唯,否则真的要从车上飞下去。风从皮肤上刮过,沾染了夜的凉气,有种轻微的刀割感。但这种在极速中狂飙的快感很快让闻书遥上瘾。 闻书遥一直是个矛盾的人,骨子里面贪恋刺激新奇,向往自由,就像现在这样,仿佛松开手就能在风中飞翔,无拘无束,再也没有什么困得住她。 单梓唯一路狂飙,把摩托车开成越野车。两旁的夜景飞速向后略去,满眼都是华灯初上的辉煌。他们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一辆一辆地超车,引来身后车辆的鸣笛声和怒骂声。闻书遥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希望可以永远这样飞驰下去。她紧贴着单梓唯的后背,男生身上的气息又倾覆过来,闻书遥闭上眼睛,全身投入地享受这一刻。 经过繁华的街区,单梓唯将车停在居民小区附近。闻书遥抬头,发现已经到她家了。她忽然有点失望,原本还以为单梓唯要带她去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回去早点休息吧。”单梓唯回头轻声说。 闻书遥意兴阑珊,将头盔摘下来还给他,“你这样做,不怕汪筱元生气吗?” “那又怎么样,我们已经分手了。”单梓唯言之凿凿。 “你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是个女生,会难堪的。”闻书遥回想起汪筱元最后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 “大不了我向她道歉好了。”单梓唯显然不想再继续汪筱元的话题,而是贱兮兮地望着闻书遥,“我这辆车是第一次带人,感觉怎么样?” “还好,这也是我第一次骑摩托车。” “那我们不就是把彼此的第一次都献给对方了吗?” 闻书遥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流氓!” “好,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流氓。”单梓唯忽然侧过身揽过闻书遥的肩膀想要吻她,闻书遥瞪大眼睛,伸手一把推开他。 “单梓唯,你够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之前那股愤怒再度涌上来,让眼前的男生变得罪无可恕,“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谁?是不是所有女孩在你眼里都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玩偶?” “你又怎么了?”单梓唯有点不耐烦地将头盔扔到摩托车上,灯光下,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闻书遥仰起脸,笑起来,“那我问你,你说你喜欢我,你会和我结婚吗?” 单梓唯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啊?” “你每次和一个女生交往,从来都不曾想过你和她的以后吗?” “那么远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吧?”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而且,喜欢只是一种感觉,很多时候感觉没有了一段感情就到终点了。况且我对她们来说,原本也重要不到哪里去,就和她们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单梓唯还没说完,忽然眼前一黑。他被突如其来的头盔直中眉心,差点跌掉。 闻书遥用了最大的力气都不能消除内心的愤怒,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情绪喷薄而出,“单梓唯,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你这个人简直无药可救!”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脚步都变得凶狠异常。 单梓唯揉着红肿的眉心处,僵硬的后背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无奈地叹口气,“每次都是这样,不听我把话说完。”他抬头望向闻书遥家的窗口,看了许久也不愿意离去。 他正吹着冷风,闻书遥忽然又从家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怎么了?”单梓唯连忙问。 我家的猫不见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 “不关你的事。”闻书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开始四下寻找。 单梓唯走过来,轻轻拍她的肩膀,“那只猫叫什么名字?你这样找是不行的,你要叫它的名字,它才会回应你。” “它叫……”闻书遥停住了,她怎么可能在单梓唯面前把小猫的名字说出来?她有点烦躁地甩开单梓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沿路搜寻。 单梓唯没有再说话,只是跟着闻书遥。他们在附近找了好一会,也没有看见小猫的踪影。也就是在这时候,闻书遥才察觉到自己对那只猫的感情,原来相处久了,宠物和人之间的确是会产生牵绊的,闻书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小猫当成自己的家人。 单梓唯见她焦急万分,心里一软,便说:“要不要我找人帮忙?” “你那些狐朋狗友除了打架喝酒,还会做什么?” “也是。” 猛然,单梓唯看到一团白色的毛线团一样的东西在树下一闪而过。他连忙冲过去,“闻书遥,是不是这只?” 单梓唯把小猫从地上抱起来,送到闻书遥面前。 “对,就是它!”闻书遥喜出望外,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她一时间得意忘形,将小猫紧紧搂在怀里,张口就说:“梓唯,找到你太好了!” 闻书遥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 果然,单梓唯站在对面先是一愣,然后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声。他指着小猫,“原来它也叫梓唯,闻书遥,你很会起名字啊!” “只是发音相似而已。”闻书遥还在死撑。 单梓唯嚣张一笑,像个得胜的小男孩,示威般地伸长手臂,从闻书遥怀中夺过小猫,放到自己面前。小猫叫了一声,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它,露出迷惑又懒散的神态。闻书遥看在眼里,心想这两货还真有点像! 单梓唯扬起猫一样上翘的嘴角,贱贱地逗着小猫,“梓唯,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你这么玉树临风,没有哪只母猫配得上你的,看来你要孤独终老了。啧啧,真是可怜!” 闻书遥抱着双臂,看着幼稚的单梓唯,“孤独终老也是活该,谁让他没心没肺。” 单梓唯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拎着小猫哭诉,“你家主人凶成这样,估计也是嫁不出去的,我打算把你和她一起收留,你说好不好?” “梓唯,过来!” 单梓唯和小猫同时回头,不过小猫比他动作敏捷多了,纵身一跳就跑回主人面前。闻书遥抱起猫,转身打算回家。 单梓唯立刻伸手攥住她的校服下摆,闻书遥面若冰霜地回头望他。她看到单梓唯没有笑脸,表情异常认真,他说:“闻书遥,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我是不在乎那些女生,大家在一起不过是图个开心。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家。你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没有和任何女生暧昧过?” 闻书遥心里一颤,她没想到会从单梓唯口中听到“家”这个字。 “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和你结婚,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想。只是我们现在还太小,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给你承诺,成为一个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们都长大了,等我能够真正让你感觉到安全和可靠的时候,我就娶你。” 闻书遥感到整个心脏像锅开水般咕嘟咕嘟地冒泡,沸腾,仿佛随时都会因为高温和滚烫而炸裂。今天晚上的事情太多了,她想她需要消化一下。可是抱着猫的双手已经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单梓唯。 “还有,我没有找人打莳雨沉,是那些人自作主张。我保证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去找莳雨沉麻烦了。”说到这里,他又垂下眼脸,“闻书遥,你喜欢莳雨沉吗?” “那天在莳雨沉家,莳老师也在。”闻书遥所答非所问,却似乎是在解释和否认什么。 单梓唯露出放心的笑容,“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 周围一片安静,夜色越发浓重。头顶的路灯忽明忽暗,似乎是坏掉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呼吸着彼此的气息,来势汹汹,又很快消散无踪。 “闻书遥,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他看着依旧石化和眼睛亮得惊人的闻书遥,声音变得温柔而宠溺。 闻书遥害怕自己会再一次沦陷于单梓唯的温柔刀里,以飞快的速度在脑海里寻找着反驳他这番话的依据。她说:“可是你又喜欢汪筱元了,那天你给她庆祝生日,全校都见证了你们的恋情。” 单梓唯脸上闪过一丝乏力,又有点疲惫,“是她让我那么做的,她一个女生我总不好拒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忽然亲我,我也不能把她推开。可是今天她打你,我就绝对忍不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在我面前伤害你。” 闻书遥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觉得再有一秒,自己就会丢盔卸甲,弃械投降。 她不是单梓唯的对手,从来就不是。 正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单梓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小心地看了闻书遥一眼,生怕在自己接电话的间隙里,她又跑掉了。 单梓唯听了一会电话,猛然愣住了。 闻书遥看到他的表情,意识到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单梓唯放下手机,整个人变得魂不守舍,他似乎不能理解这通电话所传达的意思。 良久,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刚才警察给我打电话,说……她死了。” 她? 单梓唯只对一个人不使用称呼。 那就是秦玉卿。 第五十五章 闻书遥坐在认尸房外面的走廊上。 对面的窗户好像坏了,冷风不断钻进寂静的走廊,盘旋不息,发出仿佛呜咽般的凄楚声音。闻书遥冻得全身发抖,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单薄的校服,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少年。 单梓唯靠在墙角,眼神空茫地注视着某一点,一动不动。从认尸房出来后整整四个小时,他都保持着这种姿势。他在看见秦玉卿的尸体后,露出极为迷惑不解的神色,好像不知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闻书遥第一次看到死去的人,当人变成尸体后,原来与一块木头,一尊雕像是没有区别的,她完全不能将“这件东西”和那个笑起来宛若轻盈娇美的睡莲花一样的当红女作家联系到一起。 警察说,是谋杀。 一把直径为30厘米的水果刀从正面贯穿心脏,然后摔在茶几上,当场死亡。案发现场是一间酒店公寓,人员混杂,目前还在收集线索和寻找目击证人。 闻书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样一直陪着单梓唯。如果他能大哭一场或者激烈地发泄还好,可越是沉默,闻书遥就越担心。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有两名警察走过来,其中一名说:“单梓唯,你跟我们过来,关于你母亲秦玉卿的死……” “你说谁死了?”还没等警察说完,单梓唯猛然抬头。 两名警察相互看一眼,毕竟这种情况还是见得太多了。年轻些的警察稍稍缓和语气,“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尽快找到凶手,你母亲的死……” 话音未落,单梓唯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将他狠狠推到墙上,暴跳如雷,“那个人不是秦玉卿,她怎么可能会死?你们不要随便找具尸体出来就说是我妈妈!”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警局里对警察动手,两人身上的警服都捆绑不住他们的愤慨和震惊。他们想要冲上去抓住单梓唯,谁知陷入暴走状态的少年仿佛发了疯,根本不受控制。 闻书遥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单梓唯,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在一旁叫道:“单梓唯,你冷静点!” 骚动声惊动了整间警局,另外几名警察从办公室里冲出来,他们强行将单梓唯按在地上,并用手铐扣住他的双手。单梓唯玻璃般的双眸透出冷光,仿佛被催眠似的一遍遍重复,“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 闻书遥被他着魔般的样子吓到,又怕警察把他关起来,急得眼眶都红了。 就在这时,一群人向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面若寒霜,眉头紧皱。他看着神情恍惚的单梓唯,冷冷地说:“你发什么疯?还嫌给我添的麻烦不够是吗?” 单梓唯被压在地上动不了,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男人后情绪变得更加失控,咬牙切齿地吼道:“单辞远,你他妈还知道出现!” 单辞远身后的人上前和警察低声说了几句话,他们便放开单梓唯。刚打开手铐,他就像头狂怒的雄狮般扑向父亲,但还没接近就被人拦住。 “警察早就通知你来认尸了,你他妈现在才来?在你眼里,她就那么无关紧要是吧?”单梓唯笑起来,笑得闻书遥心惊肉跳,“活该她睡在别的男人的床上,她就应该带着你全部的财产远走高飞,让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单辞远,你就他妈混蛋!” 单辞远沉默地望着单梓唯,忽然走上前甩了一个耳光。这一巴掌的力气极大,单梓唯的头被打到一边,嘴角立刻渗出血迹。他好像被打醒了,目光呆滞地望向父亲,几秒钟之后,他仰起头,将嘴里的血吐到单辞远一尘不染的西装外套上。 单辞远身后的人急忙递过来干净的纸巾,单辞远没有接。他用不带有一丝感情的语气说:“梓唯,你妈妈已经死了。不管你想不想接受,这就是事实。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单梓唯执拗而冷漠地瞪着单辞远,嘴角的笑意却仿佛是撕裂的朝阳,“放手。” 身旁的人看看单辞远,便知趣地松开手。 父子两人僵持地对峙,谁也不肯说一句软话。闻书遥看着眼前的局面,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眉眼很相似,连同那种固执和倔强,以及对彼此的厌恶与仇视。 之前那两名警察走过来,他们不看单梓唯,只对单辞远说:“单处长,您太太的死我们刚掌握了些新的线索,希望能和您谈谈。” 单辞远看看手表,“时间不多,我等下还要赶飞机。” 单梓唯抱紧双臂,冷笑一声。 警察说:“酒店的服务员和前台接待作证,案发前有一名男子曾进出过您太太的房间。经过拼图指认,我们查到这名男子是您儿子学校的老师,叫莳康桥。而且您太太手机里最后一个联系人也是莳康桥,通话时间是他出现在酒店前半个小时。” 闻书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谁? 莳康桥? 她立刻望向单梓唯,却发现男生并没有太诧异,只是用力咬着下嘴唇。 单辞远平静地点点头,“其实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我太太了,我工作忙,她也是早出晚归,她在外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清楚。她们这些写文章的人活得都特别不现实,总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一点点小事就要闹得惊天动地。四十岁的人了,还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既然她的死可能和我儿子学校的老师有关系,我想你们问我儿子应该会知道得更多。很抱歉,我这几天去外省开会,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单辞远就转身离开,留下几个人继续和警察交涉。 单梓唯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破口大骂。闻书遥看着他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单梓唯,你别这样。”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喘息。良久,他开口,“我早就知道她要走。” 一夜之间,单梓唯好像憔悴了很多,闻书遥看到头顶的灯光仿佛微弱的火苗跳动在他的眼睛里。 他说:“前几天她就开始收拾行李,以前每次她遇到喜欢的男人,都是这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好多话,她说她这一次终于找到可以重新托付终生的良人了,她会和单辞远离婚然后出国。她还说每年会寄明信片给我,让我不要想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要去旅行。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每一次都爱得挖心掏肺,倾其所有。但她根本不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她这么做,根本没人配得上她。” 闻书遥想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还记得那次校庆吗?自从校庆以后,莳老师就和她一直保持联系,我曾经见过他们一起看电影,喝咖啡,逛书店。刚开始我真的很生气,不过后来想想如果那个人是莳老师也不错,只要她喜欢就好。但是现在她被杀了,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莳康桥。” 莳康桥和秦玉卿的关系对闻书遥来说太过突然,让她无言以对。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刚才警察只是说有人看到莳老师出现在酒店,并没有看到案发过程,莳老师是不会杀人的!” 单梓唯摇摇头,“如果莳康桥并不想和她走呢,他会不会为了她放弃所有的一切?” “单梓唯。” 闻书遥只觉全身冰冷,一种极其忐忑的不详感仿佛雾气般将她笼罩。她看着单梓唯眼里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酝酿而成。 那是山呼海啸般的恨意。 或者说杀意。 单梓唯转头看她,淡淡地说:“你先走吧,我还要留在这里做笔录。” “可是……” “我让你走。” 单梓唯说完就转身跟着警察离开,闻书遥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单梓唯的背影被这条幽暗的走廊所吞噬,凌晨的雾气从坏掉的窗户飘进来,慢慢地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单梓唯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玉卿的死很快成为各大新闻报刊的头条:当红女作家酒店被杀。她就像她笔下的那些传奇女子一样,生得鲜活明艳,死得扑朔迷离,身上永远都有说不尽的话题。出版社立刻将秦玉卿还未发表的小说作为绝世遗作出版,一星期内销售一空,不断加印。由于她的知名作家身份,同时又是单辞远的妻子,警方那边也很有压力,对案件展开紧锣密鼓的调查。 这些天,d中学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莳康桥是在那天上课的时候被警察带走的,同学们私下传言他是单梓唯妈妈的情人,也是杀死她的凶手。女生们围在闻书遥身边,想从她口中打探出事情的真相,闻书遥心烦意乱,一言不发。她们便去找莳雨沉,莳雨沉只是淡淡地笑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汪筱元坐在闻书遥身后,无数次想开口问她,但最后还是焦急不安地摆弄着手机。 单梓唯一直关机,既没有来学校也没有回家,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闻书遥整个人蒙蒙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所有的情绪都罢工了。 晚自习结束良久,她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 “闻书遥,你怎么还不走?”莳雨沉态度如常地走到她身边。 闻书遥用有点沙哑的声音问:“莳老师现在怎么样?” 莳雨沉叹口气,坐在她对面,“还被关在警局问话,现阶段不能保释,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闻书遥用双手支撑着额头,持续不停的耳鸣声折磨得她头痛欲裂。 莳雨沉见她这个样子,便柔声说:“你别担心,单梓唯不会有事的。” “你不担心莳老师吗?” 莳雨沉摇摇头,“我爸爸绝对不会杀人,相信很快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闻书遥沉默地看他,莳雨沉知道莳老师和秦玉卿之间的关系吗? “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想一个人走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闻书遥此刻不太想继续面对莳雨沉。 莳雨沉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叮嘱,“那好,你自己小心。” 莳雨沉离开后,闻书遥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回家。 路过电话亭的时候,鬼使神般闻书遥不自觉地走进去,她默默地盯着电话键却始终不敢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害怕又是关机的提示音。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依靠脆弱而不可控制的信号来勉强维持关系的呢?仔细想来,她对单梓唯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第二天早自习,校长走进班级,他示意有话要对全班同学讲。 “最近莳康桥老师有点私事,所以前几天请了假没有来上课。不过大家可以放心,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莳老师会继续回来教课,希望同学们可以配合他……” 闻书遥抬头,看到莳康桥正在教室门口。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气色还不算太差,依旧穿得干净整齐。同学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相互窃窃私语,目光复杂。校长轻描淡写的解释根本无法平息事件,只会激起大家更旺盛的好奇心。 正在这时,教室后面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吓了全班一跳。 单梓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他脸色苍白,身上弥漫着浓重的烟酒味。校长见状连忙走过去将单梓唯拉到一边,和他低声说着什么。从这个角度,闻书遥只可以看见校长僵硬的笑容,不过悬着多日的心还是松了口气。 他回来就好。 校长走后,莳康桥踏上讲台,习惯性地说了句“上课”。就在全班同学相继站起身后,教室的一角传来单梓唯利落响亮的声音,“都给我坐下。” 单梓唯动也没动,笔直地坐在最后一排,他的视线穿越整间教室,落在莳康桥的脸上。莳康桥平静地望着他,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坐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男生们相互使了眼色,便很配合地坐下了,他们一向以单梓唯马首是瞻。女生们则整齐地望向汪筱元,汪筱元轻轻抚平校服下摆,端然而坐,这一刻她和单梓唯有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闻书遥发现只有自己和莳雨沉是站着的,仿佛是一片沙漠里的荒芜树木,被所有同学仰视。司空见惯的“上课起立”好像变成一场拉锯战,充斥着硝烟的味道。 然而这只是开始。 莳康桥露出微笑,“你们也坐下吧,现在开始上课。” 话音刚落,单梓唯径直走向讲台,将语文课本和所有试卷扔在莳康桥面前。他说:“莳老师,你怎么还有脸回到学校?” “单梓唯,你够了。”莳雨沉忽然开口。 单梓唯将他忽略,依旧盯着莳康桥,“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上你的课,因为你根本不配做一个老师。警察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是凶手,但我很清楚,是你杀了她。莳康桥,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完面向全班同学,“如果你们谁想要继续上杀人凶手的课,就留下来,其他的和我走。” 寂静,教室里静得仿佛只可以听到呼吸声。 汪筱元第一个站起来,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黑亮的眼睛环视四周。接着全班的女生零零散散地跟着她离开教室,男生更是围到单梓唯身边。 单梓唯接着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以后全班同学也不会教任何语文作业。你可以去校长那里告状,说是我单梓唯挑的头,至于他会不会管,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只要你还留在这间学校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好过。” 单梓唯仿佛是下了战书,他说完就带着全班同学离开。闻书遥记得上一次他带头罢课,还是因为崔老师,却不想这次会轮到莳康桥。 “莳老师,你不用理他。”莳雨沉走到讲台边,将单梓唯扔下的所有试卷和课本一股脑地塞进垃圾箱里。 莳康桥倒是不太在意,他只是挽起衬衫的衣袖,倚靠在讲桌旁,望着依旧坐在位置上的闻书遥。 闻书遥回避他的目光,有点慌乱地跑出教室。她注意到莳康桥的脸色微变,眼神似乎很失望。闻书遥心里不忍,可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留在那里。 闻书遥一鼓作气,跑过长长的走廊,终于在一楼的大厅看到全班同学的背影。 “单梓唯!”她竭尽全力地喊道。 同学们转过身看到是闻书遥,都知趣地为她让路。闻书遥跑到单梓唯面前,气喘吁吁。男生看着她,脸上无法分辨悲喜。 “单梓唯,你不能这样对莳老师,既然警察都找不到证据,你怎么能一口咬定莳老师就是凶手?” 单梓唯审视她几秒,忽然笑了,“你追上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这么说,你是站在莳康桥那边的?” “这不是站在谁那边的问题,而是真相……” “真相就是,莳康桥因为不想和她一起走,两个人在酒店房间里发生争执,他就杀了她!隔壁房间的客人已经作证,听到她和一个男人的全部对话,只是没有看见他的脸而已。你有看过她还未发表的小说吗?里面的男主角就是以莳康桥为原型的。” “就算是这样……” “闻书遥,你为什么要袒护莳老师?”汪筱元打断闻书遥,用难以理解的目光望着她,“是因为莳雨沉?你果然还是喜欢莳雨沉是吗?” “汪筱元你闭嘴!”闻书遥只觉得血气上涌,狠狠瞪了汪筱元一眼。 可没想到单梓唯将汪筱元拉到自己身后,似乎生怕她受到伤害。单梓唯冷笑,“怪不得那天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肯跟我重新开始,因为你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闻书遥,你有喜欢过我吗?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单梓唯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子般戳进闻书遥的脑袋里,她努力克制住情绪,“我把你当成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几天……” “这几天我很担心你,梓唯。”汪筱元温柔而略带哭腔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压过闻书遥。 单梓唯没有回应,依旧挑衅般望着闻书遥。 闻书遥气得手脚发颤,她笑着说:“是,我从来就没有喜欢你,莳雨沉什么都比你好,至少他没有你这么野蛮这么不可理喻。单梓唯,你太自以为是了!” 似乎是预料中的答案,单梓唯露出戏虐的笑意,像是在嘲笑闻书遥,更是嘲笑自己。他转身离开,汪筱元立刻追过去拦住他的胳膊,单梓唯没有拒绝。 全班同学都用怜悯而无奈的眼神望向闻书遥,如同潮水般从她身边依次退去。很快,大厅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闻书遥转身,看到莳雨沉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闻书遥。”他轻轻叫道。 “我没事。”闻书遥努力想要将这句话冷静地说出来,却无法掩饰浓重的鼻音和软弱的哭腔。她想起那天单梓唯拉着她的手离开教室,带着她骑摩托车兜风,他抱着那只和自己同名的小猫对她微笑。 原来所谓希望,不过是新一轮绝望的开始。 单梓唯并不知道,其实刚才闻书遥只是想拉拉他的手,将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仅此而已。 很快,不仅是三年二班,全年级都拒绝上莳康桥的课。学校里那些视他为偶像的女生和尊敬崇拜他的男生,都在一夜之间换了张面孔,莳康桥变成同学们的公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闻书遥才真正体会到单梓唯在这间学校里面的势力,而这其中,汪筱元也出过不少力。 最近学校里时常乱成一团,罢课风波越演越烈。与此同时,女生们中间开始流传怪谈,闻书遥第一次听见“审判的囚室”这个传言是在体育课的时候。 那个女生绘声绘色地讲完后,大家都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感到背后一阵寒意。汪筱元微笑着坐在女生们中间,倒是毫不害怕的样子。冷馨然看她一眼,眉头微皱。 单梓唯和男生打完篮球刚下场,汪筱元想要走过去送水和毛巾。结果被另一个高个子的女生抢先一步,她满脸笑意地拿起毛巾给单梓唯擦汗,单梓唯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回绝。 闻书遥看到汪筱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笔直地盯着那个女生。她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按下一条短信。就在这时,闻书遥身边所有女生的手机都响起来,此起彼伏,而她们所用的竟然都是同一个彩铃声。 女生们看完短信后,相互使个眼色,便一起向汪筱元点点头。 她们离开后,冷馨然走过来,她把手机拿给闻书遥看,“好看吗?这是汪筱元送给我们的。” “我们?” “怎么你不知道吗?她送了全班女生同一款的手机,并让大家用同一款铃声。她说这是团体的见证,恐怕现在只有你是这个团体之外的了。” “无聊。”闻书遥不想理会冷馨然,任何关于汪筱元的事情她都没有兴趣。 “闻书遥。”冷馨然叫住她。 闻书遥看到她露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在看出好戏,她说:“审判的囚室这个怪谈,是真的。” “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汪筱元的爸爸是学校的投资者之一,连校长也要看他的脸色。所以说,汪筱元就是d中学的女王。” 闻书遥诧异地看着冷馨然,心想她这是小说看多了? “她不会让任何人接近单梓唯的。”冷馨然留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闻书遥当时并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而等她真正理解以后,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闻书遥回到教室,看到那个给单梓唯送水的高个子女生迷惑地站在教室一角。她尝试去和其她女生讲话,可大家都视她为空气,便只好放弃。 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整整一天不见踪影。直到值日生收拾生物实验室的时候,才在储物室里发现她。女生陷入昏迷,在家里休息几天,然后就莫名转学,闻书遥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后来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情,闻书遥隐约察觉这件事和汪筱元有关,因为每次有女生被关进储物室之前,此起彼伏的手机短信声都会响起。至于那条短信究竟写的是什么,闻书遥无从得知。 第五十六章 周一的早上,闻书遥刚走进教室,就感到气氛古怪。她转过头,看到黑板上用粗重的粉笔写满密密麻麻的句子。 “莳康桥是杀人凶手!” “滚出学校!” “虚伪,可耻,不可饶恕!”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些字很明显是不同的人写上去的,层层叠叠,颜色不一。每一笔中透出的强烈恶意好像漆黑的雾霭一样从黑板上升起,滚滚而来。 闻书遥看到莳雨沉走进来,她想拦住他,可已经来不及了。 莳雨沉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黑板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一把将书包摔在地上,冲上去想要擦掉满黑板的涂鸦。莳雨沉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黑板擦,眼看第一堂课就要开始,他只好脱下校服用尽全力擦去这些满含恶意的字迹。 全班同学笑起来,事不关己地嚷着,“快点啊,马上就要上课了!” 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句,“开始!” 漫天的矿泉水瓶仿佛暴雨般投向莳雨沉,砸得他措手不及。 闻书遥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同学们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狂笑声,闻书遥看到汪筱元端庄地抱紧双臂,心满意足地望着狼狈不堪的莳雨沉,她转头,与闻书遥四目相对。汪筱元嘴角上扬,满是不屑的嘲讽。 闻书遥一咬牙,冲到教室的后面提起一桶水,几步走到讲台前。 “让开!” 她一桶水泼在黑板上,然后脱下校服,和莳雨沉一起擦掉粉笔字。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到教室门口,望着一地的矿泉水瓶和濡湿的黑板,气得火冒三丈,“这是怎么回事?” 汪筱元立刻站起身,“老师,闻书遥和莳雨沉是今天的值日生,他们清扫得不干净,同学们抱怨几句,他们就把垃圾全都倒在地上。” 话音刚落,全班附和,言之凿凿。 数学老师最近也被罢课的事情烦得要命,语文课全部暂时换成数学课,忙得她精疲力竭。也顾不得闻书遥和莳雨沉曾经是她的得意门生,严厉地说:“你们两个赶紧把教室收拾干净,其他人和我去阶梯教室上课!” “老师!”闻书遥想解释,却被莳雨沉拉住。 她转头,看到男生眼里的隐忍和克制,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回去。 同学们离开后,莳雨沉就坐在讲台上,将校服扔到地上。闻书遥踢着满地的矿泉水的瓶,“为什么不解释?” “还能解释什么?”莳雨沉疲惫地笑笑,“众口一词,就算说的不是事实,也变成真的了。有时候所谓的真相,只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而已。” “就这样纵容他们继续伤害莳老师?” “我爸爸比我还冷静,他说等过了这段时间,事情平息下来就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还有不到一年就中考,怕影响大家的成绩。” 闻书遥心里一软,既委屈又难过。她的确没办法接受莳康桥和秦玉卿的关系,但仔细想想,其实他们也没错。莳康桥现在是单身,秦玉卿又一定会和单辞远离婚,一个是才华洋溢的老师,一个是天真热情的作家。他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产生一点点真正的感情呢? 闻书遥拉起莳雨沉,“走,我带你去找单梓唯。” 闻书遥拉着莳雨沉来到校门口,单梓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坐在那里抽烟。单梓唯头也没抬,他身边的那群人站起身,将闻书遥和莳雨沉围住。 闻书遥视而不见,只是望着单梓唯,“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莳老师?” 单梓唯熄灭烟蒂,抬头粲然一笑,“闻书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闻书遥克制住满腔怒意,“你是什么都没做,你那个倾国倾城的女朋友为你做了不少事,我拜托你看好汪筱元,别让她再惹是生非!” “好啊。”单梓唯爽快地答应。 闻书遥讶然,心里却更加忐忑。 果然,单梓唯笑眯眯地歪着头,指着莳雨沉,“他要是肯当众自|慰给我看,我就让汪筱元收手。” 莳雨沉脸色苍白,“单梓唯,你是不是疯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没试过,你不会到今天为止都没有碰过闻书遥吧?” “单梓唯,你他妈混账!”这种羞辱对闻书遥来说,简直比被汪筱元扇耳光还要难堪。她狠狠咬住下嘴唇,让即将涌出来的眼泪拼命收回去。 单梓唯站起身,笑得让人胆战心惊,他说:“来,你们帮帮他。” 围在莳雨沉身后的男生一脚踢中他的腹部,另一个又蹬了他的腿弯一脚。莳雨沉一点打架经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前后防备,腿一弯就跪在地上。两个男生顺势又向他脸上打了几拳,将莳雨沉击倒在地。 莳雨沉想要反抗,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单梓唯走过来揪住他的肩膀,膝盖重重地撞击在他的小腹上,又快又狠。他满意地欣赏着莳雨沉疼痛不已的表情,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你自己来还是让我帮你?” 莳雨沉冷冷地瞪着他,嘴唇紧抿。 闻书遥气得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她看到地上有空啤酒瓶便俯身捡起来,“单梓唯你住手!你怎么侮辱我都可以,但没必要针对莳雨沉。我知道你生气我在同学们面前让你颜面无存,好,现在我就还给你。” 说完,闻书遥扬起酒瓶猛然甩在自己的胳膊上,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玻璃四溅。 单梓唯愣住了,他没想到闻书遥的反应会这么大,其实他也就是说说。莳雨沉甩开压住他的男生,冲到闻书遥面前,“你这是干什么,我带你去医务室!” 单梓唯拦住身后的男生,他看着闻书遥鲜血淋漓的胳膊,“闻书遥,你为了莳雨沉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 “是。”闻书遥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你以后谁都不欠谁,各走各路吧。” 闻书遥说完就和莳雨沉离开,没有再看单梓唯一眼。 医务室的老师看见他们伤痕累累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是不是被流氓欺负了?闻书遥摇头,只是说不小心被玻璃划伤了。处理完伤口后,两人坐在医务室相对沉默良久。 “对不起,闻书遥,我真他妈没用。”莳雨沉自责地低下头。 “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没想到单梓唯会这么过分。” 闻书遥想起单梓唯仿佛被妖魔附身的模样,不禁一阵寒凉。这还是那个会把自己揽在怀里,轻声说一生一世的少年吗?手臂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绝望,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莳雨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身上那种干净纯粹的味道让闻书遥感到安逸温暖,有那么一刻,她希望自己永远沉沦在这种气息里,便可以不再去想那个人。 他们两人又在医务室里面坐了一会,便打算回教室。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眼前忽然飞下一阵阴影,闻书遥看见是书桌和椅子。 铁质的桌椅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书桌上面用记号笔写着“莳雨沉,从学校消失!”的字样,占据了整张桌面。 闻书遥震惊地抬头,看到班里的同学都站在窗边观望。汪筱元仿佛是君临天下的女王,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莳雨沉,这里没有你的座位哦,你还是回去吧。” “汪筱元,你太过分了!”闻书遥作势要冲上去,又被莳雨沉拦住。 莳雨沉一声不响地扶起地上的书桌和椅子,擦去上面的灰尘。他抬起书桌,走进教学楼。闻书遥只好帮他抬椅子,他们两人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桌椅搬回教室。闻书遥将椅子狠狠砸在地上,用锐利冰冷的眼神扫视全班同学。大家立刻若无其事地看书聊天,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闻书遥走到汪筱元面前,将她面前的课本胡乱地抓起,转身扔出窗外。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她明知故问。 “我警告你汪筱元,你要是敢再为难莳雨沉,我就对你不客气!” 汪筱元做出惊吓的表情,“遥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闻书遥真想给她一个耳光,可就在这时,有两个女生走过来把刚才被闻书遥扔出去的课本递给汪筱元。 “谢谢。”汪筱元笑得如沐春风。 闻书遥迷惑不解地看着那两个女生,她们立刻避开她责问的目光。 “就快上课了,遥遥。”汪筱元柔声提醒,露出胜利者旁若无人的明媚笑容。 闻书遥愤愤地坐下,她注意到冷馨然在看自己。 冷馨然缓缓做了个口型。 女王。 这节课是英语课,英语老师让同学们轮流站起来朗读课文。当轮到莳雨沉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莳雨沉,你怎么了?”英语老师问。 莳雨沉连忙合上课本,“对不起老师,我拿错书了。” “你向身边的同学借一下。” 莳雨沉站起身左右望望,可周围没有一个同学打算把课本借给他。闻书遥觉得很奇怪,也顾不得现在是在上课,直接走到莳雨沉身边。 “闻书遥,你干什么,现在在上课?”英语老师惊讶地说。 “给我看看。” “闻书遥,你回去。”莳雨沉有些慌乱地用手挡住课本。 闻书遥不理他,强行从他手里抢过课本,然后她看见原本干净如初的英语课本上被涂满乱七八糟的字迹,根本看不清内容。她又不顾莳雨沉阻拦,从他座位里翻出其它的课本和练习册,发现每一本都被涂花,无一幸免。 英语老师从来没见过如此严重的恶作剧,“这是谁干的?” 寂静,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有人冷笑旁观,有人面露愧疚,也有人低头沉默。闻书遥感到毛骨悚然,这是她相处了两年多的同班同学,虽然以前也说不上有多亲近,但至少表面上从来都是相安无事。一夕之间,大家好像都被魍魉附身,变得陌生而恐怖。 到处都是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恶意。 “莳雨沉,我们翘课吧。”闻书遥说。 “走吧。”莳雨沉点头。 他们在全班同学和英语老师的注视下,平静地拉着手离开教室。 “我们去哪里?”莳雨沉望着闻书遥。 “去哪里都行,反正我和你就算不再去学校,中考也没有问题。”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自信。”莳雨沉忍不住伸手轻轻将闻书遥垂在眼前的长发捋到耳朵后面,他认真地说:“其实你不用为了帮我搞得自己也被排挤了。” 如果说过去大家对冷馨然只不过是普通的孤立和排挤,那现在他们对莳语沉所做的就是赤凌。冷馨然说的对,汪筱元就是这座学校的女王。 “我不能现在回家,莳老师问起来我没办法回答。”莳语沉想了想,“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好了。” 于是绑着纱布和绷带,还穿着校服的闻书遥和莳雨沉浩浩荡荡跑去电影院看电影。他们看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无间道风云》,讨论着究竟什么时候小李才能拿奥斯卡奖。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闻书遥看到贴满观影客的照片中有两张熟悉的脸庞。 莳康桥和秦玉卿。 他们很自然地站在一起,没有太过亲密的动作,可是两人的笑容都很满足快乐。照片下面有一行字:人生乐在相知心。 闻书遥忽然觉得,所有人是不是都错了?也许莳康桥和秦玉卿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种关系。 这个答案很快得到莳康桥本人的证实。 “如果我说我和玉卿只是朋友,你会相信我吗?闻书遥。”莳康桥把沏好的茶水放在闻书遥面前。 “我相信。” 这是事情发生以后,闻书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面对莳康桥。她要听他解释,她要弄清楚真相。 莳康桥笑了,很宽和的那种笑,“玉卿她其实就是个孩子,对爱情很执着,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楚对错。我是有点羡慕她,可我不可能成为她,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责任,不过我还是会祝福她,只是可惜,她所托非人。” “你的意思是,她想要一起离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闻书遥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都存在第三个人,这个人才是凶手,“那你为什么不和单梓唯解释清楚呢?” 莳康桥安静地说:“这个人,我不能说。” “为什么?既然他是杀人凶手,你就应该揭发他!你也不能看着秦玉卿死得不明不白,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在怀疑你!” “我不在乎,清者自清。”莳康桥站起来,拍拍闻书遥的肩膀,“别担心,孩子,我不会有事的,很高兴你能相信我。” “可是莳雨沉他在学校里……” “我爸爸说没事就没事。”莳雨沉连忙打断她的话,递给闻书遥一个恳求的眼神。 闻书遥无奈地叹气,这对父子真是太像了,都那么让人捉急! “闻书遥,其实等你以后离开学校就会明白,外面的世界太复杂太危险,很多时候必须学会忍耐,才能成为一个大人。” “我只知道不能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也不解释。” 莳康桥轻轻笑了,宠溺地说:“今晚就住在这里吧,闻书遥,只要你不嫌弃,这里就是你的家。” 每次坐在这里,都让闻书遥混乱的心境得以平静,她望着这对依旧不紧不慢的父子,觉得或许一切都会真的如莳康桥所说的那样,风平浪静。 接到汪筱元电话的时候,闻书遥正在自己家里做练习册。电话里,汪筱元的态度真诚友好,她说:“遥遥,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几天没来学校了,大家都想你。今天能来看看吗?” “看什么,看你怎么继续挑唆全班同学针对莳雨沉?” “都是梓唯让我这么做的,我心里也很不安。我和莳雨沉没有任何矛盾,我犯得上那样对他吗?” “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这个女朋友还真是称职!” 闻书遥说完后,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呜咽声。她有点不忍,又说:“好吧,我今天去学校。” “谢谢你,遥遥!” 放下电话后,闻书遥总觉得还要发生什么事情。 闻书遥来到学校,发现整条走廊都异常安静,教室的门都是锁着的。她奇怪地四处寻找,也没有看见一个人。 “闻书遥。”汪筱元的声音忽然传来。 闻书遥回头,“大家都去哪里了?” “今天全校同学都去参加市里的公开课比赛了,怎么没人告诉你吗?” 闻书遥意识到不对劲,“汪筱元,你到底想干什么?” 汪筱元靠近闻书遥,她的长发在脑后挽成松松的髻,用的黑色皮筋还是闻书遥曾给她的。 “我知道你上次因为莳雨沉又和梓唯发生矛盾,梓唯很不开心,你这样真的很让我困扰。” “有病。”汪筱元她是不是喜欢单梓唯喜欢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闻书遥转身打算离去,可刚走到楼梯处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下去。她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手上有黏腻腻的液体,好像是有人在楼梯上涂了肥皂水。 她看到汪筱元一步步走下来,边笑边说:“遥遥,你还记得吗?我们是好朋友,我说过没人可以从我身边抢走梓唯,你也不可以哦。” 闻书遥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一黑,便晕过去。 她仿佛来到地下最幽深的洞穴,意识涣散,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才清醒过来。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空气里泛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闻书遥被巨大的恐惧侵袭,她小心站起身,刚一抬手就触摸到墙壁。 生物实验室的储物间,审判的囚室。 终于轮到她了吗? 今天学校里面没人,明天又是周末,难道自己要被困在这里整整三天吗?闻书遥尝试拍打门,可无论她如何吼叫都没有回应。最终只能坐在地上将自己抱成一团,身体越来越冷,之前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伤口愈发疼痛,她大口大口呼吸,耳膜被疯狂震动的心跳声所充斥。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恐惧感更汹涌,仿佛眼前所有轮廓模糊的物体都会变成张牙舞爪的妖怪随时扑过来。没有时间的概念,闻书遥渐渐又陷入昏迷。 朦胧中,她听到一个人焦急的声音,“闻书遥,你醒醒!”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倾覆,她下意识抓紧男生的衣服。她想起那天在沙滩,他对她说:“傻瓜,我会一直陪着你。” 闻书遥睁开眼睛,看到莳雨沉和莳康桥担忧的面庞,她发现自己躺在莳康桥的家里的床上。 “闻书遥,你吓死我们了,刚才也不知道谁把你放在门口,按响门铃就离开了。”莳康桥关切地看着她,“不是去学校吗?怎么会受伤?” “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闻书遥,难道是汪筱元……” “是我自己笨。”闻书遥打断莳雨沉,她为自己再一次被汪筱元欺骗感到可笑。 窗外响起闷雷,一道闪电迅捷地映亮莳康桥严峻的脸,他说:“明天我去学校找校长谈,我不会再让你和雨沉受到任何伤害。” 不知道是不是莳康桥和校长的对话真的起作用了,班级里面针对莳雨沉的风暴终于偃旗息鼓,而审判的囚室这个怪谈也告一段落。闻书遥和莳雨沉再度返回学校,她一直没有看见单梓唯,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十月份下了好几场暴雨,闻书遥坐在教室窗边听着雷声。那种轰隆隆,似有若无的声音就仿佛是回响在心头,让人焦虑不安。 闻书遥并不知道,摧毁莳康桥人生的暴风雨,即将降临。 第五十七章 时至今日,闻书遥总会想起莳康桥站在讲台上发光的样子。 他的名字曾经像颗最耀眼的星辰般端端正正地出现在校刊杂志的扉页上,学校电台广播的主持人口中,年级优秀老师评比结果的宣传栏里。他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各个年级的学生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他会花上整个通宵批周记和作文,兴之所至,便写上洋洋洒洒的几千字评论,时常将学生们感动得痛哭流涕,仿佛终于遇见欣赏自己的伯乐。他龙飞凤舞的板书可以拍下来参加书法比赛,信手捏来的文学趣谈被同学们津津乐道。 初二那年几名同学报名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在投稿之前都不约而同地把自己的作品拿给莳康桥看。大家都知道,其他语文老师评改的是应试作文,只有莳康桥是真正懂得文学和创作的人。莳康桥为他们指点迷津,并利用周末送他们去上海参加笔试。 当他们凯旋而归,在班级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庆会,把教室布置得五彩缤纷,只为对莳康桥说一句谢谢。莳康桥站在气球中间,笑得平静如旧。 他一直如此,穿着简单,生活朴素,从来不计较得失,却有很多粉丝。 所以当闻书遥得知他被学校派选带领班级同学去参加省级公开课比赛的时候,便明白莳康桥又要赤膊上阵了,这是一场恰逢其时的翻身战。校长希望莳康桥可以借此机会挽回在学生中的形象,获得来观摩公开课的教育局领导与家长的认可。 但事实上,放眼整间学校,能委以重任的也就只有他了。 公开课前一天放学,有几名同学自发留下来帮莳康桥制作明天需要使用的教具。她们都是他以前的粉丝,围在莳康桥身边七嘴八舌地聊天。 “莳老师,其实我们也不想那样对你,只是有时候身为集体的一员没有办法。”女生略带委屈地解释。 “我们都记得老师你以前在评语里为我们写的话,你是最懂我们的老师。” 莳康桥安静地笑,“不要耽误自己的成绩就好。” 莳语沉一边整理手里的材料,一边对闻书遥说:“情况好像还不算太坏,看来事件很快就会平息的。” 闻书遥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因为她知道这几个女生都是汪筱元身边的人。可她看着莳康桥久违的轻松笑容,又不忍心去破坏这种安宁。 第二天公开课,大型阶梯教室座无虚席,除了教育局各级领导,全省名校代表老师,本校家长,还有几个电视台的记者。万众瞩目的焦点都放在莳康桥身上,他就是今天的主角。 讲台上的灯光亮起,莳康桥走上去。他气定神闲地开始讲课的内容,很快就引得众评委频频点头。起先一切都很顺利,闻书遥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当莳康桥准备开始播放电脑里的视频材料时,闻书遥看到汪筱元忽然回头,对自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股电流急速穿过闻书遥的心脏,下一秒,她的耳边就响起巨大的骚动声。 闻书遥霍然抬头,望向大屏幕。 那是什么? 昏暗的房间,肢|体纠|缠的男女,沉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呻|吟声。那个始终被压在身下的女孩看不到脸,但覆在上面的男人却可以清晰地看到脸庞。 全场哗然。 莳康桥震惊地瞪大眼睛,想要立刻关掉视频。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到讲台前,牢牢按住他的手。单梓唯看着莳康桥,精致绝伦的脸上溢满邪气逼人的笑容,带着深深的嘲讽和喜悦,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单梓唯举起麦克风,对在场所有人说:“大家现在看到的这段视频是属于这位莳老师的,别看他平时好像光明磊落,骨子里却是一个衣冠禽兽!他利用辅导学生功课之名,诱骗女学生去旅馆并侵|犯对方拍下视频,这位女学生是我的一个朋友,我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朋友受到这种伤害!” 莳康桥脸色惨白,他猛然抓住单梓唯的肩膀。 单梓唯看着他,“莳老师,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敢说视频里面的人不是你吗,你敢说没做过?” 闻书遥看到莳康桥的眼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可这团火焰最终还是渐渐熄灭,变成漆黑一片的灰烬。莳康桥慢慢松开手,颓然地向后退去。 他的态度等同于默认。 “暂停录制!”导演厉声喊道,摄影师们还未反应过来,慌乱地停止拍摄。 整个阶梯教室被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所充斥,好像漫天的惊雷滚过,燃爆闻书遥狂跳不止的心脏。她怔怔地坐在位置上,茫然的视线中,嘈杂声越来越大,家长们愤然而起,将椅子推得震耳欲聋。其他学校的老师和评委面面相觑,疑惑地望向校长。 校长声嘶力竭地叫道:“公开课停止!各班级老师带自己的学生回教室!” 莳雨沉愤怒地冲上讲台,将单梓唯推到一边,关掉视频。闻书遥顺着人流离开阶梯教室,她回头,与莳康桥四目相对,仅仅只是一眼,她的心就彻底冷了。那是内疚的眼神,难道单梓唯说的都是事实吗? 回到班级后,所有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纷纷,不断有对莳康桥恶意的抨击涌入闻书遥的耳中。 “莳老师简直就是人渣!该被判死刑!” “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好恶心!” “梓唯的妈妈肯定就是他杀的,警察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他?” 闻书遥全身剧烈地颤抖,她听到自己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闷响,却不知道那是来自她自身,还是来自身体里那个饱受惊惧几乎发狂的灵魂。她站起身,将书桌用尽全力往地上一砸,“不要再说了!” 全班安静下来,诧异地望向她。 就在这时,单梓唯走进教室,他平静地望了闻书遥一眼。 闻书遥几步走到他面前,极力克制内心的汹涌情绪,“单梓唯,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莳老师?” 单梓唯似乎早就预料到闻书遥会有这种反应,他轻轻地笑了,“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就去问问莳康桥。闻书遥,只有你还被他蒙在鼓里,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清楚你信赖的莳老师有多无耻!” “不可能……”虽然铁证如山,但闻书遥还是不能接受。 “单梓唯!”忽然,一个狂怒的声音传来。 莳雨沉冲进教室,拨开人群,他已经完全气红了眼,拎起身边的椅子就向单梓唯砸过去。单梓唯躲开,莳雨沉一拳打在他脸上,单梓唯扶住身旁的书桌站稳,伸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你到底对莳老师做了什么?”莳雨沉还想动手,被几个男生拦住。 “莳雨沉,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单梓唯眼里的笑意更胜,“现在是莳康桥杀人,侵|犯未成年少女,坏事做尽,我只是揭发事实。” “单梓唯,你怎么羞辱我都可以,但你这样伤害莳老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那你想怎么样?”单梓唯走近莳雨沉,拍拍他的脸颊,“有本事你也杀了我啊。” “放手!”莳雨沉奋力挣扎,甩开拦住自己的男生。 单梓唯见状便挑衅地说:“你好像很想打我?好啊,我们现在就去操场打一架,要是你赢了,我就收手,要是你输了,你他妈就从我眼前消失!” 闻书遥拉住莳雨沉,“你别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单梓唯不屑一顾地笑,“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好!”莳雨沉脱下校服外套,扔在地上。 汪筱元站起身,仿佛是要去看一场期待已久的电影,“我们大家都去操场给梓唯加油好不好?” 闻书遥想要阻拦莳雨沉,好勇斗狠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但今天他是真的生气了,莳雨沉可以忍受全班同学恶意的欺|凌,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父亲被人这般污蔑。 这注定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单挑。差不多全年级同学都围在操场看热闹,女生们异口同声地为单梓唯摇旗呐喊,汪筱元站在人群中,睥睨着焦急不安的闻书遥。 闻书遥根本没敢看,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莳雨沉已经伤痕累累,他脚步有些踉跄,右手好像脱臼,但完全没有打算放弃。他用尽全力朝单梓唯撞过去,单梓唯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喉咙。莳雨沉快要窒息,朝单梓唯脸上吐出一口血。 单梓唯忽然笑了,他卡住莳雨沉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的胸口,肋骨,小腹。他紧握的拳头上溅满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似乎是在享受殴打的快感。疼痛让莳雨沉无力还击,他根本不是单梓唯的对手。 单梓唯打累了,意犹未尽地站起来。他刚转身,莳雨沉也用手撑着自己的膝盖,艰难地再次站起来。莳雨沉咬紧牙关,几个箭步向单梓唯扑过来将他压在地上,扬手一拳。单梓唯被他牵制,脸上挨了好几击重拳。 就在这时,汪筱元忽然喊:“梓唯!” 她迅速抛出一样东西,单梓唯一边阻挡莳雨沉的攻击,一边腾出右手接住。然后他对准莳雨沉的锁骨处沿着下颚和脸颊狠狠一划,顿时鲜血四溅。 闻书遥再也看不下去,飞快跑过去。她这才看清楚单梓唯手里的是一把金属钥匙,已经被粘腻的血腥浸红。 莳雨沉捂住不断流血的脖颈处,痛得说不出话。 单梓唯得意地笑,站起来还要继续战斗。闻书遥二话不说,走到他面前就是一拳,单梓唯猝不及防,险些跌倒。 他转过头,眼里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将闻书遥融化。 “你够了没有!”闻书遥吼道。 “怎么你心疼了?好啊,既然这样,我今天就在你面前打死他!” “你再敢动莳雨沉试试!”闻书遥执拗地仰起头,毫不畏惧地瞪着单梓唯。 单梓唯举起拳头,眼看就要落在闻书遥脸上,又停住。两人就这样僵持地对峙,咬牙切齿地凝视对方。 闻书遥觉得此刻的单梓唯陌生而冷酷,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有什么阴暗的东西寄宿在他体内,恍如恶鬼。 单梓唯气得手臂颤抖,他耗尽所有气力才收回拳头,低声吼道:“滚。” 闻书遥扶起莳雨沉,周围的同学都知趣地让开一条路。直到她走出很远,单梓唯依旧站在原地,满身浴血,有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医院的急诊室里,莳雨沉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发一言。闻书遥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良久,莳雨沉轻声说:“闻书遥,你相信视频里面的内容是真的吗?” 闻书遥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最近还是不要去学校了吧。” “不,我一定要去。”莳雨沉固执地说:“现在莳老师面对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不一样……” “可是……” 莳雨沉的电话响起,他的右手因为脱臼,半天没拿起电话。闻书遥便替他接听,是警察打来的,莳康桥现在在警局。 “我要去警局看我爸爸。”莳雨沉说着就要下床,闻书遥立刻拦住他。 “我替你去吧。” 莳雨沉抬起头,那条伤痕自锁骨处一直延伸到下颚,医生说就算以后好了也会留下疤。护士们还遗憾地感慨,“这么个帅小伙就被毁了。” 他见闻书遥在看自己的伤口,便勉强露笑容,“都说男人有伤才叫男人,我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后那些小混混看到这道疤就不敢再惹我了。” “这个时候还开玩笑。”闻书遥忍住眼泪。 “对不起,让你担心,以后我不会这么冲动了。”莳雨沉伸手摸摸闻书遥的头发。 闻书遥离开医院,来到警局。莳康桥坐在警局走廊的长椅上,神情凝重地抽着烟。 “莳老师。”闻书遥轻轻叫道。 莳康桥熄灭烟蒂,有点疲惫地看着她,“闻书遥,听说刚才雨沉和单梓唯打架了,他还好吗?” 闻书遥怕莳康桥担心,只是说莳雨沉受了点轻伤。 两人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站在走廊两侧。闻书遥觉得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她穿不过去,莳康桥也没打算让她知道真相。 “为什么不解释?”闻书遥想用温和的语气,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责怪。 “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都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相信。” “闻书遥,你刚才看到的……” 还是别说了!闻书遥在心里狂吼。 “都是真的。” 闻书遥感到虚脱无力,她倚靠在墙上,因为没吃晚饭,胃痛到抽筋。 莳康桥接着说:“我的确和一个女学生发生过关系,作为教师,我已经失格。我没有资格再待在学校,更没有面目对面雨沉。” “为什么?”闻书遥宁愿接受是莳康桥杀了秦玉卿,也不希望看到他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学生声名狼藉,人生尽毁。 “没有为什么,错了就是错了。”莳康桥似是自嘲,也是愧疚。 警察走出来要带莳康桥去做笔录,闻书遥望着他的背影,强烈的情绪在内心翻涌,她几步追上去。 “无论如何,对我来说,你都是我最尊敬的老师。” 如果没有莳康桥,她在班级里的日子不会比过去的冷馨然好到哪里去。她永远记得他在这两年中帮助自己的一点一滴,他是闻书遥所见过的最好的老师,没有之一。 莳康桥满足地微笑,那是对一切都不在乎的释然,他说:“谢谢。” 冷风又从那扇坏掉的窗户里钻进来,闻书遥感到这条走廊很不详,走到那端的人似乎都不会再回来了。 闻书遥回到家,到处都找不到那只叫“梓唯”的猫。闻书遥有点生气,这只猫简直就和那个同名的主人一样令人窝火。她放弃寻找,仰头就睡,却是一夜难眠。 莳康桥的丑闻以光速传遍本城的所有学校,甚至连同那段视频都在网上传开。莳康桥成为众矢之的,被无数学生和家长疯狂咒骂,沦落为恶名昭彰的禽兽教师。警察并没有找到视频中的女孩,所以没办法从受害者口中查出事情的原委,但普罗大众觉得真相已经摆在眼前,证据确凿,家长们认为他们必须为保护的女儿有所行动。 闻书遥早上来到学校,看到很多同学围在门口的宣传栏附近。她心里不安,挤进人群,瞬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整个宣传栏上都贴满视频里面的照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一个人影冲进来,几乎疯狂地将照片撕下来,闻书遥看到是莳雨沉。 她扔下书包,也跑上去,帮着莳雨沉一起撕照片。周围传来同学们的低语声,全都是在指责莳康桥,连同莳雨沉一起骂,仿佛挥之不去的苍蝇嗡嗡作响。莳雨沉回头,“我不许你们骂莳老师!” 话音刚落,他的眉心处就被一块石头打中。 “不要脸!”一个女生愤然骂道。 她的情绪激起其她女生的怒火,她们从地上捡起石头纷纷朝莳雨沉投过去。闻书遥连忙拉着他跑出人群,冲向教学楼。刚一走进门口,两人就愣住了。 一楼大厅的走廊上,楼梯上,教室的门上,全都贴满照片。整个学校仿佛都被恶意的照片所淹没,闻书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触目惊心的恐怖场面,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莳雨沉顾不了那么多,跑到墙边就开始撕照片。闻书遥站在原地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困难。 她抬头,看见汪筱元站在楼梯上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又是她! 闻书遥想要冲上去,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汪筱元手里的盒子突然落下来,砸到闻书遥面前。 “闻书遥,你是不是在找那只猫?” “你怎么知道?” “所有关于梓唯的事情,我都知道。”她将“梓唯”两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闻书遥低头,她的后脊一阵寒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那盒子的大小很可疑,让她心惊胆战。闻书遥拾起盒子,有点重量,她用颤抖的手打开,然后看见一团白色的仿佛毛线团的物体安静地躺在里面。 小猫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肉模糊。 刺鼻的血腥味让闻书遥几欲作呕,她扔下盒子,跌坐在地上。 “闻书遥,你怎么了?”莳雨沉连忙跑过来,当他看到盒子里面的惨像后也是大吃一惊。 闻书遥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笑容清浅的汪筱元。 她疯了吗? 不对,整个学校都疯了,所有人都不正常了! “莳雨沉,我们去找校长。”闻书遥拉起莳雨沉冲向校长室。 她推开校长室的大门,看到里面站着一群面目严肃的家长。他们刚才正在质问校长有关于莳康桥的问题,校长被烦得焦头烂额,连忙给了闻书遥一个眼神。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身穿名牌套装珠光宝气的女人看着莳雨沉,“我认识你,你以前在校庆上当过主持人,你是莳康桥的儿子。” “你爸爸做出那种事情,你怎么还有脸来学校!”另一个家长附和。 闻书遥看着眼前的架势有点危险,不动声色地退出校长室。可没想到那群家长正在气头上,居然追出来。他们一边高声辱骂和质问莳雨沉一边用尖锐的指甲戳着他的肩膀。 “快走!”闻书遥推开几个中年女人,攥住莳雨沉的手一路狂奔。 跑到楼梯的时候,看到刚才在校门口扔石头的女生们正要上楼,而家长们又顺着楼梯追下来。闻书遥和莳雨沉只好继续沿着走廊跑,闻书遥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可她只能这么做。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排山倒海的辱骂声所吞没。 他们跑出教学楼,顺着红胶泥跑道大步向前冲,大口呼吸,喉咙和前胸痛得仿佛都要撕裂,风声在耳边呼啸,阳光下一切都变得明亮得不真实。 跑到教学楼前面的花坛时,忽然有群人将他俩包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三年二班的同学。闻书遥下意识地拉紧莳雨沉的手,她还不相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能怎样? 单梓唯从人群中走出来,他没有看闻书遥,而是不依不饶地盯着莳雨沉。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输给我,就从我眼前消失。莳雨沉,你怎么还敢来学校?” “单梓唯,你闹够了没有!莳老师现在在警局,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他才满意!”莳雨沉恨单梓唯,更恨自己,他在这间学校里面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单梓唯笑得很温和,“对,我就是想让他死。”他歪着头想了想,又说:“或者,你现在跪在我面前,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他。” “跪下啊!“他身后的同学跟着起哄,都露出轻蔑而嘲弄的笑容。 此时正是下课,他们的声音很快吸引其他同学的兴趣。两侧教学楼的窗户相继被打开,一个个好奇而八卦的脑袋探出来,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闻书遥和莳雨沉的身上。所谓看热闹从来不怕乱子打,竟然有人隔着窗户也跟着喊起来。 “莳雨沉,分明就是你爸爸的错!” “整个学校都乱了,我走出去都觉得丢脸!” 声音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将闻书遥和莳雨沉灭顶,放眼望去,每一张脸都是冷漠而扭曲的。莳雨沉嘴唇紧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这是闻书遥十五年来最漫长的十分钟,她曾经最爱的少年发动全校同学攻击她最好的朋友。 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校长带着一群老师挤进人群,“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上课,简直造反了!” 他走到单梓唯身边,“适可而止,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单梓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一拍手,“散场了。” 同学们便有点失望地一哄而散,临走的时候,单梓唯回头望向闻书遥。闻书遥用厌恶而鄙视的眼神瞪着他,她说:“单梓唯,我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单梓唯冷笑,走回教学口,汪筱元正站在那里等他。 闻书遥想起那只被装在盒子里面死去的猫,一低头,眼泪便落下来。 莳雨沉轻轻捏她的手背,“闻书遥,你别哭。” 闻书遥擦干眼泪,露出笑容,“回去上课吧,没人斗得垮我们。” 第五十八章 一连几天,都没有莳康桥的消息。莳雨沉不说,闻书遥也不好过问。 上学变得像奔赴战场,流言蜚语仿佛洪潮势不可挡,他们两人宛如激流中的孤石,负隅顽抗,动弹不得。莳雨沉每天身上都有新伤,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望着窗边发呆。 每到课间,教室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短信音铃,好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上数学课的时候,闻书遥注意到全班女生都在传递一个记事本,上面写满笔迹不同的句子,莳雨沉的名字显得尤其突兀。 当记事本传到闻书遥旁边的座位时,她忽然站起身一把抢过来。 闻书遥看到记事本上罗列出各种各样的恶作剧,全都是针对莳雨沉的。她气结,当着全班的面将记事本撕得粉碎。 “闻书遥,现在是上课,你坐下。”数学老师态度冷淡。 “老师,为什么你们不管?” “管什么?” “你们心里都清楚。”闻书遥一字一顿地说。 数学老师将她忽略成空气,继续开始讲课,仿佛刚才的对话根本不存在。莳雨沉轻咳一声,对她摇摇头。 下课的时候,闻书遥把汪筱元叫到一条无人的走廊。 “遥遥,你找我?”汪筱元面色如常。 “汪筱元,我们今天把话说开了吧。”闻书遥从来不喜欢争锋相对,但她也不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你讨厌的人是我,没必要继续为难莳雨沉。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地和单梓唯在一起了,你还想怎么样?” 汪筱元起先还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着闻书遥,可在她凌厉逼人的视线下,热情洋溢的笑容逐渐失去温度。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 “从小到大,我都被人宠得像个公主,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去参加市里的舞蹈比赛,我以为自己会得冠军,但没想到被一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女生拿走奖杯。我在我爸爸面前大哭一场,第二天那个奖杯就回到我手中了。听说那个女生被车撞倒,这辈子都不能跳舞了。我把奖杯放在卧室里两天,就觉得它碍手碍脚,吩咐佣人扔到垃圾箱里了。其实我对比赛的名次并不是真的介意,而是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闻书遥想起刚转来那天汪筱元穿着精致的蕾丝连衣裙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她绝对不能将那个温柔若水的娇俏女孩和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 汪筱元的笑脸在阳光下美得不染尘埃,她继续说:“我在网吧第一次见到单梓唯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个男生我要定了。不过他很棘手,打起太极拳来简直堪称一代宗师,所以我只能多花费点心思了。对了,你还不知道吧?s职高那群小混混是我的朋友。” 黑桃j是汪筱元的朋友?原来那次的群架不过是演戏而已。 闻书遥恍然大悟,“从你来到d中学第一天起,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单梓唯?” “不然谁会接近你?”汪筱元斜觑她一眼,“闻书遥,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特别没劲,很难取悦,我看到你就觉得讨厌。” 闻书遥没有理会她对自己的侮辱,她只想尽快切入主题,“我问你,莳老师那段视频是不是你让那几个女生换掉的?” 那晚在教室,莳康桥的电脑就放在讲台上,她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 “是。”汪筱元直言不讳,“不仅是那段视频,就连视频里面的女生也是我找的。” “你说什么?” “是我和梓唯合起来给莳老师下的圈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是毫无保留的明媚,天真无邪。 “因为警察没有足够的证据控告莳老师杀人,而梓唯又不想放过他,所以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我有个做援|交的朋友,只要给钱什么活都接。于是我就让她接近莳老师,扮演无依无靠,可怜孤苦的女学生角色。说起来,莳老师还真是怜香惜玉,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也仅限于师生关系,我这个朋友再漂亮,他都没动过心。梓唯便提议,我们来帮帮莳老师。” 闻书遥下意识地用手扶住窗台,才能支撑住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四肢。 “梓唯让那个女生在莳老师的饮料里下药,然后去旅店开房。那种药的效果的确很厉害,莳老师立刻就有了反应。而梓唯就坐在房间里,用dv拍下整个过程。事后,莳老师清醒过来,后悔得不得了,还给女生一大笔钱。想要彻底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未必是让他坐牢,身败名裂,声名狼藉的威力不是更大吗?” “你们简直疯了!”闻书遥感到自己的身体里刮过一阵狂风暴雨,她就快站不稳了。 “别激动。”汪筱元嗤笑,“本来梓唯已经和那个女生说好,让她指认莳老师,谁知道她忽然就失踪了,我们也找不到她。我想她应该是真的喜欢上莳老师,有些后悔了。这个倒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无所谓了,梓唯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莳康桥的人生彻底结束了。只要梓唯想,我就帮他把莳雨沉也给毁了!” 闻书遥扬起手臂挥向汪筱元的脸,却被她敏捷地抓住。 汪筱元贴近闻书遥,那双亮得恍如星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生气了?你是气我帮助梓唯助纣为孽,还是气我攻击莳雨沉。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心肠原来这么软。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你这是犯罪,我不会让你们继续伤害莳老师的。” “那你就去警局揭发我们好了,或者在学校广播站告诉全校师生,哈哈,你认为会有人相信你吗?闻书遥你别傻了,大家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实,那就是真相。而我和梓唯,本来就是一类人,我们为达到目的任何事情都做得出来。” 闻书遥甩开她的手,“你和单梓唯的确很像,因为你们眼里从来都只有自己。” 头顶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有人要下来了。 汪筱元没有反驳闻书遥,而是继续笑。猛然,她抬起胳膊,笔直地撞向旁边的窗玻璃,随着哗啦一声,她的小臂上便涌出鲜血。汪筱元痛苦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还没等闻书遥反应过来,路经的老师和同学就向这边跑来,“发生什么事了?” 汪筱元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遥遥,你,你怎么可以,可以这样对我?” 闻书遥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立刻感受到身旁人质疑和责问的目光。 “闻书遥,这是怎么了?”教导主任厉声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撞在玻璃上的!” 话音刚落,汪筱元的啜泣声就断断续续地响起来,她哭得泣不成声,看着就让人心疼。 几个女生连忙把汪筱元扶起来,关切地问长问短。教导主任最近也被家长烦得头晕脑胀,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闻书遥,你来我办公室一趟!你们把汪筱元送去医务室!” “我不去。”闻书遥倔强地说:“错的人根本就是你们,没有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就听信一面之词。任由同学们欺|凌莳雨沉也视而不见,莳老师是无辜的!”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任凭教导主任在身后气得破口大骂。 闻书遥没有回教室,一个人愤然走出教学楼。走到花坛处,看到单梓唯坐在那里抽烟。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闻书遥的脚不受控制地狂奔起来,她冲过去,用尽全力一拳打在单梓唯脸上。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向单梓唯挥出拳头了。 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恨之入骨。 单梓唯咬咬嘴唇,良久才转过头,他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我又怎么惹你了?” 闻书遥早已熟悉单梓唯的套路,每次和他闹翻后再次见面,对方都能将场面掩饰得安然无恙。 她不会再给他机会粉饰太平,“是你和汪筱元陷害莳老师,单梓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莳老师根本不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再这样下去,你就回不了头了!” 单梓唯安静地望着她,他的笑容就像凝结的冰块。猛然,他站起来抓住闻书遥的手,将她整个人推到墙上。 闻书遥刚想挣扎,双手就被他牢牢控制,单梓唯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的薄唇如刃,粗暴而狂野地吞噬着闻书遥的双唇。闻书遥被他吻得几乎窒息,身体又动不了,恼羞成怒。 她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单梓唯都只是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地吻过,好像生怕自己打碎什么贵重的物品。他从来没有占有过她,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始终不能确定自己在闻书遥心里的位置。 他熟悉的气息让闻书遥产生一瞬间的动摇,仿佛锋利的刀寸寸凌迟她的意志。为什么他们两人会变成今天这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还会不会毫无缘由地离开单梓唯?然而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 闻书遥心里一狠,牙齿用力合起来,将单梓唯推开。这个动作似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让她精疲力竭。 单梓唯用舌头舔舔嘴唇上的血,扬起讥诮的笑,“你又为什么那么关系莳雨沉,怎么?你们睡过了?” “那又怎么样?”闻书遥赌气,脱口而出。 他们在相互折磨对方这件事上,其实不分伯仲。 单梓唯一拳砸过来,闻书遥只觉耳边带起一阵风,响起砰的一声。他落在墙上的拳头上渗出血丝,可单梓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望着闻书遥的眼神绝望而狂怒。 “闻书遥,你听着,我不会就这样放过莳康桥的,我要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还有莳雨沉……” 闻书遥刚想反驳,身旁忽然一阵巨响。 有什么东西从教学楼的屋顶落下来了。 周围一片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闻书遥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她看到单梓唯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他们僵硬地转动脖子,看过去。 灌木丛被压坏,鲜血溅在玻璃上,流到地下的水沟里,沿着水泥地面淌到闻书遥脚下。 教学楼里响起惊骇的尖叫声,无数张恐惧的面容映在窗口。 闻书遥缓缓走向那具躺在地上的躯体。 莳康桥的面容很平静,脑后的头发被大量鲜血所濡湿,他还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只是闻书遥知道,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和她聊天了。 莳老师死了。 身后传来单梓唯的笑声,他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望着一地的鲜血,缓缓说:“这样,是最好了。” 闻书遥闭上眼睛,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莳康桥会来学校,本来是拿东西离开的,他已经被学校开除。可他并没有去教师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楼顶。 然后纵身而下。 莳康桥的葬礼办得非常简单,来参加的人寥寥无几。闻书遥整日陪着莳雨沉,他们摆了一些祭品,看着推出来的已经化好妆的遗体。莳康桥的脸上好像涂了一层油蜡,闪烁着灰蒙蒙的光。闻书遥满脑子都是他昔日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姿态,她没想到他会死的这么清冷。 闻书遥买了很多干净的桔梗花替代殡仪馆提供的菊花,但其实用什么都没关系,反正等下都会被烧成灰烬。想到这里,闻书遥便忍不住落泪。 莳雨沉从得知父亲死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他坐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化成粉尘。 遗体告别以后,闻书遥等在门口看到莳雨沉捧着骨灰盒走出来,想到过去莳康桥曾在黑板上写的一句诗,少师新为地下客,苏梅骨化成尘灰。 所谓残酷,莫过于此。 莳雨沉眼神涣散地望着远处,闻书遥顺着他的视线回头,见到单梓唯和汪筱元,还有一群同学出现在那里。 “你来干什么?”闻书遥毫不客气。 “我们是代表学校来给莳老师送行的,怎么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了吗?”汪筱元明知故问。 闻书遥不想和他们说一句话,拉着莳雨沉就要离开。可莳雨沉一动不动,他把手里的骨灰盒给闻书遥,像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般走向单梓唯。 “你现在满意了。”他用空洞的声音说。 “莳老师是自杀,我们也很难过。”单梓唯坦坦荡荡的样子,嘴角含笑。 莳雨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忽然把脸靠在单梓唯的肩膀,闻书遥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下一秒,她就看到单梓唯的小腹开始流血,一把水果刀刺在血肉里面,莳雨沉紧紧地握住刀柄。 “梓唯!”汪筱元立刻冲过来,一把推开莳雨沉。 单梓唯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所侵袭,他用手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身体轻微地颤抖。他的嘴角浮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说:“莳雨沉,下次你再想杀我,记得把刀刺得深一点,这种伤口是死不了人的,哈哈哈……” 汪筱元叫完救护车,又要打电话报警,被单梓唯拦住。 “让他走。” “梓唯,他刺伤你了!” “我说让他走。”单梓唯用命令的口吻说。 闻书遥拦住莳雨沉,生怕他再动手。她与单梓唯四目相对,单梓唯不屑地讥笑,闻书遥克制自己不去看他被鲜血浸透的伤口,心一横,拉着莳雨沉大步离开。 一路上,莳雨沉的面色都阴沉得可怕,他的手上还沾着单梓唯的血。他就这样摊开自己的双手,机械地跟着闻书遥回家。 闻书遥已经很久没来莳康桥的家,所以她根本没有想到大门周围是这般景象:红油漆写满漫骂的语句,连同走廊的墙壁上,地面和楼梯。看上去就仿佛是被高利贷追债。 邻居走出来,嫌恶地瞪他们一眼,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用力撞了莳雨沉的肩膀。他们曾经尊敬地称莳康桥为莳老师,与他相处得和睦融洽,而现在他们都希望这家人能够从这幢楼里消失。 钥匙掉在地上,莳雨沉弯腰捡起,他把钥匙□□门锁,却怎么也打不了门。闻书遥低头,原来锁眼不知道被谁涂了胶水,她皱眉,“太过分了。” 莳雨沉好像没有听见,扔下钥匙又转身离开。闻书遥连忙追上去,她一直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莳雨沉走进一间酒吧,闻书遥也跟着进去,她抱紧怀里的骨灰盒,心里难过至极。 那天晚上是闻书遥第一次看到莳雨沉喝酒,先是啤酒,红酒,再是洋酒。莳雨沉好像突然变得千杯不醉,来者不拒。他们坐在最里面的角落,莳雨沉把头靠在骨灰盒上半醉半醒地说着梦话。 “莳老师,你不是说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死?” “妈妈早就不在了,你又走了,只剩下我自己。” “爸爸,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莳雨沉最后喝到酩酊大醉,大吐特吐,又胡言乱语。闻书遥由得他闹,她知道他已经忍耐很久很久了,他是这样一个善于隐忍的人,所有的痛苦都习惯独自承担。 闻书遥觉得莳老师之所以会选择自杀,一半是出于对那个女学生的愧疚,一半是出于自尊的崩溃。他是个骄傲有骨气的人,而往往很多时候,人就是死在这份骨气里。闻书遥无法想象当他站在教学楼顶的那一刻,最后想到的是什么。 莳雨沉闹够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闻书遥脱下衣服盖在他身上,又把他的头位置摆正,她看到他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反而觉得放心。 哭出来就好。 想来单梓唯在秦玉卿死后这么久,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隐隐约约听见莳雨沉的嘴里在嘟囔什么,闻书遥凑近听,原来是在叫她的名字。 莳雨沉说:“闻书遥,你别走。” “我在这里。”闻书遥握住他的手,她不知道他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陪着莳雨沉。 闻书遥看到莳雨沉的手机亮起,便替他接起电话。电话里是同班的一个女生,刚在在殡仪馆门口还见过。 女生说:“是闻书遥吗?你告诉莳雨沉,梓唯说绝对不会放过他,他已经找人四处在找你们。对不起,我们也没想到莳老师会死,其实大家都很内疚,也怕的不行。自从汪筱元来了以后,整间学校都变得不正常了,梓唯也变了!你们快躲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闻书遥想说什么,却害怕得声音发颤。酒吧里面歌舞升平,她感到眼前一片眩晕。 单梓唯,你非要弄死我们才甘心吗? 第五十九章 闻书遥拉着莳雨沉跑出酒吧没有几步,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就猛然停在他们面前。 她认得车里冲下来的流氓都是章鱼哥的手下,闻书遥想要挣扎,但一切防备为时已晚。她被人用沾满乙醚的毛巾捂住嘴,很快就陷入黑暗的深渊…… 当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手脚被绑住,眼睛也被黑布蒙住,空气里漂浮着腐朽的气息和浓重的烟味,让她呼吸困难。 “莳雨沉!”她下意识地大叫。 周围没有回复,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闻书遥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黑暗里,她陷入巨大的恐惧,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果她今天就这样死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吗? 绝望让人窒息,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闻书遥脸上的黑布猛然被扯下来,光亮让她不适应,她眯起眼睛,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汪筱元。 “是你?”闻书遥冷冷地瞪着她。 “遥遥,我突然特别想你,所以就麻烦章鱼哥他们把你带来了。”汪筱元笑靥如花。 在她身后,站着二十几个流氓,章鱼哥就坐在地上抽烟。闻书遥这才看清楚自己此刻正在一座烂尾楼里,到处都是灰尘和破败的痕迹。 她没心情和汪筱元继续耍花腔,“莳雨沉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你说他啊?”汪筱元指指不远处的地上。 闻书遥看到莳雨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恐惧瞬间将闻书遥吞噬,她几乎以为他死了。闻书遥拼命大叫莳雨沉的名字,对方良久才睁开眼睛。 莳雨沉望着闻书遥,疼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汪筱元,你到底想怎么样?”闻书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一个人,“单梓唯已经和你在一起了,莳老师也被你们逼死了!” 汪筱元拿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燃,衔在嘴边抽了一口。 她笑着说:“不够,这样根本不够。梓唯的个性你也很清楚,他随时都会离开我。想要把他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只能抓住他的把柄,比如说和他成为共犯,这样他这辈子就离不开我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汪筱元你醒醒!” 话音刚落,一个耳光就落下来。闻书遥的脸被打到一边,眼泪流下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绝望。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闻书遥,即便今天我在这里要你们的命,也有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掩盖过去。是你逼我这么做的,我知道梓唯到现在还喜欢你,我不能容忍他心里还有别的女人!” 闻书遥震惊地望着她,汪筱元已经疯了!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单梓唯走了进来。汪筱元立刻变换表情,小鸟依人地奔过去,乖顺地揽住他的胳膊。 当单梓唯看到闻书遥后,脸色变了,“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我不是说只带莳雨沉一个人来就行了吗?” “梓唯,他们一直在一起,章鱼哥也是没办法才把他们都抓来的。”汪筱元露出无奈的表情。 单梓唯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到莳雨沉面前。他望着男生满脸伤痕的狼狈样子,不屑地笑了,如同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单梓唯抬起手臂,身边站着的一个流氓立刻递给他一把匕首。 单梓唯把玩着那只匕首,忽然一把抓起莳雨沉的头发。他将锋利的刀刃抵在莳雨沉的脖颈处,又一路游走,直至心口。他说:“莳雨沉,你捅我一刀,我也捅你一刀如何?只不过我想选择这里,你说好不好?” 莳雨沉脸色苍白,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单梓唯,你住手!”闻书遥声嘶力竭地喊道。 单梓唯冲闻书遥露出灿若朝阳的笑容,又看看莳雨沉,似乎非常享受他们对自己的愤恨和畏惧,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之中。 “闻书遥,不如你来选吧。”那样轻松愉快的口气,好像是在问闻书遥今晚吃什么。 闻书遥盯着他良久,突然嘴角上扬,笑了。她说:“好啊,单梓唯,你把莳雨沉和我都杀了吧。反正你已经逼死了莳老师,你让我们都给你妈妈陪葬也好,我真的很后悔曾经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单梓唯的目光渐渐变冷,也变得嘲弄起来,他猛然将莳雨沉的右手按在地上,一刀插|进他的手指,毫不留情。莳雨沉痛苦的叫声硬生生地刺痛闻书遥的耳膜,他剧烈地喘息着,全身颤抖。 单梓唯拔|出匕首,还要继续刺向莳雨沉,闻书遥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身下的椅子,让自己的头狠狠撞向身旁的墙壁。一阵天旋地转,她倒在地上。 单梓唯见状立刻停手,可还没等他接近闻书遥,汪筱元就拦住他。 “梓唯,你不能心软,想想你妈妈是怎么死的。莳康桥以为跳楼自杀,事情就结束了吗?你要是放过莳雨沉,以后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单梓唯低头看看脚下的莳雨沉,又望向额头流血的闻书遥,一时间有些动摇。 汪筱元向在一旁看热闹的章鱼哥使个眼色,他便悠闲地走过来,“单梓唯,你他妈让我们把这小子带过来,不会这样就完了吧?要不然这个给你?” 一把黑色的手枪扔到单梓唯脚下,他疑惑地看着章鱼哥。 “这可是好东西,老子好不容易找人弄来的,这里荒郊野外,就是枪声响起也没有人听得见。我说要干掉对方,还是这东西更干净利索。”他拍拍单梓唯的肩膀,“你不要告诉我,你他妈的不敢?” 单梓唯冷笑,俯身捡起枪。 “用不用我教你?”章鱼哥挑眉。 “我会用。”单梓唯说着拉下套筒,一声轻响,子弹进入枪管。他用手枪抵住莳雨沉的太阳穴,眼神冰冷刺骨,他说:“莳雨沉,你猜我会开枪吗?” 闻书遥躺在地上,用被捆绑的双手不断摸索,指尖碰到一块锋利的瓦片,她刚才就是看到这个才撞墙的。闻书遥用瓦片迅速切割着绳子,手指被粗糙的麻绳磨出血,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看见墙角放着废弃的物品,其中有个桶,里面放的似乎是汽油之类的液体。 单梓唯用枪指着莳雨沉,却半天没扣动扳机。 汪筱元走到他身后,用纤细的手握住他拿枪的手,仿佛是在帮他寻找杀人的感觉,她说:“梓唯,你不用担心,事后我会帮你处理。这里的人也会守口如瓶,有我爸爸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单梓唯面无表情,他的手指逐渐用力,眼中黑色的烟雾越来越浓重。 就在这时,闻书遥忽然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冲向墙角的汽油桶。她的动作猝不及防,等流氓们反应过来,闻书遥已经把汽油倒在地上。她从衣袋里面拿出打火机,环视整个房间,“放开莳雨沉,不然我就点火!谁都别想走出这里!” 闻书遥不是开玩笑,她已经做好必死的觉悟。反正她在这个世上也无牵无挂,与其继续孤独地生活,大不了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住了,章鱼哥立刻说:“妹子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闻书遥举着打火机,孤注一掷地望向单梓唯,对方也僵直地凝视着她。闻书遥虽然感到全身冰冷,可背脊已经被汗水浸透,她的胸口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漫长。 汪筱元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单梓唯,突然扑上去从闻书遥手里抢夺打火机。闻书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混乱中她的手指一用力,一簇火苗便凭空腾起。 只听哗一声,满地的汽油与火苗仿佛难分难舍的恋人,汹涌而滂湃地融合到一起。火焰瞬间冒起,灼热的光照亮整个房间。众人惊呼,连忙打开门四散而逃。闻书遥趁机冲到莳雨沉身边,将他扶起来。 “莳雨沉,你醒醒!” 莳雨沉艰难地倚靠着闻书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他就仿佛是摇晃的微弱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火势渐猛,单梓唯居然还站在原地固执地望着闻书遥。他们隔着不断腾起的火苗,如同隔着几生几世。 “梓唯,快走!”汪筱元被浓烟呛得直咳嗽,拉住单梓唯的胳膊。 章鱼哥也跑过来攥住他,“你想被烧死吗!还不走!” 闻书遥看到单梓唯嘴角轻启,似乎是说了什么,可耳边净是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她根本听不见。单梓唯想要冲过来带闻书遥一起走,却被章鱼哥和汪筱元死死地拽住,拖出房间。 室内温度越来越高,闻书遥的视线被火光和黑烟所充斥,辨不清方向。莳雨沉用尽余力拉住她的手,闻书遥转头,看到男生坚定而认真的眼神。 两人靠在墙角,依偎在一起。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她听见莳雨沉含糊不清的话,“闻书遥,别怕,我陪你死。” 闻书遥闭上眼睛,真的不害怕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警笛声和消防车的尖锐鸣笛。闻书遥和莳雨沉很快被冲进火场的消防队员救出来,送往医院。 很久之后,闻书遥才知道,是冷馨然救了自己。她让那个女生打电话通知莳雨沉躲起来,又不放心地跟着汪筱元。她站在烂尾楼外面,看到有烟冒出,连忙报警。闻书遥被送到警车上的时候,看到冷馨然独自站在树丛的阴影里,她依旧带着揶揄的笑容。 闻书遥只是吸入一点浓烟,莳雨沉的伤势就比较严重。医生说他的右手无法复原,有三根手指都已经残废。闻书遥站在隔离病房外面,她想起那天在图书馆,莳雨沉在草纸上给自己画的肖像。 他这辈子都不能再画画和弹钢琴了。 这起绑架案很快在d中学内掀起轩然大波,成为焦点话题,同学们越传越玄乎。警察是在校庆当天在全校师生面前带走单梓唯的,闻书遥和汪筱元也被带回警局。当警察询问闻书遥事件的主使者时,她有点犹豫。可再三考虑之下,她还是说出单梓唯的名字。 走出警局的时候,汪筱元从后面叫住她。 “闻书遥,你怎么可以把梓唯供出来?” “既然做了就不要害怕被告,他是咎由自取,而你就是帮凶!”闻书遥不想再跟她客气,她对她已经深恶痛绝。 汪筱元气极反笑,她说:“遥遥,你真是天真。难道你忘记梓唯的爸爸是什么人了吗?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有事的。” 汪筱元说的没错。 单梓唯在警局被关了一个星期后,就放出来了。单辞远亲自去警局接他,动用了各种关系,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章鱼哥身上。 不仅如此,学校还召开年级大会,向全校同学宣布开除莳雨沉。教学楼的大屏幕上循环滚动着鲜红刺眼的字幕:莳雨沉严重违反纪律,开除。单梓唯违反纪律,停学半个月。 那天下着大雨,当校长公布完处理结果以后,莳雨沉拨开人群,冲到台上一把抢过麦克风。 “这就是学校领导给出的最终判罚吗?那我倒要问问,我到底违反了什么纪律?莳老师又有什么错!你们只会趋炎附势,根本不敢面对真相!这样的学校不来也罢,莳老师是被你们每个人害死的!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他说完,就将麦克风狠狠摔到讲台上,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那是闻书遥记忆中莳雨沉为数不多的真正发怒的时刻,但这怒吼却显得这般苍白无力。少年在大雨中离开学校,从那以后闻书遥就再也没有见过莳雨沉。她只知道他离开这座城市,去了远方。 单辞远将单梓唯带回学校,并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 闻书遥在操场上看到单梓唯的时候,悬挂在刺刀上的心才终于回到原位。心里是悲欢离合,风起云涌,同时也是深深的罪恶感。为什么到了今天这一刻,她还是会为他担惊受怕,牵肠挂肚? 单梓唯憔悴了很多,脸色苍白,可眼神依旧固执。他走到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只说了三个字,“我没错。” 单辞远当时气得脸都绿了。 单梓唯继续说:“莳康桥是害死我妈妈的凶手,他自杀是罪有应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至于莳雨沉,是他先刺伤我的,我只是以牙还牙。单辞远,你别以为你把我从警局带出来,我就要感谢你。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我妈妈才会被杀。你也是个杀人凶手,还他妈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你只是为了你的面子你的地位,怕我影响到你!我告诉你,我所做的所有事都没错!” 他这番话令全校哗然。 单辞远一言不发地走上主席台,扬手一个耳光就打在单梓唯脸上。单梓唯立刻转头,朝他啐了一口。单辞远的情绪瞬间就爆发了,他可以对每个人都保持熟练有度的官腔和礼貌,从来都是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唯独对这个儿子,他没有一次心慈手软。 都说父子成仇,他们就是天生的敌人。 单辞远对全校师生说:“校领导,老师,我很抱歉。我儿子一直以来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作为父亲,是我管教无方。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好好教训单梓唯,让他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先是拳头,腿脚,然后是椅子,它们就仿佛暴雨般落在单梓唯的脸上,身上。殴打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单梓唯始终也不还手,可也一声不吭。他咬着牙沉默地忍受着父亲的暴力,期间几次差点昏过去,又被疼痛刺激得清醒过来。单梓唯躺在地上,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利箭般刺向单辞远。 校长和老师们拦也拦不住,连忙组织同学们返回教室。女生们看到单梓唯被打成那样,心疼地哭起来。闻书遥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始终竭尽全力地睁大眼睛,因为如果不这样硬撑,她就要崩溃。 最后汪筱元冲出人群,护在单梓唯身上,才阻止住单辞远的殴打。她抱着满身鲜血的单梓唯,哭得声音沙哑。单梓唯被打断两根肋骨,胳膊和腿也骨折,他疼得牙齿咬破嘴唇,但还是一滴眼泪也没流。 汪筱元打电话叫救护车,单梓唯被送去医院。 闻书遥像个幽魂般在操场上茫然地走了很久,直到看见冷馨然。她忽然就哭了出来,好像压力过强冲垮大坝的瀑布一样,眼泪从眼眶的四面八方喷薄而出,纵使用手捂住嘴,把脸埋进手臂里,也藏不住滔天的嚎啕大哭。 她恨单梓唯的冷酷残忍,但更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冷馨然走过来,把闻书遥抱在自己的怀里,她没有说什么,但其实也不用说什么。只有在冷馨然面前,闻书遥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最真实的一面。 因为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闻书遥想了很久,后来还是去医院看了单梓唯。他躺在病床上像个坏掉的人偶,看也不看闻书遥一眼。正在这时,有两名警察走进来,闻书遥认得他们就是接手办理秦玉卿案件的警察。 “有件事情,我们要通知你。我们已经找到新的目击证人,证明在秦玉卿死亡前后还有另一名男子出入过酒店房间,我们还在酒店后面的垃圾箱里找到凶器,上面采集到指纹,经过核实,与之前的嫌疑人莳康桥并不相符。所以说,莳康桥并不是杀死秦玉卿的凶手。” 闻书遥心下凄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们说什么,莳康桥不是凶手?”单梓唯用空洞的声音问。 警察离开后,单梓唯依旧坐在病床上,他又露出那种疑惑不解的神情,和看到秦玉卿的尸体时一模一样。 闻书遥待不下去,也要离开。 临走的时候,她听见单梓唯笑了,声音越来越大,他说:“怎么可能会错?我单梓唯永远都不会错!永远都不会错!哈哈哈哈……” 闻书遥关上病房的门,只觉得耳鸣如潮。 后来又零零碎碎地发生很多事,放学后的伙伴怪谈流传,汪筱元被杀。她死后,整间学校仿佛封印解除般,终于恢复正常。 初三年级进入中考的准备阶段,单梓唯偶尔来学校,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闻书遥后来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单辞远就已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拍毕业照那天,单梓唯没有来。所以初中全班同学的合照里面并没有单梓唯,闻书遥到最后还是一张与他的合照都没有。 直到中考结束回学校取成绩单的时候,闻书遥才看见单梓唯。 他们两人站在走廊的两端,相互望着彼此,阳光照进来仿佛是金色的海洋。闻书遥转身离去,将单梓唯和这段兵荒马乱的岁月彻底抛诸脑后。 这个故事原本至此已经落下帷幕,但电影总喜欢增添彩蛋,放在片尾曲后面徒留悬念。五年的时间,足够磨平闻书遥的骄傲,消灭她的期待,稀释她的感情,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面对那个人,可一不小心又落入下一个轮回,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榴莲酥听完后,感触颇深,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沉思良久,最终说:“单梓唯当年在学校原来这么狠啊,现在他和莳雨沉又都出现在你面前了,闻小遥,这次你会选择谁?” “谁也不要。”闻书遥拉过被子,只觉得心乱如麻。 “话说我在被袭击前,也收到那个什么放学后伙伴的信函。” “你说什么?”闻书遥讶然。 为什么榴莲酥会成为目标? 就在这时,榴莲酥的手机响起来,她接起电话,很快就变了脸色。 “发生什么事情了?”闻书遥连忙问。 “翟墨打电话说,娜娜不见了。” 窗外,又飘起雪花。 第六十章 闻书遥赶到翟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距离娜娜失踪有十几个小时。 早上佣人带娜娜如常去“亲亲河马”早教中心上课,但放学的时候,却怎么也等不到娜娜。这一问才知道,娜娜根本就没上课。 翟亦寒已经报警,并派人去找,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消息。 翟墨坐在车里,急得万分焦灼。 闻书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是偷偷从病房里溜出来的,榴莲酥因为腿伤不能行动,不过她已经通知各路朋友也帮忙寻找了。 “都怪我不好。”翟墨自责地摇头,“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娜娜就一直很不开心。原来她早就看见爸爸和毕赢在一起,之前对爸爸闹情绪也是因为这个。我早就应该察觉到的。” “你是说娜娜是离家出走?”闻书遥想到娜娜倔强的个性,越是沉默的孩子爆发起来越激烈。 “我看到她写的日记,她说自己不喜欢现在的家,不喜欢爸爸和妈妈。” 那本日记几乎都是用拼音写的,七岁的小女孩也不认识太多的字,但稚嫩笔迹中流露出来的失望和伤心却是清晰见底。 “你别这样了,你再想想,娜娜还有可能去哪里?她有没有什么朋友?” 翟墨艰难地笑笑,“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闻书遥心里难过,她也是后来从榴莲酥口中得知,原来翟墨和娜娜是孤儿,难怪他身上一点二世祖的嚣张气场都没有。 闻书遥看看院子里面停的车,“你有车钥匙吗,我会开车,我们再去找!” 闻书遥和翟墨坐进车里,在灯火迷离的街道上一圈圈地搜寻,可这样做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座城市那么大,时间过去这么久,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翟墨不停地打电话,期间榴莲酥打进来,安慰他冷静。 翟墨扔下手机,有点自暴自弃地望着车外。 闻书遥看他一眼,“刚才沈伯母已经给交通电台打电话,描述了娜娜的长相,她要是打车,司机会注意到的。” “闻书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翟墨喃喃自语。 “你别胡思乱想。” “我和娜娜之间差了十三岁,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正在上初中。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带娜娜,我们住在孤儿院的时候,条件很简陋。新年的时候,想给她买件新衣服都是奢望,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给娜娜一个家。虽然我们现在的生活条件非常优越,可她还是不开心,因为翟府始终不是我们的家。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做不好,难怪梓唯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现在连娜娜也弄丢了……” “单梓唯他心里从来都只有自己。”闻书遥打断他,一提起这货,她更焦躁了。 眼见指针指向十二点,闻书遥头发开始发麻,感觉踩油门的脚像踩在棉花上。猛然,她想起一个人。 “翟墨,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闻书遥停下车,拿出手机,望着屏幕上的名字有点犹豫。 这在这时,电话忽然响了,正是名字主人的来电。 “喂,闻书遥。”莳雨沉的声音传来,“我听说你朋友的妹妹失踪了?” “你都知道了……其实我正想麻烦你。” “别说这么见外的话。”莳雨沉从容地说:“我现在在x战场,方便的话你让你朋友过来一下,我需要娜娜的资料。” 闻书遥连忙把车开向酒吧,看到莳雨沉就站在门口,他身边还有那个白头发的一米和一大群人。 虽然已经见过了,闻书遥还是正式给翟墨介绍,“这是莳雨沉。” 翟墨目光涣散,只是简单地说了句,麻烦你了。 莳雨沉向他点点头,“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你妹妹一定没事!” 闻书遥望着他平静而漆黑的眼眸,感到一阵温暖,仿佛是被庇护一般。 莳雨沉从翟墨那里要了娜娜的照片和基本资料,然后发给身后的手下,开始排兵布阵。他就仿佛是手握重兵的军统元帅,挥斥方遒,他说:“时间不多,通知所有兄弟动用手上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我们搜城。” 搜城?闻书遥心里一惊,这要多大的人际关系网,才能做到? “闻书遥,你和翟墨继续去找,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如果凌晨七点之前还没有娜娜的下落,我们就在x战场汇合,我会有下一步的计划。” 莳雨沉说完,便伸手摸摸闻书遥的头发,语气轻柔很多,“你别着急,有我在。” 闻书遥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安稳许多。 凌晨两点。 单梓唯和一众朋友从私人会所走出来,他们从下午一直喝到现在,已经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朋友们个个酩酊大醉,叫嚷着还要无醉无归。 单梓唯微醺,好不容易才把几个手舞足蹈,反不清东南西北的公子哥塞进出租车。可一转身,车门就关上,几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把他独自扔在原地。 “搞什么,我还没上车呢。”单梓唯无奈地呼出一口酒气。 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其它出租车,所幸坐在马路边点燃一支烟。繁华喧闹的街道上依旧灯火璀璨,凌晨时分真正是这座不眠之都最沸腾的时刻。单梓唯吹着冷风,人也精神许多,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女孩。 “娜娜?” 娜娜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外套,依旧冻得小脸发红,她不住地颤抖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单梓唯。单梓唯做了个手势,娜娜就向他走过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你哥哥呢?” 单梓唯伸手摸摸她的小手,发现冷得像冰块。仔细看,娜娜的嘴唇发白,恐怕在街上待了很长时间了。 他见娜娜不说话,便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吧,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娜娜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不好,娜娜不要回去。” “你这是闹什么别扭呢,谁欺负你了?”单梓唯叹口气,女人就是麻烦,不管多大都是麻烦。 娜娜噘着嘴,半天才说:“总之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着你。” “你跟着我干什么?” “因为梓唯哥哥,你长得漂亮啊。”天真无邪的口气,说的一本正经。 单梓唯被娜娜的认真眼神逗乐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接下来,梓唯哥哥要去一个少儿不宜的地方,你太小,不能带你去。” 又是不说话。 单梓唯无可奈何,想给翟墨打电话。猛然间注意到娜娜手里紧紧握着一本彩色绘本,上面画着哆啦a梦和他的小伙伴们,还多了一个短头发的少女。 “这是谁给你的?”他觉得似曾相识。 “emliy老师。” “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中文名字叫闻书遥,书遥姐姐。” 单梓唯领愣住了,难怪这绘本的画风看起来眼熟,五年前,他在闻书遥家里也看过类似的画。只不过多出来的那个少女是长头发,闻书遥说她叫“小叮遥”。望着眼前这细腻精致的线条和清新淡雅的色彩,就好像看到闻书遥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庞,单梓唯有点怀念地翻着绘本,心里被什么东西所刺痛。 他问:“娜娜,你是不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你哥哥不知道你在哪里吧?” 娜娜老老实实地点头。 “好。”单梓唯合上绘本,牵起娜娜的手,“那你就跟着我,等你哥哥和emily老师来找你。” 娜娜跟着单梓唯来到“天使禁猎区”牛郎吧,一进门就被满屋画着娇俏眼线,身穿花哨衬衫的妖孽美男们吓到了。他们围在娜娜身边,露出春风拂面般的笑靥夸赞她真是可爱,娜娜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 单梓唯猜到娜娜肯定没吃饭,让厨房给她准备了丰盛的西餐。娜娜坐在吧台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偷偷抬起头,望着衣香鬓影中妩媚生花的男男女女,以及高筑的香槟塔,芬芳的玫瑰花,还有时不时用钞票铺就的华丽沙发。 这是她不能理解的世界,好像比漫画还要精彩刺激。 单梓唯用手支着下颚,饶有兴致地看她好奇的小模样,笑得宠溺。 正在吧台里调酒的杏仁伸出毛茸茸的脑袋,摆出一张八卦脸,“梓唯哥,你什么时候弄了个女儿?” 单梓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是我那个朋友翟墨的妹妹。” “人家的妹妹你都下手了?梓唯哥盛世美颜当仁不让,只要是个女的,就会情不自禁地沦陷在你的温柔刀里。” “杏仁,上次你在榴莲酥面前把我供出来的那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单梓唯挑眉威胁,“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就让你去接客。” 杏仁立刻求饶,“我错了!”他压低声音,“让我去陪那些奇葩大龄老女人们喝酒,我宁愿去后厨刷一天盘子。也就只有梓唯哥你有耐心和手段应付她们,所以说,我一直都把你当偶像,你就是我不能超越的旗帜!” “少贫嘴,最近婉言姐有没有来?” “很久没看见她了……” 正说着,一位身披烟灰色貂绒披肩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虽然画着浓妆,依旧掩饰不了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她似乎喝得有点多,步伐摇晃,举着香槟的手也颤抖起来。 “梓唯,你终于来了。”她娇嗔地说:“人家等你一个晚上了。” 单梓唯向杏仁使个眼色,杏仁立刻小声说:“这是顾小姐,房地产公司老板。” “顾小姐,知道你在等我,我就过来了。”单梓唯滴水不露地微笑,拿捏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礼貌。 女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单梓唯连忙伸手扶住她。结果她顺势把单梓唯压在吧台上,借着酒劲开始疯狂亲吻他的脸和脖颈。 “顾小姐,你喝多了……”单梓唯半天没推开她。 “梓唯,你总是拒人千里,今晚就陪陪我吧。”女子说着开始解他的衣服,胸前的波涛汹涌压得单梓唯喘不过气来。 娜娜在一旁看傻了,杏仁也慌了,连忙挥手求救。 两个牛郎跑过来拉开顾小姐,在她耳边不断安抚。顾小姐露出求而不得的少女娇羞脸,单梓唯便勉为其难地在她的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等顾小姐好不容离开,单梓唯才松一口气,“好险,差点被强|暴。” 他刚说完,就看见闻书遥和翟墨站在不远处。 翟墨面色凝重,几个箭步就奔过来一把拉起娜娜,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总算找到你了,吓死哥哥了!” 娜娜舔着满手的番茄酱,怯生生地唤道:“哥哥。” “别说这么多了,我带你回家。” “我不要。”娜娜挣脱他的胳膊,向后退去。 闻书遥刚想帮忙劝娜娜,谁知翟墨忽然间就发火了,他厉声吼道:“我说了,回家!” 这还是闻书遥第一次看见翟墨发怒,估计娜娜也是,吓得脸都白了。 单梓唯见状便走上前说:“翟墨,你这是干什么,吓坏娜娜了。” 翟墨狠狠瞪他一眼,拳头握得直响,“单梓唯,你怎么可以带娜娜来这种地方?她还是个小孩子!” “我看见她一个人流落街头,又不肯回家,就带着她……” “你自己堕落就算了,别带坏我妹妹!”翟墨打断单梓唯,他是真的生气了。 “喂,我这里是正经的娱乐场所,有什么问题?”单梓唯满不在乎。 “和你说不明白!”翟墨拽住娜娜的手,转身离开。娜娜用无辜的眼神向单梓唯求救,单梓唯也是爱莫能助。 他转头,看见闻书遥正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和脖颈,一伸手,才发现皮肤上全是刚才那位顾小姐的口红印。闻书遥极力克制自己的厌恶和愤怒,大步流星地穿越满室辉煌灯火,夺门而去。单梓唯连忙追上去。 单梓唯一连叫了几声,闻书遥都置若罔闻。 凌晨的冷风刮着脸颊生生地疼,吹到眼睛里,眼睛也开始湿润。闻书遥捏紧外套的衣领,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小叮遥!” 闻书遥心下一颤,这个名字多久没人叫过了。不,是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叫过,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秘密,她只把心里最美好的幻想故事说给他听。 单梓唯走得比闻书遥快,用力抓住她的胳膊。 闻书遥不得已回过头来,一脸漠然地说:“放开我。” “我不放。” 闻书遥抬起胳膊,想迫使他松手,可单梓唯每次拉住她的力气总是惊人的大。 “你别误会,刚才那个是我的客人。” “单梓唯,对你来说,只要是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你都不会拒绝,还是只要给你钱,你就可以陪她们睡?”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贱的男人吗?”单梓唯也怒了。 闻书遥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但她这倔脾气上来,就是收不住。 “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吵架?”单梓唯看着她,放软了语气。 闻书遥蹙眉,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男生总是可以激起她的各种情绪,榴莲酥就嘲笑她一世清修,被只桃花妖破了阵法,功归一篑。 他们的争执吸引了路过的行人,都是出来疯狂喝到现在的年轻人,最喜欢看热闹。此刻闻书遥和单梓唯,一个沉默不语,一个誓不放手,明显是小情侣间吵架拉扯,便有人停下来向这边张望。 单梓唯瞄了瞄周围的路人,他知道闻书遥最害怕什么,她要面子,所以他有的是办法收服她。单梓唯愤慨地说:“闻书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莫名其妙的质问,闻书遥没反应过来。 单梓唯露出委屈的家猫脸,怨念丛生,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嫌弃我穷,我就拼命打工挣钱,可给你钱你居然跑到牛郎店里贴小白脸。你看清楚,他们加起来都没有我帅好不好?我们的女儿还在家里没吃饭呢,你这个做妈妈的好狠心,你不要我,也不要女儿了吗?” 闻书遥瞠目结舌。 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看到单梓唯说的情真意切,在加上他貌美颜正,立刻同情心泛滥,开始窸窸窣窣地指手画脚起来。 “看不出这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原来这么疯,人不可貌相,啧啧。” “女人花心起来比男人更厉害啊!” “这男生长得这么帅,她都嫌弃,估计是床上功夫不行……” 闻书遥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一击飞腿,把单梓唯直接踢出银河系。她看见单梓唯说着说着就假装掉眼泪,伸出修长的手指捂住脸,还时不时偷瞥她一眼。 闻书遥的脸色比鞋底都难看,她嘴角抽动一下,“单梓唯,你够了!” “真是可怜,我们的女儿才刚满月……” 闻书遥憋出内伤,只好在众人的长度短叹中拉着他走进酒吧后巷的阴影里。刚走进来,单梓唯就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哈哈,还不认输?”他得意地笑。 闻书遥没他力气大,只好作罢,把牙齿磨得震天响。 世人常说,狭路相逢……无赖胜。 “对,我就是无赖,但我知道你喜欢无赖。” 单梓唯看闻书遥又要对自己下毒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闻书遥,你是唯一一个打过我的女人,不过有句俗话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吗?你这是多喜欢我,才这么大动干戈?” 闻书遥一个白眼翻出爆米花,她的确不是单梓唯的对手,每次还没出招就被对方先发制人。 单梓唯见闻书遥终于不再挣扎,将下颚靠在她的肩膀上,两人无声无息地靠在一起站了一会。闻书遥听见他温柔的声音,“那天看见你被车撞,我真的很担心,我害怕以后都看不见你了。” 闻书遥转过头,看着他关切至极的神情。灯光下,单梓唯的这张脸当真是惊艳,面冠如玉,唇染桃花,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下来,落下两道弯弯的阴影,仿佛是打开的扇子。 气氛……有点不对。 闻书遥连忙松开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单梓唯很自然地把手放回兜里,说:“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娜娜在天使禁猎区的?” “是莳雨沉发动手下的人搜城,有人看见娜娜走进酒吧。” “哈,搜城。”单梓唯重复,露出讥诮的笑意。他又说:“为什么娜娜失踪了,你们没想到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呢?” 他把闻书遥问住了,当时那个生死攸关的间隙里,她想到的居然只有莳雨沉。 单梓唯见她没有回答,便替她说下去,“因为在你心里,我没有莳雨沉可靠是吗?哼,早知道我当初……” “你当初还想怎么样?”一想到五年前,闻书遥就背脊发凉,她说:“单梓唯,你欠莳雨沉太多了。” 单梓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点烦躁地找烟。 这时,杏仁从酒吧后门跑出来,看到单梓唯终于安心了,“梓唯哥,找你半天了。曲小姐指明要你陪坐,其他人都不好使。” “哪个曲小姐?”单梓唯更加不耐烦了。 “就是每次来都要开三瓶人头马,她丈夫是it企业董事长那个曲小姐。” 单梓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谁,但也知道是位不好得罪的贵客。他望向闻书遥,想和她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 闻书遥却笑哭不得,“你从来记不住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些女人的脸和名字,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有脸盲证。” “梓唯哥,曲小姐等的不耐烦了。”杏仁又催促。 单梓唯深深地看了闻书遥一眼,便走进酒吧。那是属于他的天地,与闻书遥无关。 闻书遥从后巷出来的时候,翟墨还在车里等她。娜娜因为疲惫已经睡着了。 “没事吧,闻书遥?” 闻书遥摇摇头,她看见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未读短信,都是莳雨沉的。 短信上写:如果以后有事第一时间通知我,随传随到。 闻书遥握住手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第六十一章 没过几天,榴莲酥就吵着出院。 她喝了几壶莳雨沉给闻书遥煲的鸡汤,只觉神清气爽,简直就是上山擒猛虎,下海可捉鳖。办理出院手续那天,翟墨帮榴莲酥鞍前马后,忙得不亦乐乎。 闻书遥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不自觉地朝毕赢的病房望去。 “还看?”榴莲酥毫不客气地拍了她一巴掌,“单梓唯昨天就帮毕赢办理完出院手续了。” 闻书遥自嘲般地笑笑,单梓唯如今是毕赢的男朋友,她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 翟墨提着一大包药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榴莲酥,“晓槿,你慢点,我已经通知司机在门口等我们了。” 榴莲酥看到这些药丸药水就头疼,“我已经好了,药吃多了容易变脑梗塞,影响老娘继续驰骋酒场。” “瞎说。”翟墨浅笑,“最近你可别喝酒了,烟也不能抽,给我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你这是禁锢未成年少女,我要告你。” “大不了我向学校请几天假陪你。”翟墨摸摸她的头发,“我买了很多dvd,都是你喜欢看的喜剧,保证你不会觉得闷。” 榴莲酥还在嘀嘀咕咕,脸上却掩饰不住幸福的小女人笑容。自从她和翟墨一起后,渐渐地也修身养性,收敛起夜店女王的架势,一心一意投入到这段感情中去。闻书遥微笑着看着两人的你来我往,眼里却是一丝落寞。 榴莲酥戳戳她,“喂,你的老同学来了。” 闻书遥一抬头,就看见莳雨沉站在自己对面,“闻书遥,我来接你出院。” “可是我没有告诉你,我是今天出院啊。”闻书遥心里疑惑,立刻望向榴莲酥,只见这货正对着她挤眉弄眼,一副月老红娘爱神降临的模样。 榴莲酥自从听闻书遥讲完他们那段风起云涌的初中时代,就对莳雨沉的印象有所改观,觉得这家伙也算情种一枚,横看竖看都比单梓唯强。 她对莳雨沉轻咳一声,“我和翟墨就先回去玩禁室培|欲游戏了,你好好照顾闻小遥哈。” 说完,就和翟墨潇洒地消失了。 莳雨沉自然地接过闻书遥的行李,拉着她的手走出医院。闻书遥想抽手,可又觉得不近人情,毕竟是他帮忙找到娜娜的。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宾利,车内整洁干净,就如同男生一丝不苟的穿着佩戴。这么多年,他还是那样,任何事物都打理得有条不紊。 莳雨沉送闻书遥回学校后,约她晚上六点吃饭,他说:“闻书遥,我们刚见面就发生好多事,还没有时间坐下来聊聊,你就当陪陪我这个老同学好吗?” 闻书遥有点犹豫。 五点半的时候,莳雨沉又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和一个小有名气的新锐导演谈工作,助理刚好有事请假,问闻书遥可不可以陪他。闻书遥从来没去过这种商业饭局,觉得新鲜便答应了。 走出寝室的时候,莳雨沉早已在楼下等她。那一瞬间,闻书遥仿佛回到五年前,那天家门前枫叶斑驳零落,那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踏着一地落叶向自己走来——只不过莳雨沉如今穿着笔挺的西装,成熟稳重,好像是平面广告里面的模特。 莳雨沉有点无奈地打量着闻书遥,“你不是想穿成这样陪我去见大导演吧?” “他们拍电影的不都是很随意的吗?”闻书遥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问题。 莳雨沉笑笑,拉着她上车,带她来到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买衣服。闻书遥一向对女人的物件不感兴趣,她只喜欢泡书吧和夜店。她随手翻翻价签就被吓到,一件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t恤就要五位数字。 “穿这种衣服,我一定不会走路了。” 闻书遥想到毕赢,她身穿香奈儿新款连衣裙,左手爱马仕,右手gucci墨镜的形象曾被学校无数女生谩骂,不过她们骂完就开始争相模仿。漂亮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耀眼的风景线。 “等你毕业以后也会出来工作,不能总是在穿着上这么随心所欲。”莳雨沉说着就挥动白皙的手指,从衣架上刷刷拿下几件单品,又吩咐店员为闻书遥挑选一双舒适的高跟鞋。 闻书遥看到他去结账连忙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莳雨沉拿出这家店的金卡递给收银员,回过头说:“你用不着为我省钱,反正我多得是。” 一连串的零晃瞎了闻书遥的钛合金眼,店里其他的女客人都流露出羡艳的目光,纷纷打量着这位年轻帅气的男士。闻书遥这才第一次意识到现在的莳雨沉有多么抢手。 饭局定在城里的一间高级酒店,莳雨沉和闻书遥抵达的时候,那位导演和他的班底已经坐在里面。导演很年轻又高傲,吵着晚来的人先罚酒三杯。莳雨沉来者不拒,仰头就先灌了三大杯啤酒。 闻书遥发现莳雨沉的交际能力已经老练娴熟,既能听取别人的意见,又能照顾到在场的每个人。导演海量,喝白酒跟喝矿泉水似的,一个劲地灌莳雨沉喝酒。 莳雨沉喝完一杯白酒就不再动了,导演走到他面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里藏刀,“能跟你们娱乐公司合作真是我的荣幸,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我的朋友不仅得懂电影,还要能喝酒。这灵感和艺术啊,都在酒里了。莳总,大家都是年轻人,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啊。” 莳雨沉笑,“这才刚开始,等下还有节目,我们不如先把事情谈妥了,玩得更尽兴。” 闻书遥注意到他边说话便用手轻轻摩擦着胳膊,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有一片红色。她立刻明白,原来莳雨沉的酒精过敏症还没有好。 闻书遥沉思片刻,便站起来伸手接过那杯白酒,莞尔一笑,“郭导演,莳总今晚还要赶飞机,我就代表他敬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她说完就一饮而尽。 导演和在场各位看到闻书遥一斯斯文文小姑娘居然这么豪爽,一时间兴致大发,要和她厮杀到底。闻书遥拿出和榴莲酥在夜店横行霸道的江湖匪气,与他们彪悍地推杯换盏。 期间又聊起国内外的电影和奖项,幸好闻书遥除了是推理小说迷和漫画迷以外,对电影也很有研究。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从希区柯克到黑泽明,她是信手捏来,与导演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莳雨沉都有点插不上话,他就端着一杯白开水微笑着看她和众人言谈甚欢。他知道闻书遥话少,但只要她一开口就会判若两人。初中时代她曾经代表d中学杀进全省中学生辩论会决赛,舌战群雄,也曾因为演讲比赛得奖上过电视。 她是那么优秀,只是喜欢掩饰锋芒,风华内敛。 这样的闻书遥,让他一如既往的着迷。 最终事情谈妥,文件签好,闻书遥更是以一人之力喝倒全桌。导演拉着她的手称姐道妹,非要在新片里给她安排个角色。莳雨沉知道他是真的喝多了,就找人送他们回去。 客人们刚离开,闻书遥就直奔洗手间,吐得人仰马翻。 她边狂吐边在心里骂,这群都是什么人啊,灌一小姑娘跟灌老爷们儿似的,手下毫不留情,真心黑啊,还好意思自称文化人? 她吐完,一只手便递过来纸巾。闻书遥抬头看到莳雨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站在旁边,他把闻书遥拉起来,“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还好吗?” 闻书遥点点头,“倒是你,你有酒精过敏症还喝?” “反正命只有一条,喝不死我就继续往上爬。” “我不许你这么说!” 闻书遥一拳打在他胳膊上,莳雨沉顺势将她抱在怀里。闻书遥大惊,想要挣脱,却听见莳雨沉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闻书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刻等了五年,让我安静地抱你一会好吗?就一会。” 闻书遥沦陷在男生的气息里,她想起那些破碎在时光里的黑暗岁月,他是她最重要的伙伴。他曾说,你别怕,我陪你死。 虽然莳雨沉胳膊上的红已经开始消退,闻书遥还是不放心地去药房买了药。莳雨沉给她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两人沿着大桥悠闲地吹海风。 “毕业以后,你想做什么工作?” “大概会去日企吧,或者出国。”闻书遥也没有想过,对未来她一向随遇而安。 “要不然你来我公司,做我的私人助理。” “娱乐圈太乱了吧……不适合我。” “那我开间酒吧或者书吧给你打理,总之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莳雨沉认真地看着她,不像是开玩笑。 闻书遥知道他的心意,可正是这份心意让她总是觉得很沉重。她说:“莳雨沉,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这人性格孤僻,不合群,也没有理想抱负。我只希望有几个朋友,闲暇时间看看书,就很好了。” 莳雨沉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闻书遥便也停下。 夜色渐浓,灯火辉煌,大桥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逆着的光线将他笔直挺拔的身影映得有几分迷离。 他说:“闻书遥,我希望你明白,我已经和以前不同了。现在的我,绝对有能力照顾和保护你,这五年来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你,我一定要活着回到你身边,竭尽全力把最好的东西给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重要的人。” 他的话直戳闻书遥的心底,让她产生剧烈的动摇。往日的怀念和眷恋仿佛一股绵长悠远的风,吹得她几乎模糊了现实与记忆。 闻书遥有点担心地说:“除了娱乐公司,你还有另一重身份吧,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她想起榴莲酥跟她说的那一幕,仿佛就是黑|帮电影里面的情节。 莳雨沉也不隐瞒,“你放心,只是暂时的,我很快就会完全转做正行。” 他看闻书遥垂下眼帘,便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可一不小心碰洒了她手里的奶茶。奶茶溅了他一手,闻书遥连忙拿出纸巾帮他擦拭。 闻书遥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右手……” “还是没有好。”莳雨沉淡淡地笑,“弹钢琴和握笔这种精细的事情都做不了,勉强能够开车,生活上倒是不成问题。” 他的手指修长,隐隐看到皮肤下青色的静脉。曾经因为常年练琴,指腹上有茧子,只是如今再也听不到这双手下的琴声了。闻书遥心疼地轻轻抚摸着他的手,一寸一寸,就像在摸前朝的古董。 莳雨沉一时动情,俯身将双唇吻在闻书遥微偏的脸颊。闻书遥因为过分惊讶忘记躲闪,只感到他的唇温热如火,心脏也跟着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犀利的目光。闻书遥转头,看到单梓唯和毕赢站在不远处,单梓唯面色阴沉,眼神如箭。 莳雨沉将闻书遥揽到自己怀中,动作亲密自然,好像这不过是他们两人间惯有的行为。而闻书遥细看,发现毕赢也挽着单梓唯的胳膊,如胶似漆。 他们四个人就这么两两相望,僵持不下。 最终还是毕赢打破沉默,她拉着单梓唯走过来,主动打起招呼,“书遥,莳总,好巧啊。” “毕赢,你出院也没有通知我,我本来给你定了一束玫瑰花。”莳雨沉客气而礼貌地说。 闻书遥有点诧异,原来他们两人认识?她想到毕赢之前参加全国主持人新秀大赛获得第一名,已经和一家娱乐公司签署合约,原来就是莳雨沉的公司。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毕赢把头靠在单梓唯的肩膀上,“梓唯说医院的条件太差,让我早点搬到他家去住,所以就提前出院了。” “原来你们在交往?”莳雨沉望向单梓唯。 “是啊。”毕赢代替他回答,又问:“莳总,你和书遥是情侣吗?” “我在追她,希望可以梦想成真吧。” “我觉得你们俩人很般配啊。”毕赢笑声朗朗。 他们两人谈话间,闻书遥和单梓唯依旧在毫无头绪地对视。当听到“很般配”三个字的时候,单梓唯露出嘲弄的笑意。 他说:“不如我们四个去酒吧喝一杯怎么样?我请客。” 闻书遥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一口回绝,“不用了,雨沉要送我回学校了。” “那算了,下次再约。”单梓唯意兴阑珊。 “不如下次我们去新开的couple西餐厅吧,那里只有两对情侣同时定位置才定的到,正好我们四个一起?”毕赢饶有兴致地提议。 “好啊。”莳雨沉附和。 “那不打扰你们了。”单梓唯转向毕赢,“我们自己去酒吧。” 两人依偎在一起,给闻书遥留下鹣鲽情深的背影。莳雨沉看看她,轻声说:“我送你回学校吧。” 闻书遥点点头,感到怅然若失。 一路上,闻书遥都没有再说话,残余的酒精让她虚脱无力。车子开到楼下以后,莳雨沉又关切地问:“你真的没事?” “一点白酒而已,难不倒我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闻书遥歪头笑而不语,转身下车。莳雨沉也打开车门追过去,他拉住闻书遥,手指轻柔地滑过她的发丝,“刚才是我不好,对不起。” “没事,好朋友间的吻而已。” 闻书遥想蒙混过关,但莳雨沉直截了当地说:“和我交往好吗?” “莳雨沉,我现在不想说这个。”闻书遥甩开他的手。 莳雨沉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他还是平静地说:“那我等你,等到你想说。” 莳雨沉走后,闻书遥一个人在寝室楼下站了很久。 如果榴莲酥在,一定会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当头棒喝,“闻小遥,你还犹豫个什么劲?这钻石莳老五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你就凑合着收下吧,别一不留神,被其她小妖精抢走了!” 闻书遥轻叹一口气,便转身上楼。可还没等踏进门口,就被人重重地捉住手臂,一把拉进怀里。闻书遥以为是莳雨沉去而复返,转头才看见居然是单梓唯。 单梓唯一身浓重的酒气,满脸愤怒,他二话不说直接将闻书遥推到墙上,吻了上来。唇|齿间肆无忌惮的侵|略仿佛是报复一样,要将她生吞活剥。 闻书遥拼尽全力推开他,恼羞成怒,“你又想干什么?” “你今天和莳雨沉玩得很开心啊,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单梓唯冷笑,紧紧地盯着她。 闻书遥懒得和他废话,几欲要走,单梓唯却再度抓住她,将她强行拖到自己的车门前。他打开车门,将闻书遥扔进去,然后一脚油门,开到学校偏僻的树林里。等闻书遥反应过来的时候,单梓唯已经将车停下。他坐到闻书遥身边,敏捷地反锁车门,封闭的车厢内,越来越重的喘息声。闻书遥意识到此刻的单梓唯不同寻常,带着危险的攻击性,周围充斥着情|欲与暧昧的味道。 闻书遥靠后,贴紧车门,“单梓唯,你想怎么样?” “闻书遥,你是我的女人,从五年前就是,我不会允许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尤其是莳雨沉!”单梓唯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旺盛,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润,声音粗暴而冰冷。 闻书遥觉得他真的不可理喻,“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现在你在和毕赢交往,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我从来就没有同意和你分手,为什么你总和莳雨沉在一起?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单梓唯说着便将闻书遥狠狠压倒,他反手从她脖子上取下莳雨沉买的丝巾,将她竭力挣扎的双手捆|绑起来。闻书遥惊恐之极,她大声喊道:“单梓唯,你敢碰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好啊,那你就永远记住我。”单梓唯玻璃般的双眸里满是阴霾,他几乎咬牙切齿,“闻书遥,我今天就在这里要了你,我让你没办法再离开我!” 他将闻书遥的腿按住,把滚烫的双唇压在她的嘴上。闻书遥是真的害怕了,她从小到大遇险无数次,都没有这样手足无措,一种彻骨的悲哀混合着无力感仿佛海潮般将她灭顶。 单梓唯顺着闻书遥的脖颈一路吻下去,他挥手扯开她的衣服,细密的吻便落到胸前。皮肤间突生的寒意让她感到莫大的羞耻和绝望,闻书遥忍不住流下眼泪,将头偏向一边。他的手在她身上四处点火,燃遍每一寸裸|露的肌肤,紧接着轻薄地撩开她的裙子,闻书遥感到他紧贴着自己的某个部位已经坚硬如铁。 停下……快停手! 闻书遥再度挣扎起来,用脚踢开单梓唯,不停地撞向车门。单梓唯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占有的*所吞没。他拽住闻书遥的双脚,将她拖到自己面前,毫无怜惜地欺身而上,脱掉自己的上衣。 闻书遥心脏狂跳不止,全身噤若寒蝉,男生如玉的胸膛带着野兽般的气息侵袭而来。单梓唯抱住她的肩膀,用力咬了一口,闻书遥吃痛,又怕叫出来更刺激到他,只能强忍着不出声。 就在这时,单梓唯忽然停下动作,僵直地坐起来。 他望着闻书遥的肩膀,微蹙眉头。光滑的皮肤上有一个熟悉的纹身,镌刻着自己名字的缩写,他静止不动地注视着那个纹身,心里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闻书遥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单梓唯眼里的情|欲和暴怒渐渐消退,变得一片灰败。他用手捂住脸,低声抽泣起来。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闻书遥,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哭诉,又像是求救。 闻书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单梓唯,刚才对他的憎恨和厌恶也变得势微力薄。她记得康璟对她说过,闻昭然是自己这一生的劫,注定在劫难逃。那单梓唯就是她的孽,她没有回头是岸,反而一错再错。但对单梓唯来说,是不是也一样呢? 单梓唯解开绑住闻书遥的丝巾,把她轻轻搂在怀里。闻书遥贴着他依旧在狂跳的胸膛,闭上眼睛。 良久,她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单梓唯没有回答。 闻书遥继续说:“就当从来没有认识彼此,即便在学校里偶遇也像陌生人一样就好。梓唯,到此为止吧。” 这是她第一次和那些爱慕他的女生一样,称呼他“梓唯”。她一直觉得“单梓唯”这个名字非常好听,在舌上唇间吐出来,妙若春风,所以总是直呼全名。 现在,她叫他梓唯,然后却说,到此为止。 再见。 单梓唯依旧没有说话,他又像个坏掉的人偶,表情漠然。 闻书遥整理好衣服,他便打开车门。直到她走出很远,那辆灰色的凯迪拉克依旧停在树林深处,仿佛一个被遗弃的孤独的坟冢。 第六十二章 闻书遥仅需一步,就将单梓唯从自己的世界中再度剥离。 十二月份,本城又下了几场大雪,校园内外到处都是冰天雪地,气温骤降。闻书遥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都待在寝室。榴莲酥腿伤痊愈之后杀回夜场,江依寰继续沉迷网吧,闻书遥也是难得见她们一面。 毕赢自从和莳雨沉的娱乐公司签约后,事业可谓风生水起,姹紫嫣红。榴莲酥望着新闻中那张妩媚娇艳的脸庞,气得牙痒,要打电话质问莳雨沉为什么和这种妖孽合作。 闻书遥连忙拦住她,其实以毕赢的智商和美貌,想不红都难。莳雨沉又约过闻书遥几次,被她借故推辞了。 生活再度恢复平静,然而并没有维持太久。 周末晚上,闻书遥从图书馆出来,一路上都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她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被忽然伸出的手臂捂住嘴,似曾相识的乙|醚气味立刻充斥她的鼻腔。闻书遥仰面倒在地上,朦胧中,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章鱼哥。 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空气里泛着令人几欲作呕的腐臭味。闻书遥坐在地上,头晕目眩,这种感觉就仿佛是五年前被汪筱元关在储物室,让人生不如死。 闻书遥强忍刺鼻的气味,摸索着寻找出口。她隐约看到身旁的墙壁上有开关,便打开。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这里是存放雕塑的仓库。很多残缺怪异,支离破碎的人像歪七扭八地摆在地上,而气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一堆雕像中间。 闻书遥跑到仓库门口用力拍打和叫喊,她的手机没了不清楚时间,仓库内也没有窗户。求救良久没有回应,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便悄然将她侵袭,这里极少有人来,难道她就要被困于此? 待得越久,气味就越让人难以忍受。闻书遥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向雕像中间。头顶的灯光恍惚不定,室内呈现出惨淡而诡异的青灰色,她看到有个箱子被塞在墙角里。闻书遥伸出手,慢慢打开箱子,随即被扑面而来的浓烈的腐臭味呛得直咳嗽。 闻书遥永远都无法忘记她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具已经高度*的女性尸体! 她的脑海里猛然想起一个人,失踪已久的蒲芸。 就在这一瞬间,堆满雕像的仓库忽然离她而去,周围的景物好像时空转移般发生变化,她又回到初中的那间生物实验室。闻书遥转头,汪筱元就站在讲台上,和上次的梦境一模一样。 “又是你。” “怎么你很不想见到我吗?遥遥。”汪筱元用闻书遥最熟悉的轻柔声音说道。 “为什么你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到底想怎么样?” 真是名副其实的阴魂不散。 汪筱元环顾四周,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惜人死了以后是没办法从死亡的地点走出去的,所以这五年来,我一直被困在这间教室。” 闻书遥猜不透汪筱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活着的时候闻书遥就不是她的对手,她死了,更是人鬼殊途,实力悬殊。 汪筱元索然无味地摆弄着自己的长发,她还扎着那根属于闻书遥的黑色皮筋。她说:“遥遥,我想莳老师也是很寂寞的吧,他应该一直待在学校的天台才对。” “你没资格提他的名字。” 汪筱元笑了,容貌异常清丽,“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走到闻书遥身边,“当年莳老师因为视频风波身败名裂,而他更担心的是视频里的那个女生,他怕这件事会影响她的一生。那天他来学校收拾东西,我从医务室出来正好遇见他,就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 “什么东西?”闻书遥心头一凛。 “那个女生的遗书,当然是我伪造的。”汪筱元得意地挑眉,“我骗他说女生因为后悔帮梓唯拍下视频,陷害莳老师内疚万分,于是服毒自杀。我还说是莳老师的善良和温柔害死她的,她的死他要负责任。莳老师听后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我就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被我放上去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莳老师死?” 想起当年莳康桥坠楼的那一幕,闻书遥就悲痛欲绝。 汪筱元泰然自若地回答,“只要莳老师死了,梓唯就会一辈子愧疚,而每当他想起自己的过错,就会自然而然地记起我。我要让他永远记住我,哪怕是恨我、憎恶我、恐惧我都好,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占据他的心。” 难怪她说她是单梓唯的心魔。 “你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闻书遥觉得没办法理解汪筱元的思维,“单梓唯直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错。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间接逼死一个无辜者,值得吗?” “值得。”汪筱元斩钉截铁。 闻书遥无力地看着对方,她不清楚这究竟是极致的占有欲还是扭曲的感情。 汪筱元无视她复杂的眼神,自顾自地说下去,“蒲芸的尸体已经被发现,那你知道那只蜘蛛是谁了吗?” 蜘蛛……隐藏在网心中央的络新妇。 闻书遥摇头。 汪筱元轻叹口气,“我给你一个提示好了,视频里面的那个女生,其实你也认识。” 闻书遥震惊,“你说什么?” 汪筱元还想继续说下去,头顶传来一阵呼唤。 “闻书遥,闻书遥,你快醒醒!” 闻书遥认出那是单梓唯的声音。 “刚说好不再见面,这么快又来找你了,真让人羡慕啊。”汪筱元冷嘲热讽。 “那个女生到底是谁?”闻书遥追问。 可汪筱元已经失去兴趣,她捂住耳朵,“不要再叫了,好吵!”她猛然推了闻书遥一把,闻书遥感觉脚下一空,坠入万丈深渊。 她看到汪筱元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神情变得有几分落寞。 她说:“永远待在这里真是太寂寞了,可是闻书遥,我不能让你陪我,因为梓唯会伤心。” 眼前的景物迅速远离,汪筱元的身影越来越小,闻书遥整个身体都变得轻若无物,仿佛漂浮在半空中。直到又一声呼喊响起,“闻书遥!” 闻书遥霍然惊醒,看到单梓唯心急如焚的脸。 还没等她意识到眼前的状况,单梓唯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箍得她快窒息。榴莲酥,江依寰,翟墨和一群老师同学都围在她身边,自己已经被送到医务室,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我……” “你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单梓唯说着就要将闻书遥横抱起来。 “我没事。”闻书遥连忙按住他。 单梓唯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半响,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惊慌的神色还未褪去,残留在脸上格外憔悴。 江依寰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替单梓唯说两句好话,“闻书遥,这次都亏单梓唯,是他把你从那间仓库里救出来的。不然你一个人被关在那里,不闷死也被吓死……” 还没等说完,就被榴莲酥犀利的眼神打断:你这个叛徒。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那里。”闻书遥一怔。 单梓唯回避她的目光,“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你。” 周围看热闹的老师和同学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大家才明白原来这两人居然是一对! 榴莲酥有点看不下去了,闻书遥好不容易迷途知返,她可不想看着她又一次陷进去。榴莲酥走上前,拎起单梓唯的衣领就把他扔出医务室,就像扔一只家猫。 单梓唯站在门口待了一会,便离开了,闻书遥反而觉得松一口气。 “对了,”她问榴莲酥,“那具尸体……” “已经被警察拖走了,闻小遥,攻击你的人也是那个章鱼哥?” 章鱼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蒲芸的尸体被发现后,已经证实是他杀。整个l大学顿时陷入危机四伏的氛围中,路煞魔还没抓到,放学后伙伴的怪谈就成了真,bbs论坛上关于凶手究竟是谁的猜测几乎要爆棚。为了防止再有凶案发生,学校决定近期严禁外来人员进校,校内学生也不能随意外出。校园里这几天也一直有警察,四处搜寻章鱼哥的下落。 榴莲酥和江依寰开始寸步不离地保护闻书遥,跟着她上下课,而与此同时,单梓唯也成了她的影子。 “那个单梓唯,他总是跟着我们。”江依寰被美男尾随,受宠若惊。 “不用理他,他属粘糕的,以前就这德行。”闻书遥视而不见。 单梓唯虽然被无情忽视,但毫不气馁。只是每次他想和闻书遥搭话的时候,榴莲酥都会把闻书遥拉到一边。他转向江依寰和翟墨,榴莲酥又给他俩使眼色:谁理单梓唯,谁就滚。搞得他们也只好将单梓唯当透明。 集体要团结,枪口要一致。 安知华特别同情单梓唯,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这次的目标比较棘手,要不要我帮你先搞定榴莲酥。”所谓擒贼先擒王。 单梓唯出奇的正经,“有他们跟着闻书遥我也放心,我害怕自己不能每次都来得及救她。” “梓唯。” “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个初恋的小男生。” “本来就是初恋,”单梓唯苦笑,“一恋就是五年。” 闻书遥躺在寝室床上有点心不在焉,把手里的《月光恋人》翻得哗哗直响。 榴莲酥从来没在寝室住过,觉得什么都新鲜。拎着脸盆,披着毛巾走进来,“我靠闻小遥,这女生寝室也太开放了吧?我刚才看见好几个穿着丁字裤半|裸上身的女孩在走廊里横冲直撞,把送大桶矿泉水的男生们都吓坏了。不得了啊,还有一个全|裸的……” 她正说到兴头,见闻书遥也没个反应,便摇摇头,“喂,你书拿倒了。” 闻书遥大惊,可仔细一看,也没有拿倒啊。 榴莲酥真是恨铁不成金刚钻,“你不用担心单大公子在楼下冻死,他车里有空调。可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呢,也可以下去给他送床棉被什么的,我就当看不见哈。” 榴莲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戳人心窝,一阵见血。闻书遥有点讪讪的,“担心他干什么?他要是觉得冷就回去了。” 榴莲酥站在窗边向下一望,“我靠,他的车周围挤满女生,又是送咖啡又是送毛毯,哎呦喂,还有要陪他彻夜谈心的……” 闻书遥扯过被子蒙到头上,她忘记单梓唯是号什么人物了吗?“l大学建校以来最完美的男生”,随便勾勾手指,就有成群女生为他肝脑涂地,还怕他冻死? 榴莲酥拉拉她的被角,“我开玩笑的,就他自己。” “我要睡了,帮我关灯。” “闻小遥,今天晚上零下十五度,据说还有大暴雪,明早车门可能都会被冻住,你看着办哈。”榴莲酥说完就开始悠闲地梳头。 闻书遥在被子里蒙了一会,感觉有点缺氧。她心虚地看一眼榴莲酥,便披上羽绒服,踩上雪地棉。 “那我锁门了哈。”榴莲酥笑得花枝乱颤。 “我等会就回来!”闻书遥大窘。 闻书遥抱着一床干净的被子就冲下楼梯,她刚走到门口,单梓唯就把车门打开。 “你还是回寝室吧。”闻书遥低声说。 单梓唯倔强地看着她。 闻书遥没他眼睛大瞪不过他,只好把被子扔到他手里,转身就走。单梓唯立刻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闻书遥看到他只穿着衬衫,瞬间就被冷风吹透。 “你这又是演哪出?”她调侃。 “闻书遥,对不起。”单梓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闻书遥就更往后退,她的眼里明显有惶惑——她是有点怕他了。这个男生时而轻浮浪荡,时而残忍冷酷,时而又脆弱敏感,二十四重人格交相辉映,谁知道他今晚又是哪个人格? “你这样纠缠不休有什么意义呢?”闻书遥的声音很轻,融化在冰冷的空气里,“你连如何去喜欢一个女生都不懂,处处留情你就在行,可说到投入一段感情,你却是个弱者。你只会用伤害彼此的手段不断破坏和消耗大家的忍耐力。你太不成熟了,单梓唯。” 每个字都像是在控诉。 从来没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指责过他,单梓唯如骨在喉,满肚子道歉的话都失语了。他有点不悦,“我不成熟,莳雨沉就像个男人了?” 还是绕回原点。 闻书遥觉得他是牛皮灯笼,说不清,“这和莳雨沉从头到尾就没有关系,这是我跟你之间的问题。” “我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单梓唯,你的眼里从来都只有自己,即使做错事也不肯承认,你知道你伤害过多少人吗?这五年来,你有去过莳老师的墓前拜祭过吗?” 提起这个,单梓唯更是不耐烦。 “我没办法和一个不理会他人生死和感受的男生在一起。”闻书遥依旧语气平静,慢慢的。 单梓唯笑了,他倚靠在自己的车门上,晃了晃脑袋,“你是想说我就是个混蛋是吧?我知道我是,可是闻书遥,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不对的地方吗?” 闻书遥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她没有回应。 “五年前,你莫名其妙离开我,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是个男人,我有我的尊严,你害怕我以后会变成第二个闻昭然,可以后那么长远,你怎么就能够断定和我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或者说你从一开始就看轻我。” 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他说的很对,是她从心底就没相信过他。她的喜欢那么骄傲,又那么卑微,她害怕自己是被背叛的那个,她不想成为康璟那样可悲的女人,所以她抽身而退,看似潇洒,实则冷酷。 单梓唯脸上闪过一丝乏力,因为寒冷变得僵硬,“你明知道我在乎你,还和莳雨沉走得那么近。所有男人都是小气的,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怎么会不生气?” “你就可以和n个女生暧昧不清了?”闻书遥谛笑皆非。 单梓唯义正言辞,“那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只要你肯回来,我不会再对任何女人感兴趣,我说到做到。” 闻书遥沉默,目光深不见底。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到底谁才是感情上的弱者?”单梓唯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语气也开始恢复惯有的讥诮。 “或许我们真的不适合。” 淡漠的声音,却像宣判了死刑一样。 单梓唯不服气,“你说不适合,我不这么认为。”他豁出去了,“你不喜欢我开牛郎吧,我可以关掉,甚至……我现在就可以和婉言姐断绝关系。” 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你不需要迁就我,为难自己。”闻书遥微笑,那份事不关己的明事理,让单梓唯越发恼怒。 闻书遥是唯一让他方寸大乱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没办法走入她的心里。因为那有一堵生人勿进的钢板墙,将所有感情统统反弹回去,杀伤力成倍增长。 单梓唯深吸一口气,“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闻书遥,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 “现在还喜欢吗?” “喜欢。”闻书遥直言不讳。 单梓唯有点小得意,但很快就被闻书遥下一句话击溃,她说:“但两个人交往不止是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这个你还是不明白。” “有什么可明不明白的?”单梓唯彻底失去耐心,“我只知道这五年我唯一真正喜欢过的人就是你,以后也是,这辈子都是!我不会把你交给别的男人,你闻书遥永远都是我单梓唯的女人!” 这么霸道野蛮的话,说的闻书遥心里触动,但理智却不让她沉沦。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安静的说。 “那明早,我们吃个早饭可以吗?”有点恳求的语气。 闻书遥没有回答,松开他的手走回寝室楼。 单梓唯站在冰天雪地里,良久才意识到冷,他返身走回车里,拿过被子盖在身上。那上面沾满水果的清甜香气,属于闻书遥的气息。 榴莲酥看见闻书遥回来脸色不善,便知趣地假寐。 闻书遥在寝室里来回溜达半天,才发现好像多了一个人。江依寰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以前毕赢的床位上,睡得不省人事。 榴莲酥扶额,“她被寝室的人赶出来了,因为总也不回去,床位被别的女生用来放东西,只能在这里借宿了。” 闻书遥本来是无所谓,但关灯静下来以后才听到江依寰鼾声如雷。 “哎,看来今晚是别想睡了。”榴莲酥摸索出电话,打算吵醒翟墨陪她聊天。 闻书遥看着天花板,她只想到一件事,单梓唯刚才在风里站了那么久,会不会感冒? 第二天,单梓唯的确感冒了。 闻书遥走出寝室的时候,看到单梓唯脸色有点苍白,裹在羽绒服里面也轻微地颤抖。榴莲酥审时度势,拉着江依寰要先走一步,去占最后一排的位置。 江依寰迷惑,“你不是不让他俩来往吗?” “你哪那么多话,昨晚你吵得老娘一夜没睡着,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到男生寝室。” “我有点期待。”江依寰喜形于色。 榴莲酥一巴掌拍她脑门上,“想得美!” 她们走后,又只剩下闻书遥和单梓唯两人。来往的女生都把目光投向单梓唯,对他们指指点点。 走哪哪乱,单大公子一贯的气场。 单梓唯嗓子有点哑,干脆直接拉起闻书遥的手,不和她废话。闻书遥这次的确没办法回绝,昨晚刚下雪,整个校园的地面都是一层冰雪。以闻书遥的平衡力,估计没到教学楼就摔死在半路,穿什么雪地棉都无用。 闻书遥被他拉着,小心地向前走。单梓唯为了配合她,走的很慢。两人走出一段距离,闻书遥回头,看到崭新的雪地里有一大一小两串脚印,紧密相随,心心相印。 她记得单梓唯以前嘲笑过她如果是个男人,一定有处女情结。因为闻书遥喜欢看新书,踩没有人走过的新雪。但其实只是因为她贪恋新书的油墨香气,新雪也没有那么滑而已。 “其实这条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走。”单梓唯沙哑的声音传来。 闻书遥望向他,他白净的脸上有点胡渣。 “只要你看着脚下,一步一步走过来就好。而且有我一直牵着你的手,不会让你滑倒的。” 闻书遥的姿势和表情都不动,“没有谁能真的陪谁一辈子。” “那就走一段看一段,能陪多久是多久。” “我怕我习惯了两个人,一个人的时候会熬不下去。” “你不会一个人的,有我在,你就不会孤独。五年前是,现在也是,闻书遥,除非我死了,不然我就一直缠着你!” 闻书遥苦笑,“我不喜欢妖怪。” “你喜欢我就行。”单梓唯大言不惭。 闻书遥被他一路牵着,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是两个寻找归途的小动物。只是这归途,遥遥未有期。 闻书遥刚走进教室,就感到一阵异样。榴莲酥和江依寰,翟墨几乎把眼睛掉到手机屏幕上了,全班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发生什么事了?” “闻书遥,你快登陆学校论坛!” 闻书遥听他们的声音意识到事情严重,便打开bbs论坛。刚一登陆,就被满屏的消息和照片所震撼。 帖子是关于冷馨然的,上面说冷馨然在初中时曾在廉价的理发店做过洗头妹,后来又在夜总会出台。而她的姨妈和姨夫都是死于她手,她就是“放学后的伙伴”,是冷馨然杀了汪筱元和蒲芸!还找人开车意图撞死毕赢! 这个匿名的登陆者还贴出当年冷馨然在夜总会出台的照片,以及一段音频,是冷馨然收买开车者的证据! “闻小遥,这是……真的吗?”榴莲酥想起那天自己被袭击,是冷馨然带人来救她。虽然这个女生看起来阴阳怪气,但总不是坏人吧? “不可能,我不相信冷馨然是这种人!”江依寰愤然而起,她也算冷馨然的半个粉丝。 闻书遥看到下面的留言已超过上万条。 “学生会会长居然是杀人凶手和婊|子?太可怕了!” “报警抓她,不能再让她害人!” “冷馨然滚出l大学!” 闻书遥忽然感到全身发凉,仿佛五年前莳老师的事件重新上演!谣言害人,可就连她也不敢判断这些内容究竟是真是假? ——凶手是冷馨然? 第六十三章 一天之内,有关于冷馨然的传言就在l大学掀起轩然大波,一石激起千层浪。照片和音频被成百上千地转载于贴吧和微博,冷馨然被校长亲自叫到办公室,校门口的宣传栏上第一时间贴出通告:罢免冷馨然在学生会的一切职务,严重违反纪律,留校察看。 就在这时,闻书遥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冷馨然。 “教学楼a天台见,一个人。” 闻书遥望着这条短信许久,转而对榴莲酥和江依寰说要去图书馆。她们两个最怕去图书馆,一个睡得天翻地覆,一个四处溜达看帅哥,不过可惜看到的只是四眼钢牙和学术机器。 闻书遥独自去往天台,心跳忽然加速,她想起自己曾在午夜诡话里写的一个怪谈。同寝室的好姐妹为了一个男生发生争执,双双坠楼而亡。高高的教学楼伫立在校园一角,仿佛一把沉默的匕首,透着危险和不详。 闻书遥看到冷馨然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她瘦高的背影轮廓分明,脸色病态的苍白,她平静地望向闻书遥,“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聊天了。” “馨然,你……”闻书遥很难开口,冷馨然这么敏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安慰她几句,还是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论坛上的内容有一半都是真的。”冷馨然似乎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和盘托出,反倒是闻书遥,心中一凛。 冷馨然用手撩了撩头发,轻叹口气。 所有的事情,究竟该从哪里讲起呢? 五年前,冷馨然第一次穿上华丽的晚礼服站在舞台上面对全校师生,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峰回路转,却不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单梓唯用一个恶意的吻就将她费尽心力堆砌起来的骄傲和尊严彻底粉碎,也让她的秘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那一刻,冷馨然狠毒了闻书遥,狠毒了单梓唯。她几乎想抓起桌上的美工刀与他们同归于尽! 闻书遥不知道一直以来她有多么嫉妒她,所谓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收藏自己秘密的知情者。她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时时刻刻提醒着冷馨然自己糟糕透顶的背景,所有不光彩的痕迹她都一清二楚。 冷馨然故意落水吸引闻书遥来救自己,是因为她早就看出来这个面目淡漠的女生其实很善良,可以好好利用。可偏偏那天真正救自己的人是单梓唯——为什么会是他? 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对冷馨然这么温柔体贴,他们只会在输掉篮球比赛的时候,用刺耳的声音喊出她的名字羞辱她。单梓唯抱她去医务室,教她溜冰,放学留下来陪她复习功课,帮她克服心理障碍…… 她青春里仅有的色彩和光明都平铺直叙在他漫不经心的眼角眉梢里,可这一切仅仅因为她是闻书遥的朋友,就和那些面目模糊的女生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说时光在冷馨然的身上留下了什么,那就只有怨恨。与她遭遇相似的人太多了,群众演员甲乙丙丁,同样卑微,同样可怜。可她不甘心,她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 既然如此,你们就去死吧,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就去死好了! 冷馨然杀了姨妈和姨夫,本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被同样住在筒子楼里的一个女生察觉到。她亲眼看见冷馨然反锁家门,又在第二天早上溜回去假装发现尸体。那个女生很漂亮,眼睛里仿佛住着妖魔,像只吃人的蜘蛛。 她说她叫林瀛,她会帮助冷馨然保守秘密,并介绍她去夜总会上班。因为没有生活来源,冷馨然只好继续出卖自己。她问林瀛,“为什么要帮我?”林瀛笑笑,“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那个痛苦的夏天,冷馨然努力让自己相信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她就像出征的战士,既然已经踏上战场就绝不能败兵投降。她要赢,赢过闻书遥,又好像赌博,她始终在等待翻盘的那一天。 于是她等到了汪筱元。 冷馨然无意中看到汪筱元在网吧和s职高的混混一起抽烟,明白原来她是处心积虑接近闻书遥,目标是单梓唯。冷馨然内心狂喜,便知道眼前的这个女生就是击溃闻书遥最好的武器。 然而她错了。 汪筱元是疯子!那张美艳皮囊下毒如蛇蝎,她看到冷馨然写的短篇小说《审判的囚室》和《放学后的伙伴》,就提议将两个怪谈付诸现实。一旦有女生对单梓唯表示好感,她就将她们关进那间储物室。她的爸爸是学校的投资者,所以校方只能帮她将真相掩盖,大事化小。 冷馨然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汪筱元把目标指向闻书遥。 汪筱元对她说:“我知道你也很讨厌闻书遥,她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在储物室关三天也死不了人,这是她应得的教训。” 冷馨然犹豫,她害怕闻书遥真的死了。如果那样的话,她就不知道应该继续恨谁好了。可一想到单梓唯,她便同意了。她无比希望看到单梓唯因为担心闻书遥几欲发狂的样子。 汪筱元为了讨好单梓唯,发动全班同学针对莳雨沉,闻书遥也牵连其中。冷馨然看到她被同学们围在操场上无助痛苦的样子,欣喜若狂。 闻书遥,我和你的地位终于颠倒过来了吧?看着你和单梓唯相互伤害对方,真是精彩过所有电影,这是你们欠我的。 可当她看见闻书遥被抓进烂尾楼后又有些担心,几乎是下意识地报警。闻书遥毫发无伤地被消防员救出来,她才松一口气。那一刻,冷馨然终于明白,她恨闻书遥,但她永远都是她的朋友。 莳康桥死后,冷馨然得知视频里面的女生就是林瀛。 林瀛很后悔害死莳老师,并希望冷馨然可以帮自己把汪筱元约出来,她甚至威胁,“如果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在夜总会出台的照片寄给学校。” 马上就要中考了,冷馨然不能让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受到任何影响。于是她便想出一个主意,她利用放学后伙伴的怪谈写了一封没有署名的邀请函,想要放到汪筱元的桌子里。可那天她太紧张,结果放错了,收到邀请函的人变成闻书遥。 所幸闻书遥没去,汪筱元见到居然真的有人自称放学后的伙伴,就好奇地如约应邀。冷馨然以为林瀛只是想教训一下汪筱元,没想到从一开始她就打算杀了她。冷馨然眼睁睁望着汪筱元被林瀛从窗口推下去,吓得心惊胆战。 月光下的林瀛笑得诡异妖娆,她说:“冷馨然,我们是共犯,所以你要保守这个秘密。汪筱元是被妖怪杀死的,她罪有应得。” 后来冷馨然攒够了钱就离开夜总会,整个高中都顺风顺水,直到来到l大学。 又一次遇到林瀛。 她改了名字。 三年没见,她变得更加漂亮,也更加恐怖。冷馨然知道蒲芸失踪后,立刻想到又是林瀛故技重施,以怪谈杀人。而林瀛更是在学生会中与她影形不离,变成表面上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她手里攥着她千疮百孔的过去,为什么总是有人威胁到她? 这一次,冷馨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要把所有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统统踢开!她利用以前在夜总会认识的人际关系,找人撞死林瀛,可并没有成功,反而被对方抓住把柄,成为今天的罪证! 林瀛是故意把蒲芸的尸体藏在学校里的,她早已为自己铺好退路。她找到了一个几近完美的替罪羔羊,那就是冷馨然。 闻书遥屏息凝神地听着冷馨然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她帮冷馨然只是出于少年时代的满腔赤诚,却没想到大恩成仇,无意间将冷馨然推入无底深渊。如果她没有自不量力地试图篡改他人的人生,那么一切是不是会就此不同呢? “论坛上所有的传言都是林瀛发出来的,她把这些证据握在手里这么久,就是为了有一天全部嫁祸给我。”冷馨然自嘲地笑笑,终究是输了。 闻书遥看着她,“指使章鱼哥去杀榴莲酥,把我关进仓库的人都是这个林瀛?” 冷馨然点头,“我本来没打算救榴莲酥,可也没必要看着她死。” 闻书遥想起汪筱元在梦境中和自己说的话,“蜘蛛,你也认识。” 毕赢的妈妈叫林若歆,所以她以前是跟母亲的姓氏,林瀛就是毕赢。 单梓唯知道吗? “馨然,既然你不是凶手,就应该去警局指正毕赢,不然你的嫌疑永远也洗不清。” 闻书遥焦急万分,冷馨然却依旧淡然。 她长久凝视远方的某一点,就像过去站在楼梯上俯视窗外的景色一样。闻书遥始终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轻,“闻书遥,不会明白,我花了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得到今天的一切。可是一转眼,就什么都没了。你活得清清白白,所以你不知道洗底的艰难,但就算伪装得再完美,总会有人跳出来揭穿你的秘密。” 所谓复仇,不过是与过去纠缠不清。而过去,是冷馨然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噩梦。 “太辛苦了……”冷馨然喃喃自语。 耳边忽然传来警笛声,闻书遥看到有一辆警车正向这边开来。她身体微微一颤,真的有人报警了? “馨然,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和警察讲清楚,还来得及!”闻书遥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她觉得冷馨然随时都会消失。 “我的确杀了人……”冷馨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心灰意冷的笑容,“可我不想坐牢,我不要待在暗无天日的牢房,更不要死得没有尊严。” 冷馨然说完,忽然甩开闻书遥的手,几步跑上天台的围墙顶端。 “馨然,你要干什么!?”闻书遥大惊失色。 夕阳下,冷馨然苍白的脸也变得有了暖意,她的笑容有了温度,仿佛一朵绽放到极致的睡莲。她说:“闻书遥,我一直欠你一句话,可以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谢谢你。但我是不会向你道歉的。”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从闻书遥眼前消失了! 闻书遥想都没想就冲过去,试图拉住冷馨然。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天台围墙顶端翻了出去,耳边响起风声,天旋地转。 闻书遥以为自己也会摔下去,可她右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牢牢抓住。 闻书遥抬头,看到单梓唯拼尽全力拉住她的手。 “闻书遥,你不要命了!”单梓唯撕心裂肺地吼道。 脚下顿时传来一片惊呼,同学们看到冷馨然躺在血泊里的尸体和悬在半空中的闻书遥简直吓傻了。警车停在楼下,几名警员立刻跑出来。 闻书遥听到重物落地的声响,仿佛自己的心脏也摔在水泥地上。她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垂下视线。 “别往下看!”单梓唯咬着牙,加大手中的力气,“闻书遥,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闻书遥全身颤抖,那种悬浮在半空中的感受让她耳鸣如潮。她手上全是冷汗,变得越来越湿滑,似乎正与单梓唯的手一寸一寸剥离。她看到单梓唯有点拉不住自己,整个人也出于半悬空的状态。 “还是放手吧。”闻书遥轻声说。 “我不放。”单梓唯粗暴地打断她,“闻书遥,我不许你死!” 他的眼睛有烈火在燃烧,那是一种毅然决然的坚持。他已经放开她太多次,这次就是连同自己也摔下去,他都不会放手。 几名警察冲上来,帮着单梓唯一起将闻书遥拉上来。闻书遥的脚刚触到地面,就被单梓唯一把抱在怀里,他的力气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闻书遥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如果自己在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单梓唯,那也算圆满了。闻书遥从来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总以为无牵无挂,动不动就要鱼死网破。 但这一刻,她真心觉得能活着太好了。 单梓唯把手指伸进她的发间,因为极度紧张和惊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说:“你知不知道,我要被你吓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去图书馆,我就跟着你,谁知你来了天台。”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闻书遥离开他的怀抱,认真地望着他,“你一直都知道毕赢的身份?” 单梓唯点点头,“是。” 闻书遥看了他很久,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他。可一想到冷馨然,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身边的警察告诉她,冷馨然当场身亡。 闻书遥再没有站起身向下望的勇气,她不想看到冷馨然满身鲜血的样子。冷馨然那么有骨气,也一定不希望自己最后的狼狈模样被她记在脑海里。 她想起那年她们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冷馨然说:“闻书遥,你喜欢怪谈故事吗?” “喜欢,我有几本这类的小说可以借你。” “我打算自己写几个。”冷馨然轻笑。 “写完记得给我看,或者去投稿吧。”闻书遥提议。 “我可没有那个自信,不过我觉得这种故事还是发生在身边的比较有趣。” “干脆写个关于我们的怪谈吧。” “好,等我想想。”冷馨然饶有兴趣。 原来是这样啊,这段对话闻书遥都不记得了。她没有想到冷馨然一直记得,而且真的写完了。 ——“馨然,从明天开始我们放学一起走吧。” 那便是一切的开端。 单梓唯伸出手轻轻为闻书遥擦去眼泪,“别哭了。” 闻书遥听他这一说,哭得更汹涌了。她心里又悲恸又愤恨,冷馨然会变成这样,多多少少也和单梓唯有关系,她抓起他的胳膊用力咬下去。 单梓唯也不反抗,任凭她发泄。 闻书遥越来越用劲,直到他的胳膊渗出血迹。单梓唯用另一只手将闻书遥揽进怀里,强忍着痛疼说:“以前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吗?我知道自己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我喜欢你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你不用现在答复我,我等你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闻书遥安静地闭上眼睛,口腔里泛起一股腥甜。 冷馨然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本来她也没有什么亲属。因为之前论坛的传言,大家都认为冷馨然是畏罪自杀,所以几乎没有老师和同学来参加追悼会。莳雨沉倒是来了,还让手下人送来很多花圈。 莳雨沉看着闻书遥脸色憔悴,不禁担心,“节哀顺变。” 闻书遥这几天好像在做梦,总是蒙蒙的,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莳雨沉还想说什么,单梓唯就把闻书遥拉过去。他亲密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闻书遥没有拒绝,这个动作落在莳雨沉眼里,似乎已经是无声的宣告。 榴莲酥走到莳雨沉面前,“兄弟,闻小遥最近特别脆弱,正是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 江依寰疑惑不解,“榴莲酥,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榴莲酥横她一眼,“我这叫两手准备,防患于未然。不管最后闻小遥选择谁,我都会祝福他们。” 江依寰佩服,“那闻书遥先选,剩下一个我帮她接手。” 榴莲酥直接将她无视。 走出殡仪馆的时候,闻书遥依旧一言不发,单梓唯便将她送上自己的车。莳雨沉望着她良久,最终只是叮嘱,“单梓唯,你好好照顾她。” “这个当然。”单梓唯点点头。 冷馨然的事件在学校沸沸扬扬传了一段时间,逐渐平静下来。闻书遥的精神状态依旧很不好,虽然知道凶手是毕赢,可她一点证据也没有。她想问单梓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拒绝看任何毕赢主持的节目,终日魂不守舍。 榴莲酥见她这样,便心生一计。 第六十四章 闻书遥早上从后门走进教室,就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女生们心猿意马,头也不敢抬。榴莲酥,江依寰和翟墨坐在最后一排,不约而同地用手指指教室前门。闻书遥刚一回头,就愣住了。 单梓唯站在那里,他今天穿了一件嫩粉色印有太阳花图案的衬衫,银白色休闲西服套装,映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露出美好的锁骨。闻书遥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生可以把嫩粉色穿得这么漂亮。 可让她瞠目结舌的是他居然画了烟熏妆!刷了睫毛!本来就浓密的长睫毛几乎要把眼睛都遮住了,嘴唇上涂着闪光唇彩,天生的亚麻色头发吹得柔软蓬松,风骚飘摇。 平心而论,这个造型简直帅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可问题是现在是在学校! 闻书遥震惊了半响,望向榴莲酥,“他……吃错药了?” 榴莲酥笑得前仰后合,“我和他打赌,只要他肯以牛郎造型跟着咱们上一天课,我就同意你圣诞节那天和他吃饭。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哈哈哈哈……” 闻书遥满脸黑线,“榴莲酥,到底谁是叛徒?” 江依寰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单梓唯,“我靠这也太帅了……闻书遥,你不陪他吃饭,换我来!” 榴莲酥一脚将她踢飞,“想和单大公子吃饭,还轮不到你。” 闻书遥看到单梓唯一边站在门口搔首弄姿,一边对她抛媚眼,不禁恶寒。她连忙坐到座位上,把自己埋在人群中。 这堂课是安知华的,他看到单梓唯先是一愣,然后笑得差点撒手人寰。 “单梓唯同学,你这是拿错剧本了吧?” “安老师,你不用理我,我很有职业操守,肯定不打扰你上课。”单梓唯泰然自若。 安知华根本不给单梓唯面子,整堂课停下来好几次仰天大笑,榴莲酥在下面很配合地跟着狂笑不止。 单梓唯心理素质好,脸皮又厚,完全不在乎。他说:“你们不要这样笑了,闻书遥会不好意思的。” 全班同学立刻将视线投向闻书遥,眼神千奇百怪。之前就有传闻,单梓唯在追求闻书遥,原来是真的!闻书遥用书挡脸,恨不能钻进书桌里面。 翟墨扶额,“晓槿,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榴莲酥正义凛然,“他以为想和我们闻小遥一起过圣诞节那么容易啊,没关系,我有的是方法整他。我现在就开始制定破烂b和破烂c。” 江依寰提问,“什么意思?” “就是planb和。”翟墨解释。 闻书遥无力,“你们不要再闹了。” 她知道榴莲酥是看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不佳,所以想逗她开心。不过这单梓唯落在榴莲酥手里,她不有仇报仇,有气解气,玩个够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娘我请得动单梓唯出台,全校女生都应该对我感激涕零的好不好。” 江依寰立刻附和,“不如把破烂b制定成女仆装如何?” 闻书遥趴在桌上,和翟墨对视一眼:女人真是恐怖。 第二堂课是马哲,单梓唯往阶梯教室门口那么一站,五十几岁的女老师差点没吐血,“这位同学,你为什么不去找位置坐下?” “老师,我没戴隐形眼镜,又特别想看清您的脸,所以还是站在这里好了。”单梓唯说起谎话从来脸不红心不跳。 女老师显然把重点放在“看清您的脸”上,整堂课都有点走神,有点娇羞。 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日语专业课,教日语的老师刚从日本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大和民族男色文化影响太重,对单梓唯甚感兴趣,和他眉目传情。 单梓唯凹造型凹了一个上午,也是累得够呛。又嫌教室空调太热,便把衬衫扣子解开两个,结果闹得全班女生都没听好课。 江依寰作为学校网站的管理员,特别有奉献精神,她把单梓唯的牛郎造型拍下来传上网,顿时引爆了论坛。还没等下课,教室走廊上就挤满了人,女生们把单梓唯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笑得满脸绯红。 还有几个打扮同样雌雄难辨的男生挤到单梓唯身边,和他勾肩搭背。 榴莲酥不禁感慨世风日下,“现在的人啊只看皮相,肤浅。” 闻书遥郁闷地瞪了门口一眼,居然看见有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偷偷亲了单梓唯的脸颊,单梓唯当时脸就绿了。 闻书遥实在忍不下去,下课铃声刚响,她就拍案而起,几个箭步冲进人群。她一把将单梓唯拉到身后,用标准的妈妈桑口吻说:“他卖艺不卖身,不出台!” 榴莲酥给单梓唯使个眼色:成了。 闻书遥拉着单梓唯走到楼梯口,看着他漂亮到极致的脸真是笑哭不得,“你玩够了没有?” 单梓唯连忙问:“我这个造型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这里是学校,你以为是你的牛郎店啊。” 听到闻书遥说好看,单梓唯才放心,他伸手抓眼睛,“这是我第一次化妆,眼睫毛痒得不行,榴莲酥的化妆品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摊货。” 闻书遥拦住他,“妆都花了。”说完就忍不住大笑。 单梓唯见她终于笑了,有点得意,“只要你开心,别说让我穿成这样,让我干什么都行。” “她们已经在讨论接下来让你穿女仆装了。” “……” 闻书遥止住笑,叹口气,“单梓唯,你有时候特别幼稚。” “你上次说得对,我是不够成熟。不过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都是这么幼稚,我还可以更幼稚。” 男人的孩子气总是让女人怜惜和心安,闻书遥没有办法,“那单大公子你想怎么样?” “后天就是圣诞节,我想约你吃饭。” “叫上大家,我们一起。”闻书遥很自然地说。 单梓唯想了想便点点头,总比约不到的好。 他们在这边亲密地交谈,又吸引了上楼下楼的女生。单梓唯苦恼地说:“我还是先回去换个造型吧,刚才有好几个男生问我要电话号码,我可不想就这样*。”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闻书遥调侃。 “那你包养我吧,我什么都会做,任凭差遣。” “懒得理你。”闻书遥说完就返回教室,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圣诞节在连绵的小雪中来临,整个校园里都是温馨祥和的气氛。聚会的地点定在“天使禁猎区”,闻书遥一早上就收到两个包裹,署名是榴莲酥和安知华。 “你搞什么?榴莲酥,直接给我不就好了吗?”闻书遥边打电话边拆开盒子。 “这样才显得郑重其事。”榴莲酥在打麻将,耳边都是洗牌的声音。 闻书遥看到盒子里面是一件正红色的皮草,穿着就和火鸡一样。她知道榴莲酥的穿衣风格比较另类,可是她确定这种衣服穿得出去? “这件衣服要十几万的,我家底都掏空了。”榴莲酥痛心疾首。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送我这么贵的衣服?” “闻小遥,其实你和单梓唯这么久了,也该有个抉择。我看得出你们还是真心喜欢彼此,既然这样,就别拖了,先去把结婚证领了,至于房子和车……” “等等……”这个进度也太快了,“你这是被附身了?” “人家是担心你。” 闻书遥心里一阵暖意,冷馨然死后,自己消沉许久。身边的朋友都很担心,她也是时候重整旗鼓了。 “谢谢。”闻书遥有感而发。 “矫情!”榴莲酥摇头晃脑,“记得晚上穿出来,正红色代表正宫娘娘,要是叶婉言也在,保证压倒她!” 闻书遥苦笑,她仅仅见过叶婉言一面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要是她今晚真的也在酒吧,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闻书遥打开第二个盒子,看到是一双精致的名牌高跟鞋,大小正合适。还是安知华比较会挑礼物,他还在盒子里放了一张卡片。 “穿最漂亮的水晶鞋,去见你的王子。” 好吧,估计是把她当成灰姑娘了。 不过闻书遥最终还是没有穿那件红色火鸡皮草,她怕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抓进动物园,只是穿了安知华送的高跟鞋。 单梓唯亲自开车来接她,他今晚穿得很正常,笑容也温柔,“闻书遥,第一次见你穿高跟鞋。” “有点不会走路。”闻书遥又差点滑倒,单梓唯连忙扶住她。 “没事,有我在。” 他们来到“天使禁猎区”,闻书遥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叶婉言不在。 可毕赢来了。 看到闻书遥,她很热情地打招呼,“梓唯,书遥,等你们很久了。” 闻书遥真的很佩服毕赢,这个女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还可以伪装得一脸无辜,真让人毛骨悚然。单梓唯拉拉她的衣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为了请大家吃饭,今晚牛郎吧不营业,只请了榴莲酥,翟墨,江依寰几个熟人。闻书遥发现今晚的人员和上次毕赢过生日的时候差不多,心里就不安起来。他们一聚在一起,就要出事。 毕赢走上前,伸手文静地抚了抚刘海,她说:“书遥,我已经和梓唯分手了。我们是和平分手,和你没关系的。我现在看到你们两人在一起我很高兴,我真心祝福你们。” “谢谢。”单梓唯礼貌地笑笑。 榴莲酥见状也学着毕赢,故作亲昵地上前拉着她的手,比亲姐妹都亲。她语气娇媚地说:“哎呀,毕赢你可终于开窍了。当了腕儿成了角儿就是不一样了,平时见你比登天还难。闻小遥和单梓唯能重新走在一起,也要感谢你的功劳。要是你不出现,单梓唯没有个比较,怎么知道谁是枝头上的凤凰,谁是下水道里的美人鱼。” 毕赢知道榴莲酥说话向来刻薄,也不同她一般见识,只是好脾气地优雅微笑。 “来吧,我们喝酒去!”单梓唯适时地说。 闻书遥一直忐忑,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们坐下以后,便开始喝酒,榴莲酥善于搞气氛,不停地调侃单梓唯。闻书遥不让江依寰喝酒,她怕她一激动就砸了整间酒吧,结果江依寰只能委屈地喝果汁。 几轮下来,气氛缓和了很多,榴莲酥站起来举杯,“哎嘛柯瑞思闷死,祝我们长生不老,永垂不朽!” 江依寰伸头对翟墨说:“这句我听懂了。” 众人举杯,气氛到达高|潮。 就在这时,酒吧大门忽然被打开了。几名警察走进来,他们手里还牵着警犬。其中一个出示自己的证件,他说:“我们接到线报,怀疑这间酒吧里面藏有违禁品,现在需要搜查。” 违禁品三个字仿佛手|榴弹投在闻书遥耳边,她想起那次在洗手间门口看见的场面。她立刻望向单梓唯,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脸。 警察带的是缉毒犬,他们搜查了一会,便找到三包白色的粉末。警察走向大家,语气冰冷,“谁是这里的持牌人?” “我是老板。”单梓唯冷静地回答。 “麻烦你和我们回警局。” 单梓唯点点头,有两名警员走过来要带他走。 “我靠这是什么情况?”榴莲酥认出那三包袋子里面的很可能是毒|品,神色立刻紧张起来。 “单梓唯。”闻书遥追过去。 单梓唯回头,露出淡然的笑容,“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闻书遥觉得自己仿佛又在做梦,就这样眼睁睁地望着单梓唯被警察带走。她想起那年在停尸房外面的走廊,她站在坏掉的窗户旁边,也是这样目睹单梓唯离开的背影,而那以后单梓唯就没有回来过。如今她站在金碧辉煌的酒吧里,再次目送他远去,闻书遥感到她会再一次失去单梓唯! 心中蓦然升起的恐惧和焦急让闻书遥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她忽然冲出酒吧,却因为不习惯高跟鞋摔在门口。榴莲酥,江依寰,翟墨连忙跑过来拉住她,“闻书遥,你别追,那是警车!” 闻书遥管不了那么多,她全身颤抖,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单梓唯不会回来了。闻书遥望着外面满地的冰雪,一咬牙,直接将高跟鞋脱下来,赤着脚踩在冰面上。寒冷如同蜥蜴钻进她的脚底,迅速传遍全身。 “闻小遥,我去开车,你等我!”榴莲酥说着就去取车。 但闻书遥等不及,因为警车已经开走了。闻书遥挣脱江依寰和翟墨的阻拦,踏着冰面就冲出去。耳边的风仿佛利刀般割着她的脸颊,闻书遥沿着马路边一路狂奔,大声叫着单梓唯的名字。 单梓唯说得对,这条路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走,只要光着脚就行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管,她只想和单梓唯在一起! 单梓唯坐在车里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连忙回头,看到闻书遥居然赤着脚追过来。他的心立刻痛得不行,闻书遥天生手脚寒凉,最怕冷。她这样在雪地里跑不生病才怪? 单梓唯抓着身边的警员,“停下车好吗,有人在后面追我们。” 警员们回头看看没有说话,这种情景他们见得太多了。 单梓唯急了,“你们停车!我求你们了!” 前方正好有绿灯,警车停下。单梓唯连忙摇下车窗,这次警员倒是没有反对。闻书遥总算追上来,她脸色冻得通红,一双脚更是像冰块,她扶着车窗拼命喘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梓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闻书遥,你要和我说什么吗?” 闻书遥点头,她想说单梓唯,我们重新开始吧,就算你是个混蛋我也无所谓了,我就是喜欢你!你说的也对,我有时候是不考虑你的感受,因为我害怕自己受伤,我们其实都是自私的人。就算和你在一起最终我会变得一无所有,我也认了,但是别离开我,不要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雪地里! 单梓唯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反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可最终闻书遥还是什么也没说,她怔怔地望着他,风将他们的衣服吹得鼓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散落天涯。 变灯了,警车再度发动。 单梓唯不得不松手,他露出明朗的笑容,“回去吧,闻书遥。” 闻书遥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渐行渐远,无力再追。 她知道自己身体里阴凉的毒已经被这脚下的冰冷所驱赶,她理清楚了自己的感情,其实那不过是敢不敢再迈出一步的问题。她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是现在,都来不及了。 榴莲酥停下车,和江依寰联手将闻书遥拖进去,她气得眼眶都红了,“闻小遥,你不要命了!” 闻书遥依旧处于石化状态,榴莲酥只好把她先送回“天使禁猎区”。翟墨已经去找他爸爸和安知华了,他们要第一时间给单梓唯找律师。 酒吧里面只剩下毕赢,她依旧从容地坐在沙发上,表情平和。 闻书遥连牙齿都在打颤,是因为寒冷也是因为情绪的波动,她什么都想明白了。她冲到毕赢面前,端起桌上的红酒就迎面泼到她脸上。这一举动太突然,把身边的榴莲酥和江依寰吓了一跳。 毕赢倒是毫不惊讶,她用纸巾一点一点将红酒擦干净,抬起头微笑着望向闻书遥。 这张笑脸让闻书遥气急败坏,她说:“毕赢,别再演戏了,是你把那几包毒|品放在酒吧的,你想让单梓唯坐牢,你待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仇!” “报仇?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榴莲酥完全不明白。 毕赢站起身,她踏着高跟鞋走近闻书遥,视线和她水平。满室的明亮灯光中,毕赢笑得活色生香,她朱唇轻启,“从一开始,我就想让单梓唯死。” “因为莳老师?”闻书遥艰难地说。 毕赢眯起眼睛,露出怀念的表情,“莳老师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好的,他明知道我有那么不堪的背景,却从来没有看轻我,反而对我格外照顾。但他更清楚,自己为人师表,所以我们一直都只是师生关系。如果不是汪筱元和单梓唯,他根本不会声名狼藉,更不会死!” “可是毕赢,莳老师的死你也有责任。” “我知道,所以我也恨自己。”毕赢直言不讳,“当年视频在学校传开以后,我就开始后悔并躲起来,直到我知道莳老师自杀去找汪筱元。可那个贱人却说如果我敢把事件的真相告诉别人,就让我在这个城里待不下去。她那种人根本就该死,她是个疯子。” “所以你就杀了她,还有蒲芸。”闻书遥质问。 毕赢不置可否,她不屑地叹口气,“杀死她们的人是冷馨然,她不是已经畏罪自杀了吗?和我可没有任何关系。” “馨然死之前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才是放学后的伙伴!”闻书遥被毕赢的狡猾惹怒,咬牙切齿。 “证据呢?你凭什么说我是凶手,冷馨然已经死了,随你怎么说都好。”毕赢有恃无恐。 “还有章鱼哥,只要找到他,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毕赢一怔,可很快就恢复平静,她挑起细眉,“那你们就把他找出来,不过他那种亡命之徒,东躲西藏,说不定早就逃到外省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毕赢露出破绽吗? 毕赢看到闻书遥气得脸色苍白,变得更加胸有成竹。她欣赏着她的狼狈模样,“书遥,不过有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是关于飞缘魔的。” ——杀死林若歆的人是飞缘魔。 闻书遥疑惑地看着她。 “还记得我和你讲过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毕赢的眼神变得冰冷,“是我把镜子放到她面前的,我就是要让她亲眼看清楚自己现在丑陋至极的样子。没想到她真的那么脆弱,居然发狂猝死,早知道这样我就把整个房间摆满镜子!” 毕赢永远都记得那天的情景,镜子打翻在地,林若歆发出惨绝人寰地嘶吼声,她倒在地上就像一块腐朽的破抹布。然后毕赢从镜子里面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因为兴奋和解脱而狂喜的面容,笑得鬼气森然。 那是她自己的脸。 ——我就是飞缘魔啊。 闻书遥悚然地看着这个依旧谈笑风生的女子,直到今天她才真的认清毕赢的真面目。汪筱元是疯子,毕赢亦是,这对姐妹就像盛开在地狱边缘的罂粟花,她们的风华和妖娆全部要靠冷酷和残忍才得以肆意绽放,且无法共存。 榴莲酥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明白毕赢不是什么好人。她一把将闻书遥拉到身后,冷冷地说:“我早看出来你有问题,我告诉你毕赢,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你伤害到我身边的朋友,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毕赢好像听到笑话,笑得更加灿烂,“我真是佩服你们,就这么喜欢上演姐妹情深,友谊万岁的戏码。其实你们真正应该恨的人不是我,因为把那三包白|粉放到酒吧的人是江依寰,闻书遥,出卖你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江依寰!” 闻书遥以为自己听错了,榴莲酥也是一脸惶惑,她们下意识地转向江依寰。 江依寰站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脸。 不能被她骗了! 闻书遥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毕赢,“我以为我会相信?” 毕赢摇头,目光怜悯,“书遥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冷馨然的传言会传得那么快?因为江依寰是学校论坛的管理员,是她把那些照片和音频放上网,还有放学后伙伴的怪谈,也是她散播出去的。还记得那次在神鼎网吧,你走错房间的事情吗?是我让她故意告诉你错误的房门号码。” “那天……”那一直是闻书遥的心头刺,每每想起来都伤筋动骨。 “我和单梓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关系,因为我一看到他的脸就觉得恶心。”毕赢挥手就像在赶苍蝇,“但是我知道你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就故意在你面前假装很喜欢他。我让他帮我做三件事,再给我一笔钱,然后我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他倒是答应得痛快,其实这些年他心里也很愧疚,但这远远不够,我要让他也试试当初莳老师所遭遇的痛苦,并且加倍偿还!” 闻书遥回想起毕赢曾在自己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那样情深意切的肺腑之言,不过是她复仇的手段。单梓唯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那孩子……” “那个孩子是翟亦寒的。”毕赢斜觑榴莲酥,“你男朋友的爸爸也不是什么好货。” 榴莲酥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她走到江依寰面前,语带不善,“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围陷入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江依寰的回答。 良久,她抬起头,“是我做的。” “你他妈的还有没有人性?闻小遥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害她!”榴莲酥狠狠推了江依寰一把,扬手就举起拳头。 闻书遥连忙上前拉住她,江依寰也不解释,只是眼角亮亮的。 毕赢笑得乐不可支,“榴莲酥你先别忙着怪江依寰,你问问闻书遥,她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闻书遥霍然抬头,心就冷了。 “你他妈闭嘴,你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榴莲酥抓着江依寰怒吼道。 毕赢却自顾自地说下去,“闻书遥早就知道单梓唯和叶婉言的关系,但是她居然没有告诉你,她为了单梓唯,一直在骗你呢!” 榴莲酥的身体变得僵硬,她转过头愣了许久,小心翼翼地看着闻书遥。 闻书遥后悔至极,有好几次她都想向榴莲酥坦白,可偏偏在最坏的时候,让榴莲酥从别人口中听到。 榴莲酥没有说话,她变得茫然无力。 一时间,屋内四个女生彼此对视,气氛僵持不下。 毕赢看了看表,一副好戏散场的惋惜模样,“我还要去电台录节目,就先走一步,你们三个姐妹好好聊聊。不过我希望你们知道,刚才警察搜出来的是三百克海|洛因,这意味着等待单梓唯的不是无期徒刑就是死刑,我劝你们还是去看守所多看他一眼吧,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她说完,就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转身离开,消失在大门口。 当死刑这两个字响在闻书遥耳边时,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闻书遥低着头,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隐隐约约中她听到榴莲酥和江依寰吵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对不起。” “你道歉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单梓唯和闻小遥了!” “我也不想!”江依寰瞬间就爆发了,她望向闻书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绝望,“我和毕赢是初中同学,初一那年我妈妈得了重病很需要钱,毕赢知道后,就说可以帮我。我本来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她真的给我十万块现金,我问她这钱是哪里弄来的,她就笑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做援|交的,可是如果没有这笔钱,我妈妈根本过不了那关,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和她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直到在大学遇见,她让我帮她做些事情,我没办法拒绝。闻书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江依寰,”闻书遥打断她,声音很轻,“你有把我当成朋友吗?” 江依寰咬着牙,眼泪不由自主地冒出来,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榴莲酥烦躁地在屋内踱步,一圈又一圈,就像只困兽。 三人沉默良久,闻书遥看着江依寰,“去警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江依寰摇头,“我不能出卖毕赢……” “但是你出卖了闻小遥。”榴莲酥一声冷笑。 江依寰没有反驳,她像个游魂般走向门口,闻书遥听到她沙哑的声音,“闻书遥,你不懂……” 江依寰离开后,榴莲酥也走了,闻书遥根本没有机会向她道歉。整个酒吧就剩闻书遥一个人,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想起过去在家里,闻昭然因为醉酒迷路,康璟拿着手电筒就冲出家门,外婆也跟着追出去,闻书遥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地坐在客厅的黑暗里,等待。她害怕大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害怕自己就此死在孤独的黑暗里。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个人。 坐在酒吧里面根本不知道时间的流逝,直到一支烟出现在她面前。闻书遥抬头,看到榴莲酥拎着一打啤酒,站在自己面前。 “来一根吧,你再这样坐下去真的变成化石了。”那样随意的语气。 闻书遥接过烟,榴莲酥帮她点火。 她也给自己点一根,并肩坐在闻书遥身边,她说:“闻小遥,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你不要担心我会接受不了,老娘什么风浪没见过。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间的距离只是一个手臂的长短,但我现在知道,你比我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都重要。” 她们第一次在学校天台抽烟,闻书遥递给她薄荷糖,榴莲酥伸手接过,两人之间正好是一条手臂的距离。 闻书遥吸着烟,眼泪开始疯狂地流下来,终于变成嚎啕的哭声。 榴莲酥把闻书遥揽在自己怀里,轻声说:“我都知道。” 冷馨然曾对闻书遥说,你不明白。 江依寰又说,你不懂。 但榴莲酥此刻说了一句,我都知道。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人安心的了。 她们两人坐在马路边上喝着啤酒,直到天亮。 明天又是充满荆棘的一天,但闻书遥已经不怕了。 第六十五章 闻书遥平时路过报亭和杂志店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走过去看一眼。但这几天,她都躲得远远的,就连电视和电脑也不敢开。 最近,几乎全国的新闻都在刊登一件事: 单辞远因为贪污受贿在帝都被抓,受到实名举报。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更牵连出“其子单梓唯涉嫌在自己经营的酒吧内藏毒”,甚至连同当年单辞远动用关系帮助他脱罪的内|幕也被爆出来。 最令闻书遥惊讶的是,有本颇为知名的杂志利用专题将“莳康桥自杀事件”和单梓唯陷害他的始末撰写得清晰详细,字字珠玑。 一时间,单梓唯顶着“官二代为非作歹,罪大恶极”的名声被无数人口诛笔伐。如今信息这么发达,扒个人跟玩似的,虽然新闻里没有单梓唯的照片,但网络上关于他的一切资料还是疯狂流传开来。这一次,就连他的长相也成为众人攻击的焦点。 闻书遥彻夜难眠,早晨六点就起床去操场散步。她混迹在大一晨跑的新生中间,耳边听到的都是同学们关于单梓唯的抨击,每个人都极力想和他划清界限。闻书遥目光空茫地向前走,人潮汹涌,慢慢走到教学楼区域。 她目光上移,看到教学楼前的巨幕电视上滚动播放着“单梓唯,取消学士资格,开除学籍,永不录用”的的鲜红字样。 就像五年前,她曾在d中学看到的那则开除莳雨沉的公告。 电话忽然响起,是榴莲酥。 “闻小遥,这么早你去哪里了?” 这几天他们这群人都快忙疯了,翟亦寒和安知华四处走动,沈乔主动成为单梓唯的律师,榴莲酥和翟墨陪着闻书遥,生怕她撑不住。 “我在操场,等会给你带早饭吧。” “闻小遥,有件事情我想我要告诉你。”榴莲酥第一次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安老师他们打听出,实名举报单辞远的人……是莳雨沉。” “我知道了。”闻书遥说完就挂上电话。 早就猜到了。 想必莳雨沉这么多年来为了搜集足以击溃单辞远的证据花费不少心思,而毕赢也一定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在单梓唯的事情上推波助澜。单梓唯是他俩共同的敌人,他们终于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不光是l大学,恐怕国内所有的大学都不会再录取单梓唯。无论他这一次有没有被判有罪,他的人生已经等同于结束了。 闻书遥站在原地良久,冬日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冰冷,直到上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人群一批批涌入教学楼。闻书遥依旧仰着头,像傻瓜一样静静地看着大屏幕,一动不动。 “闻书遥,原来你在这里。”翟墨和榴莲酥跑过来,满脸担忧。 闻书遥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你去哪里?” “去找莳雨沉!”闻书遥不顾两人的叫喊,跑出学校。 她沿着用石子铺就的小路大步向前冲,大口呼吸,这让她想起那年她和莳雨沉为了躲避同学们的围攻奔跑在操场上的情景。她坐上门口等待的出租车,直奔河豚娱乐文化公司。 门口的接待小姐告诉她,莳总现在不在公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闻书遥给莳雨沉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她想要他的家庭住址,对方却说高管的资料不能给。 闻书遥没办法,只好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等到他来。 闻书遥连早饭都没吃,一路奔波又让她头晕眼花,很快她的眼前就像电视机的雪花一样闪耀起来。闻书遥不敢松懈,害怕错过莳雨沉的身影,便强打精神。 一直等到傍晚,闻书遥终于看到莳雨沉和助理走进大堂。 笔挺的西装,优雅的轮廓。 闻书遥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仓惶而疲倦的脸,她忽然有点不敢叫住他的名字。 莳雨沉却发现了闻书遥。 “闻书遥,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她勉强地微笑。 “那是我的私人号码,工作的时候都转去留言信箱了。”他看着闻书遥苍白的嘴唇,“你等了一天了?是不是没吃饭,我先带你去吃饭。” 闻书遥坐在沙发上仰面望着他,望着望着,眼角就湿润了。 “你救救他,好不好?” “谁?” “你救救他好不好?”闻书遥站起身,抓住莳雨沉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要求实在太自私,但他爸爸已经被抓,他也被大学开除。那些毒|品真的和他没有关系,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判无期徒刑的!” “你知道我是举报人?”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提他的名字,但心照不宣。 闻书遥点点头,又说:“你这样做无可厚非,是单辞远自己多行不义。” “走吧,去我办公室再说。” 莳雨沉拉着闻书遥走向电梯,经过前台的时候,对那几个接待小姐说:“明天开始你们几个都不用来上班了,工资我会三倍补偿。” “莳雨沉,是我自己要等的。”闻书遥连忙说。 莳雨沉好像没听见,轻轻把她推进电梯。 莳雨沉的办公室大的不像话,甚至有厨房可以烹调。他给闻书遥端来一碗粥和点心,闻书遥饿一天却完全没有胃口。 “多少吃一点吧。” 闻书遥盯着粥发呆,良久,她说:“你和毕赢……” “闻书遥,我知道是毕赢有意陷害他,但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我是后来才听说的。”莳雨沉开门见山。 “我相信和你没有关系。” 就算是报仇,莳雨沉也会做的光明磊落,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会和毕赢签约,多少也是因为莳老师的缘故,她这些年为莳老师做过不少事,几乎每周都会去拜祭。她有她的手段,我不会干涉,但也不会帮忙,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 莳雨沉顿了顿又说:“这次举报的人是我,但给我提供检举材料的人是傅满田。” “伏地魔?”闻书遥想起上次在酒店看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 “傅满田这几年和他称兄道弟,私底下却做了不少事情。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但我想他真的应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为人处世,结交了一群什么样的朋友。”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单梓唯在城里认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二世祖朋友,可他出事后,一个去看他的人都没有,大家避他如瘟疫。只剩下翟墨和安知华他们几个,为他周旋。 “我知道他是混蛋,不值得同情。但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也应该知道自己错了,如果他还没认识到,我就去打醒他。莳雨沉,算我求你,帮他过这一关。” 闻书遥有点语无伦次,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莳雨沉。 莳雨沉没有说话,只是坐到她身边端起粥,“先把饭吃了吧。” 闻书遥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定决心,“你上次说想和我交往,我现在答应你。” 莳雨沉忽然发怒。 他一把将瓷碗摔在地毯上,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几乎是一口血涌上喉头。 他说:“闻书遥,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还是说把我当成什么?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单梓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算这关他过得了,他也没办法再待在国内,如今他走出去,恐怕很多人都能把他认出来。你还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要陪他声名狼藉,不仅如此,你自己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闻书遥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缓缓地说:“还记得当年在学校,汪筱元发动全班同学欺|凌你的事情吗?那个时候你就说,我没有必要陪你一起被孤立。那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能看着你受到伤害。所以今天也是一样的,我不在乎单梓唯什么都没了,但我不能看着他死!国内待不下去,可以出国,去外国再念书,重新开始。只要他肯站起来,就有的是机会。” 莳雨沉摇头叹息,“你这样待他,他未必会懂得珍惜。” “我来找你,本来就不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只要他没事,我们之间有没有后来,根本不重要。” 闻书遥背对着风向,她的长发好像被晚风一路吹回遥远的过去。 她永远记得那天在沙滩,单梓唯将她抱在怀里,他说:“有我在,你就不会再是孤单一个人。” 有他这句话,就什么都够了。 莳雨沉一愣。 五年前,她对莳雨沉的患难与共是义,此刻她对单梓唯的莫离莫弃才是情。聪明如莳雨沉,怎么会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他喜欢闻书遥正是喜欢她的善良和勇气,至情至性,但他没办法走到她心里,或许是他来迟了一步,她的心便被别人所占据。 莳雨沉苦笑,“闻书遥,你希望我怎么帮他?” “如果你能查出那批毒|品的来源,是由谁所经手,就可以证明这件事与单梓唯没有关系。当然,如果可以找到章鱼哥更好……”闻书遥没有再说下去,她不能确定莳雨沉对毕赢的态度。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能查得出来,就连警察都找不到章鱼哥。” “我知道你今时今日的能力远不是我能想象的,你既然可以搜城,找一个章鱼哥不会是问题。” “好像是在恭维我?”莳雨沉露出讥诮的笑意。 闻书遥低下头。 莳雨沉起身走到窗外,望着灯火下的车水马龙。他点烟,温暖的橙色火光照亮他的脸,他的眼睛比起五年前,更加深不见底。 “只可惜,就是我有通天的本事,你都不会看到我。” 闻书遥心里一痛,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她最近的飙泪指数比这二十年加起来都高。 “我让人送你回去,这件事以后再说。” “好。”闻书遥回答地很干脆,心里却没有底。 如今,她也是猜不透莳雨沉了。 闻书遥离开后,莳雨沉依旧一个人站在窗边。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输给了单梓唯。 自从单梓唯被带回警局,闻书遥就没有来看过他。 这一天,来看他的人是毕赢。 毕赢一看到单梓唯,就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梓唯,我好担心你,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单梓唯笑盈盈地望着她,“松手。” 毕赢知趣地放开手,坐到他的对面,柔弱无辜的神情仿佛是清晨的荷花。 “闻书遥没有来看你吗?” “毕赢,你到底想说什么?”单梓唯没心情和她兜圈子。 “她不来也是正常。”毕赢眨了眨眼,“昨天我在河豚娱乐公司看到闻书遥和莳总在一起,他们现在已经在交往了。闻书遥一向很聪明,莳总又那么喜欢她,说起来梓唯,你不觉得他们很般配吗?” 当听到莳雨沉三个字的时候,单梓唯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但他依旧保持着笑脸,“是很般配,所以呢?” “我听说他们就快订婚了。” 毕赢心满意足地望着单梓唯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她说:“翟墨和榴莲酥肯定不敢告诉你吧?其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知道你也会祝福他们的。” “我要回去了。” 毕赢连忙拉住他的手,单梓唯狠狠甩开,目光锐利。 毕赢笑得人畜无害,她安抚单梓唯坐下,“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毕竟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感情深厚,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真相。” 单梓唯不屑一顾。 毕赢长叹口气,轻轻吐出一句话,“我知道杀死秦伯母的人是谁。” “你说什么?” “这件事情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或者应该说是天意。”毕赢深知她已经完全掌握住单梓唯的情绪,秦玉卿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两年前,在夜总会我遇到一个男人,虽然年纪大又非常落魄,但长得还不赖。我对他印象不错,一来二去,大家就聊上几句。有一次那个男人喝醉了,对我讲起自己以前的事。大家都是这样,喝起酒来就喜欢把秘密都告诉别人。 他和我说,他曾经认识一个当红女作家,这个女人很特别,很有吸引力。他当时正好因为投资失败缺钱,就和这个女人开始交往。但问题是,她不仅是个名人还是一位高官的妻子,所以他打算从她身上骗一笔钱就离开。 没想到,这个女作家是真的喜欢上他,对他一直纠缠不休,还要和自己丈夫离婚,与他远走高飞。他们在酒店见面,结果一言不合吵起来,女作家居然抓起刀要和他同归于尽,两人发生纠缠,男人就把他错手杀了。 他非常惊慌,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也很内疚,不敢联系自己的女儿。我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便拿出一本秦玉卿的小说给他看,结果他吓得脸都白了。” 单梓唯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手指紧紧抓住桌子边缘。 毕赢用手支着下颚,将魅惑的脸往前靠去,“后来我在l大学见到一个女生,长得和这个男人有点相像,我还在她的随身物品里看到这个男人的照片。原来她就是他的女儿,她叫闻书遥,他爸爸是闻昭然。” 单梓唯眼神空茫地望着她,眼角慢慢地,慢慢地变红。 “是不是感觉很震惊,梓唯,我可没有说谎啊。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帮你去把闻昭然找出来。到时候,你是要杀他报仇,还是要把他交给警察,都随你便。”毕赢说到这里,又捂住嘴,好像很惊慌的样子,“哎呀,可他是闻书遥的爸爸啊,这就为难了!” 她用悲伤而怜悯的眼神看着单梓唯,如果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可怜的情侣,女生正在为身陷囹圄的男生担心不已。 “梓唯,你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闻书遥呢?” 单梓唯沉默一会,忽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乐不可支地拍着桌子,“毕赢,你真不应该去做主持人,应该写小说,保证你红遍大江南北。凶手是闻昭然?那你就把他找出来好了,我当面问他。” 莳康桥的死多少也和闻昭然有关,不过当年她看他已经那么潦倒,满脸灰败,就知道这个男人大限将至,恐怕现在他已经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毕赢轻笑一声,“反正你就快在牢里待一辈子了,真相是什么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你放心梓唯,我还会来看你的,谁让我一直都这么爱你。” 她说完就站起身,整理一下价值不菲的外套。经过单梓唯身边的时候,又低下头说:“单梓唯,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因果轮回,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幸福。” 单梓唯依旧笑得灿烂。 毕赢离开后没多久,便有警员通知单梓唯,保释手续办理好,可以离开警局了。 单梓唯走出警局,阳光照在脸上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放下胳膊,看到翟墨,安知华,沈乔和榴莲酥站在那里。 没有闻书遥。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也从警局里走出来,是叶婉言。 榴莲酥走上前笑眯眯地说:“婉言姐你这是怎么了?” 叶婉言知道榴莲酥是明知故问,她是“天使禁猎区”酒吧的老板之一,这次发现毒|品的事情自然牵连其中,也被带回警局问话。现在也是刚办理完保释。 叶婉言依旧淡定从容,根本不把榴莲酥放在眼里,“我只是来协助警方调查,这是每个市民应有的责任。” 榴莲酥环顾四周,好奇地问:“怎么就一个人接你,苏文明没有派大队伍陪你吗?” 提到苏文明,叶婉言脸色微变。 榴莲酥冷笑,“他已经知道你和单梓唯之间的关系了吧?想必现在气得暴跳如雷,别说派人帮你,他连找人杀了你的心都有吧?”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叶婉言淡淡地笑。 自从上次因为相亲的事情大闹一场,榴莲酥就再也没回过家。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苏文明了,不过她此刻一想到苏文明恼羞成怒的模样就感到解气。 叶婉言抱紧双臂,用毫无破绽的声音说:“虽然那间酒吧我也是投资者之一,但我私底下和单梓唯根本就没有来往,而且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过那里。单梓唯利用酒吧做什么,我完全不清楚。” 榴莲酥愣了一下,叶婉言翻起脸来真是快,把一切撇的干干净净。 榴莲酥本来想继续挖苦她,结果发现单梓唯就站在不远处。几天没见,单梓唯憔悴不少,眼眶微红,白净的脸上冒出青青的胡渣。 他走过来,与叶婉言擦肩而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可叶婉言好像真的不认识单梓唯一般,目不斜视。她快步走上来接自己的车,消失在警局门口。 单梓唯收回视线,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望着四个人笑得像暮春的风,“你们都来了?好像很担心的样子啊,其实我又不是没在警局待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榴莲酥横他一眼。 沈乔见他还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正色道:“梓唯,虽然可以保释,但不代表你就没事了。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三百克海|洛因在你的酒吧被找到,如果没有新的证据证明你是被人栽赃,这场官司我很难打。” 单梓唯满不在乎地笑,“那就不要打了,认罪吧。” 还没等沈乔说话,榴莲酥的暴脾气就上来了。这段日子大家为他忙得东北西走,也是心急如焚。这货倒好,一句轻飘飘的“认罪吧”,他到底还没有没心?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说什么?” 单梓唯很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当年我逼死莳康桥,算我欠他一条命,现在我还给他,你们也不用为我这么忧心烦恼。” 翟墨也从榴莲酥口中听过这件事,他皱眉,“梓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如果你真的觉得有所亏欠,就应该向莳雨沉道歉,去莳老师墓前拜祭。而不是承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你这不是悔改,是逃避,是不负责任!” “翟墨,我和他说。” 榴莲酥每次见到单梓唯,都很不能狂殴他一顿。这个男生是她童年时代的一缕阳光,也是她成年岁月的一杯毒|药,可现在为了闻书遥,她只希望他逢凶化吉。 她说:“单梓唯,苏文明已经知道你和叶婉言的关系了,依照他的个性,恐怕你还没等到上庭,就已经被他找人弄死了。我想你现在应该看清楚那个女人是什么货色了?你这个人简直混账透顶,但你现在是闻小遥的依靠,我拜托你能不能成熟点,像个男人,她还等着你来保护她呢!” 单梓唯有点不耐烦,“闻书遥五年前就和我分手了,莳雨沉不是足够为她遮风挡雨吗?她没必要再依靠我。” “单梓唯,你他妈再说一句!”榴莲酥也顾不得这里是警局门口,扬手就要给他一拳,沈乔和翟墨连忙拉住她。 有名警员走出来,说是有些事情还要沈乔确认一下。沈乔便说:“你们先走,不用等我。” 她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伸手帮单梓唯整理好衬衫衣领。她的动作很轻柔,落在榴莲酥眼里是一种极为亲密的举动。 “你们先上车。”榴莲酥把翟墨和安知华推上车,转身走向单梓唯。 她压低声音,“你和沈乔是什么关系?”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 “单梓唯,你他妈说句实话行不行?沈乔很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威望,她不会打没有把握的官司,她现在肯帮你,你不要告诉我是因为翟墨。” 单梓唯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沈伯母因为毕赢的事情心情很不好,所以前一段时间经常来天使禁猎区,有一次她喝醉了,我送她去酒店。”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的质问似乎激怒了单梓唯,他越来越烦躁。 榴莲酥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里去。她说:“单梓唯,我真希望你被苏文明砍死在街头。” 单梓唯冷笑,玻璃般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温度,“我是睡了他老婆怎么样?他想找人杀我就放马过来啊。你们也不用再想办法为我洗脱嫌疑了,那几包毒|品是我卖的,我的场子里一直不干不净,有的是这些东西!” 榴莲酥气得头重脚轻,翟墨和安知华见势不好,连忙冲下车分开两人。 “梓唯,榴莲酥也是担心你。”翟墨无奈。 “我不用你们担心!”单梓唯说完就转身离开,完全不理会安知华的叫喊。 翟墨拍拍榴莲酥的肩膀,让她消消气。 安知华望着单梓唯独自离开的背影甚是担忧,又回头看看一脸怒气的榴莲酥。他犹豫了一会,说:“榴莲酥,其实梓唯和叶婉言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又来给他说好话?”榴莲酥不想听。 “你应该知道plex吧?” “听不懂!” “就是俗称的恋母情结,其实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会在某一年龄段有恋母情结,只是年龄增长以后,这种心理就会被隐藏。对于梓唯来说,秦玉卿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依恋的人,所以当年她被杀以后,他才会完全失控。你没见过秦玉卿的照片,叶婉言的侧脸和她有点相似。” “他们……” “他们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关系,对于梓唯来说,叶婉言只是他妈妈的替身。但以他的个性,宁愿被大家认为是四处滥情,也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 “那沈乔呢?” “榴莲酥姑奶奶,那次是我和梓唯一起把姨妈送去酒店的,你说还能怎么样?”安知华哭笑不得。 “我怎么知道?谁让他天生长了一张祸水妖孽的脸,也不解释。”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梓唯的个性如此,但他还是有分寸的。梓唯只喜欢闻书遥,但越是喜欢,越是不知道该何如去保护她。他这次真的凶多吉少,我想梓唯是不希望连累闻书遥。” 安知华算是为数不多地了解单梓唯的人,其实这家伙的脾气倔起来一点也不输于闻书遥。 “那现在……”榴莲酥看看表,天也快黑了。单梓唯没有手机,也没带钱,要真是遇见苏文明的手下,这还得了。 “我们去找他吧。” 第六十六章 单梓唯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周围的景物有意识地向他袭来。繁华街区的灯红酒绿,陌生人的气息和面容,高楼大厦清晰的直线轮廓,连同挂满彩灯的光秃树干,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事物此刻有如尖锥般刺痛了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单梓唯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看着从天而降的无数细雪,尘埃般落满肩头。 “听说今晚有暴雪,快点回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行人的声音传来。 原来今天是十二月份的最后一天啊,单梓唯完全不记得。 他想起五年前的新年,他和闻书遥依偎在沙发上看了整夜电影,零点的时候他们跑去凉台看烟花。烟花下,闻书遥的脸被映照得温暖而美丽,他把她抱在怀里,说我喜欢你。 可是闻书遥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喜欢两个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眉宇间总是充满理智的克制,冷静得完全不像是在谈恋爱。 单梓唯很珍惜她,所以从来不敢越过她的底线,即便留下来过夜,也是分房间睡。他安慰自己,反正以后来日方长,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和她一生一世的。 闻书遥说他幼稚不成熟,好,那他就幼稚不成熟给她看。所以他纵容汪筱元针对莳雨沉,闻书遥越在乎他,单梓唯越要他难堪。他不能忍受他们站在一起时的浑然天成:一样平和的气场,一样从容的态度。 他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但他就是不想承认,因为对方是莳雨沉。他要怎么开口和他道歉? 单梓唯现在想来,他的确是见过闻昭然的,不是那次在街边和闻书遥一起,而是更久之前,有一次看到他来接秦玉卿。命运真是会开玩笑,或许毕赢说的对,因果轮回,他已经得到了此生最大的惩罚。 单梓唯闭上眼睛,满脑子都关于是闻书遥的细节:她有藏书癖,她喜欢约翰尼德普,她喝酒很厉害,她容易滑倒,她是小叮遥,她有一个“szw”的纹身…… 那天她赤脚追车,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病?闻书遥没来看他,他连向别人打听她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他害怕。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闻书遥会怎么看他,她会不会嫌弃他? 所有人都爱单梓唯光鲜亮丽的一面,他也倚仗自己得天独厚一向有恃无恐。只是现在,他的好运气数已尽,他不想连累闻书遥,更不想看见她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 飘雪渐渐地把街道染成雪白一片,周围的车辆如织,尾灯的光线就像金色的河流。 单梓唯倚靠在街边的护栏,想要抽烟,结果找了半天别说烟,连一分钱都没有。他无奈地苦笑,继续吹冷风。 身边的一个流浪汉看他长得眉清目秀,好像和自己一样落魄,就好心递给他一根烟。 单梓唯心满意足地抽上一口,结果被呛到,咳嗦起来。 “年轻人,今天是新年,你怎么不回家?”流浪汉问。 “我没有家。”单梓唯笑得很美好。 他的确没有家,秦玉卿在的时候,他的家就有名无实。她不在了,所谓的家更是一个冰冷的空壳。这五年他都很少回去睡,不是睡在酒吧就是睡在宾馆。 他很贪恋与叶婉言在一起的感觉,她会问他吃的好不好,睡得怎么样,天冷了要加衣服。夜晚的时候,她会站在窗边抽烟,单梓唯便觉得,他们的生活本就该如此安逸,一个女人只要给他一点家的感觉,他就会心生眷恋,源源不断。 他一看见她就想起秦玉卿,她总喜欢在黑暗里梦呓般说着话,他似听非听慢慢地就睡着了。然后就会梦见秦玉卿,她还是那么漂亮,胜过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她说:梓唯,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人了,你不要想我啊。 每次醒来,他都会怅然若失,用力抱紧身旁的叶婉言,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叶婉言便转过身要吻他,他拒绝。 单梓唯知道自己和叶婉言的关系不太正常,他也没办法告诉闻书遥,他怕她因此看轻自己,他宁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处处留情的混蛋。 单梓唯吐着烟气,雪花落在脸上,凉到心里。 他和单辞远已经五年没有联系,如今他爸爸落了马,他也跟着遭了秧。谁让他们是父子呢?单梓唯觉得自己做人还真是失败,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一出事就赶着划清界限。花费了那么多心思,白忙一场。 他和流浪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梓唯哥?” 单梓唯看到杏仁站在那里。 “梓唯哥你没事了?” “保释而已。”单梓唯淡淡地笑。 “你坐在这里不冷吗?今晚有暴雪,走吧,正好我去酒吧,我们喝酒去。” 单梓唯有点尴尬,“我没钱。” “我请你啦!”杏仁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单梓唯刚要走又想起什么,他问:“杏仁,你现在带钱了吗?” 杏仁拿出钱包,被他一把抢过去,“以后一定还你。” 他说完,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给流浪汉,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谢谢你的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年轻人,快回家吧。”流浪汉笑得合不拢嘴。 “天使禁猎区”被警察查封以后,所有牛郎和服务员都四散而去,杏仁现在在叶婉言的另一家酒吧当调酒师。单梓唯坐在吧台,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酒都不想喝,他望着酒吧里喧闹的人群,耀眼的灯光,忽然觉得特别没有意思。 以前和闻书遥一起出入酒吧,她虽然也喝酒,但从来不放纵自己,点到即止。很多时候,她都是拿着本书坐在包间里,格格不入。闻书遥有一种我行我素的勇气,不管酒吧里面的女生们多娇娆妩媚,她都不羡慕,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而在学校里,她更是活得潇洒自由,这也是单梓唯最欣赏她的地方。 她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不在一个次元。 单梓唯喜欢热闹繁华,喜欢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感觉,他不甘寂寞,享受万众瞩目。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从高处俯视别人的骄傲感,尤其是对女人,再擅长不过了。既然上天给他一副好皮囊和玲珑的心智,那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但这一刻,他感到好吵,甚至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 杏仁在一旁聊起以前的那些女客人,单梓唯听得云里雾里。他一个都不记得,他应该是对这些女人都温柔相待,笑靥如花过的,可这些女人就像流逝的时间一样,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丝毫没必要记在心里。 闻书遥说他有脸盲症,或者他是心盲了。 正说着,单梓唯看到叶婉言向这边走来。之前在警局,她极力和自己撇清关系,此刻却依旧笑得从容自然,好像那一幕不曾发生过。 “梓唯,你还好吗?” “能抽烟能喝酒,就是好得很。” 叶婉言低下头贴近单梓唯,轻声说:“跟我进去。” 单梓唯跟着叶婉言来到里面的包间,刚一关门,她就从后面抱住他,“梓唯,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苏文明……” “没关系,婉言姐。”单梓唯安慰她。 叶婉言轻轻松口气,她说:“这几天我一直很担心你,我最害怕你爸爸的事情会影响到你。如果你真的被判有罪,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打算认罪了。”单梓唯坦然一笑。 “现在不是开玩笑,你这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你不能让自己栽在这里。”叶婉言焦急地看着他,“这样吧,我找人帮你查那批货的来源,就可以证明和你没有关系了。” “婉言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叶婉言一愣,她露出迷惑的神情。 单梓唯显然不想多言,准备开门出去。叶婉言连忙追上去拉住他,“你还在怪我?” “不是,其实我这个人不值得任何人喜欢。婉言姐,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像是被雷劈了,脸色变得灰白。叶婉言盯着单梓唯良久,确定他不是一时冲动。下一秒,她就把单梓唯推倒在沙发,整个人欺身而上,单梓唯想要推开她,她就牢牢地压住。 “梓唯,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都没碰过我,你不喜欢我吗?”女人爱起来不分年龄,永远都是脆弱的少女,叶婉言也不外如是。 “婉言姐,你别这样……”单梓唯回避她的目光。 “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梓唯,你长了一张很讨女人喜欢的脸,这不仅仅是因为帅或者英俊,你懂不懂?我见过太多的男人,但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你。” 单梓唯把心一横,他说:“婉言姐,我很感谢你一直帮我,但其实……”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苏文明黝黑的脸出现在昏暗的灯光里。他身后跟着一群人。 叶婉言惊恐地瞪大眼睛,她连忙站起身,走到苏文明身边,“你听我解释……” 还没等她说完,苏文明就用手狠狠地捏住她的下额,“叶婉言,你不是说和这小子没有关系的吗?” “我们的确没有关系。”叶婉言艰难地抓着男子粗壮的铁腕,断断续续地说:“一直以来,都是单梓唯对我纠缠不休,刚才是他想侵犯我……你要相信我!” 单梓唯坐在沙发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之前在警局,叶婉言只是明哲保身,那她现在就是把单梓唯往绝路上推。前一秒还说很需要自己,现在就判若两人。 苏文明刚松手,叶婉言就急着抢白,“那间酒吧我是有投资,但我投资的酒吧那么多,难道和每个合伙人都有关系吗?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单梓唯其实只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我说的话千真万确!” 眼角有些干涩,喉咙里涌上苦涩的液体,单梓唯像个木偶一样望着眼前的情景。他看到叶婉言回头,眼神里没有一丝眷恋和感情。 那就是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他为了她,和榴莲酥翻脸,和闻书遥争执,她们告诉他叶婉言信不得,他偏不听。单梓唯总以为自己可以拿捏得住所有感情,却不知道没有人活该被俯视,是猎物也有反噬的一日。 苏文明走近单梓唯,脸上的刀疤杀气腾腾。 杏仁挤进人群,跑到单梓唯身边,一把将他拉起来,“梓唯哥,快道歉!” 单梓唯沉默良久,甩开杏仁的手,他仰起头平静地望着苏文明,“她说的没错,刚才是我想侵犯她。你老婆这么有姿色,我看上她很正常。不仅如此,其实我和你女儿榴莲酥也有关系,只不过我忘记有没有睡过她了,毕竟女人那么多,我记不住。” 他说完就笑得灿若朝阳,春风拂面。 杏仁在一旁吓傻了。 苏文明也笑了,他说:“单梓唯,今天我不让你死在这里,我就不是苏文明。” “反正我也快坐牢了,死在哪里都一样。”单梓唯干脆席地而坐,又拿出那副江湖无赖的模样,他说:“别废话,动手吧。” 叶婉言默默地离开包间,将门关上。 闻书遥接到杏仁电话的时候,正在寝室发呆。杏仁怕被别人听到,压低声音,“是闻书遥吗?我总算查到你的电话号码,梓唯哥现在受了伤,你快来救他!” 闻书遥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他把苏文明惹怒了,别人打他他也不还手。苏文明让人把他扔在酒吧的后巷,说是谁也不准理他,让他一个人死在冰天雪地里,你快来,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他说出一个地址。 闻书遥披上羽绒服,冲出寝室。刚走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暴雪砸得皮肤疼痛,每一粒雪花都像牟足了劲,变成漫天而下的小石子,被寒风吹得更为生猛。 闻书遥打车来到那间酒吧,下车的时候,司机叮嘱她小心点。闻书遥还没有反应过来,结果刚开车门,就差点被刮飞。 这恐怕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 闻书遥让出租车等自己,谁知司机没听见扬长而去。 满眼都是白色的尘埃,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闻书遥踩着积雪,走几步就摔一跤,身上全是雪。她好不容易来到酒吧后巷,眯起眼睛四下环顾,猛然间看到躺在雪地里的人影。 单梓唯身上落满雪花,他的血把周围染成一片红色,尤其触目惊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将闻书遥吞没,她以为他死了。 闻书遥跑过去,慌乱地用手把单梓唯脸上的雪拂落,那些雪花冻成冰粒,硬邦邦地粘在闻书遥的手套上。闻书遥拿下手套,一摸到单梓唯的脸吓了一跳,滚烫得惊人。 她立刻拿手机给榴莲酥打电话,但对方不在服务区。大雪天信号不好,她一连拨了几个人,都是无法接通。闻书遥不知道此刻榴莲酥,翟墨和安知华也在找单梓唯,每个人都是焦虑不安。 闻书遥顶着劈面的风雪,又跑出后巷站在路边打车,可周围一辆车都没有。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新年来了。 响亮的钟声响在闻书遥耳边,让她想起那个唯一和单梓唯度过的新年。她转身跑了回去,把单梓唯抱起来,不断喊他的名字,但他动也不动。 雪越来越大,闻书遥穿着羽绒服都被狂风冻透。 谁……谁来救救单梓唯? 闻书遥咬牙拿出手机,又开始拨号。 这一次,拨通了。 “喂,是闻书遥?”电话里传来江依寰的声音。 “江依寰,你快来救救我,这样下去单梓唯会死的!”闻书遥一开口,就流下眼泪。 “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在哪里?” 闻书遥说出地址,江依寰正好在附近网吧上网。几分钟后,她就赶来了。江依寰一看这阵仗,也是吓傻了。 “周围还是没有车,大家都去过元旦了,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再有出租车了。”江依寰说完看到闻书遥被冻得通红的脸。 她又看看地上单梓唯,刻不容缓地说:“最近的医院还有一站地,我背他去!” “你说什么?” “别耽误时间了,他现在在发高烧!”江依寰说着就抓起单梓唯,闻书遥连忙帮忙。 榴莲酥曾经嘲笑江依寰力大如水牛,能搬又能抬,是个男人都对她望而止步。可现在,闻书遥真心感觉江依寰是个救世主。 幸好,她来了。 单梓唯虽然不重,但毕竟是个男生,江依寰背他也是非常吃力,再加上风雪大路滑难走。这一路举步维艰,被狂风刮得东摇西晃,闻书遥摔倒无数次,又爬起来,小心地跟着江依寰。 她们费了好长时间才来到医院,急救中心的医生和护士看到三个沾满雪花就快冻成冰块的人冲进来,先是大吃一惊,而后立刻展开急救。单梓唯全身僵硬,伤口处被冻住,脸色死一样的惨白。 闻书遥和江依寰坐在长椅上半个小时,身体还是颤抖不已。江依寰去给闻书遥打了热水,又摸摸她的头,“闻书遥,你也发烧了?” 闻书遥怔怔地抬起头,“我没事。” 江依寰看到她的样子,心里不忍,她说:“你为什么还对单梓唯这么好?” “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些天网络上关于单梓唯的谩骂和抨击已经疯狂到什么程度了吗?他所有的资料被人扒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尽快划清界限吗?” 闻书遥微微笑一下,她说:“我做不到。” 单梓唯认定闻书遥和所有女生一样,对他的爱来自于仰望和钦佩,所以当他觉得自己不配的时候,他就会诚惶诚恐。但其实,闻书遥又何尝不知道他最黑暗最脆弱的那一面,而正是因为她知道,才没办法离开他。 他是单梓唯,声名狼藉一无所有是单梓唯,被退学哪怕坐牢还是单梓唯。 她喜欢的男生,只能是他。 地老天荒从来都只是一个传说,闻书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勇敢多久,但或许单梓唯说得对,“能陪多久是多久”。至少在他最绝望最落魄的时候,她不能走。 江依寰摇头,“我想我不能明白,这几年来我喜欢过好多男生,奋不顾身地追过去,但被拒绝以后马上又可以喜欢下一个。我想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接受自己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但闻书遥你不同,你的喜欢只能给单梓唯一个人,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都喜欢他,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的死心眼?”闻书遥调笑。 两人沉默一会,闻书遥说:“江依寰,你可以帮单梓唯过这一关吗?” “如果我说出来,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我不想让我妈妈担心。” 闻书遥明白她的难处,她不怪江依寰,要怪只能怪自己愚蠢,没有早猜到毕赢的路数。 “今天是新年,新年快乐。”闻书遥说着拿出烟,点燃。 江依寰想起那天在青岛,自己喝得不省人事,闻书遥一个电话就坐飞机来救场,那个时候她们还不是很熟。江依寰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女生来帮自己,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今天会跑来这里。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来。 她说:“闻书遥,给我点时间,我想想。” “好,无论你怎么决定。” 江依寰有点动容,她看看时间,“我先走了,这附近有公交车,不然等下榴莲酥他们来了……” 闻书遥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没过多久,榴莲酥,翟墨,安知华和沈乔就跑过来,闻书遥讲了事情的经过。榴莲酥很是不屑,“切,铁人寰装什么好人!” “梓唯现在情况怎么样?”安知华问。 “还在急救,伤得不清。” 榴莲酥有点坐不住了,拿起手机拨通号码,张口就骂,“我靠苏文明,今天是新年你想搞出人命是不是?你别管我在哪里……什么?你听哪个混蛋说我和单梓唯睡过?他妈的谁敢诽谤老娘?这话你都信,我可是名花有主的人……我喜欢谁不用你管,你管好你的脾气……回家吃饭?做梦吧你……” 翟墨在一旁听得有点忐忑,这未来岳父可不好应付。 他们等到第二天早上,单梓唯已经没事被送到普通病房。闻书遥看到他还是昏迷状态,面容毫无血色。她裹了裹羽绒服的衣领,对榴莲酥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看着他。” “你要回去了?”榴莲酥有点诧异。 “如果单梓唯醒过来,他不会希望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所以你们不要告诉他昨晚的事,就说我一直没有来过。” 闻书遥说完就离开医院。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他的骄傲,所以她还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闻书遥回到寝室以后,一直发烧,吃了药总算开始退烧。半夜醒来,咳到窒息,伸手去拿水。忽然,电话响起,她看到是江依寰。 就和过去无数个来电一样。 可这一次,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却是警察的声音,“你是江依寰的朋友吗?她几个小时前在网吧险些被人杀害,现在重伤被送往医院。” 他说什么? 闻书遥顾不得还在昏昏沉沉的头,连夜赶往警局,同时通知榴莲酥他们去医院看江依寰。警察告诉闻书遥,据网吧的目击证人说,袭击者是一名中年男子,江依寰被一刀刺进腹部,伤势严重,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闻书遥的脑海中随即冒出一个人,章鱼哥。 她被忽如其来的愤怒和悲伤所侵袭,离开警局后直奔河豚娱乐文化公司。 毕赢,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第67章 大结局 闻书遥来到河豚娱乐文化公司门前的时候,看到毕赢正被两名警员带出来,她身边围满记者,前呼后拥地争相采访。 毕赢忽然抬头,四目相对间,她对闻书遥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 就和她们第一次在寝室楼里遇见时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鸣笛声,闻书遥回头,看见莳雨沉的车停在那里。司机为她打开车门,闻书遥坐到莳雨沉身边。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莳雨沉淡淡地说:“章鱼哥已经投案自首,他供出是毕赢在他出狱后,给他钱让他帮自己做事。至于那批货,本来是属于叶婉言的,毕赢向她手下买的,这件事情叶婉言并不知道。” 闻书遥愣了一会,才发应过来,“那单梓唯是不是没事了?” 莳雨沉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种复杂的意味,不禁让闻书遥心里不安。 “接下来就要交给警察去处理。” 闻书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感谢莳雨沉,她有点哽咽,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按了一下。 莳雨沉发觉闻书遥的手很凉,这才察觉到她正在发烧,“你生病了还四处跑,我送你去医院。” 闻书遥摇摇头,“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久没睡得安稳了。 莳雨沉露出怜惜的眼神,距离得这么近,闻书遥看到他的眼角眉梢有种暖意,那是远比这个年龄的男生要稳重成熟的风度。连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绵延成他嘴角的弧度,很像他,又不像他。 这样的莳雨沉应该有一个很好的女孩来陪伴他。 闻书遥知道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我送你回寝室。”他让闻书遥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是一种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闻书遥想起那年他们肩并肩走在小吃胡同的情景。五年过去了,只要靠在他肩上,闻书遥随时都可以安心睡去。 手机忽然响起,闻书遥看到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毕赢。 莳雨沉看到她盯着手机屏幕良久都没有反应,“是谁?” “没什么。”闻书遥连忙将手机合起来。 一路上,他们没有再说话,直到闻书遥下车,她对莳雨沉说:“谢谢。” “这句话应该由单梓唯来和我说。” “不管怎么样,这次幸好有你。”闻书遥自觉欠他的人情太多了。 莳雨沉离开后,闻书遥回到寝室,她坐在床上良久,把手机拿出来一遍遍地看着那条短信。然后开始翻箱倒柜,也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从床底下找出一本小说,作者是秦玉卿。 她打开书,里面有一张照片,男的丰神俊朗,女的宛若少女。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半年前,收拾家中书柜的时候找到这本书。闻书遥记得自己没有买过它,翻开来看,便发现这张照片。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 这故事最坏的结局。 闻书遥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任凭整个身体因为发烧和疲惫陷入瘫痪状态。直到清晨的黎明降临,她才沉沉睡去。 闭上眼睛之前,她将那条来自毕赢的短信,手动删除。 新年伊始,闻书遥身边发生了一件喜事。 榴莲酥与翟墨结婚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榴莲酥就紧张地彻夜难眠,拉着闻书遥,江依寰和安知华打了通宵麻将。结果第二天大家都没起来,翟墨和一群同学敲门的时候,榴莲酥还在和婚纱做斗争——她胖了! 一路手忙脚乱赶往教堂(榴莲酥迷上西式婚礼),高跟鞋都被踢飞几次。好不容易轮到双方交换结婚戒指,榴莲酥发现自己拿错了。为了挽回面子,她一个箭步冲上去踹开神父,抢过麦克风就冲全场宾客大喊,“翟墨,我爱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老娘的裙下!” 闻书遥和江依寰捂着脸:我们不认识新娘。 自助餐的时间,大家都在抢着和这对新人拍照。翟墨笑得一脸娇羞,榴莲酥则用彪悍的笑容诠释了何为当家女主人,娜娜一直站在两人中间,牵着他们的手。 闻书遥站在远处安静地笑,娜娜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她一转身,便看见单梓唯站在草地中间。 他穿着白色的西服套装,笑容风和日丽,比在场的任何一位男士都要抢眼。 “你今天很漂亮。”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翟墨结婚你都迟到,小心等会被榴莲酥罚酒。” “我怕自己帅过新郎,榴莲酥一时把持不住就改变结婚对象。”单梓唯开着自恋的玩笑,眼神全是温柔的光。 闻书遥不理他,一个人在草地上慢慢地走起来,单梓唯就像粘糕一样跟过来。他说:“昨天,我和莳雨沉去看莳老师了。” “你们没有打起来吗?” “我们来了场公平竞争,起先我是想让他,没想到这家伙现在这么厉害,我们打了个平手。” 那天两个男生打到精疲力竭,累得气喘吁吁。他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冬日的天空,断断续续地开始聊着以前的事情,聊着聊着又吵起来。 单梓唯忽然说:“莳雨沉,对不起。” 莳雨沉假装没听见,单梓唯只好又说了一遍。 “还是听不到。” “大不了等下我把这句话录成手机铃音,让你听个够。“单梓唯又开始无赖。 “我是说莳老师听不到。” 单梓唯沉默一会,便坐起来走到莳康桥的墓前。他蹲在墓碑旁边,望着照片郑重其事地说:“莳老师,当年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莳康桥宁愿他误会自己,都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 因为闻书遥。 莳康桥真正想保护的人是闻书遥,只是那个时候,他们谁都不能体会他的心思。 “之前我也去看了单辞远,他得了重病,瘦得吓人。以前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看到他我就来气。但这一次再见他,才发现他已经老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对我颐指气使的父亲了。 其实这五年,我和他都在赌气,看谁能坚持得更长久。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只怕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向对方妥协。而我也终于明白,我们始终是父子,说起混账这一方面,倒是一脉相承。” 单梓唯的声音依旧很好听,带着他特有的落拓和昂扬,即便说起再难堪的事情,都是从容不迫的语气。 “前车之鉴,看来我也应该改改自己的坏习惯了。” 闻书遥知道讲出这些话对单梓唯来说很不容易,就像是终于摊开一切,她宽和地对他笑。 “闻书遥,我知道是你找莳雨沉帮我,谢谢。” “举手之劳。”闻书遥满不在乎。 “你知道吗?你一直没有去看我,我心里很没有底。” “怕我会嫌弃你?” “我怕你会同情我。” “我只会觉得你烦。” “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我。”单梓唯得意地笑。 就在这时,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小花童绊倒了,单梓唯连忙将小女孩扶起来。小女孩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单梓唯看。 单梓唯挑眉,“你看什么?” “哥哥你长得好漂亮。” “大家都这么说,你觉得哥哥哪里最漂亮?” 小女孩指指他的眼睛,又指指他的嘴,单梓唯玩心大起,“那你亲亲我?” 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走过来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然后乐呵呵地跑开了。 闻书遥在一旁摇头叹气,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早已恢复元气,打算重整旗鼓。单梓唯是没那么容易被击垮的,这家伙就是荒废十年也能东山再起,走到哪里一样拉风不要脸。 “怎么吃醋了?你也可以亲我。”单梓唯用下颚蹭着她的头发。 “单梓唯,你真是一祸害,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关在牢里,不然又要有一群无知女性深受其害了。” “谁让我天生就和女人特别投缘,所以我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有个女儿。闻书遥,我觉得你很有生女儿的潜质。” 闻书遥横他一眼,“那你要问问我未来的丈夫了。” 他们正说话,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摄影师拿着照相机站在他们面前,“伴娘伴郎看这边,你们的感觉非常好。” 单梓唯指指自己,“我不是伴郎。” 摄影师有点诧异,“那也没事,你这么帅,和伴娘很相配。不介意我给你们多拍几张照片吧?” “好啊。”闻书遥爽快地答应。 他们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出各种各样亲密的动作,水到渠成。 “你们是情侣?”摄影师忍不住问。 “你猜?”单梓唯笑而不答。 “你们以后要是结婚,一定要找我们公司拍婚纱照,我把你们的照片摆在窗口当样品,真是很般配的感觉。” 摄影师走后,他们相视了很久,忽然都笑了,笑得欢欣舒畅。 这么久,他们终于有一张合照了。 单梓唯说:“等照片洗出来,你一定要寄给我。” “你不怕你以后的女朋友生气吗?” “我倒是怕你以后的丈夫会生气。” 闻书遥笑,“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点,安老师已经帮我办理好美国那边大学的入学手续,这一去,恐怕几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 “去那边以后,记得收敛自己的脾气,黄|赌|毒这些兴趣爱好就不要碰了,还有你那么挑食,我真怕你会饿死……”闻书遥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闻书遥。” “我还没说完呢……” 单梓唯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好像一直以来阻隔在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争执终于烟消云散,以最自然的方式弥合。闻书遥贴着他的胸口,男生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谢谢你一直这么喜欢我。”单梓唯轻声说。 “单梓唯,认识你是我整个青春里最美好的事。” 单梓唯把她搂得更紧,“如果以后结婚了,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给你们准备最好的礼物。” 闻书遥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男生的气息,她知道这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被他抱在怀里。 他曾是她荒凉青春里的万丈青阳,也是成长道路上的心魔魍魉。她喜欢他喜欢到放弃所有骄傲,也心甘情愿陪他声名狼藉。但他们终究没办法在一起,彼此心照不宣,闭口不言,但那个真相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就到这里吧。 “再见,单梓唯。” 第二天,闻书遥没有去机场送单梓唯,她正常上课下课,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寝室大姐给她一封信,说是刚送过来的。 闻书遥好奇,打开后看到有一张照片,信件来自康璟。 康璟告诉闻书遥,这些年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她打算下周来看她。照片上康璟和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站在一起,两人动作亲密,笑得满足而快乐。 原来这个人就是当年的小栽缝。 闻书遥深吸一口气,冬日凉爽的空气吸进肺部,整个人都精神抖索。她把口袋里的烟随手扔进垃圾箱,她要戒烟。 头顶的天空一片苍蓝,云朵仿佛被经过的飞机划出一条弧线。 闻书遥知道自己人生中最艰难最繁华的时光已然过去。 她和单梓唯永远不会再见面。 她终将嫁一个平头正脸的男人,余生安稳无忧。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