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死(一) 四年前。 他说,“若得朝凰为妻,李熠此生绝不相负。” 那个人的眉目间,柔情缱绻。他问我,“朝凰,你可愿意嫁给我。” 我叫沈朝凰,江城沈氏一族嫡女。十二岁学成下山,便认识了他,那时,他还只是大策先皇身边最不得宠的西林王。 “如今我虽然一无所有,可是朝凰,我李熠向你发誓,他日我定以大策金宫玉瓦衬你,绝不会叫你吃半分苦头。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他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谁知道,四年后…… “娘娘。”红莲匆匆忙忙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我的榻边,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红着眼眶,“娘娘,他们说,今日陛下把二小姐接进宫了。” 我正撑着额头倚靠在塌上浅眠,虽知道这件事早晚都会发生,但我还是心凉了一番。 睁了睁眼睛,看了看红莲,我慢慢又将眼眸轻垂下。 李熠,你终究是负了我。 “娘娘……”红莲很是不甘心,她凑到我脚边来。 “入了宫又如何,若无本宫凤印盖在那赐封的诏书上,她照样名不正言不顺。”我不得已重新睁开眼睛,眼底浑浊不清,心口在痛,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将死的老妇。 寝宫的大门不等通传,就被人一脚踹开了。虞战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寝宫来,他轻蔑地瞧向我们,冷笑道,“如今環宫易主,王后娘娘该不会还当自己是风头正劲呢吧。” “虞统领!你怎能如此同娘娘说话!”红莲护主。 虞战本是我娘亲母家兄弟的儿子,昔日虞家因我而相助李熠夺得王位受及恩赐,如今李熠独却与我异母庶妹勾搭到了一起,太后亲下旨以养病的名义,将我送到了王宫外的离宫软禁。现在她弄出了身孕,李熠也乐得将她接入宫中。 她若是生下儿子,那便是会是李熠的第一个儿子。 四年的感情,如今竟变得如此狼狈不堪。虞家见势倒戈,纷纷卖她几分薄面,逼我交出凤印,好让她正大光明地入主環宫。 “娘娘?”虞战大笑,“那就让你的娘娘赶紧起身来迎,陛下新得宠的夫人。” 她来了。 “你!怎有王后迎她之说!”红莲欲与之争吵,虞战不屑一顾地转身走了。 “阿姐!”未有多会儿功夫,沈秀荷已经疾步走了进来,她飞也似的扑到了我身边,“姐姐,小妹今日才得知姐姐病得厉害,小妹……” 我斜靠在塌边,看着她娇艳欲滴,微红的眼眶嵌着那一双可怜又无辜地大眼,红莲被她身边的婢女挤到了一旁。 跟着她一起来的婢女替她说道,“娘娘,我家娘娘今日一进宫,便急着寻您……” 我伸手捏起沈秀荷的下巴,这一举动吓坏了旁人。我却如无物一般,“本宫的環宫,你住的可还习惯?” 沈秀荷的脸色愈显得有些发白,她瞳孔深处那深藏的野心在蠢蠢欲动。可她绝对是个顶聪明的人,攀上了我的手,“阿姐说的是哪里的话。” 我捏紧她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气,“哦?这么说,你没有住进本宫的環宫了?” 沈秀荷哑口无言,她飞转的神色,似是想要把这件事隐瞒过去。“阿姐,你可是在怪小妹吗?” “对,就是在怪你。”我如今的声音听起来竟是无比狰狞,连我自己都厌恶得不行。只是眼前的人让我更加恶心。“你若是想在本宫这里装个可怜,博个同情,以为本宫就会心软将凤印交给你。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的笑声回荡在寝宫内,阴冷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四年,我当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一心付在宏图霸业之上,是想要还我金宫玉瓦的承诺。我跪求爹爹和外祖父帮他,跪得磨破了腿,终是求得他们相助于他。这一路走来披荆斩棘斩除异己,使他这一个当年最不受器重的西林王,坐上了王位。 “阿姐已是大策的王后,即使小妹进宫也断不敢撼动阿姐分毫,可阿姐为何独容不下小妹呢?”沈秀荷见动之以情不管用,便开始晓之以理,“阿姐,今日若不是小妹,也会有别的女人得陛下宠爱,陛下早已不复当年与你许下诺言的那个西林王,还请阿姐顾念大局,莫因小妹而失了陛下最后的耐心。” 我轻笑。“今日若不是你,也会有其他女人?” 心里愈发苦涩,“你们,当真想要本宫的凤印吗?” 沈秀荷满心的期待都写在了脸上,一副欲得逞的样子。 “让你的陛下来见我,我自会把凤印,还给他。”我用沙哑如恶妇的声音如是说,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转过身去,再不理会她在我床榻前做些什么。 这些人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如今扶持这一位身怀有孕的沈家庶女上位,夺我凤印,占我環宫,倒比辅佐我这位万年不得宠的王后,更是精明。 沈秀荷走了。 我又是昏昏沉沉的,红莲哭倒在病榻前。 隐隐约约地,我做了一个梦里,梦里回到仓珏山上,婆婆问我,是否执意下山。这一次,我偏就没能如初时般的那么肯定。 恍惚间醒来,泪晕湿了枕边一片。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果然看到了李熠。 如四年前一般的风姿绰约,意气风发。高耸的玉冠,绣着精致龙纹的暗蓝色长袍,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任谁都可以刁难的西林王了。我浅笑着,“红莲,我看到李熠了。” 大策上下,独我敢直呼他的名。 这曾是他给我的殊荣,他牵着我的手,受尽这大策群臣的朝拜,我与他一同走过皇宫大殿前的那条漫漫长路,他说,朝凰,我只是你的李熠。 红莲跪在一旁,颤颤巍巍地不敢抬头。 映着那摇曳的烛火,我终是看清了他的脸。是他,他真的来了。 李熠坐在床榻边上,动也不动,再无昔日那般悉心。我身子弱得紧,想要坐起来都极费功夫,斜斜地靠在床榻边上,看着心底的爱人,“何时来的?怎也不叫醒我。” 他不再那么温柔地答我,朝凰,我喜欢看你的睡颜。 我下意识去遮掩自己如今残败的容貌,我知道自己再不复盛时般的容颜,我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得像个令人厌恶的老妇……叹了口气,这一切都过去了。 “秀荷已经怀了寡人的孩子。”李熠的一句话彻底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朝凰,你要如何才肯交出凤印。” 第2章 心死(二) “陛下可曾记得,初时,许过我什么。”我要死不活地赖在床榻边上,如同我要死不活地赖在他身边一样。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 “朝凰。”李熠如今对我说话,都能不带半分感情。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不爱我了。 “你若是答应让秀荷进宫,你仍是寡人的王后。”李熠开出了最后的条件。 “王后?”我笑,谁要做这鬼王后,昔年我是沈家嫡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王城中的公子哥哪个不哄着我高兴,我有父亲和外公的两边势力相助,是天命所归的王后!即便今日坐上这王位之人不是他李熠,我也足以配得上任何一个王!因为我沈家的势力,足矣! “我如今要你过来,只想问你一句话。”我不死心。 我爱了这个男人,不顾一切地爱了他,我助他登基为王,他却给了我众叛亲离! 李熠不为所动。 我点头,“李熠,你可曾有一刻爱过我吗?” 爱过我,爱过沈朝凰这个人!而不是她沈家嫡女的这个身份! 李熠微动,却一字未说。 我懂了他的沉默,与他在一起的这四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从他细微的举动间去解读他的心思,他眨眨眼我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哈哈哈……”那沙哑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可笑得很。 我笑,笑尽自己可悲的命运。李熠却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肯说,或许,他与我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绰阳城里早就传遍了。 “我可以给你凤印。”我听得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清清楚楚。 这句话才终于换得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有条件。”我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 “你说。” 我爱了四年的这个男人,最后对我说的话,竟然是,你说。 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或许早就回不去了。 只是我不敢承认罢了。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我无意间撞破他和沈秀荷私会的时候;也许是我与他辩驳,他打了我的时候;也许是他为了扶持沈秀荷上位取代我,而暗中授意我父亲和外公背叛我的时候;也许是他让沈秀荷在我饭菜中下毒,毒哑我的时候;也许是他的母后,是那至高无上的太后一旨圣喻以养病为由,将我贬到这行宫来的时候;也许是在知道沈秀荷怀了身孕,被他接入大策的王宫,住进了我寝宫的时候…… “我要一辆马车。”我说。 于他,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要求了。我对他,当真是再没有别的要求了。 若他此刻有半分犹豫,我可能都不会这样决绝。 “好。”他说。 我看向红莲,让她把东西拿过来,红莲摇头,满眼是泪。 或许为了我的安全,我应该和李熠谈条件,等我离开绰阳城之后,再把东西交给他。 可我没有。 我愿意信他最后一次。 “拿来。”我对红莲低声怒斥。 红莲无奈,转身取来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送子观音像。当那尊送子观音像放到我手中的时候,李熠诧异极了。 我抚过那观音怀中的孩子……我曾经,是多想给他生个儿子啊。 哗啦一声,那送子观音像落地,赫然露出一直藏在其中的凤印。 他们的人搜遍了我所有的东西,妄想找到这凤印,去向新夫人邀功。但任凭谁也不会想到的是,这凤印,被我筑在了送子观音像里面。 我以为,我的凤印,会庇佑我的儿子平安降世。 我以为,我的凤印,会成全那个男人和我儿子的盛世江山! 但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了。 红莲拾起凤印交到李熠手上,李熠接过凤印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他曾亲手将此凤印交到我的手上! 我撇过头去,如今连看一眼,都嫌恶心。 “朝凰,你我终究夫妻一场,明晚寡人在宫中设宴,为你饯行。”李熠许是自知理亏,他拿到了凤印,留下了一句话,再无多说,便起身离开。 “娘娘,您这是何苦呢。”红莲哭道。 “我留不住他的心,要他的人有何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是比剜心之痛还有更痛的了。“我错了,我错了啊……” “娘娘,您在说什么呀。”红莲抽泣着,可又唯恐听不清我的声音。 “那一年下山的时候,婆婆便告诉过我,先死,才能活。先死……才能活啊……”婆婆有一双慧眼,识人分明,是我自以为是,怕是浪费了她老人家的一番教诲。 我命犯天煞,一世注定颠沛流离,夙愿难偿。都是命…… ...… “小姐……”红莲取来我的衣衫,双眸含泪,却还在苦撑着强笑说道,“小姐还是穿大红色吧,小姐穿大红色,最好看了……” 我强打起精神,撑起眼睑看了一眼,道了句。“好。” 就这件吧,如我大婚之日所穿的那件嫁衣一般。 李熠派来的马车停在了行宫外,红莲搀扶我起身,为我换上华服,梳好妆发。才扶着我从离宫的寝殿里走了出来。 “小姐,怎么了?”红莲见我踏出寝殿的那一瞬,忽然停了下来,满心担忧。 我停在寝殿门口,仰起头看着夜空。 今夜天象诡异,原本双星伴月,却在红莲搀扶着我走出寝殿的同时,一星徒然而落,继而乌云掩月,一片黯淡。 大凶之兆。 “小姐,小姐啊。”红莲瞧见守在离宫外的虞战等人已经很不耐烦了,不愿再节外生枝,“小姐,我们该进宫了。” 我侧过头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红莲扶着我,继续往马车那里走,上了马车,听见车夫似乎一刻都不愿多留似的,立刻驾车驶离了离宫。红莲似乎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她偷偷握紧我的手,“小姐放心,红莲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小姐出事的。” “该是我的,躲不过。”我想,今夜一别注定了我们即将走向不同的命运。说罢,我抖了抖硕大的衣袖,将红莲的手牵了过来,“我初回到父亲府上,你就跟着我,如今算下来也有六年了吧。” “六年又四十二天。”红莲的鼻音有些重,月色昏暗,依稀还能看得清她泛红的双眼。 我轻轻一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第3章 梦破 “怎会记不清呢,”红莲抽泣,那手反握得我紧紧的,“红莲还记得,那一年在府里,那些奴才偷了东西却赖到我身上,老爷一气之下下令要活活打死我,是小姐救了红莲……” 是啊,我还记得那是我第一天回到沈家。一群下人簇拥着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说是他偷了二娘的首饰,二娘很生气,在父亲面前怂恿,让父亲下令打死那个女孩。是我上前求了情,将她收做了我的婢女才算了了此事。 那时候,人人敬我畏我,可如今……我脱去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塞到红莲手上,红莲一惊,连忙抽手将玉镯退还给我。 我说,“收着。” “小姐,小姐这是做什么……”红莲惊得变了脸色。 “你有一身武艺,可惜跟着我实在浪费了。”我拉过她的手,又将玉镯好好的放在她手心里,“红莲,若我出事,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不等我说完,红莲立刻想要阻止我说下去。我将她一把按住,使了个眼色给她,红莲意识到驾车的宫人可能会听得到我们的对话,才沉下心来。 “如果,我遭遇不测,你且收着此物。凭你的本事足可以离开这里,但你需要盘缠……我知道,你跟着我这些年,什么都没攒下。”我侧耳往外听了听,似乎驾车的人并没有听到我们低声说的这些话,才松了口气,“等到有朝一日,你若见凤凰悬于旗,那时便来找我。” 她紧紧皱着眉头,依依不舍。 马车停了下来,我知道,我又回到这大策的王宫里来了。攥了攥红莲的手,让她将玉镯收好。便听到马车外的宫人道,“娘娘,请下马车吧。” 我向红莲点了下头,红莲匆忙用手撇过眼角,起身下了车,才回过头来扶我。 李熠的这一场宫宴,办得颇具规模,他说是要为我送别,但当红莲扶着我走入席间的时候,却看到沈秀荷明目张胆地坐在李熠的身边。 一瞬,歌舞都停了下来。 沈秀荷极是精明,她打量一下李熠的神色,立刻伸手由身旁的侍女扶着,故意挺着个肚子走了过来。“姐姐,姐姐你可算来了。” 她的手,揽在我身上的时候,让我觉着很不舒服。 我从小与她便不亲近,因她这个人心思诡异,和我不是一路的人。我静静地站在庭间,左右瞥了一眼,我发现,这席上并未给我留出位置。 “姐姐,”沈秀荷瞧了瞧周围小声议论的诸位大臣,当下即便见我冷脸,她也只得圆过去,“秀荷进宫才听闻姐姐去了离宫养病,如今见姐姐身子羸弱,秀荷心里也很是难过。” 我见她当着众人抹泪,笑道,“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这一张嘴,原本刚还在小声议论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在座的诸位大人都是朝上数得上的要臣名将,原本对于“一门双嫡,沈氏二后”的传闻,也只是从宫闱之中那些嘴碎的宫人处听来的,但现下听到我的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来。 原来是真的。 传闻中,陛下宠幸沈氏庶女,迫害王后,没想到…… 沈秀荷面上开始挂不住了,她偷偷瞧向父亲,可是坐在众大臣之前的父亲,却压低了眉眼怒视着。沈秀荷从父亲的神态之中,读懂了那意思。笑盈盈地搀扶着我,“姐姐,快别站着了,你的身子还未痊愈,赶紧坐下吧。” 坐下? 你住了我的環宫,如今这席上,是还要我坐你坐过的位置吗?!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沈秀荷被我看得发毛,暗中给李熠使眼色,李熠叹了口气,当着众位大臣才不得不站了起来。 他朝我一步步走过来,像极了大婚那日…… 我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由着他走到了我面前,李熠伸出手来,牵过了我。他自知在我面前理亏,那一双眼睛在对上我的片刻便匆匆移开。他对着众人说道,“朝凰是寡人的王后,先前因为染病的缘故去了离宫休养,如今……”他说不下去了,“朝凰,来,你与寡人同座。” “陛下与娘娘真可谓是举案齐眉,实乃大策之福啊。”席间,立刻有人出声恭维。 李熠就这样牵着我走到了座上,拉着我坐在了他身边,沈秀荷由婢女扶着,又坐回了一旁的案前。 “朝凰,今日即为你我夫妻一场的最后一日,那便也好聚好散,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吧。”李熠执杯,在面向席间挡住了唇齿的一刻,径自低声与我说道。 我原本就没什么精神,就算朝着这席间的文武百官,也视若无物,听到他这句话时,我盈盈笑着转过头去看着他,“陛下说的是,好聚好散吧。” 李熠没有看向我,他分明听到了我说了什么,可他就是故意不看我。 “陛下继位不到一年,如今看来,这满朝文武对您可是心服口服,朝凰便放心了。”我则继续说道,“陛下还是西林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如今的风光。” 李熠置若罔闻,他听进了耳朵里,表情僵了一瞬,但面对席间的众大臣,他对于这些话也只能当做没有听到,仍举杯与人共饮。 一低头,莫名有些伤感,似乎……我那时爱上的男人,不是他这个样子的。 “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姐姐何必这般委屈,倒好像是陛下亏了姐姐一般。”坐在一旁的沈秀荷自然也听得到我方才与他说了什么。 “亏不亏,都不重要了。”过了今夜,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从她那边转过头来,望着就坐在我身边的李熠,“陛下和妹妹,果然相配。” 是我当年走了眼,看错了人。 李熠听清了这句话,那执杯的手一晃,洒出来些许酒水落在身上,沈秀荷挺着肚子,立刻夺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来擦。 我轻笑着,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李熠有些莫名地尴尬,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推开沈秀荷。 我抢过他手里的酒杯,夺过宫人手里的酒壶,在酒杯中斟满了酒水。身子晃了几下,两次都没能顺利站起身来,我确实病得厉害。李熠知我要起身,他侧过身扶了我一把。 第4章 绝境 “天下乱世,你当真要去。” “要去。” “你可知此一度红尘,九死一生?!” “我知。” “你天赋异禀,为何仍要赴你娘亲旧路!” “愿以血肉之躯,筑天下盛世。” …… 我端着酒杯走到了席间,目光扫过众位大人。 “我,沈朝凰。”高举酒杯,背对着坐在龙座上的李熠,心里愈发揪着疼……可还是强撑着转过了身…… 我的王…… 我的夫君…… “祝陛下洪福齐天,龙体康健。祝陛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四年……他许我的一世,却只有四年。 “祝大策举国昌盛,风调雨顺……” 那时候我很喜欢他,那个少年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的衣着朴素,但是眉宇之间却没有丝毫卑怯之表。 他看着我,还有些不舍。 那就足够了。 举杯,仰头……将那烈酒一口吞下。 无论,这一刻之前我到底有多爱他,但是到了这一刻,都该到此为止了。 那个策马而来,奔驰了大半日,只是为了送一对萤火虫给我的少年……终是在这条纸醉金迷的皇权路上,走丢了…… 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有着,很好看的笑脸,他的笑……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穿着一身素衣,腰间别着一把上好的佩剑。他有一匹马,叫惊云。他说,他要打一个天下,去娶他心爱的女孩…… 可原来,沈秀荷才是那个他心爱的女孩…… 我醉了,我一定是醉了。 马车上的颠簸,让我的胃里一阵翻腾难忍,我怕打着车窗,想要求车夫慢一些,稳一些。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回应我。 我在马车里,像是个无主孤魂一般,撞过来摔过去,反反复复的折腾。终于忍不住,一口吐在了衣服上,哗哗地……像是要把胃里的一切掏空似的。 可我的胃里有什么?有酸苦的药水,有腥臭的药渣,混着眼泪,一并倾泻在了大红的华服上。就像是我与他的姻缘,终于,不堪。 两年后…… 石斛?我惊讶地发现那山壁一沟壑处所生长出的珍稀之物竟是石斛,石斛喜欢在温暖、潮湿、半阴半阳的环境中,多是生长在疏松且厚的树皮或树干上,不过也有一些长在石缝之中。此物又名还魂草,极是珍贵,不曾想却在这里让我碰上了。 但是这一次颇为陡峭,不好攀爬。 我上下琢磨了一阵儿,紧了紧背上的背篓,攀着险峻的山壁往上爬去…… 还差一点点…… 我伸长了手臂,还是指尖距离石斛还差一点点。脚下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踩着的地方了,可这石斛就在眼前,可是救命的药……卯足了劲儿,点了点脚。 手指已经可以碰到了……马上,马上我就采到它了。 “沈大夫!沈大夫!!”…… 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手指好不容易碰到了那株石斛,将它从石壁上摘了下来。一个走神儿,脚下险些踩空跌落下去……好险好险。 “沈大夫,可找到你了。”寻着动静而来的,是村子里的阿牛。他是听到我险些踩空,石块滑落的声音才追过来的。 可这时我人还挂在石壁上,往下瞧了瞧,足有三丈多那么高。 阿牛说,“沈大夫,快回去看看吧,要出人命了。” 怎么会?! 我艰难地回过头,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把石斛放到了背上的背篓里,小心翼翼地从石壁上爬了下来…… “让一下,快让一下,沈大夫来了!”阿牛带着我匆匆忙忙赶回村子里,村长家的院子里里外外站满了人,他费了番功夫才挤出一条路来,拽着我进了屋子。 村长大老远就听到了阿牛的声音,着急忙慌地等在门口,一看到阿牛带着我从人群外挤了进来,连忙将我推到了屋子里,“沈大夫你可算来了,你快来看看吧,这人,怕是活不成了!” 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脱下背上的背篓。走到床榻前时,吓了一大跳。 这人…… “沈大夫,你快给瞧瞧吧。”见着我发呆,村长扯了扯的我衣袖,暗示我留意守在床边的另一个少年。 床榻上的人,身负重伤,浑身都是血,发丝凌乱,身上的铠甲已经零碎得不成样子。 而守在床边的那个少年,年约十六、七岁,也是一身的血,染污了那铠甲。但眉眼间异常坚决,守着那床榻上的人,像是守着一道防线。 “这位军爷,他是我们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村长颤颤巍巍地向那少年解释道。 少年的伤势也较为严重,即使只是抬起头看了看我,确认我对床榻上昏迷的人能否造成伤害做出评估,这么简单的一个举动,他都很费力。 他左手一直捂着腰侧,从那副铠甲内,还不时渗出血迹来。看那铠甲上的痕迹……这两个人想必是从一场殊死之战中侥幸逃脱的,不知为何逃到了这里。 可没等我多想,少年右手撑着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口将我揪到了床榻前,凶神恶煞地说,“救他……” 我伸手打掉他那只不礼貌的手。 “我让你救他!你说话啊!”少年急红了眼,又要冲上来,这一次被村长和阿牛拦了下来,他一身是伤自然难以挣脱,“我让你救他!!说话!”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村长急得满头大汗。 “沈大夫不会说话。”阿牛一句话揭开了答案,让那少年有些懵。 我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告诉他们,先把少年带下去,让他整理一下,我为床榻上的人诊治后,就去瞧瞧他的伤势。 “好。”村长能懂我的意思,“军爷,沈大夫要为这位大人看诊了,您先出来一下,别打扰沈大夫救人了。”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少年很是倔强。 没办法,我对村长点点头,答应让他先留下来。然后告诉村长,将院子里的人遣散吧。 村长立刻交代阿牛去办,然后屋子里就留下了我,村长,受伤的少年,还有那个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粗略地先检查过他的外伤,招手叫来村长帮忙,将那男人身上零碎的铠甲除去,揭开了他的衣衫,露出肌肤。和我在初步检查后做出的猜测一样,他肩上中了箭,箭尾已经除去,但是箭头却留在了皮下…… 伤口边缘发黑,显然中毒。 第5章 梦呓 “伤得这么重,沈大夫,怎么办?”村长已经急得一头大汗了。 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刀,和清酒。我比着手势告诉他。 “你在比划什么!”少年看不懂。 “沈大夫在说准备热水,干净的纱布,刀和清酒。”村长将我的意思重复给他。 “刀?”少年犹豫一下,“要刀做什么!” 我指了指那男人肩上那箭头,比了个剜出来的手势…… “沈大夫说,得把这位大人肩上的箭头剜出来,箭头上有毒,不能耽误。”村长十分为难地向他解释,回过头向我确认了一下,赶忙走到屋子外,找来妻子帮忙准备。 少年犹豫着,但从腰间解下一把匕首,扔到桌子上。“用这把吧,我告诉你,我可在看着你呢,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我叹了口气,走到桌前去拿他的匕首,顺便瞧了眼他捂着的侧腰。我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两颗止血的药丸放到他手里,示意他吞下,可以让他止血。 这一次,没有村长的翻译,但是少年看懂了我的手势,他带着一种将信将疑地眼神,把药丸吞了下去。 “沈大夫,准备好了。”村长带着我要的东西走了进来,放到床榻边上。 我在背篓里翻找了些用得到的东西,回到床榻边,一一整理好。先将那男人伤口附近的血污清理了一下,然后用浸过清酒的匕首,刺进了他的伤口里…… 昏迷中被活活疼醒,意识还很模糊,那微微翻动的双眼,将醒而未醒……他的睫毛很长,面上染了尘土和血污,却隐约可以看得出来,那一副表情下是怎样一张美如冠玉的面容。 匕首很准确地将箭头从他身体里剜了出来,铛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猛地瞪大了双眼,疼得厉害,但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微蹙的眉头,将那份痛苦一并隐忍。眼底浑浊不清,可见意识尚未清醒,是受箭毒所影响。 我接过村长递来的酒壶,一仰头灌进一大口,“噗”地一下子,喷在了他的伤口处。 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 “沈大夫!”村长吓了一跳,怕他伤害到我。 我的手腕被他紧紧握着,有些吃痛,还是向村长摇了摇头,示意村长不用担心。 伤口遇清酒,表面的毒素从肉里化作脓水流出。 他的身子僵挺了一下,硬是把那痛楚强忍了下来,紧绷着眉头,咬着牙,硬撑着愣是一句呻吟也没有发出来。 这个人也着实是挺奇怪的。 在他这尚未恢复神志的时候,明明都疼成了这样,竟连一个疼字都没喊出来。 “怎么样了?”少年捂着自己的伤口,狼狈地站起身来催促道。 我对村长比了个手势,村长当下看懂了,但是却犹豫着。 “到底怎么样了!”少年知道我没办法答复他,便只能追问村长。 “这……”村长陷入了两难,一叹气,“好吧。沈大夫的意思是,箭伤并不致命,而且这位大人在受伤之后得到过紧急处理,所以箭伤事小。” 少年松了口气。 “但是……”村长也是掂量着那少年的伤势,犹豫着该不该把我的意思告诉他,两难之际村长再次向我投以求助的眼神,我向他点了点头,这一次,他才打定主意,同少年说道,“是这样的,沈大夫说那箭头上有毒……而且这种毒很厉害,等下沈大夫会为这位大人施针,但是今晚他还是会有危险。如果挺过来的话,那么接下来就好说,但如果……” 床榻上这人所中之毒,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剧毒,以三种毒虫和三种毒草所炼制,好在送来的及时,那毒素不至于立马要了命。但接下来能不能挺得过这一晚上,便是最关键的。 少年一听,顿时傻了眼。“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嚎啕大哭……“王爷……” 王爷?! 这塌上之人,是一个王爷。 此地位于锡岚国境内,但这王爷和少年所着的服饰却又不是锡岚国的装扮。 你先带他出去吧,我要为这个人施针了,他受不得惊。我对村长比着手势。 “好。”村长道了句,便转身走向少年,“军爷,您先跟草民出来吧,沈大夫要施针了,大人受不得惊……” 少年腰侧的血虽然止了,但他伤得也实在厉害,被村长搀扶着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然后离开了房里。 我知道,他已经信了我。我回身取出草药捣碎,敷在那位王爷的箭伤处,草药里掺了两片可以麻痹痛觉的曼陀罗花,以减轻他的痛楚。 将他衣衫退下,我执银针落在他身上的穴位处…… 他是个王爷?还亲自率兵打仗吗?那少年紧跟着他,不难猜出是他的随从,他们身着铠甲绝不是偶然遇袭,而从他们的伤势又可以判断出,是遭遇了劲敌。 这个村子虽然位于锡岚国,却坐落在距离锡岚国边境,再往北,就是大历和仇宁国的交界。两个月前曾听从北边过来的人说过,仇宁国一再挑衅,大历已经派军抵达了边境。如此一想,这两个人必定是从前线战场上逃出来的,可是方才将箭头剜出来的时候,我便已经留意过,他们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 想必是出逃到此之前,便已经藏在了哪里。 他们应该也在防备着,怕遇到告发的人,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向敌方泄密。可这……也不可能完全断了被告发的可能性啊,见他们伤成这般就不难猜测他们是战场上逃出来的。就算只是随便向哪一国揭发,也有一半的可能会使他们落在敌方手里。 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我淡然侧目,看向那再次陷入昏厥的男人。 除非,他也是在赌那一半的机会。 我将银针收好。 他的呼吸声也平稳了一些,看来实在累坏了。刚要起身……昏睡着的这个男人,忽然又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探了探他的脉搏,试了试他额间的温度。 “……” 什么?他刚才好像在说什么梦话,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揣着怀疑,我俯身下来凑到他嘴边,想要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他再没有说任何话了。 第6章 过去 “沈大夫……”村长正在安抚那个少年,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恰好看到我推门走了进去。 “沈大夫,我家……我家王爷怎么样了!”少年犹豫了一下,迫切地迎上来。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冷静下来,然后告诉村长,那个男人现在没事。 “军爷,”村长向少年解释,“沈大夫的意思是,那位王爷现在没事,毒箭拔了出来,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只不过……” 我看着村长,他话说到一半没有按照我的意思直接告诉那个少年。 “只不过什么!”少年刚才松了一口气,顿时紧张起来,他抓住村长的两只手臂拼命地问。“到底怎么样了?!” 村长又惊又怕,一时间语塞更加说不出话来。我上前去拉那少年,他力气虽大但毕竟受了伤,折腾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村长适时搭了把手将他按到凳子上坐好,“军爷,您听草民把话说完啊……沈大夫的意思是,那箭头上有毒,沈大夫已经用银针配以草药解毒,但是王爷的毒已经侵入心脉,今晚恐怕会高烧不退最为关键。” “那该怎么办……”少年一下子就懵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而茫然,在愣了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我面前,拉着我的衣摆哭诉道,“沈大夫,求求你一定救救我家王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家王爷……” 那个男人,大概是个很好的人吧,能有这么忠心耿耿的随从跟着,想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很好的。 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照顾他,只要能平安过了今晚,他一定没事的。 村长把我的话转达给少年,才令他终于松了口气,身子还跪在地上,眼一闭,少年整个人向一旁歪倒下去…… “军爷,军爷!”把村长给吓坏了。 找几个人来,把他们抬到我的药庐去。 我立刻俯下身来检查,看到少年腰腹处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匆忙间脱下身上的外衫,按在他的伤口上,对村长说。 …… 锡岚国的国君是个懦弱怕事,但处事极有手段的人,锡岚国不会参与周边国家的战争,所以很多年来这里都很平静。 他们两个人的出现,给村子里的人带来了对战争的忧虑。 多年不战的锡岚,早已丧失了征战的能力,若这一次的战事真的牵连到锡岚,威胁恐怕不亚于灭顶之灾。 他们的装扮,应该是大历的戎装,少年称这个男人为王爷……难道,他是靖王? “沈大夫。”少年褪去了铠甲戎装,换上了村长准备的衣服,披着毯子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抬起头一脸赤诚地问道,“我家王爷怎么样了。” 现在夜深,村长他们也都回去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少年交流,正想着的时候看到了我放在塌边的水盆,急中生智,向他比了比塌上男人的额头,然后扶着自己的额头做了个难受的样子,又指了指水盆,最后做了个清洗手巾搭在男人额上的手势。 意思是要告诉他,这个男人正在高烧,我需要一直用冷水帮他降温。 少年迟疑了好一阵儿,回过头看着床榻上高烧的男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指了指刚帮他缝合止血的伤口,示意他先回去休息。 少年捂着腰腹,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没事的,沈大夫,我想在这儿陪陪我家王爷。” 让他留在这里的话……我有点担心,他的伤也很严重,要是再让伤口裂开,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少年似乎发觉,我盯着他伤口处的担忧,“沈大夫,我真的没事,我就在这里守着我家王爷,保证不乱动。” 没办法,我只得向他点点头,他见我答应了,竟头次露出笑容来。 我将塌上男人的脉象又诊了一遍,翻了翻他的眼皮,取下手巾重新沾水冷却,再搭在他的额头上,如此反复的动作,我这半宿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沈大夫,你……娶妻了吗?”少年干坐在一旁良久,左右看了看。 我这药庐总共也就三间房,平日里多是村里的人劳作的时候受点小伤,或是老人孩子们体弱染了风寒到我这里来抓副药,时间久了,他们也都看得懂我的手语了。 娶妻……我向少年摇了摇头。 这里就我自己,平日里都是这样一副打扮,所以就连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我本是女儿身。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样整日待在军营里的人娶不上媳妇呢。”少年这话略带了自嘲,听着倒很是无奈。 我忍住了笑意。 他年纪不算大,按理说也将到订婚而已,却一脸忧愁生怕自己行军打仗耽误了娶妻一般。 “沈大夫,”少年探身上前又看了看塌上昏迷的男人,才又问道,“你不能说话,是天生的吗?” 未料到他会问及我的嗓子,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的摇了摇头。 “可你本身就是个大夫,为什么治不了自己呢?”少年原是好奇这件事。 想了想,我指指自己的头,向少年摇了摇头。 意思是,我不记得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也不记得我原来是谁。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被救下来的时候,命都差点丢了。 好容易醒过来,却把以前的事都忘得干干净净。然后我到了这里,重新开始生活,我只知道自己擅长医术,所以留在村子里帮助村子里的人治病,这两年来,村子里都少有外人到此,一向都很平静,我有时候也会在想,我到底在等谁。 少年似懂非懂,却不在追问。 叹了口气,思绪回到床榻上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我从一旁拿出银针,分别在他身上几处穴位下针,帮助他解毒。 只要过了今晚,他就还有的救……可他的样子……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第7章 初醒 “怎么会这样呢,沈大夫,王爷……王爷他为什么还没醒!” 第二天一大早,我将才出去用冷水洗了把脸,想要清醒一下。推门回到房里,少年焦急地冲上前来追问,“不是说,只要过了昨晚,就没事了吗?” 我多疑,听见了他的话,然后提步走到塌边,将男人的手从被子下牵了出来,重新又诊了一遍他的脉象……比起昨晚,他现在高烧退了,体温保持在正常的范围之内,脉象也平稳多。 抬手翻了一下他双眼的眼皮,眼底浑浊,双瞳还是没有反应。 “沈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沉不住气了,唯恐塌上的男人出什么意外。 转过身来,我对少年比了一个长胡子的手势,少年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是指村长,立马跑了出去找村长等人过来帮忙。 很快,村长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来。 帮我准备木桶和热水,我要用药浴将那个人身上的毒逼出来。我对村长说。 “好,”村长回过身,“志宏,世文,你们帮忙烧开水,沈大夫,我再去叫个人来,帮忙抬木桶……” “那我做什么!”少年冲过来,想要帮着做点什么。 只是他还有伤在身,断不能安排他做些力气活。我指了指床榻上的男人,意思是请他帮我一起照顾那个人,我要去准备药浴用的药材。 少年这一次居然很快就明白了,“好。” 众人分头行事,没多一会儿,木桶和热水就都准备好了,大家合力将塌上的男人抬进木桶,热水刚好没过他的胸口,没有触及他身上的箭伤。 我将几样药草放入罐中捣碎,敷在他的伤口上,减轻药浴对伤口的刺痛,更避免发炎。 把火点起来。我对众人说。 村长带头指示大家帮忙,齐心协力地在木桶下加入炭火,让木桶的热水可以保持在一定温度以上,决明子、野菊、生地黄、丹皮、玄参等药材一一加入盆中,阿靖匆匆忙忙才赶回来,抹了抹下颚的一把汗,把蛇篓递给了我。 我伸手探入蛇篓之中,将阿靖刚才抓到的一条毒蛇捏着头取了出来,接过匕首挑破蛇身取出蛇胆,一并放入水里。 大家先出去吧。 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我对众人比了个手势。 “那好吧,沈大夫,你要是有事就拍拍门,我们在外面等着。”村长担心我一个人照料不过来,但现在药浴已经开始,大家都在这里守着也帮不上忙,便带着一众人退到了房外,在药庐中等着。 少年想要留下来,我向他摇了摇头,他身上有伤,不适宜在湿热的地方待太久。 村长将少年一并请了出去。 我一个人留在房里,一边要不时往热水里填些药材,一边还要随时留意他的情况变化,等到药浴逐渐发挥作用,从身体表面沁入身体里,所发挥的效用远比让他喝下汤药来得快一些,等到恰当时机,配着银针刺进穴位促进身体将箭毒排出体外…… 为了能让药浴起到最好的效果,我将门窗从里面堵严实,这个房间本来就是一开始准备做药浴所用,以六层竹壁相叠为墙,房间不大,四面密不透风,只有一扇门和一扇窗,一侧有四排气孔,避免因缺失空气导致窒息,气孔可以通过房内机关控制一排一排打开,现在只是开了一排而已。 房里的持续高温,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层层烟雾,眼前开始出现晕眩。 “朝凰……”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只是片刻而已,立即消散在脑海之中。 朝凰?是谁…… 我刚才怎么会莫名奇妙的看到一个男人呢,也许只是错觉吧,或者,是我从前认识的人?可惜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否则,说不定我可以找到自己曾经的记忆。 “咳咳咳……”男人咳了一阵儿,终于有了反应,我先是拉了拉一侧的绳子,又打开一排气孔,房里的烟,散了一些,稍微多了些新鲜的空气涌入,心肺之间舒服多了。 走上前,诊了诊他的脉象。 那个男人泡在木桶里,这会儿竟然微微有了意识,他很虚弱地试了半天才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状况仍不是很好。 你醒了吗?我瞧见他变得紫黑的双唇很轻地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趁他昏昏沉沉之际,想要把他叫醒。 醒醒,你只有醒过来,才能活下去,醒醒啊!我站在他面前,试着让他看清楚我的手势,引起他的注意。 起初,效果不是很明显,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加重药量的时候,他又有了反应……一双眼睛,慢慢的,慢慢的…… 太好了! 这个人的求生意志,比我预期的还要强大,他双眸已经睁开了大半,尽管精神尚未恢复,但他已经有了意识,这就是好预兆。 看着我。我提醒他。你能看到我吗? 他的目光很无力,在简单环视了房里一周后,最终落回到我身上,他看着我,有些戒备。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盯着我的手势,好像他真的看懂了我在说什么一样,缓缓地,他再次试着张了张嘴,因为昏迷多日,加上他还很虚弱,嘴里发出的声音很低沉,“你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告诉他,我叫沈迪,是村子里的大夫。 “是你救了我……”他好像什么都感觉到了的样子,这话听起来,也不像是跟我说的,反而像是他在喃喃自语,随后,他试着抬起头再一次看向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十四五岁……” 他问的人,是那个将他送到这里的少年吗? 我点点头,让他稍等。然后走到门口,将门只是打开了一条缝,把少年叫了进来。 “王爷,王爷!”少年进到房里,看到他醒过来,喜极而泣,跪倒在木桶前。“王爷,幸好您醒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霍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这少年叫霍雍。 男人故作轻松地笑着,霍雍泣不成声地哭着。 我说,这里湿热,我去找人来帮忙,将你送回房里休息。 第8章 密令(一) 我推门走了进去。 霍雍正在桌前倒茶,乍一抬头,乐得向斜靠在塌上的男人说道,“王爷,是沈大夫来了。” 看得出,霍雍手里的茶壶已经没水了,他正准备出门去要点热水。我正好掂过来一壶药茶,便交给了他。 “沈大夫太及时了,王爷刚才说要喝水,这水壶里却没水了。”霍雍接过,将茶水倒进了杯子里,忽而散发出的一股药香吸引了他,出于谨慎,霍雍问道,“沈大夫,这是什么茶啊?” 药茶。我比了比,但见霍雍不解,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个男人受伤地方,向他点了点头。霍雍迟疑一番,“沈大夫你的意思是,对我家王爷伤口好的?” 我点头。 霍雍松了口气,端着热茶走到塌边递给那个男人。 他今日的气色好了些,可精神还没完全恢复,接过霍雍递上的茶杯,闻了闻杯中药茶的香气,双眸微抬看向了我。 这是柏叶茶,能止血,缓解出血症状,是用侧柏叶、生姜、枸杞子和适量蜂蜜冲泡的,代茶饮还能预防伤害,对你有好处。我对那男人说。 “谢谢。”他竟完全能懂我的意思,让我心里松了口气。 “王爷,您也懂手语吗?”霍雍挠着头,莫名地看着我们之间的交流。 “幼年的时候随军征战流落在外,学过一些。”他说着,双目带着感激向我轻点下头。 我笑了笑。 “沈大夫,我的伤还有多久能恢复?”他问道。 你的伤再有两三日,便能愈合得差不多了,不过你身体里仍然有毒素,我觉得你们在这里最好再待上七日左右。我告诉他,霍雍的伤也是才缝合的,如果再裂开,后果会很严重。 他们都需要好好调养一番。 他神色中露出些隐约担忧,犹豫了一阵,“那好吧。” “沈大夫,你这是要出去吗?”霍雍看到我放在门口的背篓,折身回来问了句。 我点头,无意间看到他也在看我,我告诉他,我要去山里采些草药,过些时候雨季多,山里就不好走了。 “那你小心点。”他并未在意。 我与他们交代之后,走出了房间,背上背篓出了药庐。 “沈大夫,”出村口的时候,邻居陈大娘家的素娟追了过来,我听到她的声音就停下了脚步等着她走过来。“沈大夫,你这是又要上山去采药的吗?” 我点头。 “我娘她最近总说胸口闷得很,也没什么胃口,你再给带点上次那个药回来吧。”素娟是个出了名的孝顺媳妇,对陈大娘很好。 胸闷,没胃口?她肚子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我问道。 “对啊,肚子也一直不舒服,怪让人担心的。”素娟急着说。 不要太担心,应是湿邪所致,陈大娘的脾胃一直不是很好,加上最近变天,情绪受到影响容易产生焦虑,湿邪困于脾胃会造成恶心,没食欲,肚子不舒服,阻滞气机则胸闷。好好照顾着,等下我采药回来去你家给陈大娘看看。 “好,谢谢你了,沈大夫。”素娟松了口气。 我拉了拉背篓,转身出了村子。 近些时候变天,村里的老人都感到了或多或少的不适,要多备些药了,否则过两日雨水一多,山路难走,那时候药材会不够用。 听到鸟鸣声,我站定下来,抬起头望向天际。 果然是小蓝。 我将背篓放下,走上前一抬手,小蓝看到了我,飞了下来,落在我的胳膊上。 许久不见,你过得还好吗。 小蓝很高兴似的,一双爪子挪阿挪的凑到我身边来,抵着头在我胸前蹭阿蹭的。 婆婆还好吗? 小蓝抖了个激灵,腿上绑着的信桶里有张字条。我将信筒解下,拿出里面的字条小心展开,字条上只有一句话:获得信任,混进大历。 混进大历?! 婆婆这是什么意思,两年来的第一道密令,看来她已经知道我救下大历靖王的事了。 告诉婆婆,就说我知道了。我看着小蓝,我知道它一定会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婆婆的。小蓝不舍离别,不愿飞走。 放心吧,等我替婆婆做完事就会回去了。 小蓝蹭了蹭我,张开翅膀,飞走了。 我从地上拾起背篓,继续往山里走。 …… “沈大夫!沈大夫!!” 是霍雍的声音? 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困在了山里,天空中雷鸣大作,阵阵轰隆声不绝,不敢此时冒险出山,才被迫躲在了一个山洞里,想要等到雨停了再作打算。 可霍雍怎么来了? 他在山里不停地叫着我,寻不到方向,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情急之下,我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敲着山壁。 “沈大夫!”霍雍听到敲击声,终于找了过来。披着蓑衣,但身上已湿了大半。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焦急,他的伤口还没好,要是再沾染了雨水,一旦引发其他病症后果会很严重的。 “沈大夫你放心吧,我没事。”霍雍从蓑衣下递了一把伞给我。 他只是来给我送伞的? “瞧见雨突然就下来了,想起沈大夫你进山没有带伞,担心你会有危险,就来看看。”霍雍的脸色有些发白。 我们等雨停了再回去。我告诉他。 这个地方的雨季比较特殊,平日多雨,但今日特别,忽然一阵雷阵雨,看这样子并不会下得太久。其实就算他不来,等一下我也可以回去。 可是霍雍很紧张,他留意着山里的一举一动,随时都在防备着什么。 你怎么了。 我想,他应该是在提防,有人在此设下伏击吧。 他们两个人在身着铠甲的情况下受了重伤,必定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 传说中大历靖王十分了得,他一手扶持王兄的幼子继位,稳定了大历内乱的局面。小皇帝年幼,大权都在这位靖王手里把持着,小皇帝一心想要除掉他……如果只是仇宁国,他未必会输,除非,腹背受敌……所以在两人重伤之际,霍雍才没办法带着他逃回大历。 “没事。”霍雍嘴硬,或许是他们还未对我完全放下戒心,所以才会隐瞒下去。 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应该还需要一个契机。 第9章 密令(二) 没事了,他只是吃坏了肚子,我给你那些草药回去,你熬煮之后给他喝了。 我将银针收起之后,对青阳的娘亲解释。 青阳正是玩闹的年纪,应是喝了山里的雨水才导致腹泻,在如今的状况下也算不得特殊。他本身很健康,我已经用银针刺穴的办法,暂时缓解了他腹泻的症状,配合汤药,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你沈大夫。”青阳的娘就他一个儿子,如今青阳的爹下落不明,他娘自然唯恐他再出什么事,可是险些吓破了胆。“沈大夫,你看这药费……” 青阳家已经没什么多余的钱了…… 青阳娘,我正有事想要拜托你呢,我有两件衣服破了洞,想求你帮忙给补一下,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这药钱顶了? 我刚解释完,青阳娘显然松了口气,连连应道,“行的!行的!沈大夫,多少件我也乐得帮你补的。” 村子里看病拿药,很少会有钱财的往来,大家普遍都没什么钱。 有时候,种地的庄稼人会用一些粮食来抵,猎户会用一些皮毛或肉类来抵,妇人则多是以一些自己织的布或其他手工来抵,凭着他们抵来的东西,我也能刚好过日子。 送走了青阳母子,我回到药庐的院子里,想要将早上晒出来的药材收一收。 “其实,你刚才是故意那么告诉那妇人的吧。”他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院子里也实在罕见。 霍雍呢?我很不解,霍雍似乎很少会将他一个人留下。 “他出去办点事。”他说得寻常,可……霍雍出去能办什么事呢,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是打探状况了。“沈大夫的医术了得,即便是在城中也足以立足,为何会流落到在这样一个避世的村落里呢?” 为何……我愣了下。 他对我的反应很有兴趣,是个很小心的人。 我出了会儿神,等到反应过来,看到他正打量着我。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两年前我经历过一场变故,差点死掉,然后我到了这里,便一直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变故?”他的语气有些难掩的意外。 似乎是在说明,他有兴趣想知道是什么变故。 我不记得了,流落到这里之前的所有事,我都忘记了。我这么告诉他。 他看起来有些遗憾。“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什么人?我很想知道。 他说他认识的那个人和我很像,也许,会不会是我的家人?如果是这样,说不定我就能找到自己失去的那些记忆了。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可她已经死了。”他说。 原来是这样,那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找到那个人询问关于我的过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呢?”他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我想过。我如实告诉他,我很想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但是我也同样担心,两年前我毕竟遭遇过九死一生,外面的世界虽然是我渴望知道的,但……那里可能有我的朋友和家人,也可能有我的敌人。 如果,两年前将我迫害至此的人以为我死了,才让我侥幸活得这两年,那么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遇到那些人只会让自己陷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况。 “你很聪明,待在这样的地方或许可以平静的过一辈子,但如果陷害你的人得知你还活着,你也会对这里的人造成威胁。”他很坦白。 这个,我不是没想到。但我只是没有选择。 “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他说,然后想到了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盔甲的碎片。“你哪天要是想通了,愿意离开这里的时候,带着它到大历来找我。” 他愿意帮我? “看来,你早就想到我是谁了。”他见我毫不惊讶,似乎肯定了他一早的猜测。 不出所料,他就是大历靖王,刘元澈。 …… 把消息带给婆婆。 我将小蓝放飞,整理好背篓,若无其事的返回村子。 “沈大夫,这是你让我帮忙补的衣裳。”一进村子,青阳娘大老远就看见了我,迎上前来,将我昨日交给她补的衣裳还了回来。 怕是她不愿欠我太多人情,赶着工补完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的眼睛不好,晚上不能再干活了。我告诉她。 “一次两次的,没事。”青阳娘很客气。“只是这衣裳,略大了一些,不是沈大夫你的吧。” 我点点头,是那两位暂住我那里的人的。 衣裳是刘元澈和霍雍的,他们当日外面穿着铠甲都已经碎得不成样子,况且是这衣裳的料子了。洗洗涮涮的我可以,但是缝缝补补的活我并不擅长,还有有青阳娘帮忙。 “行,沈大夫,那我去忙了啊。”青阳娘捋起袖子,便回了地里。 我将衣裳收好,很快就到了药庐。 “沈大夫。”霍雍回来了,他瞧见我拿在手里的衣裳,我便顺势交还给他。霍雍又惊又喜,“沈大夫,太让你费心了,都已经洗好补好了呀。” 他们这几日在村子里,穿的也都是村长去借来的两套粗布衣衫,与他们原本的穿着极不相称,又大又糙。 我指了指他腰腹处的伤口。 霍雍挺起胸膛来,“早就好了,你就放心吧,沈大夫真是神了,比宫里的御医都了得。” 宫里,御医…… 在他随口提到的那句话里,我听到了这样两个词,脑子嗡地一声。 “沈大夫,”霍雍瞧我脸色有些异常,又不知他说错了什么,“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向他轻松挤出一个笑容来,是为了让他放松。 只是,宫里,御医……我在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感觉很奇怪,好像并不陌生,但心里又很烦躁。难道,与我失忆前有关吗? “沈大夫,我们……”霍雍有些犹豫不定,应是在为难接下来要与我说的话,但狠了狠心,他还是说道,“沈大夫,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了。” 我点点头,是为了告诉他,我知道。 “昨天我出去了一趟,是为了联系旧部来搭救……” 从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看来,应该是都安排妥当了。 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个鼓气的手势。霍雍看懂了,噗嗤笑了。 第10章 围剿 夜,沉得可怕。 隐藏在茫茫之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药庐里最后一盏灯火的熄灭,并未给这个多年来一直平静的村子带来告慰。 从他们那一间房传来细微的动静,我知道,他们今晚就会离开。 靖王的伤不算太严重,毒也解了九成。霍雍腰腹处的伤口并非出自于箭伤,而是被一种特制的长枪所伤,那枪头长约一尺状似弯刀,由一方刺入之后,会穿透身体的一侧,以弧线型勾住所刺穿之物……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使用这种冰刃,他就是大历的劭都将军。 霍雍能在战乱之中拼死将靖王救出,足以显示他是靖王的心腹。而靖王作为大历的主帅,他的心腹却被同为大历将军的劭都所伤。 看来大历,要变天了啊。 “吱嘎”一声,是药庐的大门打开了,靖王和霍雍选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 走就走吧。 我在吹熄了烛火之后,并未回到塌上去休息,我料定他们今晚会离开,所以…… 手上,是靖王交给我的那块盔甲的碎片。 我在考虑,该如何按照婆婆的授意,获得信任混入大历呢? 突然间,外面一片大乱。 怎么回事?! 我惊觉有事发生,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刚想要一探究竟…… “杀……” 随即,火光连天,映红了窗子。不多会儿,村子里已经一片哀嚎…… 脚步声,喊杀声,马蹄声,平静的村子再不复平静。 药庐的门被人踹开,我将盔甲碎片藏在背篓之中,一行人闯入药庐很快寻到了我这里,门被撞开,四个身着仇宁戎装的人站在门口…… 虽然惊讶,我在后退躲闪的时候,将背篓背在身后。 “人呢!”为首一人朝我大喝!“刘元澈在哪儿!” “报!”未等我答话,旁边冒出一个已经搜遍了药庐的其他房间,“赵将军!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杀!”被称为赵将军的人,眼睑低垂一副凶恶样子,轻易下达了命令让他左右的人了结我的性命,说罢,转身离去。 仇宁的士兵步步向我逼了过来,手中握着长剑已经出鞘…… 我向后躲,却已经碰到了墙壁。 糟了。 窗外呼喊声不绝。 士兵拔剑,瞬间向我刺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窗子瞬间碎裂,崩飞了一地木渣子,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影晃入,身手矫捷将房里的两个士兵抹了脖子。 伸手一拉,便扯住我腰间衣带,飞身跃出窗子上了马狂奔而去。 …… 霍雍?! 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我有些惊讶。怎么会是你呢? “沈大夫,你没事吧?”霍雍才刚刚伤愈,经此一夜,等到将近天亮才勒马停下,跳下马背,显得很是吃力。 我摇头。你……你们不是走了吗? 许是我比划的手势比较复杂,霍雍便看不懂了。 “刚出村子的时候就看到官兵往那边去了,霍雍不放心,便折回去救你了。”靖王从前面相反的方向过来。 原来是这样…… 糟了,那村子里的人不就危险了吗。我转身想要回去,却被霍雍一把拉住,“沈大夫,你就死心吧,这会儿回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村子里的人……他们…… 仇宁胆敢在锡岚境内搜寻大历靖王的踪迹,必定不会留下证据,村子的人…… 怎么会这样呢。 “沈大夫,你没事吧。”霍雍问得小心,又不时询问靖王的意思。 “沈大夫,我们现在要回去大历了,你是否和我们同行?”靖王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村子没了,我唯一落脚的地方也没了……况且现在,仇宁的那位赵将军是见过我的,他的两个手下被杀,霍雍把我救走,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的。 没有其他办法,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向靖王点点头。 “那好。”靖王一如既往的冷淡,让人难以琢磨他的情绪变化,他转过头看向不远处,“霍雍,天亮之前我们得赶到那座城里。” “是。”霍雍对他忠心不二,“沈大夫,你和我乘一匹吧。” 我应。 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吗?那靖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断不会邀我共乘一匹的,按照他刚才所指的方向,那是锡岚的汝城,从这里过去用走的怎么也得走上个小半日了。 我背着背篓,小心翼翼地坐在霍雍的马后。 靖王策马在前,与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沈大夫,我家王爷一贯就是一样一副表情,没吓着你吧。”霍雍侧过头来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摇头。 “对不住啊,沈大夫,明明是你救了我们,却害得你连住处都没了。”霍雍倒算是有些良心的,至少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还会特意去救我,会对后来的这一切心怀愧疚。 我低着头,不想表达什么。 靖王真是个冷血的人,因为他们整个村子被人杀光,他竟一点不安都没有。 我们越来越接近汝城,小蓝扑扇着翅膀,跟了半路,停在了汝城城外的树林里,望着我们进了城。 天亮了,城里的人也多了起来。我们纵马走过集市,不时招来他人侧目。 我开始害怕……抓紧了霍雍身后的衣服。 “沈大夫,你,怎么了。”霍雍感觉到了,但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紧张起来。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人多起来突然让我很不安,我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根本不知道我在怕什么。但是那种面对他人注目时的恐惧,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 所幸,我们的衣着都是锡岚装扮,并未招致太多异样眼光。 靖王将马停在了客店门口,小二上前接过缰绳。霍雍拉着我,让我得以小心翼翼地从马背上爬了下来,他并不介意我笨拙的举动是否让他失了面子,随后只是一抬腿迈过马头,便纵身跳了下来。 “几位公子,小店只有两件客房了。”掌柜的瞧着我们先后进来了三个人,有些为难。 靖王微颔首思索。霍雍不怎的在意,向靖王说道,“没事,那我和沈大夫住一间。” 第11章 住店 “其实我真的没什么的,我跟沈大夫住一间也没事……沈大夫这个人信得过……况且真要有什么事,我也能保护他……” 霍雍一路上楼,一路唠叨。 似乎他很不能理解,为何靖王方才会开口说,要霍雍与他住一间,单独留给我一间。 其实我也有些意外。 按理说这靖王应是个多疑的人,难道他故意这样安排也是对我的试探吗? 难道他故意调开霍雍这个已经对我有了充分信任的人,是想要知道,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和什么人联系吗? “沈大夫就住在最里面这间吧。”而靖王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霍雍这一路上的抱怨一般,在店小二的领路下上了二楼,看过两间客房之后,将里面一间分配给了我。“先休息一下。” 谢谢。 出于礼貌,我还是得说一声。顺便从霍雍手里接过我的背篓,闪身进了房,关上了房门。 “沈大夫,等下我收拾好了再来找你啊!”霍雍许是瞧见我关房门的动作有些奇怪,不过与他们这些整日混迹在军营里的粗人相比,我身为大夫自然书生气更重一些。 我不知道门外的靖王是怎样的一个反应,所以不能判断他对我还有多少怀疑。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离去,进到了旁边的房里,我终于得以松了口气。走到房中,把背篓放在桌上,我觉得靖王一定起疑了。 他太聪明了,不好对付。可能从前几日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对我就已经生疑。 难道他是因为想知道我接近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才一直带着我的吗? 笃、笃、笃。 什么声音? 笃笃笃。 又是三声,这次我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墙壁一侧传过来的。可墙壁那边,应该是靖王和霍雍的房间…… “沈大夫!”果然,一会儿就从那边的房间传来霍雍的声音,他不确定我有没有听到,所以又喊了一遍,“沈大夫!!” 我试着张了张嘴,可嗓子疼得厉害,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没办法回应他,想了想,走到墙边轻轻在墙上叩了叩。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哈,”霍雍那边乐了,“沈大夫,你要是有事,就叩一叩墙壁,我就过去。”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问题啊。 听见我这边没了动静,霍雍也不再打扰了。我走回到桌前,将背篓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糟了,背篓里只有一些救急的药材,和我平时行医用的银针,出来的太急也没顾上带一身衣服,这该怎么办。 我拉了拉衣襟。心想,不会因为这样就暴露了吧。 …… “是这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靖王径自吃着,目不斜视的问了一句话。 我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霍雍,才反应过来靖王这番话原本就是说给我听的。我摇了摇头,告诉他不是的。 “是不是因为赶路赶得太急了,所以肠胃不舒服了。”霍雍想到一个可能。 我笑了,但还是摇了摇头。 霍雍急得挠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沈大夫……你这光摇头,我也看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能说话……我也觉得,我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别别……”霍雍自觉说错话,连忙解释,“沈大夫你别多心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摇头,告诉他,没关系。 霍雍为难的看着我,不太明白,只能偷偷打量靖王,留了周围后把声音压得很低,“王……公子,沈大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你再不闭起嘴巴,错的更多。”靖王碗里的饭菜也并未下去多少,他将筷子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格外好看。 霍雍傻乎乎的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字,满脸疑惑,“不是吧,沈大夫只是做了一个手势,能表达出这么多意思来?” 等我迟了一些反应过来霍雍的意思之后,顿时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霍雍一头雾水,“这,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靖王瞧着他也十分无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后,又与我说,“等下我们要出去一趟,沈大夫你先休息吧,明早出发。” 我答应了。 “沈大夫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吗?”霍雍听着靖王的话,平生几分好奇,可我瞧见他的样子里多了许多的担忧。 靖王且才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向我,“如果,沈大夫还有别的地方去的话。” 我确实没有。 可我也知道,如果这么快就答应他们,恐怕他们也会有所怀疑。 “那就……沈大夫先跟着我们一起走,如果途中你能想到其他去处的话,再离开也不迟。”靖王也无意强留。 你们身上都还有伤,尽量小心些。我提醒他们。 “好。”靖王答应,才侧过头去扫了霍雍一眼。 用过了午饭之后,我在房里休息,听到隔壁房间的门有响动,知道他们俩已经出去了,等了一会儿我背上背篓悄声出了客店。 汝城距离我之前落脚两年的村子算不上太远,不过却并不是距离村子最近的一个,这里隐藏在四座与村子距离相等的城池之中,一时间仇宁的人也未必找得到这里,更何况,仇宁的士兵也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在锡岚境内搜查。 不过令我觉得证实了猜测的是,这四座城中,其中一座临近锡岚和大历的交界,靖王却舍近求远绕道汝城,不应该仅仅是因为仇宁的人会先搜寻那里。 如果,是小皇帝联手仇宁国,想要除掉靖王这个碍事的皇叔。那就说不准了…… 我背着背篓在城里找到了一间药房,寻出了两样药材向药房老板换了点钱,兵荒马乱的时候,最值钱的东西除了粮食就是药材了。 所幸老板并没有太欺负我这个不会说话的人,虽然压了些价钱,但也不算太亏。我拿着钱往外走,准备在城里寻一个布庄,先置办一身衣裳,再买些干粮。 可刚走出药房没两步,就被老板叫住了。“小兄弟,小兄弟先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小兄弟既然对药材这么有了解,不知医术如何?”老板问。 医术?我点点头。 “那就好,”老板松了口气,“这城里有户人家在请大夫,酬劳很是丰厚,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 第12章 幼子(一) 我被人蒙着眼睛带到了这里。 当覆在双眸上的黑巾被取下的时候,我已经置身在这样一个房间里了。身旁是刚刚那位药房的老板,他正努力让双眼适应解下黑巾时的光线。 这房子……按照马车刚才的颠簸程度来说,应该进了院子之后才停下的,我们并未跨过大的门槛,所以是说马车直接停在了这房子的院子之中……按照一般人家的院落设计而言,如果我们置身的这间房不是厅,那么这里,就不是一般的宅院,而是,类似于客舍行馆驿站类的地方。 房里的布局很精致,摆件也都是真品。 加上我们在药房门口上车,然后抵达这里大概用了三炷香的功夫,这里应该还是在汝城。汝城这么个地方,竟然还有布置得这么好的住处,还有那些人带我们来的时候一定要把我们的眼睛蒙上。 恐怕,住在这里的人身份绝不简单。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能给绍儿治病的大夫?”房间的角落里,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声音。 我们这才发现,那垂幔后面竟然坐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的声音,我似乎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哪里……到底,是哪里? “回夫人的话,这位小兄弟正是大夫。”药房老板揖手作答,对那女子十分恭敬,依着他二人说话的方式,相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药房老板带大夫过来了。 可我仍然在想那夫人的声音。 我的声音似乎和我心底的某个声音重合了,好像,是一句……姐姐? 她,会不会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他叫什么。”夫人问道。 药房老板为难了,他的确不知道。但犹豫了一下之后,他向那位夫人回说,“这位小兄弟他……他是个哑巴。” “哑巴?”那位夫人有些错愕,后来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算了,那就让他给小公子瞧瞧吧。” 说罢,房间的们开了,一位奶娘模样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向着与垂幔相反的方向走过去,那里有一张床,她将孩子放在了床上,之后,静候在一旁。 药房老板向我点了点头。 我转身向孩子走去。 被放在塌上的孩子,大概有一岁多。长得白白嫩嫩,穿着也是华锻的衣裳,但气色很不好,双瞳无神,呼吸声也是乱的…… 我抬手比了一下,但发觉这房里的人没人看得懂,我向药房老板比了个写字的手势,他看懂了,随即向那位夫人求来纸和笔。 这个孩子平时有什么症状吗?我在纸上写道。 “夫人,小公子平时可有什么症状特征吗?”药房老板问。 “公子夜里时常低烧,白天昏睡不醒,晚上哭闹不停。偶尔还会呕吐,腹泻。”一旁的奶娘在得到那位夫人的允许后,向我们解释说。 反觉本来就是一般婴儿会出现的症状,但这孩子都一岁多了,这些状况早就该改善了。 我翻起孩子的眼皮,才在奶娘的帮助下将他的手臂从小被子下面挪了出来,小心诊着。 他的脉象,怎么这么乱。 而且这孩子的眉眼……这个孩子…… 不可能的,这孩子总归才一岁多的样子,而我是从两年前失忆的,我失忆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出生。 “小兄弟?小兄弟……”药房老板见我迟迟不动,在垂幔后那夫人的注视下,忍不住开口提醒我,让我回神。 我愣了一下,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话。 药房老板看后,却吓了一跳,他对于要不要把这句话问出来犹豫不决。 “怎么了。”那位夫人听起来很关心。 “夫人,大夫问说……公子可是早产?”药房老板说完,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 那夫人的反应也奇怪,沉默良久,才在垂幔后点了下头。 “夫人怀公子的时候,第八个月份上受了惊,因此早产。”奶娘说。 果然是早产,孩子的心肺很弱,而且出生以来这一年多似乎并未得到很妥善的照顾。虚火盛,实则衰,对于大人来说,这样的反应顶多是体力不济,精神不佳,生理不调。可是对于一个只有一岁多的孩子而言,这则是要命的。 我捏着他的脸颊,让他张开了嘴,检查了一下舌苔的状况,闻了闻他口腔里的味道。 稍后,我点头,请奶娘帮忙将他的胳膊放回到小被子下面。 “这位大夫,可是检查出了什么?”那位夫人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孩子的。 我起身走到外间,在桌前落座,将纸铺正。 “公子的情况,是阴阳失调引起,又因长时间昼夜颠倒加重病况……”药房老板站在我身后,将我写的说明念给那位夫人。“公子本身因为早产体虚,后未进补得当,造成虚火盛,外强而中干……如若不经过正确的照料,则会……” 药房老板一惊,吓得立时望向垂幔后的夫人。 “会怎样?!”夫人急着问。 “若照料方式不妥,最多……也就三四年……”药房老板咬着牙念下来的。 “大夫可有办法,救我家绍儿?!”夫人想必是急坏了,竟将孩子的名字脱口而出。 药房老板恳求地看向我,“小兄弟,你就想想办法吧。” “大夫,你若能治好我儿子的病,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夫人站起身来,她走近帘幔,轮廓稍渐清晰…… 她,这个女人……我能确定,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至少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 她和我印象深处的某种情绪有着很深刻的关系,但我现在想不起来…… “如要医治,首先,断食?”药房老板自己都拿捏不准,但还是照着读下来,“断食三日,每日只以少许米汤喂食,不得喂进米粒,不能进补任何补品。直到腹泻和呕吐完全停止。白天轮流陪小公子玩耍,中午可小睡半个时辰,其他时间不能让他睡着,酉时前后,生姜三片煮水晾至温热以上,让小公子烫脚。” “这样做有什么效果吗?”奶娘插了句嘴。 我想了想,在纸上落笔,药房老板接着读,“可以先将小公子睡反觉,呕吐腹泻的状况改善一下。” 奶娘似懂非懂。 我提笔落下一药方,最后交给药房老板。药房老板才又将药方交给了奶娘,“这个药房等到小公子的睡觉调整过来,腹泻和呕吐的情况不再发生的时候,每日一付,按照上面交代的兼服。忌补其他大热大寒的补品……” 第13章 幼子(二) “只是这么简单?”夫人似乎有些不信。 药房老板也没什么信心,所以回过头来向我询问,我在纸上落下四个字。他对我似乎还是比较相信的,拿着那张纸让帘幔后的夫人看到,“七日即好。” “好,那我便信你这一次,奶娘,且先按照这位大夫所说的照办。”夫人说,“派人送他们出去,赏。” 赏……她这一个字,似乎隐约暴露了她的身份,我虽先前有过猜测,但一直未能将这宅院主人的身份划在某一范围之内。但现在我能确定的是,这对母子绝不是锡岚国的人,也应不是大历的人……她们到底什么来历,为何要到汝城求医。 “谢夫人。”老板松了口气。 …… “沈大夫,沈大夫!”霍雍大老远的就喊我,我因为担心会被其他人注意到,所以吓了一跳,拉了拉肩上的背篓,快步走到了客店门前。霍雍许是瞧见我并没有什么异样,“沈大夫,你这是去哪儿了啊。” 我发了下呆,目光无意扫过客店里面。我指了指背上的背篓,从袖子里掏出钱袋在他眼前抖了抖。霍雍想了想,隐约明白我的意思,“沈大夫你是说,你去行医赚钱了?” 我点头,和他相处了这几日,即使我不能说话,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是有些默契了。 我的钱袋里,有刚才那位夫人赏赐的十两银子,再加上卖药材赚的一两半,我有不少钱了,也够这段时间用的。 我指了指客店里面,霍雍回头看了看,他说,“你是问王爷?”瞧见我点头,他才说,“王爷还没回来,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原来是这样。 “沈大夫,我们先回去吧,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瞧见你和你的背篓都不在房里,我还以为你是连招呼都不打,就失踪了呢。”霍雍以为我走了,所以才会在门口等着。 我笑他天真,我要是真的走了,那他岂不是白等了。 一回身,发觉他竟然跟着我进了我的房间,我以为他有事,所以试着看着他,等他说。 “沈大夫,你还有其他的……亲戚,或者是朋友吗?”霍雍坐下来,便没头没脑的问。 我摇头。 “没有?”霍雍试问。 我又摇头,可见着他并不是很懂,我做了个写字的手势然后指了指他。霍雍迟疑,“你是问,我会不会写……还是,哦!我知道了,你是问我识不识字?” 我点头,他的悟性还算很高的。 霍雍挠头,“简单的字的还行,但是太复杂的,我就不认识了。”说完,他想了想,“沈大夫,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识字的话,你就想说的话写给我看,对不对?!” 我笑了。 “好啊,你等着,我去找纸和笔来。”霍雍起身,跑到了外面。找客店的老板要来纸和笔,他风风火火的来和去,虽然有些莽撞,可十分真实,推门就进,然后把一叠纸铺在我面前扬起笑脸来,“好了。” 我有些无奈,提笔沾了沾墨汁,写下: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雍刚才还是一脸的笑意,可是当他看到我这句话的时候,懵了,随即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沈大夫,这是,什么意思?” 两年前,我受了重伤,出现在村子里,忘记了自从那之前的一切。对于这件事,我也早已看开,并不像霍雍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反应这么大。 “沈大夫,那你不能说话……”他问得很小心。 我轻笑着摇头,写下:从我当时醒过来后,就不能说话了。至于以前能不能说话,我想不起来了。 霍雍长吁了一口气,初次听闻这样的事,让他的心情变得很不好,很沉重。“对不起啊沈大夫,我之前不知道你这么惨,我还以为……哎呀,以前我,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的。” 我笑。没关系,你刚到村子里的时候,比我还惨。 霍雍看后,笑了。随后想到,“那,沈大夫你刚才摇头,意思是,你也不记得你有没有亲戚和朋友了吗?” 点头,是的。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霍雍问的,恐怕是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我耸耸肩,表示我不是很在意。见他沉思,我想转移话题,便写下:那你呢?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霍雍坦然,“我就一个娘,我娘呢,是靖王府的嬷嬷,我也是出生在靖王府的。王爷也是我的亲人。” 难怪他拼死也要救靖王呢。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还有些什么亲人,唯独我不记得了。 偶尔我会想要弄清楚,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出现在那里。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害我,到底,我还有些什么亲人。 我在村子里经营药庐,村子里的其他人偶尔会用自己打来的毛皮和织的布料拿出去卖钱,走上大半天,去到城里换些其他的用品回来。我会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一些城里的情况,可惜,从没有人找过我…… 当我接受了自己已经忘记一切的事实之后,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想要听到,我还有亲人活在这世上,他们在找我。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以为我死了,还是我真的那么不重要。或者,他们也死了。 太阳落山之前,小蓝没有飞回来,婆婆没有新的密令带给我。她应该也从小蓝的消息里得知我跟着靖王还有霍雍进了汝城,如果天亮之前还是没有消息,那婆婆的意思恐怕就是让我一直跟着,跟下去。 我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想起白天看诊的那个小孩子。我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和我之前在村子里看到别的孩子时的感觉不同,我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感觉很熟悉,感觉我应该知道他是谁……但心底却有一种莫名抵触,莫名难过的感觉。 还有那位夫人,她映在垂幔后的样子,令我感觉我应是见过她的,不只是见过,还应该很熟悉。仅仅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可自身的感觉是不会变的,我好像,很生气。 等一下。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和他们是认识的,他们不是这锡岚的人,难道,我也不是? 那若是我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人,或许,或许我也可以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 第14章 幼子(三) “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药房老板早就关了门,可却是被我硬吵得没办法,才把门开开,放我进去。 我发现我比划着,根本没办法让他明白我的意思,情急之下发现一旁的笔和纸,便夺了过来。我在上面写下:我想知道那对母子住在哪儿! 我有问题想要弄清楚,我想知道,他们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 “我不知道啊!”药房老板也自觉解释不清,他推开我,和我说,“小兄弟,你听我啊。我真的不知道那对母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也不住在城里,这每次呢他们都是初七下午来接,每一次都把我们的眼睛蒙上,哪里知道,马车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的呀。” 每月初七来,而且不住在城里…… 我匆忙又写下:你知道他们是哪里的人吗?或者其他的什么消息。 药房老板一看,蹙起眉头显得很生气,“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呀,这下午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魔怔了呢。你想想看啊,他们不是本地人,却大老远的到这里来找大夫治病,而且从未留下联系的办法,只是每个月初七派人来接,路上还得蒙着咱们的眼睛,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啊,求医而已,治病嘛,为什么要弄得这么诡异。 “肯定是身份呗,你没觉得奇怪吗。他们既然不想留下任何线索,就是不想被人找到,你想想看那些都是什么人,他们肯定都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惹不起的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知道了,这还能让你活嘛!”药房老板说着,就要把我往外推,“行了行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吧。” 我无力再挽回什么,只因私心里也是认可这些话的。向人家致以匆忙打扰的歉意之后,刚一转身,便听到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虽然没有得到什么确定有用的消息,但至少也证明了一点,这药房老板也认为那对母子不是这里的人。他们之所以神神秘秘的出现在这里寻医,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停。” 这一声很熟悉,我随即转过身去,一辆马车停在面前,车里的人从窗子撩起帘幔。 靖王?! “果然是你。”靖王轻声道,“上车吧。” 车夫让开,我考虑了一下,随即上了车。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问他。 靖王轻声一笑,“这本该是我问你的吧,不过,我是去拜访一位故人了,难道霍雍没有告诉你吗?”他见我的反应,大概也知道我想起来了,便又问,“那你呢?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显然是看出那是药房。 我下午的时候,来这里卖过一些药材。我先解释了这么多,还在想该如何告诉他后面又发生的那些事。 “卖药材?”对于这样的回答,靖王显得有些意外,随后竟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怎么,难道是那药房的老板少算你钱了?” 我因为错愕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只因从没想到这靖王竟也会开玩笑。然后,我告诉他,下午我卖完药材出来,那个老板问我能不能看诊,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生了病,请了很多的大夫都看不好,而今日那位夫人便又会派车来接他了。 “所以呢?”靖王还在等我说下去。 因为他说,那个夫人很有钱,为小公子看一次诊能得很多钱,所以我就去了。那位夫人很奇怪,她派马车来接,却在路上要遮住我们的眼睛,马车大概行驶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直接就被扯进房里了,那小公子一岁多,病的起因是早产,后来因为大人的无知白白灌了许多大补的药品,非但没有改善他的情况,反而使得病情加重。我告诉他们如何医治,也开了方子,那夫人赏了我十两银子,然后又让人捂着眼睛把我送回到这里。 我要跟他解释一大段,很担心靖王会错解了我的意思。 “照你的意思,那位夫人的行迹倒很是可疑。”靖王很聪明,他淡定地看着我比的意思,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曲放在膝盖上,很快就明白了我的问题。“可这世上,太多的人因为身份特殊而有所隐藏,如果她是哪个城里大户人家的夫人,倒还不算太麻烦,可如果她背后的势力牵扯到一国的王权,就很麻烦了。” 一国的王权?他这番话里的意思,我不是很清楚,况且一开始我寻到这里来,只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从什么地方来的,因为我有感觉我是认得他们的。如果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也许我至少可以弄清楚,我到底从哪里来。 “你说那个孩子是因为早产,所以染上了一身的病,但那位夫人如果是某一国国君的后妃,她的孩子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国君,那么孩子的病则会影响到他们母子日后的权利和地位,当然不可能希望有外人知道。”靖王给出的答案,完全超脱出我一开始的预料。 国君,后妃?!越来越诡异,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到底从哪里来?我的曾经会是认识他们这种人的吗? 我问他,那靖王您知道,有哪一位国君的后妃是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身形婉约……而且她应该是两年前怀着身孕的,她有个身体不好的儿子,大概一岁多。 我看得出,靖王很深沉地怔了一晃。我满心期待,或许他能够给我答案,但是僵持许久之后,靖王却轻轻摇了下头,“不知道,对于各国国君背后的女人,我并不怎会去了解。” 线索,就这么断了。 “沈大夫是想找到自己的身世吗?”靖王还是发觉了。 我考虑了很久,告诉他,是,我很想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重伤流落到村子,为什么会失忆,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本王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才一直未想好该如何对沈大夫开这个口。不过,既然沈大夫也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秘密,这件事或许能够帮你。”靖王道。 我慢慢抬起头来,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机会。 昏暗的马车里,他一身青灰色却衬得格外精神。我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本王想请沈大夫随行,悄悄入大历,为小皇帝看诊。” 第15章 幼子(四) 为大历的小皇帝看诊?!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靖王对我提出的请求,竟然会是这样的。所以在乍一听闻此事的时候,我还是愣住了。 “如何?”靖王又问了一遍。 我……我以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我这一刻的窘迫。 “你以为,什么?”靖王浅笑着问,分明早已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其实我知道你们的身份后,我大概能想到,你们遇险极有可能是小皇帝想要致你们于死地,所以你让我为大历小皇帝看诊,我很惊讶。我和他坦然我心里的疑惑。 “他现在只是还不懂事,被身边的人一挑拨,就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靖王说。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因此憎恶小皇帝的样子,反而那双寂如月夜的双眸深处,有些感觉很无奈,“元宸是我王兄唯一留下的子嗣。” 原来,他是挂念这一份隐忍的亲情。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被外面的人传得神乎其神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他是冷漠的。 也和外面的其他人一样,以为他虎视眈眈王位,使得小皇帝不得不联手外戚将他除掉。 但他好像并不是……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满身是血,盔甲都碎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仅凭着最后的一口气吊着,要不是霍雍拼死将他从战场拖回来,恐怕现在连命都没有了。 实在,又不像是外面所传的那样,不可被打败。 我忍不住笑了,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儒雅地问了句,“怎么?” 我强忍着摇了摇头,没事。可看见他现在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是出自我的手,救回了一个备受争议的人,还是忍不住。我告诉他,如果我帮他,他是不是可以帮我找到我失去的那些记忆。 靖王应是早已觉察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所以他表现得很平淡,即使如此,也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答应道,“好,你如果能治好元宸的病,本王一定帮你找到你的身世。” 答应得经闭我预料的还要简单。 小皇帝究竟是什么病?我问。不得不想,万一小皇帝的病没那好解决,我会不会有危险。 可说到这里,靖王却一脸严肃,心事重重的。“不知道,许多太医看过了,但都没什么法子,只能拖着。” 连太医都没办法,通常来说,能帮病人续命,一直拖着活下去的大夫,除了本身所用的药材名贵之外,也是有些功底的。更何况堂堂一个大历国,是这世上最大的一个国家了,不可能连一个能治病的大夫都找不到啊。 “沈大夫,你既然为小孩子看过诊,应该有办法对付那些顽劣的孩子吧。”靖王突然的一句话,也等于是解开了谜底。 顽劣…… 他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先前差点杀了他的小皇帝。 …… 这一夜格外长。 我像是被困在梦里的一个,幽灵。 我在沉入泥潭的梦境中,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周围是一片黑暗,阴森、冰冷,仿佛我每一口呼出的哈气都会凝结成霜,我仍在挣扎着…… 我看到了自己,一个身着华服的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起初我吓了一跳。 但当我缓过来之后,我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去,那个与我长得几乎一样的人了无生气,就像是死了一样,她冰冷的身子,半浸在药水之中。 她到底是谁? 亦或者,我到底是谁? 我不会去否认这世上或许有两个相似的人,但两者之中应该存在某种关系。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应该是毫无理由的。 我确定,她应该是死了。那个可怜的女人躺在我冰冷的梦境之中死去了…… 而我在心疼,像是被撕裂般的疼。 我伸手捂着胸口,很困惑这种疼,到底,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之中发生过什么事…… “沈大夫,沈大夫!”霍雍把我晃醒,才让我终于从那段黑暗的梦境中解脱出来,我惊出的一身冷汗,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惊恐万分的样子吓得霍雍收了手。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试着上前将我叫回魂儿来,“沈大夫,我……我是霍雍啊,沈大夫。你没事吧?” 我清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已经看清楚了这房里的一切。想起了这里到底是哪儿,还有前些时候发生了什么。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笑来让霍雍摇摇头。 “沈大夫,你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霍雍大抵也明白了我刚才为什么那么害怕。笑说,“你们这些文人啊,就是胆子小,这样,回头呢我教你点功夫,有了底子就没那么容易吓着了。行吧?” 让我学功夫? 我松了口气,笑了。霍雍他大概以为,我就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不过还好,他并未嫌弃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就不会发觉我和他们不同了。 “霍雍。”隔壁房间里,传来靖王轻轻一声。 霍雍想起来他为什么来找我了,“沈大夫,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吧,咱们要出发了。” 出发?这么快……但我还是向霍雍点头,示意他先出去,我好起床。 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但让霍雍看蒙了。霍雍轻笑,“沈大夫,当着我你怎么就不能起床了啊?” 糟了,差一点就露馅了。 “霍雍!”隔壁房里又传来一声。 霍雍无奈耸眉,压低声音说,“行,我过去看看,沈大夫你赶紧准备吧。” 我难得,松了口气。等霍雍离开之后,才撩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上前去把门给关上了。 小蓝在窗子外扑腾翅膀的声音,让我知道它来了。回望了下门外,我朝小蓝走去。 回去告诉婆婆,靖王邀我去大历王宫里,帮小皇帝看诊。 小蓝懂了我的意思,飞走了。 “沈大夫,你快点啊!我先下去牵马了!”霍雍从隔壁房走出去的时候,故意大声喊了一嗓子提醒我。之后,他毫无警觉地下了楼。 我走到床边,粗略整理了一番,映着水盆里的影子,收拾了下头发,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才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回了背篓里。 忙完了这后来所有的活计,我才背上背篓,打开门走了出来。 “走吧。”靖王几乎与我同一时间走出,吓得我差点丢了魂儿。 第16章 故友 “王爷,怎么有辆马车啊?”霍雍对于突然冒出来一辆马车的事颇为不解,昨天还没有呢,怎么今早出发就冒出来了。 靖王肯定是独自乘马的,所以霍雍不得不驾车。 我记得这辆马车,昨晚在药房门口碰到的时候,我便是上了这辆马车,当时还以为他是去探望哪个朋友了,然后人家派马车送他回来的。 可没想到的,这辆马车竟然就这么留在客店里了,今天一早直接套上霍雍的马,就这么上路了。我心底不免泛起嘀咕,难道是因为昨天霍雍与我同乘一匹马,他看出我不会骑马,又担心我耽误了路程,所以才会……可这些说不过去的呀,他不像是会操心这种小事的人。 靖王乘马,淡然,儒雅,与初见那日身着碎裂铠甲一身是血的感觉不同,但总觉得,或许眼前这个着素衣,风度翩翩的公子才是他。 他且默不作声地回望过来,看了看霍雍,看了看马车,又将头转了过去。 这一切,我坐在马车里,透过帘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噢……”霍雍平白应这么一声,似是透过刚刚靖王的一眼暗示,他们之间,大概一早就商量好什么了。“沈大夫……” 我答不了话,霍雍为了确认我到底有没有听到,所以转过身来看了看。我想了想,敲了敲马车的车厢,霍雍一怔轻笑出声,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沈大夫,其实我们呢,是大历的人。王爷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们王爷是大历的靖王,我是王爷身边的随从……你别多心啊,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只是,只是因为吧,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你懂的吧,反正就是很危险,我们当然要更小心了。但现在你既然答应跟着走了,那也就是我们自己人,就是我霍雍的朋友了。”霍雍义正言辞的说,与靖王的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靖王分明听得到霍雍在跟我说什么,却也没有阻拦。 看来他们商量过,要不要将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告诉我,霍雍应该是站在说的一方,靖王没有支持说,但也没有反对,所以和我坦白真相的重任,就落在了支持说的霍雍身上。 靖王没有拒绝,应该还不至于是拿我当朋友。他防人的心很重,恐怕并不会因为一时半会儿的事就对我十分信任的。那么他站在没有反对的立场上,应该……是为了他接下来的计划做铺垫吧。 “沈大夫你生活在原本那么平静的小村子里,应该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在大历呢,王爷和小皇帝之间……那个……”大概连霍雍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靖王和小皇帝之间的关系,对此,我稍有耳闻。“反正就是,小皇帝想除掉我家王爷,而这一次我们出征是与仇宁国一战……但是我们之所以伤成那样,逃到沈大夫你在的村子里,并不是因为我们与仇宁一战被仇宁人所伤,而是……而是……” 霍雍而是了半天,说不出口,慢慢回过头来看我,我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给他。 他松了口气,知道我明白了。“就,反正就是那样。” 我那反应全然是做给霍雍看的,我见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便想让他明白我想到了。可我发现我错了,在我向霍雍表示我可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之后,霍雍并没有因此轻松许多,反而更加沉重了。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被自己人出卖的感受并不好吗? 我伸手,探出帘子,拍了拍霍雍的肩膀以示安慰。 霍雍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啦,其实早就该想到的。但是经过前晚的事后,我和王爷更加确定,小皇帝和仇宁的人有来往。既然这样,我们要躲的不仅仅是仇宁人,还有小皇帝的人。我们现在要先去找一个人,是王爷的旧识,他能够帮我们回到大历……”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并未说完,显然后面还隐藏了些什么。 霍雍蹙眉为难了一阵儿之后,才别扭得不得了似的缓缓开口接着说道,“但是这个人,脾气很怪。他在那里隐居了多年,非说什么,只有能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才可以请得他的出山。这是王爷回到大历唯一的路子了,怎么我们也要去试试的……我们的计划是,请沈大夫你冒充他的一位世交之后,骗得他的信任,让他帮助王爷。不过,沈大夫你放心,如果他真要刁难你,我们肯定会帮你的……” 九悬宫镇图?! 他们要去找的人,竟然是宋思铭?传说中石堰山庄的主人。 此人极为怪异,宋家世代居于石堰山庄,据说就是为了守护九悬宫镇图,此图乃上古所传,似是什么极为珍贵的兵法图。但是宋家从未有人能将此图解开,守护九悬宫镇图的宋家,便接帖子,诚邀天下谋士来解,并放言声称谁能解开此图,便得此图和宋家相助。 宋家在天下好友众多,靖王认识他不足为奇,可现在靖王却要去找他,应该是想要挑战解开那传说中不可多得的宝物。可若真的那么好解,传世几百年早就被人解开了。 我想不到靖王要我扮演的那位世交之后是谁,但不外乎,应该是个极得宋思铭深信可以解开此图的人。但,天底下真的有人可以解开此图吗? …… “天色不早了,我们今晚先在此过夜,明天一早进城。”靖王停了下来,勒马折身返回到马车旁,解释说,“前面是绵城,过了绵城就是石堰山庄。但是从这里到绵城,要过一片山谷,有些危险。我们明早动身。” 我犹豫了一下,认为他说的不无道理,我们趁夜赶路没有好处,随后,我点点头作为回答。客店的小二十分热络的迎上前来,左右瞅了瞅,瞧见坐在马车里的我被霍雍扶着慢慢走了下来,立刻就认定,我是这一行人之中身份最高的。“呦,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我和霍雍一愣,随即,我明白这小二误会了什么。 他竟当驾车的霍雍和骑马的靖王是我的随行? 这误会可就大了。 我们纷纷转过头去,看向靖王。 第17章 戒心 “这,大夫你的意思是,只要按照方子上的药去抓,就能治小儿的病?” 我们落宿客店,客店的老板听说我是大夫,便请我帮忙给他的小儿子看诊。他们看不懂我的手语,我才让霍雍来帮忙,将我写在纸上的字念给老板。 霍雍接过纸来,诧异了一番,“寒热病?” 他愣住的那片刻,大抵是突然明白,为何孩子重病不起,这客店的老板却不去请镇上的大夫来治病,反而是求助我这么一个偶尔路过的大夫。 寒热病,俗称打摆子,多由蚊虫叮咬而感染,周期性有规律的发作,表现症状为全身发冷发热,多汗。而长期并且多次发作后,还会引起贫血及脾肿大…… 这客店位于城外郊野处,后院是客店老板一家住的地方,这个时节蚊虫正多,如果蚊虫吸取了感染寒热病病人的血,再叮咬其他人,便会导致其他人感染寒热病。 这是一种很麻烦的病,感染后的许多人都因为未能接受及时的治疗导致病情恶化。每年有不少人死于此病,其中有贫苦百姓,也有高贵士族,只有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我给客店的老板开了方子,并且让霍雍叮嘱他们该如何照料小孩子,该如何防范在照顾的时候使自己不要感染寒热病的法子。 我收拾好东西,接了老板递上来的诊金,正往外走着。却突然听到老板在我们身后很无奈的一句,“哎,多好的人啊,就是不能说话……” 我难过了一下。 原来,不能说话,会使得别人这么可怜我。 霍雍或许察觉到了,“沈大夫,走吧。” …… “沈大夫。”靖王叩了两下房门,给了我回神的机会,才见他轻轻推门而入。“有个问题想向沈大夫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我刚才发呆,也只是在想这客店老板说的那句话,我根本不知道,这聪明绝顶的靖王有何事要请我帮忙的。迟疑了一会儿,我才向他点点头。 靖王走了进来,折身关上房门,在我面前坐下,缓缓说道,“沈大夫医术高明,本王想问,这世间你有何种病症是治不了的吗?” 治不了的病? “是,治不了的病。”他的肯定证明我刚刚没有听错他的话。 但这个问题很奇怪,治不了的病?我告诉他,就目前来说,便有许多病是治不了的,一些病是因为一些人天生所得的,这种病多为遗传。否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应该是母体在孕育的过程中因为一些影响所以对胎儿产生的伤害。而我们的日常生活,一些行为、习惯、一些意外,都会造成我们身体的伤害和一些感染疾病的可能。如果一切病症都可以找到它发生的根本,那么就可以对症下药,去解决病体根源,从而使人康复。但是…… “但是?”靖王却听得很认真,他被我最后的犹豫所影响,情绪上稍稍有些低沉。 我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好像,失望? 难道是因为,他担心我治不好大历的小皇帝吗? 我告诉他,我是指自己的病。 靖王很意外,“你医不了自己的病?” 我点头,指指自己的喉咙,我告诉他,我检查过自己的嗓子,以前受过伤,但我明明调理好了,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哦?”靖王莫名有些感兴趣,“怎么会这样?” 我摇头。不知道,明明很正常,却不能说话,我以为是和我过去的某一些经历有关。有时候,大喜大悲,心态也会影响生理,我虽然不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但如果那些事在我心里造成的影响很深刻,我潜意识里可能会因为记得那些伤痛,所以发不出声音。 “伤痛?”靖王也许在那一刻是意外我的说辞,不过他很聪明,很快就想通了。确实,如果留下的不是伤痛,那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在找我呢? 我应该,是被至亲抛弃了。 “沈大夫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然后你发现昔日憎恶的某些人,他们害得你流离失所,悲惨难堪,你会不会报复?”靖王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眸,似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暗暗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点头,我会。 靖王很惊讶,他应该没料到,我会是这么直白的答案,愣了,然后,笑了。“沈大夫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本王佩服。” 我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 而且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前,这两年来,我已经无数次想过这样的问题了,如果我恢复记忆,知道是谁在害我,知道我这两年苦苦挣扎我的仇人却在逍遥快活,我会怎么做。 我不会放过他们,绝对不会。 “我们之后要去见的人……”靖王也不知看穿了什么,他此时突然提起九悬宫镇图的主人,让我不得不将思绪收回,静听他说下去。“沈大夫可曾听说过九悬宫镇图吗?” 听说过,它在世上很有名,只是从没有人能够解得开它。此刻我若告诉他不知道,恐怕才奇怪吧,莫说是行军布阵的朝中人了,连世上有些年岁的小孩,恐怕都把九悬宫镇图的事当做故事来听了。 “沈大夫可曾见过?”靖王便问。 不曾,九悬宫镇图何等精贵,怎是我这种人可以见到的。 我认为靖王今晚的这番话里,有试探的意思,尽管我还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试探我什么,但此人疑心很重,想要做到婆婆所吩咐的获取信任,其实根本就不容易。 “明日我们要去见的这个人,便是九悬宫镇图的主人。”靖王沉眸,似乎对于一切都尽在掌控之间。 靖王是想要解开九悬宫镇图吗? 我犹豫了一下,直言道。我认为霍雍已经告诉过我怎么回事了,他却还主动提及,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不错。”靖王承认,“所以明日需要请沈大夫你扮演一个人。” 谁? “沈朝凰。”靖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我,似是想要在这其间察觉我的某些情绪。 沈朝凰?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沈大夫你知道吗?”靖王问。 昔日的沈朝凰,大策的王后,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女人,不过沈迪应该并未见识过,只是知道她早就死了。 这是我知道的全部。 第18章 山庄(一) 事情似乎有些朝着我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我坐在马车里,而靖王乘在马上。在快要到了石堰山庄之前,我很紧张,毕竟靖王所要求我扮演的沈朝凰曾是一国的王后,她的身世诡秘未知,可大策的人应该见过她,若是让人当下便拆穿了,这戏接下来该怎么演? 我并不认为,靖王是认出我是女人才要我扮演沈朝凰的,因为自始至终他那一双机关算尽的眼神,都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足够发现这个秘密的时间。也许,他和霍雍这主仆二人认识的人太多,才没办法扮演这个女人,我是意外被他们带来的,反倒成了扮演这个女人最好的人选。 石堰山庄的主人——宋思铭,早早就带着山庄下人等候在门前翘首期盼了。 我们缓缓靠近,靖王回身示意,我放下了马车的帘幔,躲在那若隐若现的帘幔后面,将应对宋思铭的事全部交给了靖王打点。 “宋兄。”靖王下马,与宋思铭拱手问候。 “靖王。”宋思铭为人世故,可我看得到,自从霍雍驾车停下开始,宋思铭的一双眼睛就在时不时地打量着我这个坐在马车里的人。“这位是?” 靖王一抬手,此时他毫无怯意,一点也不担心我的身份会被发现一样,竟大大方方地让宋思铭上前来一探究竟。 可反观宋思铭的反应,我才知道靖王是对的。宋家世代守着九悬宫镇图,什么样的人大抵都见过,宋思铭为人谨慎多疑,他方才一直想要试探我这个坐在马车里故弄玄虚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可现在得到了靖王的许可,他又不愿意显示得自己太过小心,这故作镇定地上前,隔着一道帘幔晃一抬头…… 我意外对上了宋思铭的眼睛。 他比我还要错愕……或者,更像是吓着了。“这,这是……” 宋思铭回头望向靖王,靖王默不作声向他点点头。宋思铭再也无法像刚才一样镇定,他有些乱了方寸,不急着请我下车,反而向靖王和霍雍一伸手,道了声,“请。”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意。 霍雍驾着马车,跟随宋家的下人,直接将我带进了后院。 …… “沈大夫。”霍雍小心留意了一下周围,才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同我说道,“闷了一天了,肚子饿了吧,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我点点头,这才看到他手上端着的饭菜,一荤一素一碗饭。 我们折身回到房里,我向他身后看了看。霍雍立即明白过来,“那位宋庄主正拉着王爷闲聊个不停呢,宋庄主误会你是女眷,丝毫没有怀疑,只说是怕你不方便。这不,才让我送了饭菜过来,快点吃吧。” 宋思铭竟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实在不符合我一开始对他宋家人的判断啊。 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如果宋思铭从没有见过那位大策王后的话,他如何能得以确认我这个假扮的就是真的?他更不像是装得,九悬宫镇图何等珍贵,若他只是个自负怕出丑的人,明知我们的来意,更不可能以九悬宫镇图冒险。除非……他真的亲眼见过,霍雍当时转述靖王的意思也提到过,说是让我冒充宋思铭的故人,那要是这么说,宋思铭和沈朝凰本就是认识的?! 糟了…… 我问霍雍,你吃了吗? 霍雍迟疑,稍后才明白我的意思,他笑说,“吃过了。” 我这才拿起筷子来吃饭。 “沈大夫……”霍雍犹豫不决。 我抬起头来,其实自打他刚刚送饭菜进来,我就已经看出来他有心事想要向我询问,我颔首向他示意,让他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沈大夫,你真的不认识王爷说的那个什么沈朝凰吗?”霍雍的疑惑,果然在这里。 我沉思了片刻,左右看了看,霍雍反应过来,急忙在房里寻来纸和笔。我将饭菜推到一旁,把草纸铺展:不认识,只不过对于那位大策王后的事稍有耳闻。 “只是稍有耳闻?”霍雍的语气,已经足够说明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我的话的。 我点头,写下:她身怀大略,可助昔日最不得宠的西林王登上王位,足可见她行事独有章法,但是后来听说她死了,未能亲眼目睹这位传奇的王后,我也很遗憾。 那位大策王后,名震一世,她身后的功名伟业,足够她家里的人吹嘘几辈子的了。 我很遗憾,生不同时,否则真的想亲眼见见这位了不得的王后。 “那我就想不通了。”霍雍蹙眉思索,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沈大夫你从未见过她,那宋庄主为何认定了你就是她呢?况且你二人性别也不同,要说一样的话……也就是姓氏一样吧,你看,都姓沈。” 都姓沈?!亏他能想到这一点,这也能算是关系吗,天底下同样姓沈的人多了去了。 不过这霍雍也实在太老实了,比起靖王,他与我相处的时间要更多一些,却丝毫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大抵我也可以放心,靖王未必知晓我的身份。 “沈大夫,那你叫什么呀?”霍雍问。 我想了想,在纸上写下:沈迪。 沈迪,我的名字,婆婆说的。 两年前我身受重伤,是婆婆救了我,要不是婆婆,我可能已经死在山里了。身上的骨头没一处完好的,婆婆的医术了得,比我更甚,只用了三个月便将奄奄一息的我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之后,婆婆要我带着那一身尚未痊愈的伤,扮作一个男人的样子,去到村子里等着。 那时,婆婆说,终有一日,我会在那里遇到一个人。 可两年来,我唯一等到的消息,竟然是让我获取靖王的信任,混入大历。 “沈大夫?”霍雍叫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示意他,我只是太累了。 “那好吧,”霍雍起身,“沈大夫,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吃完就早些休息吧,要是王爷那儿有什么吩咐,我再来找你。” 好。我将霍雍送出房外,看着他离开。 这石堰山庄真不愧是一方宝地,庄里的布局摆设皆如临兵布阵一般,这小巧的一处院落,却应有尽有,鸟兽虫鸣不绝,潺潺流水声不断。 这宋庄主,未必有霍雍想得那么好对付。 第19章 山庄(二) 果不其然。 山庄的婢女将我带到了这里,如同绕梅花桩一般复杂的山庄布局,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乱了方寸,不知东在何方了。 偏偏我对月色敏感,下意识记了个清楚。 在园子里看到宋庄主的时候,已不知兜兜绕绕了多少圈。 婢女向其见礼后退下,独留我和宋庄主在此,我觉着奇怪,霍雍不是说宋庄主拉着靖王聊个不停吗?怎在这周围并未见到靖王的身影呢。 “娘娘。”宋庄主毕恭毕敬地朝我拱手称道,“草民宋思铭拜见王后娘娘。” 他这是唱的哪出? 单独把我约到这里来,又称我娘娘? 娘娘……不就是我现在正在扮演的那位大策王后嘛。宋思铭这是想要试探我啊? 我当下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倒想要瞧瞧这个宋思铭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娘娘在这庄子里,住得可还习惯?”宋思铭好死不死地又问。 我点点头,见他疑惑,又指着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本意是想要告诉这位宋庄主,我的嗓子坏了,不能说话。可谁指宋思铭懂了我的意思之后,更加震惊,一时间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不应该,是我露馅了吧。 就在我以为,他会不会觉得我不开口是为了怕这声音和那位大策王后并不相同,宋庄主却一副了然模样,他十分遗憾,“娘娘的事,草民也有所耳闻。”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但没有怀疑我不能开口,反而还在同情我的遭遇? 那位大策王后,也不能说话吗? “自打娘娘失踪以后,似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娘娘已死。可是草民知道,娘娘并没有遇害。”宋庄主抖了抖他硕大的衣袖,露出一双手来,很夸张地比划道。 我看着他,有些疑惑。 “其实在娘娘失踪之后,先后有许多人来追查过娘娘的下落,大策的君王,沈贵妃,太后,以及沈家的人……想要接着石堰山庄在乱世之中的人脉寻找娘娘下落。可当时草民确实不知娘娘下落,也只能将众人送走。只是大策君王派来的人临走前,留下一件东西,说是希望草民有一日得见娘娘之时,将此物交给娘娘。”宋庄主总是在观察我,让我很困惑,他很确定我就是那位大策王后了,但,我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想要瞧出些什么。 我始终淡然地看着他所表演的一切,或许正因为我不是她,才可以如此平静地观摩着眼前这位宋庄主夸张的表现。 他试图在激怒我。 不,不是我。应该说,他试图在激怒大策王后。 可为什么呢? 这个宋庄主不像是对沈朝凰有敌意的人。试探?没错,应该就是试探,可他到底想要从激怒我来试探些什么呢? 我记得,他刚才提到,沈朝凰不知所踪以后,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唯独他一人觉得沈朝凰并没有遇害。 遇害……这个词用得很关键。说明在他所知道的信息之中,沈朝凰的失踪并不是意外,而是遭到了某些人的毒手。 而之后,他提到沈朝凰失踪以后,大策国君、沈贵妃、太后还有沈家的人都来找过…… 那么就是说,他们应该就是与沈朝凰失踪有直接关系的人,如果不是真的关心她的下落,那么在她失踪之后还来寻找,就应该是为了……确定她到底死没死。 大策国君,不是她的夫君吗?沈贵妃又是什么人,沈贵妃……沈……难道是她的娘家人?不对,如果是娘家人的话,不也是沈家的人吗?贵妃…… 我隐约想到,这宋庄主大概是想要试探,为什么我失踪已久,这一次却会和靖王在一起出现,这应该才是他最关心的。 先前他已经和靖王一同闲聊了许多,谁知道是否也向靖王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可靖王又是怎么回答的呢?之前我们还没有讨论过这里,如果我给出的答案和靖王不一样,那可就麻烦了。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妙。 我微垂眼睑,试以威胁相视。 “草民知罪。”宋庄主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收手退后。“草民并非有意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这一招果然好用。 我方才也是觉着他一句一句的逼向我,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想了想,我试着以手语问他能不能看懂。 宋庄主迟疑半晌,才琢磨不定地问了句,“娘娘是想问草民,识不识得手语吗?” 他识得,那便好办了。 …… 清晨有鸟语花香作伴,从浅浅的梦中醒来,着实是一件美事。 “娘娘。”门开了,庄里的两个婢女进到房内,一左一右站着,“奴婢皑雪、皎月来侍候娘娘洗漱更衣。” 皑雪,皎月。 我从塌上坐了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是《白头吟》里的一句,有人误以为这是汉代时期卓文君的作品,其实不然,据《宋书?乐志》所知,《白头吟》和《江南可采莲》《乌生八九子》一类,同是汉代街陌谣讴,与卓文君无关。《乐府诗集》卷四十一作《古辞》,属《相和歌?楚调曲》。 能为自己庄里的婢女取这般名字的,这宋庄主如不是如外人一般不知真相、附庸风雅的俗辈,那就应该是一个深藏不露极有用心之人。 我却抬手拒绝了。 我不确定这两个人是不是为了来验明我的真身而来,但显然,让她们侍候并不恰当,我昨晚只是脱下外衣,和衣而睡罢了。起身,理了理发髻,并未顾及她们拿来的衣衫,径自披上我先前在城里新买的男装,洗了把脸,这就算是完了。 皑雪皎月互相交换了眼色。道,“娘娘,庄里的早膳正在准备着呢。娘娘要不要出去走一走?这庄里晨起时的样子,和夜里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呢。” 我点头,是为,好。 随着她们走出房间,出了院子,拐了个弯,刚巧遇上靖王和霍雍。 “沈……”霍雍一张嘴,差点喊露了,应该是意识到靖王的眼色,才匆匆改了口。“王、后、娘、娘~怎么起得这么早啊。” 第20章 解图(一) “此番宋庄主设宴邀请了世上许多人前来参加此次解图大会。”靖王边走边说。 解图大会?我问。 “是,”靖王道,“宋庄主有了些年纪,膝下只有一个智力不足的儿子。他将此视为上天对宋家的惩罚,认为宋家不该独占九悬宫镇图。况且,以宋庄主那幼子的能力,宋庄主百年以后他未必能守得住九悬宫镇图,所以此番,广邀天下豪士赴约,就是为了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这是他告诉你的?我有些担心。毕竟以我看来,那位宋庄主别有居心,实在不可全信。 “不全是。”靖王回头,看了我半晌,才轻摇头否认,“以我猜想,宋家守此图已超过十代,却从未有人能够解开图里的秘密,宋庄主即便有心退隐,也一定不会甘心。他比我们,更想要知道那九悬宫镇图里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玄机。” 原来是这样,那靖王与我的猜测也算是不谋而合了。 “沈大夫,等下宋庄主会在后厅安排好,你只需坐在垂幔后便足够了。剩下的事,本王和霍雍会看着办。”靖王的意思是,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事交给他来办。 起码我不会认为,字都识不全的霍雍有能力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等一下。我叫住靖王,使得他看了过来,我问他,那如果是真的大策王后在这里,她就一定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吗? 靖王的神色变了,变得一时间凝重起来,他眉宇间的黯淡平白生出些许的严厉,吓得我不敢再多问,连一旁的霍雍都察觉到了。良久,靖王缓缓开口说道,“未必,不过世人却愿意对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寄予厚望罢了。” 不可一世…… 我还未反应过来,靖王转身离开。 他认识沈朝凰吗? 这个靖王在我提到大策王后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第一反应,为何是那样的排斥、憎恶?难道,靖王和那位大策王后之间,发生过什么?否则也不会以不可一世这样轻蔑的字眼来形容一个备受期待的聪明女人。 “沈大夫,你没被吓着吧。”霍雍直等到靖王离开之后,小心地问了句。 我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你别太介意,王爷不是朝着你发脾气的。”霍雍望着靖王离去的方向,帮他解释说,“其实王爷一向很好,很冷静。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及大策王后,王爷却独独对她充满敌意。” 那就不是我多想了。 我问霍雍,靖王和大策王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却比划了好几次,才能勉强让霍雍明白我的意思。 “关系吗……也没有什么关系吧,靖王是大历的靖王,沈朝凰是大策的王后,两个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才对。靖王也只是去过两次大策而已,一次是幼年时大历王储之争,王爷不得已逃到大策避难,另一次还是在那位大策王后失踪以后去的,两个人应该是不认识的。”霍雍说。 不认识?靖王应该不会是那种,对于不认识的女人充满敌意的人。 “可能,只是因为虚名吧。”霍雍猜测道,“王爷素来不喜欢那些尤其张扬的人,可大策王后却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对了,沈大夫,你知道那句话吗?就是大策民间广为流传的预言?” 我摇头,没什么印象。 “就是……一门双嫡,沈氏二后,昭攸天命,不复于君。”霍雍记得很清楚。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我猛地停了下来,脑子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瞬间血肉模糊的印象,一下子心情冷到了极点,怎么回事……怎么…… “沈大夫?!沈大夫!”霍雍见我要倒,上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没让我的身子往一边歪去,“沈大夫,你怎么了?”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除了在心头洒下一片阴霾,倒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一般。消散得快。 我摇头。 “吓我一条,沈大夫,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霍雍忍不住轻笑出来,也是松了口气,“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我想要问霍雍更多关于沈朝凰的事,但比划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是想问什么了。 “沈大夫,我都被搞糊涂了,你这是想说什么呀。”霍雍看不懂,却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问那个预言吧。” 预言?! “其实大策的人都知道,大策王后沈朝凰呢,出身江城沈氏,是当地,不,是大策的名门望族。不过她挺可怜的,听说很小的时候她娘亲就不在了,她父亲立了二夫人之后,她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吧,所以,才会把她送去修习。幸好学有所成,大策才会流传昭攸天命,不复于君的预言,说是沈家这女儿嫁的男人,一定是天命所归,如有神助,所以才会嫁给大策国君的吧。”霍雍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很确定,当我在听到霍雍说起这些的时候,完全不像是平时素爱收集情报的自己一样,将霍雍提供的线索牢记于心,以便以后有所用。 我确定,我很厌恶这一切。 厌恶霍雍所说的一切,关于沈朝凰的事。她的命运,她的预言,以及她所有的事。 “娘娘。”庄里的婢女来得实在太及时了,碰巧解了围,使我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霍雍说下去的情况下,得以脱身。“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娘娘前往用膳。” 我笑着点了头,与霍雍做出一个不得不分别的表情。 “好吧,那……”霍雍压低声音,“你先去吃饭,等下我再来找你。” 我点头,应了。随后与婢女一同前去。 很奇怪,我一个人生活的时间虽然不算特别久,但遇到的人也确实不少,来来往往于村子的人时常也都会带一些外面的消息回来。可我从未有过像今日一般的情绪,如此抵触得知一个人的情况,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这一切都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第21章 解图(二) 垂幔后。 我观察着后厅里的每一个人,显然,我的出现比九悬宫镇图更吸引他们的注意。 并非人人都可以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多数人此次受邀前来,更无非是想要看看有没有人能解开。但是他们故作无意间回头望向帘幔的动作,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对于我出现在这里的兴趣了。 我想,今天换做是我站在外面,听说消失的大策王后出现,也会是同一番的表情。 靖王与宋庄主一同步入厅里。靖王未曾看过来一眼,倒是霍雍似乎放心不下,屡屡向帘幔这里看过来,我本有一些不安,但见霍雍的关心也就好一些了。 几句慷慨激昂的寒暄之后,这一次的解图大会终于回到了它的主题上来。 “娘娘……”宋庄主当着众人向我揖手见礼,隔着帘幔,我能感觉到他虚伪的诚意。“是否可以开始了?” 我看了看靖王和霍雍,故作镇定的,向他点点头。 宋庄主折身回到众人面前,一挥手,“开始!” 名传于世的九悬宫镇图,竟然是刻在九卷竹简上,言辞混乱的一部著作。 我见厅里的靖王一时间同样陷入沉思。更加好奇那竹简上的内容,不自觉站起身来,无故吸引了众多目光。 但我……好像见过…… “怎么样,各位?”宋庄主只是左右看了一眼,便能从大家的神态当中察觉出,各人的意思来,许是这些年见到的那些所谓来解图的人多了,也就不以为意了。他早就知道,后厅里的这许多人只是来凑热闹的,所以在环视一周之后,目光便径自落在了靖王身上,“王爷,如何?” 靖王的样子,应当是陷入了困境,他被这九悬宫镇图弄得一头雾水,似是还未找到头绪可解。这九卷竹简意在如何,想要说什么,完全看不明白。 越是普通的东西,往往,越是令人难以琢磨。 “要不然,去和娘娘商量一下?”宋庄主暗示靖王可以求助于我。 我有些心虚。 这话如是换了一般的男人,定会觉得宋庄主是十分瞧不起自己的,依靠一个女人解图,令威严扫地,必是气得不能自己。 可是透过垂幔,竹简上的字却字字清晰的印入我的眼底。 我没有想起任何关于这九悬宫镇图的记忆,可单凭这一种感觉,我就可以相信,我对它绝不陌生。我反倒是,开始对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感兴趣了。 原本以为,我大抵是个某个大户人家争权夺势抢家产耍手段,各种阴谋诡计迫害下枉死的冤鬼,可令我意外的是,我所接触到这一切似乎都与我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看来我背后所经历的那些,并不简单。 闻名于世的九悬宫镇图。 我望向厅里的一片唏嘘,似乎无人可以解出。 靖王眉头深锁,双眸紧盯桌子上的九悬宫镇图,他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想要解开此图里的玄机,可也没那么容易。 我觉得,我该帮他。 这是获得他信任最好的办法,他是大历的靖王,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帮到我解开真相的人。霍雍瞧见靖王的表情,大抵也猜出靖王的心思,他当下犯难,想要帮靖王,却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霍雍不自觉地看向帘幔这边。 我垂眸想了想,抬手,做了一个在垂幔上轻叩的动作。霍雍大惊,悄声从靖王身边退开,走到垂幔前,他很紧张,不自然垂落在身体两旁的手需要通过微微弯曲手指,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知觉。 我向他点了点头。 “真的?!”霍雍大惊出声,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靖王此时,才翩然将目光移向这边。宋庄主欣然而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来,“娘娘可是解开了这九悬宫镇图的奥秘?” 我回望向靖王,意在征求他的意思。他目露浑浊,我方巧懂了他隐晦其中的意思,向宋庄主示意:让其他人退了。 “这……草民明白。”宋庄主迟疑,倒还是答应了,很快,他将一众等着看热闹的人遣退了出去,独留下靖王,我,霍雍和他四个人。 我从垂幔后独自走了出来,站在那九悬宫镇图前,确认了一遍上面的字迹与我印象里的那些是否完全一致。 “娘娘……”宋庄主提醒我可以开始解释了。 古有璇玑图,是先秦时期秦州刺史窦滔之妻苏惠所做的回文诗集,总计八百四十一字,纵横各二十九字,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甚是绝妙,广为流传……我解释说。 “璇玑图和九悬宫镇图有何关系吗?”宋庄主不大明白我的意思,“早先时候,我也曾以璇玑图为例,想试着看以同样的方式,能不能解开这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但,也不行。” 当然不行,璇玑图是苏惠为寻回丈夫的心意所作的,可分为正读、反读、起头读、逐步退一字读、倒数逐步退一字读、横读、斜读、四角读、中间辐射读、角读、相向读、相反读等十二种读法,可得五言、六言、七言诗四千二百零六首;每一首诗均悱恻幽怨,一往情深,真情流露,令人为之动颜。但,九悬宫镇图却是一副容纳百家兵法的藏书,自然不能用儿女情长的方法解读…… 上一,五轮书,以地、火、水、风、空开头。地,顾名思义指大地,便从此一句土也为始……上二,孙子兵法……上三,三十六计……也就是说,此九悬宫镇图集合五轮书、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黄帝阴符经、六韬等共八部传世闻名的兵法藏书,但是你仔细阅读就会发现,这九部竹简之中却只记载着八部说得上名字的兵法藏书,然而,竹简上每一个字几乎都用了十九次,唯独少数是十八次,将所有仅用了十八次的字单独取出,这就是第九部兵法藏书。也就是九悬宫镇图真正的奥义所在。 宋庄主愣在了那里,他捧着那九部竹简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如同失了魂一般。 第22章 旧人(一) 半个月后,宋庄主安排妥当了庄里的一切,暗中联系了许多人,可以帮助靖王偷偷回到大历。我们又一次踏上了旅程,只是我有所感觉,靖王并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将我带回大历,霍雍见了我,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最后,马车停在了大策边境的一处小城里。 “沈大夫。”靖王走过来,但一路上一直憋着一口气的霍雍却闷不做声地退到了一旁去,靖王回过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可能要暂时委屈你在此处留上一段时间了。” 怎么了。我问。 尽管一早就猜到他们会这么做,但我还是不想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多问了这么一句。 “现在带你回大历,显然不太现实,此处是我一位朋友的庄园,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等到大历的事处理完了,我会让霍雍来接你。”靖王早已打定主意,由不得我做出选择。 那好吧。我知道他刻意与我交代这番话,是安抚我的情绪,日后还需要我帮大历小皇帝诊病的。 靖王他们就这么走了。 …… 乔翁和乔夫人夫妇两人,都是特别善良、简单的人。在明知道我被靖王送到这里的情况下,还能做到什么都不问,每天像没事一样和我一起生活,他们时常斗嘴,日子倒也过得轻快乐呵,我很羡慕他们这样的生活。 乔翁总是起个大早,提着鱼竿去河边钓鱼。 起初我会留在庄园里陪乔夫人聊聊天,听她说说话,我总是想帮乔夫人做点事,但每一次都被她制止了,她说她最熟悉乔翁的习惯,要是突然换了人来做,乔翁一定会发现的。 有一次我们商量好了,是乔夫人炒好了菜,我只是将其中一盘端到桌子上,这样竟然都被乔翁发现了。乔翁说,他们夫妇都很喜欢吃鱼头,可是乔夫人每一次端菜,都会将鱼头摆在他那边。我才发觉,他们共同生活几十年,不仅仅是默契那么简单。 后来我在庄园里实在闷得慌,我就等着乔翁早上提着鱼竿鱼篓出去的时候,背着自己的背篓,跟着出去散心。 乔翁很有耐心,守着一根不动的鱼竿,可以耗一上午。后来我去看过才知道,原来他是睡着了。 我则在附近的山林里寻一些药草。 他们避世隐居的这附近,廖无人烟,山林里倒是可以寻到一些珍稀药材,我便拿回去,留给乔夫人以备不时之需。乔夫人总笑我们,一个是渔痴,一个是药痴,总是忘了中午回去吃饭,所以早上出来的时候,乔夫人总是会给我们准备一些干粮带着。 她说,是免得我们在想起来要回去的路上饿死了。 再后来,我在近处的山林间寻不到什么了,便往再远处走了一些。 才正是因此,我才会在那个黄昏之前,救了那个很奇怪的人。 当时我在山里采药,因为答应了乔夫人,所以顺便采一些可以吃的菌类带回去。沿着小路上了山,后来隐约听到些怪异的动静,我便找了过去。 一个男人。 他摔在地上,捂着小腿,疼得厉害。 凭直觉,我就能看出他摔断了腿。可这附近没有悬崖峭壁,更没有太高的树,我依着地上一排新鲜的马蹄印,猜测他是骑马路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左右没有看到他的马和下人。 听着那样凄惨的叫声,我是绝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所以拉了拉背篓,我走上前去帮忙检查。 那人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他一脸都是汗,而且疼痛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可他呆愣住了,之后,一把握住我的手,“是你……是你回来了!” 这人好奇怪,也是自此,我便在他身上烙印下了,奇怪这两个字。 我指着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我是想告诉他,我不能说话,然后指指自己的背篓,意在表示出,大夫的身份,希望他可以不要对我充满防备,我可以救他。 但当我指着自己的喉咙摇头的时候,我看到他更加的震惊,我使足了劲儿都没能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他奇怪地说什么,“别走,我错了,我错了……” 我认为,他应是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说明有炎症,可天色马上暗下来了。现下又刚巧赶上乌云满布,只怕一会儿就要下大雨。我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山洞,便叫住他,指指那个山洞,他明白我的意思。我将他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替他承受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免得他要用那条伤了的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扛到山洞里来。 背篓里寻了打火石,在山洞里生起了火。 我认出他的衣裳,和我那日在汝城救的那个孩子很像。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孩子难道是大策的人? 将他安置妥当,我起身去背篓里寻草药。他竟以为我要离开了,惊得也跟着要起身。 我只得重新把他安置好,然后指着背篓,指指他的腿。 第一次觉得无比可悲,好不容易有个人不再当我的存在是无所谓的,但这个人却好像把我错认成了其他人。 我把一块干净的粗布帕子给他,示意他咬在嘴里。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粗布帕子,蹙了下眉头,但还是照着我的话做了。他乖乖将那块粗布帕子咬在嘴里,还没等反应过来,我便“咔”地一下子,将他的小腿骨接上了。 他顿时疼得快要昏厥过去了。 幸好那粗布帕子是我用止疼的药剂浸泡过的,当他咬住帕子的时候,帕子里的药剂也多少能起到一些效果。 我用两根树枝,将他的小腿固定好,松了口气。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大作。 不多会儿下起暴雨来。 也不知道他家里的下人今晚能不能找到他,但目前的状况来看,把他一个人丢下不太可能,腿骨虽然接上了,但是状况并不乐观,我救了他一次,怎么也不能任由他接下来自生自灭吧。 正想着,他头一偏,靠在我的肩头竟然睡着了。 第23章 旧人(二) 起初觉得还好,但是时间一场,我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得有些麻木了。 试着想要活动活动,缓解一下长时间受压迫导致血液不循环的负重感。刚一动,他醒了,看了看山洞外面,回过神来…… 他,是在笑? 好奇怪的反应。他的脸色实在不太对劲,呼吸声也显得很局促,我抬手,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出意料,很烫。 他仍然持续低烧,这样的状况很不妙。很可能是由断腿所引发了其他病发症状,这样烧下去的话,就算烧不死,也会烧坏脑子的。 我示意他先躺下来,然后去我的背篓里翻找我素来带在身边的银针。我指指针,指指他的额头,是想告诉他,我要为他施针了,帮助加速他血液的流动,促进他身体机能的自然运转,只有这样,才能将毒素通过出汗的方式排出。 可他在看到银针针头的一瞬间,竟然露出了一些惊恐之状。 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怕针灸?! 指着针头,我向他摆手,告诉他不会很疼的。 他紧紧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索性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那,你要是觉得能救我的话,那你就扎吧。”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真的是……连村里的小孩子都不怕扎针呢,他一个大人怕成这样。也实在太好笑了…… 起针,自手阳明起,分别在几处穴位轻轻刺下…… 只是这边施完针后,我一抬头,发现他竟然还强别着头扭到另一边去,死死咬着牙关硬撑着,根本没有发觉我已经施完针了。我抬手虚掩着嘴笑了笑,然后拍了拍他。 那个奇怪的人眯缝着眼睛回过头来,小心地看了看,我抬着双手向他示意,他反应过来,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完了?” 我点头,完了。 他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下来。 我笑了,这两年来从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病人。 “你……”他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他?我抬起头来,停下正在收拾银针的动作,仔细地看着他的样子,但最后,却只能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之中摇了摇头。 我确实不记得他,难道…… “你不记得我了?”他又问。 我刚刚明明已经给了他答案,但是他却又强调了一遍,该不会是因为,他认得我吧。 我向他比了两次手语,可是发现他根本看不懂,我正想着该如何告诉他的时候,恍然间看到地上的石头块,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拿起石头块在土地上写下:我失忆了。 “失忆?”他干哑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浑浊不清,夹杂着复杂的情绪,饶有深意地盯着我看,“怎么……原来你……哈……” 笑了? 这人连笑都十分奇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持续了好久,他看起来很失落地问我,“你,住在这附近吗?” 我点点头,可是又想到我只是暂住在乔翁的庄园里,也不知过些日子霍雍会不会来,前路莫测,我又摇了摇头。 他哑然,失魂落魄地靠在山洞的石壁上。 本来是还觉得他可怜的,可是,我却说不清楚心底那种莫名的警惕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奇怪,我很排斥自己与他太过接近,本能地拒绝去同情眼前这个人。 我回神,收拾好东西,从背篓里取出竹罐,但却发现里面没有水了……山洞里亦没有水源,但这样不行的。忙活这半天,我也渴了,他虽然奇怪,但是持续低烧,如果不补充水份,很容易造成脱水的。 看了看他还是愣在那里,我觉着大抵不会有什么事了,径自起身。 “你去哪儿!”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动作太大牵动到了伤口,他龇牙咧嘴疼得厉害。 我指指竹罐,仰头做了个喝水的动作,然后让他继续休息。 “那你……”他犹豫不绝。 我回身指指我放在地上的背篓,意思是,我的东西还放在那里,我不会走太远的。 他点头,“那好,早去早回。” 我错愕了一阵,听着山洞外的阵阵雷鸣声,望着瓢泼的大雨,不禁笑了。遮着头跑进了雨里,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担心我,但他刚才一句早去早回,我大抵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是关心我会如何,只是害怕在这样的雨夜里,一个人被扔在山林间的山洞里自生自灭。否则这么大的雨,难道正常人不都该问一句吗? 雨下得很大,山上涌下的泉水激涨,只要循着声音找过去,便能找到水源了。 我自己喝了个痛快,才重新装好水,小心揣在怀里,带回到山洞。身上湿哒哒的一片,我将竹筒递给他,让他补充点水份,自己则躲在一旁拧干了衣服上的水,然后坐到了火堆旁边去烤火。 才进秋天,好在不是特别冷,但是衣服湿透了,还是有些寒意的。 “我以前的夫人,也如你这般。”他莫名其妙的说。 我以为他烧得又严重了,才不经意抬起头去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很正常,是和常人一样的冷静。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只身流落至此,所以怀念起曾经很照顾他的人吧。 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此人应是身居要位,而且习惯了别人的付出,他不是不关心别人,而是……自我意识太重,而忽略了应当照顾其他人的感受。 “她很好,是我负了她。”他轻声道出一句很无奈的话来,黯然神伤。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的年纪,不算大,那个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夫人,应该在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认识的吗?或许是青梅竹马。他自己说,他以前的夫人,那么他现在另外有一位夫人了,应该是这样。她很好,是他负了她……从短短的两句话里,至少我可以总结出的情况是,他们应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很照顾他,但他的性子却习惯了被照拂,后来他有了新夫人,负了她…… 可是据我所知,这世上的男人有钱的三妻四妾,没钱的打一辈子光棍。而他衣着华丽,绝不是普通人家,即使一妻一妾也不过分。但见他这样的反应……我猜想,那个女人大概是去了一个令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你说,如果我告诉她,我知错了,她还愿意再原谅我一次吗。” 第24章 错过 天这么快就亮了? 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身子骨。我竟然就靠在山洞的洞壁上这么睡了一觉,现在这身子骨儿就跟散架了似的。 他还在睡着,我起身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好,烧退了,脸色看起来也恢复了许多。 如果不出意外,恐怕等下他家里的下人就会找到这里了吧。 趁他醒过来之前,我想先去洗漱一下。背上了背篓,出了山洞,沿着昨晚打水的路线,找回到那条溪流处。 水真凉啊。 一下子,整个都清醒了。很舒服。 我从背篓里摸出手巾来擦拭干净,对着水面整理了一下仪容,嗯,还好,应当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在我失忆前,是在什么样的人家里长大的。 马蹄声? 我刚才还在发呆出神,想着些没用的东西,可谁知道突然听到那条上山的小路传来阵阵马蹄声。不止一匹马…… 我偷偷躲在一旁偷看。 戎装打扮的人,而且他们的衣服,不像是普通的护卫,他们的马匹都是一等一的,单从这些人身上佩戴的兵器来看……大策王宫。他们是大策王宫的侍卫! 难道是来找那个人的? “快一点,决不能让大人有危险!”一行人之中,有人高声喊道。 和我猜测的一样,看来他们就是来找他的,但既然说了不能让他有危险,那应该是来保护他的才是。我,就不回去了吧。 一开始也只是以为他是某个富家公子的公子哥儿,没想到他还和大策王宫有关系,我好歹也是奉靖王的意思在此等候,如果碰上了他们,不好解释的呀。 目送他们朝着山洞的方向寻了过去,我松了口气,背上了背篓转身下了山。 …… “沈大夫,你可回来了。”乔夫人正要往外泼水呢,瞧见我背着背篓举步维艰地走了回来,立马招呼上来,“你这昨晚没事吧?” 我摇摇头,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做出一个很困很累很想要休息的表情。 “哦,累坏了吧,那先进去睡会儿吧。”乔夫人说,“去休息一下,等到吃饭我叫你。” 我点头,走进了房里。 我真的好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昨晚因为要照顾那个人,我都没怎么休息,难得睡了一小会儿还睡得腰酸背痛的。 放下背篓,我不禁想到,那个奇怪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被带回去了吧。 既然是大策王宫的侍卫找到他的,那么大策的王宫里,应该有很好的御医才对,我昨晚已经帮他把腿接上了,况且早上的时候烧也退了,应该没那么要紧了,只要接下来接受的大夫不是个庸医,他不会有问题的。 也许我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竟格外香甜。一口气睡到了午后,听着房里有了微微的响动才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慢慢地睁开眼睛…… 只不过,很突然的,当我看清楚眼前的状况之后,方才所有的倦意一下子清醒过来。 霍雍反坐着椅子,趴在椅背上,两条胳膊架着个脑袋,竟然就这么盯着我睡觉。看着我吓醒了,拖着被子往后躲,一副痴痴呆呆的傻样跟我说,“沈大夫,你要是个女人,一定很漂亮。” 我皱了下眉头,想着他这话里可能有无数的意思,但怎么也对不上眼前这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我问他,你是来接我的吗? 霍雍一点头,“王爷安排好了一切,让我来接你回茳延城。” 我想问他,这么快,靖王就在茳延城布置好了一切?可比划了两次,霍雍都没有明白,他恍然,起身取来纸笔,我笑了,原来我们之间早有了最默契的沟通方法,我把想问的话写在了纸上,拿给霍雍看。 “是这样的,”霍雍偷偷留意周围,才小声和我说道,“本来王爷在茳延城就早有准备,这不是还有宋庄主相助嘛,只要能回到茳延城,王爷的旧部自然归从。之前那两个月呢,王爷是在清理朝中有异心的人,那些人啊,在小皇帝身边乱说话,小皇帝年纪又小,太后又是个妇道人家,里里外外一琢磨,就非得认为是王爷是异心。” 这么说,连霍雍都认定,他的王爷绝不会做背叛小皇帝的事了。 “沈大夫,赶紧起吧,我们早些上路,还得在天黑之前找落脚地呢。”霍雍说。 我点头,然后看向了门外。 “知道了,我出去。就你们这些文人事情多。”霍雍了然,起身走了出去。 我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笑着,起身开始更衣收拾。 没想到只是在这里短短的两个多月,我和乔翁乔夫人就已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知道我要走了,乔夫人依依不舍的拉着我同我告别,“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我家还有个女儿,定是要把你留下来做女婿的。 我忍俊不禁。 “那便认个干儿子好了。”霍雍起哄,“乔大娘,咱们沈大夫很有本事的,那医术可不是一般的大夫能比得了的,将来在茳延城落下个药房,也可以奉养您二位老的呀。” “就你话多。”乔夫人责骂,佯装怒意,倒也显得他们夫妇和霍雍之间很是亲近。她转过头来,“沈迪啊,你这一出去,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有空回来瞧瞧呢,可别把我这老太婆给忘了,时不时地,就让霍雍这小子捎个信儿回来。听见没?” 我点头,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两包药来,交到乔夫人手上,指了指她的腿关节,又指了指乔翁,和自己的头,将一张写了如何煎制的纸交给她。意思是说,我知道他们夫妇俩人都有老毛病,一包药是治乔夫人的关节疼痛,一包药是治乔翁头疼的。 “诶,我明白。”乔夫人红了眼眶。 “快走吧,要不然等下,乔大娘可就舍不得放你走了。”霍雍上前接过我的背篓放回到马车上。才折身回来将我们分开,推着我上了马车,“乔老伯,乔大娘,那我们走了啊,王爷还等着呢,耽误不得。” “走吧,路上小心点。”乔翁与我们告别。 “得嘞。”霍雍转过头,一勒拉着马车那匹马的缰绳,“驾!” “沈迪啊,有空就回来看看,要是实在忙,托人捎个信儿回来!别忘了我这老太婆!”马车都已经缓缓驶离,仍然听得到乔夫人依依不舍的惜别。 我从马车探出身子和乔夫人挥手告别,同样也很舍不得他们。 第25章 朔月(一) 我在背篓里翻出乔夫人给的饼子,递给霍雍。 霍雍正双手扶着腰,望向周围,此处一片辽阔,除了我和霍雍,就只有另外两个同行的侍卫。我又拿着饼子去分给大家,他们很客气,接过饼子的时候还对我说谢谢。 “今晚我们可能要住在前面那个城里,明天一早动身,傍晚可以抵达茳延城。”霍雍走上前来,一边说着,一边咬了一大口的饼子。 看来接下来还有一段路程要熬了。 “赶紧吃,吃完原地休息一下,不要耽误时间。”霍雍三口两口便吞下大半的饼子,吐字尚算是清晰,但看起来着实噎得不轻。 我拿竹筒递给他,让他喝口水。 霍雍一边顺着胸口,一边咕咚咕咚的喝下水,将嘴里一大团就这么囫囵咽下去了,我看得揪心,直替他难受。霍雍却摆手,“没事。” 又踏上了行程,霍雍将放在马车座位下的一叠纸和笔拿给我。“沈大夫,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都写下来。” 我点头接过,霍雍招呼着其他人上马赶路。马车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我看着手中的纸张出神,一会儿,写下一句话递了出去。 我问霍雍,你们平时也是这么吃饭的吗。 霍雍接过字条,看了一会儿,才轻笑着回头说道,“我几年前就跟王爷出来打仗了,那会儿还小,然后就在军营里长大的,平时行军打仗……用你们这些文人的话,就是争分夺秒的。哪里有时间静下来安安稳稳的吃顿饭呀。” 他说得简单,但充满了无奈。 对于他来说,军务在身,时间宝贵,一切都以军令为主,眼前这个不大的少年却已经在战场上厮磨成了一个恪守军规的将士,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沈大夫,其实我特别佩服你们这些文人。”霍雍坦然相告,驾着马车的姿势却保持着警惕,“小时候我娘就想让我多读书,可我不行啊,脑子笨,记不住几个字,那书本在眼前一摊开我就想睡觉。我娘就拿着藤条打……” 他说着,自己都乐了,我能想到他被他娘追着打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学问这种事,反正我是做不来。没办法啊,我娘就去求王爷,想给我求个机会。”霍雍说起他娘,话里总是带着暖意,“我们家自我祖爷爷那辈儿就是单传,我出生后没多久,我爹就病死了。起先,我娘求王爷把我带到军营里,也没指望着我能建功立业,做出多大成绩。她呢,就是希望我好好锻炼一下,不要像我爹一样落一身病……或者,再娶个儿媳妇照顾她,生个孙子。哈哈哈……” 我听他说着,也跟他一起笑,能从霍雍的话里感受到他娘对他的期望很高。 霍雍转过头来,难掩笑意,“沈大夫,其实上次回到王府,我娘知道是你救了我和王爷之后,一心想找你过去,看看你呢。” 看我?为什么?我把疑问写在纸上,递给霍雍。 “因为你救了我们的命啊,我的命吧虽然没有王爷值钱,但我娘知道以后,还是特别想亲自谢谢你。”霍雍每每提及他娘,语气里总是有股意外踏实的感觉。 我忍不住去想,霍雍的娘会不会也跟他一样,他们母子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 “霍副将。”前面的人折身回到马车前,霍雍勒马停下。那人回禀说道,“霍副将,是秦家的总管来了。” “秦家的总管?”霍雍说着,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双眸亦是疑色。 我匆忙写了字条问他,什么事? 霍雍摇头,“我也不知道,这秦家总管,是秦丞相府上的心腹,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秦丞相?! 不方便见吗?我问。 霍雍为难,“倒也不是不方便。秦家大小姐和我家王爷本就有婚约在身,秦丞相算是自己人,只是这一次接你回茳延城的事,王爷并没有交代途中安排了其他人相助。” 如此,倒也不奇怪霍雍为何在听到侍卫来报时,会面露难色了。 秦家大小姐和靖王有婚约?我倒从没听说过。 我递了纸条给霍雍,我告诉他,既然人家是主动找上门来的,该见还是得见。 免得日后这秦家大小姐过了门,做了靖王的王妃,霍雍在靖王府反而不好做人了。 霍雍捏着字条,看了看天色犹豫半晌,“让他过来吧。” “是。”侍卫得令,不多会儿便引着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男子走上前来。 那人身形壮硕,个头不高,一揖手,一双眼睛露出狡黠的诡异来,立马让我意识到这绝不是个一般的角色。“霍副将,我家小姐刚巧在城中小憩,听闻霍副将受命将至,特此吩咐小的前来为霍副将引路。” 在城中小憩,结果还是刚听闻我们到了……这谎扯得,似乎不是很完美。 “等一下。”霍雍似是拿不定主意,折身上了马车里,低声说道,“沈大夫,你觉得呢?” 这位秦家总管并不是受秦丞相之托而来,而是因为与靖王有婚约的秦家大小姐下命令,靖王为人冷淡,能令他心仪的姑娘恐怕寥寥无几,那这丞相家的千金,倒追的可能性就比较大。虽然有婚约傍身,不过应该也是为了讨未婚夫婿的欢心,得知他身边的亲信霍雍亲自护送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进城,肯定是要来确认一下的。 我向霍雍点点头。 霍雍了然,下了车去和那秦家总管商量。 我想,她是误会了。 大抵只是想要打着来帮忙引路的借口,趁机确认一下我是否是她的威胁吧。 如果这一面早晚都要见,不如趁早,免得为我日后带来其他的刁难。 靖王是个很出色的男人,如果我再蠢一点,也许我也会被他迷上。可是与他的初相遇实在不怎么美好,而他的心底更像是藏了很深的秘密,太危险。 小蓝扑腾着翅膀飞了回来,从窗子冲进了车里,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来了。 我很惊讶,小蓝可以找到这里来。 它脚上帮着一张字条,我特意留意着马车外面的人,没有人注意。才解下了小蓝脚上的字条:伺机混入大历王宫。 第26章 朔月(二) 霍雍驾车,我们跟随那秦家的总管一道进了城,在驿站停下。 我从车里将背篓递出,霍雍接过,我这才正要从马车上下去,便已经看到那位秦家总管向这边走了过来。 霍雍察觉到我的眼神,转身看向了秦家总管,“秦总管,还有什么事吗?” “几位的厢房,小的已经派人收拾好了。”秦家总管揖手答说,他微微颔首,一双眼睛往上看来稍显难色,“这……” 我向霍雍点点头,霍雍开口问说,“秦总管,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欸。”秦家总管乐得听这么一句,才缓缓道出他的为难,“小的见这位公子随行所带的这个背篓,猜想,公子或许懂些医术,不知可否为我家小姐看一看呢?” 先前想过各种理由,但没有想到秦家的这位总管竟然是借着诊病的由头想让我去见见秦家小姐,我看着霍雍拿不定主意。霍雍问说,“秦大小姐怎么了吗?” “这不是从早上的时候就开始折腾,说什么头疼、头晕,还想吐的,下人来报说是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小的现在就算是出去请个大夫回来,也得不少时间。那……”秦家总管望向我,目的很明确了。 “沈大夫,你觉着呢?”霍雍并未私自决定。 我看着霍雍,觉得这秦家小姐也不会对我如何,而秦家总管所说的症状其实很普通,大概也能猜出她是装的。我向霍雍指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指指他,又抬手给秦家总管。 秦家总管当时便愣住了,“这是……” “是这样的。”霍雍自然看明白了我这么简单的意思,他转过身去同秦家总管解释,“沈大夫是个神医,可他不能说话。如果秦家总管希望沈大夫去帮忙为大小姐看诊,那就让霍雍作陪吧。” 秦家总管愣了片刻,他一直盯着我想要瞧出些什么破绽,“也好,也好。” “走吧。”霍雍回过头来低声同我说了句,替我提着背篓,跟在秦家总管身后,向大小姐的厢房走去。 此时的霍雍,让我觉得十分靠得住。所以同他一起去见那位大小姐,我也不觉得有丝毫担忧。到了大小姐门前,秦家总管先让我们停在了原地静候,然后凑到门边向里面道了句,“大小姐,沈大夫和霍雍来看您了。” 我默默看向霍雍,他眉眼低垂,显然也是觉察到了这里面的玄机。 半晌,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个侍女装扮的人走了出来,“大小姐请你们进去。” “请。”秦家总管站在门口,向我们抬手招呼。 眼见霍雍向我点头确定,我才放心大胆地走了房里。而那位秦家大小姐此时正斜靠在屏风后面的塌上,听到了动静才轻轻回过头来。“你是大夫?” 她的声音十分轻柔,听起来虽然有些好奇,但并不像有病的样子,倒也证实了我一开始的猜测,她是在装病的。 “大小姐,这位是沈大夫。”秦家总管瞧见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上前和她解释说,“他不能说话。” “哦?不能说话还当大夫?连自己都医不好,怎么医别人。”屏风后的大小姐语气不善。 我低头苦笑,虽然一早就知道此次前来定会受到刁难,但这大小姐的一举一动还当真是按着设定好的套路一步步来的。 “这……”秦家总管为难。 看来平日这秦家大小姐嚣张跋扈成了惯性,他也吃尽了苦头,不得不从着。 “既然如此,沈大夫,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霍雍上前帮忙解围。 我点头应下,正要同他一起离开。 “对了,今晚沈大夫会和我住在同一间里,秦总管,如果夜里大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你便再来寻沈大夫吧。”霍雍回身丢下一句话,便伸手揽着我就要走。 “住一间?!”这秦大小姐惊呼,一个激灵从塌上蹦了起来,绕过屏风站在了我们面前,她指着我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你是男的?” 我虽有心虚,不过很确定霍雍和秦家总管都未察觉出什么,也就淡定下来,向她点点头。 “男的……”秦大小姐似乎很难理解一般,又挡着霍雍的去路追问,“怎么,怎么会是个男的?他……他就是王爷让你找回去的那个人?!” “正是。”霍雍答说,看他一脸沉静只怕也想明白了这大小姐误会了什么,“沈大夫医术高明,两个月前救了我和王爷。不过王爷回城的时候还有要紧事,不方便带沈大夫同行,等到城中一切安排妥当,才令霍雍亲自去接沈大夫回城。” “男的……怎么会这样呢……”而她还在嘀咕着,琢磨了好半天也不见得想明白了什么,疑心重重地转个身堵在我面前,“你的医术,真的有那么厉害?” 我浅笑,却摇了摇头。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秦大小姐看不懂我的意思,立即转过头向霍雍询问,“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沈大夫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更不会嘲笑大小姐。只不过他一向谦虚如此,大小姐那么问,他自然不会告诉你他的医术真那么厉害了。”霍雍对这位秦大小姐的态度,也很明显。 我暗中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提醒他尽量不要得罪人,霍雍还想说什么,但好在及时明白我的提醒,才没有接着说下去的。 “好啊你霍雍!”秦大小姐生气了,“你是在说我无事生非喽!” “不敢。”霍雍这么说,却把脸瞥到了一边去。 “哼,谅你也不敢。”秦大小姐自以为吵赢了他,得意洋洋地又回过头来,“好啊,既然霍雍把你说得那么神,本大小姐就给你个机会证明你自己!” 她转过身回到屏风后面坐着,“我身体不舒服,你留下为我看诊,其他人出去吧。” 只是让我留下?! 我不免担心起来,看着霍雍。 “大小姐,沈大夫他不便说话……”霍雍想要帮忙解释。 “不会说话,还不会写字吗?我身体不舒服,不想这么多人留在房里,你们先出去吧。”秦大小姐执意如此。 “那,霍副将,请吧。”秦家总管上前要将霍雍请出去。 “没事,我就在外面。”霍雍临出去之前,与我交代说。 第27章 朔月(三) 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那位秦大小姐,我,还有她的婢女。 婢女将一众人赶出去,随后转身关门,断绝了外面的人对房里一切事物的关注,那位秦大小姐仍然坐在屏风后面,我站在厅中,而她的婢女却站在我的身后。 莫名,一前一后将我堵在了这里。 现在的局势对我不太有利。 眼前这位还是靖王的未婚妻,也是分毫得罪不起的。 如果说她先前执意让秦家总管将我请到这里来,是为了确认我到底是不是她的情敌,那么现在她将所有人赶出去,却独独把我留下来这一举动实在怪异。 不能单单以小女儿家的心思去衡量她的行为,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家长大的,而是作为大历丞相家的大小姐……嚣张跋扈,骄纵任性…… 我大概对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有些猜测。 “你还愣着做什么,我家小姐不是说了她身子不舒服吗。”婢女咄咄逼人。 我轻点头,提起背篓绕过屏风走到了她面前,抬了抬自己的手腕,又示意了一下床边,我的意思是让她把手伸出来。很明显的一个动作,却做了两边,这秦大小姐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伸了出来。 我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 和预料的一样,她的身子很正常。 “娶妻了吗?”她却像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扰乱我的问诊。 我知礼数,自然不能抬起头去看着一个倚在塌上的女子,毕竟此时我仍是一身男子装扮,便稍稍低头,将目光垂落在一旁的地上。听了她的话,我缓缓摇了摇头。 “那,是谁派你到王爷身边的?”她的声音,我听得异常清晰。 稍作迟疑的空当,却没有停下手下诊脉的动作。 我只想尽快确定她全部的情况后离开,但也很清楚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我。 “说你呢,你听没听懂我家的意思。”婢女跟着起哄。 我摇头,是告诉她没有人。 我对于大历稍有了解,靖王最大的对手就是以小皇帝为首的一班政敌,先前是朝堂作对,现在小皇帝羽翼日渐丰满,联手仇宁想要除掉自己的王叔。 我从背篓里摸出霍雍先前交给我的那沓子纸,写下:王爷何等聪明,沈某若有异心,王爷怎还会派霍雍来接。 稍后,我将那张纸递给她、她看过确实收敛了许多。我知道她一方面怀疑我是小皇帝派到靖王身边的细作,一方面又担心惹怒靖王。 我继续提笔在纸上留下一味调理女性肝火虚胜,可排毒养颜的药方。并注明了该方的使用方法以及效果,呈递给她。 她接过药方,没多看两眼就放在了一旁。 我点头,起身要离开。 婢女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 “听说你救了王爷,王爷并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他将你留在身边恐怕会一直任用你当王府的大夫。”秦家小姐似乎很了解他。 在片刻的静默以后,婢女抬手递上一锭银子,足有五十两。 我故作不懂她这一举动背后的意思,诧异地回过身来寻求答案。 “怎么,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是吗。”她言语中充满轻蔑,尤其骄傲地看着我说,“你不用担心,本大小姐赏你这些钱也不是为了为难你。你作为大夫,好歹会时常跟在王爷身边,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消息递出来就好。你放心,我秦家日后也不会亏待你的。” 我犹豫了,她想收买我,出卖靖王的消息。 如果我不答应,今天走出这道门只怕日后还会无数次受她刁难,可如果我答应了…… “怎么样?”她催促我快下决定。 想了想,偷摸看了两眼婢女手中的银子,让她发觉。她轻笑,似乎已经认定自己的计划得逞了,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接过了那锭银子…… “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她眉眼都在笑,嘴角提了一些。“你可以回去了。” 我提起背篓背在肩上,双手握着那锭银子向她致以谢意,她不屑地笑着,挥了挥手,我便在婢女的指引下黯然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门一打开,霍雍迎了过来,“沈大夫,没事吧?” 我点点头,回过头见那婢女又把门给关上了。 “我家小被素来就是如此,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啊。”秦家总管赔礼。 “无妨,”霍雍感觉到我在偷偷提醒他,看了我一眼,才去答那位秦家总管的话,“既然没有别的事了,奔波了一天我们也都累了,就此告辞,先回去休息了。” “欸,那……”秦家总管刚要示意送我们出去。 霍雍抬手制止,“留步。” “好。”他一副了然如此的模样,带着那憨厚笑容的面具,揖手送我们离开。 我本小心翼翼地要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霍雍突然触碰到我肩上的背篓,把我吓了一跳。他向我暗示,然后执意接过我的背篓帮我提着。 我身子发硬,直到走出院子大门,拐了个弯向着我们厢房那边而去,才悄悄松了口气。 “怎么样?”霍雍也才等到这会儿,才与我说起,“那位大小姐刁难了你了吧。” 我下意识是想要摇头否定的,可想到现在只有霍雍和我在一起,也没必要遮掩什么了。听他的语气,想来那秦家大小姐平日也没少给他气受,相视一眼,不言而喻地笑了。 “她就是这样,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霍雍一边笑,一边开解我,“这个秦妍妍是秦丞相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可以说自小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秦丞相宠坏了。为人跋扈,王府里的许多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可以想到,在父母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大抵都是被宠坏的。 “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王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秦妍妍这样的女人订婚。不过后来想想……”霍雍自说自话,思虑不够周全,难免有些孩子气。 以这位秦大小姐的个性,她绝不会是靖王喜欢的女人,但是能够想到,秦妍妍身上有最重要的筹码,那就是她的父亲。 靖王一手辅佐了小皇帝走到现在,小皇帝却心生不满有意除掉他,不断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靖王却时不时地要带兵出征,人在外,朝中动向难免有变,秦丞相位高权重,足以在一众文臣之间立威,与他联姻实在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 想不到,连靖王这样的人,都要靠牺牲自己的婚姻来稳固势力。 第28章 朔月(四) 当我猛然意识到和霍雍住在同一个房间是什么样的意思后,我还是犹豫了。 我很担心,我的身份会因此暴露。 霍雍全然没有任何察觉,提着我的背篓就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踏入房间。状似无意地左右看了看。这房间不大,可以划分为进门的外间,和左侧的内室。 “这样,今晚呢,你睡床。”霍雍在房间里打了个来回,最后在外间桌前停下,“我在这边凑合一晚上。”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安排。 霍雍看出我的疑惑,很坦然地告诉我,“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喜欢跟别人共用一张床榻而已。没关系,我是个粗人,搁哪儿都能睡……不过,”霍雍不忘吓唬我说,“我睡起觉来打呼噜,沈大夫你晚上可得把耳朵捂好了。” 我还以为他会说什么样惊世骇俗的话来,没想到……我忍不住一笑,点点头。 霍雍起身到塌上去搬了一床被子,转过头说道,“不过,沈大夫……” 我静等着他说下去。 “你说如果过两年,王爷把那秦家大小姐娶回王府,我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霍雍忧心忡忡地,唯恐他的宝贝王爷吃了亏。 我无奈摇了摇头,接过他手里的铺盖直接铺在了床榻下面。 “诶,沈大夫……”霍雍不解,他本来要到外面去睡的。 我铺好了铺盖,回身取出背篓里的纸和笔,趴在桌边写下缘由。递给了霍雍,霍雍映着房里的烛火看了个清楚,立刻笑道,“原来沈大夫你是怕半夜有人来偷袭啊。” 我点头,转过身指了指床幔。意思是晚上睡觉我将床幔放下,他自然干扰不到我,可如果他真睡那么死的话,万一有什么人像今日的秦大小姐一样,误以为我是被靖王好生请回去别有目的的,那我岂不是危险。 “行吧。”霍雍倒也随意,他原本对我就没什么戒心,加上这两日的相处,更是把我当做了兄弟一般。他转过身去便脱去了外衣,我吓了一跳,立刻背过身佯装着在背篓里找什么的样子混了过去。霍雍回过身,见我还在忙活,便问了句,“沈大夫,你不累吗?早些脱了衣服睡觉吧,明天我们还得赶路呢。” 我别扭着不知该如何去看他,从背篓里胡乱拿了本书便要钻到床上去。 霍雍没在意,折身要去吹熄烛火。我想都没想扑上前制止,挡在了烛火前面,心想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把烛火灭了。 可这一举动,愣是把霍雍给整蒙了。“怎么了?” 我回头看了看烛火,郑重其事地向他摇了摇头。 “你怕黑?”霍雍问,“可是……算了,你想让它亮着就亮着吧。这样咱们也能说说话,你写写字,我还能看到。” 我点头,舒了口气。可这才意识到有些尴尬,低着头暗戳戳地回到了床上,将床幔放了下来,隔在我们当间,霍雍的影子映在床幔上很清楚。我看到他缓缓地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在了身上。 我渐渐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躺好。 “我还是觉得,那秦家大小姐配不上我家王爷。”霍雍的声音,从床幔外面传了进来,竟是那般的不服气,“王爷是那么好的人,怎能娶这么个刁蛮任性的女人做王妃呢?这秦妍妍,有哪一点能配得上王爷的。” 我躲在床幔后面,忍不住想要笑,这个霍雍是把靖王当成了他自己的亲人。在他眼里,靖王好得大概没有哪家的女子能配得上了。 “其实王爷并不喜欢她,只不过要顾及她父亲的权势,但要是说这秦妍妍吧,要长相没长相,要心思没心思,整天就知道胡作非为,等到她进了门,只怕靖王府里要怨声连天了。”霍雍很直观地,表示出了他不喜欢秦妍妍这件事。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写了张字条递出去:可若这秦大小姐一旦与靖王成婚,她便会是靖王府的靖王妃,你与靖王再交好,也未必如人家夫妻一般。 我的本意是想警告他,不要和这位未来的靖王妃太过交恶,免得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 霍雍看过字条之后,很随意地放在了一旁,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过了没多会儿,我听到霍雍叹了口气,他说,“沈大夫,其实我跟了王爷十几年,我把王爷当成自己的家人,有时候也觉得,王爷也是拿我当家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我不是特别懂王爷在想什么的,王爷的心思诡秘难测,又或者是我真的不够聪明吧。” 他听起来,很想要帮他的王爷解决些什么麻烦事,但又觉得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想了想,写下:也许,靖王便是看重你忠厚老实,没那么多心思呢。 字条递出去之后,床幔外传来霍雍的笑声。 我犹豫了一下,接着写下:有时候,聪明的人未必可靠。可不够聪明却足够衷心的人,才令人足以安心。 霍雍接过字条之后,躺着,双手将字条撑开,看了好几遍,笑着。他将那字条搭在脸上,莫名的满足。良久,他翻了身朝向了床榻这边,吓了我一跳,但显然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问道,“沈大夫,你说的是我吗?” 我抬手,在床幔上装着轻叩了两下。 霍雍愣了一下,大笑着翻过身去,他懂了。“原来我这么好,我自己都不知道。” 有些人很好,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就像那个时候,他丝毫没有犹豫回到村子里去救我,若他真的像靖王一般,只怕我已经命丧当场了。 “其实我觉得吧,王爷有他自己的秘密。”霍雍说,“我虽然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但一直有这种感觉,可能和王爷的经历有关吧,他很少真的相信什么人,一直都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猜不透明明他更适合……却,为什么要扶持小皇帝……” 我一惊,当下的反应是仔细去听听周围有没有其他的动静,霍雍的这句话如果让别人听了去,恐怕是要惹大麻烦的。 靖王一心辅佐小皇帝,但小皇帝却暗存害他之心,也难怪了,霍雍会对此充满疑惑。 在一片沉默之后,霍雍开口,“王爷明明不喜欢秦家大小姐,可又好像娶不娶她无所谓的样子。他难道就没有想过,疑惑这一辈子都要和这样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很折磨的事吗?王爷好像,有他心仪的人,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第29章 朔月(五) 很多人身在高位,注定没办法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靖王面冷多疑,我不能确定霍雍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没办法想象,像靖王那样的人会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可是他从未表现出来,或许是因为那女子本身出了什么意外吧。 这一晚上,多是霍雍在说,说的也大多是靖王。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天明时分才醒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撩开床幔看到霍雍还在睡着,真不知道他昨晚究竟说到了几时才入睡的。 我蹑手蹑脚下了床,避过霍雍走了出去,刚刚回身将门带上,就碰上了这两日与我们同行的那两个侍卫。“沈大夫。” 我回过头来。 “霍雍副将醒了吗?”其中一人问道。 我摇了摇头。 他们是知道我不能说话的,所以见我摇头,互相交换了眼色之后,大抵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与我说话那人似是瞧出我仍有些防备,才揖揖手与我说道,“我是姜河,他是赵寒,我们都是靖王府上的侍卫,平日里跟着霍副将的。” 原来他们平日便是跟着霍雍的。我渐渐放下心来,向他们点点头。 赵寒说,“霍副将只怕是累坏了,我们现在也不急着这一时上路,且再让他多睡一下吧。” 姜河左右看看,“也好。”他却又突然转过头来,“沈大夫,要是不忙的话一起在院子里坐坐吧。” 他邀请我一起坐坐? 而我从赵寒的眼睛里,似乎也看出意外,对于姜河突然的邀请,赵寒应是毫不知情的。 这时候要是拒绝,只怕不太好。但既然他只说是在院子里坐坐,我想应该没什么吧,就点头答应了。姜河抬手,将我引到院中石桌旁,我刚落座,便听到他问说,“沈大夫,听霍副将说你医术了得,不知道能否为我瞧瞧?” 我有些怀疑,可还是应他之请,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河稍有迟疑,又见我以眼神示意他把手拿上来,才反应过来。窘迫地和赵寒笑了笑,竟还捋起了袖子,将半裸的手臂放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我伸手,搭在他的脉上。 他这脉象还算稳定,可是身子竟然不像他外表这般壮实,明显是有些虚…… 我抬起左手来按了按他肩膀处,姜河立刻吃痛后退躲闪。 果不其然。 “这是……”赵寒问说。 我指着姜河的肩膀,看着他,是问他肩膀如何。 姜河说,“沈大夫果然奇了,只是把把脉就能看出我这肩膀受过伤吗?” 赵寒恍然,“噢!对了,之前那场恶战,你这肩膀不是折过一次吗?你来找沈大夫看病,难不成是留下病根儿了?!” 姜河黯然,回过头来看向了我。 他们平日里跟着霍雍,都是靠着这一身本事谋生的,他应该是从霍雍口中听说了那些夸大其词的话,定然信了我的医术无所不能,才想着找我来看看。现下他的状况被赵寒无意间揭穿,我倒是可以想象,他是因为受伤时候没有好好调理,留下了隐患,在担心以后不能以武谋生了。 “怎么回事!”身后传来霍雍的声音,他刚醒,站在门口很惊讶。随后大步走了过来,姜河和赵寒立刻起身,霍雍看着姜河的肩膀问道,“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么不知道。” 姜河的目光有意躲闪,“就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霍雍才不会信他这时候的话呢,转过身来问我,“沈大夫,你说呢。” 我说?我看到姜河在偷偷给我使眼色,了然一笑,折身回到房内取出我的背篓,翻出银针,请姜河坐下。姜河侧过头去留意霍雍的反应,却被霍雍按着坐了下来,我在他背上几处穴位刺下,起初,他感到一阵阵刺痛,当银针刺入身体的时候还有反应,但是等到后来,他逐渐适应,便也一动不动了。 我收针,请他活动一下肩膀。 霍雍和赵寒都盯着他。姜河试着抬了抬胳膊,有点意外,又活动了一下,顿时大喜,“神了,真神了!不疼了。” 赵寒的目光立刻变得钦佩无比,霍雍叹了口气,看着我,似是在感谢。 我坐了下来,拿出纸和笔,列出一张方子,备注好禁忌交给他。 “沈大夫,我这伤……”姜河大概以为,施过针以后不疼了,便是好了,可瞧见我开出方子,顿时又紧张起来。 我在纸上写下:肩上伤乃大力撞击所致,曾脱臼,应是被你自己硬掰过来的,留有损伤较重,淤血聚积,凝而不痛,气血不调,手臂沉重麻木,日渐疼痛感明显。方子是帮助你疏通气血的,以后每日早晚两次找我施针,按照方子服用汤药,七日便可痊愈。 霍雍先行接过我的字条,看过后才递给姜河。姜河突然松了口气,“谢谢,谢谢沈大夫。” 我笑着。 “行了,接下来每天早晚,我会盯着他来挨针的。” 我一直觉得霍雍像是个孩子,但没想到在他们两个人面前,他反而有一种当哥哥的做派,十分靠得住。他转过身去和他们说,“没事了吧?赶紧回去收拾一下,等下上路。” 姜河赵寒得到命令,立刻撤离去做准备。 “他们俩跟了我两年了。”霍雍等到人离开了才和我说起,眼底很是浑浊,“姜河是他们家唯一的劳力,他母亲过世得早,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父亲和一双年幼的弟妹,他没什么本事,可打架还不错,能在军营里混口饭吃,挣得的那点军饷全拿回家了。” 竟然是这样,难怪他会担心自己的肩膀废了。如果是那样,他便不能继续待在军营里了,那时候又该如何养活一家老小呢。 “沈大夫,谢谢你了。”霍雍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我明白,他是为了姜河。 他们跟着他做事,他也很照顾他们。 我浅笑着摇摇头,是告诉他别在意。 半空中的一声惊雷,十分突兀。 霍雍抬起头去看,蹙起眉头,“好好的天,怎么就打雷了呢。” 我蓦然看去,天上云淡风轻,着实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那一声惊雷来得实在是突然。 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30章 脱险(一) “这怎么好端端的就下起雨来了。”姜河抱怨着,将马牵进破庙里来。“这刚才还好好的,这雨也来得太奇怪了吧。” 霍雍很谨慎,他侧过身来看了看我。便安抚着姜河赵寒的情绪,“也没什么突然的,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况且一大早,我们还听到了一声闷雷呢。这雨啊,过不了一会儿就该停了。” 赵寒将马车和马匹收拾妥当,才挡着雨跑进来,掸落身上的水珠,“霍副将,今天早上秦家总管带着大小姐比我们快了一步离开驿站,这会儿他们也到不了前面的那个城里,你说,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霍雍需要在这样一个十分不利的局面下做出选择。他看起来犯了难,可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我瞧见气氛不对,暗中拉了他一下。霍雍受用,改了口,“应该没事,秦总管是个有见识的人,懂得处理这些状况,他也知道我们就在后面,如果有什么状况会派人过来跟我们求助的。” 没错,这个时候我们顾不了其他人,首先要自保。 这场雨来得蹊跷,希望不要为接下来的行程带来困扰才好。 “先坐下歇会儿吧。”霍雍探出头去看了看突然间雷鸣大作暴雨不止的天际,回身走到破庙里,将我的背篓放下。对他二人说道,“你们俩昨晚应该都没休息好,这样吧,你们轮班睡一会儿,等下上路也好有个精神。” “太好了,那,我先睡?”姜河很高兴,他故意这么试探着和赵寒说道,在得到赵寒的默许后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地上,顺手拿了个旧蒲团当做枕头,翻过身去打起了瞌睡。 “沈大夫,”赵寒叫了我一声,我闻声抬起头来倾听,他有些为难,“我就是好奇,随口问问,您别介意啊。” 我点头,知道他想问什么。 “霍副将总是把您了不得的医术挂在嘴边上,先前没见过您本人的时候,还以为霍副将是在吹嘘呢。可……”他说这话,有些难为情,瞧着霍雍,俩人相视一笑,一种默契不言而喻。“可今日见过您的本事之后,才终于明白,霍副将说的原来是真的。” 我低头笑着,也只能听他们说。 “沈大夫,您老家是哪儿的啊?怎么从前没听说过有您这么一号人物呢?”赵寒又问。 我愣了一下,看向了霍雍,原来他并未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他们。 霍雍明白过来,有意阻止,“天下那么大,出了名的人就那么几个,难免有人身怀奇才不被发现,对不对?沈大夫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不是他偶然救了我和王爷,跟着我们离开了村子,那你们能知道他吗?是不是!” 我听着他这样一番“强词夺理”的辩驳,觉着倒也有几分道理的。 “可是这个世上,学医的人很多,但是能像沈大夫这样医术奇才实在太少了,再加上沈大夫还能解得开九悬宫镇图……”赵寒恍若无意,但是一句话顷刻间便让这破庙里的气氛又冷了三分,一下子全都陷入沉默之中。 霍雍是先反应过来的,应是觉着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因他而起,转而向赵寒怒斥,“你说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什么都往外说!”他又回过头来求饶,“怪我,沈大夫,这事儿怪我,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跟兄弟们吹牛逃亡那些日子的经历,就把这些都说出来了。” 他不是有意,不过听了的人自然对此事好奇,九悬宫镇图威名在外,被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假扮大策王后给破解了,肯定有人会心生不轨。我只是担心,霍雍所说出去的这些人里,不会有人对九悬宫镇图的秘密有歹意吧。 可事已至此,未免霍雍自责,我只能摇头示以安慰。 “其实,这也没什么吧……”霍雍就是一个大男孩,在大是大非上清清白白,但是到了这样的小事上,他的心思就没有那么细腻了。所以即使他感觉到自己可能做错了,凑上前来讨好我,也未必清楚究竟是哪一句话得罪了我。“沈大哥你那么了得,难道不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吗?你这一身本事,就算是真的与那什么大策王后比较个高低,也未必会输,当然要把这样的事宣扬出去……” 我斜斜地一眼瞪着他。 霍雍正说得慷慨激昂,忽然把头转了过来,瞧见我的脸色,渐而有所收敛,“……你,不喜欢啊……?” 我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我只是不大喜欢那么张扬,生怕再给自己惹了麻烦,但霍雍他们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开始怀疑,是否是我太过小心了。 还有那句,什么沈大哥?! 霍雍真的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不喜欢……我拿你和大策的王后相比吗?”然而,他还是没能理解我在意的重点,“我可没有恶意的啊!” 霍雍急着解释,竟还拉上了赵寒帮忙一起点头确认。 他心急,一屁股坐了过来,举着一只手信誓旦旦地说,“沈大哥,这你可得相信我,我可绝没有小瞧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大策的那位王后似乎也很了不起,才会拿她和你做比较的,是绝对没有把你当做女人看的。” 我越来越头疼了。 “沈大哥,那你相信我了是不是?你不在意了?”霍雍小心地确认。 我哪里还敢对他有意见,只能无能地点点头。 霍雍松了口气,“我就说吧,行,既然你瞧得起我,那……不如这样,以后我就认你做大哥!”他径自决定了,然后揽住赵寒的肩膀,吩咐道,“赵寒,以后沈大哥的话就是我的话,明白吗!” 赵寒也是受不了他这脾气,连连点头以求挣脱。好不容易挣扎着逃了出来,赵寒揉着自己的肩膀,抬起头无意间又对上了我的视线,“沈大夫真的好厉害,让人佩服……” 大雨停了,乌云散了。山间的草木还沾着雨水,空气十分新鲜,我们这一行人又踏上了前往茳延城的那条路。 “怪了。”霍雍驾着车走着走着,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怎么走了大半天,感觉咱们还在原地打转一样啊。” 第31章 脱险(二) 确实是在原地打转,旁边的一棵杨树我们至少已经路过了四次。 雨后,这树林里滕然而起的一场大雾阻止了我们继续前行,大家的情绪开始变得不安,连霍雍都焦躁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绕了大半天还是在这个地方!” 有古怪。 “这样吧,你们……”霍雍索性勒住了马,他跳下了马车。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没等到他说完,我就撩开了帘子走了出来。 “沈大哥,怎么了?”霍雍转过头来问。 我回身从马车里取出纸和笔,写下四个交给了他:不能分开。 “这是什么意思?”霍雍问。引得姜河和赵寒也纷纷回过头来看,霍雍骑虎难下,“沈大哥,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突然的一场大雨,雨后山间起浓雾,若是霍雍一人迷路尚且情有可原,但此时连同姜河赵寒以及我在内全部失去了方向感,连我们究竟在哪儿都说不上来。 这也就太可疑了。 此时继续往下走,我们势必还会在原地打转,用不了多久就又会转回来了,只是徒劳白费而已;可如果停下来,如果此处真有埋伏,我们势必处于下风原地等死。 不好选,哪一条路都存在一定的威胁。 两害相较取其轻。 我随即在纸上写下:不要沿着路,将马的眼睛蒙上,让它直行,我们一直直着走试试看。 “好。”霍雍收下了字条,结果我递上的粗布去将拉车的那匹马的眼睛蒙上,对他二人说道,“你们跟着我走。” 说罢,蹦回到车上,“驾!” 在失去了视觉的前提下,马儿开始往前走,不再像刚才一样顺着路走,渐渐的,我们的路线和山间那小路发生偏差。 我暗中伸手拉了拉霍雍的衣角,他转过身来,我悄声展开另一张字条给他看。 “这是……”霍雍当下大惊,但很快压低了声音,佯装着说道,“沈大哥你不用担心,这就是一场大雾而已,在山里经常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我们一会儿就走出去了。” 这话,令姜河和赵寒一笑,误以为是我担心出状况,他们继续扭过头去赶路,霍雍悄声问我,“真的要这么做?” 我点点头。 他看起来很犹豫,大概是不愿怀疑那两个一直跟着他的兄弟们,但眼下,他也清楚事有蹊跷,接过字条塞回到了怀里。 我知道他是同意了我的想法。 马儿并没有因为蒙上了眼睛就找对了路,因为对它们来说,蒙上了眼睛只会让他们失去方向感,和安全感,它们更加小心地迈出每一步,和原来的路出现偏差是很正常的,而之前看似值得推敲的那一计不过是为了接下来的事做铺垫而已。 表面上,我们依靠让马儿凭感觉找到出路的办法破灭了。 霍雍“心急”之下再一次勒停了马车,姜河赵寒也随着从马背上跳下。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啊,我们还没找到出路,人和马就都会累得差不多了。”赵寒无奈地抱怨道。 我坐在马车里,这时候听到赵寒的话,抬手撩开帘子,走了下来。 霍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继而说道,“这样吧,我们先派出一个人去,沿途留下标记去寻找,无论找到找不到最后都回到这里来。然后再换另一个去,这样留下的人也可以歇一下,保存些体力,免得有歹人来袭却无力应对。”他问我,“沈大哥你觉得如何?” 我点头表示支持。 “那我先去吧。”姜河说道,“早先在破庙里我也睡过一会儿了,这会儿精神头还是比较足的,你们在这里等我,等下我换来跟你们换。” “好。”霍雍答应了。“这样,你用剑在沿途的树枝上留下痕迹,以免等下找不回来。” “嗯。”姜河应了声便上马,调转了马头,随机选择了方向而去。 赵寒将马前去喂草料,随后折了回来,“也不知道姜河能不能找到路。”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姜河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霍雍开始担心,他双手叉腰来回踱步。 “可能走得太远了吧,再等等。”赵寒上前安抚。“霍副将放心吧,姜河这一路留着标记呢,等下实在不行,我们循着标记去找他。” 又过了半晌,姜河还是没有回来。霍雍更着急了,“这个姜河怎么回事!平时办事很稳重的!怎么这一次就这么胡闹了,大家都还在这儿等着,他再远能走到哪儿去!” 我在一旁稳坐不动,手肘抵在我的背篓上。 赵寒牵着马走了过来,“副将,这样下去不行,要不然我去找找吧。” 霍雍不大放心,瞧了瞧我,最后狠狠心同赵寒说道,“还是我去吧,你的方向感比我还差,我好歹跟着王爷到过这里几次,你留在这里照顾沈大哥,等我把姜河带回来。” 霍雍不由分说,上前躲过赵寒的马,翻身便跨到马上。临走前不忘交代,“你一定得照顾好沈大哥!” 瞧着霍雍骑马追寻着姜河的标记而去,赵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走到我身边来,“副将一向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太在意啊。” 我含笑摇了摇头。 “霍副将的性子是莽撞了点,但是他人挺好的,他只是太在意这些兄弟了。”赵寒像是在帮霍雍找借口,可这话怎么听都显得有些生涩,他手足无措地样子满尴尬的,在一旁坐了下来,“沈大夫你没事吧?” 我?我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我当然没事了。 “你不用担心,如果真遇见歹人了,我赵寒拼尽全力也会保护你的。”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点头,是说我知道了。 “沈大夫……”可赵寒却好像很想和我聊聊天一样,对着我这样一个连话都不能说,仅仅要靠着几个简单的动作来表示自己想法的人,他竟然有着那么大的好奇心,“你跟我说说那什么,九悬宫镇图吧。” 我听到九悬宫镇图,抬起头来,郑重看向了他。 “不是。”赵寒立刻解释,“我就是觉得现在不是没事做嘛,那咱们就找找话聊嘛,我也粗略识得几个字的,你可以写的……” 我浅浅笑着,充耳不闻。 远处一阵脚步声逼近,此处早有埋伏。 第32章 脱险(三) 即使此刻身陷伏兵,我依旧镇定如初。 起初,当周围那些伏兵包围过来的时候,赵寒还装了一把,可当他回头瞧见我不动声色地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冷静了下来,放弃了接下来的表演。 “沈大夫,你知道是我?”赵寒还是很意外。 我点点头,这四周围的伏兵少说也得有二十个了,赵寒不可能策划这一切,显然,他也是被人买通的,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故意等到其他人都分散开才趁机下手,目标更无疑是我——所知道的九悬宫镇图。 “对不住了。”赵寒并不是全然没有良心,至少此时,他的一双眼睛还算是稍微诚恳一些的,“沈大夫,如果你能把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写出来,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我猜对了。 渐渐的,我终于看到那些伏兵的样子,纵然他们皆是一袭黑衣打扮,蒙着脸面,但整齐一致的动作分明证实了他们绝非山间流寇,而是受过精锐的训练。 “沈大夫!”赵寒见我迟迟不动,伏兵逼上前来,他忍不住催促道。 我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你是为了钱?还是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了? 为钱,其实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他们平日与霍雍的关系便很好,而且霍雍对待他们极仗义,如果知道自己的兄弟们有困难,他不可能坐视不理的。除非,是不能告诉霍雍的事,赵寒还算是有良心的,就周围这些人手来看,方才即便霍雍姜河都在,他们强行掳人,双方必定殊死相搏一番,霍雍等人未必占得了上风。可赵寒却没有答应这些黑衣人这么做,而是等到霍雍姜河离开以后,才让人围了上来,虽陷我于危险,却也让霍雍姜河避过一劫。 赵寒皱着眉头,他看清了我的字条,有意无意地攥紧了拳头。 那就是……有把柄握在这幕后之人手里了。 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上马车!” 我转过身提起背篓,不急不缓地按照那人所要求的上了车,黑衣人驾车便要驶离此处。 “不行!”赵寒上前来挡,“你们答应过我的,只要得到九悬宫镇图,不会伤害沈大夫!” 真是个傻子,平白无故就让人利用了,恐怕他落在这些人手里的把柄也是遭人设计了。 “让开!”驾车的人站在马车上,一鞭子抽了过去,竟然打得赵寒这么一个大男人摔出去四五步,“驾!” 马车滕然疾驰,我坐在马车里也晃了一下,立刻伸手扶住一旁。 从窗子缝隙看出去,马车前后各有一名骑马跟随的黑衣人,另一边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这样。那么并不是所有的黑衣人都是有“备”而来。大多数人在将我截获之后便悄声退去了,如此,他们的大本营就应该是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而骑马来的这些人,显然就是幌子,知道我们有马车,所以是故意要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而绝非直入他们的大本营。 “老大……”一旁的人同这驾车的人提醒道。 驾车的人回过头来,一把撩起帘子,确认了一下我还在马车里。才转过头和旁边的人说道,“没事!” “老大,不会有诈吧!他就这么乖乖被我们劫走了,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一旁的人开始困惑,向他提出。 老大,什么样的军队里会用老大来称呼他人呢?我想不通,但也可能是他们私下里的一种称呼罢了。 “他是个哑巴!当然不可能出声了!”驾车的人十分得意,如此轻松便完成了任务,“我们这么多的人,他是聪明才不会反抗呢!” 他知道我是哑巴……不过也可能是赵寒告诉他们的。 我听见了小蓝的叫声,知道它就跟着马车,松了口气。我肯定这些人不会直接带我逃回他们的大本营,可无论他们兜兜转转多少圈,飞在树林上方的小蓝势必比走在林中的我们更占优势,它能清楚分辨我们的路程。只要等马车最后停下来……幕后的指使既然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九悬宫镇图的秘密,他就势必会给我这个哑巴写下来的机会。我大可以利用写下九悬宫镇图的机会,告诉他需要几天的时间,想清楚慢慢回忆着写出来,趁机让小蓝送出消息去给霍雍。不过我也担心,这一招可能拖延不了几天,最多能为我争取到三天的时间,霍雍先前得到暗示,等到他能离开树林之后,便回去搬救兵。 只能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啊!!” 怎么回事? 我大惊之余,将要探头出去看个究竟,立刻又听到两声……从窗子的缝隙可以看到,一支羽箭射在了马车上。 接连几人人仰马翻地倒下,驾车的人突然“吁”了一声,勒住了马车,我在马车的颠簸之中已经很狼狈了。可是那驾车的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我扯出了马车,刀尖抵在脖子上,我丝毫没有可以挣扎的余地。 跌跌撞撞的,我被拖下了马车,才看清前面……乃至周围,全部都被包围了。 与先前袭击我的黑衣人不同,我认得他们的装束,他们是……大历的兵士。 “沈大哥!”霍雍高喊一声。 我循声望过去,竟还在霍雍身旁看到了,靖王?! 怎么会…… “放开沈大哥!”霍雍双腿一夹马肚,长枪一挥便冲了上来。 银色枪头挑地,撩起砂石无数,风卷残云,赫然雷动。 只一枪,挑开了那黑衣人与我,又一枪刺来,断了那黑衣人再次扑向我的目的,他枪枪带风,厉如惊雷…… 惊雷枪?! 我自刚刚被他挑开之后,整个人跌倒在地上,一转头,看到了霍雍使得那一招雷鸣大动,便认出了他所使的招数。当即我就愣在了那里…… 四个回合,那黑衣人落败,被霍雍一枪抵喉,压制在了地上。他不屈地扫过众人,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倒了下去。 “诶!!”霍雍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死了,转过头去和靖王说道,“王爷……” 靖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一手微抬,阻止了霍雍说下去。 这些黑衣人有组织有纪律,我更加坚信,他们绝不会是一般的刺客。霍雍在黑衣人的尸体上翻找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他有些气馁,“王爷,什么都没有。” “你先去找赵寒吧,你的人,本王交给你自己处理。”靖王道,说罢才侧过头来,“沈大夫,你就先跟本王一起走吧。” 第33章 心思(一) 我十分佩服靖王的气度,或者说,是他的心思。 “怎么了?”靖王即使目不斜视,也分明感觉到了我在揣摩他的心思。“沈大夫不会是觉得,本王在处理赵寒一事上太过放任,未能替你讨个公道吧。”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怎么会呢,王爷不是早已将一切都算准了吗? “哦?”靖王停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话,不恼也不怒,“本王早就知道,沈大夫是个聪明人,可现在看来,本王还是小看了沈大夫。” 哪里,沈某人的一条命都捏在王爷手里,王爷分明看准了一切,是沈某人佩服王爷。我告诉他。 我想,并不是我输了,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敢把这位难以琢磨的靖王算在这一盘计划之中。他是观局者,掌握着局中的生死大权,是我不可能达到的位置。 “王爷,沈大哥!”霍雍提着酒壶过来,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我和靖王默默交换了眼色,都认为霍雍是强打着精神过来解闷儿的。“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我低下了头,假装掸落衣摆上的灰尘。靖王则是徐徐侧过身去,“怎么,想拐本王做你的酒友?” 他这话说的,我听了不禁莞尔,霍雍耍着赖挤到了我们中间,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王爷,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明天一大早继续启程,绝对不会耽误的。” “这我对你有信心。”靖王抬起双眸,“沈大夫一起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我悄声打量了一下霍雍,大抵是明白靖王意思的。赵寒对霍雍来说是兄弟,却因为一点小事背叛了霍雍,靖王虽将此时全权交给霍雍自己去处理,可依着霍雍的性子,又绝对不会徇私舞弊。这会儿,霍雍心里最是难受。 我点点头,不过告诉靖王,我的酒量不好,还请多担待。 霍雍看着我打完手语,茫然地转过头去瞧向靖王。靖王代我解释,“沈大夫说,他的酒量不好,请我们多担待。” “什么嘛。”霍雍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放,“等我回去,我也要跟沈大哥学手语,要不然根本不知道沈大哥在说什么。” 我愕然失措,他无心的话,偏偏正中我的伤口。我也知道不能说话很麻烦,但我这两年真的试过太多的办法,可始终无法恢复,我甚至会去想,难道我本身就是不能说话的吗? “沈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霍雍意识到口误,忙着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只是说,我自己……就是我想看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哎呀……这!” “多说多错。”靖王沉眸,淡然提醒。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嘴笨说错了话,我先自罚一杯!”霍雍实诚,仰头便吞下一大杯清酒,抬手一抹,干净利落。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我随身的背篓里取出纸笔。写下:你父亲是霍传? 霍雍拿着字条,呆怔地看了一会,十分意外,“沈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你今日救我时使出的枪法是惊雷枪,听说是霍家祖传的枪法,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是惊雷枪的传人。我写好,把字条递给霍雍。 霍雍看后,大喜,“王爷,沈大哥知道我父亲!沈大哥!你居然知道惊雷枪?” “沈大夫博学多闻,本王还以为你在医术上的造诣出神入化,很意外你在兵法和武术上的了解也是颇丰啊。”靖王状似无意地点到。“这些也都是你两年前失去记忆以后才开始涉猎的吗?还是说……” 我呆怔住了,他所提出的这个问题,此前我从未想过。好像,好像在我失去记忆以后,我还记得这一切,并不是之后才开始钻研的。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我从前到底是什么人? “沈大哥沈大哥,那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关于我父亲的事?”霍雍好像有了新发现,似是要在我这里发掘出更多关于他父亲的事。但这一莽撞插话,却正好叫得我回过神儿来,否则也不会发现,靖王正在打量着我。 靖王是故意的,他是想要通过让我分散注意力,从我身上发掘出更多的秘密来。 我差一点就中了招,但眼下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所以借着霍雍的话转过了头来,我告诉他,我对他父亲霍传的了解很少,只是知道,前一任霍家惊雷枪的传人最早做过镖师,后来因为一些事落草为寇,和几个兄弟做了山贼。因为霍家惊雷枪名声显赫,才稍有关注,很意外我会意外结实这一代惊雷枪的传人。 “王爷,王爷,您快帮我翻译一下,这沈大哥说的是什么呀。”霍雍没看懂我打出的手语,所以赶着向靖王求助。 靖王却黯然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情绪好似十分复杂。他侧过头去和霍雍说,“你沈大哥告诉你,霍家的枪法虽然了得,但你不过才掌握了皮毛,还需勤奋练习,才不会埋没了祖传的枪法。” 他这……我诧异地看着靖王,他分明没有将我的原话告诉霍雍。 “原来。”霍雍胜在谦虚,不以为意,转过头来一把拦住我的肩膀,动作之大吓了我一跳,“沈大哥你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勤加练习,绝不会让这么厉害的枪法毁在我手里的。” 我忍俊不禁,但好像明白了靖王方才改了我原话的用意。 瞧见他,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然,抿着杯中清酒。似是感觉到我在看他,静静侧目。 我趁机低下头去,捧起酒杯,先是闻了闻,才凑到嘴边浅尝了一小口。 或许,他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一样那么冷漠, 靖王肯定比我更了解霍雍,他深知霍雍有多少本事,那听起来提醒霍雍小心的话,也多少涵盖了一些鼓励。难怪霍雍当时会拼死救他,他们之间的主仆情义也不简单啊。 我看霍雍一杯又一杯的,最后索性直接抱着酒壶喝了起来,便想着该不该劝一下。 “让他喝吧。”靖王看了看霍雍,与我说道,“他自己有分寸,断不会为了一些事而耽误了正事,总要有个发泄,以免憋坏了。” 第34章 心思(二) “王爷,那小的先扶副将去休息了。”姜河把霍雍扛在肩膀上,要退去。 霍雍醉得一塌糊涂,姜河费了力气才稳住他,可他还在手舞足蹈地叫嚷着,“……接着喝!我没事……” 我低头莞尔。 “去吧。”靖王略一颔首。 姜河又把霍雍的胳膊往自个儿的肩膀上抽了抽,扛着霍雍,转身下去了。 眼见他们离开之后,我便准备起身和靖王告退。 “再多坐一下吧。”靖王的一双眼睛丝毫没有看向我,可却在我刚刚要起身的一刹那开口说道,“沈大夫不是还有话想要问本王的吗,今日本王便给你个机会,有什么想问的,你通通都可以问。” 通通都可以问?! 我迟疑了一下,只是担心这是他又一个陷阱。 他执杯,饮下清酒,目空一切。 我问到,为什么霍雍会认为他父亲是病死的呢? 这是霍雍先前才与我说的,我肯定自己没有记错,而且当时霍雍主动和我提到他的家人,毫无防备,是断然不存在欺骗一说的。如果他的父亲是我所知道的那个霍传,那么霍雍对他父亲的死显然是存在误解的。 靖王慢慢放下酒杯,豁然抬起头看向我,“锋芒毕露,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我一怔,恍然理解了他所说的这句话。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将自己暴露至一个十分危险的处境。若不是他的提醒,我甚至现在都没有觉察到。 靖王对我而言,虽是曾经的病人,也算是当下的合作伙伴,可他仍然具有威胁。我在逐渐熟悉的过程中,或许,渐渐地对他放松了警惕,竟然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而他先前所了解的我,不过是一个隐匿在村子里,失去了记忆的大夫。 兵法,武术,甚至是霍雍的父亲……本来,就都不是我理所应当知道的事情。 “霍雍把他父亲当成大英雄一样崇拜着,但他所知道他父亲的事寥寥无几,他只知道,他父亲是为了救本王回大历,才惨死途中的。所以,沈大夫无论知道多少,还是不要再他面前提起了。”靖王在说起这话的时候,长吁了一声,似乎有些遗憾。 看来,我所知道的不假。 我只是忘记了我是谁,对于这个世上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落下。 因此,我感到庆幸。这算是我经历那样一场变故之后,最可悲的幸运了。 霍雍的父亲因为救靖王而死,霍雍将自己的父亲当做的人生的目标去追逐,守护着靖王。那靖王对霍雍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他忽而转过头,令我猝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抓个正着。我正在试图揣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茫然地暴露在了他眼前。他说,“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要试图做一些危险的事。” 这算是警告了吧。 他发现我在揣摩他,所以警告我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 为什么呢? 难道他认为,我会从他身上发现出什么吗? 那好,既然王爷答应我什么都可以问,那么沈某人斗胆,想请问王爷,你当时说要让我去为大历的小皇帝看诊,可是真心的吗?我问他。 “为什么这么问?”他稍稍偏过头,似乎很意外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半眯起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点危险的味道。 王爷既然安排沈某人为小皇帝出诊,沈某人总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行。我如是回答。 如果他是真心为小皇帝治病,那么说明小皇帝确实病重,而就目前所知,从未听说过大历小皇帝生了重病。那小皇帝的这个病,就有可能是绝不能外泄的,如此一来,无论我是否能治好小皇帝的病,对我而言,都很危险。 可如果他并不是真心为小皇帝治病,那么送我进宫为小皇帝出诊,不外乎是帮他刺探情况,小皇帝身边的人一旦有所察觉,我还是会很危险。 仅仅从靖王的角度而言,无论我治与不治都很危险,这还没有将小皇帝是否会因为我是靖王送进宫为其诊治的人,而迁怒于我算在其中。 “你放心。”靖王了然,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你只需要尽全力保住小皇帝的性命,本王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有王爷的保证,那沈某人便放心了。我告诉他。 “你信本王?”他好像很不解,又像是在自嘲。 我点头,告诉他,我信。王爷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虽然沈某人不懂,王爷到底在隐藏的一个心思是什么,但那或许和我无关,是王爷自己的私事。 靖王在看到我的回答之后,反应很奇怪。 每个人都有不希望外人所知道的一面,对于王爷的私己的一面,沈某人无心打听,王爷的心思深沉不可测,能将一切变数算计其中这一点,沈某人足以佩服,今日若不是王爷,沈某人大抵还要受一番苦,救与不救都在王爷一念之间。我慢条斯理地打着手语,月色之下仅剩我二人,我也不急于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我告诉他,我信他是因为看到他对霍雍的用心,虽然我不像霍雍一样陪在他身边那么久,但是他既然承诺过要保我性命,我便信他,况且,只有他有这个本事能够帮我查出我的身世。 他分明早在赵寒背叛霍雍之初就觉察到了,既然知道我们有危险,所以才会准备那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靖王深知霍雍信任他的兄弟们,若不是亲眼所见,定不会除此威胁。他等到霍雍将那黑衣人擒下之后,才交由他亲自处理赵寒一事,既可除掉军中细作,又可让霍雍更加信任他依赖他。 我想,他不是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跟随在他身边的计划,而是他还不知道,在背后指使的人是谁,到底有什么阴谋。他故意将我留下带在身边,也许是为了探知到我身后的那个人。 “沈大夫可试过女装?”靖王突然的一句话,令我再一次措手不及,完全估算不到他在打什么主意。 女装?难道他察觉到我的身份了? 我故作镇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明日便可回到城中,本王要你第一时间照顾在小皇帝的身边,他现在昏迷不醒,本王需要你扮作宫里的婢女贴身照顾。” 第35章 入宫 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 靖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马车自打进入茳延城,我便是一直躲在马车里,靖王吩咐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我露面。 一入城门,靖王府的侍卫来迎。 靖王先是安排了霍雍带着姜河以及其他人先行回府,向众人说了一句,要进宫面圣。便直接让人将马车调转了车头,朝着皇宫而去。 我问他,你是不想我在这城中提前露面? 靖王虽然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十分明显。 马车走走停停,两旁人声鼎沸,似是进入到一段热闹繁华的街市当中,马车上挂着靖王府的旗子,左右路人极力让路,但在这一段路程中也走得颇为费劲。 在拐过某个转角的时候,车身突然一晃,有人跳上了马车。 我看到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靖王睁开了眼睛,一个包裹从外面扔了进来。 “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马车外传来的声音很小心,而且很陌生,是刚才跳上的马车的那个人。 靖王稍稍垂眸看着马车当间的包袱,纤长的睫毛煞是好看,“等下你留在车里换上。” 是要我换上的? 我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将包裹拾了起来,稍一翻看,这包裹里面的竟然是一套婢女的装扮。 我明白了,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指了指我的背篓。 是想说,我穿着这一身衣服,总不好背着这背篓进去吧。这也实在太突兀了。 “里面还有重要的东西吗?”靖王问,声音低沉浑厚。 我点点头。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面了,平日积攒的一些药材,都是十分珍贵的,连宫里都未必找得到,还有我的银针,和一些衣物书籍。 “老严。”靖王不再多问,侧过头去向外喊了一声。 “在。”答话的是方才跳上车的那一位。 “沈大夫有个背篓,等下你得想办法给拿进去。”靖王看着我,向车外的老严交代说。 “欸。”老严答应道。 “他是老严,宫里的大总管,稍后他会安排,送你到陛下身边,这些日子你得留在宫里,处处小心些,有什么事多和老严商量。”靖王嘱咐说。 我快速地消化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向他点头证明我都记住了。 只是不禁担心起来,眼下我便依着婆婆的密令,就要混进大历王宫了,不知道接下来婆婆还会给我什么样的任务。 “沈大夫。”靖王突然开口,一脸的凝重,“陛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他突然这么说,我心里却更不好拿捏了,我很担心接下来婆婆的安排会不会是让我害死小皇帝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就要辜负靖王的一番心血了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原本驾车的那位说了句,“王爷,是豫王。” 豫王……我看到靖王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一下子恢复了一种特别的气势,全神贯注,随时警惕的那般。他抬起头来盯着我,慢慢吸进一口气,“过去。” 我问他,豫王是什么人。 “敌人。”靖王说,随后又说,“你的敌人。如果让他发现你是本王安排进宫的人,他一定会不折手段的置你于死地,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我被他后一句话惊到。 马车慢慢向前,零碎的马蹄声充斥在耳边,可我却不自觉地一直回想起靖王刚才的那句话。所以说,我决不能让豫王发现,我是靖王安排进宫的人…… “本王还以为是谁呢,老六,你回来了啊。” 马车再一次停下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需要我全部警惕的人的声音。 靖王看我一眼,撩起了一半的帘子,我小心翼翼地躲在另一半帘子后面。靖王说,“四哥,你今日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靖王在他一众兄弟间排行老六,而那豫王是老四。早些时候听说过,现在的小皇帝应该是他们二哥的儿子,而这几兄弟里的老大很多年前就死了,为了争夺王位这大历可是差点天下大乱。是老二仗着嫡出的身份夺得王位,结果没几年,老二也死了,靖王一手扶持了他二哥的小儿子继承王位,也就是如今的小皇帝。 豫王一边搭着话,一边往马车里探,“没什么事,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想来瞧瞧,结果被太后挡在了门外。这不,正要回去呢。” “四哥好像对我这马车很有兴趣,不妨上来聊聊。”靖王滕然的一句话吓得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怎么敢这么大方…… 豫王是真的想上来一探究竟,可瞧见靖王的脸色阴沉不定,也不好得罪于他。所以笑笑着,便将此事糊弄过去了。“不了不了,你这正要进宫,我这正要出宫,又不顺路,改日吧,改日我再上你府上去,咱们兄弟好好喝一回。” “好,那我便吩咐好下人,在府里备好酒菜恭候。”靖王说罢,轻点了下头,放下了帘子,隔着马车的帘幔吩咐道,“走吧。” 车身一晃,向着宫里而去。 “你且记住他的样子和声音,这个人表面愚钝而已,不要中了他的圈套。”靖王不忘回过头来嘱咐。“这宫里还有一个人你需提防,他是大历的丞相秦莽,听说你和他的爱女曾经交过手了。” 大历的丞相?秦莽?我想了想,问道,他是秦妍妍的父亲? “正是。”靖王已然知道我和秦妍妍的事了。 我转过身去,从背篓里摸出那五十两银子,双手呈上,递到靖王面前。 “这是做什么?”靖王微微蹙眉,看着我手上的那五十两银子。 这是秦大小姐给的。我如实告诉靖王,我相信他知道秦妍妍给我这五十两银子是怎么一回事。秦妍妍毕竟是他未来的靖王妃,这也算是他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免得落一身的麻烦。 “你收着吧。”靖王瞥了一眼,“既然是她赏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你既然收了她的好处,应该知道,以后该告诉她些什么吧。” 他是允许我收下这钱了? 五十两……对我来说,够我攒一年的药材卖了,而且还得是那种特别好的药材。 而至于他说,该告诉秦妍妍些什么。我向他点点头,当然明白他话里的这番意思了。 第36章 初遇(一) 我静静地跟在严公公身后,远远地立在一旁。 “……六弟,你可算是回来了,要是连你都出了事,哀家当真不知该如何向先王交代了。”坐在床榻边上的妇人,大概三十出头,肤白貌美,气质绝佳,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 她就是大历的皇太后,小皇帝的嫡母,已故先王的遗孀。 “是,让太后担心了。”靖王揖手回道。 “你我都是自己人,又何必客气,若非你王兄去得早,今日的大历也不需你我如此费神。”太后一副妇孺的憨厚,配合着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的背景,也各位惹人心疼。 孤儿寡母的,表面上一副依赖靖王撑起大局的可怜模样,但实则……靖王阵前遇险,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太后,臣弟有事回禀,能否借一步说话。”靖王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塌上睡着的人。 她收起长袖,略一思索,“也好,靖王请随哀家到前面说话吧。” 我候着,直到靖王将太后带出小皇帝的寝宫外,我目不斜视欠身送驾,严公公等到没了声音才抬起头来,见靖王与太后走远,回身看向了我。“起来吧。” 我轻轻点了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严公公,严公公颇为赞许,含笑说道,“倒是个规矩人儿。”又指使左右,“都去忙吧,这里留她一个就行了。” 寝殿内的婢女纷纷退去。 严公公将所有人送出去之后,立刻折身回来,从一旁拎出我的背篓,急匆匆地交到我手上,“赶紧的吧,老奴我出去守着,你可留心些。” 不等我应,严公公便将东西都推给了我,起身候在了殿外,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我再也顾不得别的,提着背篓,撩起帘幔便走向了床榻。 塌上这个身着黄锻睡衣的孩子也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较之前我所看诊的那孩童要大许多,他眉头紧锁,面色发红,浑身滚烫,口吃不清,似有梦呓。 想来他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应是没有什么意识的,我上前把过他的脉象之后,抬手翻起他的眼皮。他烧成了这样,竟不是全然没有知觉的……这小皇帝应还是个倔强得厉害的小孩,唇色发白,呼吸不顺…… 脉象很弱。 我直起身来觉得惊讶,这孩子的病症不是偶然得之,应该是先天的。他身体多器官都很虚弱,很难想象之前几年他是如何苦苦撑下来的。 正琢磨着,小皇帝的一双眼睛动了动,竟然慢慢睁开了。 我心里猛地一惊,可是当下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做会更好一些。 “你是谁?”小皇帝烧得厉害,说话也没那么清楚,带着些孩子的稚嫩,可又不乏天子的威严,“你不是朕寝宫里的宫人,你到底是谁?” 嘘。 我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凑上前去抚着他的额头。我希望或许能将他重新哄睡了,以此脱身。小皇帝病成了这样,但是他的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我不放。 尽管我没能顺利将他哄睡着,但好在他十分乖巧听话,也没有再出什么声音。我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然后点了点他的嘴巴,让他张开嘴。 他犹豫着照做了。 舌苔发白,厚重,口中有异味。 不能让他这么一直烧下去,我得想个办法,给他降降温。只是他的身份不仅仅是我的病人,还是这大历最尊贵的小皇帝,即便要救他,也要避过宫里其他人。 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又看到了他脖子上隐约的一些红点,所以上前查看。可小皇帝死死拽着被子,我想了想,回身从背篓里取出我的帕子,叠成一只小兔子给了他。他接过兔子,很新鲜很喜欢,趁他把玩之际,我轻轻撩起他胸前的衣襟,果然,他胸口处长了许多的小红点,身体单薄极了。 “咳咳。”严公公守在门口咳了两声,我知道这是他的暗号,很可能是太后回来了。 我慌忙将背篓藏在小皇帝的床榻下面,一抬头见到小皇帝还在看着我,身后不远处严公公正在催促着,我抚过他的头顶,将他的手臂放回到被子下面,他握着那只小兔子不肯放手,我也只得随他,最后,我示意他别说话,闭上眼睛,他也乖巧照做了。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我从帘幔后面走了出来,跟在严公公身后。 太后走进寝殿里,神色浓重愁眉不展,结果一回头刚要与严公公吩咐什么,就瞧见我了。遂,向严公公问道,“她是谁呀。” “回太后的话,您前两日让老奴再找一个来伺候陛下的,这不,”严公公微微侧了侧身,“六月,还不拜见太后娘娘。” 六月?我立即明白过来,只是他随口起的,是我作为小皇帝身边宫人的假名字。 我跪在地上,堂堂正正地向太后行了大礼。 “她怎么……”太后心生疑惑。 “是个哑巴。”严公公凑到太后跟前谄媚道,说着,一眼挑向我在太后面前邀功道,“您不是说想要个靠得住的嘛,您看看,这哑巴她总不能往外再传话了吧。” “真是哑巴?”太后多疑。 我故意张了张嘴,让太后亲眼看到我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那就留下吧。”太后抚了抚额头,略微露出些疲态,瞧了瞧塌上的小皇帝,“你们在这儿守着吧,哀家先回去休息一下。” “是。”严公公立即让出道儿来,“恭送太后。” …… “以后你便住在这儿吧。”严公公将我带到一间宫人房里。 我提着背篓,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就你一个人住,放心吧。”严公公似是不屑我到了这会儿还小心翼翼的样子,瞥了我一眼,“你以后就伺候在陛下身边,除非,王爷再有什么吩咐了。我可告诉你,一切都谨慎着点儿,前两日被处死的那个,也是王爷的人,王爷和太后心知肚明,这不,还是让太后找了个由头给弄死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别怪我不帮你。” 难怪他会和太后说我是新找来的,原来在我之前,还有一人伺候在小皇帝身边,也是靖王安排的。严公公无疑同样是拿靖王好处的,可真要有什么事,他一定会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我向他客客气气地点点头,然后想到了什么,从我的背篓里寻摸出我的钱袋子,再三犹豫,还是把那锭五十两的拿出来,偷摸塞到了严公公手里。 严公公看也没看,只是用手大概一摸,笑了,他点着我说,“够机灵,成了,我走了。” 第37章 初遇(二) 还没走近小皇帝的寝殿,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连同着丢出来的花瓶盘碗,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被轰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收拾着砸碎了一地的碎片,抹着眼泪。 小皇帝只是露了个头,转过身又回到寝殿里去了。 我加快了两步走上前去,帮那宫女一起拾捡碎片,放入托盘之中。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抽泣得更加明显了,一个不注意被碎片割了手,鲜血从伤口里涌了出来,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我抓过她的手腕来,看到那伤口很深,从怀里掏出手帕先将她的手指包上,然后向她点点头,径自将一地的碎片和吃食都收好,才将她带回了我的住处。 “你是新来的吧。”小宫女一边哭,一边打量着我的房间。“你这儿真好,一个人住这么一大间,不像我们哪儿,七八个人住在一起。” 我笑了笑,取出止血的药和纱布来,回到她身边,看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低下头去开始帮她将伤口清洗,上药。 “你不能说话呀,哦……”她可能觉得我有些可怜,“那天严公公向太后说起你的时候,我也在,我还以为……对了,我叫小春,我知道,你叫六月。” 我笑着将她的手指包扎好,指了指水盆,向她摆了摆手,是告诉她,不要让手指沾到水。 小春,果然是像春天一样明媚的女孩子。 处理完了这些,侧过头,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堆打烂的东西,心想着该如何处理这些。 “唉……”小春叹了口气,“陛下的病情时好时坏,心情也是时好时坏,要是太后知道送去给陛下的饭菜被丢了出来,我肯定又要挨罚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原来刚才不是我看错了,那个所谓重病卧床的小皇帝也是可以下地的。 “这可怎么办啊。”小春瞧着那好端端的饭菜被弄成了这样,心疼之余,也是在替自己担心。“陛下昨晚就喝了些稀粥,吃过药之后就休息了,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么下去,身体不行的,太后又会将气洒在我们这些奴婢身上了。” 喝了些稀粥,又吃了药。 他虽是皇帝,但也不过是个孩子,我见过许多孩子都很讨厌吃药,嫌苦。这小皇帝应该也不例外,再瞧瞧这些被打烂的饭菜,还有烧鹅、炖肉这样的菜式,偏油偏腻又偏重口,先不说不利于养病,而且他吃了药本身嘴里的味道就不好受,这些东西肯定吃不下的。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告诉小春我有办法,带着她提着这些打烂的东西就去找了严公公。 “陛下又没吃东西啊。”严公公大概翻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对于小皇帝闹绝食的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惊讶,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可怎么办啊。” 小春灰头土脸的低着头不说话。 我走上前一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指了指被打烂的饭菜,然后做了个烧菜的手势。 “怎么?你要去给陛下做吃的?”严公公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 我立即点点头。 “这……”他为难,偷偷打量了一下什么都没察觉的小春,向我问说,“你行么?” 我想了想,认为我有把握做出小皇帝愿意吃的东西,用力点了点头。 严公公斟酌许久,转身瞧着那一堆被砸烂的东西,叹了口气,“行吧,那你们跟我来吧。” …… 大历御膳房。 “严公公。”过了吃饭的时候,这御膳房里的人都在收拾家伙什了,没成想严公公带着我们来了,匆忙之间,众人忙向严公公请安。 “没事没事。”严公公说着,走了进去,“呦,这是准备收工了啊。” “回公公的话,各宫都用过膳食了,这要重新整理一下,去准备晚上用的食材。”御膳房里的大厨上前回话。 “火还没灭呢啊。”严公公随手检查了一下,“这样吧,反正,你们的活儿也都忙完了,先出去休息一下,我这儿呢,有点安排。” “是,公公。”各位大厨小工的退着出了御膳房。 严公公转回身来,“怎么样,六月,这地方我可是给你腾出来了,你要是闯了祸,可别往我身上推啊。” 我只能含笑向严公公点头致谢。 “行了,你先忙着吧,我出去待会儿。”严公公一甩手里的拂尘,转身就走了出去。 我和小春候着,直到御膳房的大门关起来,才敢抬起头。 “六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小春凑到身边来问。 我上前去翻找食材,想看看都有什么能用的。 太油腻的肯定不行,味道厚重的也不行。从先前被丢出来的那些饭菜里,大抵至少能确定他讨厌什么。不喜欢清淡的,或者,也不喜欢这些宫里常见的菜色。我找到了面粉,猪油,和一些腊肉腊肠,葱什么的,毕竟是皇宫的御膳房,各种调料还是很全的。 我让小春帮忙打下手,取来面盆,将面粉过筛开窝,加上清水、盐和猪油,搓匀后将面粉拌入,揉至面团纯滑。将面团切成均匀大小的二十个,擀成薄皮备用。 随后将腊肉去皮,与腊肠、葱及少许调料切碎拌匀,包进薄皮中,捏成一个个雀笼小包子的形状。小春那边架起大锅烧起水,我们把一个个蒸笼放在锅上开始蒸。 “六月,你真厉害,什么都会。”小春羡慕地说,“可是这包子,陛下应该从没有吃过,他会不会吃呢。”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包子的皮用的是猪油,所以当蒸汽上到笼屉的没多久,就已经从笼屉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了。 小春一副食指大动的样子,盯得口水都快下来了。 我浅浅地笑了笑,算了下时间,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取下来了。 “六月,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进宫呢?你也不像是被家里人卖到宫里的,凭你的本事,在外面摆个摊子,赚的应该也不少,何必这么辛苦呢。”小春懵懂地问。 我愣了片刻,却只能对她笑笑而已。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前去将笼屉取下,二十个包子分开,十个包子装在要送给小皇帝的食盒里,另外十个装在了另一个食盒里。我偷偷给小春使了个眼色,告诉她,这十个是要拿给严公公的。 第38章 初遇(三) 我提着食盒刚走到寝殿门口,一双耳朵已经将寝殿里的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小皇帝是觉察到我来了,才一路小跑跑回到塌上去装睡的。 有点意思,现在就已经证实了我大半猜测了。 “朕说了,朕不吃!拿走!”他躺在塌上,透过层层床幔看得到他故意背过身去的样子。 我轻轻一笑,提起了食盒的盖子,让那包子的香气更往寝殿里面散去了一些。 小皇帝闻着包子的香味坐了起来,“什么东西!” 我看到他转过身来,提起了食盒向他示意了一下,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过来,一把接过食盒躲到一旁去了。我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措手不及,无奈叹了口气静静看着他。 他抱着食盒往桌子旁一坐,刚把食盒的盖子揭开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幸好他喜欢。 这腊味小笼包在用料上我可是算得很精准的,不会太油腻,口感刚刚好。看着他抱着那一盘子小笼包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竟连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 “太好吃了,御膳房那帮奴才,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到现在才给朕拿来!”小皇帝显然是饿坏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吃下去了大半盘,早就顾不得手上衣服上的油渍了。 我生怕他把自己给噎坏了,上前去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先喝一口。小皇帝抬起头来看到我,略微感到有些奇怪,可或许他当时没多想,喝了水以后继续吃着包子,一口气把十个小笼包吃得干干净净,再翻找食盒,里面当然没有了,看样子吃饱了,但是没吃够。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是昨天那个?” 我欠着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自然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事。 “真的是你。”他见我默认,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放下空食盒走了过来,“你是什么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朝他摆了摆手。 “哑巴?”小皇帝问了句。 我点点头。 他挑了挑眉,稍微显得有些遗憾,转过身去坐了回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扭过头问我,“那你是母后的人,还是六叔的人?” 母后的人还是六叔的人? 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问题的话,他认为我是太后或者靖王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嘁……”他小小的年纪,对人充满防备,可这随口的一声之中,却能清楚感受到他更多的是无力。他分明是个“小朋友”,但又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小皇帝对我没有恶意,反而看淡了这宫里的人来人往,即便识破我是被安排在他身边的,也没有去与谁为怨。“这次又是安排你来干什么?是监督朕的功课,还是打听朕都见了什么人?” 我摆摆手,告诉他我是来给他治病的。 “治病?”小皇帝错愕道,我发现他不尽然能看得懂我的手势,但我和他之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默契,与寻常不一样的手语,他竟能大概明白我的意思。 我向他点点头,我告诉他,我会治好他的病,让他不用担心。 他不信我,或者说,是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任何人。他有些冷漠,大概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淡然完全是一种随波逐流的态度,不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做出任何改变,就像是……等死。 我察觉到了他的小心思,有些替他感到悲哀。 “其实朕没病。”他转过头来,根本不介意我是否会把他的话转达给靖王一般。“朕就是装的,也不全都是装的,但是,这样才能活,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我不能理解,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难道,我在失去记忆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或者,渴望有过一个孩子吗? 要不然我怎么会是这样的感受,我会担心他,会在意他。不对的,这不对的。我了解自己身体的状况,我之前不可能有孩子,怀过孕生过孩子的女人,肚子上多少会留下痕迹。但我没有,那么说,就是我曾经渴望有一个孩子吗?难道,我在失去记忆之前,已经成婚了? 不,你的身体有问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但是首先要你的配合。我半蹲下来之前,刻意看了看寝殿外面,我也知道这样的举动在这大历皇宫里会给我自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可我以为,这个小皇帝的心思虽然比一般人家的孩子早熟,过于悲观,可他到底是个孩子,需要被安慰。 他苦涩笑着,凄凉而心疼,“你知道朕所患的是何疾?”但转过头,小皇帝又不像那么想知道答案一样,他自顾自说着,“也是,你那日已经探望过朕了,如果不是真有点本事的人,他们也不会往朕的身边塞……那你就应该知道,朕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的。” 他完全清楚自己的情况。 看来并不需要我多做解释了。 “这包子是你做的吗?”他的注意力很快就又回到了桌子上。 我点头默认。 “那以后,朕的吃食就交给你来准备吧。你可以下去了。”他从凳子上蹦了下来。 我欠身应下,收拾好食盒正要退出寝殿。 “母后并不信任严公公。”小皇帝背对着我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严公公带来的人吧,可母后也只是表面上信任他而已,你的身份如何,进宫前经历过什么,这会儿只怕是密探已经送到她手里了。” 原来太后背着严公公还会再调查一下我的身份。 “无论你进宫前的主子是谁,一旦你出了事,谁也不会出面保你,朕也不会。”他接着说,这样深沉的心思经由一个软糯的声音说出,令我更加惶恐。“你最好能想到法子自保。” 我郑重地向他欠了欠身,从寝殿告退。 小皇帝只是处在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上,加上身体条件不利,所以他极受束缚。可生在宫廷之中,就注定了他想要活下去,就要比别人更聪明。 太后并不信任严公公,难道靖王就信了吗?只怕这宫里,谁和谁也不是完全信任的。 第39章 威胁 小皇帝说的不错,太后当时面上信了严公公所说的那番话。但转过头来,确实安排了其他人在背后查我的身份。 我无法确定接受太后密令去调查我的到底是什么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行迹神秘,搜查消息的能力很强。太后手里有这样的一股势力,靖王未必不知,可是太后仍然查到我在进宫前的一切事宜,不知是靖王毫无安排,还是太后手里的那些人太厉害了。 我跪在太后面前,这偌大的太后寝殿之中,坐在我面前那垂幔后面的太后,她身旁的侍女,左右的宫人……我在这里跪了有半个时辰了,是太后身旁显然是心腹的那个婢女将我带来的,从跪下来开始无一人主动说些什么。 我低着头不敢去张望,竖起了一双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周遭的一切状况变化。唯恐一个不慎,落得像小皇帝身边那前一个遭遇不测的婢女一般的下场。 太后在翻着文书一类的纸张,静静的翻着,我叩在地上,清楚地能听到这寝殿里每一个人的呼吸声。太后的呼吸还算沉稳,不急不缓,没有什么变化,周围人全是小心翼翼…… 我听到太后小指的指甲划过最后一页,合起了文书,心里暗暗猜测她大抵就要问我什么了,更是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小心翼翼候着。 “六月。”是太后的声音,“抬起头来。” 我慢慢抬起头来,却不敢将目光落在垂幔处,脸虽扬起,但眼睛确实望着太后脚下的。 “两年前你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太后问。 两年前? 果然还是差不到我在失忆以前的事情吗?竟连太后身边的人也查不到?我张了张嘴,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太后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应该是在询问她身旁的那个婢女。 那婢女答不上来,却顺水推舟叫来站在我身后的宫人,“你们谁能看懂她说什么吗?” “回姑姑,奴婢小竹入宫前家里有个哑巴姐姐,所以略微懂一些。”这太后寝宫,还真有人看得懂。她走上前来回话,“这宫人方才所比的意思是,她自己不会说话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有意思。”太后抬手掩住了嘴,对身旁的婢女吩咐了些什么。 “小竹,你到旁边来伺候着。”婢女将那位叫小竹的宫人请到了帘幔一旁,大抵是帮着翻译我所说的话。 “六月,你说忘记了?那你之前会说话吗?”太后问道。 我指指自己的脑袋,摇了摇头。 小竹俯身在太后身边低声将我的意思转达。 “你连自己家里原本有些什么人也都不记得了?”太后再次试探。 我点点头,证实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么你在遇到靖王前呢?”太后说完,我发现周围宫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更加小心。 遇到靖王,看来太后身边的人已经将我的事查得门儿清,不应是靖王大意了……靖王是大历与仇宁国的战场上遇到伏击所以重伤,霍雍拼死相救,将靖王带到我所在的村子里。而在朝里陷害靖王的人,最有可能的是小皇帝,但小皇帝的言谈举止显得无奈,在宫中未必掌握实权。靖王后来借助石堰山庄主人宋思铭的帮助回到大历,如果他想要掩去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有宋思铭的帮助,不无可能。 太后却清清楚楚…… “锋芒毕露,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我忽然想起靖王的话来。 抬起头想太后如实告知,我失忆之后就流落到村子里,有一天靖王和他身边的霍雍闯进村子,霍雍逼我为靖王疗伤。我为他们医治,因为他们都有兵器,我很害怕也不敢多问,只是做好自己大夫该做的事。然后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杀进了村子,我险些被杀害,霍雍将我从村子里救了出来。 我把这一切都如实告诉了太后,却隐瞒了我私自猜测的部分,好像我真的从来都不知道靖王到底是什么人,和大历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靖王说得对,我不应该在不分敌友的情况下就完全展露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有时候,这些本事也会为我带来危险。 小秋把我的意思尽数翻译给太后,坐在垂幔后面的太后,一呼一吸之间没有太大的变化。小秋说完,太后才缓缓将手里的文书放下。 很长很长的一段静默。 “你,不是靖王的人?”太后突然开口问道。 如此直白,毫无迂回。 我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快要掩盖住我所留意的一切声响了。 我摇了摇头,故作镇定,让自己慢慢地一点一点的稳定下来,我告诉太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靖王只是说让我进宫为小皇帝治病。 杀气。 即使我不抬头,我也能感受得到太后盯着我的那一瞬间,早已有了杀我的心思。 但……“听御膳房的人说,你会做饭?” 我点点头,解释说自己只是会一些粗陋的小吃,登不得大雅之堂。 “陛下却很喜欢你做的吃食呢,已经下旨,今后他只吃你做的饭食。”太后的话很是冰冷,令人难以琢磨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奴婢只是为陛下做了一次包子,与宫里的御膳不能比。我回答。 “没关系,陛下既然喜欢吃你做的吃食,以后便由你来负责他的三餐吧。”太后松了口。 她这个意思,是说现在不会杀我了吗? “六月。”太后说着,站了起来,由她身旁的婢女搀扶着,从帘幔后面走了出来。我低着头,看到她的裙摆停在我面前,“哀家不管你是不是靖王的人,但是在哀家面前,只有哀家的人才能活,你明白吗?” 我点头,将脑袋重重埋在地上。 “你继续在陛下身边侍候吧,可记住,无论靖王交代你什么,都要知会哀家。懂?”太后是我做两边的细作?她不在乎我是不是替靖王做事,但前提只是要我告诉她,靖王让我做了什么?! 我点头。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太后交代完了,便转过身回到了帘幔后面,“锦初,你亲自把她送回去。” 第40章 孤立(一) 多谢锦初姑姑。 到了我住的地方,我在门前转过身,向送我回来的锦初欠身行了礼。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啊。”锦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过头,走进了我住的那间屋子,四处看了看,“只是还可以吧,你好好做事,太后娘娘不会亏待你的。” 因为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锦初亲自把我送回来的,从进了这奴婢们居住的院落开始,就吸引了无数人驻足观看,更有甚者扒在门边上偷偷打量。 我再向锦初欠身。 “行了,那你先忙吧,我走了,有什么事就来找我。”锦初故意往门口看了一眼,这院里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去。 她在这里演完这一出,转过身走了。 门外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六月,六月。”小春从人群里挤了进来,“行了行了,都回去干活吧,凑在这里做什么呀。散了,散了!” 我心想这以后的日子肯定没那么好过了。 “六月,”小春把凑热闹的一群人哄散了,才凑了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怎么会是锦初姑姑把你送回来的呢。” 我摇了摇头。 “你呀,被太后宫里的人带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错呢,可现在……”小春也是瞧见锦初在我这房里故意的一番示好,她和我说话也分明有了距离,“对了,陛下找你呢,方才问起,是宫人回话说你被太后请走了。陛下说让你回来就去寝殿。” 我点点头,是说我知道了。 太后故意让锦初送我回来,就是为了让这院子里的宫人都亲眼看到,我明明是被请走问话的,大抵都以为我肯定落得像之前那位一样的下场,可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锦初亲自把我送回来的。客客气气地,还与我十分熟络,尤其是她那句有什么就来找我,摆明是让这院子里的其他人听着,误信我也是太后的人。 恐怕不止如此,这话传到严公公和靖王那里又会是什么样的……好一招离间。 太后要我帮她暗自传达靖王的吩咐,却又用这样的招数来陷害我,靖王的交代但凡有什么差池,必然能想到是我泄露了秘密。 那么严公公和靖王,还会相信我吗? 我整理好衣裳,匆匆前往寝殿去见小皇帝。进了门,行了大礼,便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们都出去吧。”小皇帝盘腿坐在床榻上,将寝殿内的其他宫人赶了出去。只剩下我还跪在他面前,“你起来吧。” 我应声站起身来,低着头候在了一旁。 “听说一大早母后便将你请过去了。”小皇帝这话说得是一本正经,可向外扒了扒头,证实寝殿里确实没有其他人了,才把脚伸到地上站起身走了过来,“看样子也没有折磨你嘛。怎么样?” 是锦初姑姑亲自将我送回住处的。我把真相告诉了小皇帝。 “锦初亲自?”小皇帝错愕半晌,而后,渐渐也想明白了,笑了出来,“看样子,母后是想让这宫里的宫人孤立你。” 太后以为我是靖王的人,吩咐说靖王交代给我的事都要告诉太后。我不紧不慢地交代。 “你答应了?”小皇帝好奇我是如何回答的。 我点头,是。 “六叔要是知道他找来的人,这么容易就把他给卖了,肯定后悔得捶胸顿足。”小皇帝笑了,似乎是感觉到自我出现以后,这宫里诡异的关系变得更有趣了。 靖王应该已经知道,太后将我请去,又将我好生放了出来的事。 如果我是靖王,不可能觉察不到太后多疑,在知道太后并不相信严公公的前提下,当然也不难想到太后并不信任自己。我是他安排进宫的人,太后必然对我起疑。 所幸的是,在太后将我的底细调查清楚之前,小皇帝下了那样一道圣旨,足以说明我在小皇帝面前已经引起了注意。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后不得不在完全将我的过去查清楚之前,就把我请过去问话。靖王和小皇帝,我身后牵扯到的关系已经很复杂了,如果冒然令我消失,反而不利于她,倒不如把水搅得更浑…… “你不怕靖王吗?”小皇帝对我充满了好奇。 可能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坦荡荡地把靖王给卖了。 我摇摇头,怕。 “那你,是不怕母后了?”小皇帝更加想不明白。 也怕。我告诉他。 “那朕呢?”小皇帝追问。 我轻笑,告诉他,他大概是这皇宫里唯一不会伤害我的人了。我敬他是一国之君,幸他无伤我之意。 “你怎么知道,朕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小皇帝一再追问。 陛下如果有害我的意思,完全可以静观其变,不必下一道圣旨,却只是吩咐将吃食交由我来准备。 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没意思。”他不甘心被我看穿,转身躺回到了塌上。 小皇帝的一道圣旨,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却也是一个护身符。他先下这么一道孩子气的圣旨,看起来是胡闹,但毕竟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等到太后发现也不好公然驳了小皇帝的意思,否则会给这大历朝上的文武百官留下话柄。 太后干政,自古大忌。 未必没有人暗中想要推翻她,无视小皇帝的旨意,给其他大人留下讨伐她的借口。以太后的心思,肯定不好做这样的事。 但……小皇帝确实是为了帮我。 那一道圣旨尽管孩子气,可事后想来,难免不会令宫里各方势力觉察到真相。他一直装病,装胡闹,是为了不被注意到,从而能够活下去。 但现在却因为一道圣旨,也许会让他备受威胁。 “朕饿了,你去给朕做点吃的。”小皇帝躺在床榻上背对着我。 我欠了欠身,退出了寝殿。 到头来也只是个孩子而已,说是出了事也不会护着我,但早就猜到会发生什么事,给了我一张免死牌不是吗。 我一进御膳房,立马得到各位大厨的注视,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显然在回避着与我接触的机会,几个人躲得远远的。 我心里明白,是因为他们忌惮太后。 昨天给小皇帝做的是腊味小笼包,那么今天做什么呢? 第41章 孤立(二) 我记得小皇帝的胸口和脖子上起了很多的小红点。 那是吃药留下的副作用,小皇帝的脉象弱,而且呼吸不畅,是为虚。那么太医院的人为了能够延续小皇帝的性命,大抵会用珍贵的人参、鹿茸等来作为药引,火气大,燥热,所以他口中有异味,面色潮红。 这时候不能让他的虚火大泄,否则人一下子就会空。 我扭过头,看到笼子里鹌鹑,突然有了主意,在御膳房里翻找了起来。 鹌鹑,莲子,青叶。 我将鹌鹑宰好弄干净,斩块氽水,把莲子洗干净,青叶洗净撕成小片。将炒锅上火,倒入高汤,将鹌鹑莲子放入锅中,加少许调料,小火慢慢煲着。不干交由其他人看管,只能自己守着锅等着慢慢煲熟,把青叶下入锅中,再淋上少许芝麻油。 好了,这一道莲子鹌鹑煲色香味美,闻着都令人食指大动。 我将莲子鹌鹑煲盛出,小心翼翼地端着,出了御膳房的门,朝着小皇帝的寝殿而去。 寝殿的门口,突然多了许多人。 我心下疑惑,放慢了脚步。 “等等。”严公公在寝殿门口将我叫住,走上前来交代说,“现在太后,豫王和靖王都在寝殿里面……你这端的是什么呀?又是给陛下做的好吃的?” 我双手端着托盘,结果一个没留神儿,严公公竟掀起了盖子。 一时间,香气四溢,仅是寝殿前的宫人已经纷纷侧目了。 “什么味道?”就听寝殿里有人问了一声。随后探出头来,是靖王安排我进宫那日遇上的那个人,我记得他是豫王,靖王的四哥。 他人站在寝殿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我,有些好奇。 锦初走了出来,“六月,陛下让你进来。” 严公公赶紧盖上了盖子,我端着托盘,低着头走进了寝殿。 小皇帝仍是一副病弱的模样躺在塌上,太后坐在他身旁,垂幔前站着靖王,此时豫王也折身回到寝殿里来。 “六月啊,你这是又给陛下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太后等我端着托盘走到寝殿内,亲切地问道,随后走了过来。在寝殿里将盖子揭开,“好香啊,连哀家闻了都忍不住想要讨一杯羹了。” 床榻上“病重”的小皇帝故意咳了两声。 “知道知道,母后又不会抢你的。”太后似是故意要在靖王和豫王面前展示她与小皇帝的关系一般,“去端给陛下吧。” 端给小皇帝? 我欠身,随即绕过太后,端到帘幔外面,跪了下来。 小皇帝从里面招了招手,我才敢上前将这煲莲子鹌鹑煲递了进去。可他还得在这几位面前演戏,斜斜地靠在床榻边上,我用汤匙稍稍吹凉了一口一口的喂到他嘴里。 “这六月啊,真是个妙人儿,烧得一手的好菜,看着陛下能吃进去东西了,哀家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啊,也算是放下了。”太后偏要在两位王爷面前多说这么一句,试探的意思很明显了。 “本王府里,倒也正缺这么一位妙人儿。”豫王接着说道。 隔着帘幔,余光可以看到太后特意瞄了靖王一眼,才与豫王说道,“那豫王恐怕要失望了,六月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莫说是豫王,连哀家这个母后相借,陛下都未必肯借呢。” 豫王玩味的注视,令我很不舒服。 好容易等到太后与两位王爷离开,小皇帝松了口气,自己抱过汤盅吃了起来。 …… 收拾好一切,让小皇帝躺回床榻上,我给他诊了次脉象,才端着托盘退出了寝殿。 “沈……”霍雍突然出现,一句沈大哥差点说漏了,可没等他说完,一打量我这一身装扮,竟愣住了。“沈……” 我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把他拽到了一旁。 “沈大哥,王爷说你在宫里……可你怎么是这么一副打扮啊。”霍雍皱着眉头很不习惯。 你怎么来了。我把托盘放在石桌上,便向他问道。 “对了。”霍雍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纸笔,“我把这个也带来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提笔在纸上写下:你怎么会过来。 “豫王今日约了王爷进宫,说是要来探望陛下的病情。我就求着王爷一起跟来了,来看看你。”霍雍看完了我的字条,跟我解释说。“可是,沈大哥,你这副打扮可真让人意外。” 我板起脸了,装做生气。 “好好好,我错了。”霍雍立刻求饶,“沈大哥,你在这宫里没事吧?” 我摇摇头,告诉他没事。 “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本以为王爷怎么也会先把你带回府里,我就带人先回去了。结果王爷自己回来了……”霍雍说得也很无奈。“沈大夫,陛下的病严重吗?你什么时候能出宫呢?” 什么时候能出宫……我也不知道,如果小皇帝真的是病得厉害,治好了便能离开的话,一切都还好说,可是现在来看,情况并不只是这样。 小皇帝的病虽然麻烦,但又绝不像他自己装出来的那样厉害。怎么说他也帮过我一次,靖王对他来说仍然是政敌,我也不能泄露他的秘密。 想了想,我在纸上写下:有些棘手。 棘手,便是麻烦。可以是病情麻烦,也可以是当下的状况麻烦,如此我也不算瞒骗了谁。 “棘手……唉,那你什么时候能出宫呢?”霍雍追问。 我摇了摇头,是说我也不知道。我问他:姜河好些了吗? 之前答应给姜河施针的,可没想到这一进茳延城,竟然直接被送进了大历王宫。 霍雍笑着,“好多了,沈大哥你人真好,还急着姜河的病呢。” 好多了就好。 “沈大哥,我虽然不能常进宫,但是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让王爷带字条给我的。”霍雍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我忍不住皱眉头,让靖王给他带字条? 这霍雍是怎么想的。 且不说这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可就是靖王他自己,大概都不会帮我这个帮吧。 “你听到了没有啊,我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他以为我没有回答,便是没听明白,所以硬是要再重复一遍。 我急忙点点头,霍雍这才松了口气。 第42章 孤立(三) 洗完衣服回到院子,原本凑在一起闲聊的宫人注意到我,一时间尽数散开不留痕迹,好似谁和谁也不熟悉一般。 我端着盆子就回到了房里。 小皇帝的肠胃不好,晚上还要喝药,那些药虽能压制他身体的病症,但也会对脾胃造成压力。如果就这么睡了,夜里肯定很难受,还是去给他做些吃的吧。 “……哑巴而已……” 我出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一旁的一个宫人说了这么几个字,她身边的人立刻拉了她一把,提醒她我出来了,她才闭起了嘴巴,低着头干着自己的活。 我明白,哑巴是在说我,也知道她们为何孤立我,想不到有时候就算我识破了别人的伎俩,可也改变不了环境对我的影响。并不是人人都需要真相的,她们只是排除对她们不利的。 在院子里停了一下,这院子四处的宫人各忙各的。 我让自己的心情重新平衡下来,才提步走了出去。 御膳房里还是同样的状况,他们见我来了,谁也不搭理我,让开了一处给我之后,就各自凑堆去忙自己的了。 我沉住气,煮了一碗清淡的鸡丝面,端着托盘出了御膳房。 回到小皇帝寝宫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正巧在为小皇帝诊脉,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旁陪着严公公。他蹙着眉头隔着帘幔仔仔细细地诊着,随后将手收回,严公公上前把小皇帝的手放回锦被下面。 “陛下请放心,在臣的悉心调理之下,陛下的状况已经在掌握之中,还需些时日,一点一点的根除,不能操之过急……”太医跪在小皇帝塌前兢兢业业地回着话。 而小皇帝根本不等他说完,“下去吧。” 太医一愣,回过头探了探严公公的意思,严公公打量了一番,向他轻轻点了下头。 “是,那微臣告退。”太医躬着身子,提着药箱往后退。 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退了半步让了路,欠身等着这位太医出去。而他退到我面前的时候,忽而停了一下,十分诧异地侧过头来看了看我,我再向其颔首,他抬头瞧了瞧小皇帝床榻的方向,一双眼睛转了片刻,随后把头低下退出了寝殿。 “六月,你又给殿下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远都闻得到那香味。”严公公走了过来,看了看托盘上的鸡丝面,“真香。” 他说着,侧过头去瞧了瞧小皇帝的反应,偷笑着。 我暗中示意严公公,我还准备了一份已经送到他的房里了。 严公公看懂了我的意思,偷偷向我抱拳道谢,才提高了声音说道,“行了,快端去给陛下尝尝吧,老奴也先告退了。” 我欠身恭送。 严公公前脚刚出寝殿大门,后脚,小皇帝自己就从床榻上坐起来了,“快拿过来。” 我忍着笑意,将鸡丝面端了过去。小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显得极为夸张,好像这一碗鸡丝面让他又活过来了似的,从我手里接过了筷子,便开始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还是六月最了解朕的心思。” 我看着他吃,偏过了头,瞧见放在一旁的药碗。 “那个韩太医也不知道给朕吃了什么药,嘴里面苦得厉害。”小皇帝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你是皇帝,他怎么也不会害你的。我知道小孩子吃了很苦的药都会闹脾气,那个韩太医看起来很正经,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在自己的药里面害他。 我凑过去,将药碗端起,看了看碗底的颜色,又凑过去闻了闻。 “怎么样?”小皇帝一边吃面一边问道。 都是最好的药材,可这效果应该不如他所说的那样能逐步将你治愈。我告诉他。 韩太医这一碗汤药里所用的药材,足以够宫外的百姓一家子吃一辈子的粮食了,还能不好吗?灵芝,雪莲,人参,鹿茸……样样都价值千金,不过,太名贵的药材有时候未必适合治疗病人。火气太大,只会让小皇帝更加难受罢了…… “那以后朕不吃他的药了。”小皇帝捧着碗,和我说道。 不,你中气不足,这些药虽然药劲很烈,可是却能吊住你的一口阳气,稳住根基,才能有机会恢复。 我想了想,向他说,这样,以后太医院送来的汤药,你不要全喝,喝上一半到一半多点,汤渣绝对不能碰,我再想办法在用过药的基础上帮你调理。 “好。”小皇帝对我深信不疑。转过头,将鸡丝面的面汤喝下。 火气……药味? 糟了!!是药味…… 刚才韩太医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分明停顿了那一下。 他应该是嗅到了我身上的药味,引起了他的怀疑。我这两年来一直住在药庐,即便换了衣裳洗了澡,但身上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药味的,他一定是嗅出我身上的药味了,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宫人那么简单…… 怎么办? “你怎么了?”小皇帝见我面色惨白,不明就里地问。 他知道了。我告诉他,那个太医,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药材的味道是每一个做大夫的人再熟悉不过的了,就好像我即便寻常时候见了太医院的人,即便他们没有拿着药箱,我也能从他们身上的气味知道他们是太医院的人。 小皇帝突然愣住,若有所思。 太医院的人虽然是为宫里做事,可他身后牵扯到什么人尚且不知。 眼下这宫里,只有靖王、太后、严公公知道我是来为小皇帝治病的,可如果韩太医被人买通,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是否又会坏了靖王的计划,会给小皇帝带来威胁? 我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小皇帝把碗放回到我手中的托盘上。“如果韩太医对你的身份起疑,那么在这大历皇宫里,他最有可能去告诉的人就是母后,或者……你不是说母后已经知道你是六叔送到朕身边,来为朕治病的了吗?” 我心有余悸,想来事实确实如此,只能点点头。 “今晚是韩太医当值,他现在出不了宫,就算怀疑,也只是会向宫里的人禀报。”小皇帝径自躺了下来,“你且再等等,如果天亮之前,母后没有任何动作,就是说他没有向母后告密。” 第43章 尸体(一) 塌上的小皇帝睡得格外安稳。 我心里却一阵阵不安,事情会不会像小皇帝说得那样简单呢。 今夜是韩太医当值,他不可能离开大历王宫,离去前在小皇帝的寝宫里发现我不对劲,回去再想想,恐怕有所觉察后,一定会找人禀报这件事。 不是小皇帝,那么就是太后……太后是知道我来的目的,先前虽然那么说过,但始终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如果韩太医将这件事禀报到了太后那里,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再或者,背后收买了他的人,如果不是太后,是别的人。那么他忍一晚上,等到天亮太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话,韩太医将这个秘密带出宫去,他会告诉谁…… 天亮了,小春来换我的班,她再不像之前那样与我无话不说。 见到我时,小春故意低下头回避我的视线,我与她点过头,便退出了寝殿。 天都亮了,可太后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韩太医真的没有这件事告诉太后? 我心神不宁,掐着手上的穴位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回走。 路过御花园,听到从湖边传来的响动,我无意间探了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了严公公。 严公公正指挥着几个宫人,围在湖边一处似是在打捞什么。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朝着湖边走了几步,停在了远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没一会儿,他们还真的就从湖里捞出了些东西,拖到了边上。乍看像是一摊烂泥,还缠着水草。可仔细看不难辨认那皱巴巴的衣服。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身的寒意。 两个宫人将捞出的东西翻了个个儿,露出脸来。 韩太医…… 我吓坏了,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空,幸好一把扶住了旁边。 严公公用帕子捂着口鼻,皱着眉头探了一眼,随后,立即挥了挥手,让宫人将那尸体抬下去。一边擦着身子上溅到的水点,一边抬起头来,恰好,就看到了我。 “怎么这是,别看了别看了,姑娘家家的莫要伤了眼。”严公公走上前来,用手挡住我的眼睛,把我推到了外面,“吓坏了吧?” 我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哎,这宫里哪个月不得死几个呀,以后就习惯了。”严公公倒是看得开。 我问,那个人怎么死的? 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害我一晚上提心吊胆的韩太医,竟然死在了御花园的湖里。 “这不,天蒙蒙亮那会儿,宫人来找我,说是看到有人跌进了湖里。我呀,就带着他们过来捞人……”严公公如此嫌弃的样子,应不是担心死掉的韩太医,而是担心脏了这一池子的水,太后追问起来该怎么办。“谁知道失足落水的是韩太医,昨儿晚上不还好好的嘛,唉,可惜了……” 失足落水?! 而且,还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恰好被宫人看见了这一幕? 真的是……巧合吗? 昨晚他才发觉我的身份有疑点,没想到几个时辰之后竟然陈尸湖底。 “瞧瞧你吓得这个样子。”严公公突然一声,又吓了我一跳,“行了,吓成这样,就算你没做什么,都难保被人瞧见以为你做了什么呢。” 谢谢公公提点。我惊觉严公公是暗中在提醒我,立刻欠身向他道谢。 “你是刚从陛下寝殿里回来的吧。”严公公打量了我一番,他应该很清楚今晚是我当值,这些话也就是故意的了。“欸……大早晨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一天也没什么胃口了,就算想喝碗甜水,恐怕御膳房的人也不愿给准备啊。” 我明白了,他是吃我做的东西吃上瘾了。 那我去给公公准备些吃的吧。我顺水推舟,就做了他这个人情。 “那敢情好啊。”严公公说道,“我先去把那韩太医的后事打点一下,就等着六月姑娘你的甜水了啊。” 我笑着欠身,等他离去,才敢呼出一口气,全身都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麻木了。 一直都很清楚这大历王宫危机四伏,可今日看到那韩太医的尸体,才真的明白,生与死往往只是在位高权重者一念之间。 韩太医真的是落水而死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 严公公说得对,我对这件事不能有太明显的反应,一旦引火烧身也是很麻烦的。 往御膳房走着,这一路过来从两侧低声议论的宫人口中可以得知,尽管天还没亮,但御花园里捞出尸体的事已经传开了。 大家都要讨论,韩太医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将做好的糖水和点心送到了严公公处。 “难怪太后赏识你呢,还真是个妙人儿。”严公公瞧见我端进来的东西,眼睛都直了,“香,真是香。” 这是山药薏米羹和燕麦杏仁卷。我大概告诉他说,但也不见得他真的看得懂我的意思,不过还好,只要他尝了自然就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了。 我欠身退出严公公的房里,带上了门。 一晚上心神不宁,现在知道韩太医已死,我眼下的困境也算是暂时解决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这个人又是否知道我的身份呢。 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困得要死,想先回去睡上一会儿再想其他的。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就算烦恼,也未必能想到办法解决。 一直低着头往前走,忽然,意识到前面被人挡了路,我便再往旁边让了几步。 可那挡去我路的影子,却跟着我挪了几步,我抬起头来。 是豫王。 我连忙退让开,向豫王行礼。 “果然是你。”豫王笑道。 我低着头候在一旁。 “本王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也不开口啊。”豫王佯怒。 他不知道我不能说话的事吗? 也对,昨日是我第一次面对他,当时太后靖王和他都在,我不开口很正常。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靖王说过,此人只是表面愚钝,既然昨日他既然已经注意到我,不可能不去向这宫里的人问一句,我这个突然出现在小皇帝身边的人什么来路。我入宫虽只有三日,但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我不能说话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低着头向他摆了摆手。 “脖子?脖子怎么了?”豫王倒好像真的一无所知一样,随后,他恍然大悟,“噢,嗓子,你的意思是,你不能说话。” 我向豫王点了点头。 “那还真是可惜,”豫王表现得很惋惜,“你说你这么漂亮一个姑娘,不能说话,多可惜。” 我还在想,他说这话的意思。 豫王却突然上前,幸亏我反应得快,他刚刚摸到我的手指,我立刻抽手退后跪在了地上。 “算了。”豫王自讨没趣,带着他的人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第44章 尸体(二) 这是哪里? 夜色深沉,我只知道刚才我从小皇帝的寝宫退了出来,正往回走着,突然就被什么人蒙住了脑袋。等我挣扎着能看到周围状况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好像不是大历皇宫。 湖面波光粼粼,周围更无人家,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隐约可以看到湖上有一石亭,亭中似立着一个人。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况且这四周也只有石亭一处有烛火摇曳,把我带到这里却没有对我痛下杀手的人,应该是有目的的。 靖王转过身来,“沈大夫似乎不怎么惊讶的样子。” 因为我还活着。我如是告诉他,又问道,不知靖王如此费心把我找来所为何事? 结果靖王侧身,我才看到这石亭一侧一早备好的东西。 煮茶? 我不解,看向靖王。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靖王不答,却撩起了衣摆,在亭中坐了下来。 这,欺负我哑巴不会说话吗? 靖王忽然挽起了衣袖,将手臂放在了石桌上。“本王这两日身体不适,所以想请沈大夫再来诊一诊,看本王是否还有其他症状。” 好。既然靖王这么说了,我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抬手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搏平稳,呼吸正常,完全不像是有任何症状的样子。 请问王爷是哪里不适,怎样不适,何时开始不适?我一本正经地问道。 靖王偏过头想了想,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与处,“这里,两三日前开始不适,闷热乏力,精神不济,有时候还会出现偏头痛。” 王爷的病应不是这两三才开始的,闷热乏力,本身就会对精神状态造成影响,可是如今已入秋,天气已经逐步转凉,乏力往往是因为休息不好,而王爷所说的闷热,或许应从王爷这两三日来最常待的地方找找原因。我将靖王说出的症状一一给出答案。 靖王想了想,“本王最常待的地方,应是书房。” 那王爷的书房,每日通风几时?是否焚香?若是书房中藏有贵重典籍,为了书卷的储存下人通常会在书房里安置一些驱虫蚁的药,免得珍贵书画被虫蚁所蛀,造成损失。通常情况下,这些药物会有专人严格控制剂量,避免对人身造成影响,但也可能有其他原因,驱虫蚁的药使人身体不适。我的手语自然不如他人说话那么快,我慢慢地解释着,靖王就慢慢地看着。 “其他原因?”靖王起了疑心。“依沈大夫看,会是什么样的其他原因呢?” 比如,王爷喜静,讨厌被窗外杂音所扰,所以一人在书房的时候便把门窗都关起来,密不透风,书房内的空气不流通,新鲜的空气也难以进入书房,那么散发药味的驱虫药会在不流通的空气里越积越浓,自然会令王爷身体不适。我说。 “还有呢?”靖王又问。 还有?我想了一会儿,告诉他,或者,王爷本来身体微恙,在大夫的治疗下吃了某些汤药,而这些汤药中有一些药材和驱虫蚁的药起了冲突,造成王爷不适。 “沈大夫,”靖王沉下双眸,“那依你之见,这种可能存在吗?” 我心里有些虚,自然,按照我这一种解释可能性微乎其微,与驱虫蚁的药相抵的药材,多半是大寒大热之类,靖王他如果只是微恙,大夫通常不会下这样的药方。可面对靖王,我解释道,每个人和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对于药物的反应也不太一样,所以这一种不无可能。 “沈大夫其实根本猜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可为何不敢说呢。”靖王浅笑,唇边的笑意令人完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有人要谋害本王,把可以将本王慢慢毒死的药物下在驱虫蚁的药里,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本王性命。不是吗?” 我把头低下,实在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 “沈大夫,你如今在宫里要学会步步为营,那是整个大历权力的最高点,自然见多了各种争斗。你不害别人,别人就会害你。”靖王收回了手臂,将袖子垂下。 我发觉靖王这话里有话,是在提点我,可也让我不经意想到另一件事。我考虑了半天才小心地问道,王爷,沈某能问王爷一个问题吗? “你说。”靖王并不在意,亦或是他根本知道我要问什么。 那个太医……是王爷派人……我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太医?你是说,韩太医失足落水的事。”靖王果然知道。 我点点头。 “沈大夫。”靖王道,“本王虽然安排你入宫为陛下医治,可你,还不足以令本王为你扫清绊脚石,你明白吗?” 我低着头,心想,依靖王这么说,那韩太医的事应不是他插手做的?入宫不是靖王,那还会是谁?这宫里,能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个人的人多了,但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看来靖王今日找我,也只是为了提醒我韩太医的事,让我不要再出岔子了,那么到底是谁杀了韩太医? “本王说了这么多,也有些渴了,沈大夫……本王记得,你之前的药茶煮的不错。”靖王没容我多想,便打断了我的思路。 是。我懂他的意思,看了看一旁备好的煮茶工具,走了过去,开始准备。 泉水在炉子上咕噜噜的翻腾着。 我的视线却总在不经意间挪向靖王,他从一旁取来书卷,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好像,丝毫没有察觉我在偷看他。 煮好的茶水端到靖王面前,他才稍稍侧目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茶?” 是地骨茶,以地骨皮、生石膏、荆芥穗和蜂蜜冲泡,可以解热、降压、缓解头痛。我说。抬起头看着靖王将茶杯放在鼻息下闻了闻,随后我下定决心,在靖王面前跪了下来。 “沈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靖王不动声色地问。 王爷,沈某错了,不该欺瞒王爷。我说。 “你欺瞒了本王什么。”靖王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茶水。 沈某的身份,沈某知道,靖王早就发现沈某不是男子。我有求于他,低声下气。 “嗯,”靖王轻哼了一声,“可那是你的事,与本王无关。” 靖王答应过,会帮沈某找到以前的线索。我提醒他。 “所以,你希望本王现在就兑现承诺?”靖王终于将一双眼睛移了过来。 我心情很是沉重,犹豫着,还是点了头。我说,是,沈某好像有一些印象,或许可以成为解开身世之谜的线索,想求王爷帮忙查一下。 “印象。”靖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沈迪,你想知道什么。” 沈某想知道,在失去记忆的两年以前,是否婚配,已经嫁人。 第45章 新月 怎么了? 我拉住从寝殿里急匆匆跑出来的严公公,看他慌张失措的样子,我就已经意识到是小皇帝出了什么事。 “哎呦,六月,陛下……陛下高烧不退,刚才还吐了白沫了……”严公公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完全都没了主意。 吐白沫?!怎么会一下子烧得这么厉害。 我提起裙摆便要去探个究竟,人还没走两步,便被严公公给拉了回来。“六月,你去干什么呀,现在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寝殿里面忙着呢,听话,你就先回去……” 不行,他们要是再乱给他用药,伤到了肝脏,后果不可预计。我眼瞅着小春端着水盆要往寝殿里走,伸手便接了过来,不由分说就代替小春进了寝殿。 和严公公说的一样,太医院二十来个太医全跪在了寝殿里,交头接耳的商量着该如何为小皇帝用药。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太医竟一个主意也拿不出来。 我端着水盆,直接走进殿里,跪在帘幔外举着,太后将干巾沾了水,敷在小皇帝的额头上。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急坏了,撩起帘幔走到了众人面前,“平时一个个的都那么有主意,如今皇儿病成这样,你们竟一个也没办法吗!” 我趁着太后和锦初走到殿中,这帘幔后面一时间无人注意,便探出头将小皇帝的状况瞧了个仔细。他浑身发烫,脸都烧得红红的,鼻息灼手,双目翻白,嘴里似有异物喘息不得。 我偷偷掐住他的人中,首先要让他先恢复意识。 小皇帝起身,吐了个稀里哗啦,我正好用盆接住。太后正在训斥众位太医,忽然听到小皇帝的动静转过身来,朝着床榻大步走过来,坐在了小皇帝身边。“皇儿,皇儿!” 是参汤。 我看了看他吐出来的东西,一抬头就对上了太后的一双眼睛,随即我将头低了下去。 太后瞧见盆里呕吐出来的秽物,又看了看我。恐怕她心里已经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了,我正想着太后接下来会怎么做的时候,她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头掰了起来。 心跳加剧。 “告诉哀家,”太后把声音压得很低,“你有办法救他吗。” 我犹豫了,把握并不大。 “告诉哀家!”太后心急如焚。 我决定试一试,不能放任小皇帝就这么……我点点头。 “好。”太后松开了我,站起身来,“你们几个,全都给哀家滚出去候着!” 一众太医退出寝殿。 我看到这一幕,立刻上前进了帘幔里,把住小皇帝的脉搏。 气息全乱了。 “六月。”太后的声音尖锐刺耳,“不论你用什么法子,决不能让皇儿有半点闪失。” 我要我的银针,在我房里的背篓中。我转过身,对太后说。 小竹将我的话翻译给了太后,太后折身交代锦初,“你去取来。” 我继续回过头照顾小皇帝,将锦被掀开,又开始解他的衣服。 “你要做什么!”太后冷着脸问。 散热,陛下高烧不退,必须先将体温降下来,否则这么烧下去,就算保住了性命,也只是一时,伤及神经后患无穷。请太后吩咐下去,准备一桶凉水,让陛下沐浴,我写个方子请人去太医院取来药材。我索性对着小竹解释说。 小竹看罢,偏过身去凑到太后身边翻译。 “依她。”太后对小竹吩咐道。 一切准备就绪,我抱起小皇帝将他放入冷水中…… “六月,六月……”小皇帝受不住冷水的刺激,烧得昏头昏脑,只能偏过头来向我求助,他太难过了。 相信我,你撑得住的,必须降温,否则……我知道小竹能够看懂我的手语,但她并不能完全明白我和小皇帝的暗号,所以我放下心来对小皇帝解释,如果你的体温一直升高,引发旧疾,你会丧命的。 “六月,”他抓着我的袖子,眼神哀怜,“救,救朕。” 我一定会救你的。 “六月……”他冻得只打哆嗦,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回过头指了指床榻上的棉被,小竹走过去将棉被拿了过来。 我的胳膊也全在冷水里浸泡着,只是为了撑住小皇帝站在水盆里,免得他失去知觉呛水。 你一定要撑住啊。 我搓着他的胳膊和腿,避免在冷水里浸泡的时候身体僵硬麻木伤及关节。同样也是为了让他有些知觉,不要昏倒过去。手是肯定试不出他额头的温度了,我靠过去,用自己的额头和脸颊贴近他。 好了。我的胳膊已经快要断了,将他从冷水里抱出来的时候几乎咬紧了牙关,是死死撑住的。小竹立刻撑着棉被裹了上来,我把小皇帝抱回到床榻上,不停地搓他的手脚,以便加速血液的流动,让他恢复一些体温。 再试,体温确实开始回升。解下棉被,锦初将我的背篓取了回来,我取出银针,在小皇帝耳旁两侧落针。 “你!!!”锦初见我将银针扎进小皇帝的身体里,突然惊得大叫。 “六月,你……”太后心生疑惑。 “太后娘娘,六月是在为陛下施针。”小竹解释说。 如此,才阻止了太后等人的干扰。我把塌上的小皇帝翻转过来,在他背后几处穴位落针,又用银针将他手指挑破,把他体内淤血经由手臂运出,一点点的往外挤。 效果并不是很好,他还太小,血管很细,既费力,又达不到我要的效果,索性我开始一边揉搓他的手臂,一边用嘴从他手指将淤血吸出。 小皇帝无力的趴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微睁的双眼一直看着我,眼眸之中微微闪烁着晶莹。 淤血放出,他脸上的气色开始恢复。我请小竹帮忙去问问外面的太医谁有犀牛角,顺便将我要的几味药写在了字条上让她一并带出。 幸好真的有一位年纪最大的太医带了犀牛角,小秋将犀牛角拿给我。 我要用这个东西在你背后刮,会有些疼,你需要忍一忍,我必须将你体内淤毒放出。我怕他忍受不了刮痧的疼痛,所以先向他交代了一声。 他睁着眼睛看着我,停顿了一下,向我点了头。 那好。我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将犀牛角落在他的背上。第一下,我没敢用全力,悠着力气从他的肩膀刮到腰眼,他已经很疼了,死死的抓住被子的一角,咬着嘴唇一声都没喊出来。我松了口气,一点点加重力道…… 第46章 惩罚(一) “……六月,六月……” 我刚煮好了汤药回来,又听见小皇帝在叫我,应该是又疼醒了。我脚下不自觉加快了步子,走到塌前。我问他,又疼了吗? 他趴在塌上,侧着脸贴在锦被上,只有一双眼睛能动,强忍痛苦的委屈让他的双眼肿得红红的。他看到我,就不叫了,眼睛瞧着我一眼都不敢移开。 是怕我背叛他,在他最难受的时候离开了吧。 你放心,六月只是去给你熬煮汤药了,你刚才烧得那么厉害,一直出汗,总要补充些水份啊。我指着汤盅告诉他,你尝尝,这是六月亲自给你煮的,肯定比太医煮的好喝。 我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温,送到他嘴边。小皇帝慢慢张开了嘴,很费力的喝下了一些。又抬起双眼盯着我,跟我点点头。 好喝吧?我问他,你知道六月在里面放了什么吗? 他很认真地还在想我的问题。我送到他嘴边的汤药,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可怎么也听不明白似的。 六月在这汤药里,加了薄荷、杨梅还有荔枝,这薄荷有清凉的功效,将药的口味压下去一些,而且可以帮助你恢复精神,杨梅是酸的,荔枝是甜的,这酸酸甜甜的味道,是不是这药喝下去就没那么苦了? 他点点头。 我喂了他喝了许多,见他又开始皱起眉头,料想是身上又不舒服了。我把汤盅放到一旁,取来刚才捣碎药渣的碗,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除去之前敷上的药,又帮他换上新的。 我用刮痧的办法为他救急,可现在小皇帝白嫩纤瘦的后背上这一道道的痕迹触目惊心,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未必能扛得住这种疼痛,他却一声疼都没有喊。我把药渣捣碎敷在他的后背上,既可以将身体里的湿毒排出,也可以缓解刮痧痕迹留下的疼痛。 “六月。”小皇帝很是费力的拉了拉我的衣角,声音很轻,“没人了吗……” 没人? 不是的,太后娘娘陪到了前半夜,见你的情况得到控制,锦初姐姐就扶着太后先去休息了,现在这寝殿里的宫人,和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寝殿外面候着,怕打扰你休息。我向他解释说,只能希望他不是介意作为母亲的太后,在他病成这样的时候却没有陪在他身边。 他知道太后走了,反应说不上大,但显然还是很失落的。 怎么了?我问他。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用力摇了两下头。 太后真的很关心你呢,你刚才病得那么厉害,把太后都吓坏了,太后守在寝殿里好久,知道你没事了,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我担心他会因为太后的事影响了心情,只能这么劝说。 可说实话,我也不是很能理解太后的反应,自己的儿子生死一线,当亲娘的哪个能不揪心,我从宫外回来,踏入这寝殿之初还看到太后因为担心急得不成样子,威吓太医一定要治好小皇帝。即便是知道小皇帝的病况转好,可他刚才还徘徊在鬼门关前,怎么能松了一口气之后就回去休息了呢。 “她不是……”小皇帝其实很清楚,并不是我替太后解释过了,他就会如同其他孩子一样相信了,他嘴里嘟囔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我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还以为他又是哪里不舒服了,便凑过去仔细听着。 “她不是。”小皇帝的声音还是很轻,可这一次,他努力将每一个字的字音咬准,所以并不难辨认。 她不是?太后吗? 他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明明委屈得很,却仍然十分倔强。小皇帝看到这寝殿里没有其他人,才又接着说,“朕的亲生母亲,才不是她。”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想他是不是烧坏了脑袋,或者是赌气说出来的话,否则怎么会…… 但小皇帝却把头转了过去。 …… 好累呀。 在寝殿忙了一晚上,现在小皇帝终于安稳睡着了。我松了口气,退出了寝殿,准备回去休息一下,这一晚上筋疲力尽,脑子都发胀了。 我活动了下手腕,昨晚可能浸泡冷水的时候伤着了,看来回去得先好好敷一下。 可能正是因为太累了,连反应都变得迟钝了,所以当我看到前面走过来的人时,已经稍有些晚了。那个被秦妍妍搀扶着走过来的女人,她衣襟上的绣花便已经说明身份的尊贵,我立刻退到一旁,欠身行礼。 可是走到我面前的秦妍妍却突然停了下来,因此,那女人也停了下来,顺着秦妍妍的视线看向了我。 “是你?”秦妍妍自然认得出我来,不过对于我现在的一番打扮,她惊愕至极。“你怎么……你……” “你认识?”那女人的声音,娇柔而哀厉。 “姑母,只是像极了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而已。”秦妍妍称她为姑母,看样子她之所以敢嚣张狂妄不只是有一个做丞相的爹。 “哦?”她侧目看着我,“你是哪个宫的?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不能亲口回答她,秦妍妍既已认出了我,也自然知道我不能说话的这件事,她躲在一旁观望,应该是认准了我不会说明情况。 “六月,你怎么在这儿啊。”严公公快步走了过来,向着那女人恭恭敬敬地揖了揖手,“太妃娘娘,今儿怎么有空出来走走了?” “妍妍说陛下昨晚情况危急,本宫这不是关心陛下嘛,就去看看。” 太妃?是先皇遗孀?秦妍妍称她为姑母,那她就是秦丞相的姐姐或妹妹。 “多谢太妃娘娘关心,只不过……陛下昨夜病得确实厉害,天刚亮这不才睡下嘛,太后亲自在身边照顾着,您看……”严公公将太后搬出,而且语气为难。 莫不是这太妃和太后之间不合,严公公听闻太妃正朝寝殿而去,前来阻止的。 果不其然。 “她……”太妃忽然想起了我。 “她是陛下身边的宫人,叫六月。”严公公侧了侧身,憨笑着回答。 “陛下身边的。哼。”太妃冷哼了一声,“拖下去,杖毙。” “太妃娘娘,这可,这可使不得呀。”严公公给我了个眼色,我同他一起跪倒下来,只听他帮我求着情,“这好端端的,没理由说杖毙就杖毙呀。” 第47章 惩罚(二) “严公公,本宫要杖毙一个宫人,何时还要理由了?”太妃这话反驳得十分嚣张。 严公公和我都明白,太妃的怒火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不过恰巧是因为我是陛下寝宫的宫人,所以成了她“以儆效尤”的靶子。 “太妃娘娘,使不得呀,六月是陛下身边的人,您这……岂不是伤了感情嘛。”严公公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眼瞅着宫里的侍卫已经到了身后,他抬起头来,“太妃娘娘,太妃娘娘,饶命啊,太妃娘娘……” “姑母。”秦妍妍轻唤一声,凑到太妃身前,“这人左右不过是个奴婢,犯不上让姑母和陛下太后起了不快,姑母不如放她一马,也好让这宫里的宫人都看看,姑母是何等的尊贵大度,不与这小人一般计较。” 秦妍妍的一番话,这太妃娘娘倒是受用,她偏过身瞧向秦妍妍,只见秦妍妍悄悄向她点了一下头。太妃回过身来,“严公公,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本宫是在刁难她吧。” “怎么,怎么会呢。”严公公跪在地上,脑门抵着这正午时分被晒得发烫的地面。 “身为陛下身旁的宫人,玩忽职守,懈怠而不自觉,陛下病得厉害,你这宫人不伺候在寝殿里,却还一副懒散样子,成何体统。”太妃给出罪状,让她想要杖毙我的这件事看起来理所应当,“本宫只是在替太后惩罚宫人,立下规矩罢了。你们是否觉得,是本宫私心,想要为难你们呢。休要以为陛下年幼,你们这帮好吃懒做的宫人就可以随意糊弄他了。” “不敢,不敢不敢……太妃娘娘恕罪。”严公公吓得发抖。 “算了。”太妃抚了抚额头,“就让她在这儿跪着,好好反省反省吧。” 严公公应了一声,伏在地上,忽然瞧见了一旁的什么人,“靖王爷。” 靖王? 我不敢抬头,免得再招来事端。 “呦,靖王。”太妃听了严公公的话,才注意到靖王从小皇帝寝宫出来,拉着秦妍妍迎了上去。“靖王今日怎么进宫了?” “回太妃娘娘的话,今早听到宫人传来的消息,臣弟才知道昨夜陛下病重,这才赶来探望。”靖王这时,才走了过来,向太妃揖手见礼。 “哦?这么说的话,靖王刚才已经见过陛下了?”太妃轻笑着,用帕子掩住了嘴,“严公公,方才本宫要去见陛下,你为何告诉本宫,陛下已经休息了呢。” “这……靖王爷,陛下确实已经休息了呀……”严公公急忙向靖王求救。 他知道,依着这太妃的脾气,今日若不能在陛下身边的人身上立立威,是没那么容易说过去就过去的。我将身子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能看到靖王藏青色的朝服衣摆。 “怎么?”靖王反问,“太妃娘娘也是要去探望陛下的吗,不过这会儿陛下确实休息了,臣弟去的时候,倒也看见严公公刚从寝殿退出去。臣弟也只是向太医和太后娘娘询问了下陛下的病情而已。” “如此说来,倒是本宫错怪的严公公。”太妃松口,严公公死里逃生。“那好吧,严公公的事,本宫就不追究了,但那……妍妍,她叫什么来着?” “说是六月。”秦妍妍凑上去回答,“对了,方才妍妍便瞧着她十分眼熟,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靖王爷送进宫的吧?” 秦妍妍的话一出,让太妃有些诧异,她怎么都没想到,秦妍妍能笨到自己去揭靖王的短来。这大历的几位王爷,谁不是在暗中偷偷安排人手混入王宫做耳目,只是这件事终其大家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是完全没关系的,索性就都不往台面上摆了。 但秦妍妍,却坏了这其中的游戏规则。 太妃不动声色拉了秦妍妍一下,“这各个府里每个月送进宫里的下人何其多,就算是靖王爷府上出来的,想必靖王爷都不一定记得了。”说完,还问了靖王,“对吧,靖王爷?” “娘娘说得正是。”靖王也不驳太妃的面子,笑着将话圆了回去,转过身,“不过,这个……把头抬起来。” 严公公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把头渐渐抬起。 “有些印象,不过不是很清楚了。”靖王只看了我一眼,便又转过身去,冷漠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胆敢冲撞太妃娘娘的人,理当受罚,既然娘娘降下惩处,照办就是。” 严公公有些懵了。 我俯身谢恩。 太妃暗自得意,靖王送的这个面子还是颇为受用的,“靖王爷忙吗?不如随本宫回去坐坐,你这些时候都在忙着公事,也没和妍妍好好说说话了吧。” “是。”靖王躬身揖手。 秦妍妍娇羞万分,扶在太妃身旁转了个身,两人朝着方才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她们先行走开之后,靖王多一眼都没有看过我们,目视太妃,在原地稍作停留,提步走了过去。 “……这叫什么事啊这是。”严公公一肚子的气,等到他们走远之后,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我呸。” 我全当什么都没听到,直起身来继续跪在这长廊上。 “唉,六月啊,你也别多想……以后见着这位秦太妃,就绕着走。她啊,就是故意针对咱们这些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奴才呢。”严公公这话,似乎是在安慰我,不过这事儿他见得多了,倒也习以为常了。 我知道,秦太妃并不是因为我有错,而是找个借口惩罚我这个新来的,伺候小皇帝的人,借此打压太后在这大历王宫里看似一家独大的局势。 可太后当真在意我们这些奴才被责罚吗? 只怕是也如同靖王一般的态度,关键时刻弃车保帅,牺牲的还是这些人而已。 严公公就算再想安慰我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掸了掸的尘土,背过身走了。 这就是奴才的宿命了吧。 被践踏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我很累了,累得连多一个表情,多一个动作都撑不下去,明明太阳那么足,但手腕隐隐作痛,浑身冷得发抖。我想,我是病了。 第48章 惩罚(三) 还要跪多久…… 难道,是要我跪死在这里吗? 天都黑了。 昨晚折腾一晚上,今天又被罚了一天,滴水未进,拖着这病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过往的宫人都忍不住多看我一眼,许是我苍白的脸色让他们在想,我还有多久。 脑子涨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而出一样。身体渐渐麻木…… 半空一声闷雷,我呆怔地抬起头看去,不会又要下雨了吧,我都已经这么惨了,要是再淋一场雨,没病的人恐怕都折腾半条命进去了。 不多会儿,豆大的雨珠落了下来,一滴,两滴……打在身上还有些疼。 这长廊前后的宫人越来越少,纷纷躲去避雨。我看到小春从我面前过去,却一句话也不敢和我多说,别过头去,跑了。 雨,越下越紧,越下越大……我的体温已经降到了最低,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不知道,还能…… 在大雨之中,我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到小皇帝撑着伞站在长廊的尽头。 是来救我的吗? 不可能的。 他远远地观望了许久,下定决心转身走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大历皇宫里,各自为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泄露的秘密,和不愿得罪的势力。也幸好他没有过来,要不然装病的事便会泄露,小皇帝身有隐疾的事就瞒不住了,他装出来的病症远不如隐疾致命,但都是为了瞒骗过这宫里权力巅峰上的人,从而可以活下去。 为了我这样的人,坏了他的计划并给他自己带来威胁,真的不值。 我在大雨里危如累卵,忽然栽倒下去。 在昏昏沉沉之间,我能感受到身外的一点点动静,是严公公找来宫里的太监将我背回到住处的,他一把伞遮在我头顶上,不时嘱咐着背我的那人小心点儿…… 我被背回到房里,放了下来,浑浑噩噩翻了个身,呕出许多酸水,稀里哗啦地吐了一身……眼前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伴随着不时的晕眩,我看到自己好像穿了一身的红衣,也是这样吐得没心没肺的。 红衣? 红衣…… 可我身上的衣裳,分明是这宫人所穿的青白色。 未等反应过来,已经一头栽倒了下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也是这么难受。 我看到了一个女人,那轮廓与我在汝城见过的那位夫人极为相似……还有什么人,他们掐着我的脖子,给我灌下汤药…… 她在笑。 她说,你不是能说吗,看你还能怎么说。 我的脖子被人死死箍着,我拼了命的在拒绝在抵抗。那灌进嘴里的汤药溢出,满脸满身……我被呛得流泪,毫无招架之力。 救命。 救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我是在天一亮的时候醒过来的,病恹恹的睁开了眼睛。 我竟然看到了霍雍,而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死了。 “你……醒了?”霍雍欲言又止,他坐得远远的,他几次想要上前来查看我的状况,可起身后没走两步就又退了回去,像是在介意着什么。随后气得跺脚,“王爷也真是的。” 我倒没有那么娇弱,在慢慢恢复了意识之后,我开始逐渐活动自己的身体,胳膊,腿,每一处原本能动的地方,作为大夫,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幸好,我一直过得很粗糙,并不如人家千金小姐一般那么娇贵。 坐了起来,身子疲软无力还有些虚脱,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昨夜严公公带人把我背回来之后,就扔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现在这一身淋了雨水的湿衣服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这下好了,还得洗被子。 “你怎么起来了?”霍雍很惊讶,“快躺下,你再睡一会儿吧,脸色那么差……自己就是个大夫,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我摇了摇头,下意识张了张嘴,喉咙很痛,可还是发不出声来。 “沈大……你……”霍雍仍想叫我沈大哥,可他张了张嘴,这一次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了,别别扭扭了半天,很是尴尬。“你是不是要喝水?” 我点头。 霍雍到桌前端了杯水过来,递到我手里,“慢点,有点烫。” 我捧着水杯,吹了吹,低头喝了起来,润过喉咙,立刻就舒服了很多。我突然想起来,然后问他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你要做什么。”霍雍不解。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怎么拽也拽不平,索性就这样吧。起身走到门口,把门一开恰好遇到了严公公。 “六月,你醒了啊。”严公公憨憨笑着,往屋里一打量,看到站在我身后的霍雍,笑得很是暧昧,“虽然知道你身体还没好,但陛下……陛下就要吃你做的吃食,没办法,我这不……” 我明白,我现在就去准备。我告诉严公公。 “得嘞,那就好,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严公公故意与霍雍打了个招呼,走了。 “陛下怎么这样,”霍雍看不下去了,一副要帮我讨个公道的样子,“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跟你胡闹,就算陛下年纪小,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呐。” 我急忙拉住了他,免得霍雍脑子一热再出去生事。我告诉他,陛下这是在帮我。 “帮你?”霍雍瞧了瞧门外,把声音放低,“什么帮你。” 我跟他比划也解释不清楚,索性找出纸和笔,写下:昨天我被秦太妃责罚,只说是让我跪着,但并没有说明要我跪多久。我虽病倒昏迷,半夜被背了回来,可如果秦太妃追究起来的,我免不了还是要受罚的。 霍雍看过字条,才隐约明白过来。 小皇帝让严公公过来吩咐我去准备吃食,就算秦太妃追究下来,我也是因为陛下的圣旨才离开的,她也没法说什么。 你在这里歇一会儿便走吧,我要去忙了。我告诉霍雍。 这宫里的活计耽误不得,忙完了小皇帝的早膳,我还得去洗被褥和衣服。 “我,我不走。”霍雍却赖着不肯走,“要不然,你要做什么,我去帮你吧。” 让他来帮我? “我跟你说,你可别看我是个粗人,我在王府也是经常帮我娘干活的。”霍雍夸下海口。 那好吧,你来帮我吧。我要去御膳房给小皇帝做吃食,可现在走都走不稳,既然他愿意帮忙,我也就不推辞了。 第49章 情愫(一) “这是……馄饨?”霍雍就守在一旁,看着我做事。他向这御膳房里其他忙碌的大厨都看了看,小声凑过来问,“他们,怎么了?” 我暗示霍雍不要问,向他摇了摇头。 霍雍虽然有些呆,但是并不傻。他从我的反应就看出来我被大家排挤,他转开了话题,“你包的馄饨好像和我娘做的不太一样。” 因为小一些吗?陛下还只是个孩子,用大人的大小去给他做吃食,并不太合适。我告诉他,正是因为考虑到小皇帝的情况,所以我只得把馄饨包得不太一样。 “我小的时候,我娘也经常给我包馄饨吃。”霍雍完全不在意其他的,自顾自说着,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即使是这御膳房里因为我的出现,突然僵持的气氛,霍雍也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径自和我说着那些很随意的话,却好像无形中在保护着我,不至于让其他人的“特殊对待”将我完全隔绝。我很自在,所以很感谢他。 “呦,六月……”严公公却在馄饨下锅后煮着的时候进来了,他瞟了瞟锅里漂着的馄饨,才偏着头打量起霍雍来,“霍副将,还在这儿呢。” 我好奇,便问严公公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等下我送过去的吗。 严公公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两位王爷带着朝中的大臣们正在寝殿里,向陛下说着要紧事。陛下交代我过来取,六月你就不用过去了。” 两位王爷?严公公说的,大抵还是靖王和豫王,小皇帝昨日才好些,而且他那么小的年纪能有什么主意呢。小皇帝特意吩咐严公公过来取,应该是为了不让我去到寝殿,见到什么人的吧。 好,还请公公稍候,这马上就出锅了。我向严公公示意。 “好,不急,不急。”严公公的一双眼睛盯回锅里,满脸馋相,口水都快掉锅里了……“六月,怎么都是煮馄饨,你这馄饨就那么香呢……” 因为这是用熬煮的高汤,煮的呀。我含笑与霍雍交换了眼色,向严公公说道,这煮的有点多,可还有公公一份儿呢。 严公公立马喜笑颜开,“哎呦,好好好,还是六月好啊……不枉公公我白疼你了。” 我明白。 馄饨煮好之后,盛了两大盅盖好了盖子,分装在两个食盒里,我小心翼翼地交到了严公公手上,严公公闻着馄饨的香味儿就赞不绝口,朝着霍雍话里有话地说,“瞧瞧,自打六月进宫这几天,公公我啊都胖了一圈了。六月的手艺好啊,这将来谁要是娶了六月,可就有福气了。” 我突然明白,原来严公公误会了我和霍雍的关系。可还来得及解释,就见他提着两个食盒出了御膳房。 我向霍雍解释,你别在意严公公的话。 “沈大夫,”霍雍锁着眉头,想事情想得出神,“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傻的可以?” 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有些想不通霍雍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 “要不然,王爷都知道沈大夫你是个女子,怎么就我那么笨,一点都看不出来呢。我还……我还管你叫沈大哥……”霍雍的表情,又窘又气,很好玩。 我回过身看了看御膳房里的其他人,这会儿已经过了早膳的时候,大家都在自己收拾自己的,也没有人刻意在观察我们。我掀开锅盖,用勺子将沉在汤底的馄饨舀出,盛在碗里,瞧瞧推到了霍雍手中。 “这是……”霍雍把声音压低,“给我的?” 我悄悄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吃。 霍雍端着碗,出了御膳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吃,我将东西全都收拾好,也走了出来。我问他,怎么样? “嗯,好吃。”霍雍嘴里含着馄饨,却一点也不耽误说话,“沈大夫,你这做的馄饨也太好吃了,难怪陛下和严公公都被你的手艺给收买了呢。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要不然回头你见了她,好好教教她你是怎么做的,这样我就能经常吃到了。” 我知道他说得有些夸张了,但还是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也不知道霍雍的娘要是听到霍雍的这番话,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 我明白霍雍也在渐渐看得懂我比划的意思,或许是他和什么人又学了一些,可对于太复杂的话还是没办法完全理解,所以取出纸笔写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从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村子里了,一个人也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更害怕在无知的情况下遇到仇家,只能扮作男子的模样讨日子,为求安生。 霍雍一边吃,一边看着我写的字条。嘴里塞得满满的,他一口吞下,“沈大夫,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一个姑娘肯定不容易。我只是觉得自己笨,竟然一点都没察觉,或者说是你伪装得太好了。” 我笑了,写下:一开始你们闯进村子,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当然不敢暴露身份。后来熟了以后更不好解释了。 霍雍的反应很简单,看过字条之后,大剌剌一笑,丝毫没往心里去。吃着吃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沈大夫,王爷安排你进宫,只是替陛下治病吗?” 霍雍知道了?看样子靖王并没有刻意隐瞒他什么。也对,以他们的感情和关系,我进宫的目的靖王应该不需要隐瞒他什么。 我点点头。 “那,只要把陛下的病治好,你就能出宫了吧?”霍雍的语气有些期待。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告诉霍雍,应该是这样。 “只是,为陛下治病这件事,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吗?为什么秦太妃会惩罚你呢。”霍雍对我受罚昏倒的事表示不解。 当然不能说。 “沈大夫。”霍雍吃完了,放下了碗筷,十分认真地看着我说,“这宫里动辄便会罚死人的,而且……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王爷要是想为陛下治病,有的是办法,不见得非要让你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啊。” 霍雍太单纯了,他把许多事想得都很简单。 “沈大夫,你要是愿意离开这里的话,我帮你去求王爷,我虽然没什么身份,但好歹也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了,要是我开口向王爷求情的话,王爷也许会……” 第50章 情愫(二) 王爷也许会……? 不。我立即明白霍雍的意思,制止他说下去。 霍雍不解,“难道,沈大夫你喜欢留在这里?” 也不是。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提笔在纸上写下:因为陛下是我的病人,我既然已经经手,至少也要帮他把病情稳定下来,这宫里我必然是不想留的,可我答应了靖王是来帮陛下治病,说到便要做到。 可我的意思,并没有为霍雍完全解开他的顾虑。 我只是见他冷静了许多,才接着写下:你放心,我刚刚进宫,很多情况并不了解,经过这一次之后我必然会更加小心些,不会再轻易给别人留下把柄惩罚我了。 “沈大夫……”霍雍看了我的字条后,刚想要开口。 经过昨天的事之后,这宫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秦太妃惩罚我的事应该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霍雍,你知不知道靖王进宫到底是和陛下商量什么的?我收笔,把字条拿给霍雍看。 “因为大策的事。”霍雍刚才因为我的打岔,让他没能把话说下去,这会儿转开了话题,只见他确实有些不太开心,但也没有再顺着刚才的话纠缠下去。“我们此前与仇宁国一战失利,尽管王爷出手力挽狂澜,已经让大历的损失减少到最低,可是仇宁大王嚣张狂妄至极,从大历内斗这里讨到了些便宜之后,不肯罢休,又去骚扰大策,大策国君应付不了,便休书给大历,愿和大历修好,共同抗击仇宁。王爷和豫王今日进宫,就是和陛下商量这件事的。” 大策? 在听到大策的时候,我心里莫名有些怪异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许是…… 我问霍雍,那靖王的意思是什么? “王爷主战。说来奇怪,连我也觉得这个时候和大策修好,一起抗击仇宁是最好的办法,可王爷却好像对大策有很深的不满,说是……”霍雍瞧瞧凑过来,低声说,“王爷说,大策这会儿求助我们,是想借我们的手帮他们除掉仇宁这个大敌,可是以大策国君一贯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来说,如果他们失去了敌人,那么大策也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这对我们很不利。” 大策国君过河拆桥? 怎么靖王的说辞总是让人很难理解呢? “沈大夫,你说,王爷是不是有主意了?”就连一直跟在靖王身边的霍雍,也不能琢磨透他的意思,可见有些话靖王也未必会对霍雍表明。 如果靖王是主战,那么豫王大抵是主和,所以今日两个王爷才会带着各自的支持者前来小皇帝的寝殿争论。靖王主战的目的,是大策不能为友邦,那么豫王主和,看来豫王与大策更加亲近一些。 我回过头来,看着霍雍却对他摇了摇头,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 “连沈大夫你也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看来,真的没有人知道了。”霍雍泄了口气。 大策…… 我问霍雍,你此前随靖王征战,对大策有没有些了解呢? “大策吗?”霍雍有些意外,“有一点点的了解吧,就要看哪一方面了。” 那你知不知道,大策有没有哪个姓沈的人家,特别了不得的?我生怕遗漏了什么,所以直接写在纸上递给了霍雍。 “沈?那就得是江城沈氏了吧。”霍雍笑说,“沈大夫,怎么了?对了,沈大夫你也姓沈,难道你想起了什么?还是说,你问的这个可能是你的亲戚?” 我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江城沈氏,那位了不起的大策王后沈朝凰的世家,也难怪了,我本来还想问霍雍,看看他知不知道哪个姓沈的大户人家里,两年前丢了一个女儿的。但总不可能是沈朝凰的那个沈家吧。我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和当初汝城遇到的那个夫人很像,她们虽然不是大策的装扮,但也有可能是故意伪装的,我在梦里看到的应该是大策的装扮,而已当时我被人灌下药所看到的周围环境,富丽堂皇,也绝非普通人家…… 大策,名门,再加上两年前失踪……不,我也有可能是在更早之前失踪的,可那梦里有一点是对的,那就是我的嗓子,我的嗓子确实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受到伤,虽然我已经调理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说话,梦里的那一幕让我觉得格外真实,应该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我发现霍雍奇怪的盯着我,我提笔在纸上写下:可不可以请你帮我再去查一下,看看大策有没有其他姓沈的大户人家,在两年前甚至三四年前,丢过一个女人,年纪大约十七八。 “好,那我回去派人再去问问。”霍雍看过字条后说道。 还有,那个女人可能是遭到毒手被谋杀的,她可以成过婚,这些你都问一问。我将这些线索告诉霍雍,虽然我也有请靖王帮忙调查,可是却觉得当时靖王的反应很奇怪,他应该不会把真正对我有利的消息带回来。我对霍雍表示,让他不要把我今天告诉他的这些,说给靖王。 看得出来霍雍有些为难,他攥着我的字条很认真的在思考,“好,我答应你。不过沈大夫,你说这个……是你自己吗?你是被人谋害的?还是说,你有印象?” 什么印象都没有了。我也很无力,我慢慢解释给他看,我说我能想起来的都只是一些很零碎没什么用的片段而已,但是我失踪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家人来找过,很奇怪。况且我知道自己的嗓子是被药物毒哑的,我不是生来就不能说话,所以我确定自己在失踪前,应该是受到过迫害。 再联系起我重伤失忆的事,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结果了。 “原来你的嗓子是被人毒哑的。”霍雍大为震惊,“沈大夫,我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调查起来要更小心才行。你既然是被人迫害的,那么那些人这么久都没有找过你,显然是还不知道你活下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再遇到危险的。” 谢谢你。 他考虑的很周全,所以我很放心。 第51章 情愫(三) 我把夜宵断进寝殿的时候,小皇帝正在发脾气。稀里哗啦砸了一通之后,虚弱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脸憋涨得通红。 “六月。”他抬起头看到我,刚才砸东西时的那一股脾气消散得也差不多了,眼前的他就是一个委屈十足的小孩子。一双眼睛像小兔子。 我把夜宵放在一旁,回来蹲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他赌气,自己站了起来,“朕还没有弱到得让人搀扶才能站起来的地步。” 我点点头,有骨气。 “今天做的什么?”他闻着香气,走到桌前坐下,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盯着食盒里散出的香气口水直流。 红枣猪骨汤和南瓜馒头。我解释给他说,然后从食盒里将吃的端了出来。 他二话不说,端起汤碗便吃了起来。 眼前这个小孩子并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自然更清楚在这个环境里的生存法则,只有比别人更聪明,才能活下去。他有着超出年龄的心智,但也免不了孩子气的任性,今日的事,他夹在靖王和豫王这两拨强大的势力中间,装作一个懵懂无知任人取笑的傀儡皇帝,心里肯定不好受。 我看他吃着,起身去收被他砸了一地的碎片。 “六月。”他吃到一半,停了下来。偏过头来盯着我出神许久,才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也是靖王的人吗?” 靖王的人?我听到这话回过身来。想了想向他解释,我原本生活的村子很平静,后来遇到靖王和霍雍,被霍雍以我的性命要挟着,救了靖王。后来整个村子被人屠杀,霍雍又救了我,我无处可去的时候靖王问我愿不愿意进宫为陛下你治病,我就答应了。我和靖王的关系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所以我应该不算是他的人。 “那你要做朕的人吗。”小皇帝心事重重。 陛下不是已经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吗?我反问道。若不是有陛下的执意安排,严公公怎么会冒雨将我救回去呢。 “你……”他一听,心虚了,低下头去佯装着喝汤,“你怎么知道的啊。” 严公公其实是陛下的人吧。我收拾妥了一切,走回到他身边坐下。 先前我一直都想不通,严公公既然是靖王的人,为何太后不信,却也不除了他。后来又觉得奇怪,直到今日看到严公公遇上霍雍的反应,我就更加确定,严公公也不是靖王的人,他只是左右逢源,在靖王和太后之间打了个迂回,而事实上,他却是小皇帝的亲信。 可是在小皇帝面前,我更不能出卖霍雍,霍雍是靖王的人谁都知道,严公公在见到他的时候却很是熟络,当然,这份熟络事实上只是装出来的,因为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和霍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恰恰是这装出来的熟络,出卖了严公公自己,若他们同为靖王的人,私下里碰了面,理应在众人面前保持着距离才是,免得落人把柄被靖王的政敌除掉。 严公公却一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和霍雍很熟络的样子,这正是要让别人看到,信了他是靖王的人,如此,就会忽略他背后真正的主子。 可是,既然我都能察觉到严公公是陛下的人,恐怕靖王也能察觉到,靖王远比你我更聪明,你在他面前耍这小把戏,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呢。我担心靖王早已察觉到严公公的事,如果小皇帝利用他摆这么一道,会不会就此激怒他呢,我不得不向小皇帝提这个醒了。 “不用担心,就算靖王察觉,他现在也不敢对朕下手。”小皇帝对于这一点似乎有自己的主意,“靖王的势力虽然强大,但这朝中也不是他一家独大,有母后和豫王的制衡,他可不敢做出格的事。” 果然,吃饱了喝足了,他还是那个心思难测的小皇帝。见到他精神恢复了许多,我也松了口气,或许我原本就担心得多了,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 “其实,”小皇帝端起汤碗喝了个干净,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又泄了气。“朕不是母后的儿子,朕只是……先皇后宫里一个无名宫女所生的。” 我愣了一下,这样的情况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该怎么安慰他我一时也没了主意。 “朕出生的时候,太后还只是王后,娘家背景加上宫里的地位,让她得以在整个王宫可以嚣张无畏。朕,是父王唯一的儿子,可是听说朕一出生,朕的亲生母亲就被王后给毒死了,后来告诉朕这个消息的宫人也被发现陈尸河中……朕明明知道,自己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却还是要叫仇人一声母后,得以苟活。”小皇帝娓娓讲述了一个十分悲惨不幸的故事,他的神情多少流落出一些哀伤和无奈,令人心疼。说完,他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向我笑了笑,“怎么,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一样了?” 我舒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可面对小皇帝却摇了摇头。 我告诉他,对我来说他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病人,在我面前,病人就是弱者,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无论他有着怎样不幸的经历,我也不会觉得他这个人如何,经历是经历,可人如何还是看人的。 我的答案让他感觉意外,他别过头去,“朕都告诉你了,那你呢?” 我不记得了。我说。我的记忆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在两年以前,我应该是经历过一场家族变故,被人救下的时候我浑身是伤,侥幸逃过一死,不过却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 “忘了?”小皇帝的反应很惊讶。可随后,他有些抱歉,“那……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你先前的遭遇也那么不好,重新开始比找回记忆更重要,不是吗。” 我诧异,随后笑了。 他年纪不大,但心胸却比我豁达许多。 “朕吃好了。”他说,“你可以收拾了,收拾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点头,将盘碗放回食盒。 “以后记得小心秦太妃,见着她就绕着走,她身后是秦丞相,就算是朕也不能得罪。”小皇帝转身往床榻走着,却漫不经心地提醒道,随后进入帘幔内,躺在了床上,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第52章 计谋(一) 小蓝? 我回到住处,就看到落在我桌子上的小蓝,腿上绑着字条。 我上前去将小蓝腿上的字条拆下,是婆婆的密令:暗助大策与大历联手。 婆婆要我暗助大策? 这是…… …… 这几天,小皇帝都很烦躁。寝殿里伺候的人小心再小心,唯恐在这么一个关头上惹恼了他,给自己惹来麻烦。 我端着锅烧面刚走到寝殿门口,严公公候在门口,立刻用眼神示意我不要靠近。 寝殿里说话的声音很大,能听出大抵又是以靖王和豫王为首的两派大臣,在吵得不可开交。我乖乖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 严公公往寝殿里偷偷瞧了好几次,终于,听到里面再一次谈崩了,他也唯恐再生出别的事端,小心翼翼地退到了后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以豫王为首的一行大臣气势汹汹地从寝殿里走了出来,豫王气呼呼的样子,毫无疑问证实了在一场较量之中败给了靖王。 我记得小皇帝说过豫王是主张接受大策和谈的,而靖王则是主站的。看来今日情势不太乐观,主和的人失利,那么结果自然和婆婆授意的不同。 一群人凑在豫王身旁,就停在寝殿门口,七嘴八舌出着主意。 “滚,滚滚!……”豫王勃然大怒,挥着手臂把那些附议之人全赶走了。 我默默在一旁站着,听方才那些大臣所说,无非都是建议豫王再向太后请示,得到太后的支持,和谈就更加有把握了。他们提出,太后一向不喜欢与临边大国起冲突,接受大策和谈,两国同时抗击仇宁胜算更大。极有可能一举逼迫仇宁用不进犯…… 但这样的话,在我听来都毫无意义。 也难怪豫王会突然气大,自己身边的一群支持者,却只能想到这些根本没什么用处的法子,还自以为是的向他邀功进献,换做是谁都未必忍得了。 豫王刚把一群原本支持自己的人哄散,后脚,靖王便也带着人走了出来。不过相比之下,方才殿内得利的靖王却看起来沉着多了,他只是向众人示意了一下,大家便很识趣的离开。 “老六,行,你有本事!”豫王转身,直至靖王怒斥。 “四哥过誉了。”靖王丝毫不恼,“你我既然都是为大历着想,即使方式和方法不太一样,但目的总不会有其他的,四哥又何必太过介意,使你我兄弟因此反目呢。” “反目?”豫王气得身子发抖,“老六,你敢说,你主战就毫无私心吗?明明可以以和为贵,你就偏要打。这打下去是什么结果?劳、民、伤、财!你四哥我只是痛心啊,你将私信恩怨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你是不是诚心想让大历毁在你手里啊。” 私人恩怨? 即使我低着头回避,但也分明能感受到在豫王状似无意脱口而出的那四个字之后,一瞬之间这寝殿前的气氛变得紧张十足。 是戳到了靖王的痛处吗。 靖王和大策的恩怨,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但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牵扯到私人恩怨,甚至,不惜以主战为代价也绝不原谅呢。我才见过霍雍,但显然霍雍对于靖王的这一个“私人恩怨”也没有什么了解。 有什么是豫王知道,而身为靖王身边的近卫,霍雍却毫不知情的呢。 “怎么,该不会是让四哥说中了吧……”豫王笑问,觉察到靖王的变化,更加得意地嬉笑着打趣道,“哎,你也知道,你四哥一向是最了解你的人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四哥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就是……哎呀,你怎么回事!!!” 豫王突然间大怒,不为别的,只是我装作不小心崴了脚,将端着的一碗锅烧面尽数破在了他的脚边…… 我没敢往他的身上泼,最终也只是泼到了地上,溅起了一些落在他的衣摆上。 豫王一下子就转过头来怒斥。 我跪倒在下来,连连求情。 “呦,六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严公公发现之后,也立刻赶了过来,看了看豫王的衣摆,侧过身佯装着训斥,“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做事这么毛手毛脚的!” “六月?”豫王听到严公公的话之后,火气消了一大半,也不像刚才那么急不可耐了。他推开帮他擦拭衣摆的严公公,半蹲了下来,“原来是你啊,六月姑娘~” 他故意拖长了姑娘两个字的声音,让他叫我名字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怎么样?烫伤没有啊?”豫王像是很担心,伸手便握住我的手抓到他眼前去查看。我受惊,将自己的手一把抽了回来,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别害怕,没事没事啊,没事,严公公,这六月一个弱女子端着这么重这么烫的东西,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回豫王的话,方才两位王爷在殿里与陛下相商要事,正好六月这个时候过来了,老奴想着实在不好打扰,就让她等一会儿。”严公公偷偷给我使眼色,让我找个机会脱身,笑盈盈地同豫王解释,“豫王殿下,今日太阳太大了,人在这儿站上一会儿都发蒙,您就别和六月计较了……” “没事。”豫王分明在我这里讨不得半分的便宜,径自站起身来,“本王没什么事,不过弄脏了衣服而已,回去洗一洗就好了。严公公也不要太过苛责她了,这样的小过失每个人都会有,倒是六月姑娘的一双巧手可别烫着了。” “是,老奴这就带六月下去敷药。”严公公发觉豫王的意思不太对,他心里多疑偷偷看了看我,但还是应道。 “六月姑娘,那本王就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受什么人欺负了,大可以直接来找本王。知道吗?”说完,豫王回身碰见了靖王,一脸的笑意突然冷了下来,提步走开。 靖王等到豫王离开之后,才走到我面前,我跪在地上,依稀只能看到他的鞋面,他停在那里半晌,却留下一句“自以为是”,然后也离开了。 第53章 计谋(二) “好香啊。”小皇帝闻着味道就跑过来了。 我们现在已经默契得我进门不需要发出任何动静,他仅仅闻着食物的香味便可以照过来了。我见他难得一副孩子般的样子,也替他开心,将东西放在桌子上,盛出一碗给他吃。 慢一点,还有点烫。 “六月,这是什么呀?”小皇帝觉着十分新鲜,他看着这碗里的食物觉得像是粥,可吃起来味道却比普通的粥要好吃多了。所以一时好奇,边吃边问。 今天这个叫山药冬菇瘦肉粥。我告诉他。 他点点头,继续埋头吃着,今日他的情绪不大对劲,只是刚开始闻见香味的时候装出了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但其实压着许多心事,闷闷不乐。 怎么了?我问他,是不是今天的食物不好吃? “不是。”他摇头,显得有些沮丧,“六月,朕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吗?我小心地问。 “六月……”他沉下头去,想了很久,“既然当时你救了六叔,那你应该知道,六叔在与仇宁一战的战场上遇袭的事了吧。”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告诉他,知道一点点。 “如果……朕知道是谁陷害六叔,你……”小皇帝刚想要说,但是转了个头又不想说了,“算了,其实你也不必知道这些。” 靖王遇袭,霍雍说是小皇帝的人促成的和仇宁联手,目的自然是要除掉靖王。可结果还是失败了,靖王又回到了大历。就最后结果来看,小皇帝确实有可能是这一次陷害靖王的主要嫌疑人,可小皇帝身在宫里,无从发展自己的势力,他自己左右都有太后、丞相、豫王的夹攻,即便有心,也难以促成。但这话也只是霍雍猜测,靖王当时邀请我为小皇帝治病时,我还曾经犹豫过,他和小皇帝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今日听了小皇帝这么犹豫不决的几句话,我大概觉得,陷害靖王的人不是小皇帝,可是小皇帝和靖王都知道那个人是谁,小皇帝很清楚,那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所有人以为是他要除掉靖王,无论除掉靖王的计划是否成功,小皇帝都注定要替他背这个黑锅。 那靖王呢? 靖王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从我当初跟着他回到大历开始,就一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即便现在想到,靖王可能早就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利用小皇帝陷害他了,但他一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好像,他真的从来没有遇袭过一样。 很奇怪。 他为什么还要让我来为小皇帝治病呢? “六月。”小皇帝叫了我一声。 我正出神,迟了些才反应过来。我问他怎么了。 “六月,朕这个皇帝,做的是不是实在窝囊透了。”小皇帝放下了勺子,他今天晚上的胃口不太好,吃了多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不是的。我告诉他,并且耐心地和他说道,很多人即便身在高位,也有无能为力的遗憾,这并不是他们窝囊,而是时事造就英雄,即便你有一身的本领,但太早的锋芒毕露只会为自己招来杀机,未等到有机会一展拳脚时,可能遭到被扼杀的命运。 他并没有好多少,心情还是很沉重。 战国时期,有吴国和越过,老吴王派兵攻打越国,却遭越王大败,老吴王重伤垂死之际告诉他的儿子一定要为他报仇。小吴王在父亲死后谨记教诲,抓紧练兵,过了几年率兵攻打越国,将越王包围。越王无奈正准备自杀,他的大臣却将他劝住,越王就派这个大臣带着金银珠宝去求见吴王,表示越王愿意称臣,吴王身边的一个大臣伍子胥极力劝阻,说是这越王深谋远虑,而他身边的这些人更是精明能干,这一次要是放了他们,他们是肯定会报仇的。可是吴王不听啊,被眼前这小小的胜利冲昏了脑袋,自以为越国已经不行了,就答应了放过越王,越王带着自己的妻子和近臣到吴国伺候吴王,为吴王放牛牧羊,深得吴王信任。过了几年,吴王便把他们放了。我说。 小皇帝懵懂听着,他似乎明白我在说什么。 越王回到国内,立志奋发图强,决心报仇,他又担心自己贪图舒适的生活,消磨了自己的志气,所以他晚上睡觉就睡在草堆上,枕着兵器,还在屋里挂着一只苦胆,每天早晨起来,门外的士兵就问他,你忘了三年的耻辱吗,越王派最得力的大臣管理政事和军事,他亲自与农夫一起干活,他的妻子纺织,种种的行为感动了越国上下的官民,经过十年的艰苦奋斗,越国兵精粮足,转弱为强。而吴王盲目力图争霸,丝毫不考虑民生疾苦,还听信奸臣的话杀了大臣伍子胥。吴王虽称霸成功,但吴国貌似强大,实则不济,在与晋国一战时,越王带兵突袭,打败吴军,此时未灭吴王,后越王再一次发动对吴国的攻击,大臣主张要杀吴王,吴王无力回天拔剑自刎…… “六月,你是要朕做越王?”小皇帝明白了。 我点头,又摇头。 陛下眼下的困境,其实也似是当年的吴王,可又不完全一样。这投机之人可是敌人,也可以是解决敌人的人,就要看陛下怎么打算了,我相信小皇帝定能明白我这些话背后的意思。 “朕懂了,你的意思。”他呼出一口气,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 我拎着收拾好的食盒离开寝殿,正往回走着,巧了,遇上了严公公正往寝殿去。他看着我,暗戳戳地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瞧着四下没人注意,便跟着他偷偷转到了角落里。 “六月啊,你今日用面汤泼向豫王,是故意的吧。”严公公转过身来,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直接提起那会儿的事。 我默认了。 “谁都看得出来,你当时是为了帮靖王爷解围,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严公公说得十分中肯,“豫王显然对你极有兴趣,你身后又和太后,陛下,靖王有着扯不清的关系,万一真的惹恼了豫王可怎么办啊,你怎么……都不想想后果呢。” 严公公,对不起,我保证下次不会这么草率了。其实那会儿的事想想我也后怕。 “你啊你啊。”严公公拿我也没脾气,“哎,要说这豫王也是,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去揭靖王爷的伤疤呢。对了,今日初九来着,这不就是靖王爷生母的死祭嘛。” 第54章 触动 靖王生母的死祭? 不过就我所知道消息里,和大历靖王有关系的线索还真的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说起他的生母了。外界对于他所流传的那些,也不过是他如何英勇,如何战无不胜,如何独当一面,如何成为这大历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自我进入大历王宫以后,我发现靖王真的是很神秘。这个王宫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自成一派,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为主的利益中心,可是这位靖王却能在种种关系之中稳如泰山坚忍不拔,也应与他常年埋下的人脉基础有关。 小皇帝自己是一派,他身边的近臣以严公公为代表,不过空有名号,手中所掌握的实权较少,夹在这王宫各种势力之间随波逐流,一不小心就有被吞噬的可能。但他同样是这些势力用来牵制彼此的存在,谁也不会妄动。那么衷心追随小皇帝的人,大抵都是先皇的老臣。 太后自己是一派,她不是小皇帝的生母,据小皇帝自己所说,她应该是将小皇帝的生母杀害之后,把作为先皇唯一子嗣的小皇帝夺来的。小皇帝就是她手里唯一的筹码,她手里还有些没露过面的手下,是负责帮她收集情报的,甚至连我两年前到了村子里的事都能调查出来,这些人应该不完全可以在大历境内行走。 秦太妃和秦丞相、秦妍妍是一派的,秦丞相在朝内的地位举足轻重,甚至是靖王都想要拉拢的人。秦太妃和秦丞相看起来都有意促成秦妍妍和靖王的婚事,巩固势力。秦太妃和太后不合,可是即便她有秦丞相这样的后台,却还是不敢和太后硬碰硬,显然太后身后的势力也是他们所介意的。 豫王是一派,可我现在还是没弄明白,豫王是自己一派还是他背后还有什么人。他的言行举止显得有些轻浮,看起来蠢蠢呆呆的,可是靖王在我入宫那日便提醒过我小心这个人。可见他和靖王不是一派的。 什么人?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大历之中的各派党羽之间的关系。路过一处看起来荒废许久的宫苑时,隐约察觉到些细微的动静。 停下来望了望周围。我好像走到的这里极其偏僻,灯火稀少,也看不到其他人了。看起来这里应该很多年都没有住过什么人了,可为什么还会有动静? 难道是不甘寂寞的宫女在和侍卫行苟且之事? 算了。我也无心打扰他人的好事,提着东西正打算离开。 “是谁。”突然从那荒废已久的宫苑之中传来一声斥责,像是在责怪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冒失打扰,但这声音颇为熟悉。 靖王? 我敢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确实是靖王没错,他这么晚了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左右看了看,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其他人,便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小路两旁的杂草丛生几乎快要掩去了路面,我在这宫苑的殿前果然看到了靖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寝殿出神,旁边放着一盏不太明亮的灯笼。 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他偏了偏头看了一眼,“怎么是你。” 可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把头转了过去。 我顺着靖王的目光看向这座寝殿,好似多年失修一般,墙皮脱落,窗框都破得不成了样子。这么晚靖王一个人站在这里…… 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严公公说的那句话,今日是靖王生母的死祭。 那么这里…… 他长叹了一声,转身在台阶上坐下,很失落。 我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想要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因为他看起来,是想要一个人待着。 “沈大夫。”谁知,他竟然叫了我。 我问,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喜欢霍雍吗。”靖王竟然问了这么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霍雍?我不解,和霍雍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不喜欢霍雍,那么你招惹他,是什么目的。”靖王的话愈发奇怪,较之前的相处来看,他现在很严厉,而且…… 我并没有招惹霍雍,霍雍对我来说就像是很好的朋友,他之前听说我受到了秦太妃的惩罚,所以关心了我一下,也提出过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向王爷请求把我带出去,但是我拒绝了。我将之前的事尽数告诉靖王。 “你拒绝了?”靖王反问。 是,我拒绝了,我把霍雍当做朋友,更不希望他对我有什么误会,而我出现在大历的王宫也绝非命运使然,不是逼不得已所为,而是自己选择答应了王爷提出的请求,来为小皇帝治病。小皇帝是我的病人,我没理由在这时候弃他而去,当然,我也告诉过霍雍,初入这里我对于宫里的关系并不是很了解,难免会有差错,但知道怎么回事之后,以后我肯定会更加小心一些的。我说。 靖王轻蔑地笑了,“沈大夫该不会是以为,即使现在身陷宫廷,你只要治好了陛下的病就可以大大方方离开了吧。” 王爷答应过我,会保证我的安全,完成了我所答应的事,希望王爷能遵守诺言,送我离开这里。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我能平安无事的离开,我不能,但是靖王能,他一个王爷想要安排这宫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你就不怕,本王爽约?”靖王似乎有了一那么一点点的兴趣,想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一样。 我抬起头看向这荒废的寝殿,我告诉他,我不怕,因为当着王爷最敬爱的娘亲,王爷怎能骗我一个弱女子呢。 靖王忽而诧异,回过头去看向空荡荡的寝殿,怎么都没料到我会以他故去的生母来换自己的活命之路,随后笑得很是无奈,“沈大夫若非女儿家,恐怕也会是个了不起的纵横家。你的攻心之术,本王佩服。” 不敢,在王爷面前,沈迪不敢自夸,不过小人物一个,不想在这波涛暗涌的宫廷斗争之中成为无谓的牺牲品,便求了一下娘娘保佑,换一条生路而已。 第55章 初吻(一) “娘娘?”靖王听后,竟然一阵大笑,“还以为沈大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看来对于这大历王宫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 怎么说?我问。 “你想要博本王生母的一个面子,换自己的一条活路,也该知道本王的生母并非这宫里的娘娘吧。”靖王说着,却不以为意,侧过身拍了拍他身旁的位子,示意我可以坐下来。 我想,他大抵是不喜欢仰着头与我说话吧。 所以走到一旁,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一旁,坐了下来。、 那王爷的生母一定很美,很出色。我说。 “你为何会这样以为?”靖王没了刚刚的戒心,或许是因为提起他的生母。 如果不是这宫里的娘娘,那大抵就是娘娘身边的女子,这宫苑布局精致,虽然现在杂草丛生全无从前的气势,但也能大概想到,从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娘娘是何等尊贵何等受宠,能在这样的娘娘身边获得宠爱,那王爷的生母定然也是个出尘绝色之人。我浅浅一笑,同他一点点分析起来我的看法。 “沈大夫,”靖王蹙眉,似乎颇为不解,“沈大夫不也是女子吗,为何对于二女共事一夫的事却可以看得这么淡然?” 我愣了一下,好像对于靖王这样突然的一句话,有了些微微怪异的感受。 我说,因为共事一夫的事本身就是身为一个女子可以选择的,女子择夫,定是冲着那一番真心去的,哪有女人真的愿意与人共事一夫呢,将心爱的东西与别人共享,恐怕谁也做不到。但是没办法,这个世道本就不由得女人选择,三从四德便将一个女子的一生束缚住了。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靖王在了解了我的心思之后,只是囫囵地应付了一句。 大抵这天下的男子,都不觉得女人该有学识的吧,只有将无数的女子困在府院之地,高墙之内,阻止她们接受教育,发扬自己的思想,再弄一些其他的女人进去,终其一生困在那小小的院落之间斗下去,才不会威胁到父系社会的传承。我对于这样的环境表示理解,却一生都不愿与之同流。 “沈大夫,之前拜托本王帮你调查你的身世,你甚至疑惑过自己是否婚配,可如果……你已经嫁了人,而那人也有了其他的妻妾,你会如何。”靖王思索良久,丢了一个新的问题回来。 我……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犹豫了一下,在靖王的注视下,很艰难地将自己心里想要说的话一点点的比了出来。我说,我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我已经婚配,我的夫君却又另娶他人,我会提出要一封休书了断这些关系,想必这些年他没有找过我也是当我死了,而我在确认了这样的情况之后必定也会死心,只不过我还活着,就不想再牵扯下去,从此一刀两段,山水不相逢,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尊重。 “有意思。”靖王虽是在笑,但唇边的笑意却告诉我,他对于我的回答好像很不屑,这不仅仅是不尊重我的心思,应该是在嘲笑我把事想得更简单了。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茫然问道,王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没有。”靖王矢口否决。 我不相信,他不可能这么多天什么都查不到,而且即使不是因为答应我,他将我放到小皇帝的身边,又怎么会不弄清楚我的底细呢。在完全不知道我这么一个突然出现,跟在他们身边的人到底什么来头,他敢这样直接把我送进宫吗? “做好你该做的事。”靖王威胁道。 王爷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但是不能告诉我呢?我接着追问。 “沈大夫!”靖王的好脾气终于还是消磨殆尽了。 对不起。我道歉,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因为太希望知道我到底是谁,情急之下才会在他面前失礼,乱了分寸。 “沈迪。”靖王的语气也放柔了许多,“本王既然答应过你,自然不会食言,但你也需记得,此处是大历王宫,不是你们的村子,容不得你放肆。” 我只能低下头,承受他的训斥。 “还有,”靖王撩了撩衣袖,“不要再招惹霍雍,即便只是朋友,也不行。” 他这话,是要我和霍雍连朋友都不能做。 靖王说完,便要起身,带倒了身旁的酒坛子,小小的酒坛子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好远,摔下了台阶。 原来他喝酒了。 怪不得,我觉得他说话怪怪的。 我眼见他站起来一个没站住,便向一旁歪去,起身扶住了他。 靖王从我手里抽出手臂,甚至将我推了出去。 这人,怎么这样? “滚开。”他怒斥。 靖王这该不会是喝醉了吧,不过这地上只有那一个酒坛子,身上也没什么酒味。我在进宫之前也和这位靖王喝过一次酒,当时觉得他酒量应该不错。 既然王爷不希望被打扰,那我先告退了。我向他欠身示意,觉得此地还是不适合久留,我分明能感受到,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对我似乎突然抱有很深的怒意。尽管不知道他那怒意从何而来,但是现在离开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免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本来不该发生的。 我匆匆告退,提起自己带来的东西便要离开这里。 可人还没来得及出去,突然就被靖王给拉了回来。 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猛地陷入到一个怀抱之中,所嗅到的尽是靖王身上的味道。我对于挣扎这件事无能为力,靖王低下头,那酒的香味一下子覆在了我的唇上…… 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这是…… 他在亲我?! 这平日里淡然自若,冷静分明的靖王,在喝醉酒之后竟然也会做这种酒后乱性的蠢事吗。 那柔软的触感覆在唇上,浸着酒的香气,微微冰凉。我试着反抗,要把他推开,但是在他那孔武有力的双臂面前,我的挣扎无济于事,被他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 我的反抗换来他更加粗暴的压制,他咬着我的嘴唇,逼我受痛张开嘴。那一瞬间的侵入,他的舌尖探入我的口中,撩拨我不断撤离的舌尖,被撩得连零星的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第56章 初吻(二) “王爷忧心过度,操劳成疾,之前与仇宁国一战受伤严重,这伤势虽已恢复,但王爷的精力尚未恢复,所以才会昏厥过去。”太医在诊过靖王的症状之后,向太后回禀。 太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知道靖王没事,哀家便可以放心了。” “那微臣先下去为王爷开个药房,熬煮汤药。”太医告退。 锦初扶着太后站起身来,“娘娘,您一大早听闻靖王爷的事便匆匆忙忙赶过来探望了,既然靖王爷没什么大碍,您也要注意身体啊。” “你这么一说,哀家还真是累了。”太后扶着额头做出一副劳心劳力的样子,“六月啊,既然是你发现王爷昏倒在了废宫里的,那便由你来接着照顾他吧。” 是。我不情愿,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免得太后疑心。 “锦初,哀家累了,你就扶哀家回去休息吧。”太后侧身交代。 “是。”锦初应下,扶着太后小心翼翼地跨出门槛,走了。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等到太后离去之后,严公公才敢起身,探了探靖王塌前的样子,急得在这里团团转。“六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 我昨夜收拾好东西从陛下寝宫里退出来,就想回去自己的住处,可因为惦记昨日晌午发生的事,心里不安走岔了路,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那一处宫苑,发觉了异动,上前一看谁知是靖王昏倒在了那里。我把这个答案告诉严公公,这是我经过一晚上的精心编排想到的。 我总不能说,靖王是在强吻我之后突然昏厥的吧。明明我是被强吻的那一个,谁知道……最后还是我把靖王给背出来的。 “唉……”严公公为难,“算了,六月啊,你要知道陛下是很信任你的,你可不要做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啊。” 六月明白。我想,严公公大抵是担心我与靖王总是有意无意的碰在一起,是否真的另有隐情,他不过是提醒我要注意分寸。 “那你留下来照顾王爷吧,我要去陛下那里候着了。”严公公瞧了瞧门外的天色,觉着这会儿小皇帝要醒了,便留下了这么一句嘱咐,“等下我会通知靖王府的人来接王爷的,你先侍候着,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我提起全部的精力表示。 严公公终于走了,我松了口气,紧张到几乎眼前几次发黑。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塌上的靖王翻了翻身,像是要醒来了,我迎上前照料。见他紧蹙眉头,状况不太对劲,恐怕不是太医说得那么简单,便轻轻地拉出他的手腕检查了一下。 脉象有些奇怪,我记得当初在村子里救他的时候,我对他的脉象了若指掌。但现在,他的脉象分明超出了我的了解之内,呼吸急促,难道…… 我还特意在下手之前留意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免得突然有人闯入,再找我的麻烦。确定没有人之后,我轻轻撩开靖王的领口,在他的左胸口着实有一条触目精心的红线…… 这是?! 猛地,昏睡中的人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你要做什么。” 原来王爷醒了啊。我装作不经意想要抽回手来,但拉扯了两下却动弹不得。 “你看到了什么。”靖王低头,看见自己微微敞开的领口,立时冷下脸来,坐了起来。 我看到的状况可大可小,但现在瞧出他的样子十分防备,看来是不希望我知道他真正的病况,如果我说出我发现了什么,可能……会遭到厄运。 王爷在出汗,而且呼吸急促,我只是想帮你松一下领口,让你睡着更舒服一些。我用一只手解释说。 靖王将信将疑,这才松开了手。 我抽回自己的手腕,揉着被拉扯得发痛的地方。 他没有一般病人刚醒过来时的样子,瞳孔也很正常,所以绝不是在我翻他领口时才醒过来的。那么是再早一些吗? “沈大夫,本王似乎提醒过你,锋芒毕露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靖王抬手,正了正自己的衣襟,俨然想要不动声色的掩饰他身上的那道痕迹。 我一直都将王爷的警告谨记于心。我说。 “昨晚的事……”说起昨晚发生过的事,靖王突然语塞,神情反常。 六月明白,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低下头表示。 若他是在更早一些醒来的,那么便会听到我向严公公解释的那些话,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出昨晚的事,对我来说,那会更危险。 靖王眉头微恙,别过头去。“你明白最好。” 不知王爷还需要些什么,我去准备。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免得平白无故招来杀身之祸。 一个亲吻而已,至少还没有铸成大错。 靖王用手掩住口,轻咳了两声,垂眸说道,“在外面准备一下,本王要出去晒晒太阳。” 是。我应,随即到外面准备起来,一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软塌搬到了院子里,放在说桌旁,稍微收拾了一下回到房里。告诉靖王,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靖王坐着,抬起手臂。愣了一会儿,气氛稍微变得有些微妙,他开口说道,“你在发什么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上前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将他带到了院子里,又让他坐在软塌上。 正想着退下,谁知道他又说话了。“沈迪,你昨晚看到的事,知道该怎么做吗。” 昨晚看到的事?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靖王不希望他的秘密声张出去。 “坐会儿吧。”可即使如此,靖王也没有让我就此退下的打算,很是寻常的一指旁边的位子,让我坐。“你昨夜的分析很有趣,可以接着说。” 我问,王爷想要我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就说什么,本王再给你个机会,你可以问你想问的。”靖王眉目寡淡,望着这庭院里的一片空旷,说得很是无所谓。 我可以问我想问的…… 我明白了,他是要彻底堵住我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解开我心里的疑惑,如此便不会往外传些有的没的。 那好,请问王爷昨日出现在废宫里,当真是为了祭拜生母吗。 只有我说出来,让他知道我在好奇什么,知道我好奇的事对他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我才能活下去。 第57章 初吻(三) “你为什么会想知道。”靖王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因为我要确认,王爷是否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样我才能安心留下来为小皇帝诊治,而不用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突然就保不住了。我向他表示。 他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回答,有些意外,但是……嘴角却浮现出罕见的笑意,可能他自己都觉得不适,佯装轻咳用手遮掩,“那你可以放心了。”稍后,又说,“沈大夫的脑袋恐怕还要在脖子上多挂上一阵儿了,你没那么容易死。” 有了他这句话,我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靖王现在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你昨夜……”他无意的停顿,偏偏在我们共有的一段有些尴尬的回忆上,即便他立刻意识到失言,但也有些迟了。他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偏偏弄得气氛异常僵持,靖王冷静下来,“你昨晚猜的不错,本王的生母确实只是那宫里的宫人。”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件事啊。 我低着头坐在一旁,心想着他突然又说起他生母的事,我也不好接话,只要耐心听着应该就没事了吧。 “听说她很漂亮,不过本王并未见过。”靖王接着说。 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我隐隐动容,只是从这么简单的几句话里,已经多少猜中一些他背后的经历。 “那宫里的娘娘是从前的敏贵妃,她是本王的养母。本王的生母原本只是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宫人,后来被父王看上,还未册立名号就怀了孩子,刘妃当时专宠一时,嚣张跋扈,依着娘家的势力在宫里横行惯了,甚至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据说,是她家里的人请术士算过本王生母的八字,认为本王的出生会威胁到他们母子,所以在父王面前使劲手段阻止册立本王生母,册封的事便这么耽搁下来了,在这期间……刘妃为首的后宫妃嫔使尽浑身解数刁难,敏贵妃便将本王的生母接到她的宫里调养,直至,生下本王。”靖王今日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破天荒地开始和我说起来他的身世了。 王爷命格奇特,恐怕是注定要历经人生六苦才能得偿所愿,能有贵人相助,是王爷命不该绝。我只能应付着说上一两句好听的话。 “命不该绝?”靖王大笑,似乎我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这刘妃就是今日豫王的生母,敏贵妃就是先王的生母。本王一出生,生母就死了,是敏贵妃收留了本王,让本王和她的儿子一起长大。” 我意识到,靖王想说的话可能没有这么简单,所以静下心来等着他说下去。 “幼年的时候,大策因为有高人指点,战场上将大历大败。父王遵守降书的条件,要将他的太子送到大策去做人质。而当时的太子就是先王,是敏贵妃的儿子,权衡之下,本王作为敏贵妃的养子代替太子就被送到了大策。”靖王缓缓说道。 战败国的人质,靖王在大策所受到的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各种伤害,还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活在他人的嘲笑之中,困在大策。每日都在等待着他父王如约来接他回去,可最终盼来的,确实父王病逝太子登基的消息,好在与他一同长大的太子并没有放弃接他回国的计划。在他们父王病逝之中,几个兄弟为了争夺王位斗得不可开交,所幸,那时候大策也正遭此厄运,大策的先王同样重病,人还没死,几个儿子就开始争王位了。所以无暇顾及这位昔日的战俘国王子,便答应让他回国。 靖王回到大历,帮助他的兄长一起建立新的政权,巩固他们的势力,因为惦记着敏贵妃和兄长的恩情,靖王鞠躬尽瘁不遗余力相助,终于让大历重振。可没想到,敏贵妃也终于撑不住了,追随着他们的父王而去。 在敏贵妃死的同时,靖王才得知一个真相,原来当年真正害死自己生母的人正是一直小心翼翼护着他们母子的敏贵妃。刘妃所说的那个威胁,敏贵妃同样在意,唯有出此一计,才能让靖王心甘情愿的为她的儿子卖命。 甚至,连靖王代替他的兄长被送到大策去做人质,都是敏贵妃向他们的父王提议的。 他在讲述完这些之后,转过头来淡定地看着我。 我吸了一口气,告诉他,宫廷之中的斗争远比战场更残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才令人更加畏惧,但这里是王宫,没有人会心疼你经历怎样的不幸,谁赢了,谁就活着。这个道理,王爷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此事若是换在沈大夫身上,又将如何呢。”靖王盯着我。 不见得会比王爷处理的更好。我说。 靖王笑了,“你精通兵法医术,又善于厨艺攻心,沈大夫,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本王也不知道的。” 不仅仅是王爷不知道,连沈迪自己也不知道。我对自己身怀绝学同样表示很惊讶。 “沈大夫博学多闻,又是否听说过鬼谷玄门呢。”靖王的眼底多了几分寒意。 这说明,他现在对我有些防备和试探。 这不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鬼谷玄门?我在向他郑重确认了一遍之后,努力在自己仅有的记忆之中搜索着与鬼谷玄门有关的所有情报。 “如何?”靖王问。 知道的并不太多,只因鬼谷玄门确实如外所传的一般神秘,很难摸清它的底细,所以,沈迪所知道的也就只有个大概而已。我如实作答。 仍不解他为什么突然会问我鬼谷玄门的事。 “说说看。”靖王既然提及,不可能一无所知,所以他要我说,难道是试探我情报的真伪?又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听说鬼谷玄门十分了得,门下的弟子精通术数阴阳,可知天地,预生死,能识风化雨,擅长奇门遁甲和百家兵法。不过据我所知,这鬼谷玄门从来都只传一个弟子,还需是女子。此前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得到鬼谷玄门相助便可夺得天下的传言,直至四十年前大策得到一位鬼谷玄门弟子的相助,称霸中原。我将我所知道的全部线索,都告诉了他,从靖王脸上毫无起伏的表情,我大概也证实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测。 第58章 初吻(四) 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我所说的这些,只是在一一证实我情报的真伪。 “不错。”靖王很满意,“沈大夫虽然失忆了,但这两年来困在那样的村子,还能对外面的信息了若指掌,不简单啊。” 我相信他并不是今日才知道我对于外面的消息有多灵通。所以耐下心来告诉他,沈迪是做大夫的,偶尔有路过村子的伤者病人,在接受救治的时候会聊起外面的情势,沈迪也只是个听者而已。 这个答案,换成其他人还能说得过去,但是在靖王面前,他一定是不信的。 “所以,今日沈大夫为本王看病,是想要换取什么样的消息呢。”靖王沉下脸来。 不出所料,他果然知道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什么。 沈迪想要的消息,靖王方才也已经说了,这大历之中,应该没有什么消息是比王爷的身世更加值得的消息了。我说。 “好,那本王也有事要拜托沈大夫。”靖王望向他处,“今日你发现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他的确想要隐瞒。 可是王爷的病况并不乐观,如果现在接受治疗的话,还有可能……我愣了一下,没有接着比下去,因为我太清楚他那状况是怎么回事,即便经过精心调理,也不过是多活几年而已、 “那沈大夫看来,可有法子医治?”靖王问。 我犹豫了。因为我确实没有什么有把握的办法可以治好他,靖王的病症很怪。 他不以为意,“既然连沈大夫都没办法,又为何要劝本王。” 沈迪斗胆,想多问一句,王爷的状况到底是因何而起。 “幼年。”他只用了两个含糊不清的词来搪塞我,看来是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下去了。 靖王的状况,在我之前为他救治的时候并没有发觉,不是我疏忽了,而是他的症状时隐时现,隐去的时候毫无踪迹可寻,而浮现的时候却伴有明显的症状。 他这不是病。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祭祀的一种诅咒。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是现在死活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呢?难不成是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 我答应你,我不会把你的症状告诉任何人。不过,如果我能想到办法救治你,还请王爷配合。我向他保证的同样,也要他的承诺。 靖王对我提出的条件十分不屑。大概是觉得我一定不会想到办法吧,才将就着答应了我,“好,如果沈大夫能想到救治本王的办法,本王乐意配合。” 我低下头,开始一点点回忆我大概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类似记载,如果能想起当时的状况,至少我也能知道该到哪里去找那些记载。 想得太出神,以至于靖王伸手过来都没留意,知道他捻起落在我头发上的一片花瓣,我惊讶的同时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活生生被他吓了一大跳。 “沈大夫为何喜欢治病救人呢。”靖王躺回到软塌上,随意地问。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可是突然感觉到身后有微微动静,已经立刻转过身去看了,可是这院落的门口什么都没有。是我多心了吗?刚才好像隐约觉察有什么人站在那里一样。我向靖王摇头,告诉他我已经记不起来一开始为何学医了,只是两年前身负重伤醒过来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又不能说话,实在无聊透了。我就凭着自己认识草药的本事,在村子里弄了一间小小的药庐为生,村子里很少有人生特别严重的病,也没有伤得特别重的人,大家多是一些小病小伤,只要用些药精心调养就好了,然后在救治的时候,他们会主动和我说话,后来熟悉了,大家也很照顾我,我也愿意用自己的一点本事成为大家中的一个。 “很多人在被问道为何学医的时候,大概都会回答,为了悬壶济世,为了救治苍生。很少有人会像沈大夫一样,只是为了生存。”靖王闭起眼睛开始养神。 是吗?别人学医都是为了做大事的吗? 可我并不想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 再等我回过神来,软塌上的靖王打着浅浅的鼾声,睡着了。 我望着他的样子,始终觉得,在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或许是认识他的,他的样子和神态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大策……原来靖王幼年的时候真的去过大策,只是,那应该是多少年的事了呢,十年?十五年?或者,再早一些。他是在先王登基之后,大策的先国君去世之前回到大历的,那会儿我又在哪儿呢? 昨夜他出现在废宫里,只是为了吊唁自己生母的生祭吗? 这个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很复杂,却又要装得很简单,明明很简单,却又要扮的很复杂,让人琢磨不清,琢磨不透。 心跳有些不大舒服。 我按住胸口,克制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在这一处,而是在其他什么地方遇到,我应该会喜欢靖王这样的人,因为他比我还要聪明,还要理智。可是偏偏,是在大历的王宫里……他是王爷,而且有了一个未婚妻,这样的人我理所当然要保持距离才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突然停在了门口。 我回过头,看到了霍雍,霍雍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院子里的我和靖王。 我站起身来和他打招呼,你是来接靖王回去的吧。 霍雍点点头。 我说,靖王刚睡着,你恐怕要等一下了。 他示意我没关系。 我问他,刚才也是你吗? 霍雍迟疑一下,好似没有完全看懂我的意思,正当我想要再问一次的时候,霍雍突然点了点头。 他这个意思,是说方才的动静也是他吗? 那我就放心了,大概是因为刚才他过来的时候,靖王和我正在说话,他不便打扰,所以先退下去了。这会儿没动静了才过来的。 知道刚才听到的声音也是他弄出来的,我稍微松了口气。我向霍雍表示,那你留下陪着靖王爷吧,我得先去为陛下准备吃食了。 霍雍点头,目送我离开。 第59章 疑心 “啪~哗啦~” “哎呦,我的小陛下呦,您可别伤着了自己,别踩着了那碎片啊……” 我走进寝殿的时候,严公公正在极力劝阻乱砸东西的小皇帝,可还是被小皇帝举起东西就满寝殿砸得个稀巴烂,一件件贵重的摆件就那么碎得稀烂,摔的一地都是。 我拉着严公公问怎么了。 “欸。”严公公顾不上和我说明,结果小皇帝突然一个玉件甩了过来。严公公恰好避过,却正好砸在了我的左侧眉尾,鲜血顺着伤口一下子涌了出来。严公公一下子就吓傻了,“哎呦,这是怎么说的这是……” 他抽出手帕折好,压在我鲜血直涌的伤口上,不停地嘱咐着,“自己压着,快,压好了,压好了就不流血了。” 那一下朕的很疼,当玉件撞在眉骨上的时候,那动静几乎回荡在我的整个脑袋里,一时间嗡了起来,我的眼前不时出现一团团的黑影,耳朵里充斥着嗡嗡声,几乎听不清楚严公公在说什么了。 “六月。”小皇帝发现误伤了我,又见鲜血从帕子下低落下来,才从那莫名的愤怒中逐渐清醒过来,从一地的碎片之中跳着过来,“六月,你怎么样了。” 疼得厉害,可还是得咬牙撑着。我故作轻松的摇摇头,结果不小心把血迹甩到了身上。 心想糟了,这衣服染上血迹可不好洗。 我把手里的食盒交给严公公,这会儿我脚底下跟踩着棉花一样,自己都走不稳,免得一下子再把饭食给摔了。 我指指外面。严公公看懂了我的意思,急忙对我说,“那你快去吧,快去上个药,先好好清理一下。” 谢了恩,我捂着头匆匆忙忙地从寝殿跑了出来。 顾不得一路上其他宫人异样的眼光,我就这样跑回了住处。 …… 伤得真惨。 我在止了血之后,映着院子里的水井,看着自己眉尾的伤口,拿出针线忍着痛缝了两针。 看样子是肯定会留疤的。 不过很庆幸了,骨头没有事,已经是大幸了。 处理好伤口,我映着井中的水,试着把自己的左边的头发放下来一些,看看能不能遮挡住这眉尾的伤疤。起码也需要几天的时间恢复,总不能天天顶着这么骇人的疤痕做事吧。 可是怎么试都不满意,我正出神在整理妆容上,丝毫未察觉院子里混入了其他人进来,猛地,一双臂膀就环在了腰间,将我从水井旁给抱了下来。 我吓得一阵挣扎,挣脱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却看到眼前的人竟然是豫王。 自知失礼,又立刻跪了下来。 “这是……”豫王好像很奇怪,“六月姑娘,你这刚刚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受了点儿委屈,想不开了,要闹自杀吧。” 自杀? 我恍然明白过来,豫王以为我刚才在靖边映着妆容是想要自杀?所以他才会出手把我给抱下来的? 惊魂未定,我向他摇头。想要告诉他,我并不是要自杀。 “呀,这是怎么弄的这是。”豫王没有过多留意我到底什么意思,反而注意到了我左边眉尾处丑陋的疤痕,“你这是被谁给欺负了。” 我连忙摇头,怎么就跟他什么都解释不清楚呢。 “噢,”豫王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你不会说话,对吧。” 这话没问题,我点点头。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啊。”豫王说着,竟然要抬手来查看我的伤疤状况,我吓得后退,怎能让他看到呢。 “你该不会是在怕我吧……”豫王反而来了兴致,故意在作弄我一般,左右拦着让我躲都没处躲。 方才被磕的那一下这会儿还疼着,我一点表情都不敢有,生怕牵动到伤口。 “六月!”是严公公的声音。 我如获救兵一般,满心期待这严公公能来帮忙解围。 豫王带来的人堵在门口,严公公被挡在院外,假装在看清楚豫王之后,陪着笑脸恭维道,“原来是豫王殿下在这儿啊。” “什么事。”豫王不大高兴,被人扰了兴致,气得呼呼的。 他的手下这才放严公公过来,严公公笑么呵呵地走近,“老奴不知豫王殿下在此,不过是陛下又闹脾气了,方才吃了口粥不大满意,这不,让老奴过来把六月叫过去,重做一份儿。” “陛下的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伺候啊。”豫王的语气摆明调侃。 “诶,没办法,这难做的,不都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嘛。”严公公边说边侧过身来,瞟了我一眼,怒斥道,“不就受了这么一点小伤吗?还至于委屈得躲起来,赶快去御膳房,再给陛下做两道点心,等会儿陛下恼了,有你好果子吃。” 是,是……我装出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匆匆告退出了院子。 一路小跑远离了豫王和他的那些人时,才终于舒了口气。 吓死我了。 只不过,严公公过来了,那小皇帝呢?小皇帝现在,岂不是自己在寝殿里了? 我反应过来,又立刻赶往寝殿。 寝殿的宫人正在七手八脚的收拾着刚才被砸烂一地的碎片,他们抬头看到我走了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和我说一句话的。 食盒还放在桌上,打开过了,碗里也吃得干干净净的。 哪里是严公公所说的那样不满意,让我重做呀。现在想想,那大概也是严公公的托辞吧,为了帮我逃离豫王的魔爪。 我候在一旁,将食盒收拾好。 寝殿的宫人打扫完毕,纷纷退了出去。 我看到小皇帝背对着外面,躺在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无意打扰他,正想着收拾好了就退出去。 “六月。”小皇帝叫了我一声,坐了起来。随后探了探这寝殿里的状况,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从塌上走了下来。抬头看了看我眉尾的伤疤,眼中带着少许的歉意,却仍然嘴硬,“长得本来就不好看,可别再留下疤了。” 我笑笑,告诉他,我会谨遵圣旨,尽量不让自己留下伤疤。 小皇帝扑哧笑了,好一会儿,正了正颜色,板起脸来。“朕决定了,朕接受和谈。” 他要接受大策的和谈?! 那岂不是,真的要违背靖王的心意了。 第60章 吃醋(一) “朕决定和谈了,六月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表示的吗?”小皇帝见我走神,多时未有反应,所以试探着说道,还不时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陛下才智过人,非常人能及,想必一定是考虑周全之后才下定主意的吧。我说了一些恭维的话。 “六月你真的觉得,朕才智过人?”小皇帝的语气有些自轻,他往旁边一坐,“可朕要说不是呢。” 那是陛下谦虚。我说。 “朕听说靖王昨夜昏倒在了废宫那边。”小皇帝忽而转开话题。 我虽然奇怪,但还是向他解释说,好像是这样的,昨夜我路过废宫那边,听到些动静就寻了过去,没想到是靖王昏倒在了废宫里。 “所以呢?”小皇帝追问。 所以我就把他背了出来,找到有人的地方,将靖王交给了宫人帮忙。我接着说。 “就没有发生点别的什么吗。”小皇帝的表情阴晴不定,但他多是多疑,而不见得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他不可能猜到,昨夜在废宫里发生了什么,那么他现在对我的追问,就应该是怀疑我和靖王在一起说了什么。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跑到废宫那边去,你不知道,那边闹鬼吗。”小皇帝一再试探。 闹鬼?我觉得很好笑,可想想这偌大的宫苑之中,那一处阴暗寂静,难免会传出这样的说法,又不是只有大历的王宫才有的。我告诉他,我之前确实不知道那边闹鬼,只是昨晚离开后心情不好,走着走着就走到那里去了。 “真这么巧合?”小皇帝有些信我,但仍旧一副板着脸的样子。 我点点头。 这并不算是我骗他,毕竟我昨晚真的是想着心事,走着走着就走到那里去的,我只是跳过了中间的一段,告诉他们是怎么开始的,怎么结束的。 “靖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到呢。”小皇帝琢磨起来。 我听严公公说,昨日是靖王生母的生祭,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靖王在废宫里凭吊自己的生母……我找了一个完全符合情理的条件说给他。 小皇帝可能觉着信得过,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我松了口气,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他会说,“朕看到了。” 我抬起头,不太明白小皇帝的意思。 他又跟我说,“朕得知靖王昏倒之后,便想着去表现一下,探视一番。可是却看到,你们聊得很开心……” 聊得很开心……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突然想起我和靖王谈及他的事时,身后听到的动静,是小皇帝吗?原来当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是小皇帝? 我记得那一阵动静,可还以为是霍雍,大抵霍雍当时也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可能还以为我是交代他照顾好靖王……可是,怎么会是小皇帝呢? 原来是陛下啊。我故作镇定地与他提起,当时靖王状态不是很好,我以为他是因为有心事才会昏倒的,没想到他却和我说起他母亲的事来。 “真的?”小皇帝撇着头问。 真的。我向他保证,转念一想,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问他,陛下该不会是误会我向靖王说了什么吧。 小皇帝转过头去,看来是误会了。 果然,要不然在看到靖王与我说话的时候,就不会门也不进转身走人了。只是说来起来,我当时坐着的方向是背对着门口的,而靖王斜躺在软塌上,应该是可以看到门口状况的。难道他当时因为在说他生母的事,所以没有留意门口的情况吗?也没有看到小皇帝来了又走了?这,未免有些说不通吧。 我绕到他面前,又问他,陛下突然答应与大策和谈,难道是因为看到靖王同我说话? “六月。”小皇帝冷下脸来,看着就不大高兴,“朕就问你一句话,如果朕违背了靖王,答应与大策和谈,你会不会觉得为难。” 他问我会不会觉得为难。 难道是觉得我是受靖王的安排,在他身边对他的判断造成影响吗? 我起身,退到了一旁。我告诉他,我从前只是个大夫,现在只是个宫人,入宫前还有入宫后,靖王都没有要求过我做什么,所以陛下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是否与靖王有冲突,我当然在会下一次遇到靖王的时候感觉到为难,但这只是怕受到两拨势力的碾压,而不是我因为站在靖王的角度上考虑了什么。 “六月,你不只是在和靖王撇清关系,你是想跟朕也撇清关系。”小皇帝终于明白我的心思了,“为什么?除非你从没有把朕当做朋友,可如果你不是,那你为什么几次救朕。” 陛下是我的病人,我理当尽力,但是宫闱之中,我并不敢牵涉太深。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我消失,就像韩大夫一样,明明前一晚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清晨就被人发现落水,他明明死得蹊跷,却又那么理所当然。我很害怕像他一样的下场。 我将我的担忧,尽数告诉小皇帝,在这一场博弈之中,无论赢的是谁,输的肯定是我,因为我最卑微,最可以轻易消失。 “你真的,害怕这里吗?”小皇帝很惊讶,他可能想过很多我会如何回答,但唯独没有想到我会害怕在这权力的斗争中被碾得粉身碎骨。 我点头。 韩太医的消失,足以令我对这里心生恐惧,杀人远比救人更容易,若不是婆婆的密令,我应该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从接近靖王,获取信任,再到来到大历,混到小皇帝身边,最后竟然是要我劝说小皇帝答应和谈,与大策修好。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密令会是什么,可我对这高墙之内的一座座宫殿已经充满了恐惧。 我不想死第二次了。 至今我仍然猜不透,到底是谁杀了韩太医,韩太医究竟向什么人告发了我的身份,那个人又为何要杀掉他,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么这些时候,怎么迟迟还不动手。 是威胁,韩太医的死就是威胁。 第61章 吃醋(二) 锦初姐姐? 我吓了一跳。 太后身边的锦初怎么会突然来找我呢,我这端着洗完的衣裳刚回到房里,就遇上了等在门口的锦初。 我连忙将盆子放下,向她见礼问候,锦初姐姐怎么会过来呢,是不是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六月,你这是才洗完衣裳啊。”锦初或许觉得奇怪,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怎么,连个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么。” 我摇摇头,向一旁的小竹解释说,马上就是晚上了,夜里风大,会把衣服再弄脏了,所以我直接晾在房里,等明天早上再晒出去。 小竹转过身向锦初解释。 锦初点点头。 其实我并不是因为夜里的风沙大,而是院子里的其他宫人排挤,她们看我在洗衣裳,所以先我一步把地方都占了,我没办法只能端了回来。可这事还是不要让锦初知道的好……而且锦初未必不知道,毕竟这正是她们所希望的,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来。 “那你现在要是不忙的话,就跟我来一趟吧。”锦初说道。 我点点头,表示我放下这东西就来。 将盆子放回屋里,我就在想,太后找我难道是为了小皇帝突然改变主意亲近大策的事吗?粗略收拾了一下,我便跟着锦初走了。 …… “六月,你先在这里等一下。”锦初将我带到太后宫里后面的一间空屋子,和我说完,就吩咐小竹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心里越来越奇怪,太后要见我,为何不是在这宫里的正殿,而是要在后面这么偏僻的一间屋子里呢,总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窗外的天色也越来越暗了。 可是门外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这破屋子里只点着一盏不怎亮的灯,几乎也看不太清楚周围的一切。 我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总觉得要出事。实在等不下去了,我转身向门外走去,至少去到一个有其他宫人的地方。 门,在我触及它之前的一瞬被推开了。 我看着赫然走进来的那个人,终于证实了我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是豫王。 我跪下来,向豫王见礼。 “六月啊,本王想要见你还真的是得绞尽脑汁呢。”豫王狞笑道。 从一开始锦初将我带过来,就从没有说过是太后要见我。是我误会了,我看到锦初,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太后要见我。没想到被豫王钻了空子…… “起来说话……”豫王伸手拉我,我跪在地上挪动着往后躲,躲过了豫王的手,他刚刚碰到我,就被我躲开了。“你说你怕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不成吗。” 豫王冷下脸来,却折身将这破屋的门给关上了。 这下不妙。 “六月,难不成本王比你的主子还要凶吗。”豫王一步一步地逼了过来。 我再退,却已经退到了墙角。左右看了看,准备着从一旁躲过去。 他说主子? 我看着豫王的脚步,瞅准时机,便要从一旁溜出去,却冷不防的被豫王堵了个正着。他蹲下身来,钳制住我的手臂,“说啊,比起你的主子,倒是本王更凶么。” 我向他表示,我不懂他的意思,如果他说的是陛下,那么陛下并不算凶。 豫王突然冷笑起来,“怎么,不敢承认,你的主子不是老六嘛。” 老六?靖王? 豫王爷误会了,奴婢的主子是陛下,不是靖王爷。我急着想要挣脱被他拉住的手臂,无奈力气却丝毫派不上用场。 “哦?”豫王将懂未懂,“不是老六?怎么,你的主子是小皇帝吗?” 我拼命点头。 “这样吧,本王给你个机会。”豫王狞笑的样子令人害怕,他伸手便来勾我的衣带,“不如……你跟着本王,本王包你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用在伺候人了,你觉得呢。” 我匆忙想要从他手里扯回我的衣带,可无奈他抓得紧,调笑着竟一把拉开,我紧紧护住衣襟,带子被扯开了,一放手外衣便会敞开。 豫王见我的样子,竟然笑得格外开心,我挣脱了手臂,死死抱着自己的衣裳,豫王抬手勾我下巴,我转头躲开。 “还挺倔。”他更有兴趣了,上前突然在我一侧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我挣扎着躲开,他却一副十分享受的表情。我趁此机会便往外爬,可谁知他突然拉住我的脚踝,一把将我拉了回去,扯着我的手臂将我翻了过来。 还未回神,他就已经压到了我身上。 放开我!我吓得推他,拍打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只觉得在一瞬间几乎想要去死。 放开我……豫王撕扯我的衣裳,我顾不上扭痛的手腕和一次次被重重按在地上的手臂。他粗暴的吻不时落在我的脖子上,脸上,隔着凌乱的衣裳,我能分明感觉到他的手在我身上乱摸。我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想要推开他,我抵挡着他侵犯我,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兴奋,扯开我的手臂,亲在我下巴上,我躲闪,不想被他亲到,身下的枯草刺痛衣服扎在皮肤上,化出一道道的血痕。 “本王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他说。 我拼命的挡,拼命的想逃。我无比迫切的希望有人能来救我…… 他掐住我的喉咙,让我毫无动弹的可能,扒我的衣裳。 救救我,救救我! 我一边抵抗从肩上滑落的衣衫,一边死死的拉住他扼住我喉咙的手,想要把它给掰开,免得被他活活掐死。 不争气的哭了,眼泪一个劲儿的往外涌。 视线模糊,隐约记得曾经好像也有人掐着我,拉扯我,推攘着我,欺凌我…… 那一张张若隐若现的脸,他们的笑,他们拿起鞭子抽打在我身上的样子…… 我害怕,怕得要死,我挣扎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啊!!!……”从我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竟然是那么的歇斯底里,那么的…… 我的手,在一旁摸索着,随手抓起一个被放置那里许久的破壶,一把砸向了豫王的脑袋。 他终于停下来了…… 好像没有预料到我会喊,我会砸他的头,他伸手捂着脑袋,摸出了血迹,轰然一声倒在了一旁。我坐起来,拉扯着被撕得乱七八糟的衣裳,裹住自己的身体,抱着自己大哭起来。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被欺负,一再的被欺负…… 第62章 吃醋(三) “……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打豫王!”说是豫王妃的女人冲上来就甩了我一个耳光,当着太后的面,骂道,“你这贱婢,也敢勾引豫王!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我被一巴掌甩到了地上,狼狈不堪地护着自己碎烂的衣裳,豫王妃冲上来又要为难我。 “豫王妃。”太后叫住了她,“堂堂王妃,亲手责打这么一个宫人也太失身份了。” “太后,”豫王妃转身去和太后告状,指着塌上还在昏迷的豫王哭诉道,“太后,这豫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该怎么办啊……” “今日的事,豫王还在昏迷着,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草草就断定是六月谋害豫王,那传出去都不好说。”太后则是担心面子的问题,瞧了瞧豫王,才拉起豫王妃,“豫王妃你也不必太担心,太医都说了,豫王啊睡两天就会醒了,不如等到豫王醒了我们再来商量着该如何定六月的罪。” 豫王妃这会儿扮起娇弱,在太后面前自然听太后的了,“臣妾全凭太后做主。” 太后拍了拍豫王妃的手背,侧目过来瞬间眼神就变了,“来人啊!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拉下去关起来!” 太后宫里的宫人七手八脚的将我押了下去。 …… 靠在这大牢阴冷潮湿的墙壁上,我呆呆的出神,气力全无,心里一旁茫然, 我的命,就这么贱么……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我,明明被欺负的人…… 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在这大牢之中,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想过一千种一万种会在这个王宫遇到的状况,唯独没有想过,我会险些被豫王侵犯。 谁来救救我,谁又能来救救我。 霍雍?还是靖王? 我想,这趟浑水,靖王大抵是不会淌进来的,否则即使他跟我没关系,也会被平白无故扣上在小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的罪名。而霍雍呢,我唯一的朋友霍雍……这时候即便知道也会无能为力吧。 难道我就要被处死了吗。 那我该怎么做……难道在豫王欺负我的时候,我就该默默承受?我就该被欺负,然后息事宁人,苟且偷生…… 为什么。 记忆的混乱,让我想起我曾经的一些经历,有些事的感受很深刻,我是如何被推攘被欺负,我是如何挨得打。 我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啊!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噼里啪啦地掉在扯烂的衣服上,晕湿了一片又一片。死死地抱住无能为力的自己,咬紧了牙关也要硬挺着。 撑下去,沈迪,你一定要撑下去。沈迪……沈迪……沈迪真的是我的名字吗?也许,也许我根本不叫沈迪,我也不姓沈,我连自己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我啊啊的哭着,一股脑儿将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大牢上面传来动静。 “……陛下,陛下不能啊!陛下!”严公公一声更比一声急切的呼唤,无奈而又狼狈,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小皇帝不顾严公公的拼命阻拦冲了过来。一间间的看了个仔仔细细的找过来,路过我的牢房,他猛地发现了我,停下了脚步叫着,“六月!六月!” 我知道是他。 什么都知道,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知道…… “六月!!”小皇帝大喊着,急出了一脑袋的汗。转过头呵斥牢头,“开门!” “陛下,陛下这不行啊,这是太后……”牢头为难,他更害怕太后。 “朕说,给朕开门!”小皇帝怒了。 “陛下!”牢头不敢。 “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砍了!!”小皇帝指着牢头,一股怒气让他添了许多的威严。 “陛下……”牢头吓得急忙跪了下来,左右的人一看,不敢违了圣旨,上前便将牢头按住。“陛下饶命啊陛下,陛下!” “陛下。”严公公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安抚着,他当然知道小皇帝正在气头上,可这个时候要是他和太后起了冲突,那真的就……得不偿失了。 “今日谁说也没用!把他给朕砍了!” 我见过发怒的小皇帝,但也只是将寝殿的各个摆件砸个稀巴烂的,可从没见过今日动怒要砍人脑袋的他。可能在我的印象里,他还是个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可龙的儿子终究是龙,无论是在泥潭还是沼泽,腾起的那一刻,就足以接受众生的朝拜。 “陛下。”太后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到了大牢,铁青着脸色对要砍人的小皇帝怒责道,“陛下贵为天子,为何要来这大牢,严公公,还不快点将陛下带回去。” “诺。”严公公颤颤巍巍的上前,要将小皇帝领回去。 小皇帝发威,一把甩开严公公,“母后可有当儿臣还是皇帝吗?!” 如此一声,顿时让着大牢里一片宁静。 太后与小皇帝僵持许久,拗不过,只好先软了态度,“陛下这是在说什么话,陛下是天子,九五之尊,母后又怎会不当你是皇帝呢。” “那为何这宫里的人,畏惧母后更甚于朕呢!”小皇帝锁着眉头厉斥。 太后面上挂不住了,扫了一眼旁边的牢头,分明清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皇帝毕竟是小皇帝,太后也不敢当着众人违了他的意思,否则给其他势力留下把柄,那就……“什么!竟敢有人违背陛下的意思吗?谁人不知,陛下虽然年幼,却是这王宫里至高无上的,胆敢欺瞒陛下,来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太后从了小皇帝的意思。 小皇帝回过头来,“把门给朕打开。” “陛下,不可。”太后瞥眼瞧进牢房中,“六月她……” “母后不是说,朕才是这宫里至高无上的吗!”小皇帝不由分说竟将话顶了回去。“明明是豫王胆大包天,连朕身边的宫人都敢打主意,母后难道要纵容豫王不成,今日他豫王敢欺负朕身边的宫人,明日,是不是就要欺负到朕头上来了!” “陛下,此时豫王未醒,不如等豫王醒了……”太后毕竟是答应过豫王妃的。 “哼,”小皇帝冷哼,“好啊,等豫王醒了,朕便要问问他凭何敢欺到朕身边的人来。来人,开门!严公公,把六月带回去。” 第63章 吃醋(四) “六月,六月。”小皇帝端着汤碗凑到我身边,试着用拉扯我的办法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很害怕,当他拉我袖子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被豫王欺负的样子,我躲,我往角落里躲,我害怕他靠近,我害怕任何人靠近……我抱着我自己,躲在塌下的墙角里。 “严公公,去请太医过来!”小皇帝急了,向严公公大喊。 “诺。”严公公也被我一反常态的样子吓着,惊慌失措地便跑了出去。 “六月,”小皇帝再回头,语气里尽是担心,“六月你到底怎么了,他们怎么欺负你了,六月,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你告诉我呀。” 不是,不是的,不是的!我在心里想着,但是反应始终慢了些,表达不出来,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六月,你没事了。真的。”小皇帝还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一个受了伤的人,他让严公公将我从大牢里带了出来,没有直接把我送回住处,而是带到了寝殿。 或许对他来说,这里更安全,因为这里有他。 “六月,没事了,他们不会欺负你了,你别害怕,你别害怕了……六月,朕在这儿呢,你看看朕啊,是朕,是朕救了你。”小皇帝无论我怎样逃避,都相当执着的想要让我相信他。“六月,你不要哭了,你安全了,朕会保护你的。” 会保护我的……我听见了他的那句话。 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也曾有人对我说过,会保护我的……但我还是九死一生,出了两年前那差点丧命的事故。 “六月……”小皇帝低头看到我被撕扯得凌乱的衣裳,起身从塌上抱来棉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我身上,将我一点一点地包覆起来。 “陛下,陛下,太医来了……”严公公带着太医进了寝殿,一路小跑很是急切,“宋太医,你快来给瞧瞧,好端端的个人儿,怎么说傻就傻了呢。” 宋太医走到小皇帝面前依着规矩行了叩拜大礼,可当他抬头看向我的时候,我感觉到那目光更多的是打探,我很不安,抱着被子更往墙角里缩。 “陛下,这……”宋太医为难,毕竟我是女流之辈,他也不好用强。 小皇帝折身回来,“六月,你快让宋太医瞧瞧,是伤着哪儿了,还是怎么样,总得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吧……” “六月呀,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听陛下的,让宋太医快给你看看吧。”严公公也帮着劝。 我摇头,我一次比一次动作更大,我不要,我不要他看,我不要…… “六月!六月!”小皇帝扑上来抱着我的肩膀,“六月,你要听话,必须让宋太医给你诊治一下,听到没有!” 听话……听话就不会死……这是婆婆说的。 我点头,我听话,我不想死。 “哎呦,”严公公瞧见我点头,可是松了口气,立刻招呼宋太医,“快,快快快。” 小皇帝帮着从被子下抬出我的手臂,宋太医看了我手臂上一道道的伤痕之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心下便慌了,再瞧着小皇帝惶恐不安的样子,只能硬着头皮沉着下来靠近我身边,轻轻搭在我的脉搏上。 诊完脉象之后,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我手臂上的伤痕,和脖颈处的伤痕。为难地看着小皇帝,严公公瞧出端倪,上前说道,“宋太医,要是不方便的话,不妨到外面说?” 宋太医向小皇帝揖手告退,随着严公公一道出去。 “没事了,六月,没事了。”小皇帝挺起腰板,坐在了一旁,让我靠在他身上,帮我又将锦被拉扯好。“没事了,放心吧。” 心里阵阵难受,被靖王欺负,被人鞭打,不同的画面交错出现在我脑海之中,仿佛无论我是谁,都注定要捱这样的日子。 我怕了。 我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严公公回来了,看到寝殿里的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在小皇帝的示意下靠近,附在他另一边耳朵旁笑声转达了太医的话。 小皇帝突然一股气顶上来,要不是顾及身旁受伤的我,可能会一下子跳起来。“这个畜生!朕要宰了他!” “陛下,陛下呦……”严公公立马劝道,他害怕小皇帝这么说,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豫王固然可恨,但他身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你先下去吧,熬煮好太医的汤药再端上来。”小皇帝低头看了看我。 “诺。”严公公应道,退了出去。 我毫无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混乱的记忆让我几乎崩溃,只感到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残酷,我就像置身一片密林,四周都是穷凶极恶的猛兽。 “六月……”小皇帝劝我不得,他率先镇定下来,也不再胡乱说着没什么效果的话来安抚我,反而轻松地讲起了故事,“朕从小身子就特别弱,你知道吗,听说朕刚出生的时候便不足月,是被人从生母的肚皮上切了道口子,活生生给掏出来的。太医就跟朕的父王说,朕不行,可能活不过两个月。你不知道,朕可是朕的父王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他在听了太医的话以后,就特别特别的紧张朕,这头两个月就特别小心照料朕,连朝都不上了,所有的事都交给六叔,只是专心地照料着朕……” 我听到他的声音,那糯糯的孩子气,竟然有被安慰到,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那个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的传进我的耳朵里,慢慢的,我竟然被他的故事吸引,不再胡思乱想,只是傻呆呆地听着。 “……那两个月,朕的父王可都是数着日子过的,一天,一天,一天……好像多过一天,和朕在一起就少一天……这些,朕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在后来听身边的宫人说的。所以朕觉得,朕的父王应该是一个很疼爱朕的人吧,比起所谓的大业,他更宠爱朕这个儿子。可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小皇帝有些遗憾,但是并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提起已故的父母那般,软弱得掉泪,他不知是坚强,还是麻木,软软的声音,超出年纪的成熟,轻轻一笑,“因为在朕出生两个月之后,朕还活着,可是朕的父王却死了……太医说他是病死的,但这宫里,也有人在传,他是被毒死的。什么样的传言都有,有说是母后毒死的,因为母后迫害朕亲生娘亲的事败露,也有说是六叔毒死的,甚至……” 第64章 吃醋(五) 我睡着了。 在经历一晚上那样的变故之后,我在小皇帝软糯的声音中,渐渐沉睡。 难得做了一个很平静的梦,梦里有着茫茫青草原,有蓝天白云,有奔驰的骏马,有翱翔的雄鹰,唯独没有人,让我觉得很安全。 “六月怎么样了?”天亮之后,太后竟然到小皇帝的寝宫太探望我,进门便看到我坐在墙角靠着小皇帝的肩膀,裹着那锦被迷迷糊糊地睡着。 “母后怎么过来了。”小皇帝的声音,并不是很友善。昨日的事情之后,他对于太后的接近有着较为明显的防备。 “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后倒是装得一副贤淑模样,假意斥责道,“这六月既然是你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哀家自然要来探望一下的。”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出现在寝殿里的太后。 “六月,你醒了。”太后假意的关心,让我再生畏惧,昨夜是一副要帮着豫王妃打死我的样子,今日却是一副体恤我受到伤害,十分关心的样子。这宫里,人人都有着几付面具,实在是让人看不透,看不懂。“你这是,害怕吗?” 见太后上前来抚摸我的头发,小皇帝发现我在瑟瑟发抖,帮我推开了太后的手,“母后,昨日的事六月受惊很严重,还是不要再吓到她吧。” “哎。”太后叹了口气,“说来也怨哀家,你们生哀家的气在所难免,哀家也有错。昨日是哀家先见过豫王之后,便去休息了。谁知道豫王竟然出门去告诉锦初,说是哀家请六月过去,锦初信以为真,这不就……” 太后说得有理有据,往后瞥了一眼,锦初立马跪了下来,“陛下,锦初有罪,锦初失察,还望陛下恕罪。” 太后瞧见小皇帝没有出声,又生一计,她竟伸手覆在我的脸上,“六月,你一定吓坏了吧。不过哀家已经大概了解过了,这件事确实是委屈了你。”她突然的怜惜,让我觉得她心里想的一定没有那么简单,在豫王和小皇帝这条关系线上的平衡,她一直以来都做得游刃有余。“六月,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是愿意,哀家便做主将你许给豫王做个妾室,哀家这个嫂嫂的话,即便是豫王妃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事情已经发生?要将我许给豫王做妾室?! 不是的,不是的!没有,没有发生!! 我拼命的摇头,拼命的想要拒绝,我没有被豫王……我也不要嫁给豫王做妾。 “母后!” 在太后再一次开口劝说之前,小皇帝挡在了中间,“母后你误会了,六月她没有被豫王侮辱,她……” “陛下!”太后冷着脸,“这是女儿家的大事,事关六月的清白,她和豫王在哀家寝宫后面厮混的事已经传开,又是衣衫不整的被带了出来,这……” 没有!没有的!我没有和豫王怎么样,我有反抗,我…… 小皇帝纵然有心护我,但是此时多是气愤,却无从辩驳。我摇头,再三摇头,可也无法解释清楚…… 太后虽说是来探望我的,可目的很明显是来平衡小皇帝和豫王这一层关系的。 大历王宫之内,任谁都能察觉到,太后虽然有一部分势力,重点还是放在小皇帝身上的,可是她和小皇帝两个人并不足以牵制靖王,所以就需要豫王分散一部分。单凭上一次靖王在宋思铭的帮助下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到大历,破了他们设下的层层难关,足以证明靖王的势力居大。而这一次,豫王好色对我下手,只是没想到因为一个我却彻底惹怒了小皇帝,太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豫王和小皇帝结下梁子,所以势必要出面维系这一段关系,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我被豫王侮辱了的这一把柄,将我直接送给豫王做人情,小皇帝肯定要担心我的清白被豫王给毁了,不会私自阻挠。 可真的将我当成结盟的礼物送到豫王府上,那豫王妃还能饶了我不成?凭她昨晚的架势,定不好惹……只怕太后是告诉她,现将我送到豫王那里,怎么处置不都是由着她了么。 我不能任人宰割。 一旦我离开小皇帝,那么就等于我默认了我被豫王侮辱的事实,于靖王我是弃子,于小皇帝他虽然同情我的遭遇,可我只有离开他身边,他就算想帮我也无能为力,因为那样我就是豫王府的人,哪怕被豫王妃活活打死…… 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太后相信,但是,但是我不知道……再无他法,尤其我还张不了嘴为自己辩驳,我从被子下伸出手臂,捋起袖子露出手臂内侧的守宫砂来。 “这是守宫砂……”严公公故意脱口而出,被太后瞪了一眼,又退到了一边去。 “守宫砂?”小皇帝当然不懂这些。 “噢……”太后的脸色不大好看阴沉不定,可是既然守宫砂的事已经暴露了,她原先的计划便不能再继续了,只是向小皇帝解释说,“这守宫砂是未出阁女子的贞洁证明……幸好啊,六月……” 她的表情,分明不是幸好。 只是在低下头去仔细查看我手臂内侧的守宫砂时,太后的视线突然停在了我手肘内侧的胎记上,愣住了。 “母后,母后?”小皇帝不知又出了什么事,连连叫得太后回神。 “什么?”太后一惊,脸色苍白,好像受惊了一般。可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淡然僵笑着,“哀家只是有些累了……六月,你这胎记,是生来就有么?” 生来……我摇头表示我不记得,但是在我失忆之后就一直都有。 “那,你还记不记得,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太后突然对我极有兴趣。 我害怕,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 “六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母后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小皇帝看不过去,帮我解围说道。 太后早就知道我失忆的事,今日问我的事情她之前也问过,可为什么突然间会又回到这个问题上呢?她看我那胎记的眼神……该不会是她知道什么吧。 “好吧,六月,那你再休息休息,哀家也累了,这就,先回去了。”太后让锦初搀扶着站起身来,眼神里分明多了些迟疑和不确定,心事忡忡的出了寝殿的门。 第65章 吃醋(六) 出了寝殿的门,太后侧过头来吩咐锦初道,“等下找金淮过来,哀家有事要让他去查。” “诺。”锦初应道。 严公公跟到了门口,目送着太后远去,将太后与锦初窃语的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多了些盘算。折身回到殿内,“陛下……” 小皇帝抬手示意他噤声,轻轻将我的手臂放回到被子下面。“六月,你再睡一会儿吧。” …… “呦,这不是六弟嘛。”豫王乘马车出宫,恰好遇上靖王进宫的马车。故意让驾车的宫人停了下来,扯开了帘子和靖王主动寒暄。 坐在另一边马车里的靖王阴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多看他一眼的兴趣。训斥车夫道,“谁让你停下来的。” “六弟,今儿怎么这么冲啊。”豫王故意调笑着。 “四哥今日好心情啊,看来挨打也没影响到你嘛。”靖王很是懂得揭人伤疤的利害之道。 豫王不高兴,板起脸来,“老六,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靖王终于侧目,看向了与豫王同车而行的豫王妃,“只是可怜豫王妃罢了,若不是摊上四哥这样的夫君,只怕也不至于连觉都睡不好。” 豫王妃是在大半夜得知消息,豫王在宫里被一宫女打了,才匆匆忙忙更衣梳头大半夜赶进宫里,先是摆出架势责打了那宫人,又照顾了豫王一晚上,豫王也没什么大碍,天蒙蒙亮就行了。磕破了层皮,流了点血,太医早就给包扎好了。 一提起这件事,豫王妃就火冒三丈,可当着靖王的面还得把火气压下去。 “老六,那小丫头你从哪儿找来的。”豫王才不会在意豫王妃如何,反而对小皇帝身边那个叫六月的宫女颇为兴趣。“有这么好的姑娘,不说介绍给四哥先,你太不够意思了。” 微垂的眉眼,连坐在前面与车夫并肩的霍雍都觉察到气氛不对了,豫王那些话,已经让霍雍大为恼怒,不过身份悬殊不能插嘴,但感觉到靖王的怒意让霍雍更加不舒服了。 “她是个大夫,和这宫里其他的宫人不一样,本王答应过她,等她治好陛下的病便会送她离开。”靖王那一身藏蓝的朝服,让整个人看上去更深沉了几分,“还请四哥不要为难她才好。” “呦。”豫王有了些新发现。“连老六你都这么说,那四哥可就更感兴趣了,听说昨晚小皇帝可是亲自跑到大牢里去救的人,还不惜顶撞了太后。没想到今日你……都给她求情,这姑娘,有意思啊,本王还真想把她收做妾室,好好欣赏欣赏。” 豫王大笑,换来周遭一圈的白眼,全然不介意似的,“走吧。” “王爷,”等豫王的马车离开后,霍雍回过身问道,“豫王这是不是打定沈姑娘的主意了。” “走吧,太后还在等着。”而靖王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便撂下了帘子。 霍雍有些不瞒,王爷丝毫未将沈姑娘的事放在心上,怎么说,沈姑娘也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是受了王爷的拜托进宫为小皇帝治病。如今遇到豫王这样的事,靖王却丁点都没有考虑过沈姑娘的处境。 那放下的帘子,将他们往日毫无间隙的主仆二人隔绝在车内和车外,两种心思,却是同一种担忧。 靖王蹙起了眉头。 …… 我收拾好东西,裹着严公公为我取来的衣裳,硬撑着一个人回了住处。 若要他人相信,我什么事都没有,这个时候便一定要去面对才行。哪怕是肆意攻击我的流言蜚语,但时间终会证明这一切。 小皇帝提议让严公公送我回来。 被我拒绝了。 也许有人陪着会更容易脆弱。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六月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勾男人的手段可是一流的,这一进宫就盯上了豫王,听说昨晚啊……” 一进院子,就听到她们在议论了,是一位有些资历的宫人发现了我,瞧瞧扯了扯那说闲话的人衣角,示意她,我回来了。 “怕什么。”她可不在意,故意挑着眉眼看我,与众人说得不亦乐乎,“她敢做,还怕别人说吗?要不是她昨晚跟豫王在太后那宫里行苟且之事,也不会惊动太后和豫王妃,听说啊,还被关进了大牢里!” 她一声比一声高,声音分明是追着我进房而来的。 折身关上了房门,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我听得见她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无疑是对昨晚宫里发生的一系列事议论个不停,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清楚的知道所有事的来龙去脉,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拼凑着所谓的真相,然而,我这个明明知道全部过程的受害人,却被你一言她一语的说成了颇富心机,行为不检点的女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失落地靠在门边上,用自己羸弱的身子顶住房门,欺骗自己这样便会安全,再也不会有人闯进来伤害我了。 撩开袖子,那干净整洁的外衣下,还是那被撕扯得零碎的衣裳,我盯着自己手肘内侧的胎记出神。太后当时看到这胎记立马就变了脸色,真的好像被吓到了一样,按理说她已身为太后自当见惯了大风大浪,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令她惊到呢? 她在看到我的胎记之后,便立刻有意无意地向我询问我的身世,可见她应该是知道什么,甚至是有关我的一些情况。 可她是大历的太后,算下来,我失踪的那年她已经做了太后,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否则她第一日见到我时,便应该就已经认出我了才是。可她当时对我身世一无所知,甚至将我请到她面前审问……是这个胎记,一个人的样貌可以变,能不能说话也可以变,状况可以变,际遇也可以变……可生在身上的这个胎记是变不了的。 她认得我身上的胎记,只是,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呢?她到底在惊讶什么? “欸?小春啊。”方才带头议论我的那个人突然叫道,“你不是去见你那个同乡了吗?这拿的是什么呀。” “是我们家乡的特产,罗子酥。姐妹们要不要尝一尝?”是小春的声音,她应该是去见同乡了吧,同乡给她带来了些家乡的特产,她把特产分给其他人。“他这次带回来的不多,每个人只有两小块啊,等到以后我有机会出宫了,我一定会带好多好多回来探望你们的。” “呸呸呸,这里就你年纪最小了,等你出宫还回来看我们?那我们岂不是要老死在这王宫里了吗?” 一句玩笑话,引开刚刚的话题,一群人哄然大笑,谁也不会在意,方才被中伤的人。 第66章 吃醋(七) 我在御膳房里忙到了后半夜,这一次闹出的事端,让原本就在孤立我的那些宫人夺得更远了。我收拾好东西,一个人提着灯笼回到房里,点了灯,转身熄灭灯笼放在一旁,一回身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愣住了。 这是……点心? 我忽而想起,这大概就是她们下午那会儿说的罗子酥吧。 可是怎么会摆在我的桌子上? 我继而想到,是小春。 放在桌子上还用手帕包着,那被藏起来的三块罗子酥,竟然是小春偷偷送过来的。 我笑了,这王宫里倒不是人人都那般冷漠的,她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而已,不敢和大家作对,害怕像我一样被孤立,却也不忍心和大家一起完全孤立我。 …… 严公公,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跟着严公公一路往小皇帝的寝殿赶,一边紧张地问。 严公公突然将我叫了过来,说是有急事。可到底是怎么个急事他也没有说清楚,我担心是小皇帝又病了,可也没听说这宫里的太医得到消息赶往寝殿的呀。 “……怎么回事啊!”一进寝殿,听到小皇帝的抱怨,并随着将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动静,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摔的可不是什么瓷器玉器了,倒像是……纸? 难不成是书画? “陛下,陛下呦,六月来了。”严公公躬着身向小皇帝请示道。 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一地的宣纸和木枝子……一旁还有几个作废了的,风筝?! “六月!”小皇帝听说我过来了,提步就跳过了那一地的零碎,高兴极了地跑了过来,“你会不会做风筝?” 风筝?我想了想,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便向他们点点头。 严公公可是松了一口气,“哎呦,那真是太好了。” “六月,那你来教朕做风筝吧,快点!”小皇帝不知怎的,突然兴起想要做风筝。我终于理解严公公为何那般焦急了。 我点头,走上前去先将他这一地做坏的收到了一旁。随后取了几张纸来,示意他可以先在纸上画出图画,或者是提上几个字。 小皇帝拿着毛笔想了半天,最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索性看向严公公,“朕该写些什么呢?或者,还是画幅画好?” 可严公公哪里懂这些,被小皇帝这么问了,他还得回过头来询问我,“六月,这街市外寻常百姓家,都写些什么画些什么?是不是该写一些祈愿的话之类的?” 我想了下,点点头,告诉他们就是这样,有的地方旱,风筝上便会祈求今年和来年风调雨顺,有的地方则是比较乱,百姓便会祈求过个安安稳稳的日子,或者是求孩子们平安和顺,求老人们福寿安康,求一家人幸福常在,身体健健康康,没病没灾,家里的粮食也够吃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求这些?”小皇帝提笔不解,偏着个头问,“如果是想要祈求平安健康,没有战事,还有风调雨顺,粮食够吃的话,还不如来求朕呢。但是求朕朕也未必会答应,他们求老天,老天就会答应吗?” 我忍不住笑了,因为风筝能飞到最高的地方。平常的老百姓一辈子都生活在最底层,他们就算连想要见一下本地的官员都难,更何况是见陛下和老天呢?所以啊,大家就要想个办法,能把自己的心愿告诉最高的人,来以此寄托一整年的期盼呀。 “噢……”小皇帝只是不知道,他又不是愚钝,这些话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他自然不知道活在穷苦人家的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但现在明白之后,他反而有了一种顿悟的样子,看起来便是在担心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严公公偷偷看了看我,他害怕我的话会让小皇帝生出反骨。 我向他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小皇帝才不可能是心甘情愿被控制一辈子的人。 他提笔,在纸上竟然画出一只兔子,便将笔放下…… 我诧异,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朕的这只兔子,可不是普通的兔子。”小皇帝抬起头来,和我们解释说,“朕病得厉害的时候,也向老天祈求过,如果他答应让朕活下来,朕一定会做个好皇帝。然后就在那一天,六月来了,是六月让朕活下来的,还给了朕一只小兔子,所以朕以为,六月就是老天派来帮助朕的人。朕也希望,朕的子民也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有一只兔子守护着他们。” 是因为我? 我更是惊讶,对于小皇帝所说的那一天我倒是还记得,我以为他当时昏昏沉沉的,没想到竟然将我当成了上天听到他祈愿而派来的使者…… “这个好,这个好。”恐怕无论小皇帝做出什么样的解释,严公公都会一口称赞。 “六月,我们来把这个做成风筝吧。”小皇帝兴致高昂。 好。我答应他,和他一起在旁边挑选起木枝子,我告诉他该选择什么样的,小皇帝从头到尾听得认认真真,学得也是仔仔细细,他专心致志地做着这件事的时候,令我再一次刮目想看。 陷入沼泽,最应当做的不是奋力挣扎,而是先冷静下来,让身体放松,才有机会逃出去。 从寝殿回到住处,还未进到院子里,就听得见阵阵吵闹声,而在那些吵闹声之中又隐约夹杂着霍雍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快步走进了院子里。 果不其然正是霍雍在与人大吵,“……话不能乱说,在王宫之中乱传谣言,当心嬷嬷拔你的舌头!” “霍副将,怎么是奴婢乱说呢?现在整个大历的王宫都知道,六月勾引豫王在太后寝宫后面行苟且之事,连豫王妃都连夜赶进宫了。你这……”与霍雍发生争执的人,正是昨日守着门口对我冷嘲热讽的那位宫人,我记得她好像是叫翠凝,是秦太妃宫里侍候的宫人。太后的寝宫发生这样的事,秦太妃宫里的人却有意无意的在帮着扩散,此事定没有那么简单,“呦,霍副将,你这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巴巴给人送东西的吧?” 翠凝故意戏弄霍雍,这满院子的宫人哄然大笑。 “霍副将,您还是去照照自己的样子,看看那六月能不能看得上您吧。”翠凝继续挑衅。 “六月跟你们不一样!……”霍雍恼羞成怒,正要反驳。 我急忙上前,将他推出了这一场战局,对上秦太妃宫里的人,他本身就站不到便宜。 第67章 吃醋(八) “沈……”霍雍刚一开口就愣住了,随后硬生生的改了口,“沈姑娘,她们这么说你,你就忍了?” 不忍又有什么办法。我问他。那翠凝是秦太妃宫里的人,先前我还曾遭到秦太妃的责罚,秦太妃和太后素来不合,今次是太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秦太妃又怎会放过机会抹黑太后呢,我不过是她和太后博弈的一枚棋子罢了,靖王爷和秦丞相的女儿可是有婚约的,也就是说秦太妃秦丞相理所当然和靖王是一起的,你现在要是得罪了秦太妃宫里的人,不等于是给秦太妃为难吗?将来等到秦家大小姐过了门,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日子还好过不好过呢? 霍雍当然没有想到这些,他是习武之人,性子爽快,自然不会多想这些沟沟绕绕的事。“沈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 怎么会这么问呢?我十分不解。 这似乎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问我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诚恳,他是不是误会了我什么? 我向他摇头,表示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我告诉他,你这带兵上阵的人,脑子里的想法和这些成天困在王宫大宅之间斗来斗去的人不一样,可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文武应是互补的,少了谁都不行。 “可是王爷也是带兵习武的人,王爷便也懂得这些啊。”霍雍追问。 是因为生长的条件不一样,你生在王府里,虽然不及靖王爷地位高贵,但是有你娘亲照拂,靖王爷也算是有情义的人,自然不会为难你,所以你活得便比他更洒脱。而靖王爷虽然有着那么大的王府,可是自小生在这大历王宫之中,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生母,后被封为靖王有了王府还没住一日又被送到大策去代替太子做人质,他若是不聪明些,恐怕根本就活不到今日。我和霍雍一点点的分析状况,希望解开他的心结。 此前跟着靖王一个人,他不懂靖王那些叵测的心思,可是他为人简单,无非是靖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也不希望因为一点点小事坏了他们一直以来的主仆关系。 霍雍并不是全部都能理解的,可他也很认真的在思考,稍微有些勉强地向我挤出一个笑容来,“沈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这人生来就脑子笨,不像你和王爷那么聪明,我也不会多想了……” 还是有些为难,但我多少可以理解,靖王就是那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连我都难以察觉他的心思,霍雍跟着他的时候更多,却丝毫猜不透靖王的想法,难免觉得靖王是不是因为他鲁钝所以并未交心。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和靖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 霍雍一愣,下意识是看了看我,随即说道,“没有。”后来,又觉得那一句没有应该没什么说服力,补充道,“沈姑娘,你就别多想了,我这人比较笨,想东西也直,可能现在觉得不痛快,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对了,我今天来只是给你送东西的。” 送东西?你给我送什么东西啊? “这个是我娘自己包的饺子,让我送来些给你。”霍雍这才想起要紧事。 他娘亲包的饺子? 我抱着那食盒,看到里面的饺子一肚子的疑问。 “上次我回去之后,给我娘说了,我说沈姑娘包的馄饨比你包的好吃,我娘啊就特别不服气,这不,今天做了饺子,知道我们今日进宫,便应是让我给你送些来。”霍雍提起他娘亲,就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沈姑娘,你快尝尝啊。” 霍大娘这哪里是送饺子给我尝啊,分明是吃我的醋了,霍雍这个笨蛋吃了他娘亲那么多的饭,可是突然就当着他娘亲的面夸我这么一个,他娘亲从未见过的人,说是包的馄饨比她还好吃。霍大娘心里定然不是滋味,这一次包的饺子,大概是特别满意,所以让霍雍带来一些,想要扳回一些面子罢了。 我不好拂他们的意思,便顺着霍雍咬了一口饺子,故意摆出一副大为震惊的样子。 “怎么样?”霍雍小心翼翼地问。 我猛地点了两下头,就见霍雍开心的像个孩子,我深处大拇指连连赞叹,告诉他,霍大娘这饺子包得真好,皮薄,馅儿大,肉质鲜美,好像还放了特有的调料,简直是太好了。 霍雍很开心。“沈姑娘,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我点头,表示,真的很好,并向霍雍说道,可不可以帮我向霍大娘问一下,她这馅儿里到底放了什么这么好吃,我要好好向她学习一下。 霍雍跳了起来,竟然乐得直转圈圈,“太好了。” 我无奈,可是看见他这么高兴,想着他回去以后,把我的意思学给霍大娘,霍大娘也一定解开了心结,必定也很开心,我就觉得自己高兴起来,举手之劳却可以让别人放下负担,何乐不为呢? 霍大娘的饺子包得确实很不错了,如我告诉霍雍的那般,汁鲜味美,看霍大娘包的饺子就可以猜出她是北方人了。北方的女子豪爽,相信霍大娘能够明白我的善意。 霍雍还在高兴着,我低下头静静地品尝着霍大娘的手艺。霍雍折身回来,“沈姑娘……” 我抬起头来,不知他还要说什么。 “那个……”霍雍脸上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凝重让我多少猜到了一些,他挠着头,有些话很为难,“你,你没事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事,随后亮出都是淤痕的手臂,我告诉他,只是受了些伤,吓到了而已,没出什么大乱子。 霍雍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注意力就又放在了我尽是淤青的手臂上,“这,这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啊,真是……” 他很小心,没有当着我的面说出任何一个可能让我赶到耻辱的词。 “沈姑娘,你放心吧,我听王爷对豫王说了,说你和这宫里的宫人不一样,你只是来为陛下治病的,等到治好陛下的病症,王爷就会安排你离开。他还对豫王说,让豫王不要再为难你了。”霍雍很担心。 我在听了霍雍的话之后,立刻懵了。 这个傻小子,他是真的不知道靖王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吗? 豫王怎会是靖王随便劝一句,就会放弃继续刁难我的呢?而且靖王还是当着霍雍的面,那么也就是他和豫王在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避忌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豫王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挑衅,只会更激发豫王的好胜心,那么我就更危险。 靖王他这等于是把我推出去,分散豫王的注意力了? 第68章 吃醋(九) “沈姑娘?你怎么了?”霍雍见我走神儿,提醒了一下。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沈姑娘,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霍雍说,“中元节的时候,宫人们可以换班出去走走,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外面?我问。 “是啊,外面。”霍雍瞧出我有兴趣,急忙补充道,“你来到这茳延城后,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转一转,看一看吧。这茳延城很大的,尤其是像中元节这样的日子,特别热闹。” 可是中元节……我算了下日子,哦,难怪呢,小皇帝吵吵着要做风筝。 “那,你想去吗?”霍雍问得特别小心。 出去走一走也好,各地的风俗不一样,我在村子里的时候见到的习俗,恐怕和在大历又不一样,说不定出去走一走,看到什么东西又能想起些事情来。 我向霍雍点点头。 “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中元节那晚我来宫门口接你。”霍雍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看这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寻王爷了,沈姑娘,我先走了啊。” 慢一点。我见他莽莽撞撞的,忍不住又要多嘱咐两句,这里毕竟是王宫,出一点岔子都是要命的。 霍雍走了,我一低头发现他竟然忘了把食盒捎走,正想要抬起头去提醒他,人早就没影儿了。没办法,只能等我收拾好了,再让严公公帮忙捎给他了。 提着食盒回到院子里,走到门口发觉气氛竟然有些微妙。 寻常这个时候大家都差不多换了班,正是热闹的时候,尤其这两日还有我这么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闲闻趣事,她们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竟然这么安静。 我更加小心,进了院子。 尽管早就猜出可能又有事端,但是对于豫王出现在这里,还是令我很不舒服。他头上还裹着纱布,随行的下人分散在院子里,院子里原本住着的各宫宫人,这会儿都十分小心的待在自己的房里。我前脚进了院子,后脚豫王的人便堵住了门口。 又是冲我来的? “六月,你回来了啊。”豫王一看到我,便收起了那副十分鄙夷此处简陋不堪的样子,热情地招呼着,“你这忙了一天,也怪累的了吧。” 豫王的人见他的眼色,便上前来要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我提着食盒躲过,不想任何人再碰到我,谨慎地盯着豫王。难不成是太后折中之计失败,豫王再来找麻烦的?这院子里住了四五十号宫人,各宫里的都有,我不信他敢在这里再对我毛手毛脚的。 “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啊。”豫王瞪了那人一眼,自己走了过来,我下意识往后退。豫王显得并不在意似的,“六月啊,本王可是好意,你不能一直把本王当成恶人啊。” 在我心里,他本来就是恶人。 “是这样的,”豫王不顾我的冷眼,解释说,“这过几日不就是中元节了吗,本王是觉得你整日待在这王宫里,也怪可怜的。不如……本王接你出去走走?你还没逛过这茳延城呢吧?本王也……” 我放下食盒,向他比着手语说道,我不去,中元节那日我还有事,所以请王爷自己好好走走吧。 “什么意思?”豫王看不懂,只能向两边的人问道。 “王爷,她好像是说,不去。”倒是有人多少看懂了一下。 “不去?”豫王皱着眉头样子窘迫,“她比划了半天,你就告诉本王两个字?” “……王爷,她是说她那天有事所以不去,让王爷您好好玩。”又有人凑上前转述,这一次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王走个屁呀。”豫王向说话的人撒气,“本王是为了去走走才约她的吗?本王是为了约她,才说要去走走!” “王爷,这……这是她的意思呀。”那人抱头鼠窜。 “好生热闹啊。”严公公来了。 豫王瞧见严公公,脸色一下子暗下来,他一准儿知道严公公又是来帮忙解围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个老东西,怎么一而再的坏本王好事!” “呦。”严公公恍若吓了一跳,急忙揖手向豫王请罪,“王爷这可就误会老奴了,老奴可是绝对不敢跟王爷您作对的。这六月……她本来就是陛下身边侍候的,自然老奴是要找她的呀,您可绝对误会了。” “陛下找她?”豫王挑眉问道。 “也不是陛下找她,是太后。”严公公解释道,说着,便伸手示意了下,我立刻警觉就凑到了严公公身后。“陛下早先就下过旨,以后的饭食全由六月准备。这不今日太后过去探望,听着陛下形容六月的厨艺是如何如何的好,竟然勾得太后娘娘也为之惦念,要留在陛下那里尝尝六月的手艺,这就让老奴来告诉六月一声,多拿出两个拿手菜。” “太后?”豫王可是没料到,竟然连太后都牵扯进去了。得罪一个小皇帝,他还有的开脱,但如果连太后都反水的话……“那算了,本王今日过来也只是邀请六月去中元节逛逛而已,反正六月也说没空。” 豫王起身带着他的人离开。 “恭送豫王爷。”严公公客客气气地一声吆喝,算是了了今天的事。 我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可把我吓坏了。待严公公转过身来,我向他致以谢意,谢谢你啊,严公公,要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可不是专程来帮你解围的。”严公公也是一身冷汗。 真的是太后要尝尝我的手艺吗?我问道。 “可不是,方才倒是靖王提起的,在陛下寝宫里,豫王告退说是要来探望你,恰好豫王走了,太后就来了。说起近来胃口不佳,靖王便说起了你,陛下也乐得让太后尝尝你的手艺,这不,就让你现在去准备去。”严公公说。 又是靖王? 靖王今日进宫我是知道的,霍雍刚才分开之前也说是要去找靖王了。 靖王怎么会向太后提起我的手艺呢?他应该知道,小皇帝是绝不会让我离开寝宫的。 好,我这就去。我向严公公应道,回房将食盒先放了下来,便立刻跟着严公公往御膳房去。今日太后和小皇帝的吃食都交给了我,御膳房里的大厨闲下了一半,严公公坐镇,让他们全按我的意思帮忙。 我大致看过御膳房里的食材后,便有了主意。 第69章 吃醋(十) 麻婆豆腐,蒜泥白肉,宋嫂鱼羹,川北凉粉,文昌鸡,蟹黄虾盅,椒丝扁豆,生炒菜心,再来一个冬瓜干贝老鸭汤。 齐活儿。 一道道菜品摆出,严公公瞧的是眼睛都直了,我在他眼前招了招手,示意他菜齐了。 “好,好!”严公公赞不绝口,“来人呐,上菜了。” …… (本文首发起点女生网,请喜爱本书的读者尊重原著版权,谢谢。我是作者妖塔塔。) 中元节。 我提着灯笼裹着素衣朝宫门口走去。 霍雍的马车停在宫门处,他坐在马车前面似乎有些不大开心,我在门口站定看到了他,正迟疑着,霍雍向我招手,“沈……六月!这边这边!” 他的声音很大,我害怕着周围投来的目光,顾不得在意他明明高兴却有为何有些保留,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抬手示意他不要喊了。 “我还生怕你不来呢。”霍雍接过我的灯笼,但是他看了一眼马车,有些不情愿。 怎么了?我问他。 “你既然来了,还不走?”靖王的声音出现在车里,随之,他撩起帘子。“上来吧。”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霍雍。 霍雍更是不高兴了,看来他也不想靖王和我们一起的。 可既然答应了霍雍,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出去看看,迟疑之后我还是上车了。霍雍拉着个脸坐在前面调转车头,向着街市行去。 我有些尴尬。 靖王正襟危坐闭目养神,似乎全然不在意这马车里突然多出我这么一个人。昏暗的马车里与灯火通明的街上形成了对比,越沉默,则越窘迫。 方才霍雍的反应已经说明,他这一次约我出去走走根本没有打算邀靖王一起,对于靖王的加入,霍雍也很不开心。难道,靖王是主动提出要和我们一起的? “沈姑娘,我们把车停在前面,走过去吧?”霍雍回过头来,向我们说道,“再往前,人就多了,车不好走。” 他问我,而不是问靖王?我侧过身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靖王的反应,担心霍雍过于刻意的举动惹恼了靖王。他该不会还是因为上次的心结,所以才会…… “不用看本王,本王今日也只是突发奇想,既然霍雍要来这街市上走走,本王也正好出来散散心,权当是陪客了。他既然问你,自然要你来拿主意。”靖王的神情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顺便和霍雍出来散心? 连我都觉着,靖王的理由有些牵强。但霍雍还在等着我的决定,我想了想,应了,抬手在马车里轻轻瞧了两下。 侧着脸的霍雍不大看得清马车里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听到我敲马车的声音,突然露出笑脸,扯着缰绳向一旁走去。 我松了口气,注意力放回到马车内,意外发现靖王正看着我。可我看到他的时候,靖王便很自然的阴着脸把头转过去了。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但是当下也不好问出来啊。 霍雍停下马车,我终于得以解脱,不必再和靖王两个人单独关在昏暗的马车里,率先撩起帘子要下车,霍雍回过身扶我,我从马车跳下,随后他扭过去将马儿拴好。 靖王独自下车,却站在马车旁边,左边看看我,右边看看霍雍,但看他表情不是很妙。 我选择忽视靖王,反正他自己也说了,此次只是“陪客”。 “姑娘,买个面具吧,你看看这什么样的面具都有。”摊子上的阿婆招呼说。 果然,摊子上真的是什么样的面具都有,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我走上前去仔细观赏着,这些手绘的图案可是真精致…… “你喜欢?”霍雍凑了过来,他一眼扫过摊子上的所有面具,立刻找到了目标,取下一个眉目和顺的样貌雍容的女脸面具,“这个怎么样?” 我看了看,摇摇头。对于他选的这个我并不是很喜欢。 靖王一直我们身后,竟然笑了一声。 “那这个呢?”霍雍又取来一只,两只都拿着让我选。 可其实我哪个都不喜欢,霍雍选择的面具都是女性化的,偏于柔美,但……我转过头看向阿婆的摊子,突然看到一只,笑着便拿了起来。 “这个是……”而霍雍似乎对我选择的面具也不是很喜欢。 “这是般若。”阿婆说,“几乎没有姑娘会喜欢这个的,阿婆做了这么多年的面具,喜欢般若的,姑娘你还是头一个。” “般若?有什么说法吗?”霍雍问。 “这般若呀,是指如实认知一切事物和万物本源的终极智慧。姑娘,你和它有缘,便买回去吧、”阿婆说。 智慧? “那我们要了。”霍雍不等我做出反应,便给了阿婆两枚钱,随后推着我往前走去,“走了走了,前面更热闹。” 这……我看着手里的般若面具,心里总是有种微恙的感觉。 大历的中元节,和我印象中的果然不一样,或许我曾经在村子里见过的,也只是普通人家过中元节的一些习俗,茳延城毕竟是大历的国都,如此繁华热闹也不觉得如何。 走了好久,路边的人们正在放花灯。靖王停了下来,回过身看向霍雍,“你什么都没准备么?” 霍雍也被他突然一下子问住了,左右看看,恍然明白过来,“我……我也不知道……” “那还不快去准备。”靖王沉眉,挑给霍雍一个眼色。 不用了吧。我在中间劝说,我们只不过是来逛一逛的,也不见得非要放什么花灯啊。 “入乡随俗,沈大夫还是早些习惯大历的风土人情为好。”靖王倒显得很是看重,他再瞪霍雍一眼,是要霍雍去准备花灯。 “王爷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一套,从前也没见你放过什么花灯啊。”霍雍不服气,转过身来嘱咐,“沈姑娘,既然到了这儿了,肯定也要体验一回的呀,这样吧,你去前面那个茶馆等我,我买好花灯便去找你。” 霍雍不等我表态,便一头钻进了人群里,走了。 “走吧。”靖王转身。 我匆忙间上前不自觉拉了他一下,意识到失礼已经尽快收回了手。我问他,去哪里呀? “霍雍不是说,让我们到前面那个茶馆等他么。”靖王道,“走吧,这里人多,别迷了路。” 第70章 吃醋(十一) 不是这间茶馆吗? 我大概找到了霍雍说的那家茶馆,但是靖王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我不好再伸手拉他,只能快走两步挡在他面前。 靖王看了我的意思,随即侧过头打量了一番。“是这间吗?” 刚才霍雍明明是指着这边的,他应该不会让我们走太远去找一个茶馆等吧。我说。 循着霍雍方才所指的方向一路走来,这便是第一家茶馆,我想霍雍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只是靖王在看过这间茶馆之后,竟然连连摇头,“不,不是这间。” 不是这间?我纳闷。 “这不是本王和霍雍经常来的那间,得再往前走。”靖王说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奇怪,不是这间吗? 我生怕跟他走散了,万一这里真不是霍雍说的那间,我再和靖王走散了,只怕今晚就很难回到王宫了。只能放弃了眼前这间,跟着靖王继续走下去。 …… 我不时往外看着,这都好半天了,霍雍就算是回府去拿花灯都该回来了。难道这一条街市真的有那么长吗?买花灯的地方又和我们相距甚远? 甚至,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后来来的这一处茶馆才是错的? 我实在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等。又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看了看天色,或许有些晚了。我回到茶馆内,向靖王解释,也许我该回到宫里去了。 “霍雍还没回来。”靖王说,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我的解释,便否定了我的请求。 可是现在有些太晚了,若是再等下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担心回去得太晚,又有人要找我的麻烦了。 “那你自己能回去吗?”靖王抬头,倒是说得很是坦然。 我心想,我要是自己能回去,我便不会与你商量了。方才只要直接告诉他,我先回宫就是了。怎么还会坐下来和他解释呢? 我耐着性子告诉靖王,应该不行。 霍雍架着马车都行了半天,我若是走回去,只怕要走到将近天亮了。方向我大概是记得,但也害怕路上会不会再出意外,经过豫王的事情之后,我现在做起事情格外小心,前些时候我才拒绝了他,若是偏偏就那么不巧的遇上了,也说不清楚,倒不如…… “那就再等一下吧,等霍雍回来,让霍雍便先送你回宫。”靖王也是寻常。 这! 他不是不明白我想说什么,只是不想要按照我的心思送我回去。 莫不是怕其他人看到会误会? 我不敢得罪靖王,只能又坐了下来。 “那晚的事……”靖王端起茶杯,却忽然说道。 那晚? “本王并非有意轻薄。”说罢,他轻酌杯中清茶。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难堪…… 今日自从见面以来,偶有尴尬的时候,可也没有像这一刻一般,这么……窘促。 若不是他这一刻故意提起,直到今日的最后我也能装出一副早已忘记的样子来,但靖王却好像偏偏不知情地一样提起。让原本就已经很尴尬的气氛,更加僵持了。 没关系,我没有在意,王爷若不是提起,我早就忘了。我这么解释,也只是想尽量避免一下尴尬,很自然地化解这一场僵局。 靖王似乎不爽,侧目看了过来。 我当然觉得在意,可是,也不能有丝毫表现,只能镇定自若的移开了视线。 他怎是一副好像故意不想我忘记似的? “哥哥哥哥,买花吗?”茶馆门外,进来几个提着篮子卖白花的孩子,挨桌问道。扎个眼的功夫便已经问到了这边,一个年纪与小皇帝不相上下的男孩拉了拉我的衣袖,“姐姐,要白花吗?” 我愣了下,这白花是今夜祭奠已故亲人所用,可我甚至不记得我有什么亲人了。索性,我把小孩推到了靖王面前,指指他篮子里的花,又指指靖王。 “哥哥哥哥,要白花吗?”小男孩很聪明,立刻去找靖王买花。 还以为能接着孩子们的出现,缓解一下气氛。靖王没有受到孩子们的影响,或许他一早就看出了我的目的,竟然直接掏钱,几块碎银子就要扔进小男孩的篮子里。 我拦住,实在气不过,把他的银子放回他的手里。摸出身上的几个小钱,交给那男孩,从男孩手上结果一朵白花,小男孩很客气地说着谢谢姐姐就出去了。 我怒视靖王,斥责他,对王爷来说只是随意的一笔小钱,却不知道足以毁了一个孩子的童年吗? “哦?”靖王不解。 这些白花多是他们家里的娘亲亲手扎的,就是为了今日能让孩子们出来换点钱而已,一朵白花不过一两个钱,但是王爷您出手阔绰,一下子就是一把银子,殊不知钱能使人变坏,他一贯卖一朵花收入一两个钱,可今日卖你一朵,便能赚大把的银子,这些钱花完了,岂不是又想着怎么能赚那么多了么。 我解释给他,相信他一定不懂这生活在寻常百姓家,突然有一笔大钱到手,往往未必是好事,即使未能影响孩子,但若是别有用心的大人以此找到生财之路,无辜的孩子只会变成工具。 靖王很认真的看着,等我解释罢了,他才点点头,收回了银子。“你说的不错,是本王没有考虑周全。” 我把那朵白花放在他面前。 “怎么?本王还没死,你便要以白花来祭本王了吗?”靖王笑说。 不是每个人都像王爷一般,时时刻刻算计,我没有咒王爷的意思,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亲人可以祭拜,而王爷有,不是么。我说。 靖王拈起白花,竟看着那白花出神,“你错了,本王也没有要祭拜的人。” 方才如星海般的双眸,竟然在一霎变成一片死寂,我想不到他拈花的那一刻心里到底想到了什么,只是他这些话听起来,令人心疼。 即便不是祭拜养母,也可以祭拜生母,再不济,他已故的父王也可以值得思念一下。他却说自己没有要祭拜的人,有些时候,也许失去记忆并不是一件最为悲惨的经历。 “怎么,本王的话令你觉得……”他看过来,似乎要说出一些违心的话来。 碧如,令你觉得本王冷血等等。 不。我解释,我不是王爷您,更不可能知道王爷经历过什么,有些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单纯的看到事情的一面便去指责他人,殊不知却是杀害了受害的人第二次。王爷当初问过我,如果知道是谁害我如此,我会不会报复,若是换做今日,我的答案也一样。 什么我们要原谅? 他微微昂首,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我,似是被我的话所影响,有了不同往日的看法。 第71章 吃醋(十二) 我头一次看清楚,眼前这位靖王并非真的传说中的那般神勇盖世,他偶尔也有脆弱和不自信的一面,这样的发现带给我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和霍雍一样,都以为他几乎理智得不像是正常人,但现在看来,不过是勉强自己尽力压制情感的表达罢了。 靖王微微有些怔住,他可能恍然觉察到被我发现了些什么。立时撇开了目光,淡然望向他出以作掩饰。 “王爷!”茶馆外匆匆忙忙的进来一个人,不是霍雍,看这架势应是靖王府上的人无疑。 “是刘福,本王府上管事的人。”靖王轻声向我交代了一句。 “王爷!”刘福好容易找到这里,站定在桌前,却是先四周围打量了一番,“王爷怎不在平时常去的那一间了,可让小人好找。” 我一瞬想到方才靖王带我来这里之前说的话,他那时明明说的是,那一间不是他和霍雍常去的……我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后来他带我来的这间才是他与霍雍常来的,也就是霍雍与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 “什么事。”事已如此还能做到面不改色的,也就只有他靖王爷一个人了吧。 刘福揖手,颤巍巍的看了看我。 靖王与我都明白了刘福的暗示,他是当着我不好说。 “沈大夫,”靖王正色道,“霍雍去了好一会儿了,你还记得路吧,麻烦你去找一找他吧。” 我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来与那刘福欠身而过,便走出了茶馆。 看来是私事,亦或者事关小皇帝和太后的,不方便让我在场。现在怎么办呢?要去找找看霍雍吗?可是霍雍去了这么久,他能去哪里呢? 会不会还在方才约的那一间茶馆等着呢? 我记得,路是……看来过那座桥的话,会更近一些。我大概瞧出了方向位置,想从一侧的桥上穿过去,这样就不用绕一个大圈子了。 呀…… 好疼啊,这桥上到处是人,挤来挤去,对面过来一个人,竟然与我撞到了一起。 “对不住,你没事吧。”他说。 我抬起头,向他摇了摇头。却忽而发现他的面具竟与我的一模一样,也是般若,没想到真有人和我一样喜欢这样的。可是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他仿若惊着,顿时哑然。 我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解他的出神可是因为认得我吗? 纵然回神,却也不似刚才那一瞬的风采,略显黯淡的双眸,时隐时现有着千言万语般的渴望与落寞。他取下自己的面具,面具后是一张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的脸。 奇怪……他的脸……我好像真的见过,可是为什么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呢? 这个人长得很算是很好看了,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可是眉宇间一股掩不住的英气,挺拔俊朗的身姿,还有那潇洒不羁的样貌,他的气质很特别,明明是一副贵公子的样貌打扮,却又如同一个野小子一般,有着如山里猎豹一样的洒脱和野性。 按理说这个人这么特别,见过一次我便不应该没有一些特别的印象的,可眼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到底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他那双眼睛里,似如一片死寂,可是却慢慢燃起点点火星,仿佛顷刻燎起。 猛地,他伸手拉住了我,将我护到一旁,几个孩子莽莽撞撞的跑了过去。 谢谢你啊。我比着向他道谢,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看得懂。 “你不会说话?”他很惊讶的问道,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又连连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笑着向他摇摇头,意思是我并不介意。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很小心。 记得他?果然我是应该记得他的吗?但是他的这张脸,即使我分明有些印象,但也真的想不起来了,面对他一脸的期待,我只能抱歉地摇摇头。 他当真是极失望的。 我低头看到地上一个摔碎的般若面具,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一只,不是我的,那就是……他也注意到那摔碎的面具,“没关系,坏了就坏了吧。” 可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会脱手将面具摔坏。我拿起自己的面具递给他。 “送给我?”他好像很意外,或者不是因为我的面具,而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 我点点头,指指地上的面具,然后把我的面具交到他手里,算是答谢他救我的这件事,顺便赔他摔坏的面具吧。 我想起自己还要去找霍雍,便与他告辞,他忽然拉住我的袖子,吓我一条。我以为他还有别的什么事,再不然难道是不想要我的面具吗? “我,”他张了张口,十分为难,但看着我的时候分明是一副害怕就此再错过的样子,“我叫李熠。” 李熠?! 心头的感觉,更加奇怪了。有厌恶,有憎恨,有着太多让我觉得酸涩的不适,皱起眉头来,收回自己的手臂,转过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那一瞬间我十分确定,那个叫做李熠的人应该就是我曾经认识的人,虽然还没有想起他和过去的我有着什么样的纠葛,可在得知他的名字后,碰触我都令我难以忍受。那种感觉太强烈,强烈到……我几乎不想要再一次认识他。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从桥上匆匆逃离,完全没有注意到岸边的靖王早已将这一幕看在了眼底。李熠再想要追我,可奈何今夜这中元节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不消片刻的功夫,人潮便已经将我们各自淹没。 那个李熠到底是什么人,会令我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他明明是最有可能知道我是谁的人,可我竟然匆忙逃离,似乎那种排斥的感觉是一种本能,哪怕得不到自己是谁的线索,也再不想和他有半分的交集,太奇怪了。 今晚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熠,连同这个名字都十分熟悉,那个人,那张脸,还有那个名字,好像有着很深刻,却一点都不想要再记起的感觉。 “还以为沈大夫无所不能,竟没想到,是个路痴。”路,让人挡了,抬头却看到了靖王。 那一刻竟然有些令我心安的错觉。 人太多了,我分不清方向而已。不想和他解释太多,便如此应着。 第72章 吃醋(十三) “那是自然,当时在汝城,沈大夫不也是如这般模样,找不到回去的路,蹲在路边一个人可怜兮兮的等着。”靖王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竟非要与我为难似的。 我斜眼瞪他,现下心烦得厉害,才不想与他辩驳什么。他说的那些我倒是记得,当时我为那小公子出完诊,结果讨上门去想问个究竟,却被药房老板挡在了门外。我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才显得那么狼狈的,我根本就是…… “怎么,沈大夫今次好像倒是没话可说了。”靖王却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放过我,他的话听起来是有些怒意包含在其中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为何事生气,难不成是刚才他府里那刘福禀报了些惹他不高兴的事?这会儿便拿我撒起气来。 那这个时候,我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更好一些。 “看起来你心情不好,方才一会儿的功夫,又惹什么事了?”靖王侧着身,倒也不看我。 方才?我心虚地瞧瞧打量他,不确定他知道了什么,方才人那么多,靖王又被刘福拖着,俨然是要回报什么尤其重要的事情,未必能看到桥上的事。他应该只是从我的反应觉察出了什么……对,应该是这样,而且即便他看到了我与人相撞,那也不过是今夜人多,人来人往再平常不过的事了,顶多算是失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能自乱阵脚,随便被他问一问,被自己泄露自己的秘密。 对,就应该这样。 我告诉他,方才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挤了一下,被人撞到了,后来他的面具摔坏了,我就把自己的面具赔给他了。 如此简单而已。 “沈大夫不会是瞧着那人穿衣打扮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样貌,便想着发生些什么,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吧。”靖王却好像很是刻意地在挖苦我。 为将来筹谋? 他的“玩笑话”,可对我来说并没有觉得那么好笑。 我收回方才才改变的,对他的看法,我拒绝再同情他。这个人,真的是……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就一定要攀附一个高枝? 原来,靖王爷和豫王爷一样,都是以为我沈某人要贪图荣华富贵,定是愿意攀附高枝的。我对他表示道,靖王爷错了,沈某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凭我的医术,在乱世谋个温饱应该不成问题,但要是想攀附告知,也不难,沈某人不需要借助于男人。 我讨厌被当做廉价附属品的感觉。 谁规定,女人想要乱世谋生就一定要攀附高枝,寻一门好的亲事,然后一辈子高枕无忧?不,或许一辈子被关在高墙之中,为了一点点生存的资本去和其他同类斗。 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王权富贵,仰仗的多半是祖上的荣誉,我可能没有那么好的出身,但我有着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生活,那些人过得固然衣食无忧,可是伴君如伴虎,甚至保不齐哪一日因为贼心不死闹个政变什么的,连带着一下子便要掉多少的脑袋? 我的生活再不济,吃饱穿暖,凭着自己的本事,我也很满足了。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靖王此时才察觉他的火气触到了我的底线。 “沈姑娘!王爷!”霍雍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原来你们到这儿来了啊,让我一通好找!” 霍雍提着花灯,高高举着,唯恐人群给碰坏了,满头大汗,估计是累坏了。 “不是说好就在前面的那个茶馆等吗?你们怎么回事呀。”霍雍将花灯交给我,还一边抱怨着,“王爷你也真是的,沈姑娘人生地不熟,你也不帮帮忙。这里的人这么多,磕着碰着可怎么才好啊。” “你的沈姑娘又不是个生鸡蛋,还能碰碎了不成?”靖王刚刚正要解释,却被霍雍给打断了,心情自然不佳,可这话冲着我来就没头没脑了许多。 “王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霍雍当然帮我说话,我知道,他越帮我靖王就会越针对我,所以在霍雍说出更多不利的话之前拉住了他,霍雍压了压火气,才平和了下来,“好吧,王爷,是我错了,我不该冲着王爷发火的……可要不是王爷把沈姑娘带到这里来,我也不至于找了一晚上啊。” “本王迷路了。”靖王忽然说出一句令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的话来。 迷路了…… 这话我说,霍雍说,起码都是有些信服力的,但是他靖王说,却实在让人……我和霍雍交换了下眼色,忍不住笑了。 “你们,在怀疑本王的话?”靖王明明扯了一个最没有信服力的解释,却偏偏还要我们相信,作势要将这假的也变成真的。 “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前面看到一个捏面人儿的,沈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霍雍根本没有在听靖王的话,还故意扯开了话题。 我点点头,好啊。 “走吧。”霍雍领着我便朝他说的那一处去了。 靖王跟在身后,和我们一起到了那捏面人儿的摊子上,一个手巧得很的老伯正在捏着嫦娥,他那摊子上有着各式各样的面人儿。五花八门,各式各样,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了。 “老伯,还能捏些不一样的吗?”霍雍看过那些面人儿之后,问道。 “能啊,看你们想要什么了。”捏面人儿的老伯很有自信,仿佛我们只要说出要什么,他就真的能捏出来给我们一样。 “那……”霍雍想了想,突然转过身盯着我,“能捏出这位姑娘的样子吗?” 捏出我的样子? 老伯从摊子后面探出头来,打量了我一下,笑了,“能,怎么,是小伙子你的心上人吧。” 霍雍的脸突然涨得通红。 心上人……我很意外老伯说的话,便想着要解释清楚。 “不,不是啦。”霍雍抢在我之前解释说,“反正就是想要不一样的嘛,老伯要是能照着人捏出来的话,那就给我们……还,还有这位公子,一人捏一个。” 这位公子,是靖王? 照着每个人的样子捏,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我松了口气,瞥见靖王阴着一张脸。 “行。”老伯应下,“那就先从这位姑娘开始吧。” 第73章 吃醋(十四) 老伯的手艺果然厉害,不多会儿的功夫,一个惟妙惟肖的面人儿便在他的手里诞生了。 霍雍接过面人儿给我,“太厉害了,就跟沈姑娘本人一样漂亮呢。” 这话,着实令人听了很舒服。 我接过面人儿,仔细瞧着那小小的脸上,眉眼鼻子和嘴都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很像。我对老伯伸出了大拇指。 “哦?”老伯似是意外,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想到我居然不能说话。 他那一时投来的眼神,似是诧异霍雍对于这样一个我为何毫不在意。我一个无意间的赞许,竟然给自己平白招致同情,很难受,尴尬着低下了头回避着。 “噢……”霍雍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老伯,沈姑娘的意思是,她很喜欢你的面人儿!做的太棒了!” “哦,哦……喜欢就好。”老伯也稍有难色,回到摊子了继续去捏他的面人儿了。 不能说话,我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别人异样的眼色,但是这两年来,我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生活,偶尔和村子里的人有交集,但也不会特别去在意。难得连我也有了朋友,可没想到在朋友面前被同情,被质疑,竟然让人感觉有点不太好。 老伯很快就做好了霍雍和靖王的面人儿。 霍雍拿着自己的面人儿看了会儿,又一次次瞧着我手里的面人儿,他突然将我手里的抽了过去,“沈姑娘,我们交换,我要你的,你拿我的。” 为什么?我不解。 “定……定……信……”霍雍一个大小伙子,涨红了脸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霍雍的这个做得很好。”靖王从我手里抽出霍雍的面人儿,仔细看了看,“本王要霍雍的这个了。至于……沈大夫拿着吧。” 莫名的转了一个圈。 我的面人儿到了霍雍手上,霍雍的面人儿到了靖王的手上,而靖王的面人儿却到了我手上。这,怎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啊。 “王爷……”霍雍不大愿意。 “就这样吧。”靖王蹙眉,转了个身去,负手却将面人儿很随意的搁置在了身后,走了。 他真的是很喜欢霍雍的那个吗? 我看着自己的手里的靖王面人儿,再看看霍雍手里的我的面人儿,继而看向霍雍,叹了口气,对于霍雍要跟着靖王这位令人永远琢磨不透的主子颇为同情。 “小心!”霍雍突然一声大叫,拉过我,挡在我身前。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霍雍的背后湿了大半,靖王的衣角也湿了许多。原是方才路过几个泼水的孩子,要不是霍雍及时挡在了我,恐怕现在狼狈不堪的人就是我了。 他的衣裳和头发都湿了,我赶忙掏出帕子给他,霍雍憨笑着擦拭。“没事儿,不用在意,幸好沈姑娘没有弄湿,你一个姑娘家要是弄湿了,肯定要着凉了。” 我感激看着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了。 “霍雍。”靖王暗戳戳的生气,他的衣摆和袖口处也可见滴落的水珠,“你如今,倒是沈大夫的护卫了。” 原来,靖王是在吃醋啊,醋自己的护卫竟然更加照顾我吗? 想起刚才那些路过的孩子,我突然想到今晚之前答应小皇帝的事,急忙对他们解释,请他们稍等我一下,我去给小皇帝带一些新鲜有趣的小东西。 “嗯,沈姑娘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霍雍左右看了看,指指头顶上硕大的门楼。 我点头,向着一旁的几个摊子走去。 “沈姑娘真的很温柔。”霍雍转过头去对靖王说道,“对于陛下,沈姑娘都能这么照顾,她将来一定会是个好母亲。” 靖王阴沉着脸,瞥向霍雍,看到他正端着面人儿出神,一把将霍雍手里的面人儿夺过。 “王爷,王爷……”霍雍迟了些才反应过来,立马便向靖王讨要面人儿,生怕靖王给弄坏了似的。 “这个给你。”靖王将霍雍自己的面人儿丢还给他。 “王爷!”霍雍拾起面人儿,气愤不已。“您把沈姑娘的面人儿还给我吧。” “本王担心,你再这么下去会见色忘义,所以沈大夫的面人儿,本王先收着。你自己的这个自己收好了,每日早晚盯着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提醒提醒自己,你到底是谁的护卫。”靖王才不管霍雍的穷追猛打,转身便靠在了一旁。 …… 今天谢谢你了。我拿着东西下了车,转过身向霍雍道谢,这一晚上总而言之还是很开心的。虽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但总归是见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事物。 霍雍挠着头憨笑,“沈姑娘你觉得高兴就好。” 我往马车里看了看,靖王沉默着,我对霍雍表示,也帮我和靖王说一声,今天要不是有你们的照拂,我也不大可能玩得这么开心。 霍雍点点头,“快进去吧,晚了宫门就要关了。” 嗯。我与他告别,随后走进了王宫。 …… “王爷。”霍雍目送沈姑娘离开后,立刻严肃起来,转了个身向马车里的靖王请示道,“王爷,总是有人在暗中跟着沈姑娘,怎么办。” 从刚刚在街市上开始就这样了,那些人不止一两个,他们时而交替,时而隐身在暗处,总是盯着沈姑娘的一举一动,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没有上前打扰,但这些人究竟是谁派去的人,目的又是什么,着实令人费解。 “你去查吧。”靖王隔着马车的帘幔说道。 那些人,他们都注意到了,尽管穿着大历的衣裳,但举手投足都足以证明他们在佯装身份,冒充大历的人,却盯着沈迪不放,目标很明显就是冲沈迪来的。沈迪隐藏在村子里两年都不曾被人发现,离开村子后也不过是在乔翁那边小住了些时日吗,来到大历就直接进宫了,到底是什么人在跟踪她,这些人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吧。 “会不会是……太后那边的?”霍雍可不是对所有的事都那么愚钝的。 “回去吧。”靖王道。不想再这宫门口再生事端。 霍雍上车,驾着马车离开,王宫外的一处角落里,一双眼睛暗暗地盯着…… 第74章 选择(一) 我看着手里这个靖王的面人儿发呆。 哎……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也比较喜欢自己的那一个的,结果被霍雍强去了。现在可不就变成了我的面人儿在霍雍那里,霍雍的面人儿在靖王那里,靖王的面人儿在我这里了么?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还是把靖王的这个面人儿带回来了,这收起不是,丢掉也不是,可就这么摆在屋子里,若是让人看见恐怕都是事了。 我找了个盒子,把这个面人儿用帕子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盒子里,刚收起来,又觉得不对,重新找出来打开盒子,放了些艾草进去。这才将面人儿又收好,放心了。 只是突然想到,今天在桥上遇见的那个人,那个人未免也太奇怪了,还有我……不愿意回想,却又忍不住,总是不经意的时候想起,就好像一段挥之不去的梦魇。 换好衣服,映着盆里的清水理了理自己的样子,我拿上给小皇帝准备的小东西就前往寝殿去接小春的班了。当着一旁的宫人,小春只是简简单单的与我点了头便离开了。 “六月!”寝殿的灯火原本都已经熄了,只亮着两盏昏暗的烛光在偌大的寝殿里摇曳着。 我以为这都后半夜了,小皇帝应该睡下了。可没想到我纵然放轻了脚步声,还是被他听出来了,从帘幔后探出头来,确定是我,才欣喜若狂地跑了出来,“六月!” 怎么还没休息啊,都这么晚了。我看了看寝殿外的状况,好在守夜的侍卫相距甚远,并没有在意,才偷偷舒了口气,把我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他。 “都是给朕的吗?”小皇帝高兴极了,结果那些零散的小玩意,跑到了床榻边,席地而坐。“这些都是什么呀?” 这个是沙包,这个是陶响球,拨浪鼓,还有九连环。这个是麦芽糖,很好吃的。我把偷偷带进来的东西一个一个的介绍给他。 “拨浪鼓?”小皇帝嘟起嘴来,“六月,你以为朕还是小孩子吗?” 可不就是小孩子吗?但是这样的话,我也只是敢在心里想一想而已。 “这个是怎么玩的呀。”小皇帝伸手捏了一颗麦芽糖放进嘴里,又好奇起来九连环。“怎么一个套一个的,拿不下来吗?” 当然可以拿下来的呀,你看,要从这边开始,卸下来之前,左边必须有一个环在这里……映着昏暗的烛光,我们躲在这殿外看不到的地方玩起了九连环来。 “拿下来了!” 当第一个环被拆下来的时候,小皇帝几乎叫出了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个一个的把那铁环拆下来。 “六月你真的太厉害了!” 他也害怕被人听到,所以让自己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猛一侧头……忽然就愣住了,看到小皇帝专心致志摆弄着九连环的样子,我的记忆深处好像慢慢涌出了一张不太清楚的脸,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十来岁,也是这般认真仔细的盯着九连环出神的状态。我好像同样听到他在说,“朝凰,你太厉害了……” 朝凰…… 大策王后沈朝凰?! 是叫我吗? 不,不是的,应该有哪里弄错了,该不会是因为我先前伪装成沈朝凰的样子帮助靖王时,记住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吗? 再不然,也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啊。 总之绝对不可能是我的。 “六月。”小皇帝低着头玩着九连环,似乎漫不经心的地说,“朕想到办法了?” 他说想到办法了?是想到解开九连环更好的办法了吗? 他突然抬起头来,“朕要册封你为妃。” 我愣了下……一时竟未能从九连环上转开脑子,甚至用了一会儿的功夫去消化他的话。他说得很认真,很诚恳,大抵是觉着我的态度不对劲,才解释说,“朕想好了,如果朕册封你为妃的话,那你就是皇妃了,无论是靖王还是豫王,他们都绝不敢再打你的注意……”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问他。 “知道啊!”他还一本正经地向我确认。“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对啊,陛下觉得没问题,如果册封为妃的话,就可以保护我了,对不对?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以陛下目前的状况来看,并没有全部的能力决定自己立什么人为妃,陛下的每个决定都将有陛下身边的人转述给宫里各个势力为首的人,几方势力的人再权衡各自的利益,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各种人去调查我的身份,我是谁,生于何时,生于何地,然后在发现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从两年前的一场变故重新开始的,那么对于我之前忘记的身份,肯定要彻查到底。我先前说过了,我有隐约的印象是被家人迫害,所以落得差点遇害的下场,那么去调查我身份的人便会惊动当初想要害死我的人,然后他们发现我还活着,那么陛下以为……接下来会如何呢? 我将这件事的后果分析给他,看得小皇帝从期待变成落空。 我不忍,告诉他,那样的话不光我会遇到危险,连带他自己也会陷入各个势力的漩涡之中,在几方势力的权衡下,我这么一个不能**控的人必定在角逐皇妃的身份之战中败下阵来,然后各个党羽势力就会向陛下推选出更合适陛下的女子作为皇妃,而这些女子身后的势力毕竟操控他们成为各个势力在陛下身边的眼线,对陛下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而且她们的娘家也会因为这样在朝中成为主流,推动各个党派之间的斗争。 “朕还以为,好不容易想到办法保护你了呢,没想到还是行不通。”小皇帝气馁,“也对,朕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其他人呢。” 不是的。我告诉他,陛下的身份便是陛下最好的盾牌,陛下身边的几波势力更是冲突不断,如果能好好利用他们之间的较量,用他们的势力来制衡彼此,陛下他日有王权在手,整个大历都是你的,你才会有真正的能力保护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你是说……”小皇帝很警惕,他看了看周围,“你要朕,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第75章 选择(二) 做一个真正的皇帝,掌握这宫里最主要的权力,只有那样,你才能活,你的臣民和那些忠肝义胆相助于你的人,才能活。 往回走的路上,我不断地回想着自己对小皇帝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觉得,我在说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竟然十分熟练,就好像曾经在某一处说过一般。 我对自己的过去越来越有兴趣了,可同样也觉得自己的处境离危险越来越近了。 回到住处,就像是早已预感到要出事一般,所以当我看到一院子的禁卫军时,我并没有太过惊讶。可还是多少有些惊讶的,但也只是因为豫王一个堂堂王爷,竟然几次三番的找我这么一个小宫人的麻烦。 我知道他对我有兴趣,只是利益上的兴趣,大概大于男欢女爱的兴趣。 所以当我在看到豫王以后,便坦然迎上前去。 “呦,六月。”豫王倒是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背向大门的他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我走了过来。“真巧,又见面了。” 我浅笑着颔首,对于他总有新把戏我早就习惯了,置身历宫我只求安稳,遇上他算是我的不幸,偏偏身份悬殊,更无法改变什么,唯有镇定下来见招拆招。 “六月啊,几日未见,本王想你想的,可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你呢。”豫王说着,抬手便又要轻薄。 几次接触下来我早已熟悉了他惯用的套路,先了一步退后,让他抬手落空。 豫王的面上挂不住了,收回了手,“好,不碰,不碰。” 不知豫王爷尊驾到此,是有什么吩咐吗?我问。 “她说什么?”豫王看不懂,转过头和身后的人问。 立刻便有人答,“王爷,她是问你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豫王明白了,轻笑着侧过身子来,“六月啊六月,说实话,本王对你确实有那些些兴趣,可本王也不是闲得没事的人,能天天来特意探望你的。”说完清了清嗓子,绕到了我身后,“你可知道韩太医吗。” 韩太医……我当然记得,可豫王怎么会和我提起韩太医呢? “上个月,你突然出现在这王宫里,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陛下身边的宫人,并且很快就将陛下哄得一愣一愣的,让陛下什么都听你的。直到有一天晚上,韩太医捎了口信说要见本王,还说什么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告诉本王……”豫王说着,侧过头来,“可是第二天,他竟然就被人发现溺毙在了池子里。” 是他?!杀害韩太医的人,是豫王? 怎么会呢?豫王当时与我半分交集都没有,靖王送我入宫时,我也正巧避过他了,既然当日韩太医察觉了我的身份向他告密,那么他应该早就知道真相了不是吗?为何……为何接下来竟还有这么多的为难,反而没有直接揭穿我的身份呢。 “六月,是你杀了他吧?”豫王沉下脸来,声音无比尖锐,“韩太医刚刚发觉你身份有疑,结果人就死了,他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来人啊,带下去!” 豫王话音刚落,原本守在一旁的两个禁卫上前挟制住我,便不知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王爷!”忽传一声,从门口疾驰而来一名侍者,上前凑到豫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金淮?他来做什么。”豫王提到了一个人,但显然因为此人的突然出现而感到不快。 “王爷,这金淮可是……得罪不起呀。”那侍者劝道,可他中断的那半句话里,似乎故意隐去了一些十分重要的线索。 金淮? 对于从豫王口中无意识说出的这个名字很感兴趣,据我所知,大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是姓金的,以豫王的身份和地位,他的人竟然还会向他提醒此人得罪不起,那这个叫金淮的一定还有什么其他了不得的背景吧。 “让他到外面去等,就说本王,一会儿就到。”豫王很不耐烦,草草支开侍者之后,向着挟制我的禁卫一挥手,“把她带下去,关在大牢里。” 前后两次是不一样的态度,怕是拜这金淮所赐,豫王先前挟制住我,不见得是要把我关到大牢,可当金淮出现,他迫不得已改了原本的主意。 莫不是……这金淮同属于历宫里某一派系之下,还是豫王都惹不起的人? “进去!” 我被狠狠的一把推进了牢房里,然后禁卫将牢门锁了起来。 看来我和这里,还真是有缘,没几日的功夫又进来了。 方才如果不是那个叫什么金淮的人突然出现,找上了豫王,我想,豫王的本意大抵并不是把我送到了这里,不过是因为金淮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有些事就算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了。所以只能按照他明面上说的那样,以害死韩太医的嫌疑人身份将我关在这里。 “六月。”豫王随后走进了大牢,隔着牢房的大门,笑盈盈地,好像刚才让人把我关在这里的并不是他一般,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不时抬起手来蹭蹭鼻息。“这里的环境,真糟啊。” 可不是吗?这里是大牢,又不是富贵人家的暖阁。 “欸,这么脏,这么乱……啧啧啧,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委屈到住在这种地方呢?”豫王说,“六月,其实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再请问他我该怎么办。 豫王身侧的小厮将我的意思翻译给他,豫王笑了,“这样吧,本王给你两条路,这其一呢,韩太医的死你尽数推到你背后的主子身上,本王自有办法保你周全。这第二嘛,不如你答应了跟着本王,本王也有办法将你就出来。” 敢问王爷,是否还有第三条路。我静静地问。 豫王偏过头,从小厮那里得到解释,“哼,第三条路,就是你缄口不言,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么在这大牢里过一辈子,要么,就等死吧。”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豫王想要利用让我和韩太医被杀的事情扯上关系,然后情急之下抖出是靖王让我这么做的“事实”,他的目标是靖王。 我折身,索性在牢房里坐了下来。 “你……”豫王气绝,但隔着一道牢门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 不对,杀死韩太医的人不是豫王。 第76章 选择(三) 不是豫王,还能是谁呢? 是靖王的可能性不大,否则那日靖王更不会让人偷偷将我劫持出宫,提醒我留意。他应当知道是谁在背后做了这件事,却不方便直接告诉我。 豫王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和靖王交代的一般无二,豫王不似表面上的那样愚钝,他奸诈的心思不少,听到各路口风的速度也极快,只不过他并不像靖王一般能在朝中扎下根,把根茎扎进每一个紧要环节之中,做到处心积虑,无往不胜。 他提及在韩大夫发现我身份的当晚,确实传过口信给他,可是我认为豫王只是说到这里不是刻意卖关子,而是他只知道这么多,全然是为了增加信服力才赌这一把,说出来的。幸好我方才没有自乱阵脚,否则一旦被豫王察觉出什么,就真的没命出去了。 韩太医在察觉到我的秘密后,向豫王透漏出口信,应该也只是说有一个关于我的消息要告诉他。或者,还以此做条件,要跟豫王换取些什么。 这宫里不乏眼线,每个势力都会在合适的地方安插自己的人,以便在有任何风吹草动的时候都能及时传递消息。宫人如此,太医院的人也如此……小皇帝生病,靖王却安排我偷偷扮作宫人的身份潜入宫里为他诊治,可见太医院里更不干净,只怕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所通往的势力遍及各处。 在我之前,韩太医是专门为小皇帝诊治的人,所以盯着他的人应该更多,根据史册上一些不能完全相信的记载来看,也不乏有宫中势力掀起争斗串通太医谋害皇帝的。 韩太医没有那个胆子,但涉及王权,定有人会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威胁他,比方说家人什么的。 他很小心,却很意外的发现我存在的秘密,那么…… 不止是豫王。 韩太医透漏出去的消息,绝不只是给豫王一个人的。所以杀害韩太医的另有人在,豫王只怕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突然醒悟过来和我的关系,便借此利用,因为我肯定不敢讲出我来到历宫的秘密,所以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我就有着最大的嫌疑,正如他开出的两个条件,我要是想活,要么出卖靖王,要么出卖自己。 出卖靖王,我一定不可能活,靖王有罪,我同样连带。出卖自己,也未必能活,不说豫王妃是何等角色,单说豫王他决心让我跟他,目的都不一定简单。 看来这一次,事情麻烦了。 “沈姑娘,沈姑娘。”霍雍趁着监牢的守卫交班,买通了新牢头溜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听出霍雍的声音,我立刻站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霍雍不时还要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你怎么样?” 摇头,我没事。 我问他,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一次好像格外棘手是吗? 霍雍面露难色,抓着栅栏气得抓狂,“以豫王为首的那几个大臣,也不知怎么的,就提起了韩太医被杀的案子,据说当晚,豫王和另外另外大人也都收到了韩太医的消息,所以大家认为……” 是我杀了韩太医灭口?我见他为难,所以替他说了下去。 霍雍一点头,“现在他们去了太后宫里,说什么一定要让你交代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我微微怔住,向他表示,你放心吧,我不会连累靖王的。 “沈姑娘……”霍雍急切地说,“王爷和你……都是我霍雍的朋友,我更不想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 霍雍……我想要确认,但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问起。 “沈姑娘,你要是……想问什么,就直说吧。”霍雍自然瞧出我的心思。 我先是迟疑了一阵儿,随后点点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容不得我多做考虑了,我问道,韩太医遇害那晚,可有向靖王递过什么消息吗? “消息……”霍雍仔仔细细地回忆着,“王爷每日都会收到许多消息,其中不少是从宫里出来的,但是太医院的消息,其实我也说不准,当晚王爷出去过,一个人。” 靖王一个人出去过,甚至没有带霍雍同行,那么韩太医遇害的事难道真的和靖王有关系吗?不应该吧…… “沈姑娘,你是不是怀疑韩太医的死是……”霍雍不好继续说下去,他更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是靖王。我依旧可以肯定的是,韩太医的死和靖王没有关系,但我只是不解,靖王好像明明知道是什么人害了韩太医,却为何要替他隐瞒呢? 霍雍松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等到下面换班的人来了,你就不好走了。豫王想要把韩太医的死推到我身上,目的是为了除掉靖王,我想靖王应该知道,所以你这个时候露面并不方便。我提醒霍雍决不能在此时大意,免得给其他势力留下把柄。 “我,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霍雍不作多余的纠缠,“沈姑娘,你……一定要小心。” 我点头,好。 “那我走了。”霍雍不舍,也不愿在这时候耽误了靖王的大事,再三犹豫,最终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不免担心起来。 豫王和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告到太后那里,看样子……是不小心走错了第一步,所以在极力将失态往一个更加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引领。 他一开始的目的可能并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借我的手来指证靖王,他也应该知道,此举是将我和靖王更拴在一条船上,我们谁也不能有任何差错,否则都活不了,既然如此我是一定不会指证靖王的。那么这一招险棋……实乃下下策,是不得已而为之。 豫王与靖王相斗,先下手为强,占据有利的一方,如此,靖王则变得更加被动。 天黑下来,透过监牢的窗子,可以看到窗外明月高悬,算下时辰,我被关起来也有大半日了。而这大半日里只听霍雍说豫王带人去找太后,而大牢里却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或许,是为即将来临的一场暴风雨做铺垫吗? “六月。”夜深,严公公还是护着小皇帝出现了。 第77章 选择(四) 陛下,你怎么来了。 惊觉小皇帝至此,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霍雍才出去,小皇帝会不会正好与霍雍遇到。他肯定知道霍雍是靖王身边的人,如此,便又误会靖王的用意。 “六月啊,这……你说你这是,怎么闹的呀这是,你进宫才多久,怎么大事小事,事事不断呢……”严公公四周围打量着,是真的替我着急。 “六月,你放心,朕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出来的。”小皇帝郑重其事的宣告说,“朕才不会由着他们欺负你的。” 不要。我拉住小皇帝的衣摆,告诉他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为什么!难道,难道你要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你不成?!”小皇帝当热不解。 “就是啊六月,只要陛下吩咐下去,命人严查韩太医的死不就能为你洗脱罪名了么……还是说,还是……难道,你就是杀害韩太医的凶手?!”严公公的试着推理显然是在自己吓人,后被小皇帝狠狠瞪了一眼,严公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六月怎么可能是凶手!”小皇帝从未有过这般严肃去教训严公公的,他孩童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坚定不移,十分相信我绝不可能是杀害韩太医的凶手。稍后,在严公公的哄着下火气渐渐平息,他看着牢房里,“朕就不信了,朕连六月都保不住,那豫王……竟敢还从六月身上下手!” 被豫王盯上,固然是我的不幸。可我一直都想不通的是,豫王会突然注意到我究竟是为什么?从我入宫当日险些遇到,到韩太医觉察我的身份泄密,再到小皇帝的寝殿里头次遇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起疑的?我不认为小皇帝再一次出手救我,会保住我的平安,我告诉他,豫王此番为难我,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虽走错了第一步,却让他占据了最有利的一方,势必会联合某些与韩太医有关系的大人,一定要把韩太医的死推到我身上不可,他此举的下一招,便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逼我咬出当时送我进宫的靖王,借此手段,泼靖王一盆脏水,即便不能除掉靖王,也会分走靖王部分势力。 “可如果是这样……”小皇帝低头犹豫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你被屈打成招,指出靖王,那也未必能成活,反而落定罪名,到时候,岂不是连靖王都不会救你了吗?” 靖王本就不会救我。我告诉他。 从入宫以来,靖王便在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我,让我自己小心,一旦遇到麻烦他不会出手帮我的。特别此时,还有可能牵连到他,自当是明哲保身。 “六月,你明知靖王不会来救你,为何还要……”小皇帝嘟囔了句,但是之后的半句却吞回了肚子里,听不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 可不外乎是,既然靖王都不会救你,你为何不遂了豫王的意思,以此报复靖王的抛弃,让他也同样落入这深渊之中。 我没有回答,不知该怎样告诉小皇帝,因为我相信,现在我只是豫王手中的一颗棋子,用来威胁靖王,可一旦这颗棋子让靖王认定会对他有威胁,我是活不了的。 “陛下,该回去了。”严公公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生怕小皇帝来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 事情已经闹大,又牵扯到了人命,断不会像上次一样小皇帝出面说句话便能将我带走的。牵连朝上,一些微妙的细节都可能改变每个势力手中所掌握的一切。 回去吧。我告诉小皇帝,我的命大抵还不该绝,我会看着情况自己小心的,他们折腾一出之后,定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证明我杀害了严公公,只要稍后严把细节,想要诬陷我杀人断然不可能那么简单。最不济,挨几顿打,不招认他们拿我也没办法。 “六月……”小皇帝不放心,他抓着栏杆不松手,严公公几次上前去拉他都动弹不得,他的目光一点点露出狠色来,“朕一定会救你的。” …… 夜深人静。 一行禁卫方才巡视过去,锦初带着一人鬼鬼祟祟地向太后寝宫行去。 “如何?”太后似乎一直都在等他,锦初未等通报便直接带此人进入到寝殿之中,太后便立刻迎了出来。 来人掩在一硕大的黑色斗篷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才伸手褪去。“金淮见过太后娘娘。” “无需多礼。”太后心急,“金淮大人,可有查出何人拥有那样的胎记吗?” “回娘娘的话,目前所知的人里,确实没有任何人有娘娘所说的卐字胎记。”金淮回话,“下午的时候,金淮正要去见那姑娘一面,不曾想却被豫王抢先了,还将人押进了天牢,金淮不方便在历宫多露面,所以,便没有去天牢。” “没有任何人有?”太后多疑,她分明在六月的手臂上看到过那样的痕迹,“不可能,哀家记得很清楚,哀家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胎记!但……” “那娘娘所见之人的胎记,与今次这位姑娘的胎记,可是在同一处吗?”金淮问。 太后当即否定,“不,哀家所见的那胎记,是在背上的。” “金淮将太后娘娘所说的各种线索及今次这位姑娘的胎记联系起来,斗胆猜测。”金淮慢慢抬起头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透露着难得坚定的神色,“这位姑娘很有可能就是两年前消失的……大策王后,沈朝凰。” 太后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她……她……” 阴魂不散!果然是她的女儿!她来索命了…… “太后娘娘?”金淮起初还在怀疑,这失踪两年的大策王后怎会落到历宫来,可现在看到太后的样子,他更加确定了,只怕这位大策王后是真的。 太后应该已经觉察到她身份的异样,所以才会令自己去查。 “金淮大人,你能……确定吗?”太后心有余悸,惴惴不安地追问。 金淮迟疑,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变化,所有的猜测放在心里,他明白,这可都是一群老狐狸。“也不能,因为大策国君甚至是沈家,虞家都并未传出沈朝凰失联之事,从最初开始,便一致对外宣称,王后沈朝凰因为病重出宫休养。至于几家联手逼迫沈朝凰退位,由沈家庶女奉子上位一事也都是民间传开的,但凡与此事有关的人,一概矢口否认。所以,并不能完全确定,沈朝凰就一定离开了大策。” 第78章 选择(五) “那金淮大人以为,此女子就是沈朝凰的几率有多少?”太后忽而感觉到此事的严重性,她不敢冒然否认沈朝凰的威胁。 金淮细细一琢磨,“一半一半。”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不安。 “如果真正的沈朝凰已经离开大策,那么她就是沈朝凰无疑。可如果真正的沈朝凰还在大策,那么她就一定不可能是沈朝凰。”金淮给出了一个最没有决定性的答案。 就算是大策的百官,最后一次见到沈朝凰也是两年前了。这两年来,只有大策国君每年会例行到望萧山去“探望”他病重养身子的王后,其他人并没有再见到沈朝凰过。 太后轻叹。 “那金淮,先告退了。”金淮说罢,转身退出了寝殿。 “娘娘。”锦初凑过来,“娘娘是怀疑,那失忆的六月就是……” 锦初不敢猜测下去,只能吓傻了似的望着太后。 “世人都知道,玄门嫡女可助天下安,当初虞家得一女子,飞黄腾达,权倾朝野。后将那女人的女儿嫁给了沈家,沈家如得神助,不消几年便成为江城第一世家。就连今日的大策国君,昔日也是最不得宠的西林王,不过是娶了沈家的女儿,这才有了今日……”太后心里直犯嘀咕。 “娘娘,那六月,留不得啊。”锦初劝道。 若是留了她,只怕后患无穷。 “那也未必……”太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有了不一样的念头,“如果真的是大策国君和她那庶妹联起手来陷害她,她必定不会再帮着大策,可若是她愿助哀家一臂之力,那么哀家又何惧靖王和豫王呢。” “娘娘的意思是?”锦初听得不大明白。 “今日的话,万不可声张出去。”太后道,“陛下既然已经答应了大策的和谈,不出几日,大策的国君便会出现在历宫,哀家倒要看看,他看到六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对哀家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 这是怎么了? 铁窗外已是清晨,大牢的门开了,走进来许多人。听脚步声,他们是朝着这边来的,没多会儿就走到了我面前,抬手便去卸大锁。 这些人……我在太后寝宫里见到过,就是上一次差点在豫王手底下吃亏,被押到太后面前时见到的。他们打开了门,却避让开,由着四个宫人跻身进入揽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又推了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我阵阵不安。 走过的长巷,是通往太后寝宫的,或许是太后? 但……也说不准,他们一大早地将我押往太后处,在时间上所占的优势,大概是为了赶在其他人毫无警觉的时候动手。 我沉下气来,安静地顺从着他们的行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四名宫人将我带到偏殿,还未见太后,便要上前来褪去我的衣裳。我心急护着,太后身旁的锦初却凑上来,“六月,你别怕,她们只是要为你洗漱更衣。” 为什么?我问。 洗漱更衣?在我还有杀害韩太医嫌疑的时候,为我洗漱更衣,难道是确定了我的罪行?不等过审便要将我除掉? “你放心好了,太后娘娘便在寝殿里,这里是娘娘的偏殿,自然不会再发生上一次的事了。”锦初说罢,向其他人点点头。 我松了手,由着宫人照料。沐浴,更衣,束发…… 镜中好像出现一个女子的面孔,待我仔细一看,恍然觉得方才只是错觉而已。松了口气,等到一番收拾结束后,我还等着她们带我去见太后,可谁知扶着我出了偏殿,便直接从寝殿一侧的宫苑侧门出去了,这偏僻的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你的东西都在马车上了。”锦初又走了过来,上前来一个眼色,便让那四个宫人退到了一旁,才作势悄摸地递上一块令牌,小声嘱咐,“你放心去吧,太后不会害你的。你若是想活,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留在大牢里打也会被他们给打死的。” 我看着递到手上的令牌。 “这是太后的意思,这令牌便是太后的手谕。往后若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大可以亮此令牌。明白吗?”锦初说罢,让我收好,“快上车吧,等到一会儿人多了就出不去了。” 看来是要送我出宫去什么地方。 可上一次锦初对我如此“贴心”,却让我意外成为被宫人排挤的对象,这一次……我转过身,上了马车。 车夫驾车前行,马车左右跟着那四位宫人,出了小路,又有侍卫迎上。 这是…… 我在马车里发现了我的背篓,所有的东西都在,看样子是有人小心收好放在这里的。安排我洗漱离宫,还能将我的东西全部带着,怎样都觉得事情好像在朝着一个我全然无力的方向发展着。 出了历宫后,不多会儿,马车就行上了街市,我前夜里来过,不过气氛和今日不太一样就是了。 马车走得很慢,晃晃悠悠的行进着。大概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下,透过窗子的纱幔,隐约感觉到外面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门口。 不会是豫王府吧…… 从那府里迎出来一个我前夜才见过的人……刘福、 靖王府?! 刘福身边跟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打扮得很是简单,容貌不错,她听刘福说了什么,便走了过来,“姑娘,下车吧。” 这是……太后放我到靖王府上,是要还我自由了吗? 我这便可以离开大历了? 抑制不住心情的起伏,我撩起帘子,在那妇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车夫从马车里取出我的东西递过来,刘福上前帮我接过。 车夫调转了车头,随行的侍卫们便也跟着马车将要回去,独独把那四个宫人留下了。 “等等!”刘福招呼车夫停下,“王爷说了,沈姑娘回到府里自有下人照料,还请太后将赠与的宫人带回去,免得落人闲话。” 让我留在府里? 缓兵之计? “这是太后的吩咐。”车夫道,“我只负责将人送来,有什么话,让靖王爷去找太后说吧。” “巧了,方才我说的也是我家王爷的吩咐,王爷说了,只接沈姑娘一个人入府,其他人嘛,他没交代,我也不敢留啊。”刘福侧身使了个眼色。 妇人接过东西,扶着我便进了府里。 我回过头去留意,刘福堵在门口,愣是不答应让那四个宫人进府。 “放心吧,这种事啊,刘总管可有的是办法对付。”妇人说道。 第79章 入府(一) 你是……? 直到这妇人一路领着我进了靖王府,我瞧见府里的下人见了她都是一副欠身见礼的敬重模样,想着这妇人虽然穿着粗陋,但是在这府里的身份定然不一般。她领我在一处院落前停下,还未等她开口,我便先问了下。 “你可以叫我霍大娘。”妇人看懂了我的手语,随后见我哑然,她便笑着解释说,“那次我儿子跟王爷一起回来,哎呦,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要学这手语,起先是追着王爷学,这个怎么说,那个什么意思,后来给王爷问烦了,他就满院子的找会的人去学。这天天看着他比划研究,我这老婆子也就看得懂一点了。” 您的儿子,是霍雍?我问。 方才她说让我称呼她为霍大娘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再听她这一番话,很难不去想她就是霍雍的娘亲吧。 “是,霍雍就是我儿子。”霍大娘面上与我十分亲切,但她的眼神多了些防备,好像对我的出现并不是十分的欢迎,反而是打量得较多。“你放心吧,我儿子已经出门了,这两日不在府里,他走的时候倒也嘱咐我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照顾我?可是……靖王是安排我在府中住几日再离开吗?我不解。 何必这么麻烦呢? 虽然今日发生的事,许多我还想不通,但我想着,既然是太后身边的人安排我出宫,而后将我送到靖王府上,难道不是趁着这一次机会让我离开历宫吗? “住几日?”霍大娘突然笑了,“沈姑娘,霍雍那小子可是说你聪明绝顶,可你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啊。” 我便知道,她这敌意多半是来自霍雍的。 霍大娘,昨夜我还是大牢里涉嫌杀害韩太医的凶手,今晨却被太后请去,这一番打扮之后送到了这里。虽然我答应靖王爷,会治好小皇帝的病再离开,但现在看来,难道不是因为我提前暴露,所以靖王如约安排我离开历宫吗?我表示说。 既然霍大娘是霍雍的娘亲,我想霍雍知道的,霍大娘也不例外,霍雍把靖王当做偶像一样崇拜着,霍大娘和靖王也许早就如同一家人一般了,才能在王府里拥有这样的地位吧。 “沈姑娘,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啊。”霍大娘也多有疑惑,“这院子,是王爷交代打扫出来给你用的,今日起,你便是这府里的侧妃了,你当真不知?” 侧妃?!我吓了一大跳。 霍大娘这次也是看穿了,领我一同走进府里,“可不是嘛?你说你昨夜被关在了大牢里,所以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昨儿一晚上,这王府里可是热闹极了。先是陛下趁夜赶来,见王爷,一开始也不知道在书房谈什么,总之就是越说越激动,陛下还没走,太后的人也来了,好像就是商量你的事,我进去递个茶水的功夫,听到太后的人对王爷说什么,让王爷娶你,然后太后和陛下作证,闹了大半夜。算是送走了陛下和太后娘娘。我儿子傻乎乎地一个人想了半天,跑到王爷书房前去跪着,求王爷答应立你为侧妃。” 为什么会这样?我现在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立我为侧妃?! 所以此次并不是趁机送我离开大历,而是……以靖王侧妃的身份进到靖王府? “为什么会这样?”霍大娘反问,不屑地笑道,“这我哪里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儿子在王爷门前跪倒快天亮,王爷才出来,后来没办法便答应了,还是我儿子送了信去给太后娘娘的,随后,就走了。” 看样子,霍雍应该知道更多才是,我问霍大娘,霍雍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也没说,不过既然王爷没有特别交代的话,应该也只是去这一两天吧。”霍大娘说完,走到房前推开了门,“这里就是沈姑娘……不,是侧王妃您的住处了,既然您现在已经身为靖王爷的侧王妃,。还请您务必恪守礼数,不要再和我儿子有单独的来往了。免得他们主仆二心,害了我儿子。” 这院落不大,但,尚且算得上精致,入院门即是左右即是花圃,中间的青石小路延伸过来,院中有假山流水,水面上有一小桥,过了桥,在房门左手旁即是一座石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风格别致,清新脱俗。 “王妃。”一名年纪大概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候在房里,见了我,毕恭毕敬地躬身招呼道。才又转过身去,“霍大娘。” “她叫绵绵,”霍大娘说,“她看得懂王妃您的意思,是王爷特别指派到您身边侍候的。” 霍大娘,靖王爷现在在何处?可不可以让我见一见靖王爷。我拉住要走的霍大娘表示。 “现在怕是不行,王爷应该已经在朝上了。”霍大娘说,“还有,虽然您是侧王妃,但有些话我还是得提醒您,这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若没有咱们王爷的召见,就算您,也不得擅闯王爷的居所,咱们王爷素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也请侧王妃您不要败坏王爷的清名,唯有等到王爷召见您了,您才可以得见王爷。” 这怎么说的,就好像是在警告我,王爷习惯了一个人修身养性,让我只有在他找我的时候才能见他,万不要想出什么勾引他的法子,乱了他的心性?!! “绵绵,好生照顾着你的新主子吧,我走了。”霍大娘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院子。 “王妃,”绵绵叫我,“霍大娘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她呀,她没有恶意,只是……” 没关系。我解释说,我和靖王爷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关系。 看样子我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了。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皇帝昨天晚上明明去大牢里探望过我,怎么又会出现在靖王府?难不成是昨晚从大牢离开以后,就直接来到靖王府的吗?我倒是记得,他那时一再跟我说,会救我的。 太后的人也来过,综合最后的结果,显然三方达成了这一次的合作,以靖王将我接入府中,承认我是他的侧王妃为结果,由太后和小皇帝作证?作什么证呢…… 对了,韩太医出事当晚,我整夜在小皇帝的寝殿值班,所以小皇帝和太后可以证明我没有犯下杀害韩太医罪行的时间。如此,便可以向豫王等人解释,我是靖王府上的侧妃,派去宫里为小皇帝诊治,出事的时候我有太后和小皇帝作为人证!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靖王和小皇帝还有太后,不就莫名其妙的因为我而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吗?难怪靖王当时并没有答应。 那霍雍又是什么情况?! 第80章 入府(二) 霍雍?! 我等了一天,可是这一处院子外并没有任何关于靖王的消息传来,我初来乍到,对于此地尚未明了,唯恐误入雷区,也不便出去询问。 夜色深了,绵绵劝我先休息,她吹熄烛火后退了出去。没多会儿,窗外似有人影晃动,我觉着不大像是靖王,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霍雍。 “我……”霍雍被我突然打开门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 霍大娘说,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他。 “我……我本来,是要去,做事的。”霍雍支支吾吾地应道,“但是……我不放心你,所以早些做完,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啊。 我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但现在反倒松了口气。我告诉他我没事,劝他先回去休息。 “沈姑娘。”霍雍张口便喊道,“对,对不起。” 什么?我对他的话,完全琢磨不透意思。 “我没本事救你,所以,只能求王爷……”霍雍说着。 他孤身一人站在房前,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原本一个清澈开朗的少年,此时的沉默竟然显得十分地无助与落寞。 你帮了我。我告诉他,如果不是你去求靖王,相信他定要衡量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利益关系,并不会这么快就答应救我出来,我在大牢里多脱一日,当真会像是锦初说的那样,被各种方式逼供,甚至活活打死。若不是靖王看在与你多年的情分上,他应该不会答应吧。 “沈姑娘,可是我却害你……”霍雍自责,他虽然求得靖王暂时救了我,但也不过是从一个泥潭里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泥潭里,身份的变化让我受到更多的束缚。 我想,靖王也是为了帮我才会答应这缓兵之计的,等到这件事的风头过了,我去求靖王,或许他会答应找个借口让我离开这里。我对霍雍说。 对于靖王的为人,我其实还是信得过的,这一次不过是迫不得已,连他都毫无选择地便接受了这件事,相信只要等到这件事结束了,求他想个法子,哪怕是用假死的办法离开这里,他应该会答应的,怎么说,我也算得上帮了他一些忙吧。 “沈姑娘,”霍雍如释重负地笑了,“所以,你还是愿意离开的这里的,对吗?” 你为何,突然这么高兴?我不解,只是希望霍雍不要再误会什么才好。 “我,我只是……替你开心嘛,我们是朋友,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当然替你开心啊!”霍雍说。 是这样啊,他是因为得知我还是可以离开这里的,所以心里的内疚稍稍放开了一些吧。我这么想着,认为没有什么不妥的可能性较大,所以也不再纠结,我告诉他,你快回去休息吧,别让你娘亲等得久了。 “嗯,沈姑娘,那我走了。”霍雍说罢,与我告辞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抬起头来看着天色,都这么晚了,靖王那边还没有消息,如果不是还没回来,那就是已经休息了吧。 看样子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没关系,有的话明天问也是一样的。 风清月朗星明,偶有几下闪烁,星象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无非是一些寻常的或暗或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一阵扑腾声,小蓝寻到了这里飞了下来,我抬手,它便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果真十分有灵性,无论我去到哪里,你都可以找到我。我点点它的脑壳,它往我身上蹭了几次,似是了解了我的心思一般。 没有信,那便是婆婆还没有新的密令,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真怕这个时候婆婆再来什么消息,我连自己所处的环境都无从应对,又怎么能完成答应婆婆的呢。 小蓝,你回去告诉婆婆,我现在已经流落到大历靖王府上了,暂时是进不去王宫的。 它朝我摇头晃脑的,将我的话一一记了下来。 小蓝,你可不可以帮我问问婆婆,婆婆那么厉害,她可能会知道,我从前到底生在哪户人家,为什么会身受重伤失去记忆。你帮我说说好话,哪怕,婆婆告诉我一点点也好啊。 …… 昨夜靖王爷睡在了书房。 这个消息天一亮就在王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我不想去关注他府里的是是非非,都不行了。路过院子门口的下人,总是会偷摸扒扒头,想要一探究竟这院子里到底住了个什么样丑陋的女人,竟然在被接回府里的第一晚,就被王爷嫌弃的。 “别看了,都别看了。” 一上午,绵绵已经不知道赶走了多少这样瞧热闹的人。 “夫人,”绵绵嘟着嘴走了进来,“夫人,您得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不行。要是让他们以为你一进王府就已经失了宠,这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得多难过呢。” 不必在意。我正埋头整理我背篓里的东西,听着绵绵的话,我恰好看到了装着面人儿的锦盒,便下意识用衣裳把它挡在了背篓最下面,拿了两本医术,回过身对绵绵表示。 “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呀?”绵绵问道。 我看今天外面太阳不错,想要在院子里坐坐,你可以帮我准备一些煮茶用的器皿吗?我握着书卷,其实是想要去晒晒太阳,喝喝茶,看看书。 难得在靖王的府上有这样的闲空,我倒想要好好放松一下了。 绵绵似懂非懂,“好,那奴婢这就去准备。” 谢谢。我对她送上谢意。 这两本书是我从两年前开始就在编写的,里面记录了一些我自己配制的药方,经过不断的出诊,看病,我的医术在渐渐积累,对于各种药材的了解也在日益加深,我想要翻一翻从前的这些药方,说不定可以找到救治小皇帝的办法。 冕冕准备好了器具放在院子里,她要帮我煮茶,被我谢绝了,我有自己煮茶的一套功夫,喜欢在茶水里放上一些药材,既能解乏,又不至于让茶叶本身的一些不利效果发挥。 “……她就是昨日进府的那位侧王妃,听说是太后送来的。王爷不能拒绝,便把她留了下来,甚至连一起跟她来的那些宫人都赶走了。”门口,又听得到下人小声嘀咕起来。 绵绵朝着她们瞪了一眼。 第81章 入府(三) 我察觉到绵绵的动作,暗中有了些笑意。 “哪里是什么侧王妃,刘总管不是已经说了,叫她夫人,还是侧夫人。谁人不知王爷和太后素来交情就一般,这太后往咱们王爷怀里塞的女人还在少数吗?” “就是啊!昨夜王爷回到府里后,便直接回了书房,一整晚都没出来过,这侧夫人恐怕是失宠了。” “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绵绵起身去和她们吵架。 “再说一遍又怎样?失宠就是失宠,绵绵呀,你真是可怜,好不容易以为盼到了出头之日,竟不想是被吩咐过来照顾这么一位刚进王府便不得宠的夫人了吧。” “如今環宫易主,王后娘娘该不会还当自己是风头正劲呢吧。”…… 突然间,我的印象里出现这样一句话。 说话那人的样子,语气,神态,历历在目。也是仿若今日一般的情势,也有一个女子像绵绵护我一般冲上去与那人争执。 是谁? 到底是谁?那个训斥我的人,还有护我的人,他们到底是谁? 一切都太过真实,似乎是因为经历这同样的境况,才使得我想起曾经的事来。 失宠,王后?環宫?! 这诸国之间,唯有大策,有这么一座叫環宫的宫殿。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当真是那位下落不明的大策王后? 我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个猜测,慌乱之下,我已然顾不得去听她们是否还在争执,伸手便去摸正在炉子上滚煮的药茶。 烫! 我被烫了一个激灵,立马收回了手。 未等我完全反应过来,便已经有另一只手拉过了我的手。我抬起头去看,却方巧看到了靖王,吓了一哆嗦,立刻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怎奈这一下,竟未抽出分毫。 “别动。”靖王那一张冷峻的侧脸下,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色,“烫着了吧?自己就是个大夫,却还总是这么不小心。” 他说罢,偏过头来,不着痕迹地用眼神往门口挑了一下。 我明白过来,他是做戏给府里的人看,便由着他取过我的帕子,系在我的手背上。 王爷怎么会过来呢。我放下了书卷问道。 “你不会忘了,这是本王的府邸吧。”靖王扬眉轻笑,眉目如画,云淡风轻,似是那画卷上缥缈的仙人一般,柔和的外表下,却隐藏了一颗顽强执着,但同样伤痕累累的心。 我见过受过伤的人,装出一副刚强的样子,来掩饰自己;也见过受过伤的人,摆出一副不安的样子,来告诉所有他遇到的人,自己需要被安抚;还见过一种人,在受伤之后,变得玩世不恭,不再信任他人,也不再将一切当真。 可靖王这样子的,我却是第一次见,心里有着蚀骨难愈的伤口,他先为自己铸上一层铠甲,再是一副和善无害的样子,他人攻不进,算不到,猜不透,又毫无他法,实在是高招。 那是自然,沈某人借宿王爷府上,又怎会忘了王爷的大恩。我坦然相言,抬了下下巴,示意院子外一众听墙根的下人,向他表示,只不过,王爷国事操劳,好不容易得空,不如多歇歇,免得您这府里的下人忙坏了。 靖王唇角微微勾起,“你是在怪本王不解风情?” 不。我可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分明是在曲解我的意思,眼下我人还在他的靖王府里,即便他有闲心调侃,我也不能与他翻脸。我对靖王表示,即便我无心知道王爷的行踪,可是因为我的出现,好像让他这府里过于热闹了一些,时不时地便有人故意将话传过来。 靖王颔首一笑,“夫人果然是聪明人。” 我淡然看他,他这句话似乎超过了戏谑之意。 与王宫相比,靖王府确实不大,可这府里未必就没有其他人的眼线,怕是有人担心我太过得意,所以才会让这些下人时时刻刻提醒,这些手段,也太瞧不起人了。 若是王爷玩够了,可否能告知沈某人,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突然被安排送进靖王府?韩太医的事是否解决了?我等他故意调侃够了,才开口向他问道。 靖王起先沉默,伸手从我面前拿过我的书卷,随意翻了两页,“你这一笔字,写得实在是好,本王房里有一副画,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题词,不如,你来试试?” 我从未试过题词什么书画,这些字也并未刻意练过,只怕会令王爷失望,损了王爷一幅好画。我比划着说,琢磨不透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又一番试探。 “试试看吧。”靖王却独自决定了,“你不是想知道,昨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我的注意力,被他成功地从题字上,吸引到了昨日的经过上。 “这件事,怕是还得要从前日你被豫王的人带走开始说。”靖王撩了撩衣摆,索性在对面坐了下来,很随意地一指我炉子上已经滚水的药茶。 倒是不客气。 我翻了个杯子摆在他面前,垫了手巾舀了瓢药茶倒进他的杯子里。才接着翻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上了药茶。我问他,现在可以说了吗? “今次是什么茶?”靖王端起茶杯,轻轻闻过之后却无法断定药茶里的方子。 桑白皮。我解释说,以桑白皮,枸杞子,甘草和蜂蜜熬煮的药茶,桑白皮性寒,味甘,无毒,可辅助治疗肺气喘满、虚劳客热等病症,可利水消肿、泻肺平喘,还可调节血压。 “果然是好东西。”靖王赞叹一声,待微微凉些浅酌一口。“方才说到哪里了?” 方才说到,这件事要从前日我被豫王的人带走开始说起。我说。 “噢,对,得从你被豫王的人带走开始说起,”靖王点点头,我的提醒让他接上了思路,缓缓将茶杯放下,“你应该知道,豫王起初并不是真的要以谋害韩太医的罪名,将你陷入大狱的吧。” 我点头,知道,豫王原本的计划,大概是让我服个软,伺机寻我的软肋,好要挟于我。 “嗯。”靖王还算满意我的回答,“不过他失算了。” 是因为那个叫金淮的人出现了吗?我问。 “你知道金淮?”靖王锁眉。 前日才听到名字,豫王让禁卫挟制住我时,他身边的亲信捎来的口信,附在他耳边说得很是小心,只不过,豫王愚钝,竟然脱口而出。我不以为意,接着熬煮我的药茶。 第82章 入府(四) “那你,知道此人是谁吗?”靖王沉眸问道。 不知道,大抵是太后的用来收集情报的人吧。我回答得很平淡。 “猜对了。”靖王稍稍莞尔,“金淮不是大历的人,但同样不属于任何一国,他来自江湖,是寒衣门的首领。” 寒衣门?就是那个江湖上最大的情报机构?我很意外地问,因为我绝对想不到,太后身后的势力竟然是来自江湖的,而且还是江湖最大的情报机构寒衣门。 靖王颔首,“对。” 难怪,我觉得秦太妃似乎对太后的势力显得颇为畏惧,一直都想不通,在大历一朝之内,到底还能有什么样的角色,是连秦丞相这样的身份和地位都无法保全的。而事实果然令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大历的太后竟然和江湖上的人有来往。 从前日豫王得知此人时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仅仅知道金淮的身份,也知道他是替太后做事的。此人甚至是连堂堂豫王都惹不起的人物,看来,确实不好对付吧。 所以,金淮的出现打乱了豫王原本的计划,没能让他以杀害韩太医这样的借口将我名正言顺的从王宫带出来,反而迫不得已,见事情已经张扬开来,只能将我押入大牢。我试着揣测出豫王当时的行径。 靖王默认,“应该是这样,若不是金淮过问,让他知道自己事迹败落,你现在就应该在豫王府上了。” 如此一说,我倒是要好好谢谢那个叫金淮的不成了?我觉得靖王的说法甚是好笑。 “那也不必,金淮会过问你的事,显然是太后授意,他不常会主动出现,除非是得到太后的示意。”靖王继续说。 太后的示意……王爷的意思是,太后令金淮在查我? 我终于反应过来,又忍不住追问,可是,太后要查我什么呢?先前入宫之初,太后便已经查过我一次了,可见当时她也没有查出我在失忆前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又是为何失忆,这一次她又让金淮在查什么呢。 心中暗暗思忖。 该不会,是我的胎记…… 我下意识留意了一下靖王的反应,慢慢将手臂放在了桌下。我被豫王轻薄的第二日,太后去小皇帝的寝殿探望我,我露出守宫砂证明自己的清白时,被她看到了我的胎记,她当时的反应已经让我怀疑她可能知道些什么,那么找金淮再次调查我,可是要证实我的胎记? “看样子你已经想到了。”靖王没有片刻的分神,但是我的一举一动却好像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太后应该已经觉察到你的身份了,所以在陛下来求本王庇护你的时候,索性顺水推舟做一把好人,若是能保全你的性命,你自然欠了她一个人情,连带陛下也是。若是救不了你,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陛下会去救我,看样子他们都十分确定,也对,毕竟经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太后和靖王应该都很清楚,小皇帝不会让我白白送死的,而要救我,一得是我身家清白,二得是我有足够的证据。这身家清白我不占优势,毕竟不管怎么说,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毫无背景可言,便难以立足,自然要吃亏。而这证人,其实有小皇帝一个人便已经足够…… 所以当晚,小皇帝便已经想到来求靖王帮忙,既然都知道我是靖王安排进宫里的人,索性便让这身份更加明朗一些,以靖王侧妃而立,有靖王作保。再有小皇帝出面作证,我当晚值班不曾离开过,即使有人心存侥幸想要栽赃陷害,也不见得能成功。他当时去见我,只是要下这个决心吧,毕竟……他要把我送给靖王了。 太后自然能先一步想到小皇帝的法子,而她愿意做一次好人,卖个人情给我们,也是为了以后打算。作证之人即便少太后一个,小皇帝足矣,但多了太后这一个,则更有说服力。但是她借机帮助小皇帝把我送进靖王府里,难道只是为了救我? 这一层关系算是捋通了,那么……我端着茶杯佯装饮茶,心里琢磨了好久,才放下茶杯向靖王询问,王爷既然识破太后和陛下的心思,自然应该是不愿一同淌这趟浑水的,那霍雍又是怎么回事? 将将柔和的目光,在我提及霍雍的时候,冷了下来。“怎么?你想知道霍雍怎么想的?” 昨日入府的时候,听到霍大娘提到了一些,大抵可以想到,是霍雍得知陛下的意思后,为了救我才求王爷一定答应的。可是沈某人想,王爷一旦权衡利益拿定主意之后,即便是身边至亲至信之人请求,也未必能动摇分毫,而从陛下与太后娘娘离开开始算,霍雍跪在王爷书房门口,也不会超过个把时辰而已,怎就能感动王爷了?我如此表示。 我印象里的靖王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他又怎会单单因为霍雍的请求,而损了自己的计划,令自己困于情陷于不利呢? “接着说。”靖王含笑,饮尽杯中的药茶。 只怕早在陛下和太后娘娘到此之前,靖王便有此意,只是……先借着陛下的口说出这个计划,再由得霍雍出面请求,圆了这个幌子罢了。我慢条斯理地煮着茶,分析着他那日的心思,一点点的捅破,一点点的说通。 “你是说,本王对你早有意思。”靖王话音将落,我抬眸看去,他双目紧盯。 王爷是个没有心的人,怎会对我这样的女子有意思呢?只不过,在王爷眼里,我沈某人便是一枚暂不能舍的棋子罢了。我将他的心思,看得无比透彻,他只有心思,怎会,有心呢。 靖王轻笑,对于我这样的答案,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总之他的默认证明我着实摸到他的心思。“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危险,威胁,既可以成为软肋,也可以成为铠甲的女人。我舀了药茶,为他续上。 “有趣。”靖王说,薄唇轻起,却道出两个毫无情绪的字来。 王爷深知,我不能落在任何人手上,所以才会有心思要救我,若是寻常的人,只会觉得如我这般身世飘零,经历坎坷的女子,既已成为威胁还是尽早除掉的好。可王爷不同,王爷很自信,自然认为有能力可以令我沈某人折服,为你效力,所以你既要救我,又不能让人察觉出你要救我,将我放在你身旁,侧王妃是最好的位置,可你清楚,霍雍对我有意,又不愿失去这一员虎将,故而,逼得霍雍亲口说出这样的请求,便,遂了王爷的心意。 我慢慢地解释。 第83章 入府(五) 靖王双眸似星海般璀璨,望若无底,“沈大夫,我们可是同一路的人,不是吗?你明知霍雍对你有意,却还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无意戏弄他,不过,他却是我的保命符。我对上靖王,自然需要筹码。 四目相视,优劣亦在博弈之间。 靖王先笑了,他垂下双眸,端起茶杯,仰头吞下药茶。“看来,本王并未失算,你我的合作依旧有效,费了这么多的心思,若能得一军师,也算值了。” 王爷过誉。我微微低头,妥了这差事。 “昨日朝上,你的罪名已经开释,有陛下和太后作保,朝中的大臣断不敢动本王身边的人。更何况,陛下已经找到了杀害韩太医真正的凶手,你放心吧。”王爷合上我的书卷,递回到我面前,放下。 真凶?我确认道。 靖王点头。 王爷安排的?我仍然不敢相信。 靖王苦笑,“怎么,你也以为是本王安排的?” 我只是不敢相信,陛下会做出这样的事。 韩太医果然是小皇帝杀的……那晚我守在小皇帝的寝殿里,一直因为身份被发现而惴惴不安,可小皇帝高枕无忧,第二天大早,也是严公公带人在湖里捞出韩太医的尸身……有严公公作证,当天早上宫人看见韩太医自己掉下湖中。 但是这一次,小皇帝格外肯定我绝不是杀害韩太医的凶手。那不仅仅是对我的信任,而是,他根本知道是谁杀了韩太医。 韩太医与我擦肩而过,感觉到我身上的药味。他离开后便散出消息给各路他认为能保他的人,严公公以其在宫里的身份和地位也理应是其中之一,若是严公公亲自安排韩太医落水,再等到清晨,找个身形与韩太医相似的人假扮韩太医,在宫人眼前掉下去,自然也就被认为是韩太医了。 小皇帝帮我作证,又何尝不是利用我,在为他自己作证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就算有人怀疑严公公,可依着严公公与靖王亲近的假象,这事,还是会回到靖王身上。 他一个几岁的孩子,身在帝王之位,竟也可以冷酷地做出这样的选择,想起我与他也曾朝夕相伴的那几个月,实在忍不住一身的寒意。 “你且住在这院子里,本王会交代下去,平常时候,府里的其他人不会来打扰你。”靖王说,“但是在人前,你也要装出一副侧王妃的样子,本王回府后,你要与本王一起吃饭,休息,不能被任何人看出异样。” 休息?!我一惊,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只是做个样子。”靖王说,“太后送回来的人,又是几方人出面力保的女人,身为本王的侧妃,若是就将你摆在这府里,你可曾想过会惹出什么样的闲话来吗?” 我心里犹豫,但想着着实是这么回事,小皇帝太后还有靖王,费了这么大功夫带回来的侧妃却一直独守空房,估计也会引人生疑,我留在府里的目的。想到靖王说只是做个样子,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他将太后一同派来的四个宫人全部给赶了回去,也是怕这些人里有太后安插的眼线,大不了进了房,他睡床,我睡地板,府里的下人未必会到窗前照料。 好。我应下。 好在他的要求并不算多,我也能接受。 “王爷。”刘福站在院门口,便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嗓子,靖王回头看了一眼,刘福才敢走上前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嗯。”靖王起身,理了理衣衫,却站在那里不动了。 我抬起头不知他又是什么意思。 “一起。”靖王对我的反应不大满意,似乎是在提醒我,方才应下过什么。 我才明白,他说的一起,是一起去用午膳。虽然不太适应,只是当着刘福和这院外下人们的面,我也只能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随他一道起身。 “王爷,是在……侧夫人这里用膳吗?”刘福的“侧夫人”说得极是小心。 靖王忽然抬手,牵住我的手,吓得我想要收回,却动弹不得。他回身瞧我一眼,向刘福说到,“就在这里,去准备吧。” “是。”刘福瞥见,沉下目光退了出去。 我等刘福离开,才硬生生的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问他,在刘福面前也要假装吗? “任何人面前,你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靖王对我之后的种种行径,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伸手试探,我看了看门外守着的那些人,再三犹豫,还是牵住了他,与他一同回到房里。 …… “咳……”靖王吃得好端端的,却突然轻咳了一声。 原本桌上便是一片死寂,就我和他两个活人坐着吃饭,刘福和绵绵候在了一旁伺候,他这一声轻咳,分明让候着的两个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偏过头去,想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靖王眼神一挑,看向手边的鱼。刘福立刻明白,便上前要将这鱼换到他面前去。 “不必。”靖王出声阻止,令刘福提心吊胆地愣在了原处,靖王又说,“本王只是瞧见,夫人吃得甚好,便也想要尝尝罢了。” 见我吃得好? 我不过是因为这鱼就在手边,吃着方便罢了。也没尝出哪里特别好吃来,鱼摆在我手边,离他较远,可见他平日是不怎么吃鱼的,今天突然提起,难免令刘福意外。 我放下碗筷,便要将这鱼给他端过去。靖王暗暗蹙眉制止,看了看我的碗筷,又看了看那鱼。他的意思该不会是要我夹给他吧? 我留意着刘福和绵绵,想起他才和我说好的条件,没了脾气,只能翻起一块鱼肉夹到了他碗中。靖王浅尝,眉间却锁得更厉害了。 “难吃。”他说。 刘福吓得晃了一个凛冽,立刻跪倒在了地上。 靖王侧目,“你怎么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刘福只打哆嗦,头也不敢抬。 “不关你的事。”靖王放下碗筷,用手巾擦拭了一下,“只是尝过夫人的手艺之后,这府中大厨的水准突然就不合胃口了。” 是吗?那以后是要我为王爷洗手作羹汤吗?我也放下筷子问道。 “这个主意不错。”靖王很满意,“那以后,本王的吃食便交由夫人来准备,如何?” 第84章 再遇(一) “夫人,此次太后召见会是因为什么事呢?”绵绵不安地问。 我摇了摇头,表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下午,靖王进宫去商议要事,他走后没多久,太后的旨意就到了,宣旨的人是太后宫里的公公,让我速速准备一下随他入宫。 甚至不等刘福去通知靖王,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在这位公公的强势之下,我只能顺从地换了衣裳,上了马车。 相信刘福已经同时派出人,去给靖王捎口信了。 马车一路进了宫,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绵绵扶我下了马车,又从昨日出去的那一扇侧门进到了太后寝宫的宫苑之中。 “靖王妃,请吧。”锦初等在那里,一抬手便招呼我向寝宫的正殿去。随后,突然拦下绵绵,“太后只说,要见靖王妃一人,其他不相关的人便等候在外面吧。” “只是……”绵绵或许是担心我会出事,刚一开口,就被锦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在外面等着。我告诉绵绵。 “是。”绵绵应下。 走吧,锦初姐姐。我仍与锦初客套,她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与她一同进到正殿之中,见太后坐在殿里,我提起裙摆叩拜在太后面前。 “起来吧。”太后难得和蔼,声音也意外的温婉。 我点了下头,便站起身来。 “她便是哀家说的那位,十分了得的靖王妃了。”太后竟扭过头向一旁介绍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与一位十分亲密的挚友,介绍自己另外一个好友一般。 我好奇,便向太后示意的方向看去。 是他…… 中元节的时候在桥上见过的,李熠。 而他在看到我的时候,远比我还要惊讶,竟是一瞬间怔住了。 太后那么着急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向李熠说明她觉得十分了得的“靖王妃”?! “六月呀,”太后仍旧唤我六月,“这位是大策国君。” 我脑内听得到一声犹如闷雷的巨响。 李熠,这个李熠……竟然是大策国君?! 他慢慢从席间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瞧瞧留意太后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这位大策国君身上。怎么我竟然会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被她叫到这里来,就只是故意要让这位大策国君看上一眼的。 “国君?”太后的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得逞一般,还作势叫了两声。 “嗯?噢……”李熠方才从那阵失魂之中反应过来,立即意识到失礼。“这位姑娘长得实在像是寡人的一位故人,只可惜那位故人已故,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太后笑道,“大策国君还真是个长情的人啊,只不过,若是得入国君眼睛的姑娘要是一般人,哀家自然乐得成全,可惜啊,六月已是靖王的侧妃,哀家也不好夺靖王的心头好啊。” 李熠在看着我的时候,他眼底分明有一团火,熊熊燃起的火,像是再遇了他的那位故人。可当太后提及我已是靖王侧妃时,李熠面上原本浮现的笑意竟然冷却了。 大策国君……那他便是沈朝凰的夫君,而我先前的怀疑是…… 我渐渐明白过来,太后应该也是在怀疑我与沈朝凰之间的关系,小皇帝之前刚好答应了大策的和谈,所以趁着这一次大策国君到来,故而将他请到寝宫,再找我过来,就是为了通过从察觉李熠的反应,来验证太后自己的猜测。 难道,也与我的胎记有关吗? 关于沈朝凰的事迹,各国朝野之外流传得不少,但着实没什么人亲眼见过她,更不要说知道她身上到底有没有胎记了。我无从得到这些线索,更不可能查出什么,但今日,太后孤注一掷的行为却也给了我机会。 “也只是像而已。”李熠转过身去,同太后解释,“靖王妃虽与寡人那位故友有些相似,却绝不是她,那位故友已逝,大抵再不会如靖王妃这般生灵活现地站在寡人面前了。” 难道,不是吗? 太后和我的反应差不多,都因为李熠的话而思忖着,难道我们都估计错了吗? 若说沈朝凰有那般了得的本事,被传得神乎其神,仿若可定国一般。她若是当真死了,大策王室也不会对外宣扬,以免造成一定的影响吧。李熠看我,虽然有些像是惊讶,但如果想到是沈朝凰已死,而我与她又有这一些相似,那么他看我的样子奇怪,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来,你是大历的靖王妃。”李熠侧过身来同我说,“还记得我吗?” 说罢,他比了一个取面具的表情。是在提醒我,中元节那晚我曾送过他一个面具。 我点点头。 “怎么?你们早就见过了吗?”太后方才还在奇怪李熠的态度,现在被李熠这么一弄,反而更不知所措了。 “没错,”李熠说道,“寡人几日前到了大历,中元节的那晚刚巧感受了一下大历的风土民情,便遇见了靖王妃。寡人不小心摔坏了自己的面具,靖王妃还将她的面具送给了寡人。” “想不到,大策国君和靖王妃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太后笑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若是那一日相遇,六月倒还不是靖王妃,可惜啊,国君只是晚了那么几日而已。” 李熠面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极力隐忍。“靖王妃,你既然将自己的面具赠与寡人,那么,寡人也答应送你一件东西如何?” 我摇头,向他表示我并不需要。 “没关系,你可以想自己需要的,寡人着实很喜欢那个面具,所以,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向寡人要一样东西,就作为你将心爱之物让与寡人的回礼吧。”李熠眼底的那团火已经慢慢冷却了,那一片荒芜的死寂却令我觉得不适。 “六月,既然大策国君已经开口承诺了,不如,你便向他要一件东西好了。”连太后都开口劝说,看样子真的是没得选了。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那个面具不值什么钱,而且当时也是霍雍买的。因为实在吓人,我不方便带回宫里,才顺手赠给了他。 现在他非要送我一样东西,大概一半是因为面具,一半则是因为他那位已故的旧友吧。 我想了想,有了主意。随后向他表示,既然国君这么想要送我一样东西,那不如,就送我一把匕首吧。 “匕首?”李熠对我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尤其意外。 第85章 再遇(二) “哦?”连太后都对我提出的要求深感意外。 “你一个靖王妃,要匕首做什么。”李熠也是完全不能理解。 保护我自己。我当着太后的面,直接向他表示,听说大策虽然不是主要制造兵器的大国,但是进献王宫的兵器异常精美,所以想要向大策国君讨个便宜,只是不知道我那一个面具能不能换得国君一把精美的匕首呢。 李熠大笑,太后在听完小竹的翻译后,略微显得有些不适,但也是尴尬地陪着笑。 “好!”李熠很爽快,他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寡人此次出访大历,然并未带什么特别的兵器,这把匕首跟随寡人多年,便将它赠与靖王妃吧。” 说着,他将匕首递给了我。 他自己带了多年的匕首?!而且这匕首的做工和样式,都很难得,又镶嵌了这些华美的宝石,我犯了难,向他表示,这也太贵重了。 “靖王妃,既然国君赠与你了,你便收着吧。”太后出声替李熠说话。 这……那好吧,国君美意,我便收下了。我接过李熠递来匕首,小心收好,余光仍不时留意着太后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松懈,唯恐太后此举另有目的,而我却毫无察觉。 她在笑,而且,唇边挂着满意的笑,眼底却透漏着一股寒意。 她果然,是在打算着什么。一开始的计划显然失利,中间的发展虽然超出她的预估,可好像最后的结果并没有让她失望。 “靖王到!” 殿外的一声通传,再次将殿内的气氛重新回归于严冬。 众人纷纷侧目,看着靖王爷提步走进殿里,一袭朝服别样风度,“臣拜见太后。” “呦,靖王今日怎么过来了。”太后强颜欢笑,极力掩饰她的不安,靖王的出现让她始料未及,并不时打量着大策国君的反应。 “臣方才在陛下处与几位大人商议要事,临走的时候听说,太后将内人请到了宫里,便过来看看。”靖王起身,目光冷峻地看了过来。 “哀家不过闲得无聊,才命人将靖王妃请到宫里来作伴,不过这会儿功夫而已,靖王就舍不得了?”太后不合时宜的玩笑,并未让气氛有些许的好转。 “内人身份特殊,怕是有失礼的地方会引得大策国君不满,失了我大历的颜面。”靖王侧目,对于停在这殿内另一个人的身份俨然十分了解,“大策国君,方才殿下召我等还在商讨该如何迎接国君进城,没想到国君便已经在我大历王宫之中了。” 李熠看了看我,然后与靖王笑说,“如今局势动荡不安,接到大历国君的书信,唯恐路上有意外耽搁,便早了些出发。” “原来如此,国君若是早些告知,我大历也好提前准备,免得怠慢,让人觉得是我大历失礼,不看重此次结盟。”靖王道。 “好说。大策与大历是诚心结盟,又何必在意这些微末的细节。”李熠很淡定,在面对靖王那听起来并不算和善的语气时,还能心平气和的解释,若不是仇宁逼得太紧,此次定要争取两国结盟,我也想不到其他的缘由了。“靖王,这些话我们还是留到之后说吧,靖王妃看起来很是无聊啊。” “也好。”靖王退步,揖手与太后问说,“不知太后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了其他的交代,臣今日,便带内人回去了。” “靖王也算是新婚燕尔,难得有如此护内的一面。”太后笑得明艳动人,“好,哀家也就不留靖王妃在宫里用膳了。” “谢太后。”靖王与太后、李熠告辞之后,折过身来竟当着太后的面,拉起我的手,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向外走。 我不适于这样的环境,又觉得他拉得未免太紧,稍稍挣动了下,却遭到靖王瞪了一眼。我回头,看到李熠望着我们离去,便向他微微颔首致意,不敢再惹怒靖王。 靖王是主张一战的,而小皇帝答应与大策和谈,无形之中也是我用故事劝谏的,故而在靖王面前当然心虚。 今日的事……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我试图向靖王解释,可是刚刚开了个头,看到一旁的绵绵,还有沉着双眸动也不动的靖王,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以后你在府里的活动范围,只限于你住的地方,还有厨房。”靖王忽然睁开眼睛,吓了我一跳。 是。我明白他是为了今日太后请我入宫的事在生气,所以当下只有先答应,免得再白白挨上一顿白眼。 “陛下的意思是,将宴请大策国君的事安排在了靖王府。”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很意外他接下来还有吩咐。 在府上?是要我……我不安地问,心想靖王既然告诉我,该不会是要我来准备宴请大策国君的事吧。即便只是一顿晚宴,但我着实心里没底。 “筹备的事,刘福会安排好。”靖王的话让我松了口气,“你明日随霍大娘去做身衣裳,不要当着贵客的面,丢了本王的脸。” 我的衣裳……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不算华贵,但胜在干净利索,应该不至于像靖王说的那样,丢他的脸吧。可既然他已经吩咐了,我也唯有答应,做身衣裳而已,就当自己是个花瓶,打扮好看了,宴请的时候摆在旁边就算了。 可是,宴请的事为何要安排在靖王府呢?小皇帝很清楚,靖王一开始就主张一战,不接受和谈,却还要偏偏将宴请大策国君的事安排在靖王府,颇有些刁难的意思。 马车停在了靖王府门前,一旁还停着一辆装扮华丽的马车,从马车上吊着的牌子来看,是秦丞相府上的。 “你先回去吧。”靖王转过身来,吩咐绵绵送我回院子。 随后,刘福凑到靖王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靖王抬手,示意刘福带他过去。 “是秦家大小姐的马车。”绵绵说。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提醒我什么,只是朝她微微一笑,便朝着院子走去。 秦妍妍来了。 我人还没到院子门口,就听得到王府里的下人各种“无意”地透漏,说是秦妍妍在王爷的书房等了好半天,说是,王爷一回来便丢下了我去书房见她了…… 第86章 醋意(一) “……夫人。”绵绵回来了,但是表情很沮丧,她站在门口,撇了撇嘴。 我猜可能是被人为难了,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我走了过去,问她怎么了。 “他们太欺负人了。”绵绵脚一跺,哭出声来,“都这么晚了,秦家大小姐赖在王爷书房里,吃了晚膳又要吃夜宵,弄得整个厨房忙着伺候她,可是夫人回来都没吃东西呢……”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我抽出帕子给她擦拭,我告诉她,我没关系,还不饿。 “那怎么行呢,夫人中午就没吃过什么了,折腾这么久了,怎么能什么都不给吃呢。”绵绵或许是在替我委屈。 真的没关系。我劝她,秦家大小姐会是这王府未来的正王妃,你不要再这个时候捣乱,小心以后大家孤立你,给你为难。 “夫人……”绵绵哭诉,“夫人,您怎么一点都不在意啊,秦家大小姐过来就是抢王爷的,您还不说不气,难道您就看着王爷被她这么抢走吗?” 这话说得,倒好像是在提醒我该做什么一样。 我摇头,表示我真的不介意,并告诉她,王爷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秦妍妍过门也绝非我可以阻挠的,与其现在撕破脸将来难看,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不烦?”绵绵终于止住了哭泣。 你饿了吗?我们找个地方去弄点吃的。我问她,王府里除了厨房,还有哪里能做饭? “除了厨房的话,那就只有霍大娘那儿了。”绵绵想了想。 霍大娘那里……我犹豫了一下,说,那好,我们去找霍大娘。 …… “怎么?没饭吃来找我做什么!”霍大娘抱着胳膊,冷着脸问道。 “娘,您别这么说话嘛。”今晚是秦妍妍到了靖王那儿,霍雍与秦妍妍素来是不对眼,所以这次也就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霍大娘最是看不惯霍雍帮我说话,气得她抄起笤帚就打。 “娘!娘……”霍雍包头鼠窜。 霍大娘,我们只是来借灶台的,您应该也没吃呢吧,不如让我来做。我急忙解释,他们这娘俩感情好得很,霍大娘抄起家伙就招呼,霍雍便躲,围在我跟前一前一后,让我动弹都动弹不得。 “你做?”霍大娘一会儿功夫,累得就气喘吁吁的了。 是,交给我吧。我说。 “你那么想做,那就你做吧。”霍大娘转身进了屋子。 霍雍站在我身后,掸着身上的灰尘。“沈姑娘,来,我告诉你灶台在哪儿。” 霍大娘和霍雍住的这一单独小院,院里两间屋子,大抵是一人一间。院子很小,灶台就在霍大娘屋子外,简简单单的搭了个棚子。 “沈姑娘,你看还缺什么,我去厨房拿。”霍雍也是看出灶台旁边没什么东西。 “拿,拿什么拿!你是贼吗?!拿就是偷!还什么沈姑娘,她是姑娘吗!”霍大娘在屋里就开骂了,我们站在灶台旁说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娘!”霍雍很是窘迫。 我大概看了看,有面,没有什么菜,只是旁边有两口大缸很是古怪。 “哦,那是我娘腌的酱菜。”霍雍说。 我凑过去看了看,告诉霍雍我们吃面条吧。 “好啊!”霍雍倒是很高兴。 你们到一旁去等。我一边示意霍雍带绵绵出去,一边捋起了袖子准备干活儿,舀出面,和好,擀成面条,用力摔打着。灶上咕嘟着水,我掀开酱菜缸的盖子,捞出两颗切碎成丁,与面条一起煮了。 过了一会儿,锅开了,一掀盖子,香味四溢。 我盛了一碗先给霍雍,示意他端去给霍大娘。霍雍很听话,端着面条就进屋了,好说歹说半天,霍大娘不为所动,还把他给赶了出来。我让绵绵帮忙,将盛好的面条端到桌子上。 “好香啊!”霍雍挑起苗条,故意大声说道,绵绵看到他盯着霍大娘的窗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沈姑娘,你的手艺真好,这么简单的东西也能做得这么好吃!” 我示意绵绵帮我翻译,绵绵提高了声音说道,“嗯,夫人说了,是霍大娘的酱菜腌的好。” “那可不是吗?要不是酱菜腌的好,一个面条能做得多好吃!”霍大娘在房里,其实我们的一举一动她都听得格外清楚。 我们三个躲在外面偷笑。 “夫人真是太好了,”绵绵吃着,眼泪掉了下来,“今天秦家大小姐过来,整个王府都围着她转,巴不得去她面前邀功献媚呢,连夫人的晚饭都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管。” 好了,有的吃不就好了?我们的身份和他们不一样,何必去计较呢,只会让自己不开心罢了。我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去。 “就是啊,人家那过门是正房,你的这夫人算什么。”霍大娘的气不打一处来。 “娘,说什么呢!”霍雍不满。 没事。我示意霍雍,不要跟他娘亲吵了。快点吃吧,等下收拾好我们就回去了。 “嗯。”绵绵点头。 ……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娘啊就是嘴硬,说不吃说不吃,最后去收她的碗,还不是吃得干干净净的。”霍雍笑得前仰后合。 好了,你快回去吧,照顾照顾霍大娘,我们到了。我看见到了院子门口,所以停了下来嘱咐霍雍。 这王府本就不大,谁料霍雍执意送我们回来。 “行,沈姑娘,那你们进去吧,我看你们进去了就走。”霍雍招手。 “夫人,走吧。”绵绵也怕被人看到,上前扶着我朝院子走去。霍雍站在原地,无论我们走远多少步,再回头他还是站在那里和我们挥手。绵绵搀扶我进了院子,问道,“夫人,下次没饭吃的时候,我们还能去霍大娘那里煮面条吗?” 可以啊,只要霍大娘不嫌我们烦的话。我说罢,笑着向她询问,那你喜欢我擀的面条,还是喜欢霍大娘腌的酱菜呢。 “都喜欢。”绵绵为难,索性说了个两不得罪的答案。 我们笑着走进了房里。 “终于知道回来了。”靖王坐在房里,点着灯,靠在椅子上,慵懒地翻着我写的手卷。 “王爷……”绵绵立刻跪倒在地。 你怎么会过来?我问。 第87章 醋意(二) “这里可是……”靖王合起书卷,将才放到一旁,脱口而出的这几个字格外熟悉。 也对,这里是王爷的府邸。我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随后,便准了身对绵绵表示,你去帮王爷把床铺一下。 靖王微微抬起头来,眼神甚是玩味。 绵绵铺好床,刻意低着头,退了出去。 王爷今日也是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我对靖王表示,我把床让给了他。 靖王待绵绵离去并关上门后,斜过头去看了眼铺好的床被,才又看了过来,“夫人果真豪爽,连本王都意料之外。” 此话不好接,我犹豫了一下,就沉默着应付过去了。本想着配合他做一场戏,瞒骗过府里的下人,这一晚就算过去了。可靖王在明知道床已经铺好了之后,竟然只是打趣了那么一句,便不以为意,拿起我的手卷继续观摩起来。 我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我的手卷,并提醒他,不早了,王爷休息吧。 “好。”意外的是,他没有拒绝,反而站起身来走到床榻前,一转身张开了双臂,“更衣。” 更衣也要我来?! 我放好东西,走到他面前,沉下一口气,才抬起手去解他的衣带。 “夫人好熟练啊,从前也做过是吗?”靖王含笑说道。 不知道。我将他脱下的外衣搭在一旁,才回身告诉他,从前的事记不得了,不过现在想想,大概是嫁过人了吧。 靖王的脸色阴沉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塌上,我再轻手轻脚上去把被子给他撩开,请他休息。等靖王往塌上一坐,我便折身回到厅里,去收拾我的手卷。 “把你的匕首收好,可别伤了自己。”靖王躺下,盖上锦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 我一愣。 方才正是想借着把书卷放回到背篓里去的机会,趁机藏好我向李熠要来的匕首。没成想却已经被靖王给发现了……他知道我有匕首?! 怎么可能。 我向李熠要匕首的时候,他人还没到。而我在听到太后宫里的宫人报呈靖王到的时候,便已经将匕首藏了起来。所以靖王不可能知道,李熠赠了把匕首给我。 我索性直起身来,回过头看着他。 “以后府里来客人,厨房的人若是欺负你,便让绵绵去告诉刘福一声,不必躲起来偷吃。”靖王翻了个身,他合着双眼,却面向了我。 客人? 那这么说他是知道今日秦家大小姐过来,府里的下人为了向她谄媚故意刁难绵绵的事了。连我躲到霍大娘那里去找吃的都知道,我还以为他光顾着和秦家大小姐拉拢感情了,竟然也曾留意到其他。 我将匕首收好,拿了书卷回到厅里,将厅里那矮榻大致收拾了一下,垫了垫子,将就着靠在身下,继续去研究我的药房。 …… 你怎么也来了? 绵绵扶着我从王府的侧门出来,远远就看见霍大娘正在训斥着什么人,待走近了,才发现停在那里的马车,车夫竟然是霍雍。 “霍副将今日不是休息吗?怎么成了车夫?”绵绵看过我的疑问,便向霍雍问说。 “不争气的东西!”霍大娘来了气,一巴掌拍在霍雍的脑后。 “没什么,今日不是我娘要陪沈……陪夫人去做衣裳的吗?我正好闲来无事,充当一下侍卫。”霍雍拍着胸脯,看起来十分可靠。 真的没关系吗?我看着霍大娘的反应,偷偷向他确认。 霍雍向我们点点头,悄声说,“放心吧,况且你们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沈姑娘你身份又特殊,万一遇到麻烦,有我霍雍在也能护得了你们。” “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霍大娘来气,她不愿霍雍与我走得近。 “夫人,慢一点。”绵绵扶着我上了马车,随后,绵绵和霍大娘也都上了车。 “走喽!”霍雍故意大喊一声,跳上车辕,扬了鞭子,驱使大马走动起来。 “那么大声做什么!当谁是聋子啊!”霍大娘不满霍雍的那一声高呼,坐在车辕上的霍雍侧过头,撇撇嘴。霍大娘随便从马车里拾起一把扇子就丢了出去,却被霍雍躲开了。她扯了扯衣裳坐正,才和我说起,“今日虽然有王爷特别吩咐,但是刘福约了那布庄的掌柜只有一个时辰,我们还得早点去,早点回,尽量不要耽误时间,作为侧妃不能与外面的人有太多的往来。” 霍大娘的要求,也实在太严苛了。 可既然是靖王府的规矩,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她,点了头。 “王府里对于女眷们的着装标准都是有要求的,你只是侧妃,所以在一定规格上必定不能看上哪个就是哪个,颜色、样式通通都得由我来决定。”霍大娘又开出条件。 好。我还是答应。 其实穿什么对我来说未必重要,设宴那日,我也总不过是个花瓶的宿命,未必比靖王摆在角落里的瓷器贵重到哪儿去,更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再起争执,给自己招来其他麻烦。霍大娘说话尽管不客气,但总归她应该不会害我,当日穿着的华服由她来决定,我认为出差错的机会则会很小。 “娘,你的要求也太多了。”霍雍坐在车辕上都听不下去了。 “闭嘴。”霍大娘训道,“你知道什么!这女人家过了门,就是夫家的人,一切都得按照夫家的要求来,更何况,还只是个侧妃,连过门起码要准备的仪式都没有,再出什么乱子,谁也保不了。” “那您就不能说得婉转点?”霍雍说道,“一口一个侧妃,干嘛呀?沈姑娘什么情况我不是都跟您说过了吗?别总这么咄咄逼人的欺负人家。” “你给我闭嘴!”霍大娘怒斥,“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再什么情况,人家现在也是王爷的侧妃,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驾你的车,你再这样下去,迟早得让王爷把你给赶出去!” “赶出去就赶出去,有什么大不了的呀,而且,王爷才不会把我赶出去呢!我跟王爷是什么关系,王爷赶谁出去,都不可能赶我出去!”霍雍慵懒地顶着嘴,却吸引了霍大娘大半的注意,她也不再训斥我,反而这一路上与霍雍喋喋不休的争执了一路。 “你就老老实实驾车吧你!” 第88章 醋意(三) “夫人,您看这一块料子怎么样?”绵绵从叠着的一堆布料里抽出一块水蓝色的。 看着不错,很是娟秀。 “不好不好!”可还没等我说话,霍大娘就给否定了,她扯过绵绵手里的布料,很是嫌弃,“好看吗?像什么样子,这么轻浮哪有一个侧王妃该有的样子!” 既然说好了由霍大娘做主,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瞧见绵绵嘟着个嘴不太高兴,我轻笑着偷偷向她摇了摇头。 “哪里轻浮了,多秀气啊。”霍雍被赶在角落,忍不住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女人家选料子做衣裳,你现在这是做什么!”霍大娘开始把霍雍往外赶,“去去去,你去前面把刘福要的几样东西准备一下。” “得嘞。”霍雍接过字条,便走了。 “那这块,应该没事吧。”绵绵瞧见一块淡粉色的料子,也挺不错的。 “这……”霍大娘看了看,“不行,不够端庄。” 绵绵的提议又被拒绝了。 “这块不错。”霍大娘终于瞧上了一块,从一堆布料的最底下,抽出一块玉色的料子,看上去像是被积压了许久,料子落了灰,褶皱得厉害。 “这也太……”绵绵自然是看不上这一块料子的,她刚要开口,我便示意她不要反驳。绵绵很不甘愿,低下头去。 “这块怎么了,我瞧着这一块就很好嘛。”霍大娘自说自话。“你刚刚看上的那块,还不是和这个很像吗?明明是这一块更加端庄些!” “哪里有很像。”绵绵抱不平,觉得霍大娘欺负人了。 霍大娘选的这块玉色,和绵绵方才挑中的淡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只能说类似。但是这一块玉色的料子,质地明显不如方才的那块,眼色也更显得老气一些,或许这就是霍大娘所说的,端庄。 “老板,这块料子什么价?”霍大娘扯过那玉色的料子进到后面跟老板商量,也不知这布庄的老板偷偷跟她比了个什么手势,霍大娘泼辣地说,“你这也太贵了,你瞧瞧你这料子都成什么样了,这样吧,你再便宜点,就……这个数。” 绵绵气鼓鼓地走过来,她想要说什么,我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插嘴。 霍大娘明明知道,她挑选的那块料子已经不成样子了,却还是执意选了那一块,难道,目的就只是为了给靖王省钱? “老板,听说今日上了一批新的料子,快拿出来给我们秦大小姐过过眼。” 三四个女子偏巧在这时候一股脑儿的凑了进来。 秦大小姐?等秦妍妍走进布庄的时候,我才确认是她,还真是……巧了。 “呦,霍大娘!”打头的那个女子认出了霍大娘,“霍大娘今日怎么也来逛布庄啊。” 她的话,似乎提醒了秦妍妍,秦妍妍当下便在布庄里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自鼻息之间轻哼了一声。 “妍妍,怎么了?”即刻,便有同行的女子凑上去,尤其关心,“她是什么人啊。” “你们几个,可看清楚了。”秦妍妍走过来,与她们介绍说,“她,可是靖王爷的侧妃。” “噢!原来是靖王爷的侧妃啊……”几个人相视一笑,露出一副十足默契的表情。这下算是知道,秦妍妍看到我,为何是那样一副反应了。“方才不知是靖王妃,还请靖王妃恕罪啊!” 她们故意说是靖王妃。 绵绵偷偷拉我,是怕我在秦妍妍面前吃了亏。秦妍妍侧眼瞧我,像是料定了我不敢当着她答应下来。 “哟,怕是咱们几个惹了靖王妃不高兴吧,怎么咱们主动和靖王妃打招呼,都不带理一句的。”她们故意在哪儿说。 “你们几个,人家不会说话,可别欺负人家。”秦妍妍假意“打圆场”,却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泄出我不会说话的事。 见那几人的表情,大概一早就知道了。 我拍拍绵绵的手背,走上前去笑着与她们点了头,指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还真是!”有一姑娘瞧见了,直言道,“那靖王爷岂不是娶了个哑巴!” “你们!”绵绵护我,一副拉开了架势要跟人吵架的样子,我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这些人意图不善,我们对上她们,怎样都是吃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让这局势拉开最大的悬殊,她们自讨无趣,我们才能求得安稳。 “谁能想到,这……抢在咱们妍妍之前混进靖王府的靖王妃,竟然是一个哑巴。”一人说道,众人哄堂大笑。 “呦,怎么这么热闹啊。”霍大娘挑在这个时候出来,只要收拾收拾残局,就好了。 “没什么,大家在跟靖王侧妃打招呼呢。”秦妍妍很是精明,这个时候把一切撇得干干净净,“霍大娘,听说明晚靖王府里要设宴款待大策国君?难不成,霍大娘你今日出来,是帮着这位……侧妃挑件合适的衣裳吗?” “呦,原来是为侧妃挑选衣裳啊。”有人打趣,趁机拉走了搭在霍大娘手臂上的料子,一群人笑闹着,“就这料子啊……” “这是给侧妃穿的?这也太差了吧,看来这位侧妃在靖王府里可当真是不得宠啊。” “要不然呢?能穿这么差的料子吗?我家里的下人穿得都比这好!” “你们做什么!”霍大娘今日本就一肚子的火儿,被人这么折腾,当然不乐意了。 几个姑娘将料子争过来躲过去,故意戏弄。突然一个不小心,料子便掉在了地上,不知是谁正好跳了过去,生生在那玉色的料子上留下一个鞋印。 “你们,你们……”绵绵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我好像在哪里也曾经历过,也是这般被欺凌的无奈,心里一阵落寞,很是不快。几个姑娘笑闹着,却犹如张牙舞爪的厉鬼一般,不愿轻易放过我。 我走过去,在哄笑之间蹲下身,拾起那被踩了一个脚印的料子,叠好,掸了掸,掸去了些泥土,却还是看得出一个鞋印的痕迹。 她们终于安静下来了。 我将料子收好,交还到霍大娘手上,示意她,别生气。 “没想到大历的姑娘,这么活泼啊。” 第89章 醋意(四) 李熠?! 我根本不可能猜得到,我今日难得出来,竟然会遇上李熠。 所以看到他翩翩而至,我竟然意外到忘记了向这位大策国君见礼。 “不错的料子,只可惜印上了这么大的一只脚印。”李熠看了看霍大娘手上那块料子,倒好像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笑说,他的话令那群“姐妹”很不开心。“又见面了,靖王妃。” 我此时才想起,便急忙向他欠身问候,回过头与霍大娘还有绵绵表示,他就是大策国君。 “大策国君?”绵绵呆滞地重复了一遍,立即意识到失言,跪拜在地,“奴婢失礼,不知是大策国君……” “没事,无须在意。”李熠比起那日在王宫里,亲和了不少。“寡人今日也是随便逛逛。” 说着,他无意识一般回过头看了看等候在布庄外的侍卫。 “原来是大策国君。”秦妍妍缓得算是很快了,生为大家闺秀,她此时举止得当,和方才截然不同,“国君走到这布庄来,可是想要带一件大历的礼物赠与王后吗?” 我错愕,却也来不及补救什么。 李熠的王后,若不是死了,便是被软禁在了某处,他怎会给王后带礼物呢。 “怎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李熠也不解释,便浅笑着问。 秦妍妍自以为猜中了他的心思,走到布庄正中,从一些名贵的布匹里挑选了一块桃花色的云缎,“大历最好的料子,一半在宫里,一半在这里。大策的王后定是娇艳动人,风姿绰约,所以这桃花色相衬,应是最好的。” “桃花色……”李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秦妍妍的推荐,他侧过身,“靖王妃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她又不会说话,问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啊。” 一群人之中,有人接了这样一句。 李熠转过头看过去,却并未在人群里找到说话的人。 我压下心里的不满,走到一众料子之间,一眼便看见那大红色的缎子,扭过头向他示意。 “大红色……”李熠笑着走过来,他摸着那料子喃喃道,“寡人的王后,从前也尤其喜爱这大红色。” 他说的是从前……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我佯装没听到他的话,偏着头,却看到了一旁烟霞色的衣料,多看了一眼,才转过身来向大策国君表示,若是送礼物,自然要送对方喜欢的,国君心里早有主意,又何必来问我们呢。 李熠释然一笑,点点头,松了手。“靖王妃有一双能看穿人心的眼睛,难怪昨日在太后面前,靖王会那么在意你了。” “夫人,时候差不多了。”霍大娘提醒说。 我点头,随后向李熠告辞,出来的有些时候,我该回去了。 “好。”李熠爽朗应道。 “娘?”霍雍买完了东西,回到门口看到这布庄里多了这些人,冷下脸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没事吧?” “夫人要回去了。”霍大娘悄悄扫了一眼,暗示霍雍。“去备车。” “车已经备好了,小心点儿。”霍雍状似无意地打量过布庄里的每一个人,他的视线留在李熠身上较长,看着我们往外走,他才去将马车牵到门口。 一群人之中,有人偷偷伸了脚绊住了我。 我失去重心,一下子便跌了出去。 “小心!”霍雍察觉,却也来不及了。 可我并没有直接摔在地上,回过头看到李熠在我将要倒下的时候,拉住了我。“慢点儿。” 谢谢。我惊魂未定向他道谢,往人群里瞧了一眼,转过身上了马车。 “还有些时候,咱们去前面喝点茶水吧。”霍雍驾车缓缓走着。 “夫人……”绵绵试图询问我。 我不敢擅自决定什么,看向了霍大娘。霍大娘扭着头对霍雍说,“去歇一下吧,夫人现在这副惊着了的样子,回到府里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闲言碎语呢。” “知道了。”霍雍答应。 …… “她们怎么也跟来了。” 我们这边才坐下,便看到秦妍妍她们几个跟在我们身后,也走了进来。绵绵嘟着嘴瞧着,便很不高兴了。 没关系,她们喝她们的,我们喝我们的。我叮嘱绵绵不要惹事。 秦妍妍她们几个,明显是冲着我来的,我什么都不做,她已经处处找茬了,这要是我身边的人再落下什么把柄,谁知道她们还能做出些什么呢。虽说是跟着我们一同进来的,但她们几个偏偏坐在了正对过,倒好像根本没看到我们一般。 “你们知道吗?原来靖王那位侧王妃是个哑巴,竟然不能说话……” “夫人,她们……”绵绵一听,就知道她们又开始找茬了。 “你伺候的主子都没有在意,你偏偏听不过去,怎么,给你主子找点麻烦,留人家点话柄,日后让你主子处处替你赔罪,你就觉得这是仗义了?”霍大娘从茶馆小二手里接过水壶,一边倒水,一边坦坦荡荡地说道。 “我,我给夫人找麻烦?”绵绵还没意识到状况。“夫人,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告诉她把耳朵闭起来,由得她们说吧。 “就是。”霍雍拴好了马车,也回到茶馆里坐了下来,“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们几个人像是故意要吸引周围的人去听,一声比一声大,左右也无非是那些话,说我是个哑巴,说靖王爷娶了个哑巴侧妃,茶馆里也多是些闲得无聊的人,听说这么大的消息,个个都凑着耳朵在那儿听,精彩之处配合着连连赞叹。 我歪着头,看着一旁下棋的两个人,黑白子落在棋盘上,执白子的老人已经将执黑子的那个书生逼到了死角,眼看着又是一场败局。书生下不过老人,只能认输,老人大笑,“哈哈哈哈,老夫就说了,这大历哪有什么会下棋的人,就这么点水平,竟也敢跟老夫叫板。丢人,丢人啊!” 听他这么说,那这老人家应该不是大历的人,而他对面,方才在棋局中战败的少年则是。老人家的猖狂跋扈,令茶馆中在座的人都气愤得摩拳擦掌。 “这个人这是……”作为大历的副将,霍雍自是坐不住了,起身便要和那老人去争辩个高低。 第90章 醋意(五) 霍大娘一把就将霍雍按住了。 “娘,你拉着我做什么。”霍雍不服,在大历的国都之中,竟然有人敢嚣张地挑衅所有大历人,若是霍雍能忍,那他就不是霍雍了。 “你会下棋吗?”霍大娘问。 “我……”霍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 “不会下棋,你去凑什么热闹。”霍大娘说,“大不了冲上去把人家揍一顿,然后落一个大历副将欺负老弱妇孺的名声?” “这……”霍雍被霍大娘堵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堂堂大历,就没有一人能是老夫的对手吗?!”那老人越来越猖狂,竟然胆敢公然在大历的地盘上叫嚣。 “你!!!”秦妍妍那桌上有个姑娘沉不住气了。 从她的装扮还有走一路衣服上染的灰尘来看,这姑娘大概是个学武的,而且能和秦妍妍走到一起……我推断,她家里必定武将出身,怎么也是将军之上,位高权重,与秦丞相狼狈为奸。 “怎么?小姑娘要来?!”老人捋着胡须笑了,“好啊,老夫倒是不嫌弃女流之辈,只是女娃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那姑娘发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秦妍妍却站了起来,怒视了她一眼,便将她喝退到一旁。 “你来?”老人对秦妍妍说。 “我的棋艺自然是不如老人家您了,不过我却知道,这在座有一人,能与老人家您一较高低的。”秦妍妍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随即,挑起双眸望向此处……“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靖王妃。” 她话一出,我这边同桌的绵绵,霍大娘和霍雍全都呆住了。谁能想到她竟然挑着这个时候还要祸害我呢?!若是在这节骨眼儿上我输给了那老人,不是丢尽了靖王的面子吗? 我正端着茶杯,听到她的话,迟迟测过头去,确定她说的果然是我。 “太欺负人了……”绵绵嘟囔道,在这满茶楼的人都望向这里的时候,她如坐针毡一般,“要不然,我们走吧。” “现在走,只怕人家会说,靖王府的人没胆子应战啊。”霍大娘向她们那边瞥了一眼。对于秦妍妍的险恶用心一清二楚。 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着我,毕竟我才是她们攻击的对象。 霍雍刚要起身,就被霍大娘一眼制止了。 我现在走,或者拒绝应战,传出去都会说是靖王府的靖王妃如何,一来丢了靖王的面子,二来则是要我因故知难而退,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靖王府的这位侧妃如何不济,替她未来嫁入王府铺路。方才这老人与书生一战激烈,他的棋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若落败,也只会抹黑靖王府,但传出去,便是他国一善对弈的老人欺负一个哑巴妇孺……不会影响大历分毫,即使他刚才与书生对弈胜了,也不如欺负我这么一个哑巴,更容易博得关注的。 此计,真狠。 “沈姑娘,我们走吧。”霍雍悄悄的说,“王爷不会因为今日的事怪罪你的。” 四周围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溜了,这才是秦妍妍的真正目的吧。 那老人也在看着这边一副料定了我们不会应战的样子。 “夫人……”绵绵怕我再吃亏。 你帮我翻译。我对她说。 绵绵一脸的费解。 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老人家面前,我向他比着手势。 “什么……是个哑……”老人家觉察出我的缺陷,便也皱起眉头,知道秦妍妍的目的,哑巴两个字他差点脱口而出。 “我家夫人说,她只是略懂皮毛而已,论及棋艺自然比不上我家王爷的一根手指头,如果老人家不嫌弃,夫人倒是乐于和您讨教一下。”绵绵得到我的暗示,将我的话翻译给了那位自大的老人家。 “比不上你家王爷的一根手指头吗?哈哈哈……”老人家很聪明,知我这么说,是为了自己万一输了不连带靖王名声受损。“好啊,靖王妃要是有兴趣,就坐下来试试。” 我向老人家欠了欠身,随后,在那少年方才做过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绵绵上前帮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 一局开始…… “靖王妃,请。”老人家示意我先行。 我执起一子,落在正中。老人哑然,抬头看了看我,捻起一子,落在斜上。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观这一场对弈。 从一开始歪着脖子的关注,到后来,直接在我们身边聚起许多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甚至是茶楼外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整条街都是打听消息的人。 霍雍不得不上前来帮忙,将那些挨得过于近的人推开,和我保持着足以安全的距离。 我察觉到他忙得不可开交,故而莞尔一笑,却被对面的老人家看在眼里,不是很高兴。 然而我们从午后下到了天色暗下来,茶馆门外的摊贩收摊准备离去,都始终没有分出个高低……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平手,第三局,平手,而这已经是第四局了,眼看又要进入到死局当中。 老人家浑身冒汗,难得认真了起来,捻着棋子锁着眉头,盯着棋盘上每一颗黑子的位置,犹豫不定。坐在角落里的秦妍妍等人,早已坐不住了。 “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霍大娘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老人更是紧张,可越紧张就越乱……最后,竟一气之下把棋子随便放在了棋盘上,站起身来,“今天实在难分出个高低,天也黑了,就先这样吧,等改日有机会,老夫还想要再向靖王妃讨教两招。” 我腿都已经坐麻了,只能伸手请绵绵帮忙扶我起来。我们向老人家告辞,便上了回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吓死我了……”绵绵等霍雍赶着马车走起来之后,仍然心有余悸的回望着茶馆的方向,捂着胸口唠叨着,“夫人,真是太险了。要是那老头的棋艺再厉害一点,咱们今天指不定要受多少嘲笑呢。” 我很累了,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抬手掐着手上的穴位。 “其实那老头子的棋艺也一般嘛,次次都平局,不过之前赢了一个书生而已,竟然就敢在大历叫嚣。”霍雍笑道,“沈姑娘,别不高兴了,你就算只是次次跟他打个平局,也够挫他锐气的了。” 第91章 醋意(六) 我稍稍抬起头,看到霍大娘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我不着痕迹地将头低下,瞒骗过其他人,甚至是霍雍和绵绵都好说,但是想要瞒骗住霍大娘,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怕我这点儿小心思,早就被她看穿了。 马车快要到靖王府的门前时,霍雍提了句,“刘福?” 霍大娘和绵绵便一左一右的从马车的窗子望出去。 刘福看起来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我们下车,刘福便立刻把霍大娘拉到了一边,“哎呦,我的亲大娘,您这陪夫人去做件衣裳,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王爷,王爷都……” 刘福偷偷看向我们这边,被绵绵察觉,暗中给我使了个手势,被我看到。 我想他不外乎是因为我们回来得太晚了,惹得靖王不高兴,所以特别等在这门口提醒霍大娘一声的,免得就这么进去,怎么惹到靖王的都不知道。 霍大娘拍了拍刘福,转过身,“绵绵,你先送夫人回去吧。” “是。”绵绵小心搀扶着我,走进了王府。才悄声说,“王爷肯定生气了,上一次王爷让刘福在门口等着,还是因为府里几个主要管事儿的都被豫王的人找去了,迟迟不归呢。后来,刘福把他们每个人的舌头都给割了,挑了脚筋送到了乡下去干粗活。” 这么严重……不过也是,怎么说也是靖王府里知根知底的人,平白无故被豫王请去肯定没有好事,必是打听靖王的一些私事。而后来靖王会这么严厉地处罚他们,也是为了给府里的人立个威,相信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出卖靖王了吧。 但这次情况不一样啊。 我们刚踏进院子,我立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出去的时候是大白天,可是现在,房里却点着灯。 我停下来,告诉绵绵在这里等着,如果我之后站在门口瞧了瞧门,再让她进去,否则等下看到我关上了门,便直接离开就是。 “夫人,那王爷不会责罚您吧。”绵绵担心地问。 我说,不知道。随后让她等着,我独自走进了房里。不出所料,靖王坐在房里看着书,今日他倒是自己带了书卷过来,听闻进门声他头也不抬,“回来了?” 我点点头。 “听说你今日在茶楼里和人下棋。”靖王漫不经心地说着,顺便翻了一页手里的书。 我心想,他若是要我回答,势必要看我如何解释的,但现在他看也不看,分明是不需要我回答。我站在原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休息吧。”靖王说罢,合上了书本放在了一旁,转身走向了早已铺好的床榻。 我折身走到门口,把门关了起来,再回到厅里,将矮榻收拾了一下,斜靠着打算就这么捱一晚上。昨晚才来过,今晚又在这儿睡,靖王要是在这里这么多睡几晚,我天天捱在这矮榻上讲究下去的话,脖子是肯定要落枕的。 我看到他方才随手放在桌上的书,悄声翻了两页,竟然是六韬。 一个靖王,这六韬怕是早些年就已经熟读烂记于心的,现在却又翻着……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六韬……棋艺…… 病?!!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我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对!没错,就是那个!我先前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做什么!”靖王瞧着我从矮榻上一个激动站起来的失态模样,极为不满坐了起来。 隔着床榻边的帘幔,靖王身着内衣若隐若现。 是他?! 在想到自己何时何处看到过关于靖王那宿命的记载之后,我竟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来。 不可能的吧……怎么会呢…… “怎么了。”靖王坐在塌上,瞧出我的怪异,沉着脸问。 糟了。我隔着帘幔,有些焦急地向他解释,那个大策的国君……我之前,见过他。 “你说什么。”靖王撩起帘幔,便走了过来。 我看到他一身素白内衣,便要转过身去,却被他抓住了手腕,“说清楚。” 是……是之前,我住在乔翁处的时候,霍雍来接我之前的那一日。我极力想要向靖王解释清楚,毕竟这件事可能牵连到接下来和李熠的相处,我说,我上山去采药,结果遇上一个从马上摔下来的人,他受了伤,但是马已经跑远了,我只能先将他拖到山洞里,照顾了一晚,第二天,我去溪边打水看到他的家人向那山洞去了,所以我没有告别,就离开了。 “所以,他见过你了?”靖王的语气,颇具威慑。 而我只知道他的手捏得我的手腕很疼。 我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确定。我说,因为当日我仍然是男装,和他有所接触也只是替他处理伤口,但是,他应该还没有认出我。否则他,他先前不是有机会问我呢么? “王爷……”是刘福,他轻叩了两下房门。 窗外的人影正要推门而入,靖王忽然拉住我,把我推到了床榻上,捂住了我的嘴。 放开我!我挣扎着,却奈何动弹不得。 刘福进门,便看到了这样一幕,靖王在塌上压着我。他立刻低下头去,退到了一旁,“王爷,大策国君趁夜前来,说是有要事找您。” 李熠? 这么晚了,他过来做什么。还有要事? “知道了。”靖王偏偏靠得我很近,他的话,是从我耳边说出的。“你先过去招待一下,告诉大策国君,本王正在夫人这里休息,稍后更衣就到。” “是。”刘福支支吾吾地退了出去,倒是记得关上了门。 我推开靖王,也没费什么力气,他正要起身罢了。我扯过锦被挡在身前,靖王看到这一幕,竟然挑了挑嘴角。“要看的刚才也已经看到了,你现在才挡着有什么用。” 看到了?我连忙低头去检查自己的领口……没有啊。 这时,我才察觉他骗了我。我有些生气,问他,为什么在刘福面前也要装出这样一副样子,难道刘福不是他的人吗? “没有人会永远不变。”靖王说,“更衣吧,本王去会会这位大策国君,看看他深夜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靖王站起来,却偏过了身子瞪了一眼还在发呆出神的我,我撩起被子也随着站起来,将外衣给他披上…… 第92章 醋意(七) “沈姑娘,你找我?”霍雍是听到我轻叩他窗子的声音有所察觉,他边穿着外衣,边瞧瞧打开了门,生怕吵醒了隔壁的霍大娘。 我指指外面,意思是要他和我一起去外面说话。霍雍点了头答应,顺手带上了房门,跟着我走到了院子外。 “沈姑娘,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么急。”霍雍看了看天色。 你知道在王府里,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书吗?我问他。 “书?你要什么书?”霍雍有些意外。 像是一些古籍,藏书,比较稀有的那种。我问。 “那就只有王爷的书房了。”霍雍说。 王爷的书房?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啊,靖王的书房理应是这府里藏书最多的地方。可即使如此,我也不好直接像靖王要啊。 “沈姑娘,你想找什么书啊?直接去问王爷不行吗?”霍雍可能觉得我有些奇怪。 不行,他应该不好借给我的。 如果靖王知道的话,我真的想不到他怎么做,毕竟现在,我也不确定那本书上所记载的办法到底能不能改变他所承受的命运。我问霍雍,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 “没事了。”霍雍支走了巡视的守卫后,向躲在一旁的我招了招手。我便立刻跑了过去,“这就是王爷的书房了,我听说大策国君来了,在偏厅和王爷商谈事宜,还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沈姑娘,你可要快一点。” 嗯。我点点头,打开门进入书房之中。霍雍继续在门口守着,以免有突发状况。 这么多书,得从哪儿找起啊。 但时间紧迫,也顾不上我多想,只能一本一本的翻找起来,祈求能李熠能够再拖住他一些时间,让我有机会能好好找找。 不是,这本也不是,怎么都不是……即便想到这位靖王的书房里多是一些齐家治国的要策兵法,可是却看不出他私己所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竟没有一本闲书…… 难怪他整个人总是一本正经那么无趣。 这是什么? 我翻到一样奇怪的东西。一个盒子,被……藏在一堆书卷下面?!该不会是什么秘密情报一类的吧?难道靖王真的,一边派我去救治小皇帝,一边又有着其他的打算? 想到这儿,我便留意着外面,蹲下身来打开了那个盒子…… 我的面人儿?!还有……还有这个镯子…… “沈姑娘,你快点啊,要不然一会儿王爷该回来了。”霍雍焦急地提醒着。 我匆忙将盒子重新盖好,摆回原来的位置,再用书卷搭在上面,弄成刚才的样子。然后继续在书架上找了起来……有了! 果然有《周易》! 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 和我记着的一样,那就是说,靖王的宿命还有的救。 “沈姑娘……” 霍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催促了。 我合上《周易》,放回书架上,小心擦拭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偷偷从书房走了出来。 一路跟着霍雍离开。 “沈姑娘,你找到你要的书了吗?”霍雍等四周确实安全了,才停了下来。 我点点头,告诉他找到了。 “那……”霍雍发现,我并没有把书带出来,“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摇头,告诉他,没事了。我只是要确认我曾经在书里看到过的一个卦象,现在确定了,书里记载的和我印象里记着的原来一样。 “卦象?沈姑娘你还懂得卦象?”霍雍有些意外。“可是,看卦象要做什么?” 救人。我向他表示。 “原来如此。”霍雍松了口气。 怎么?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怎么觉得,他知道我是救人之后的反应这么大呢?我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要去找什么书来害你家王爷的? 他愣了下,平时就很不会骗人,挠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放心吧,我虽然算不上是他的朋友,但也不至于要到害他的地步。我向霍雍解释,想不到通过这样一件小事,倒也让我看清楚了,霍雍夹在我和靖王之间仍旧是为难的。我问他,如果方才我躲在王爷的书房里,是想要弄出些什么东西,暗害他,你会怎么做。 “我……”霍雍语塞,“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知道,便也送我过去?我忍不住笑了。 霍雍在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的情况下,还是肯帮我进入到靖王的书房,难怪他一直催促,他就守在门口,既要担心我会被突然回来的靖王抓个现行,又要担心我会设下机关陷阱陷害靖王……霍雍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但他现在这么认真想起来,憋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也是真的很可爱。 对了,你知不知道王爷有一个镯子?我等到回过神来,决定向霍雍打听一下。 那个面人儿,应该是靖王从霍雍处得到的,是上一次中元节时老伯为我们捏的绝对没错。但我好奇的是那个与我的面人儿放在同一个盒子里的镯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眼见着我示意出靖王的那个镯子时,霍雍的脸色变了,“镯……镯子……什么镯子啊,我不知道啊。王爷,王爷怎么会有个镯子呢。” 你知道,告诉我吧。我向他拜托,我总得弄清楚靖王将面人儿和镯子放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有别的用意吗? “我,我不能说。”霍雍难以面对,故意避过身去。 这么说,果然有事…… 我追过去,又问,霍雍,是不是和我有关系? “不是的!”霍雍情急之下矢口否认,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说错了话。他叹了口气,拗不过我,“沈姑娘,这件事跟你真的没关系,王爷只是把你当成了……当成了那个女人而已。” 那个女人? 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问。该不会和我那种极不好的预感有关吧…… “我,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反正……她都已经死了。王爷应该也只是觉得你像她而已,可是你放心,王爷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早就接受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的事,不好把你当成她的替代,如果你还愿意离开的话……” 这一晚,霍雍说了很多话,很多,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 第93章 昔人(一) 霍雍说,那个女人是靖王做质子的时候遇见的,她身份尊贵,貌若倾城。 这么想的话,她应该是大策的人吧。 靖王在做质子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那时候大历处于劣势,是在一场战败之后,才会答应把敏贵妃的养子封为靖王,送到大策去做质子。 那么他当时遇到的那个身份尊贵的大策女人,自然不可能与他在一起。 靖王说起过他这一段过往,我知道他当时身在大策过得十分艰辛,后来是他的兄长,敏贵妃的儿子继位,才将他接了回来。 那时,大历先王的几个儿子斗得厉害,而敏贵妃的儿子继任为王,因是敏贵妃唯一的儿子,自然不像其他皇子一样有亲兄弟相助。所以在立场上不占优势,赶在那个时候将靖王接回来,一定是希望靖王回到大历,可以与他同仇敌忾,拧成一股势力,牵制其他的兄弟。 靖王在讲述这整个故事的过程中,没有提到一丝一毫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他究竟是不信任我,还是在件事上对我有所隐瞒是另有原因。 按照霍雍的说法,是靖王当年从大策回来之后,便失去了那个女人全部的消息。 直到一年多以前,有一个路过大历的女子实在没办法了,就在城里典当了一个镯子,而那间当铺素来欺负生人,只愿出半钱的银子。 那女子不乐意,说是她家小姐唯一留下的念想,便不卖了。 当铺的人欺她人生地不熟,不愿将镯子还给她。谁料那女子身怀功夫,便就这么闹了起来,是霍雍带人去捉拿那女子的。 即便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霍雍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与一众守卫合作才将她拿下。 而后,靖王看到镯子,便要亲自见见这个大闹当铺的女子。最后是由这女子口中得知,她的主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霍雍说,靖王给了那女子一笔钱,送她离开了茳延城。而那个镯子,应该是被靖王收起来了,但到底是放在了哪里,后来谁也不曾见过。 数月前,霍雍将伤重的靖王带到村子里,靖王昏昏沉沉之间将我当成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只是他们当时并不知道,我就是个女人,所以靖王才会向霍雍提起这件事。结果…… 我想,靖王发现我的身份,绝不是在向我提出假扮沈朝凰的时候,而是在之前更早……村子里,没错,就是在村子里。我记得我第一次为他消毒缝合伤口,他拉住我的手……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有意识了,并且将我错认成了一年多以前已经死去的一个女人。 对!以靖王的心思,既然他当时认错了,那么之后他醒过来,只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私底下必定对我的身份颇多怀疑。那么……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的话,恐怕连我为什么会跟着他们来到大历,都是他一手设计好的。 这只是因为,我像那个女人吗?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院子,走到房前悄声推开了房门。 “大半夜不在房里,你跑去哪儿了。” 我一推门,靖王沉着脸质问。 他已经回来了?! 我佯装镇定,和靖王解释,方才折腾了那么一出,就没什么睡意了,所以就出去走了走。 既然已经提醒霍雍绝对不能在靖王面前表现出,我已经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事了,那么只要我自己装得再像一点,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就不至于被发现吧。 “出去走了走?”靖王挑起双眸看着我,“和谁?和霍雍吗?” 霍雍……我这时才反应过来,解释说,偶然遇上的。 “偶然……”靖王唇角勾勒出的一抹笑意,带着威胁的味道。“那也太巧了。” 他的重点是在我去见霍雍这件事上,而不是我让霍雍帮忙做了什么。 没错,他不应该知道…… 不,也说不准,先前李熠赠我匕首的时候他也不在,但后来还是知道了。 我解释说,因为晚上睡不着,所以就去找霍雍问问,看看这府里哪里能找到一些藏书。 “所以呢?”靖王问,毕竟他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 所以霍雍告诉我,王爷的藏书都在书房里,我就请霍雍帮忙喽,帮我偷偷溜进去。 我故意向靖王表示出这些,好调开靖王对于霍雍的疑心。 在某些程度上,我承认我确实利用了霍雍对我的好感,可我真的只是为了活命,并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造成他们主仆间的分歧。 “所以是霍雍帮你溜进了本王的书房?”靖王仍然严厉,可在得到解释之后,已经渐渐消除了戒心。 是,但这都是我的错,我利用了霍雍,所以王爷要罚,就罚我一个吧。我向他表示。 靖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没有找到你要的书?” 没有,只是大概翻找了一下,霍雍一直催,我就出来了。我解释说。 靖王的眼睛故意盯着我的眼睛,他在试探我。 我放慢呼吸,让自己迎着他的注视就这样看着他,绝不能有一丝退却。却在最后,心虚地避开…… 靖王信了,“既然要找书,为什么不直接问本王。” 王爷在和大策国君商谈要事,而且就之前的状况来看,我以为,王爷是不希望我去见大策国君的。我战战兢兢地站在厅里解释。 “那为何要找霍雍。”靖王又问。 因为王府里,只有霍雍愿意帮我。我低着头告诉他。 “当真?”唇边的笑意难掩,双眸多了些玩味不清,“以后想要看什么书,就大大方方去书房找。如果没有,就列个单子交给刘福去办。” 好。我对于他的态度很奇怪,可他既然答应让我随便出入书房,甚至可以让刘福帮忙找些书来,反而倒是方便了我。 “怎么了?”他瞧着我的样子问。 只是奇怪,一开始进府,霍大娘说只有这个院子是我活动的范围,后来王爷又给了厨房,本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现在,王爷还答应让我可以去书房走动。我觉得他好像是在一点点退让。 靖王经由提醒,似乎也在此时方才察觉,他清清嗓子站起身来,走到床榻前。 我想着他可能要休息了,就跟了过去,在他更衣的时候帮他褪下了外衣,挂在一旁。回过头却瞧见,靖王出神的盯着我,“你做这些,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第94章 昔人(二) 绵绵,你帮忙把这张书单交给刘福,就跟他说,是靖王答应我的。 我将需要的书列了个单子,交到绵绵手上,让绵绵去交给刘福准备。这些书都是他书房里没有的,更是罕见于世的,我也不确定刘福能不能找到。靖王昨天才答应了我,我也担心拖些日子他就会给忘了。 “好了,夫人我都知道了,您就快些梳妆打扮吧。今晚王府还要宴请大策国君等人,不能怠慢啊。”绵绵说着,将我交给她的书单折了下,收进了袖子里。把我推回到铜镜前,“夫人的交代,等到今晚宴席结束之后,绵绵就会交给刘总管的。” 那我就放心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弄好啊。”霍大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那件玉色的料子,一进门就十分严厉。 “呀,是夫人的衣裳。”绵绵迎了上去,接过霍大娘手里的衣裳,“一直都听说霍大娘的手巧得很,比宫里的绣娘都要厉害呢!” 绵绵提着那衣裳走过来的时候,就连我也被霍大娘那精致的做工吸引住了。忍不住凑上前去……听到绵绵说,“夫人,霍大娘的手工真的没话说呢。” 我点点头,向霍大娘致以谢意。 没想到,昨天买了一块布庄压底的料子回来,霍大娘洗了晾干做成了衣裳。她被我这么一谢倒不好意思了,板着脸装作拿架子的样儿,“试试吧。” “夫人,咱们试试。”绵绵很高兴地帮我换上了霍大娘这一件精致的手工。玉色的衣裳原来穿起来并不显得老气,果然像霍大娘所说的那样,端庄秀丽。“真是太漂亮了。” “还行吧。”霍大娘过来帮我将衣裳整理了下,看着她自己精心制作的衣裳,眼底虽有笑意,但是却还要苦撑着摆着一副严肃的样子。她指挥着绵绵说,“赶快给你家夫人收拾一下吧,这等下客人就要来了,也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磨叽什么。” 绵绵偷笑,立刻凑过来帮忙。 …… “夫人今天真漂亮,王爷要是见了呀,一定被夫人迷得晕头转向的。”绵绵大概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功夫帮我梳妆打扮,转过头,天色将要暗了。 我作势拍了她一下,责怪她乱说话,转过头看到霍大娘的脸色很不好。 我们出去吧,看看应该做些什么,免得宾客到了我们还待在房里呢。我对绵绵说。 “好。”绵绵很高兴,她压低了声音和我说,“今晚一定要大家看看,咱家夫人有多美。王爷和夫人这两日好不容易亲近了许多,夫人,您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抓住什么机会,又有什么好抓住的。 “……夫人!”刘福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下子撞在门上,发出硕大一声,随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摆着手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刘福,你来府里都多少年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霍大娘不太高兴,自然借着刘福这件事撒气,她的火气连绵绵都听得出来,偷偷打量我询问霍大娘怎么了。 怎么了?大概是听到绵绵一直在说我和靖王,所以又替霍雍觉得不值了吧。 “夫人,”刘福很为难,不停地搓着手指,好容易把气喘匀了,也没那么容易说清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了那么几句,“王爷……王爷说,晚宴,您……您不用去了。” “为什么!”绵绵当然不乐意了,“夫人已经精心打扮好了。” “这……”刘福双手一摊,“这真的,是王爷吩咐的,因为……唉……因为秦家大小姐过来了,在前厅当着众宾客的面,已经摆出了一副靖王妃的架势。” 秦妍妍…… “这……”绵绵平白被憋了一肚子火。 知道了,那我们就不过去了。我对刘福表示,随即拽住了绵绵,刘福得空转身就跑。 “这也太欺负人了。”绵绵红了眼眶,“夫人打扮得这么用心,这么好看,怎么说不让咱们去就不让咱们去了呢。” 没关系。我告诉她。 我以为,我应该不是很介意的,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正如绵绵所说,费这么大功夫打扮的,证明我真的很努力想要做好这件事,哪怕是当个花瓶摆在哪里,至少我接受了,准备了。如果早个个把时辰告诉我,我不用过去了,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觉得十分憋屈了。 “夫人……”绵绵突然往我怀里一抱,哭了起来。 我一惊,素来很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可绵绵动作太过突然,我毫无准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我紧紧抱住,我挣扎都挣扎不了,况且还要忍受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身上。 没事,不用去不是更好吗?我们就不用去面对那些高高在上,处处需要小心翼翼,动不动就要行礼的人了啊。我安慰绵绵。 她觉得我的话有道理,放开了我,脸上挂着勒痕。“夫人,真的吗?” 我强忍着心里的不快,点点头。 “可是……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原本都以为夫人会跟王爷一起出现在宴席上,所以没有告诉厨房要留夫人的饭菜,现在也来不及了……”绵绵说。 那……我偏过头,可怜巴巴地瞧着霍大娘。 “干嘛?”霍大娘愣了一下,耐不住我和绵绵一起苦苦哀求,“好了好了!但是我不管给你们做啊,想吃就自己去做。” 说罢,霍大娘堵着气走了。 绵绵终于笑了,擦着眼泪。 好了,既然有地方吃饭了,可以放心了吧。我笑她孩子气。 “嗯。”绵绵点点头。 那就帮我先把这衣服换下来吧,还有这头上的发钗,穿成这样,我要怎么去做饭啊。我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心里暗中感叹这件事幸好就这么过去了。 原来,我不是个替代品,我甚至不如一个替代品。 也对,对于靖王来说,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协作的伙伴而已,利益当先,当然要先保全更重要的一个了。在这一段荒唐关系中,哪里有什么信任可言呢,莫不是我从王宫里出来后,过了两日被人伺候照料的日子,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吗? 我看着绵绵转身去忙活着准备为我更衣,不忍地叹了口气。 我想,经过这一晚上的事,大抵也提醒了我,坚定我要离开的决心。 靖王府,毕竟是不属于我的归属。 第95章 昔人(三) “好香啊!”霍雍闻着味道走进院子里,“娘,你在煮什么?” “这个臭小子。”正在我身边忙活着捞酱菜的霍大娘,把盖子一扔,拎着个勺就出去了。“你不在王爷身边伺候着,怎么回来了!” 霍雍躲过霍大娘的攻击,“宴席已经开始了,又没什么大事,我肚子快要饿瘪了,回来找点吃的垫一下。”他转过身找到灶前,“沈……沈姑娘。” “霍副将怎么一直喊咱家夫人叫沈姑娘呢。”帮忙生火的绵绵站起身来,打趣霍雍。 别乱说话。我警告她。 霍雍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愣在那里很尴尬。 等一下就可以吃了,你先帮忙把碗再洗一下吧。我找了个理由,让霍雍帮忙,免得他继续站在那里又惹霍大娘不开心了。 “嗯。”霍雍把手中兵器一放,搬起一旁的碗就去洗了。 “夫人,霍副将也回来了,会不会不够啊。”绵绵刚才还说过要吃两碗,可没想到霍雍会回来,竟然成了她最大的威胁。 放心吧,还有面,我们可以做多多的,就怕你的肚皮装不下。我向绵绵表示。 绵绵笑着过来搭把手。 “好香的味道啊。”这个声音是…… 连原本到了一旁去剥大蒜的霍大娘,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站了起来。霍雍洗完碗,路过院子门口,看到李熠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 “大策国君?!”绵绵记得他。 “原来是你们啊。”李熠松了口气一笑,走进了院子。他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身后竟然什么人都没有。 “国君不是应该在前厅宴上吗?”霍雍疑心。 “应该是吧。”李熠轻笑着,但面上极不自然,“只是出来透透气,闻到此处的香味,就不知不觉的走过来了。” “那是自然啊,我家夫人煮的面可是天下第一最好吃的!”绵绵听见有人夸,便得意忘形了,她偏过头来看向我,我拧着眉头悄声向他摇摇头。 “果然是面条,应该是酱菜汤面吧。”李熠猜到。 “我们这小院子,也没什么好东西,大策国君您还是请回到前厅吧,宴席上什么都有。”霍大娘觉察气氛不对,便打着哈哈出面赶人。 “大娘,”李熠难得好脾气,竟然不顾霍大娘话里的意思,执意要留下来似的,“大娘别这么说嘛,宴席上虽然什么都有,但也没有能吃饱肚子的面汤啊,寡人这也是饿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讨一碗面汤,填填肚子。” 绵绵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了,“大策的国君……来我们这儿讨碗面汤?!” 李熠也不恼,陪着笑说道,“这肚子饿了,哪里还管得上其他的呀。” 霍大娘也拿不定主意,她看看霍雍,又看看我们,眼前这位好歹也是大策的国君,是受邀来王府赴宴的,必是不能出言重了赶走他,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也不能赶您呐,那您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吃碗面吧。” “谢谢大娘。”李熠对霍大娘出乎意料的客气。 我从霍雍手里接过他洗好的那摞碗时,听到他嘟囔说,“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吗?我看了看李熠,心里有些不舒服,我担心他是因为觉察到我是当日在山里救了他的人,因此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盛了碗面汤交给绵绵,让绵绵端给他。 “谢谢这位姑娘。”李熠从绵绵手中接过面汤,客气得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堂堂的国君。他看了看院子里的霍大娘和霍雍,笑说,“不会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吧,一起坐下来吃吧。” “好啊。”霍雍赌气,从我手中接过一碗面汤,竟然端到李熠面前和他同桌而坐,顿时吓坏而来霍大娘。“是大策国君说让我们坐下来一起吃的。” “对啊,大娘,还有……靖王妃,都一起坐下来,一块吃吧。”李熠在说到靖王妃的时候,听起来很生涩。 “夫人……”绵绵很担心。 我盛好一碗面汤,让她去交给霍大娘。霍大娘无奈,端着面汤回屋里了。绵绵端着自己的一份,在灶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 我对李熠表示,你们先吃,我再把剩下的面煮了。 “想不到,靖王府上竟有你这样贤惠的靖王妃。”李熠笑说,用筷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他竟然是一国之君。 我捋着袖子继续煮面,把酱菜丁放入锅里,用勺子稍微搅拌了一下。 “以前,每次寡人只要喝了酒,寡人的王后也都会这样亲自下厨,煮一碗汤面让寡人吃下。”李熠吃着吃着,突然提起一起旧事,他出神的样子令院子里的人一瞬便安静了下来。 是在怀念吧。 霍雍迟疑地转过头来,试图询问我怎么了,我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六月!六月!!” 正当大家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平静的时候,小皇帝也跑来了。他往院子里一站,搜掠了一圈,立刻就找到了我,大笑着朝我跑了过来,抱在了我身旁,我蹲下身来小心护着,免得他磕着碰着。 “六月,你果然在这里。”小皇帝很高兴,“朕找你找得,快要翻遍了整个靖王府了,还是那刘福偷偷告诉朕,你可能来了霍大娘这边,朕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的!” 陛下怎么来了?我看到他也很高兴,没想到出宫之后还有这样的机会见到他。 “对啊!朕就是为了见你,才把这一次宴席交给靖王来办的。六月,你在煮什么呀,好香啊!”小皇帝往院子里一回头,“怎么大策国君也在这里啊。” 李熠觉着有些荒谬,苦笑下,“大概是和陛下你同样的目的。” 小皇帝一听,拉下脸来,伸出胳膊就护在了我身前,俨然一副严防李熠抢人的样子。李熠端起汤面向他示意了一下,小皇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噢……原来你也是来蹭吃的呀!” 蹭吃的……我暗中拉了小皇帝一下,他这样说也太不合适了。 “说的不错。”李熠哑然片刻,大笑出声,没有和他计较什么。“寡人也的确是来蹭一碗汤面的。” 小皇帝很得意,“六月做的食物,本来就特别香。”他回过头来,拉了拉我的衣袖,“六月六月,我也要!” 第96章 昔人(四) 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大历的小皇帝,和大策的国君坐在自家小院里吃酱菜面汤,就连一向冷静的霍大娘都不冷静了。 “所以……大策国君你到现在也没成婚吗?”小皇帝莫名好奇起来别人的家事。 李熠分明怔住片刻,神情出现些隐秘的恍惚,我想要去拦小皇帝却也来不及了。只听李熠说道,“寡人六年前就已经成婚了。” 六年前……那这大策国君所指的,岂不是他和大策王后的婚事吗? “六年前?”小皇帝嘀咕了一句,“可是大策国君的年纪,看起来也没有很大啊。那你……你的王后,是什么样的人?” 小皇帝愈发没有遮拦,一个问题竟然直接就问到了人家的痛处。 “很好,很善良。”李熠的表情明显开始低落。 我给站在小皇帝身边的霍雍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转开话题,毕竟沈朝凰现在要么死了,要么生死未卜,可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造成沈朝凰命运悲剧的人都和眼前这位大策国君脱不开关系。 “只有这样?”小皇帝追问。 “呃……陛下,您是不是该回去了。”霍雍想了半天,唯一想到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不要。”小皇帝断然拒绝,随后转过头又盯着李熠。“说说看啊。” 李熠笑道,“当然不是只有这样,寡人的王后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她知道许许多多寡人不知道的。她全心全意帮助寡人度过难关,从来都是先想到寡人……” 这么坦然?难道我猜错了?沈朝凰的销声匿迹和大策国君没有关系? “那真是太巧了。”小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六月也是聪明漂亮,善解人意的。朕决定,等朕长大,就立六月为王后。”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院子里的一众人都愣住了。 “六月。”小皇帝起身跑了过来,“你说还不好!” 那要看你乖不乖。我示意道,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将他嘴边的汤汁擦去。 这孩子气的玩笑话,等他长大了想起来,恐怕自己都会想笑吧。 我一回头,发现霍雍看着我,李熠也在看着我。 “都吃好了吧。”霍大娘走了出来。 “还没有。”小皇帝知道霍大娘要赶人了,立马跑都我身后躲起来。 去吃啊,吃完了早些回到宴席上,你自己在这王府里不安全,今天人多,况且你还是大历的陛下,你溜出来别人怎么办。我对小皇帝表示。 “喔。”他噘着嘴走到桌前,不时扭过头来看我。 怎么了?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 “夫人。”刘福过来的时候,已是晌午,绵绵正在和我讲着她昨晚从其他下人那里听来的话,多是一些宴席上无聊的小事。 刘福叩了叩门,走了进来。 “刘总管怎么过来得这么早?”绵绵奇怪,这刘总管向来是跟着靖王一起出现的。“王爷还没有回来吗?” “不是的。”刘福躬着身答说,“王爷已经下朝回来了,不过现在有些事,要在书房处理。” 我拉了拉绵绵,让她问问刘福是不是有什么事。 “夫人问你,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绵绵将我的话转述给刘福。 “是。”刘福应了声,从身后的下人手上接过一个锦盒,“这是方才大策国君派人送来的,说是要谢谢夫人昨晚的照拂。” 我让绵绵接过来。 昨晚的照拂?李熠指的大概是那一碗酱菜汤面吧,除此之外,昨晚他们吃了汤面后,霍雍送李熠和小皇帝回到宴席上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他们了。 绵绵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身衣裳。 烟霞色?! “夫人,是一身衣裳。”绵绵将衣裳展开。 寡淡素雅的烟霞色,衬着这别出心裁的款式。 我们在布庄相遇那日,我在为他介绍大红色的料子时只是无意瞥了这烟霞色一眼。应该不会的,也许他只是想要感谢昨晚的“一汤之恩”,才会…… 但是这料子,分明是那日我们在布庄里看见的料子。昨晚宴席散去的时候应该都很晚了,就算布庄还开着门,但这一晚上的功夫,制成成衣就不太可能了。 除非,当日他便已经买下了这衣料。 “这样式……”绵绵说,“这样式怎么不太像咱们大历的衣裳呢。” 的确。 我告诉她,这是大策的衣服样式。 “那大策国君为何要送夫人一套大策样式的衣裳呢?既然是感谢夫人那一碗汤面的照拂,送衣裳不也该送咱们大历的样式吗?”绵绵自觉想不通,这个大策国君总是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刘总管,大策国君将衣裳送来的时候,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别的?”刘福迟疑了下,“呦,这好像还真没说什么,大策国君是和咱家王爷一路回来,在府门口分开的。就只是把这个交给了小的,说是谢谢夫人昨夜的照拂,没别的了。” 和王爷一起回来的?我当时便有些吓着,所以向刘福确认了一遍。 刘福看向绵绵,绵绵翻译说,“夫人问,大策国君怎么会和王爷一起回来呢?” 我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倒不是一起回来的。”刘福连忙摆手,“只是顺路而已,王爷坐王爷的车,大策国君坐大策国君的车,只是顺路路过,在府门前停下打了个招呼,让小的把这礼物交给夫人,便直接走了。” 这么说,李熠和靖王并不同车,只是同路。 我拉了下绵绵,让她帮我翻译,绵绵在看过我的意思之后,向刘福问道,“这衣裳是大策国君当着王爷的面交给刘总管的吗?王爷有没有说什么?” “王爷……”刘福诡异小心的反应,大概也已经说明了什么,一脸窘态,“王爷当时确实看到了,不过王爷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小的给夫人送过来。” “夫人……”绵绵也意识到了某些问题。 收下吧,帮我谢谢刘总管。我对绵绵表示。 “欸。”绵绵应下,“夫人说,谢谢刘总管。” “好说好说,那小的先去忙了啊。”刘福指了指外面,和绵绵说了句,便转身走了。 绵绵抱着李熠送来的衣裳,转过头十分担心,“夫人,您说,这大策国君到底什么意思啊?怎么好端端的要送礼物感谢您嗯,还是当着王爷的面……王爷会不会误会了呀。” 收好吧。我回过身对绵绵嘱咐。 第97章 昔人(五) 桌上三荤两素一个汤,都是按照靖王府平日的标准来准备的。 靖王低头吃着菜,也不说话。绵绵站在一旁,几次偷偷示意我主动向靖王解释,可我没有,我以为他应该是怀疑的。 但只要调查一下,就知道昨晚靖王府里发生了什么,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对一切都了若指掌,所以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刚低下头,靖王夹了一块鱼放在我碗里,这个举动出乎意料,令我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偏过头瞧了一眼,靖王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多吃点,你太瘦了。” 太瘦了? 这话怎么听着……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算太瘦吧,有没有皮包骨头那样。 绵绵守在旁边,忍不住笑出声了,被刘福瞪了一眼,立刻自觉地跪倒在地,“绵绵错了,绵绵不该笑……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靖王也没有特意去看,只是随口说道,“好好照顾夫人,别总一惊一乍的。” 绵绵跪在那里不敢动,我刚要起身去拉她,靖王偏过头叫了一声,“刘福。” “在。”刘福应道,立刻上前拉起了绵绵退到了后面。然后沉默继续,直到刘福听到外面的动静,躬身退了出去。 我寻思着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结果事真的来了,刘福回来,战战兢兢地回报,“王爷,夫人,是宫里的人……陛下有赏赐要给夫人。” 给我? 靖王抬了抬眼眸,“送过来吧。” “是。”刘福得令,悬着的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起身走了。没过一会儿,指挥着下人抬了两口大箱子回来,放在了厅里,让下人退出去后,刘福就站在一旁。 “先吃饭。”靖王说,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那么大两口箱子,是小皇帝赏赐给我的? “等下秦丞相会过来。”靖王在放下筷子的同时说道。 王爷的意思是?我表示我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 因为这府上一贯来了什么人,都是到厅里或是他的书房议事。所以我也只是偶尔从下人口中得知,谁谁来了。他现在主动告诉我秦丞相要过来,难不成,秦丞相是冲着我来的? “秦家大小姐昨日在王府里帮忙照料,上下打点,你什么都没做。然而今日大策国君和小皇帝却都送来致谢的礼物给你,你说,秦丞相过来做什么。”靖王侧目,眼底的寒意愈发渗人,他浅浅笑着,最是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摸不清楚状况。 我心里暗想,什么叫什么都没做?! 知道了。我回说,下意识握紧了筷子。 “本王吃好了,夫人慢用。”靖王说罢,起身走了。 刘福一看,立刻跟了上去。 “夫人……”绵绵颤颤巍巍地问道,“王爷怎能这么说呢,夫人若是什么都没做,大策国君和陛下又怎会送来礼物给夫人呢。” 我放下了筷子,也无心吃下去了,转身走到那两口大箱子前,让绵绵帮忙一起打开,箱子里都是一些绸缎首饰之类的。 “哇!”绵绵感叹,“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多首饰珠翠,夫人,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呀。” 要做什么…… 大抵是替我抱不平罢了。 昨夜先是在宴席上见过了“反客为主”的秦妍妍,必定当场是打扮得珠光宝气,耀眼夺目。稍后在霍大娘处找到我,我只是一身素衣,头上插着一檀木簪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他昨晚几次打量我,竟是这个用意。 “天啊,陛下好端端的赏赐这么多,岂不是当着王爷的面,告诉王爷,夫人与陛下交好吗?”绵绵无心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对。 小皇帝送礼物来的目的,和李熠的致谢肯定不一样,但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李熠当着靖王的面,把礼物给了刘福,让刘福送过来,何尝不是在试探靖王。 可没想到小皇帝也会派人送礼物过来,府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作为宴席上摆出“当家主母”架势的秦妍妍,在宴席散后并没有得到主客们的谢意,反倒是躲在暗处的我,今晨收到大策国君的谢礼,此事必定已经传到了秦丞相的耳朵里。 靖王笃定告知秦丞相会过来,应是在小皇帝送来礼物之前,就已经得到秦丞相的消息……也未必,小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宫里的人盯着,秦丞相必定早就知道了。 看来今天会十分难过,做好心里准备。我提醒绵绵。 秦丞相是为了来给他女儿讨个公道的,自然不会让我好过。 …… 秦丞相到,靖王让我陪同迎接。秦丞相步入大门的时候,便已留意到我,往厅里一坐,也是笑着说道,“老夫今日过来,没有打扰到王爷和夫人吧。” “丞相大人说哪里的话。”靖王一招手,“还不快给丞相大人上茶。” “诺。”刘福立刻吩咐下去,“给丞相大人上茶。” “等等。”秦丞相开口,“老夫听闻,靖王妃尤其擅长煮茶,不知道今日,老夫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向靖王妃讨杯茶的。” 我看了看靖王,他回过头说道,“去准备吧。” 是。我欠身跟绵绵走下去准备煮茶的工具。 “老夫许久未向王爷讨教一两招了,今日,王爷可有兴致?”秦丞相底气十足,分明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好啊,本王也许久没有下过了,既然丞相大人今日有兴致,本王理当奉陪。”靖王应了,“刘福,去交代一下。” “诺。”刘福跑了下去。 没多会儿的功夫,都准备好了,靖王和秦丞相在凉亭中对弈,绵绵帮我在一旁煮茶。 两人下了一会儿,秦丞相看着棋盘上的子,笑道。“哎呀,真不愧是靖王爷,棋术高招,老夫佩服得很啊,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像靖王爷一样,能沉住心气下下棋喝喝茶的了。” 他说着喝喝茶,却故意似的看向了这边。 我装作毫无察觉,继续煮茶。 “对了,老夫今日遇上了豫王爷。”秦丞相说道,“豫王和老夫说起一件事。” “哦?”靖王显然就是随口这么一问,给了秦丞相说下去的机会。“不知豫王和丞相大人说了什么,让丞相大人这般为难。” 第98章 昔人(六) “这豫王爷说呀,先前陛下身边有一个宫人,长得倒还算标致,可惜心术不正,竟然偷偷地勾引他!结果豫王爷说自己要上钩了,这宫人又出尔反尔,还把他给打了,老夫看来,豫王爷的脑袋上现在还留着一块疤呢。” 我微怔,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靖王笑,“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听说,这宫人极不检点,在王宫里和许多人暧昧不清。大抵只是为了找个攀附的靠山,只是没想到让豫王爷平白挨了这么一遭。” 这么说,倒好像豫王成了受害的人一样。 秦丞相的话,令我忍不住回想起那一晚极力想要忘记的事,那耻辱的一幕。 “夫人。”绵绵见我手抖得厉害,背对着靖王和秦丞相,偷偷做了个口型叫我。 我反应过来,自己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好快一点镇定下来。 炉子上翻滚的茶水,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靖王妃,”秦丞相回过头来叫我,“你可要好好看着靖王爷,免得靖王爷也被宫里的某个宫人勾去了魂儿。哈哈哈……” 我让自己淡然笑出,向秦丞相欠了欠身。 茶水煮好了,我舀了两碗茶水,放到托盘上,绵绵端着托盘与我一同送到桌前,我抬手垫着巾帕将烫得厉害的茶碗放在了秦丞相和靖王面前。 啊! 始料未及的是,当我转过身为靖王奉茶的时候,秦丞相似乎无意抬手碰到了茶碗,被烫了一下,紧接着直接打翻了茶碗,滚烫的茶水泼在了我身上。 “夫人!”绵绵大喊一声。 “放肆!”靖王怒斥,“笨手笨脚的,还不快向丞相大人赔礼!” “王爷,夫人也被烫到了……”绵绵想要帮我求情。 方才那一碗热茶多半泼到了我的胳膊上,浸透了衣衫,火辣辣地贴在皮肤上,灼痛得厉害。我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燎起许多的水泡,溃烂,贴在衣服上…… 我现在只想赶紧退下去,冲冲凉水上点药,多等一刻这皮肉烂得厉害了,后果都很严重。 是妾身失礼,妾身手脚愚钝,还请丞相大人恕罪。我退到亭外,向秦丞相跪了下来。 “这是……哎呀,你瞧瞧,老夫只是知道靖王妃是个哑巴,但是靖王妃到底这比划了半天是个什么意思,老夫也看不懂啊。”秦丞相在故意拖延时间。 绵绵转身跪在了我身后,“丞相大人,我家夫人失手,请您恕罪。” “哪里的话。”秦丞相摆了摆手,“老夫只是烫到了手指而已,靖王妃不必担心,老夫也不是个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肆意刁难的人啊。去煮茶吧。” 去煮茶? 他没有让我退下去的意思……但我整条手臂都已经疼得麻木了。我偷偷看向靖王,想要求他给个机会,哪怕只是让我下去冲冲凉水也好。 烫伤处皮肉连着衣裳贴在一起,如被千万只虫蚁所蚀一般。 “没听到吗?丞相大人让你去煮茶。”靖王沉着脸,对我的求助视若无睹。 我点头,只得又退回茶炉旁。手臂疼得,止不住的颤抖,袖子上殷出脓血,更是丑陋。我咬紧牙关死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一点也不敢让它落下。 绵绵撇撇嘴,替我委屈。 …… 好疼啊。 这衣裳都已经黏在了伤口上,我都不知道这一个下午我是怎么撑过来的。恍恍惚惚地,终于在靖王送秦丞相离去的时候得空,跑了出来,便立刻找了清水,将整条手臂浸在了水桶里泡着。 脑子一热,眼泪终于绷不住了。 真的好疼。 我泡了一会儿,试着想要把袖子揭开,可扯着皮肉,一动就撕扯开,疼得坚持不下去。 “沈姑娘!”霍雍当班路过,见我样子诡异,跪在水井旁边,将整条手臂泡在水桶里,一脸诧异地走了过来。 我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不想他看出来我刚才哭过。 “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霍雍还是瞧出端倪,就算我转过头去回避,他愣了下绕到了另一旁,“你怎么哭了?” 再看到水桶里,“你手怎么了?” 我摇头,仅凭一只左手根本没办法解释清楚。 “让我看看。”霍雍说着,把腰侧的兵器往后一拽,蹲下身来便要检查我的手臂。我告诉他不用,结果在挣扎的时候扯到了患处黏在一起的袖子,疼得我抱紧了水桶红了眼眶。 霍雍吓了一跳,连忙放手,“怎么弄的这是?” “夫人!”绵绵找了过来,一双眼睛红得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夫人!” 我抱着水桶,几乎爬不起来了。 “绵绵,这是怎么弄的!”霍雍拉住绵绵追问。 “是……是秦丞相!那么烫的茶水,一下子就泼到夫人身上了,还不让夫人去擦药……夫人的衣袖都殷出血了……还得去给他们烧菜。”绵绵抹着泪哭了起来。 霍雍皱起眉头,“怎么能这样!王爷呢?王爷不知道吗?” 王爷……我更心寒了。 “王爷就在旁边。”绵绵的话,让霍雍彻底呆怔住了。他愣了好半天,“沈姑娘,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背篓。我用一个手艰难地比出两个字来。 霍雍明白之后转身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取了我的背篓回来。我一手浸着冷水,一手到背篓里去翻找出我的烫伤药。慢慢抽手,坐在水井边上咬着牙一点点将黏在伤口上的衣服撕下来。连着皮肉血淋淋的…… 针。我对绵绵比了个手势,绵绵帮我翻找出我的银针,我艰难地找准穴位刺了下去,算是暂时缓解了手臂上剧痛,手臂变得麻木,逐渐失去了知觉,我把药粉倒在胳膊的烂肉上,看着那白色的药粉与血肉融在一起。 绵绵捂着嘴在哭。 我要纱布。 霍雍找出纱布递给我,可是看到我一只手笨拙的样子,他往旁边一坐。 “我帮你。”他小心地将我的手臂放在腿上,用纱布一点点的缠了起来。“沈姑娘,你这伤得实在太严重了,找个大夫过来吧。” 我摇头,告诉他我就是最好的大夫,不要惊动别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出什么闲言碎语,到时候都是麻烦。 第99章 昔人(七)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霍雍心疼,大抵这将要废掉的手臂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触目惊心吧。“王爷怎么能这样,在王府里竟然还放任他们这样欺负你。” 我抱着手臂,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折腾尽了,霍雍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 “再怎么说,沈姑娘你也算是王爷的侧妃,王爷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这么欺负呢。”霍雍愈发不平。 我有点怀念,村子里的那两年了。 绵绵凑过来让我倚在她怀里,我松了口气,眼前晕眩得厉害。 在村子里的时候,日子不好过,但是大家都很友好。我开始怀疑,自己非要到这里的目的了,完全听命于婆婆,想要找出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对还是错。 我想回去了。 哪怕,婆婆再也不给我解药,只有这几个月可以活。 “夫人……夫人……” 绵绵的声音越来越远,如空谷弥音一般,消逝在我最后的记忆之中。 “夫人。”绵绵哭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霍雍将我抱回住处,她紧跟着霍雍,唯恐我再有什么意外,顾不得旁人的眼光,顾不得周围侧目的下人。 …… 嫁衣? 我好像又做梦了。 梦里,我站在铜镜前,身着一袭大红色的嫁衣,铜镜中的容颜又年轻了一些,我带着满头珠翠,在下人的簇拥下上了花轿。 好热闹啊。 所以,我果然嫁过人是吗? 这样隆重的婚礼,这么华贵的礼服,我一定嫁给了特别不平凡的男人。 “朝凰,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妻。” 我抬头,看到眼前的人,竟然是李熠。 我吓坏了,真的吓坏了,我转身要跑,还是李熠,他说,“朝凰,我李熠此生绝不负你。” 我害怕,慌乱地逃。 我看到我自己,我说,我想要一对萤火虫。 年少的那个少年,策马而来,他停在我面前,从水壶里倒出两只萤火虫…… 不可能的。 沈朝凰死了,我是沈迪。我是沈迪! 不可能的…… 我翻了个身,浑身是汗的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一条手臂疼得动弹不得,整个身子瘫软,浑身都在发烧。 坏了,我想,我肯定是感染了。 喉咙很疼,嘶哑得疼,我想喝水…… 明明那水壶就放在桌子上,下了床,走两步就到,可我挣扎了半天,身子却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水壶终于泄了气。 靖王在厅里看书,他察觉到了所有的动作,在我放弃挣扎之后,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提起衣摆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将我扶了起来。 当嘴唇接触到杯子的那一刻,我迫不及待的将杯子里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恍惚间抬起头,看到靖王的时候,我下意识往后躲。可能是本能,认为他是会伤害我的人,抗拒他接近,拒绝他接近。 靖王把杯子放在一旁,“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托着已经废掉的右手手臂,拽着被子躲到床角。 “小心你的手,再这么下去可就真废了。”靖王侧着头,面无表情地说。 我当然知道我的手伤得很重。 只是发烧令我感觉浑身上下都很冷,就算抱着被子,还是瑟瑟发抖。 我脑子烧得一片糊涂,我想了好一会儿,我推开被子,挣扎着跪在床上,我对他磕了个头,我求他放过我,让我离开。 靖王起初因为异常的举动而转过身来,却在我分明请求了之后,别过头去。 求求你,毕竟我也算是救过你的,你放过我吧。我只知道,我想要离开这里。 “你就那么想走。”靖王问。 我点点头,想走。 “好。”靖王竟然答应了。 谢谢。我托着虚弱的身子,便想要下床离开,这里,多一刻我都不想待了。 “但不是现在。”他见我要走,一把将我拽了回来。“你去哪儿!” 他答应我的……我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挣扎着也要往外走,扶着墙,一步一个踉跄,身子弱得恐怕受阵风,都能吹倒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挣扎着离开。许是趁着高烧,平日不敢想不敢做的,一股脑儿的将所有的委屈都倾斜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这份委屈。 自打进了茳延城,我就没有一刻好过过。 哪怕是回到村子,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些,我可以开个药庐,简简单单的过我的日子。 推开了门,我走了出来。脚下软绵绵的,身体也在摆动,完全不受控制。 我本来,就只是靖王的一颗棋子,是以为长得像那个死去的女人,所以才会把我留下来吧。可是对他来说,连那个女人……连那个他喜欢的人都能舍弃,我的命又算什么。 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找李熠问清楚,我的那些记忆到底怎么回事。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失去我的记忆,两年前我为什么会差一点死掉。 “夫人……”绵绵见我挣扎着出来,吓得不知所措。 可是还未等到绵绵上前搀扶,靖王大步流星地从房里走了出来,当着院子的里刘福和绵绵,以及守在院门口的下人们,拉过我的左手,只是一低头就把我扛在了肩膀上。 我连反抗都做不到,就只能任由他将我扛回了房里,我捶打着他的肩膀他的后背,我要下来,我要离开。 “王爷。”刘福大概怕是搞出人命,刚凑到门口喊了一声。 “滚!”靖王大怒。 刘福胆怯,只能拽着绵绵退了出去。 “你要走是吧!”靖王这样生气,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印象里的他应该是那个神思笃定,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是现在,他蹙着眉头怒喊,“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是吗!” 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有李熠。 “养好伤。”靖王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咬着牙说,“等你养好了伤,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本王不留你。” 我没关系。我告诉他,我没关系。 “你没关系,但是本王在乎,你从靖王府里出去,难不成是要所有的人看到,本王把你折磨得奄奄一息吗!”靖王将我放到塌上,他逼近一步,我便退一步。 他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挣扎着要推开。 靖王上前按住被子的同时,只得将我抱在了怀里,隔着棉被紧紧箍住,使我无法再挣扎着推开他或者棉被。“听话,别乱动。” 第100章 昔人(八) 窗外传来清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靖王低头正和太医说着话,突然听见这阵阵鸟叫声,略一蹙眉,转过了身。 刘福很快就明白了靖王的意思,招呼了两个下人,赶鸟去了。 “……王爷,”路太医诊完脉后起身回话,“靖王妃突然间烧得这么厉害,多半是伤患处感染造成了。王妃体质虚弱,况且这伤……” “直说吧。”靖王沉着一张脸,令路太医心有余悸。 “诺。”路太医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瞧了一眼,“现在虽然有所好转,但是王妃尚未清醒,恐怕这两日还是会有反复,如果……如果照料不周的话,还是,还是会有……会有性命之忧。” 靖王面上浅浅抽动了两下,极力在压抑着某种反应,“怎么,不过烫伤一块儿,就能要了命了吗?” 路太医愣了下,这靖王爷的情绪一向拿捏不准。是王府里的刘福大清早就已经等在太医院把自己找过来的,还以为有多担心这个靖王妃,可没想到……不过烫伤一块儿,明眼人都瞧得出,靖王妃胳膊上这“一块儿”可是不清啊。 “这……”路太医琢磨着,该如何回答。“靖王妃这病情……也不是太重,就是靖王妃的身子太虚了,再这么烧下去,可能会要了命。” 靖王的表情,看不出一点点的担心。 路太医暗中松了口气,果然和外面传的一样,靖王爷压根不怎么在乎他这位靖王妃的。“可是,就算靖王妃能够熬过这一劫,这疤……” 好端端的一个女子,手臂上留下这么大片的烫疤,皮肉都溃烂了,肯定是养不好了。 床上的人翻动了下,路太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眼前的靖王爷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坐在塌边上小心翼翼地照拂着,连靖王妃身边的绵绵都傻在了一旁。 “她不能死。”靖王说。 路太医迟疑了下,“诺。” “但也不能好起来。”靖王又说。“至少,现在不能。” 路太医有些发蒙了,这不能死,又不能好…… “她自己就是个大夫,精通医术,所以,怎么办你要处理好。”靖王吩咐说。 …… 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很安静,好像我在梦里听到的动静都是假的。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靖王。我想我一定是烧得太厉害了,才会看花了眼。 可是等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竟然还是靖王。 我心里怀疑了一下,但这一次,我是真的看清楚了…… 这是我住的地方,屋子,床榻……我裹着厚重的棉被躺在里面,靖王…竟睡在了旁边?! 突然起来的状况,令我不知所措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仍旧有气无力的我,拉了拉被子。“睡吧。” 睡吧?我还怎么睡得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和靖王会睡在同一张塌上。他应该不是会乘人之危的人才对,又怎么会和我睡在一起。 脑子里的记忆是一团模糊,什么都理不出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死活想不起来。 …… “沈姑娘。” 霍雍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靖王不在房里,是绵绵把霍雍带了进来。“沈姑娘,你怎么样了?” 我觉得,霍雍来我还躺着,有些不雅。便挣扎着要坐起来。绵绵上前帮我,在我身后放了垫子,我靠在塌边上,问霍雍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霍雍提着食盒,交给绵绵,“这是我娘煮的鸡汤,可以养身子的。我娘说,沈姑娘你就是身子太弱了,才会一直生病的。” 绵绵接过食盒,“还是霍大娘好。” 替我谢谢霍大娘。我举着那条缠着厚重纱布的手臂,无力地向霍雍表示说。 “行了行了,你快别动了。”霍雍看不下去,眼底都是怜惜。“那个,鸡汤是刚熬好的,我就直接带过来了,可能还有些烫。绵绵,你端出来晾一下吧。” “嗯。”绵绵提着食盒走到桌前,将鸡汤端了出来。 “沈姑娘,”霍雍趁着绵绵去忙活的时候,转过头来,他压低了声音与我说道,“你现在,还想要离开吗?” 想要离开吗?我想应该是吧……我向他点了一下头。 这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全无人情味的地方不适合我。 “那等到,沈姑娘你可以离开的时候,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呢。”霍雍满心期许,这番话他犹豫了很久,要不是看到我被欺负得这么惨,恐怕现在他也不会说。 我想他是误会了,刚要解释,侧过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靖王…… 霍雍和绵绵也都察觉到了,绵绵呆怔地退到一旁,霍雍站在了床边。 靖王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怎样。走进房里,靖王大概扫了一眼,看到绵绵正端着鸡汤要送过来,主动伸出手,绵绵吓得不敢拒绝,就把鸡汤交到了靖王手上。 靖王端着鸡汤走到了床榻边坐了下来。“我才出去一会儿,你怎么就起来了。” 一边说着,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送到了我口边。 我觉得不妥,但靖王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便一直举着,没办法,我只能凑上去喝了。 “是不是绵绵照料的不周。”靖王说着,又舀了一勺。 “王爷,王爷恕罪啊。”绵绵吓坏了,跪倒在厅里。 不是。我担心他迁怒绵绵,所以急忙替绵绵解释说。 “多喝点,霍大娘用心熬煮的,填了不少补气的药材,这些你不是比本王更清楚吗?”靖王根本不是故意要惩罚绵绵的,他一勺鸡汤送到我口边,好像看不到霍雍一般。 霍雍揖手,从房里退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既然他知道这鸡汤是霍大娘熬煮的,那么刚才霍雍说的那些话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刚刚。”靖王说着,可是心思却全在那一碗鸡汤上,“朝上有要事相商,本王不得不去。所以临出门之前吩咐了霍大娘熬一锅鸡汤给你补补气。” 原来霍大娘会熬鸡汤给我,是靖王吩咐的?! “喝吧。” 他亲自喂我,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第101章 昔人(九) “夫人,今天外面的天气不错,大夫说您出来透透气是有好处的……”绵绵扶着我出了房间,不是提醒我小心脚下,将我扶到院子里,早就摆好了软塌。 大病这么一场,整个个虚脱了不少,手脚无力,现在就算想要出来透透气都得让人扶着。否则不知道脚下一软又要摔成什么样儿了。 我在软塌上坐下,绵绵抬着我的腿放到软塌上,再拉过毯子,一点点的盖在我身上,将我的右手臂轻轻地放在了毯子外面。 “夫人,您先休息一下,绵绵去看看您的药熬煮得怎么样了。”绵绵让我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起身向厨房赶去。 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暖暖的,就好像是回到了村子里。 我闭上了眼睛,安静地享受着这午后难得的宁静。 这两日我一直高烧不退,靖王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我,让我竟不由得有些动摇了,我不确定他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对我,他不仅仅是当作棋子一样在利用吧。 除了隐隐作痛的手臂,现在的感觉尚且还算是舒服。我才放松了一点点,可是在那闭起的双眸之下,绵延不断的黑暗之中,我又看到了…… 我看到自己身着嫁衣,风光出嫁,我看到李熠骑在马上英姿挺拔,我看到两旁路人无不艳羡,我看到他将我从花轿上抱下跨过火盆……他说,朝凰怕火,我陪她一起。 惊出一身冷汗,我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记忆里一直都不怎么清楚的脸,竟然慢慢的与大策国君李熠的那张脸逐渐重合…… “夫人,大策国君来探望您了。”绵绵的一声将我拉回到现实,只是突然间我窘迫极了,睁开眼睛,手足无措地望向他们。绵绵很担心,“夫人,您怎么了?” “听说靖王妃病重,寡人今日刚好路过,便特来探望一下。”李熠如是说着,面上的笑意,浅淡而温润,洒脱不羁的外表下也有着这般温柔的一言一笑,使我觉得尤其熟悉。“希望寡人没有打扰到靖王妃休息。”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见过这样的他。 不碍事的。我向他表示。 “国君请坐。”绵绵收拾出一旁的石凳,请李熠坐下。“那么,请国君稍候,我家夫人的药还在熬煮着,奴婢得去盯着。” 李熠轻点头,“你去吧。” 绵绵转身离开了,院子里便只剩下我和李熠两个人。 “其实,”李熠颔首苦笑,“前两日寡人已经知道靖王妃病重,便一直想着找合适的机会来府上探望一下。后来又听说,是秦丞相从靖王府离开后,你才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寡人也大概猜到了一点。虽然心里也明白,这两日必定不方便,可还是忍不住乘马车一次又一次地从靖王府门前兜着圈子。” 国君多虑了,不过是煮茶的时候烫着了一点,我的身子本来就弱,没想到因为这一点小伤竟然感染发烧,闹得这么严重。我强打起精神,笑着向他解释,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秦丞相或者王爷欺负我呢。 “煮茶?”李熠惶然。“这靖王府诸多下人,为何要靖王妃亲自煮茶。” 我还不能确定他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只是听到他的质问,让我感觉到他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压抑着一股怒火。 只是因为我善于煮茶,所以王爷当日与丞相大人对弈,我便守在一旁为王爷熬煮药茶。我是这样向他解释的,毕竟他是大策的国君,大历的内部矛盾还是不适宜让他知道太多。 “药茶。”李熠苦笑,似乎因为这句话想起了某些心痛的回忆。 国君,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我一直都很困惑,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向他询问了。 “你说吧。”李熠足够坦然。 国君你为什么,也看得懂哑语呢。我问。 李熠低头迟疑了一会儿,“和寡人的王后有关……”他抿了抿嘴,像是不太愿意回忆一样,“寡人的王后生过一场重病,嗓子哑得厉害。她的声音原本特别动听,结果因为那一场重病以后,变得异常粗糙沙哑,她就不愿意说话了,整日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寡人偶尔见她,她也多以手势告知寡人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 原来是因为沈朝凰…… 我就觉得,这个李熠不像是会负了爱人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李熠笑说。 还有……我犹豫着,但还是问道,大策有萤火虫吗? “没有。”李熠很快就回答了我,“大策地势上不像其他国一样富饶,萤火虫对于大策,是只存在于书里的生命。” 大策是没有萤火虫的,那么和我所知道的一模一样才对,这就证明,我在梦里看到的也不全是真的,李熠去捉萤火虫的事根本不可能。 “其实,寡人的王后也喜欢萤火虫,在年幼的时候,她曾经离开大策去了别的地方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她生活的地方有着许许多多的萤火虫。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回到大策,那一年快到冬天了,她病了,说很想要看看萤火虫……寡人独自骑马去寻找,找遍了各处,最后还是在锡岚国内找到的几只,可惜萤火虫的寿命太短,大策太冷,并不好带回去。寡人,便将水壶里的水倒了,用水壶装了一对,小心翼翼裹在衣服里,拼了命了往回赶。”李熠回想起这些,笑得十分温柔,恐怕这也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一段了。 那后来呢?后来,国君有把萤火虫交到王后手上吗? 我很想知道,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 李熠释然,叹了一口气,“当然了,寡人日夜不休骑马跑了两天一夜,才将水壶里的萤火虫交到王后手上,可是……她却把萤火虫放了,林子里水池边,她说要让那一对萤火虫在那里生下许许多多的小萤火虫,这样大策也就有萤火虫了。” 这些,和我预计的不太一样,也不是我的性子能够做得出来的,看样子萤火虫的这件事只是我无意做的一个梦罢了。 “靖王妃也喜欢萤火虫吗?”李熠侧着身子问道。 第102章 昔人(十) 喜欢。我如实回答。 李熠笑了,“寡人听说,靖王与靖王妃的相遇是在锡岚国边境的一个村子里,还在想,靖王妃应该是锡岚人,也是见过萤火虫的。” 锡岚人……怎么连大策国君都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见靖王的?! 可我并不是锡岚人,我只是流落到锡岚而已,而且,见过萤火虫也不是在村子里,而是……我不知道该不该向李熠解释这些。 “天气尚好,夫人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靖王突然走进院子,引得我和李熠纷纷侧目,“本王听说大策国君来了,没想到大策国君此番前往大历,不只是为了谈两国结盟之事,竟然还有闲心关心本王的侧妃。” 此话,火药味甚浓。 “今日刚好有空,怎么说,寡人觉得还是应该亲自来谢谢靖王妃那晚的款待。”李熠缓缓站起身来,面对靖王丝毫没有退却。“靖王爷当真是风流,宴席上一个,府里藏着一个,令寡人羡慕不已。” 这两个人,不会说着说着呛起来吧,这大策国君本来就是个不羁的人,靖王这两日也在上火,看这架势,恐怕…… “怎么会,这话若是别人说了,本王还信,可换做是大策国君说,本王可不敢苟同。”靖王爽朗大笑,翩翩素衣常服倒也显得更冷清了几分,若不是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就更像是壁画里的人儿一样了。“昔年听闻,大策国君与妻妹偷欢,还搞大了肚子,威逼王后交出凤印好让妻妹入宫,如此之事,本王可做不出来。” “那偷人之妻,王爷又怎么说呢。”李熠听闻妻妹之事,脸色愈发难看,板起脸来问了这么一句很有玄机的话。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 一个说对方与妻妹有染,迫害原配。一个又说对方偷人之妻…… “夫人,药熬好了。”绵绵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端着汤药进了院子,乍一看到这一幕,突然就傻在了哪里,动也不动了。 我自己举着胳膊,撩起身上的毯子,挣扎着要站起来阻拦这一场已经泛起硝烟的战争。 “回去吃药吧。”靖王转过身,也不与李熠再辩驳什么,只是一瞬便将我抱起,转身走进了房里。“绵绵,把夫人的药端进来。” 没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药是太医开的?”靖王却毫不理会我的问题,接过绵绵呈上的汤药,搅了两下。 “回王爷,是太医开的。”绵绵如履薄冰,候在一旁很小心。 “夫人的药,以后必须由你亲自照看着熬煮,中间不准离开,不准假手他人,熬煮好了便直接送过来。明白吗。”靖王交代说。 “是。”绵绵今日中间确实离开过,所以担心靖王责怪。 不必这么小心,在这王府里,还能有谁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杀了我的呢。我表示完,便从他手中接过了汤药,不想再劳烦他相喂。 仰起头,将碗里苦涩的药汁吞了下去。 我便是最好的大夫,所以方才他拿起勺子这么一搅,我便已闻出这汤药里都下着些什么材料。我比不了那些千金小姐一般娇贵。 勺子还在靖王手中,他就这么看着我饮下了汤药,随后接过绵绵递上的帕子把嘴一擦,他接过空碗,嘴角的笑意时隐时现,把勺子放回碗里一并递到了绵绵手上。 绵绵偷偷向院子里看了一眼,刘福已经把李熠领了出去。 我忘了,王爷原本就是不支持与大策和谈的。 我这时才想起来,希望还不算太晚。 “萤火虫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这池子里的锦鲤。”靖王又生生忽略了我的话。“过些时日,再让刘福去挑些好看的过来养着,没事的时候就喂喂鱼,少和不该见的打交道。” 萤火虫是没什么好,但是对于没有记忆的人而言,确是仅仅能够感觉到故乡的东西。 我表示说。 “还是先养好你的手吧,要是连手都废了,你仅有的价值也没了。”靖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夫人……”绵绵觉得我是故意在气他。 拉过锦被,我翻身躺下,无力再去与他争什么,我只想尽快养好自己的身体。 …… 将至黄昏的时候,我被院子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头有些疼,扶着床榻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绵绵听到动静,急忙走了进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是那日和夫人在茶楼下棋的老人家,也不知怎的找到王府里来了,非要闹着再和夫人分个高低。”绵绵不时往外瞧着。 老人家? 我有些印象,问绵绵,难道刘福没有把人赶出去,由着他在府里大嚷大叫? “说是那老人家的身份特殊,刘总管也不好动粗,现在人在王爷那里,真是奇了怪了,他怎么能找到府上来呢!”绵绵心烦意乱,担心那日的事会给我们在王府又惹什么麻烦。 大策国君走了吗?我想了想,问她。 绵绵摇头,“还没呢,听说王爷给夫人喂药的时候,刘总管将大策国君请到了厅里,谁知道咱家王爷和国君正在厅里说话,那老人家就硬生生闯进府里了。说是夫人和他约好了,但是这些日子却没在茶楼等到夫人。” 我和他约好了?我不由得反问道。 “是啊,那老人家是这么说的,可是夫人那天说的什么都是绵绵转述的,哪里和他约好了什么,绵绵看呀,他就是纯粹找茬,那天没能胜了夫人,这一次故意在这闹。”绵绵气呼呼地说道。 和他约好……难道是他后来说的那句,改日?可我也并不算答应,他就这样冒然闯到王府上来,要是再乱说话惹了什么麻烦。 我问绵绵,那老人家现在还在前厅里吗? “可不是!怎么都不肯走,王爷都说了,夫人这几日病了,身体不适,可那老人家就偏偏守着,说什么夫人不出去他就不走,赖在咱们府上了。”绵绵掐着腰,大抵已经与那老人家辩驳过一次了。 老人家的身份特殊,连刘福都不敢得罪……看来还真是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我掀起被子,示意绵绵帮我更衣,我说,我要去会一会这个麻烦的老人家。 第103章 昔日(十一) “夫人来了。” 在刘福将消息刚禀报给靖王之后,绵绵搀扶着我走进了厅里。 这是我进入靖王府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进入厅里。靖王和李熠分座两个上位,那个老人家站在厅里吵吵闹闹。 “怎么出来了。”靖王的脸色不大好。 听说这位老人家在找我,赖在府里不肯离开,我出来看看,他找我什么事,免得落人把柄。我如是告诉靖王。 “这比划来比划去,说的是什么呀。”厅里的几个人之中,除了刘福,就这有这个老人家和几个守在厅里的下人看不懂我的意思。 老人家依旧傲慢,很不懂得如何尊重人。 “我家夫人可是病重在床,听见您在王府里闹哄哄,没办法,怕再惹了是非才出来看看的。”绵绵斜眼瞥他。 “哼。”老人家的态度还是这样,“你是谁家的下人,这么无礼,你家主子就没有好好教过你规矩吗!” “你……”绵绵落了下风。 老人家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我几遍,十分轻浮。“那日老夫状态不佳,才会连战四个回合都和你打个平手,今日,老夫要再和你斗上四局,你若胜一局,老夫便以为你赢。如何?” 我轻笑,转过头向靖王请示。 “你的身体如何,如果不适便改日再战。”靖王很意外的帮我找了个台阶下。 就今天吧,早点结束我才能踏下心来休息。我对靖王表示完之后,回身让绵绵转述我的一些话给这不可一世的老人家。 “我家夫人说,四局就四局,夫人想问您,若是您输了该当如何?”绵绵理直气壮地站在了我和那老人家中间。 “输了?”老人家不服气地很,“老夫要是输了,就给靖王府干一辈子的苦力。” 这个赌注略大,连靖王和李熠的神色都看起来有些犹豫。绵绵回身询问我,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那要是靖王妃输了呢。”老人家问道。 绵绵替我回答,“那绝不可能。” …… 厅中,灯火通明。 第一局开始,老人家先行,颇有自信,步步紧逼,第二十九子落下,他仿佛已经确定了自己会赢一样,十分得意。 我转过头,看了看靖王,他与李熠关注着棋盘上输赢的走向,厅里鸦雀无声,连发丝落在地上大概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右手受伤,全凭左手执棋子,这一子将落,瞬间反困。 方才是黑子包围了白子,现在却是白子将黑子全部包围…… “妙,妙啊。”李熠拍手叫好。 厅里赞许连连。 我示意绵绵一声,绵绵走上前来,“承让了,老人家。” 三十步之内了结,我有些疲惫,既然他说过胜一局便算是胜了,那我现在就是胜了,我要绵绵扶我起身。既然输赢已定,我应该可以回去休息了。 “等一下!”老人家不屈不挠,僵持了半天,“还有三局呢!”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方才可是你自己说只要夫人胜一局,便算是夫人胜了,现在怎么出尔反尔呢!”绵绵气得替我出声。 “靖王爷,你府上的丫头可是各个都这么没有规矩吗!”老人家不说自己的失误,竟然转过头向靖王告状。 绵绵当然是害怕靖王的,她又气又怕地往我身后躲了一下。 “老人家,可是你食言在先!”李熠也看不过去了,抢在靖王将要开口之前说道。 “怎么了,老夫一个老头子,莫不是你凶,老夫就怕了你。”老人家只怕不识李熠是何人,才胆敢这般狂妄。 出身不一般,却不认识李熠,他穿着的是大策的衣裳……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关系。我表示说,随后让绵绵告诉他,四局就四局,希望他别后悔。 我们重新坐下来,开始第二局。 我硬撑着身体的不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第二十六个子,我胜。 第三局,第二十二个子,我胜。 最后一局,第十九个子,我还是胜了。 “夫人好厉害呀!”绵绵忍不住出声赞叹。“老人家,这次你服了吧?” 老人家盯着棋盘上的每一个字,仔细地研究着,仍然想不透为何明明在最后一子落下之前,他永远察觉不到我的反败为胜。“等一下。” “说好四局便是四局,还想反悔不成。”靖王终于开了口。 能容忍这一个老人家在王府里放肆这么久,想必也到了极限。 “不是。”老人家伸手示意,随后郑重地观望了棋盘许久后,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了我好几次,“靖王妃是大策的人?” 靖王茶杯放在桌子上,掷地有声。 “若不是大策的人,靖王妃可是师从鬼谷玄门?”老人家意识到靖王的否定后,又问了一个问题,可是他这个问题还没有人回答,他便捋着胡须沉思起来,“也不可能啊,这鬼谷玄门从来都只是单传弟子,此一任弟子应该大策的王后沈朝凰才是,你怎么……但你这棋路,分明是鬼谷玄门的天魁九斗……” 天魁九斗?! 鬼谷玄门…… 这地方我倒是听说过。 我看了看绵绵,让她帮我提醒老人家,“夫人说,请老人家不要忘了方才自己许下的承诺,可是要在靖王府做一辈子苦力的。” “哼!”老人家赌气,起身将手中的几枚棋子往棋盘上一摔。 眼看着弹起的棋子便要向我飞溅而来,李熠稍稍动了动身,却未成想靖王已经挡在了我身前。那几枚棋子打在了靖王的背上,他眼眸之中平生一股杀气,转过身去,向着那老人家。 老人家扔下棋子之后,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方才说过的话,难道就不作数了?!”绵绵气得大叫。 王爷,你怎么样。我拉住靖王的衣袖,让他转过身来,并向他询问。 刚刚那老人家仍棋子的那一下,相当用力,连棋盘上都磕出一个个的痕迹,更何况是打在靖王的背上了。我站起身来想要确定他是否受伤,奈何坐得久了,身子本就软得厉害,脚下一麻,亏得靖王在身侧一把将我揽住,否则便要栽到一旁了。 “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担心本王?” 第104章 伤痕(一) 靖王裸着后背趴在床塌上,我坐在床边,将药油倒在巾帕上,再将巾帕敷在靖王后背那一个个淤青的印子上,用力揉搓。 绵绵将一件外衣搭在我肩上,便走到了门口,一个劲儿的偷笑。 笑什么。我实在忍不住好奇了,便向她问道。 绵绵低头摆手,可是还一个劲儿的偷笑。 “绵绵是笑啊,咱们王爷还从来没有过,谁一句话就能让乖乖趴在床上的时候呢。”刘福跟着起哄,我才发觉他们误会了什么。 “快点。”靖王毫不理会他们的话,反过手肘示意了一下,“这里。” 这个人……怎么总是让我觉得,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是最完整的。好像,他总有一部分性格是隐藏的,在某种条件下反应出来,是和我所了解的那个冷面机警的靖王截然不同的。 绵绵和刘福在那儿笑。 我只能按照他示意的位置,倒上药油,用巾帕推开。 “真不愧是最好的大夫,夫人这些药方,随随便便流传出去一个,都够济世于民的了。”靖王让我一边擦着,一边从我手里将我的药油夺了过去,放在鼻息下闻了闻。 我将药油一把夺回,放到一旁,有需要的人,我不吝于赠药,但我的药方绝不会流传出去,让那些奸商赚百姓的血汗钱。 我如此告知。 靖王轻笑,随后又正经趴好,两个胳膊交叠,枕在头下,这样一个动作,却让他后背肌肉的线条更明显了。突起的肌肉,令我一下子收了手,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再帮他推拿了。 “王爷。”霍雍过来,进门就看到了,表情马上就有些变了,“王爷,你要的东西。” 靖王趴在床上,随手往旁边一指,“放在那儿吧。” 霍雍放下东西,但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一直盯着靖王,靖王则是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我夹在他们中间,尴尬极了。我问霍雍,要不然你来帮王爷擦药油吧? “我……” “不必。”靖王侧着身,却好像能感知到我们说了什么,在霍雍开口之前一口回绝。“你的手劲刚刚好,还是你来吧。” 我就一只手能动,倒药油,推拿,根本就不方便,竟然还说我的手劲刚刚好。 “王爷,听说下午大策国君来过了,可是商量过一同出兵的事吗?”霍雍问。 靖王顿了下,偏过头来。 “霍雍不敢。”霍雍立马识得警告,“只是太后那边,又来消息催了,要王爷尽快与大策国君商量出协同作战的方案,以便促进大历和大策的合作。” 霍雍当着我面,竟然将太后的意思直接转述给靖王。 我低着头,全然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想着尽快帮他上完药,我大概就能解脱了。 “王爷,太后明日在宫里设宴,邀请了各个府里的女眷。沈,夫人……也在太后邀请的名单上。”霍雍看了我一眼,有些刻意。 太后邀请我? 我还是比较意外的,毕竟经过上次的事之后,我还以为太后看在靖王的面子上,大抵这些时候也是不会再找我入宫的了。 况且她当时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靖王的出现,不合时宜的巧。 “她还邀请谁了。”靖王冷声问道。 “除了各府里的女眷外,就只有大策国君。”霍雍迟疑,对于太后的心思他同样不好猜测,即便觉得哪里不妥,也始终找不出任何的破绽。 先前在靖王府的设宴,太后没有到。现在太后在宫里宴请大策国君,邀请各府里的女眷作陪,更是在情理之中。 但我和其他女眷不一样…… “回了吧。”靖王低下头,享受着推拿,“就说前两日为了照料丞相大人的造访,靖王妃劳累过度身体不适,卧病在床。” 这理由……竟然一下子把一切都推到了秦丞相身上。 “是。”霍雍告退。 我问靖王,太后这会是什么意思。靖王不答,问了两遍,都是一副没看到的样子。 …… 可还是到了太后宴请大策国君的这一日。 她做事的手段一向强硬,根本由不得其他人拒绝。尽管那日靖王让霍雍回绝得很清楚了,但这一日,靖王一大早便出去了,我听绵绵说,是靖王带人巡查兵部为打仗做准备呢。 太后的马车停在了王府外面,如同上一次一般。 多少能猜到,太后邀请各府的女眷,却把我也带上,无外乎是因为我是靖王府唯一的女眷,既然秦妍妍和秦太妃是一起的,那么作为秦妍妍日后潜在对手的我,太后自然要拉拢着。或者……她根本是经过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即便不确定我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但也能看得出,李熠对我是有好感的,如果靖王最终与秦丞相秦太妃等人结盟,太后大可以利用我去拉拢李熠。 恰好,难得今日有这样的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见到李熠,我也有话想要问问他、 我让绵绵帮我换上一套更朴素简单的衣裳,并请刘福稍后派人去知会靖王一声。随后,与太后派来的宫人一起进了宫。我到的晚了些,我入席的时候,宴席的歌舞便已经开始了,依着身份,我坐在席末,无人理睬。 看着席上座太后与李熠不时交谈,好似十分热络。席间各府的女眷也是一副谁与谁都很要好的样子,你称我一句姐姐,我唤你一声妹妹。 独坐角落,却将席上一幕幕尽收眼底,按着身份,是我最低,我若想要拉拢关系,理当上前去讨好每一位。可我今日没那个心情,自顾自的喝着茶水,看着宴席上无聊的歌舞。找了个空当,自己溜了出来,带着绵绵到花园里透气。 “夫人,您还好吧?”绵绵以为我又难受了。 我抚着胸口向她摇摇头,意思是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这会儿了,王爷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怎么也不来救我们呢。”绵绵对于宫里,也很不适应,唯恐犯错被罚,无助地望向周围。 他不会来的,我很清楚。 我拉着绵绵的手,安慰她,再坚持一下就好。 “夫人,您的手没事吧。”绵绵小心地托起我的右手臂,“您可绝对不能饮酒的,太医交代过,不能食酒,还要忌生冷,否则您的手臂就好不了了。” “靖王妃能有绵绵姑娘这样贴心的姐妹,真好。” 是李熠?! 第105章 伤痕(二) 大策国君。 我和绵绵向这位突然出现的大策国君依着规矩行了礼。 “靖王妃怎么出来了?”李熠回了回头,看向身后的宫苑,“莫不是……” 不,只是我有些不适合这样的环境,难免会累,便让绵绵陪我出来走走。 在我知道他也看得懂我的意思之后,我和他交流起来也没了那些不便。 李熠点点头,“那倒也是,你们大历的规矩实在很多,太后娘娘也格外热情。就连寡人都难以应付,自觉疲惫呢。” 原来他也不想来这样的场合的。 我迟疑着,转过身对绵绵表示,你帮我去看着一下,我有些事要问大策国君。 绵绵犹豫,看了看大策国君。 “去吧,别走得太远。”李熠像是猜到我想要问他什么了,却还是能够笑着对绵绵说道。 “诺。”绵绵起身,走到了一旁。 我盯着绵绵离开后,才转而向李熠问道,那一日听到国君与王爷争执……斗胆想要请问国君,国君说王爷撬了他人之妻,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熠从绵绵离开之后,就一直盯着我看,他好似已经猜到我要问什么,即便是这么尴尬的对话,他也默默等我询问完,接着淡然一笑,“这个问题,靖王妃不是更应该去问靖王爷的吗?” 李熠说的没错,既然是靖王的私事,我问靖王应该更合适。但是这样不齿的事,我只是不确定靖王是否会如实告诉我真相。 “那,靖王妃可有向靖王爷询问本王的事吗?”李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却又丢给了我一个问题。 这个……我摇摇头。 “为什么?”李熠问道。 为什么?我还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靖王不会是那个会在他人身后,对他人的事乱嚼舌头的人吧。 我没有向李熠表示出这些,然而,李熠也许猜到了。 他浅笑着,侧过身与我并肩而立,望向这花园中的一汪池水,“在靖王妃心里,靖王爷大抵是那种不会在身后议论他人是非的谦谦君子吧。可靖王妃又如何会认为,寡人便会在靖王爷身后说他的不是呢?” 这……我又为难了,是我低估了他。 “可既然你开口问了,寡人方才也算是默许了要回答你。”李熠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靖王妃可以把自己知道的想要确认的问出来,寡人只能告诉你是还是不是。” 这样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我认为,李熠的办法既能保全他为人处世的态度,也能帮我解开疑惑,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点点头,我问他,国君是否知道,靖王幼年……曾流落过大策? 李熠的双眸渐而黯淡了一些,他点点头,“知道。” 果然,李熠和靖王之间并不像我所看到的表面那样,简单。 应是我的迟疑和保留让李熠觉察到我可能误会了什么,他出声解释说,“不过,当时并没有在意,只是见到几次而已,直至多年后……” 多年后?我问。 “是,应该是一年多以前吧,靖王爷曾经出访过我大策,也是在那个时候,寡人知道他就是当年萍水相逢的那个旧友。”李熠答得很诚恳。 旧友……的意思是,他们之间在很多年前曾经确实发生过什么,但是李熠一句萍水相逢,又一句旧友,实在让人拿捏不准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敌人,还是朋友呢? “你还想问什么?”李熠说。 王爷……我犹豫了下,但还是问了出来。我问,王爷多年前喜欢过一个大策的女子,国君也知道吗? 我清楚地看到,李熠双瞳深处是不可置信的颤动。他几乎在我提问的同时屏住了呼吸,稍后,艰难地回过神儿来,还是点了点头。 还真是知道?! 那,那个女子她和我是不是有点像?我问。 李熠忽而转过头来的动作,吓了我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我感觉到,李熠他真的很认真的在想我的答案,他在沉思,可是,他眼底为何给我一种伤透了的感觉,那沁着丝丝伤痕的疼痛,竟然会在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大策国君的眼睛里看到,还真是让我意外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迟迟的犹豫之后,他还是答了,“是。” 和我猜测的一样,果然是因为我像是那个女人,靖王初时才会注意到我。 那么,国君说王爷撬了他人之妻,是否和这个女人有关?我问。 起初,我在来王宫之前也并不是很确定这两件事的关系,但是方才李熠亲口所说,一年多以前靖王曾经出访过大策,他是在那个时候认出靖王的,所以我想,后来靖王极力反对与大策结盟,是否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 “是。”李熠莫名盯着我,却好像在看另一个人。 其实,一切都在我的预料当中,但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还会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她……还活着吗?我问得极是小心,因为心里已经大概确定,这个让靖王动心思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了。她同时可以让靖王和大策国君这两个男人对她念念不忘……除了沈朝凰,我想不到别人了。 “应该吧。”李熠别过头去。 应该,的意思是,国君以为她还活着,对吗?我越来越小心,生怕触到他的伤口。 “寡人也曾以为,她一定死了。所以在她死后,我大策才会频出事端,朝中乱,宫中乱,内忧外患不绝,何尝不是老天在惩罚寡人负了她。”李熠毫无隐瞒,他直接将目标挑得不能再明确,世上有如此本事的,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李熠说,“靖王妃也想到她是谁了吧。” 我只能陪着笑,低下头来,这下不用再猜了,已经可以确认了,靖王初恋喜欢的那个女人,就是后来的大策王后沈朝凰,难怪……沈朝凰两年以前销声匿迹,靖王确实在一年多之前到访大策,从那以后,靖王与大策便势同水火,连带着这一次与大策结盟都极力反对。 “你应该,还有问题要问寡人的吧。”李熠看穿了我的心事。“那一日靖王爷与寡人起了冲突,寡人怒骂靖王爷撬他人之妻,靖王不也骂了寡人吗?” 第106章 伤痕(三) 大策国君与妻妹偷欢,还搞大了肚子,威逼王后交出凤印好让妻妹入宫…… 靖王的话言犹在耳。 所谓妻,大抵就是他身为西林王时,明媒正娶的妻子沈朝凰。那么李熠和沈朝凰的妹妹在一起,搞大了肚子,还威逼沈朝凰交出封印,让她的妹妹入宫。这样的事,真的是李熠做的吗? 李熠莞然,笑意间透着凄凉和无奈。“你信吗?” 信吗? 我犹豫了,我大抵是不信的,可说是不信,心里却好像……对他特别失望。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我也不知道,但我似乎真的特别能体会到,沈朝凰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凄凉处境。 李熠应该是明白的。 “其实,寡人与秀荷认识在前。”李熠说,“秀荷是朝凰的庶妹,和当时身在西林王之位的寡人一样,生母不得势,所以处处受人欺凌。本来是惺惺相惜,互相怜悯走到了一起,恰逢寡人的父皇病重,传位这个问题就被摆在了台面上,秀荷说,她沈家的那位嫡女姐姐回来了,就是那个传闻中鬼谷玄门唯一的亲传弟子,有着传奇宿命的女子。她是沈家的嫡女,身份尊贵,有沈家和虞家这两大家族势力扶持,注定天命所归。能娶到她的人,必定飞黄腾达。” 我默然。 “寡人接近朝凰,但从未想过,她竟是那样一个执着简单的女子,她爱上了寡人,不顾她父亲外公的阻挠,执意嫁给了寡人……在寡人还是那个最不受宠的西林王时,她跪求她父亲外公帮助寡人,她满腹学问无所不知。她帮助寡人谋算,打了两场胜仗,取得寡人父皇和其他人的信任,这才有了机会,让寡人接近王位。”李熠轻叹,回忆里的她应该是无限美好的。 那,后来呢?我问。 “寡人从一开始便是在利用她,当时寡人心仪的是秀荷,却听信了秀荷的话,接近朝凰,娶了朝凰,朝凰身份尊贵,在那之前几乎是寡人想都不敢想的,她可以那么温柔,那么贤淑,那么落落大方,那么……”李熠皱了下眉头,好似心疼了,他接着说,“寡人答应过秀荷,一旦取得王位,便迎娶秀荷为王后,所以在那之前,虽与朝凰成婚,却从未同房,寡人借口推辞说是公务繁忙,寡人许下一个空口的承诺给她,说是要用大策的金宫玉瓦来还她的知遇之恩,到那时……但寡人知道,朝凰她,从不介意。” 对,她应该是不介意的,要不然她就不会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嫁给他了,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嫁的那个人是否一辈子都只是不得重用的西林王,凭她的尊贵,如果不是他,她能够在大策嫁个更好的人,一开始就什么都有的人。她信了他的承诺,便以为那就是他的心愿,为此不惜去求她的父亲,她的外公……但是最后…… 我看着李熠,心里早已了然这个悲剧结尾的故事。 “寡人心里,应该是有她的。”李熠轻声说,说得那样自卑,却也那么坚定,“四年的共同生活,朝凰所做的一切,寡人看在眼里,她那么好,可她越是好,寡人在她面前就越觉得不堪。” 沈朝凰全心为他,他却是有目的的接近她,利用她,并且承诺过另一个女人,不会碰他的妻,承诺过另一个女人,一旦取得王位,便会立那个女人为王后。 沈朝凰是尊贵的,也是完美的,她体谅他所有的行为,包容着她根本不知道的那另一面。对于李熠来说,那时候的他原本就配不上沈朝凰,他无比清楚这件事,对于沈朝凰选择了他,他到底是什么心境我想象不到,但既然他说对沈朝凰不无感情,也许,面对那么美好的一段感情他当真动了心动了情,只是在沈朝凰面前,一日比一日自卑,自卑于她的美好,自卑于她的感情,自卑于自己的卑微,自卑于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不齿的谋划。 但据我所知,大策国君登基之后,便册封他的妻子沈朝凰为王后。在沈朝凰和那个女人之间,他负的是那个女人,他还是更珍惜他的妻多一点吧。 “朝凰,果然是最适合做王后的人,她将宫里的一切打点得十分妥当,她在的时候,无人不说她的好……寡人每次回来,都可以很轻松地与她说会儿话,听她唱首曲子,她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寡人十分喜欢与她攀谈,听她说及那些见闻。”李熠回忆起沈朝凰,总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样子,可见那些时日一定是他最开心的。但是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变了,笑容渐渐冷却,消失在了脸上,一双明眸黯淡下来,“是寡人不肯,不是朝凰的错……” 什么意思? 李熠突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他不肯,不是沈朝凰的错? 他忽而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疑问,偏过头来瞧了我一眼,随即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像是要把某些情绪藏起来一样。 你还好吗?我问他。 可是他闭着眼睛,根本看不到,这时候把绵绵叫过来也不方便,我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服,想要让他睁开眼睛,看看我的意思。 结果李熠突然转过身来,在我猝不及防的一瞬,猛地抱住了我。 等我反应过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是大策的国君,而我……毕竟是靖王的侧妃,我挣扎着要推开他,奈何李熠的一双手将我紧紧锁在怀里。 放开我……无论我如何挣扎,却都挣脱不开。 “夫人!”绵绵无意识向这边看了一眼,吓傻了,可是她的眼睛随后望向了我身后的某一处,更是呆怔住了。 我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只顾着拼命挣脱李熠的纠缠。 感觉到身后一阵风过,很大的力气,一下子便将我和李熠分开了。我揉着挣扎的时候扯痛了的手臂患处,疼得揪心,一抬头就看见了怒火中烧的靖王。 这时候,我才瞬间觉察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素来温文尔雅的靖王,一步冲上前去,扼住李熠的喉咙,他浑身都在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威胁。“本王提醒过你了,离本王的侧妃远一点。” 第107章 伤痕(四) 眼见着动静闹大,方才还在宫苑之中参加太后宴席的各府女眷,这会儿听到了动静都跑了出来凑热闹。 只见靖王偏偏衣摆,一手扼着李熠的喉咙。李熠全然不在意一般,还是一副挑衅的笑意看着靖王,局势僵持住了,越来越紧张。 周围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要,不要再这时候生事端了。我匆忙表示着,很怕再惹来是非。 本就不能说话,从未像这样一般无助,我的话全然没有任何意义……我怕此事闹下去会惊动太后,惊动这宫里其他的势力,冲上前去拉住靖王的扼住李熠喉咙的手,我向他摇头,我告诉他不要。 靖王看了我一眼,却很快将目光移回到李熠身上。 我的力气怎能和他的力气相比,眼看靖王手下的力气加重了些,李熠的呼吸也愈发困难,他不求饶,也什么都不说,就好像认定靖王不敢杀了他一样。 求你了,快放手,王爷,求你了。我很害怕,这件事因我而起,若是闹大了要追究下来,吃亏的只能是我,可奈何靖王怎么都不肯松这个手……我顾不得其他的了,照着靖王手臂上便咬了下去。 “王爷,夫人!”绵绵吓坏了。 血腥的味道,顺着我的牙齿充斥在整个嘴里,但是被我咬的人,却一动不动。 我松了口,胆怯地看向靖王,他看着我,有些不屑,有些不可思议,忽然一把甩开他扼住李熠喉咙的手。我方才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拉住靖王的手臂,结果他这样一甩,我毫无预料地就被甩开了,整个人摔在了一旁,十分狼狈。 “夫人!”绵绵率先反应过来,朝我跑了过来。“夫人,您伤到哪里了吗?” 我只能先摇头。 “靖王爷,原来你的脾气这么大呀,发起火来,自己的侧妃都打。”李熠说着,抖了抖长袖,便要弯下身来扶我。 我的手还搭在靖王的手臂上,他一拉,便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刚刚站定,我就发现我的脚扭了…… “怎么,伤着脚踝了吗?”李熠径自起身,看出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瞧了瞧靖王,向李熠摆摆手,是说不要紧。几次试着把脚放在地上,都能感觉到锥心的疼痛,想来应该扭的不轻。 “出什么事了?”太后偏偏在最不巧的时候走了过来,锦初扶着太后,站在了我们身旁。“靖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像是扭了脚。”锦初替我回答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从前留在宫里做事就已经毛手毛脚处处受罚了,怎的现在成了靖王妃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太后故意当着李熠的面提及我曾在大历王宫做宫人的事。 “她不需要改,挺好的。”靖王不知是否察觉到我的害怕,一只手臂将我护在了身后。 一句挺好的,惹来各府受邀的女眷频频议论。 “锦初,扶靖王妃回去擦个药。”太后不愧是太后,侧过身对锦初交代。 锦初将才欠身正要答应。 “不必了。”靖王说,“我们正要回去。” “不耽误,靖王妃扭了脚,虽然不是什么大碍,但也得找太医来看一看,万一伤了筋骨,总是要把淤血揉开的。”太后巧笑盈盈地关切道。 “本王今日进宫,也是听说她被王后请来了,所以等到忙完了正事,便过来接她回去。”靖王说着,侧目过来,半是询问半是威胁。我本来就站不稳,现在就只能拉着他的曲起的手臂勉强站着,靖王淡然一笑,“何况,她自己就是大夫,若是需要揉开淤血,不还有本王呢吗?本王着实不大喜欢别人碰她。” 我不敢抬头,不敢有任何表示,他的威胁,我很受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太后终于有些感到尴尬了,不好翻脸,只能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哎,哀家真是老了,初见靖王那年,靖王还是先王身旁的一个少年,现在都懂得疼人了。”随后对锦初说,“安排下马车停到宫门口,靖王妃的脚伤了,不适宜走动。” “多谢太后美意。”靖王这一次,是抢在我之前回答的,他每每转过头来,我都怕得厉害避开他的眼睛,“只是今日太后设宴邀请大策国君,不必因此事扫了雅兴,还请各位回去宴上吧。靖王妃,本王带回去了。” 说罢,在众人连连惊呼之中,靖王习以为常一般将我抱起,与太后告辞,便转身向宫外走去。这一路上,惹得宫人纷纷注目,议论不断。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的。我对靖王表示。 “你还想闯什么祸,难不成你今日一瘸一拐地从宫里走出去,再要本王被人耻笑薄情吗?”靖王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步子算不上大,但是从宫里走到宫门前着实是好长的一段路…… 别人会看到的。我小心地提醒他,不时扫过周围的人,绵绵跟在我们身后低着头一直走。 “本王抱着的,难道是别人的妻吗。”靖王故意说道。 别人的妻……看来他分明知道我和李熠询问了些什么? 秦丞相也会知道的。我告诉他,希望他别忘了自己的目的。 “那更好,他以后便不会欺负你了。”靖王低头的一瞬,我清楚听到了自己异常剧烈的心跳声,整颗心都慌了。 他在说什么……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是说,他在保护我,不会再受到秦丞相的欺负了吗? 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对于靖王而言,我首先只是那个像极了他心爱女子的人,其次,我是他的棋子,是他留下来帮忙出谋划策的“幕僚”罢了。 他怎么会,对我这样的女人动心呢,对我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卑微、卑贱的女人……他必定比我更要清楚,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在这大历国内没有任何背景任何靠山的人,我出身村落,身份低下。为了我得罪秦丞相,得罪秦妍妍是多么不值的一件事。 “王爷!”霍雍驾着车等在宫门口,先是听到宫人们的议论,才又看到靖王抱着我一路从宫里走了出来,他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便迎了过来。 “回府。”靖王丝毫未有停顿,直接上了车。 第108章 伤痕(五) “陛下的身体一向不好,今夜露重,怎么过来了。” 太后正因白天的事心烦着,好好的一步棋,怎么就偏偏算漏了。难道靖王真的对她动了心思?不可能啊,若是靖王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又怎么会让她进宫做小皇帝的宫人伺候呢? 不对不对,以靖王的心思,必定对她另有所图。 “母后。”小皇帝在殿中站了好一会儿,“母后可是要撮合六月与大策国君吗?” 太后渐渐睁开了眼睛,“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母后,六月她已经是靖王妃了,母后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小皇帝据理力争。 “陛下,你还小。这男女间情情爱爱的事,你不懂。”太后坐起身来,“你当真就以为,靖王是真的喜欢六月吗?” 小皇帝在来之前,想过许多种太后可能会说的话,但是对于靖王和六月之间的关系,他不是真的很明白。“母后是什么意思?” “若那六月不是还有些本事,靖王留着她还有用。你以为靖王会冒着得罪秦丞相和秦家大小姐的风险去护那六月的吗?”今日的事在宫里已经传开,不多会儿必会传到秦太妃和秦丞相耳朵里,虽然太后她现在还不能确定靖王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靖王是个从不走废棋的人。 小皇帝的眼眸也渐而浑浊,在他从严公公那里听说了今天发生在宫里的事之后,还以为靖王是真的喜欢六月。“六月知道吗?” 小皇帝提及六月,让太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六月是个很聪明的人,当时她能在这王宫里求得生存,便应该有法子在靖王府求得生存,陛下无须为她操心。”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吗?小皇帝心里暗暗地想,可是在他看来,六月并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总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她总是会平白无故地落入危险之中。 “说起来,这又到了每年狩猎的时候了。”太后恍然想起,“对了,陛下应该也很想见六月吧,不如这一次的狩猎大典就让各府带着女眷同往吧。” …… “王爷,是不是菜色不合口……”刘福见靖王没吃几口,便把筷子放下了,揣着不安小心地候在一旁问了声。 靖王分明不是很满意今晚的菜色,他都没有怎么吃,可是刘福这样一问,他下意识看了看我,随后向刘福说道。“没什么,吃了两日夫人的手艺,这厨房里大厨的手艺就不怎么习惯了。” “噢。”刘福似懂非懂,看了看我,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王爷拢共不过吃了我做的几顿饭而已,就如此嫌弃府里的大厨,看样子以后这府里的大厨也要开始排挤我了。我也放下了筷子,在经过今日的事之后,我决定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一切,所以对靖王的“刁难”也直接挑明了。 靖王轻笑,“怎么,你怕?” 我怎么不怕,这里可是大历的靖王府,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要了我的性命,我能在此苟且偷生已属万幸,还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才好。我表示说。 刘福看不懂我的意思,只能偷偷向绵绵张望,意在询问我是否说了什么,怎么靖王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不吃了,收了吧。”靖王转身离开桌子,坐到了一旁去。 “是。”刘福小心应付说,他招呼人进来,当着我的面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让人把桌子收了。不多会儿折身回到房里,带来了些书,“这是绵绵先前交给小的去办的书单,夫人要的书都在这里了。” 谢谢。我请绵绵帮忙转达对刘福的谢意。 刘福随后带着人退了出去,绵绵将房里的其余收拾妥当之后,看了我的眼色,也退到了外面。自打方才靖王起身离开餐桌后,他先在一旁坐了会儿之后,趁着绵绵忙着收拾的空当在房里到处转着,我翻查着刘福送来的几本书,对着我要的书单检查了一下。 靖王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我的梳妆台前,很随意地往那儿一坐,翻开了我的首饰盒。“怎么才这么点东西,前几日陛下不是赏了你许多吗?” 我核对完我的书单,转身收到了一旁,才回来告诉他,因为陛下赏赐的东西太过华丽,并不适合我的身份,这些刚好够我用的。 “那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要赏赐你那么多的首饰和锦缎吗?”靖王大致翻了翻,便放在了一旁,里面没什么好东西,就两支钗子,一副耳环。 也许是王府宴请大策国君的那日,席上发生过什么吧。 我也懒得去猜了,反正不外乎就是那么点儿事。 “陛下是要你……”靖王说。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我的解释打断了靖王要说的话,我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所以也清楚,就算我从宫里到了靖王府,也不配用最好的。 “你今天怎么了?”靖王挑起眉尾,他对于我今天屡屡反常的举动充满了怀疑,所以才会从晚饭起就一直刻意在找我的麻烦,就是为了找个借口能让我主动说出来。 但他应该没想到的是,我可以一直忍下来。 他随手抓起我放在梳妆台上的一本手记,啪一下子的就摔在了台面上。“今日是你背着本王进了宫,还私会来了大策国君,甚至去打探一些你根本就清楚本王不希望你知道的事。生气的应该是本王才对,你自打回到府里便摆出这样一副脸色,是给谁看。” 既然惹了王爷不高兴,那么等下我去找刘总管领罚。我如是说。 靖王很生气,但转过身坐到床榻边上,“算了。” 算了?他的意思是我和李熠询问的那些事算了,还是我去找刘福领罚的事算了。 “过来上药吧。”靖王偏过身,似乎是在周围寻找着什么。 我自己可以。我可不打算让他帮忙我上药…… “本王说的是,你过来给本王上药吧。”他明知我会误会一样,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臂上被我咬伤的那一块,一再示意。“是不是要本王请来太医,告知所有的人,靖王妃竟然为了大策的国君把本王给咬了?” 第109章 伤痕(六) 我全神贯注地将药粉倒在他手臂那牙印上,多少有些心虚,早在我下口的时候也没觉着咬得这么用力啊,怎么现在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这么深呢。 何况,他当时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以为他不痛才狠下心咬得。 “啧啧,瞧瞧,这伤口这么深。”靖王指着手臂上的牙印说道,“你怎么狠得下心呢。” 当时是王爷不肯放手在先,我是为了解围才会咬了王爷的。我认为这个道理还是要说清楚的,免得日后他再用这些事来要挟我。 “照你这么说,还是本王有错在先了?”靖王的语气很古怪。 我抬了下头,立刻明白他是指我“私会”李熠的事,尴尬得转开了头。药粉上好了,我收起东西告诉他,好了。 “这就好了?”靖王举着自己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问。 当然。我很确定地回答他,伤口虽然深,但是牙印细小,本来就已经在愈合了,这上了药很快就会恢复的,没事的。 靖王看着自己的手,“你这一口,就把本王的手咬成了这样,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没事?”他说着,从我手里夺过我的药瓶,“方才也没让人检查一下,就你这一小瓶药粉,当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吗。” 我的药瓶。我伸手要去夺回我自己的药瓶,却扑了个空。 “你这药粉,是治外伤的?”靖王捏着药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都治什么。” 什么都能治。我不服地解释说,里面的药粉是我自己配的,不仅有寻常的药材,还有冬虫夏草,穿山甲的皮,蛇胆等珍稀药材,药方是我的秘密。这个药粉既能治烫伤,刀伤等外伤,还能治被蛇虫等物的咬伤…… “所以用来治本王被你咬伤的手臂刚刚好。”靖王的唇边一抹笑意。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等着损我,一时也想不到该如何回答,站起身来要夺回我的药瓶。我跟他表示,还给我,这里面的药材都很贵重的,一般情况下,轻易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很贵重?”靖王不以为意,捏着药瓶问道,“有多贵重,难道比本王的性命还要贵重?” 那倒没有……我的一瓶药粉,哪里能跟靖王的性命相比。 “那本王便收下了。”靖王毫不客气地将我的药瓶收进了袖子里。 怎么能这样。 “过几日本王要出趟远门,你说这药该不该留给本王。”靖王却根本不顾我的诧异。 要出远门……我懒得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总不过是要处理那些事罢了。给他便给他吧,抽个空我让绵绵去街上帮我再找些药材过来就是了。 “你自己留在府里多小心。”靖王漫不经心地嘱咐道。 霍雍也去吗?我见到靖王他突然严肃起来叮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便多问了这么一句,但心里对于答案早已猜得七七八八。 靖王站起身来,“也去。”随后又说道,“你能想到求助的人,都去。” 是狩猎吧。 本来说是霍雍也陪着靖王一起去,我就多少猜到了,现在靖王主动说了所有能帮我的人都会去,也就是小皇帝,霍雍,还有大策国君李熠都会去……除了大历每年一度的狩猎大典,还有什么样的场合能够同时令这么多人一同离开茳延城的呢。 “你倒是很聪明。”静候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今次大概会因为大策国君的参加,太后和秦丞相也都会去。” 我明白了,大家不在茳延城的时候,我会特别小心秦太妃和秦家大小姐的。我终于明白靖王提醒我这些话的用意了。 “很好,有什么事的话,霍大娘和刘福会帮你处理的。” 看样子,靖王早有安排了。他说完,稍稍停留了片刻,确定我没有要说的话之后,点点头朝外走去。 我这时才扶着东西,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今晚终于不留在这儿休息了吗? “对了。”走到门口,靖王才回过身来,“本王……本王今晚有重要的事要处理,你先休息吧,本王不过来了。” …… “夫人,”绵绵帮我擦过药油后,将脚踝好好按了一下,她心事重重地问,“夫人和王爷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为何会这么问。我一只左手用不上力气,只能告诉她该帮我按哪里。 “王爷今天看到夫人和大策国君抱在一起,定是吃醋了,才会有那么的大的反应。可是自打回到府里之后,王爷和夫人都没有提及这件事。” 我笑她天真可爱,告诉她,我和靖王之间大概不会有吃醋的这件事。 “夫人,其实自打夫人进了王府以来,王爷真的变了好多,只是夫人日日都能看到王爷,感觉到王爷就陪在身边,所以体会不到。”绵绵并不认同我的话,“夫人,绵绵觉得,王爷就是喜欢夫人的,所以今天才会在宫里吃那么大的醋,可是夫人您非但不领情,还咬了王爷,所以王爷今天才会赌气不在这儿睡的呢。” 应该是你想多了。我对绵绵表示,靖王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猜得透的,他在今日之前和大策国君便已结下梁子,许是因为大策国君在和我提及一些往事时触景伤情,才会一时失态的事发作罢了。 绵绵瞪圆了双眼,对这里面的关系不是很清楚。 而且,王爷方才走的时候也说了,他今晚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我的病才稍稍好转,他也许是在担心事情处理得太晚,过来的时候打扰到我休息,所以如果太晚的话就不过来了吧。 我对绵绵解释。 其实靖王不过来正好,我这手也伤了,脚也伤了,病了这些日子整个人精神状况都不太好,靖王不过来我还能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 绵绵不知从我的表述中发觉了什么,鬼鬼祟祟地笑了起来,“哦~原来夫人也是知道王爷会担心的。” 我猛地反应过来,刚才或许一时口误。 “绵绵还在担心,要是夫人不知道王爷的心意,还处处与王爷为难可怎么办。”绵绵鬼笑着,“看来现在不用担心了,夫人也就是嘴硬,可心里呀清楚着呢,王爷关心夫人,夫人的心里比谁都明白。” 你……怎么可能。 第110章 伤痕(七) 我其实是知道靖王在乎我的吗? 这个问题如果要深究下来,我想我应该算是知道的。可是,靖王对我的关心在我看来应该也只是为了掌控和利用更多一些吧,我们之间真的有超出合作关系的情分吗? 也许是有,怎么说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救过他和霍雍的性命,我也帮过他去为小皇帝诊治,应该有一些作为朋友的感情吧。 但是再超出朋友的呢? 连绵绵都以为靖王是喜欢我的,她觉得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靖王的心意,还误会靖王,甚至会为靖王抱委屈。难道这些也都是靖王故意在绵绵他们面前装出来的样子吗? 不......不是吧。 靖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可能是想要通过绵绵她们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不是,我倒是记得,刚入府的时候靖王便向我提出,哪怕是在刘福面前都要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来,所以他在绵绵面前的表现,应该只是为了扮演好一开始设定的角色。 但他确实......抱我出宫,岂不是让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稍晚些秦丞相秦太妃等人也会知道,那么靖王和秦妍妍的婚事在前,肯定没有一丁点的好处啊。 如果是为了更大的目的,能是什么呢? 但也不能完全否定的是......在这段朝夕相处之中,我确实是有些适应了靖王妃的角色,我渐渐在习惯他的靠近,这种感受从前应该没有过,几乎是毫无防备。 可是无论是私心还是如何,这种感情都不能继续下去了。 我根本琢磨不透靖王这个人,根本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太危险,何况,过不了多久这靖王府里会出现一位名正言顺的靖王妃,想必到那个时候,我的处境会十分尴尬。 可又能怎么样呢。 不要说离开了,我现在连靖王府的大门一步都踏不出去,空有一身的本事又有什么用,早知道还不如学武呢。既能保护自己,也能吃饱肚子。 在靖王悲母的那个晚上,我们才说过这“共侍一夫”的事,我才刚表明态度没多久,竟然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也再过不了多长时间了,等到秦妍妍嫁进靖王府...... 哎...... ...... 没想到不过一日的功夫,昨夜靖王还说什么让我独自留在府里小心点儿,今晨就又变了卦。小皇帝临时下旨,要求这一次的狩猎,各府带女眷同行。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解地向靖王问道,如果我也一起去的话,岂不是又要...... 又要见到豫王了吗?万一他认出我的身份,再刁难我该怎么办。 “这是陛下的圣旨。”靖王强调说,“任何人也不能拒绝,你明白吗?” 可是......我想了想,我亲自去和陛下说。 “回来。”靖王怒斥。 我不得已停下了脚步,回到他面前。 “陛下今晨才下的旨意,你现在便去请命,岂不是让人瞧靖王府的笑话吗!”靖王说。 不会的,我可以告诉陛下,是我的脚扭伤了,所以我不能去。我以为扭伤的这只脚就是最好的借口,再怎么样,小皇帝也不能让我拖着一只扭伤的脚,跟着一同去狩猎吧。 “不行。”靖王这一次却十分坚决,“你去找陛下,他人定会将此事归结于靖王府的。无论怎样,这一次你必须去。” 必须去?! “到了营地之后,你可以躲在大帐里一直休息,可是本王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出现。”靖王的话根本让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他早已拿定注意,就不是来询问我意见的。 既然王爷已经决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妥协了。 “把要你带的东西收一收,等下,让霍大娘带你去找一套戎装带上。”靖王交代完了,转身便要离开。 不必了。我可不想浪费东西,向他表示,我根本不会射箭打猎,所以我去也只是装装样子,用不着准备戎装。 靖王回身看了看,没有理会我,直接走掉了。 “夫人,王爷今日怎么怪怪的?”瞧着靖王离开以后,绵绵凑过来问说,“往常王爷回来,怎么都会到这边来坐坐,今日怎么像是就过来交代一声就走了?” 也许王爷还有别的事要忙吧。我也觉得很不解,不光是绵绵注意到的这些,靖王今日反常的不仅仅是举动,连带他的语气,和整个人的感觉都十分奇怪。 莫不是他也注意到了,有些不牢靠的感情在朝着可能失控的方向发展,所以和我一样,想要在事情变得更难收拾之前,让它停下来?! 我对绵绵说,别管别的了,不是说让我们收拾一下的吗?赶紧...... “夫人,绵绵去向刘总管打听一下。”绵绵自作主张,想到了自以为的好主意,没等我吩咐便直接跑掉了。 绵绵!我想要叫住他,却丝毫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跑远了,希望她不要再惹出什么祸事才好。独自一人转过身,空荡荡的院子,我有些失落,再怎么说我都瘸着一条腿,很不方便。 扶着一旁的围栏,一点点的向房里挪动着,右手还不敢用力,前些时候烫伤的一片到现在都没有恢复,扯到伤口时仍旧会生疼。 怎么会突然要带女眷呢? 莫不是太后故意的?但圣旨是小皇帝下的,小皇帝和太后之间应该还没有到同声同气的地步,更何况如果小皇帝知道太后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创造机会,让我跟李熠之间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他根本不会帮着太后的吧。 狩猎......我还真不在行,到底该带些什么东西去呢? 我一点点挪着,还没挪到门口,听到院子门口的脚步声还以为是绵绵回来了。刚想要松一口气,结果看到霍大娘没好气地端着汤药站在了门口。 霍大娘?有什么事吗?我有些意外。 “王爷吩咐,为你准备的鸡汤,补身子的,趁热喝吧。”霍大娘过来,竟只是为了送鸡汤。 我不免想起上一次霍雍替霍大娘送鸡汤过来的时候,撞见的场面。原来,是霍雍不想再来帮忙,所以才会让霍大娘亲自送过来的呀。 “院子里挺凉快的,就在院子里吧。”霍大娘不由分说,将鸡汤放在了院子里的桌子上,应是把我拉了过去。 第111章 伤痕(八) “......霍雍打小就是在靖王府长大的,他还不懂事呢,他爹就死了。靖王呢,也是命苦,被赐封靖王的名号,立了这么大的院子,转过头来一天都没住上就直接被送到大策去了。”霍大娘今日像是有话要跟我说一般,一边盛着鸡汤给我一边说道,“这一走就是四年,霍雍没见过他爹,所以小时候常被人欺负,说他是没爹的孩子,霍雍脾气也倔,就去跟人打去。那时候靖王府特别受人欺负。直到靖王爷的父亲驾崩,先皇派人去大策谈了条件,这才将靖王爷给放了回来。” 我默默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听她说着。 “靖王爷回来的时候,也是没什么朋友的,难得他不嫌弃霍雍,把霍雍当做弟弟一样看待,一直都带在身边特别照顾,后来为了让霍雍有出息,我就去求靖王,求靖王答应带他上战场,好好锻炼一下,要不然天天腻在这王府,总不能一辈子都只是做个打杂的吧。” 霍大娘毫不掩饰他望子成龙的心切。 为了让霍雍有机会出人头地,不惜去求靖王给霍雍一个机会。 “......王爷是个好人。”霍大娘由衷的一声感叹,“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就只见过靖王爷这么一位身在高位,不嫌弃咱们的人,是他待霍雍如兄弟一般,教了霍雍本事,还给了他机会,才让霍雍有机会一步步地走到今日。” 说到这里,我已经大概明白了霍大娘此次来的主要目的。 “夫人,你身为靖王爷的侧妃,理应当王爷是你的夫君,好好伺候王爷才是。就当我老婆子求你了,你放过我儿子吧。啊?”霍大娘的话和我估计得一点都不差,“你年轻,漂亮,有王爷的宠爱,但是霍雍他不一样啊,他要是背叛了王爷,他连这个人都不配做了,更不要说前途了,老婆子我都不能饶了他的,他跟王爷,实在没得比呀。” 霍大娘你误会了。我忍不住替自己解释了句。 霍大娘却摆摆手,仿佛早已看穿了这一切一样,“夫人,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无论你心里有霍雍也好,没有霍雍也好,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招惹他了,霍雍是个实诚孩子,你有恩于他,无论你求他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答应你的。但他,他也是......” 我知道了。我向霍大娘表示,霍大娘你放心吧,以后没有王爷的允许,我不会私下找霍雍帮忙了,这段时间也给你们填了不少的麻烦,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我在靖王府不会留太久,也不希望因为我的关系,造成霍雍和靖王之间的不愉快。 “不会留太久?”霍大娘想了想,“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大概这样的意思,不过我也只是告诉霍大娘您一个人而已,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霍雍,免得,他再说什么惹靖王为难的话。我说。 我当然不会告诉她,结束了目前的这一切之后,我就打算离开了。 至少,也得是趁秦妍妍进门之前吧,否则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到时候随便找个假死的借口,就当是作为靖王妃的六月身染恶疾,不幸过世。 ...... “夫人。”绵绵一边帮我收拾着东西,一边和我闲聊,“绵绵去问过刘总管了,刘总管虽然一开始说什么他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了,不过后来被绵绵我左右盘问,也终于算是问出来点什么了。夫人,你知道虞战吗?” 虞战?好耳熟的名字,可是,想不太起来了。我告诉绵绵,我不知道。 “绵绵听刘总管说,这个叫虞战好像还是大策一个什么名门望族的人,总之就是特别了不起的那种。”绵绵转过头来说。 虞战?名门望族?虞......难道是漠城虞氏?! 我在想到这个虞战的背景事,一种憎恶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努力克制住这种情绪,我问绵绵,所以这个虞战是和大策国君一起来的吗? 绵绵摇了摇头,“不是,刘总管说不是,好像这个人是背着大策国君偷偷来的,只是为了来见咱家王爷。不过他见到王爷之后聊了什么刘总管就不知道了,但送走那个人之后,王爷便一直很不高兴的样子。” 大策......漠城虞氏,背着大策国君偷偷来见靖王?而且两个人说话,竟然连刘福都不能在旁边侍奉着,可见他们当时必定是在说什么极为秘密的事情。可为什么虞战走了之后,靖王的情绪就变得反常了呢? “夫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绵绵想不通,她能打听来的消息就这么多了。 我勉强笑着,向她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也不知道。 “也对,夫人成天被关在院子里,都不能好好出去走一走。”绵绵为我的借口找了最合理的解释,说完,她转过身去接着收拾了,“夫人,狩猎场那边晚上可能风大,咱们多带一件外衣吧,免得到时候着凉。” 都好。我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 漠城虞氏,等于是沈朝凰的外祖父家,和江城沈氏同为贵族,所以才注定了沈朝凰无比尊贵的身份,但是漠城虞氏这一次悄声探望靖王,难不成也是和沈朝凰有关系的吗? 沈朝凰......对于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李熠也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绵绵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夫人,还要不要带些什么东西呢?” 我在房里四处看了看,收了些药和书卷进去,就再没什么要带的了。 “夫人。”刘福来了,“王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让小的来问一句,看看夫人这边准备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出发了?” 我看看绵绵,让绵绵代我告诉刘福,绵绵看懂了我的意思,笑着向刘福说道,“夫人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那就好。”刘福松了口气,“今晚上应该有场大雨,咱们早些个出发,晚上能到中途找个驿馆借宿,这明天晌午可以多休息一下再出发,路上也没那么难走了。” 我点点头。 “好,那就依刘总管的吧。”绵绵帮我回答了。 “欸。”刘福应了一句,上前来接过了绵绵手里的包袱。 第112章 出行(二) 我与他共乘一辆马车,从午后出发,一直到傍晚前停在驿馆门前。 他始终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拒绝和我有任何的交流,没有给我任何提问的机会,我也乐得不用再迎合他,偏着头看向外面沿途的风景,好不惬意。 马车停下,我见他迟迟不动,便想要先下车,手刚刚扶在一旁,靖王睁开了眼睛,先我一步下了马车,动作敏捷干净,令我诧异之余,便已落后了许多。等到反应过来,绵绵已候在马车车旁等着搀扶我,碍于一手一脚的残废,我的行动基本只能靠挪。 一点点挪动着往门口的方向移动,眼看着就要到了,绵绵被靖王推开,我看到靖王折身回来,又是一愣,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探身进到马车里,将我抱起,下了车。 放我下来,我一个人可以走。 我这样告诉靖王,然而他却没有理会我,直接抱着我往驿馆里走去。 “这间是留给王爷和靖王妃的上房。”驿馆管事儿的推开一扇门,“这梅雨季节才过,许多房间都需要重新修缮,今儿就剩这一间上房了,听闻王爷将要路过,就特意留给王爷了。” 又是同一间?难不成今晚我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吗? 我刚想让绵绵帮我询问一下,有没有其他的房间。靖王已经将我抱进了房里,环视了四周围一眼,“还可以,就这里吧,凑合一晚上等明天正午就可以上路了。” “欸,那小的就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休息了。”驿馆管事儿的退了出去。 看着门关起来之后,靖王把我放在了一旁。我想要去叫那人回来,都来不及了。 “怎么,想把人找回来,在这驿馆里再开一间房?”靖王不以为意,往旁边一坐,“你方才没有听到他说的吗?才过梅雨季节,这里其他的房间都还没有修缮。” 我可以住一般的房间。我说。 我根本不介意住什么样的房间,因为无论住什么样的房间,都比和靖王共用同一间屋子的下场要好,我这拖着一手一脚,再不得好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的几日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靖王一笑,“是啊,你入王府后第一次同本王出行,夜宿驿馆竟然分房而睡,这话要是传出去,你以为别人会怎么想。” 别人哪会像王爷一样这么无聊。 我可不信他的威胁了。 可是看到靖王在房里转了一圈之后,从床上取来一条被子往旁边一放,我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本王今夜有些东西要看,你睡床吧。”靖王难得的好心,还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你说的是真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怎么?你以为本王说的是假的?”靖王蹙起眉头。 好啊,王爷肯把床榻让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表示完,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故意将内间与外厅之间的帘幔放下,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按了按床板,检查了一下周围,没有机关没有一切存在危险的东西,松了口气,将枕头拽到了外面,脱了鞋就躺了下来。 “你不脱衣服吗?”靖王坐在案前翻着书卷,有意无意地问道。 脱衣服?他可以看得到吗? 对了,是灯火!我重新起来,吹熄了床榻旁的灯火,悄悄......悄悄地走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把所有的动作都放得很轻,躺进了被子里。 好舒服啊...... 还是睡床好,胳膊和腿都可伸开,靖王在我房里睡了几晚,弄得我天天晚上睡在矮榻上,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难得他今天终于有事要忙,大抵是等下便要在外间凑合一晚上了。 我偏过头去,隔着帘幔隐约看得到靖王坐在案前,他身前的烛火较亮,所以我这边看到他的轮廓还是比较清楚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书,竟然能看得这么出神...... 靖王突然抬起头,吓了我一跳,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我这边光线较暗,他根本看不清什么来。他想了想,身手将自己面前的烛火调得暗了一些,房里的明亮度一下子就弱了许多。 该不会是让他察觉到了我在偷看他吧? 还是,他觉得房里的光线太亮,影响我休息了? 不不不不......不会的,靖王怎么会是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呢。 我先前记得他在看一本兵法,所以不难猜出他现在已经在为了和大策联手抗击仇宁之战做准备吧,他挑暗灯火,是不想令我发觉他在看什么书。应该是这样,所以,我和李熠的事之所以令他那么生气,许是他觉得李熠接近我另有所图,毕竟两国正在商量联手之事,一点点小的变化都可能影响到合作关系与合作利益。 李熠在这个时候接近我,就算是我都会怀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真的是为了获取靖王更多的消息,所以才会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示弱并且深情的样子,他也许并不是把我当成了沈朝凰的替身,既然他知道我和靖王是在数月前相遇,我是救了靖王才会......那么他在遇到我之后,显然也和太后一样,将我查了个清清楚楚。他是利用我失去记忆的无知,诱发我对沈朝凰的同情,所以被他的深情所影响,感动,以至于...... 太不可思议了。 我怎么突然觉得,这些人竟然一个都不好惹呢。 没错,靖王会在感情之间做出取舍,为了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亲近秦丞相,以迎娶秦妍妍作为靖王妃为代价,拉拢他自己的关系。那么李熠何尝不是呢,李熠为了得到沈家嫡系势力的支持,在明明与沈朝凰的妹妹有感情的基础上,接进沈朝凰,迎娶她,借助沈朝凰的能力和势力夺得他的王位,心想事成之际,再一脚将沈朝凰踢开,这些...... 身在高位,感情果然无比催乳。 我不知该不该同情沈朝凰,还是说该同情此时身陷局中,难以自控的自己? 不行,我不能对任何人动心,这些人没有心的,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利用。当我没有了价值,恐怕就会像沈朝凰一样被放弃...... 婆婆和鬼谷玄门的事,一样不能说。 “还没睡吧。”靖王问。 第113章 出行(二) “还没睡吗?”靖王又问,即使我故意安静下来,让自己发出均匀的鼾声,可还是被他识破了,“没睡的话,出来说说话吧。” 我应该早就知道,这些把戏我是斗不过他的。 叹了口气,我慢条斯理地穿上了鞋子,一瘸一拐地从帘幔后面走了出来,靖王伏首于案前,直到我这样走到他一旁,才缓缓抬起头来。 想说什么。我问他。 “我们明日正午左右出发,傍晚前便会到达狩猎场。”靖王放下他手中的书卷,我扫了一眼,竟是再寻常不过的乐府诗集。 所以呢?我问他。 “所以你最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在狩猎场上出任何岔子。”靖王说。 我知道了。对于他的嘱咐,我想我早就预料到了。 “明天,豫王和豫王妃也会出现在狩猎场,还有秦丞相等人。”靖王用一个“等人”来含括了他真正想要警告我不许得罪的人。 好。我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但是以为,靖王会这样警告我,一是不想在秦丞相面前让我得罪秦妍妍,二,恐怕是他私心里不想我与秦妍妍有任何冲突吧。 “无论你在狩猎场出了什么事,本王都不会救你,所以你在做事之前一定要想清楚想仔细,但凡有一丁点的危险都不要去做,除非你自己有脱困的把握。”靖王很慎重的再三嘱咐。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说,并且告诉他,我不会得罪任何人,不会得罪豫王和豫王妃,也不会得罪秦丞相和秦妍妍,作为要求同行的女眷,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 “你......回去休息吧。”靖王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话没有出口,却气结似的摆手让我下去。 我转过身,进了帘幔内。 ...... 果然是为了秦妍妍,靖王不希望我与她有冲突,应该已经是在打算着要迎娶她了吧。 日后她进府则为正妃,和我的身份悬殊极大,我现在不得罪她,以后大家得过且过,府里安宁靖王也省心。 想到自己曾经信誓旦旦地和靖王表示过,不会共侍一夫,现在还真是好笑。靖王非我良人,本就是宿命里的过客而已,他娶不娶秦妍妍,本身与我就没有什么关系。 我应该好好想想,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的身份,踏上新的旅程才是正事。我又不打算在靖王住一辈子,更不会和秦妍妍低头不见抬头见,可眼下他说的不错,还是收敛些为好,若是一早就让他们盯上了,这接下来的日子不见得能够轻松到哪儿去。 “笃笃笃” 大半夜的,是谁在敲门。 靖王从案前抬起头,问了声,“谁?” “王爷。”是霍雍?!“王爷,夫人休息了吗?” 靖王偏过头望向了帘幔这面,“休息了,什么事。” “是随行的一个护卫,突然犯了病,最近的城镇也要十里地,这个时候不好去外面请大夫啊。”霍雍是为了那个发病的护卫而来。 一听有人病重,我顾不得其他,从塌上坐了起来,不等靖王回答,便敲了两下墙壁。木质的墙壁发出如敲门时一般的笃笃声,随后穿好鞋子,披了外衣便站起来,扶着墙壁单脚跳了过去,打开了门。 霍雍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外,哗哗的大雨声快要将他的声音淹没了。 生病的人呢?什么情况?我往他身后看了看,并未看见什么生病的人。 霍雍指着后面一般的房间,“还在外面,我只是担心王爷和夫人已经休息了,所以......” 我......我刚想要向霍雍表示,带我去看看那个发病的人。 “把人带过来吧。”靖王绕过书案走了过来,在我一手扶着门框单脚站着的时候一把扶住了我的左臂,他和霍雍说道,“去把发病的那个人带过来吧,夫人的腿脚不利索,没法跟你过去。” 霍雍看了看靖王,眼睛无意间扫向了房内,好似发现了什么,一怔,随后恍惚地向我们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我回过头,顺着霍雍方才的视线看去,是被子?! 靖王放在一旁的被子?! 靖王显然也发觉了,他沉下了双眸,眼神之中似有隐晦。 很快,霍雍把人带了回来。是一个发羊癫疯的少年,几个大小伙子都撑不住他,一个劲儿的在地上打挺,挣扎着。 我说,找个东西来让他咬着,不要让他把舌头咬掉了。 刚说完,那少年一口咬住了霍雍的手,霍雍挣了一下,只是皱着眉头却一个痛字都没有发出来,绵绵已经被吓傻了,我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取我的包袱过来。 打开包袱,取出巾帕,塞在少年的嘴里。我用银针刺进少年身上的几处穴位,没一会儿的功夫,少年渐渐失力,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瘫软在了一旁。 好了,把他带回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今晚应该就没事了。我将银针收起,对他们说。 霍雍点头,随后向同来的人说道,“把他背回去吧,让他睡一觉。小心点。” 霍雍看着他们把少年背在身上,便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我拉住他,指指他手上鲜血直流的伤口,让他先留下来。绵绵取来清水,为霍雍将伤口擦拭过之后,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霍雍手上那一个深深的牙印,都裂成口子,他扣着手腕鲜血还直往下淌...... 伤口太深了,得缝合一下。我告诉绵绵,让她帮我取来针和棉线。 银针穿透霍雍手上的皮肤时,绵绵都不敢睁开眼睛来看。缝了两针,剪断棉线,再将药上了,用纱布包好,我和霍雍说,这两日不要碰水,也不要吃一些生冷的东西辛辣的东西,免得影响伤口,会发炎,也会留疤。 “好。”霍雍低着头应了一句,便跟着绵绵走了出去。 折腾了半天弄得我睡意全无,转过身将东西都收回了包袱里,却看到靖王盯着我手下的活计出神,“不过是狩猎而已,你竟然把这些东西也带来了。” 我本来就是个大夫,行医赠药是本能,况且这些东西带来了,也不是没有用处的。 我指的便是方才那些状况,要不是我带着这些家伙什,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呢。 “本王也曾被人咬伤,怎不见你这个大夫如同照料霍雍一般,照料本王的伤口呢。”靖王说着,捋起了自己的袖子,我咬了他的那个牙印经过这两日的恢复已经好了许多,原本的痕迹都淡了。 胡闹。 第114章 出行(三) 王爷呢? 我醒过来的时候,靖王就已经不在房里了,绵绵听到动静进房,我向她问道。 “方才问过了昨夜发病那个小护卫的状况,便说是要亲自去看看。”绵绵往房里看了一眼,将端进房里的水盆放到了一旁架子上,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夫人,现在还早,您再休息一下吧。” 不了。我看窗外天气不错,便扶着床架子一点点地站起身来。 靖王竟然一大早就去探望昨晚发病的那个少年了。 这一点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夫人,慢点。”绵绵过来扶我,顺带手着就把帘幔撩了起来。 我站起身来,只是很不经意地往靖王昨晚坐着的书案前扫了一眼,发现他昨晚放在一旁的棉被竟然还是那么放着......难道这一晚上,他都没有休息吗? 外面一阵嘈杂声,不由得让我回过了神儿来。我问绵绵,是什么动静? “是这驿馆管事儿家的两个孩子。”绵绵往外看了一眼,很快就有了答案,大抵是在她进来之前就已经和那两个孩子打过罩面了。 驿馆管事儿的家两个孩子? 难怪听得见外面的孩子间的嬉闹之声,连我都受那股欢快劲儿的影响,心情莫名愉悦了许多。我和绵绵说,我们出去看看。 绵绵扶我出了房,庭院里两个小孩子正在玩闹,男孩大一些,五六岁的样子,女孩子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屁颠屁颠地跟着小男孩在庭院里钻来钻去,男孩像是故意要甩掉小女孩一样,可跑了没几步,就停下来看看小女孩,拉住她的手再往前跑。 我忍不住笑了,坐在了一旁,清晨,雨后的空气很新鲜,这驿馆外都是树林青草所以味道特别好闻。小女孩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了,她转过头盯着我发呆,小男孩回过头来想要弄清楚她怎么停下来了,拉着她走了过来,他们兄妹俩站在我面前,瞧了我好久,小男孩问,“你是昨夜过来的夫人吗?” 我微怔,笑着解释,应该是的。 他们俩看不懂,小男孩盯着小女孩,小女孩盯着小男孩,俩人琢磨了半天。 “这位是靖王妃,是靖王爷的侧妃夫人。”绵绵低下身去和他们解释。 小男孩拉了拉小女孩的手,俩人竟然恭恭敬敬地弯腰鞠躬,小男孩说,“靖王妃好。” 我伸手拉他们过来,把小女孩拉到身前,让绵绵帮我去包袱里取来我的麦芽糖。小男孩看到了我手腕上裹着的纱布,问道,“夫人的手受伤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 “是坏人弄的吗?”小女孩扬起脸来问。 我想了想,又对他们点点头。 “哎呀,好严重啊。”小女孩特别小心的捧着我的手,把她的小脑袋凑了过去,轻轻地吹着,特别的认真。吹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我,“还疼吗?” 我故意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疼了一样,逗得两个孩子哈哈大笑。绵绵取来我的包裹,我翻出麦芽糖,揭开糖纸给他们。 小男孩不敢要,小女孩想要可是又不敢拿,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小男孩求情。 我转过头去让绵绵告诉他们没事,绵绵说,“夫人给你们吃的,拿着吧。” “呦,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一个妇人急急忙忙地寻了过来,看到两个孩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顿时吓坏了,把他们护在怀里,“夫人恕罪啊......孩子们小,不懂事,跑到这边来打扰了夫人,还请夫人......” “没事的。”绵绵替我翻译,“你不用担心,夫人说,很喜欢他们。” “啊?”那妇人愣了下。 我把麦芽糖递给她两个孩子。 “夫人给的,让他们收下吧。”绵绵看了看我,说。 “欸,既然是这样,大宝二宝,收下吧。还不快跟夫人道谢!”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说。 得到了妇人的许可,被称为大宝二宝的两个孩子才肯收下我给的糖,手拉着手,向我鞠躬道谢,“谢谢夫人。” 乖巧的模样惹人怜爱。 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道,他们平时也都住在吗? 绵绵将我的话翻译给了妇人。 妇人迟疑,应了一声,“是,俺家大人平日在这里料理驿馆的事儿,俺就带着孩子们在后面生活。” 你把孩子们教得真好。我说。 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两个活泼机灵,又很懂事的孩子。 “夫人这么喜欢小孩子,夫人的孩子也一定很乖巧吧。”那妇人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我愣住了,显然她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家夫人,才过门呢。”绵绵为难,但还是帮我解释了一句。 “呦,看俺这......夫人别见怪啊,俺也不知道,瞧着夫人这么喜欢小孩子的样子,还以为......”她自知说错的话。“不过夫人还年轻,这过个一两年肯定会有的。” 真是越解释越尴尬了。 我想,我这么喜欢小孩子,从前我一定很想要个孩子吧。我解释说。 绵绵没有懂我的意思。 “怎么起这么早,不是交代过让你多休息一下吗?” 靖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身后。 “怎么把他们带到这儿来了,快带回去。”驿馆管事儿的跟在靖王身后,朝那妇人猛使眼色。 “没关系,夫人喜欢小孩子,有他们在陪陪夫人也好。”靖王走了过来,绵绵自觉退到一旁,他站在我身边,俯下身去摸了摸那小男孩的头,“真机灵,我们以后的孩子应该也会这么机灵才对。” 我们以后的孩子?我们哪里会有什么孩子。 可他的话说的那么随意自然,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绵绵低头偷笑。 这大概又是在人前装出的恩爱样子吧。 我已经不会再误会了。 自从昨晚他警告我不要再和秦妍妍起冲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靖王的好大概都是做戏时的样子,但也说不准有一天他的孩子会真的和这大宝一样机灵,不过那孩子的母亲应该是秦妍妍吧。 他孩子出生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我们回去吧。我没有接靖王的话,转过头对绵绵表示。 这一回头,我就看见了站在大家身后的霍雍。我问他,手臂好些了吗? 第115章 出行(四) 赶了一下午的路,我们终于抵达狩猎场了。 绵绵一边扶着我,一边指挥护卫将行李抬进了营帐,“夫人,这营帐好大呀,比我们住的地方还要大呢!” 她说得并不夸张,这里的每一顶帐子,都很大。我们的位置不算偏,帐子也算是好的,大抵是因为接下来的几天要和大历堂堂的靖王爷同用一顶帐子的关系。 我走进营帐,先是看了看四周围的摆设,还好,这一顶硕大的帐子,被帘幔隔成了内一间和外一间,除了内间里的床榻,帐中还有矮榻和座椅等也是可以勉强凑合一晚的。 王爷呢?我问道。 “刚才宫里的人将王爷请去了,王爷说让夫人先休息吧,恐怕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绵绵说。 被宫里的人请去了?也难怪,到了这里免不了要应付宫里的人和各个关系主力。 那正好,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这一下午我这个人都要让马车颠散了。我无奈地表示。 绵绵将我扶到帐子内间去休息。 我刚才坐了下来,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疲惫了许多,绵绵蹲在地上帮我脱鞋子,看到我的脚踝时吓到了,“夫人,您的脚踝都肿成这样了,可怎么办呀。” 没事的,本来是扭到,但是这两日赶路又不得不动,一来二去折腾成这样也算不得什么。我安慰她别在意。 “夫人,绵绵?”是霍雍的声音,从帐子外传了进来。 我让绵绵去看看。 “霍副将?霍副将不是该跟着王爷的吗?怎么过来了。”绵绵迎了出去。 “王爷正在陛下的大帐中,和其他人商量重要的事。我就先回来看看,这边收拾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霍雍原是担心我们初入此地孤立无援。 “也没什么要帮忙的啊。”绵绵说着,看了看帐里才抬进来的行李,“府里的人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夫人这一路累坏了,这脚都肿得都不成样子了,所以我刚才把夫人搀扶进去休息,等下再开始整理这些东西。” 霍雍一听,“夫人怎么了?!” “嘘,你小点儿声......夫人先前扭了脚踝,这两日也休息不好,还得硬撑着走路,结果我刚才帮夫人把鞋子脱下来,你都不知道,夫人的脚......霍副将!霍副将!!”绵绵刚才还在警告霍雍小声点,但这一转眼,她就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只因霍雍在听绵绵说了我脚踝肿得厉害之后就顾不得绵绵又说了什么,直接就闯了进来,才惹得绵绵一阵大叫。 我正揉着肿胀得几乎平时两倍的脚腕,听到绵绵的尖叫声一抬头,便看到霍雍闯进了内间里来。我连忙抓过一旁的毯子盖住赤裸的脚踝,我问他,你怎么进来了。 “夫人......你的脚怎么样了?”霍雍想上前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走上前的样子,十分矛盾。 我想起曾经答应过霍大娘的事,告诉他,没什么大碍,这两日我得空休息一下,找些冷水来敷,很快就会消肿了。 绵绵凑了过来,帮我盖住了脚踝部分。 “噢。”霍雍应说,眼睛却移不开我掩住的脚踝。“对了绵绵,刚才外面有人在找你。” “找我?”绵绵丝毫没有察觉,这只是霍雍想要把她支开的借口。“谁呀。” “就是那个......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霍雍并不适宜耍小聪明,没有两句话就已经露怯了,所以他急着把绵绵推出去,让绵绵自己去找他说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绵绵毫无防备,竟然顾不上多看我一眼,就被霍雍给打发了。 你要做什么。我问,已经有些生气了。 霍雍的所为,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这么做会让大家都很为难。 “夫......我还是叫你沈姑娘吧。”霍雍这一句夫人一直都叫得很不顺口,他索性说道。“不过沈姑娘你放心,当着别人的面我不会泄露这件事的,还是会叫你夫人,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问他。 他这样把绵绵偷偷支出去,一旦被人发现了,我们都解释不清楚。 “我,我就是想来,亲口向你确认一下。”霍雍鼓起勇气。 确认什么?我问。 “确认......你和王爷的打算,沈姑娘,你不是真的和王爷做夫妻的,对吗?你们只是在别人面前演戏,装作是夫妻的样子。对吧。”霍雍几乎屏住了呼吸问道。 假装恩爱。 霍雍猜得不错,但是,靖王会将这件事也告诉他吗?而且,还是霍雍跪求他救我,才换得靖王答应让我以侧妃的身份进府。 那,王爷是如何告诉你的?我问他,我不敢冒然回答,免得坏了靖王的计划。 “沈姑娘,你只需要告诉我,是不是这样的?你不要问王爷是怎么说的,你就告诉我,你和王爷不是真的,对不对?”霍雍锲而不舍的追问。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他追问此事的目的,不外乎是求证。但是真相对他来说能有什么样不同的意义吗?我若是不小心答错了...... “沈姑娘,”霍雍在我正犯难的时候说道,“如果你不好回答的话,那我换一个问题......你还愿意离开靖王府吗?” 我记得上一次他这么问我的时候......还是我刚进府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决定和他解释清楚,我告诉他,我会靖王府,但绝不是和他一起,等到这边的事有个了结之后,我会一个人离开。 “为什么,沈姑娘你不是......”霍雍刚想要说什么,结果察觉到一旁不一般的气息,他止住了声音回头看了过去。 靖王就站在大帐里。 隔着帘幔,能够清楚看到,站在内间和外间中间的霍雍,和对霍雍解释的我。 从未想过,有一刻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会变得这么尴尬,仿佛空气都静止、凝固了一样,靖王和霍雍在对视而立的时候,竟然谁也没有先开口。 迟了许久,靖王一手负在身后,还是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走到塌边上,拉了凳子过来坐下,伸手抓起我的脚跟放在掌心,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到霍雍一般,“你觉得怎么样了?” 第116章 出行(五) 连我都觉得,霍雍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竟然无比尴尬。 面对靖王的突然示好,我问霍雍,你要不要先离开。 靖王转过身,此时才好像刚刚看见了霍雍一样。“霍雍,你在这里做什么。” “霍副将,没有人在找我呀!”绵绵偏偏在这最尴尬的时候回来了,乍一看到靖王也在帐内,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立马谦卑地候在了一旁,“王爷,王爷怎么会......” 绵绵差点问出了我同样想问的,靖王怎么会回来。 刚才霍雍说得也不像是假的,靖王来到这狩猎的大营里,自然是要和小皇帝与其他王爷大人客套一番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靖王侧过头看向我解释说,“本王担心夫人,所以中途便溜了出来。没想到未见夫人因为找不见本王而张皇失措的模样,反而倒是差点撞上一出好戏。” 靖王分明是听到了霍雍刚才所说的话。 “好戏?什么好戏?”绵绵仍处于状况外,不知道靖王到底在说什么,还傻乎乎地看着我们,等我们和她解释。“霍副将不也是来帮忙的吗?” 靖王浅笑,“是吗?” 绵绵看向霍雍,“方才霍副将过来的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呀,说是王爷和诸位大人正在商议什么,然后来看看夫人这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绵绵就告诉霍副将了,夫人脚肿得厉害,绵绵先照顾夫人休息下,再收拾东西。” 绵绵如实回答,确实是当初霍雍和她的对话,我很庆幸她没有说更多不利于霍雍的话。 “这么看,霍副将倒是比本王更在意夫人啊。”靖王的话别有深意,他的目光扫过霍雍后落在我身上,似乎是想要觉察出我和霍雍之间不寻常的关系。 王爷不必这么看着我们。我硬撑着,扶着床榻的边站了起来,解释说,方才霍副将与我说了什么,王爷应该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那么我的回答王爷也应看到了。 我指的是,我最终会离开靖王府,却并非答应与霍雍同行的这件事。 绵绵终于瞧出帐子内不一般的气氛,她凑上来帮忙开脱说道,“王爷和夫人累了一天,不妨早些休息吧。”随后拉扯着霍雍离开,“快走吧,别站在这里让王爷夫人为难了。” 一会儿的功夫,绵绵把霍雍带了出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靖王终于阴下脸来,如同质问。 靖王爷,我很清楚自己在靖王府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我也记得,是陛下和霍雍求情,王爷才答应让我入府,暂保我的安全。王爷因为被迫要接受我这么一个人,应该也很为难吧,一边是秦丞相秦妍妍,一边是小皇帝还有王爷多年来的亲信霍雍,所以王爷选择了收留我必定会伤及与秦家的情分,我想求王爷,既然已经答应让我离开了,就不要再拖着了,王爷和霍雍都是好人,但若是因为我让你们误会了彼此,心生芥蒂,从而渐行渐远,这样的后果我承担不起,还请王爷早日解释清楚。我说。 靖王走回到内间,坐在床榻上,沉默了好久才说道,“你以为,你可以成为本王与霍雍之间的矛盾吗?” 我扶着摆件站在那里,但也快要站不住了。 “你还不够资格。”靖王说。 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 当晚,听闻靖王是与几位大人一同,在小皇帝的大帐外用的晚膳。绵绵找来些吃的给我,算是凑合着垫补了一顿。 饭后,绵绵收拾着东西,我问她,我们能不能在门口透透气。 在帐子里从傍晚待到深夜,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闷得厉害。远走我也不敢,这里我到处都不熟,说不定碰上了谁还要惹出麻烦的。 “可是......”绵绵尤其为难,她低着头甚至不敢看我,“王爷出去的时候交代了,没有王爷的命令,不能让夫人您走出大帐的。” 我本以为这一日心情已经低落到谷底,然而绵绵的一番话,却让我意识到还可以变得更差。 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本意,竟然接着问了绵绵一句,秦丞相和秦妍妍到了吗? “已经到了。”绵绵说。 我明白了。 折身回到内间,摸出了两本书坐到了一旁,就这么看了起来。 我很意外,秦妍妍的出现,和靖王刻意嘱咐不让我离开大帐这两件事,我从心底居然会联系在一起。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秦妍妍来了,她看到靖王带着我出现在这里,必定会让靖王为难吧。所以即便按照小皇帝的意思携带女眷而来,但也可以让人将我困在这帐子里,眼下我手脚都废了,绵绵一个人看着我足够了。 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开心,还有些烦躁。 经过我被秦丞相整得废了这一条手臂大病了这么一场之后,相信那几日靖王的忽然冷淡,也是深思熟虑过我们之间这种关系的。以他之后的种种行为来看,不难猜测他最后的选择当然是弃车保帅,既然已经按照先前答应霍雍和小皇帝的救了我,那么接下来放弃我这枚棋子去讨好秦家的人,我也不应当意外他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吧。 看来我要另外再想办法了,绝不能等到最后特别被动的时候被放弃,否则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能够活着离开大历的。 帐外传来不小的动静,我跟绵绵说让她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没想到绵绵竟然把人带了回来,跟在绵绵身后,两个人架着一个看起来很狼狈的人,我认出左边的那个人是昨晚发病被我救下的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夫人,这个人是......”绵绵吓得慌了神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只能无助地看向被她带进来的那三个人。 “夫人,求您一定救救沉炜!”说话的是那个少年,他很小心地架着中间那个人,焦急地说道,“沉炜刚才卸行李的时候,马突然惊着了,要不是他推开了我,那么现在被压断腿的人就是我了!” 压断腿?!难怪我看他一身狼狈,浑身的泥泞。 我和他们说,让他们把人放到椅子上斜靠着,让绵绵取来我的包袱,顺便打盆清水。 第117章 行医(一) 我的脚伤着,所以蹲下和起来的时候都很不利索,右手完全用不上力气,扯得皮肉生疼。绵绵取来凳子让我坐,我在检查过沉炜的小腿之后,证实他的腿骨确实是被外力压断的。清洗过皮肤表面的泥泞之后,确定他的腿上只有表面的一些伤口,都不是很重要。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把他的骨头接上,固定住。 我让他们把他按住,取出我沾染了药水的巾帕让沉炜咬住,与绵绵一起把沉炜错位的部分重新接好,他死死咬住巾帕,疼得满头大喊。绵绵取来木棍,把他的腿固定在中间,又用布条紧紧缠在了一起。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我把了沉炜的脉象,除了受到惊吓和刺激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我让绵绵告诉大家,他的断骨已经接好,接下来的时间尽量不要动这条伤了的腿,至少也要先养上一段时间,等到骨头长一长再说。 随后我从随身懈怠的那些瓶瓶罐罐里翻出一个白瓷小瓶子,倒了三颗药丸出来包好交到少年的手上。让绵绵转告,每日早饭后午饭前,用温水化开服下,这三日不要下地,三日后把这药都吃完了再来找我。 与少年一同架着沉炜过来的那人,看到我只拿出了三颗药丸,似乎有些不大信我。“要不然,请夫人多给两颗药丸吧,沉炜大哥这伤得这么重,就三颗药丸的话......” “你放心吧,夫人的医术十分了得,昨夜便是夫人救了我的,所以我相信,夫人这三颗药便足够了。”少年说道。 我向他点头致谢,谢他的信任。 “夫人,小的是霍副将身边的祈川,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少年说。 绵绵在看过我的意思之后,向他们说,“夫人说,既然都是效力于王爷的,自然不必多礼,让你们先把沉炜抬回去好好照顾着,如果有什么事再来找夫人。” “是,谢谢夫人。”祈川又道谢,与另外那人一同把沉炜扛了出去。 “夫人,”绵绵回过头来不大高兴,“再这么下去,府里的人都要把夫人当成府里的专属大夫了,总不能想着出点什么状况就来找夫人救命的吧。” 救命有什么不好。我笑了,告诉她,府里的这些护卫和下人们,平日做着最粗鄙危险的活,但大家也同样是人,肯定会有生病和受伤的时候,但是就像这两次,随行没有大夫,和陛下同行的太医又不会为他们诊治,我若不救他们就只能活生生的熬着,你想想,那多受罪啊。 “这么说是没错啊,可是夫人也是堂堂靖王妃,他们怎么能......”绵绵说。 几个月之前,我还在村子里,为了换取一块饼,一口干粮,甚至是一点点的酱菜萝卜皮,我要为七老八十的老翁老妇出诊,也要看那些皮闹的孩子,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伤。其实没有什么尊卑的,不要把这些看得太重,能救人一命才是正经事。 我向绵绵表示说。 绵绵刚想要说什么,听到外面的动静,说了句,“许是王爷回来了。” 我侧过身等着,瞧见靖王爷走回到帐内。 绵绵已经将帐子里的东西收拾得七七八八,可这会儿只能把剩下的往一旁一堆,先去铺床。 靖王青蓝色的衣服上,沾染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和一些酒气,大抵是在刚才那十分热络的宴席上饮了酒。瞳色镇定,面无醉态,所以只是累了,而不是喝醉了才回来的。 我方才忙碌半天,这会儿扶着椅子坐在了一旁。绵绵上前搀扶靖王去休息,却被他一把甩开,转过身来指着我,“你来!” 我的手脚都伤着,恐怕不及绵绵一般能确实照料得到王爷,还请王爷体谅。我解释说,心想我都伤成了这样,自己都照料不好自己了,怎还能照料得了他呢。 本意是希望他不要再闹了,让绵绵扶着他过去休息就完了。 靖王好似突然想起,“哦,对了,夫人受伤了。”这会儿,渐渐露出些醉态来,“瞧本王这记性......夫人的伤怎么样了?” 我叹了口气,很意外他真的有些醉了。我告诉绵绵,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照顾王爷。 绵绵出于担心多看了我一眼,我向她点点头,确定我能够照顾得了他,这样,绵绵才退出了大帐,看大她离开,我才转而向靖王问道,王爷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还是想要先洗把脸喝口水? 靖王摆手,突然上前来挡住我的去路,抓住了我的手腕,“本王看看你的伤。” 不必了。一只手被他拽着,我只能用另一只手狼狈地拒绝,可我的力气和他的力气怎么能相比,一阵拉扯之间,靖王不知不觉就拽得我的手臂扯到了我的患处,我一声闷哼,痛得厉害,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在了一侧。 灼伤的那一块,好容易结出薄薄地一层肉膜来,肉膜下的皮肉烂得异常丑陋,挣脱之间,撕破了刚才结好的那层肉膜,按在了被烧得不成样子的伤口上。 着实是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直到我发出那一声闷哼,靖王才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怎么,伤得那么厉害吗。”他冷声问道,好像刚才胡闹的人是我一样。 我有种错觉,像是在他眼里我被两次弄伤都是自己在装得很厉害一样,我不曾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但是这会儿,我真的是失望透了。 是,伤得特别厉害。我气上心头和他说。 靖王转身走进了帐子的内间里,往一旁一坐。 我偷偷避着身子,挽起衣袖,试着一点点的解开包扎的那层纱布,撕破的肉皮下面,涌出浓水,肉皮黏在纱布上,揭下来的时候疼得要命。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居然要在这里承受这么大的委屈。 翻找着包袱,找到我带来的草木灰,一点点地将破掉的肉皮撕下,敷上草木灰拔脓止血。 左手笨拙的把那一点点的草木灰洒在伤口上,点了药水,重新包扎。 靖王起身走了过来,忽而伸手吓坏了我,但他只是接过我手里的纱布,小心翼翼地缠在我的伤口上,这一次也算是亲眼看到了,我手臂上被烫伤的那一大片到底有多严重了。 第118章 行医(二) “现在还不能放你离开。” 经过刚才的一阵拉扯,我可以确定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而且他本来醉得就不是多厉害,大抵是趁着那一时的酒意找我来撒撒疯罢了。 我听到他这么说,当下就懵了。我问他,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要食言吗? 靖王丝毫没有任何动作,他的余光完全可以看得到我的话,但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手下缠着绷带的动作。我的怒火上来,拽着纱布,忍痛将手臂一把扯了回来,我不需要他为我包扎,就算我的动作再笨拙,我自己也可以。 他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直起身来走到前面,倒了杯茶水坐在了一旁。“现在不是放你离开最合适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本王,所以本王不能放你走。” 都在盯着他? 王爷完全可以找个借口,在你们大婚之前,随便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是处死我,我便可以借着假死离开茳延城了。我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大历。我向他表示,这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程度了。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靖王不满,“既然你不是要和霍雍一起走,那有什么是你一定要离开的理由?你说说看,要是本王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本王可以考虑让你离开。” 你在耍我。我说。 他根本不是要听什么我的理由,而且他也只是说考虑。 靖王一手抵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好像他早已认定了,在他没有答应之前,我根本没办法离开靖王府。 你到底想做什么。 现在轮到我找他摊牌了,没办法,我们所处的状况截然不同,靖王完全占据所有对他有利的优势。我问他,你就不怕把我留下来,坏了你将要迎娶秦妍妍,拉拢秦家势力的计划? “你如今自身难保,还能对付得了秦家吗。”他一点都不在意,不是因为他不在意秦家的势力,而是因为……他相信我动不了秦妍妍。 王爷不就是秦妍妍最大的弱点吗。 我当然知道如何对付她,我和秦妍妍相比还是占据了优势的,至少是她一直想要的优势。 靖王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竟然连说的话也是十分令人玩味的,“你如果以为你能够阻止秦妍妍进门,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自然不能阻止她进门,而且秦妍妍过门对我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我相信她进门以后,靖王断不能够像现在这样三不五时的抽出空来盯着我,我说,秦妍妍真心爱慕王爷您,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但是比起了解王爷您,应当是秦妍妍服我才对。 让秦妍妍进门,我有的是办法利用她去破坏靖王的计划。 “枉你熟读兵法,教你这些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在唯一可以保全你的人面前,不要试图激怒对方,不要把自己存在的价值变成攻击对方的筹码。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 靖王褪去青蓝色的外衣,很随意地挂在一旁。 他没有被我的话激怒,反而像是与我讨论最平常不过的事而已。 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王爷既然知道,却还是要试探我,被困在靖王府束手无策之际,如何作困兽之斗。王爷你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靖王点头,“所以你便给了本王,最不希望的答案。” 王爷自己露了怯,怪不得我瞧出了破绽。我说。 我又不是傻子,靖王几次三番没理由的示好,不过是要驱逐围绕在我身边的霍雍罢了,从他在宫里一路将我抱出来,我就有了这种猜测。 靖王笑而不语,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帐外。 很严重吧?我试探着向他询问。 “你可知近日大策虞家的人,曾拜访过王府。”靖王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眸,藏去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连带着刚才那些似是似非的胡闹都烟消云散。 我偷偷望向帐外。 以手语询问,有人盯着? 靖王点头。 难怪他进门,故意要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来,原是要做给暗中偷看的人。 大策虞家?我想起绵绵那日缠着刘福得来的情报,虞家的人避着大策国君偷偷潜入大历,与靖王见面。 可现在靖王毫无避讳地提及此事的态度,多多少少让我感到惊讶,看来大策虞家有异心的事是真的了。 我扶着一旁,坐了下来,问他,王爷是如何看到虞家的呢? 靖王轻笑摇头,许多心思不必明说,再清楚不过。 我眼前的这个靖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傻子,所以虞家的人想要骗他,未免有些太自不量力了。我说,听闻前两日大策虞家来人偷偷见过了王爷,依我之见,此人闭着大策国君,八成是有王爷的把柄落在手上,想要以此要挟王爷,帮助他们在大历境内策反。 “有意思,你接着说说看,他们想要怎么做。”靖王突然有了兴致,让我说下去。 我不知道王爷落在他们手上的把柄是什么,可我猜,这一样把柄绝对能威胁到陛下和大策国君相商结盟的最终目的,一旦大历与大策的和谈失败,王爷必定成为千古罪人,再难翻身。而这大策虞家嘛……我之前听说过,他们似乎是大策那位下落不明的王后母家的人,位高权重与沈朝凰父亲家势均力敌,两家是因为沈朝凰之请,才会出手帮助当时只是西林王的大策国君,这才有了他荣登王位,不过听闻沈朝凰失踪以后,大策国内各种势力也是蠢蠢欲动,所以我想,这虞家的人该不会是想要趁着大策国君人在大历境内,将他除掉吧。 我的分析,从靖王面上冷淡的表情可以看出,应该是他一早已经想到的。 “你想的不错。”靖王莞尔一笑,十分摄人心魄,我避开的目光不去看他。只听到他接着说道,“你可还记得,九悬宫镇图吗?” 我点头,当然记得,当时为了获得宋庄主的信任,我还假扮了失踪的沈朝凰。继而想到,难道是宋庄主泄密,使虞家的人得知靖王与沈朝凰在一起,所以借此来威胁靖王的吗? “正是。” 第119章 行医(三) 怎么会这样呢。 我早应该想到的,当时一个意外,宋庄主既然已经深信不疑我就是失踪的沈朝凰,那么他必定会把沈朝凰还活着的消息带出去。 对几乎走向颓势的大策而言,沈朝凰的“死而复生”无疑是一支强心针。可正是因为这样,当时与“沈朝凰”一同出现的靖王就成了众矢之的。 但这也说不通啊,虞家是沈朝凰的母家,是她母亲的娘家……在得知沈朝凰还活着的消息之后,不是应当想尽办法将沈朝凰带回去吗?为何会用沈朝凰的事来威胁靖王,除非他们无比确定的是……当日靖王身边的沈朝凰是假的。 那不就等于…… “本王和你有同样的疑惑。”靖王不假思索,他面上的神色凝重了许多,“那日虞战来见本王,他也是一副相当笃定的样子,自以为抓到了本王的把柄,要挟本王安排他们在大历境内行刺的种种事宜。本王也很奇怪,他凭何认定沈朝凰就是假的。除非失踪一说本来就不是真的,亦或者,他们原本就确定,真正的沈朝凰已经死了。”靖王可不像我一样有着颇多忌讳,他直言说出自己的怀疑,倒与我所想的不谋而合。 难道沈朝凰真的是被害死的? 民间不乏流传着说是李熠要娶沈家的庶女,而沈家庶女早已怀有身孕,权衡利益之下,沈家和虞家就抛弃了沈朝凰这颗在李熠和大策太后面前并不得宠的棋子,转而支持已经怀有身孕的沈家嫡女。 “如果你是沈朝凰。”靖王突然一说,吓了我一大跳,“你会接受自己的夫君迎娶沈家那位庶出的二小姐吗。” 我心跳得厉害。 是因为从没有想过会有人这么问我吗? 还是说……我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不确定让自己这么难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看着靖王,心里平白生出的那种抵触很强烈,说不出的厌恶,直到听见靖王问我如果我是沈朝凰能否接受自己的夫君迎娶沈家二小姐时,好像所有的怨恨都在一瞬间到达了一个忍无可忍的高点,随时可能爆发出来。 “你怎么了?”就连他都觉察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 我用力甩了甩头,却模糊地想起,自己曾有一刻歇斯底里地站在李熠和另一个女人面前大喊大叫,窘迫至极。 我扶着额头,靠在一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 我发出声音了…… 在我开口的那一刻,靖王和我的反应几乎是一样的惊讶。我顾不得脑子里混乱的记忆,试着张口,“我……我……” 还是不行,我只能发出单一的声音,却没办法说出哪怕多一个字来,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我的声音。 “别着急,你毕竟哑了这么久,想要重新开口说话并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就可以做到的。”靖王安抚我说,“耐心点,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我多少感觉气馁,好不容易……对了,我想起上一次我也曾发出过声音,险些被豫王侵犯的那一次,我在豫王面前毫无挣扎还手之力,记忆中混乱的一片,两种痛苦一起折磨着我,我曾发出过一声哀嚎,几乎歇斯底里一般。 与某些记忆有关。 我现在可以想到的是,我不能说话,并不是因为先天的缘故,我本来应该是可以说话的,但是突然不能说话了,我断定自己可能是受到某种刺激,因而才不能发出声音。现在想想,似乎两次都是与我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支离破碎的片段,还有……那些人。 我苦笑,自己都忍不住要放弃了。抬起头来对上靖王的眼神,我几乎以为我看错了,他也有所意识,立刻撇开了头,收回了刚刚所有的关切。 我等大家都平静下来之后,才忍下那一股不快,告诉他,如果我是沈朝凰,那么被人算计如此,自己心爱的男人想要迎娶另一个女人进宫,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件事发生,哪怕是玉石俱焚,只要我还活着,就想都别想。 靖王错愕半晌,歪着头一笑,似懂非懂。 我起初不懂他笑的意思,等转过头来忽而想起,若沈朝凰当日与我所想的一般,那么面对沈家庶女的逼宫,必定她是当仁不让的,所有的真相都隐瞒在大策王宫之中,那时候沈朝凰在大策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甚至是她为何会失踪,在她失踪之前经历了什么,所有这一切都好像是个迷一样,无法解开。 如果沈朝凰也是这么想的话,她一定会阻止沈家庶女入宫的,但是沈家庶女有了孩子,沈朝凰与大策国君之间虽有情分,却夫妻之实,所以她不可能有大策国君的孩子。那么沈家庶女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成为这些人手里新的筹码,而看似不得宠的沈朝凰则出局了。我突然想通了,是因为这样,沈朝凰才会从大策的王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靖王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怎知道大策国君与大策王后不曾有夫妻之实。” 是那日大策国君亲口所说……我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立即反应过来我指的那一日便是靖王气结打了李熠的那一日,怎么自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好了,好好的气氛一下变得怪怪的。 靖王自然也想到了我所说的那一日,他刚刚脸上还多多少少的带着些笑意,这一会儿,冷下脸来,“想那大策国君倒是什么都跟你说啊。” 也许是假的。我辩解称,大策国君平白无故的接近我,表现出一副看到我就好像看到了他昔日那位失踪的王后一般,可其实依着他对沈朝凰所做的那些事来看,能有几分真,所以他说的这些话,也可能是在利用我的同理心,从我这里骗取些消息吧。 “那你没有对他说什么不该说的吧。”靖王此言颇有警告威慑的意思。 没有。我摇头确认,我还不至于傻到去相信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即便另一边是靖王,但我和靖王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要是翻了,我也得溺水。 “很好。”靖王说。 那,虞家的事王爷打算怎么办? 第120章 行医(四) 去看看他们怎么回事。我对绵绵表示。 这一大早靖王便出去了,我留在帐子里翻看我带来的那些书。然后便察觉帐子门口时不时有人影晃动,这来回晃了几次,都是同一拨人,也不见他们进来报备到底什么事。我心生疑惑,便让绵绵出去看看。 不多会儿,绵绵带了几个人回来,他们跟着绵绵走到了帐子门口,便不敢进来。几个人推推嚷嚷的躲在外面,绵绵叫他们不动,费了半天劲最后只得自己走了回来。 怎么了?我问她。 “他们都是听说夫人医术了得,想要来找夫人帮忙瞧病的。”绵绵回身望了一眼,为难地说。随后凑近了我,悄声说道,“夫人,就别管了吧,前夜救一个,昨夜救一个,今天就找上门来这么多人……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们为何不进来。我问。 “哪儿敢啊。怎么说您也是靖王府的侧妃,这王爷不在,谁敢平白无故地往您的帐子里跑啊,要是惹来王爷不高兴,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绵绵仍旧抱怨。 说得也是,怎么说他们几个大男人从我一个妇道人家的帐子出入,也是惹人闲话的。 我和绵绵表示,让她搬张小桌子小凳子放在门口,反正今日无聊,他们都在前面狩猎玩耍,我被迫关在这里又不能出去走动。好不容易找到事情可以做,就当顺便打发时间了。 “夫人,可是这……”绵绵被我的想法吓呆了。 我又不远去,就在这门口还不行吗?我问她。 绵绵无奈低下头去。 …… “夫人问你什么病。”绵绵将我的话转述给前来看病的护卫。 “噢,噢噢……是,是我打呼。”这三五大三粗,性情倒是很温和,他腼腆笑着,特别不好意思,“靖王妃,我这打呼能治吗?” 我忍俊不禁,浅笑着。 “不是,这是因为……其实我没什么事,但是我打呼打得特别响,我这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但跟我同住的其他人可就遭了秧了。所以我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自己这么打呼了……”他还很容易害羞,和这身形真是不搭调。 我让绵绵帮忙翻译,劝他换一个软硬适中的枕头,不要枕得太高,这样有利于呼吸顺畅。 他在听完绵绵的话之后,挠头笑道,“靖王妃真是神了,连我平时枕得高都知道。” 我继续说,睡觉的时候注意睡姿,尽量侧卧,可以减少咽喉出现阻碍的情况。 “要是……要是我……”他大概想问,要是这两个法子都不管用怎么办,可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我的抬。 我解释说,当然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因为个人体质问题也多有不同,有些方法适用于他人,却未必对你有效。如果这两个法子对你来说都不怎么管用,你可以试试花椒泡水的办法,用开水泡花椒,每天服用一杯花椒水之后再睡觉,坚持七天,应该可以缓解。如果还不行的话,还可以试试咬葱白,咬枣仁的办法……要是这些都不管用的话。 我看了看绵绵,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副方子:将龙胆草和当归放在水中浸泡半个时辰,放入锅中加入适量清水,大火烧开之后,小火再熬煮上一炷香的时间,取出药渣继续熬煮一遍,两次的汤药混合在一起,每晚服用一次,连续服用三日。 他接过我的方子,却看不懂我写在方子上的字。 “夫人说了,把这方子拿给随便哪一家的药房的掌柜,都能看得明白。”绵绵勉为其难的替我翻译说。 “欸。”他松了口气,“谢谢靖王妃,谢谢靖王妃。” 五大三粗的刚走,立马又凑过来一个个子矮小,身材又相当柔弱的人,黑不溜秋的,往那儿一坐便黑黑笑着。“小的是听祈川说的,靖王妃医术了得,了得。” “那你又是要看什么病啊。”绵绵上下打量了一遍,估摸是觉得他怎么也不像是生病的人,便有些情绪了。 “小的是风湿,老毛病了,一到阴天下雨,这两条腿呀就疼得特别严重。”他说着,抚摸着自己的膝盖想要向我表达出他平日里风湿疼痛的感觉来。 我侧过身去,看了看他的揉搓的位置,却看到他的指关节也因为劳损变形了, 我落笔开下方子:赤芍药四两,甘草三钱。上药?咀,每付一钱用水一碗半,煎至一碗,空腹时服。 他拿了方子,连连道谢便走了。 我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诊了十来个人,也有些乏了,看着也没人再排队了,便交代绵绵撤吧,可还没表示完,立马就被一个突然坐到我面前的小伙子给吓了一跳。 他看起来身材硬朗,而且动作敏捷,比起之前的几个人,我实在看不出他患了什么病。便让绵绵问他。 “夫人问,你有什么病?”绵绵也是好奇。 “不……不是我。”他支支吾吾地说,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不是你,那你来看什么病啊。这不是胡闹嘛!快撤了快撤了!夫人也累了,得回去休息了,谁有病便让谁来看吧。”绵绵替我推辞。 “不是。靖王妃!”他见我们要走,便更着急了,情急之下叫住了我们,眼看着头皮都快要挠破了。“不是,不是我……但是,是……是我家娘子。” “你家娘子?!”绵绵同样问出了我的疑惑。 “小的……小的去年娶的亲,还是王爷做主寻的人家。只是……只是……” 听他的说法,他的亲事是靖王定的,但不知为何似乎妻子生了病。 我让绵绵问他,他的妻子是生了什么病。 “这……这都成婚一年了,但是她的肚子,她的肚子却……”他扭捏了半天,这大概意思我多少听明白了。“哎,其实是小的爹娘急着抱孙子。” 那就是不孕了,也难怪他的反应这么夸张,可一旁的绵绵听得云里雾里,这半晌都没明白过来他的妻子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我低头从包袱里翻出一个药盒,打开检查了一下,里面还有十来颗药丸,我收好盒子递给了他。告诉他,让他妻子空腹时用桂圆汤服下。 “哎,谢谢靖王妃!”他拿了药,抬头看了看仍然没有想明白的绵绵,红了一张脸,匆匆忙忙就跑掉了。 “夫人……”绵绵想不通,“他的妻子到底是什么病啊。” 第121章 行医(五) 是成了婚之后就会明白的病。我向她解释得十分隐晦,绵绵毕竟是个单纯的孩子,有些事情还是留给她慢慢发现吧。我说,收拾起来吧。 “嗯。”绵绵应道,迷迷糊糊地就来收桌子和椅子。 她将要把我的东西整理起来,我低着头检查我手臂的伤势。一个没留神儿,竟有人又坐了下来,还没抬起头的时候我觉得好笑,这些个年纪不大的小孩总是挑着人最少的时候来,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一样,这身上长个包都以为是天大的事,非得赶在快关门的时候来。 可是一抬头,我就傻了眼了。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熠。 “大策国君?”绵绵同样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来看着我,不知所措地躲到了我身后,“大策国君该不会也是来看病的吧。” 我瞧了绵绵一眼,怪她多嘴。 就算李熠是孤身拜访,但他是大策的贵宾,有个头疼脑热的自然有宫里的太医小心侍候着,他来找我,动机不纯。况且自从那一日靖王把他打了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我这摊子小,治不了堂堂的大策国君,还请国君去寻宫里的太医医治吧。我说。 李熠稍才莞尔,笑容明朗,“他为难你了吗?” 他?我问,大策国君指的是谁? “靖王。”李熠毫不避讳地说。“那一日分开之后,他是否因为我们的事为难过你。” 王爷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又怎么会为难我呢。我笑他想太多了,可偏就觉得他是希望靖王为难了我的。 “也好。”李熠说,“如此看来,他倒不是真的在意你。” 此话怎讲。我敛起桌面上的东西,一一收回包裹之中。 “他若是在意你,理应因为你我私会之事大发雷霆。那日你们走后寡人还在担心,若是靖王真的那般在意你,该怎么是好,可现在看来,所幸他并不是。”李熠说得轻松,好像是误会了我刚才的那些话。 我这里是为那些无辜的下人看病的,国君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说。 “那,帮寡人看看。”大策国君有些无赖,撸起了袖子把手臂大剌剌地往桌上一放。“寡人进来吃不下睡不好,难得睡一会儿,又总是做着同样的梦,既然他们都说你医术了得,那就请你帮寡人看看,寡人到底生了什么病。” 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又好像以他的性子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觉得特别惊讶一般。大抵是了然他这样洒脱随意的个性,可只要想到,眼前这个大策国君便是逼死了自己的原配夫人,为求让已有身孕的妻妹上位,我对他仅有的好感就一点点的败光了。 “来啊。”他催促说道。 绵绵愈发担心状况有变。 我伸手搭上了他的脉搏。 “寡人的王后,也是精通医术的,那时候寡人总是三不五时的觉着不舒服,王后便会亲自为寡人搭脉,她的医术十分高明,连大策王宫里的太医们都自愧不如,时常想要向王后讨教一番。王后哪怕是一句话,都有的是东西能够他们学上半天的。” 自打我的手搭在他脉上的一瞬开始,李熠就好像打开了回忆的匣子一般,自顾自地说起他和沈朝凰的一些过往,听起来十分美好。 如果,我不知道结局的话。 国君的脉象很平稳,似乎并未见异状,除了睡不安慰,吃不下东西之外,不知国君还有其他什么样的症状吗?我不怨去接他那些有的没的,所以跳过了他所有的内容,直接问说。 李熠双眸渐显失望,“寡人也觉得奇怪,没见到你的时候,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好像要死了一样。可是一看到你,所有的症状便都消失了,你说奇不奇怪。” 国君平日若是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就不会有那些症状了。我当然不以为意。 “寡人倒是很乐意多出来走动走动,只可惜,寡人平日多是要事在身。这难得抽出来个空吧,前呼后拥也不自在。”李熠说着,突然抬起头来问道,“不知道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看看书,研究研究药草。我解释说,这就是我的爱好。 李熠大笑,“像,还真像。不过寡人不同,寡人本就是习武出身,平日里难得有空,也愿意骑上马出去溜一圈。对了,三个多月前,寡人骑马甩下了那班无聊的人,一个人跑到了山林里去。谁知道,那马不听话,把寡人摔下就跑了。这下可苦了寡人了,被扔在那么一处荒山野岭,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我没敢接他的话,只是径自装作在检查脉象一般。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清楚记得那时候的事。 “那后来呢?”绵绵别他的故事打动,着急想要知道后来的事。 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多嘴。 “这后来呀……寡人想动,但自己却动弹不得,腿疼得特别厉害,寡人心想,肯定是腿让那马给摔断了。结果就这么疼死了过去,未曾想老天待寡人不薄,荒山野岭竟然遇到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当时天都要下雨了,她将寡人背进了山洞,还为寡人医治好了腿伤。”李熠说着,突然变得好像很遗憾似的,“不过寡人连她的姓名都没来得及问,当时也是烧得稀里糊涂,这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还在想着,第二天醒来一定要向她问清楚。可谁知,第二天醒来她已不在山洞里,寡人的随行寻来,便不由分说将才退烧的寡人带了回去。” 他说的,全都是那日发生的事。 他现在说起,无非是想告诉我,他已经认错了我就是那时候救了他的大夫。 我到底造了什么捏,先是救了靖王和霍雍是这个样子的,再来救了李熠,又是这样一副总想要威胁我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救错了,还是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救他们。 “当时没来得及告个别,也不知那日早上她离开之后,又有没有再回去过。”李熠说着,很随意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巾帕来,放在鼻息下轻轻闻了闻。“可惜后来,寡人搜遍了那附近,也没有找到救了寡人的那个大夫。” “这巾帕……”绵绵大惊。 第122章 行医(六) 绵绵认出那是我的巾帕,我所有的巾帕都是同一种料子,同样浸过药水,同样绣着一只萤火虫。方才李熠拿出那帕子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药香便散了开,绵绵满心怀疑险些脱口而出,但她话说到一半,却还是忍住了。 大抵是因为李熠之前说的那些吧。 “这帕子便是那位大夫留下的,那时她为寡人接骨,只说是让寡人放在口中咬着,本以为只是寻常忍痛的办法,当时却没注意到这帕子的不同。”李熠将帕子握在手中,看着帕子若有所思,“想来,那日清晨她离开的时候应是忘了,寡人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这帕子,才发现,这帕子里竟有一股药香,是浸了药水的,难怪她为寡人医治断腿的时候要寡人咬着。你们说,这个大夫是不是别出心裁。” 绵绵不由得偷偷打量我。 若只是说这帕子的质地一样,浸了药水的法子一样,那帕子一角唯独的一只萤火虫就实在太过巧合了。 我接过李熠的帕子,像模像样的放在鼻息下闻了闻,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不动声色地将帕子还给他,我说,真巧,我也习惯用帕子浸些能用作神经止痛的药水晾干,然后给病人患者用作一时止痛麻痹的,只不过,这样的帕子我有太多了,可能有的时候自己也不记得,在给病人用完之后便忘了收回来。我想,为国君医治的那位大夫也一样。 “不仅医人之伤,还能体会伤人之痛,这便是所谓的医者仁心吧。”李熠收回帕子,却不顾我之后的表示,径自说道。 “真巧,大策国君也有这样一个帕子啊。”小皇帝和严公公突然出现在一旁。 我让绵绵扶我起身,一并向小皇帝行礼问安。 “靖王妃坐着吧。”小皇帝看着我,“朕只是觉得奇怪,明明靖王携眷参加,为何迟迟不见靖王妃。今日才听说,靖王妃伤着了,朕来看看伤得如何?” 回陛下,不碍事的,只是行动稍显不便,怕在众位大人面前损了王爷的面子,妾身才向王爷请求留在帐中侍候的。我与小皇帝说道。 “你的脚怎么了?”小皇帝瞧出端倪,一抬头,“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我微怔,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他。 “陛下,陛下不是说只是来看看吗?这狩猎场人多眼杂,陛下还是早些回去吧。”严公公俯身劝说道。 “对了。”小皇帝心血来潮,分明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看向李熠,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个巾帕叠的兔子。“大策国君的帕子,朕也有一个,还是靖王妃亲手叠的呢。” 是我初见小皇帝的那一日送他的。 很意外他到现在还带着。 “靖王妃心灵手巧,又善解人意,最是会哄人开心的了。”李熠面对小皇帝莫名其妙的挑衅不恼不怒,反而充满……慈爱?! 他望向小皇帝的眼神,再朴实不过,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邻家小孩子。并未过多把他当成这大历的一国之君一般来看待,反而是这种并没有刻意表示出的亲近,令人觉得简单自在,没了那些规矩束缚。 “那是肯定的,六月以前可是侍奉在朕身边的人。”小皇帝颇为得意,似乎觉得因此便占了一成胜算。 我和李熠自然都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李熠轻笑,那样子颇像是一个宠溺儿子的父亲。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我想,我若是沈朝凰,大抵也希望与眼前这个男人一起安安稳稳的度日,生个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越是这么想,我就越没有办法以平常心去接纳李熠的靠近,哪怕是作为一个陌生人,去认识另一个陌生人那样。我必须承认,李熠很优秀,我难免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男性特有的雄健大气所吸引。可想到沈朝凰的下场,我又觉得自己实在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他或许比靖王要坦然,但这样的坦然下包藏祸心,他利用过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慕去达成他继任国君的心愿。那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朕上次上次听闻大策国君亲口所说你的那位王后,可是与朕近来所了解的为何不同呢?”小皇帝说,“朕听说,大策国君身边的沈贵妃好像是前王后的妹妹,如此看来,国君的深情也不过是装的吧。” 陛下。 我发现小皇帝有趁胜追击的念头,方才还能只是当做一个孩子的玩笑话,但是现在他主动提及别人的家事,尤其李熠的情况特殊……小皇帝这么说便会显得失礼了。 “陛下,”严公公看到我的暗示,眼珠子一转立刻觉察到不对劲,便上前劝道,“陛下,这是大策国君的家事……” “是吗?”小皇帝不以为意,“朕还以为,大策国君明明娶了妻妹,如今还来……” 陛下,既然今日过来,趁着我这里没收摊子,要不要我为陛下把把脉呢?我猜到小皇帝差点脱口而出的是什么,可是在当下,我认为大历和大策结盟在即,还是不要把某些不可言喻之事挑明才好。 “好啊。”小皇帝挤走了李熠,坐到桌子的对面。 我看了看李熠,他的脸色不太好,但是对于我帮他解围的这件事,我看不出他是否感激我。或许只是在想到底什么人把他的事说给了小皇帝吧。 陛下近来如何?我顺势搭了搭小皇帝的脉象,意外发现他的脉象平稳了许多,看来这些天即便我不在宫里,他也控制得很好。 “不好。”小皇帝耍赖,比李熠有过之而无不及。收回了手,托着腮帮子赌气,“你出宫以后,也没有人给朕做好吃的了,也没有人陪朕聊天,陪朕做风筝了,朕过得特别不开心,吃不好,也睡不好……六月六月,你快看看朕的黑眼圈。” 小小的孩子哪有黑眼圈? 我想忍,却怎么都忍不住,终于还是被他扒着小脸给我看他黑眼圈的样子给逗笑了。 我说,陛下吃不好睡不好,那岂不是严公公照料不周吗? “嗯。”小皇帝用力一点头。 “我的两个小祖宗呐。”严公公当时就吓坏了,急急忙忙地过来阻止我们聊下去。“可不敢这么说,要是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还不得把老奴的皮给扒了。” 第123章 行医(七) “是谁说要扒严公公的皮了?”靖王刚好赶着我们笑闹的时候回来。 往旁边一站,绵绵和严公公立刻止住了笑意,我扶着桌子要站起来,绵绵要伸手扶我,靖王示意绵绵退后,亲自搭了把手,扶着我站了起来。 我们刚刚在和严公公开玩笑呢。我和靖王解释。 “哦?”靖王好奇,“难怪大老远的就听到这边格外开心。” “靖王爷回来的真是巧啊。”小皇帝没好气的看着靖王,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成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回头看了看李熠,故意调侃说,“怎么每次,一有人接近靖王妃,靖王就好像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一样呢?难不成,是怕人抢走了你的宝贝吗。” 靖王听出小皇帝这番话里的用意,微微一笑,“回陛下,这是自然,内人温柔娴淑无所不能,本王自然担心被其他人惦记上。” 不要当着陛下开玩笑了。我说。 “好,听你的。”靖王这一次十分配合。 “真是无趣。”小皇帝看了眼我们,撇撇嘴要走,“六月也变了,靖王也变了。” 变了? “陛下要回去了吗?”靖王问道。 “是啊,不回去,难道还要留下来看靖王和朕喜欢的六月卿卿我我吗?”小皇帝赌气,但着实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孩子样,“六月,朕先回去了,等到靖王不在的时候,朕再来找你!” 严公公和绵绵都被小皇帝的反应逗笑了。 我看了看靖王,回头答应他,好。 “那,老奴也告退了。”严公公急忙告辞,陪着小皇帝转身离开。 靖王侧过身看向李熠,“大策国君还有别的事吗?” 李熠神色迟疑。 靖王说道,“进帐说吧。” 我看了看绵绵,心想这两人凑到一起,能说什么呢?李熠似是来找我的,但又好像有极其重要的事与靖王商量,恐怕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我看着靖王同李熠一同进入帐子,便转过身对绵绵说,我们去主些茶水过来。 帐子就这么大,我如果跟着进去,难保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 “夫人。”靖王停下了原本的脚步,回过身来,“让绵绵去准备东西吧,你进来煮茶水吧。” 是。我应过,随即向绵绵交代准备清水和炉子茶壶等等,看着绵绵离去,我才进到帐内。 靖王和李熠已经在帐内坐下,我看了看靖王的眼色,候在了一旁。 “虞战应该已经来找过靖王了吧。”李熠抬头看了看我,毫不意外地向靖王求证。 “虞战?”靖王想了想,“国君说的,可是大策漠城的那户贵族。” “正是。”李熠眉眼微垂,不动声色地在帐子里看了看,他似乎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想要从我的脸上觉察出来什么一样。 他为什么要留意我? 他想要知道虞战是否联系了靖王,难道在说话的同时不是应该多留意靖王的反应,以便确认靖王给出的答案到底是真是假吗? “没错,他确实来过。”靖王笑而未笑,“看样子大策国君已经知道了。那么你今日过来,到底是想知道什么呢?” 两人说话之际,绵绵悄无声息准备好了东西,送进帐内,我与她将煮茶用的器皿小心准备好,便坐在一旁,开始煎煮茶水。绵绵退出帐外候着,不敢打扰 “寡人,想知道靖王的想法。”李熠横出此言。 靖王叹了口气,意在深沉难择,“哎呀,这……” “怎么?”李熠笑问,“难道靖王想要答应他们不成?” 他分明早就已经算准了,靖王不会答应虞战,所以才有了这一次看似莽撞的谈话。 “大策国君希望本王怎么选择呢?”靖王蹙眉,仍是两难抉择之相。“国君有所不知,这虞战可是自以为抓住了本王的把柄。” 我正在煎煮茶水,一听到靖王的话,心跳漏了一拍。面上故作沉稳不敢露怯,实则心虚。 “哈哈哈,想不到堂堂靖王,也有被人抓住把柄的时候。”李熠大笑,似是听说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一般。迟了些,他收起笑意,捋了捋长袖,“寡人入大历时日无多,可是对大历如今的局势倒有了些自己的看法,靖王如同置身局中随波逐流,但却是这几波势力当中的中坚砥柱,是所有人都想要拉拢的对象。” 所以李熠才会直接来找靖王。 两人忽而沉默不语,暗中较量。 煮好的清茶倒入茶碗之中,我犹豫了下,但还是没有叫来绵绵帮忙,直接将两杯清茶放入托盘之中,曲起一腿方便用力,左手握着托盘一边抓起,另一边架在右手手臂上,将烫伤的部分翻过去,支在另一面,起身,尽量平稳地走到他们面前,屈膝于李熠身侧,李熠微怔了一下,自觉从托盘上接过了一杯清茶,我再走到靖王面前。 不成想,靖王竟然连同托盘一并接了过去。他拉住我的手腕,哑然地翻过我的手臂,才看清楚我是用手臂另一侧托着托盘过来的。 我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事。 靖王才将茶碗从托盘上拿了下去,把托盘还我。 我接过托盘,走回到茶炉旁跪坐下来。 李熠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声,稍后,他看向靖王,面色有些不善。 “只怕,国君想要的,本王给不起。”靖王道。 “如果寡人愿意加大筹码呢。”李熠没有因为靖王的拒绝而退缩,反而还下了重注。 奇怪。 本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李熠却过早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他是真的有诚意表示自己愿意与靖王合作,还是说,他有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目的。 在靖王面前,太早暴露自己的目的,真的好吗? “本王还是那句话,”靖王看似并未受他那句话多大的影响,“大策国君要的……” “寡人愿以与大历相邻的三座城池交换。”李熠打断了靖王的话,开出了一个让靖王难以拒绝的条件。 三座城池!! 这大策国君再败家,也不能用这么贵重的筹码来交换合作的诚意吧。 除非他现在真的骑虎难下,只能放手一搏,不计代价了。 我看到靖王在犹豫,显然这三座城池的筹码让他动心了。 第124章 行医(八) 绵绵帮我换了药,收拾好一切之后退了出去。 我知道靖王一直坐在帐子的外间,等到绵绵离开之后,半晌都不见靖王有任何动静。天色这么晚了,他该不会还在想李熠提出的条件吧。 我穿好鞋子放下裙摆,扶着一旁慢慢地走到了帘幔外。 靖王依旧坐在椅子上沉思不动。 我心想,李熠的条件固然惹人心动,以三座城池为代价换取靖王的合作,想必这一次,李熠也是惹上了大麻烦吧。可既然李熠诚心合作,又开出不菲的条件,靖王到底在犹豫什么,竟然拒绝了。除非…… 我正想着,他突然转过头来,从刚才起就已经发现了我躲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他。 “过来坐。”靖王说。 迟疑了片刻,我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与他相隔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有什么想问本王的。”他抖了抖衣袖,正襟危坐。 我想问,王爷未必想说。我说。 他如果想要告诉我,在李熠走后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告诉我,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一个人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下午,我觉着他并不需要别人的意见,大概也没有想要和我说起的心思。我便不问那么多。 靖王莞尔,他早该想到我的冷静和理智绝非常人所能及。“问吧。” 大策国君的三座城池,王爷难道不动心吗?我坐了下来耐心问道。 “动心。”靖王回说。 那为何,王爷不答应大策国君的合作呢?我仔细掂量过他的反应之后,才敢这么问。 “那你也觉得,大策国君开出的条件十分诱人了?”靖王若有所思,眸色深不见底。 那也不一定,还得看大策国君想要交换的是什么,既然他知道前些时候虞家的人已经潜入大历见过王爷,那么显然大策国君对于虞家的人早有防范,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虞家人的目的大策国君未必不知,虞家的人威胁王爷,想要利用王爷的关系在大历境内顺便除掉大策国君,看来是打算扶持大策国君的幼子上位了。大策国君不惜以三座城池相求,想必这一次是下定决心根除虞家势力,宁损三城,也坚决不能让虞家的人威胁到大策王权主脉。 我说。 靖王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大策国君是个有心思的人,起初借虞家沈家之力起势,尽管沈朝凰的离去让他如同断臂一般,但此人不得不防。” 看来和我猜测的一样,靖王担心的是如果帮助李熠脱离虞家这个大麻烦,那么接下来便等同于解开了捆着老虎的绳子。大策当下有仇宁这一大敌,所以要联手大历,可一旦双方结盟,势必先除仇宁,若大策虞家再被除掉…… “你怎么想?”靖王问。 我摇头表示,暂时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这虞家对于李熠而言是个威胁,对于靖王与我而言,又何其不是呢?虞家的人已经知道靖王让我假冒沈朝凰的事了,他们以此威胁靖王联手,靖王如果拒绝,消息散播出去,对于靖王尤其不利,沈朝凰身后的关系必定不简单,靖王在落魄之时让我假冒沈朝凰,因此得到宋庄主的相助回到大策,如此张扬出去不仅得罪了以宋庄主为首的江湖势力,也会使靖王在朝内的名誉一落千丈。 可如果靖王答应了虞家人的条件,与其联手在大历境内除掉大策国君李熠,仅此一事日后都是大策虞家手上的筹码,比起冒充已故王后沈朝凰的事,谋害大策国君之事更是威胁,虞家能以冒充沈朝凰之事要挟靖王,此举便可以说非常小人了,那么靖王相助安排他们在大历行刺之事,日后也会成为他们继续要挟靖王的死穴,虞家不除,他们会以谋害大策国君之事一直要挟靖王。所以,因假冒沈朝凰的事而答应安排他们在大历境内行刺之事,可以说是相当不明智的了。 因故小而失大。 “王爷。”刘福候在帐子外通禀,“秦家大小姐病了,想请夫人过去帮忙给看看。” 我豁然抬头,看向靖王。 这秦妍妍好端端的生起病来,不找太医居然找我? 要不要去看看?我问靖王。 靖王并未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端起早已冷却的茶碗,慢条斯理地移至嘴边,才猛地发现茶水一凉。便将茶碗递到我面前,“去换一杯来。” 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拖着左脚走回到茶炉旁,重新生活,煮水。 “大策国君之请,若只是如此,那便也好办。”靖王突然说道,仿佛喃喃自语,这帐子里没有别人,所以他的话应是说给我听的。“可惜,他所求之物,当真是本王给不起的。” 那到底……我刚想问靖王,难道除了与靖王联手除掉大策虞家,这大策国君还指着这三座城池换些别的东西吗?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下子冲进大帐的人吓了一条,不得已停下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秦丞相站在大帐之中,刚好在我和靖王中间,他往右看了看我,脸色难看得要命,随后气鼓鼓地看向靖王,“果真是靖王爷身边的人,如今连老夫想要请去帮妍妍诊一诊病状都得亲自来了吗?” “丞相大人说哪里的话。”靖王不动声色地起身,“怎么了?秦家大小姐病了?” “妍妍淘气,下午跟几个姑娘跑到水边玩耍,可能着了凉,到了这会儿突然烧了起来。”秦丞相自然最担心他的宝贝女儿,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既然大小姐病了,刘福!”靖王叫来刘福,“去请太医随丞相大人过去,为大小姐好好医治,不许耽搁。” “诺。”刘福俯着身打量着秦丞相,“丞相大人……” “若是太医有用,老夫还至于来请靖王妃吗。”秦丞相不等刘福说罢,声音又高了一些,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怎么!靖王妃能给下人瞧病,却不愿给老夫唯一的女儿瞧病吗?” 靖王侧目看来,我们心知肚明秦丞相的来意。秦丞相在大帐里的吵闹,吸引了不少人挤在帐外凑热闹。 “为下人诊治,是靖王妃闲着无聊练练手罢了,以她的医术,怎能在一班精锐太医之中现眼呢。”靖王走近,横在我与秦丞相当中。 第125章 行医(九) 茶炉上的水烧开了,呜呜作响,翻腾着沸水冒出徐徐蒸汽。 我垫着帕子将提起水壶,把水倒进瓦罐之中,瓦罐里已经捣好了药材和茶叶,热水倒进瓦罐,立时间涌出茶香四溢,我正要将瓦罐放到炉子上去烹煮,谁料,秦丞相大怒,冲了过来一脚踢翻了我面前的茶案。 茶炉向我翻来,眼前滕然闪过的火焰,及翻倒的陶罐,沸腾的热水扑面而来。 我只是错估了秦丞相在靖王面前的放肆程度。 错愕之际,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双眼一闭,我便在等着热水泼洒在我身上的一刻。 只是…… “王爷!”同在帐内的刘福大叫。 连秦丞相都没有料到的是,在茶案被踢翻的一瞬间,靖王会扑向我,将我扑开。茶炉里零星火焰还有陶罐中滚烫的热水尽数泼洒在靖王的背上。 他,救了我? 我躺倒在地上,在那一瞬间根本没有意识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很快地我就被扑倒了,靖王的后背已经被热水浇湿,贴在身上。落在衣摆处零星火焰,他一手掸灭。在我措不及防的片刻,他便已经坐了起来,面朝向秦丞相,“丞相大人这是做什么!” “王爷……”秦丞相本意只是教训我,怎会料到最终伤了靖王。“臣是无心的,臣根本没有要伤到王爷的意思。” “没有要伤本王的意思。”靖王的衣着显得凌乱又狼狈,泼在身上的热水浸透了衣裳,立刻就红肿了一大片,在这十月末的季节里,周身弥漫着淡淡的水雾气。垂落的发丝上滴下水珠,还有衣服上那几处烧焦的痕迹,他看起来虽不是往日那般儒雅淡然,倒好像多了些人气。“是啊,你要伤的是靖王妃。” “臣……”秦丞相百口莫辩,急着开脱,“王爷,臣是无心的。” “无心?”靖王刚才还扬在脸上那一抹令人难以琢磨的笑意,瞬间便凝固了,他冷下脸来,大帐内的温度急速下降。“那本王问你,靖王妃手臂上留下的烫伤,也是你之前无心而为吗?本王念你乃当朝丞相,不愿重责,丞相大人却屡屡与本王侧妃过不去,是何用意!” “王爷!王爷明鉴。”秦丞相根本没想到会惹怒靖王,方才闯入帐子里时的火气早已不见,他俯身揖手不敢抬头,“老夫,老夫是因担心爱女的病况,情急之下才会险些伤了靖王妃,请王爷恕罪!” “爱女?丞相大人的爱女病了,本王已经令刘福去找太医为大小姐医治,还不行?是丞相大人以为,靖王妃的医术就一定比我朝太医还要厉害是么。” 我也没想到,靖王有一天竟会与秦丞相翻脸。 他这生起气来的样子,还真的是挺吓人的。 刘福从外面打开冷水,我招手让他提过来,将手伸进桶里,捧着桶里的冷水,在靖王身后一捧一捧地让冷水流过他被烫伤的地方。 “臣,不敢。”秦丞相的动之以情没了效用,只能软下语气对靖王晓之以理,“王爷,所谓病急乱投医,臣也是听闻这营地内的下人们口口相传,靖王妃的医术如何了得,才想要请靖王妃过去看看。只是未曾想……” 未曾想,他拿我当下人一样用的念头,竟然惹毛了靖王爷。 我不知在他背上敷了多少捧冷水,伸进水桶里的双手冻得直抖。靖王回过头的一瞬看到我的手,立刻拉住了我,“你做什么!” 来得及,沁些冷水来得及,现在只是红肿而已,再迟些,再迟些就来不及了……我表示完之后,就又要把手往冷水桶里放。 “你的手不要了?!”靖王大怒,突然一声吓得我不敢再动。他握住我的手,看着已经冻得发紫的手指,眉头紧锁,像是被气坏了。 他攥着我的手,包覆在他一双大手之中,放到嘴边去哈气。 我愣了下。 有那么一个刹那,我竟信了他是真的心疼我这一双手。 我以为,这多少日的相处以来,即便是两个陌生人,怎么也是有些感情的。他就算再如何,也不可能冷血到不顾我的死活,只是我始终不敢相信,他对我会有超出同盟合作的情义,他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我一个不留神就会在他的计谋里成为一步棋子,我不敢信。 可他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 他嘴边的哈气也是真实的…… 我看到他认认真真地在帮我暖着手,僵硬麻木的手指在他的呵护之中渐渐有了知觉,他再捧起我的手,哈上一口哈气的时候,我才猛地醒悟过来。受宠若惊地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握着那短暂温存之后,不知所措的手指。 他有些意外,但是在愕然一瞬之后,滕然有些失落,轻叹了口气,才重新整理好情绪转过身去面向秦丞相,“丞相大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大小姐病了吗,那还不回去守着?” 秦丞相将这些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半晌,才向靖王告退。“诺。” “手怎么样了?”靖王待他离去之后,重新看了过来,他无意识地伸出手便要查看我的手指状况,我很快躲开了,他才意识到什么。“没事就好。” 地上是一片狼藉。 我努力平静下来,对他表示,先把衣裳换下来吧。 “好。”靖王站起身来,似乎未有顾及还留在帐内的刘福,便自觉伸手解开衣带,将上衣褪下,露出强健的臂膀,他忍痛将贴在背上的衣衫脱下,随手往一旁一扔。 后背红肿大片,烫起了多个水泡。好在方才冷水用得及时,水泡的状况并不恶劣,不像我当日…… 绵绵什么都不知道的走了进来,一看到靖王脱衣,立刻又退了出去。 我拾起靖王扔在地上的衣衫,大致收拾了一下放在一旁。等到靖王转身走回内间的时候,我才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对绵绵说,去找霍雍过来。 “找霍副将?为什么?”绵绵不解。 去找就行了。我对她表示。 绵绵这才半信半疑地离开,我侧过头看向刘福,他忧心忡忡地盯着已经进了内间的靖王,发觉我在看他之后,才与我点了个头笑着退到了一旁。 第126章 行医(十) 靖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顿时没了刚才的好脾气,叹了口气趴回到塌上。 霍雍拿着药瓶,呆呆怔怔地在床榻旁站着,他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刘福,刘福自知情况不妙,低着头就退到了一旁。霍雍才提起一口气,转过头向我问了句,“这是要,怎么做?” 将里面的药油擦在王爷背后被烫伤红肿的地方。我告诉他。 “噢。”霍雍答应了一声,往塌边一坐。 “本王让你坐了吗。”靖王趴在床上,突然一声。 霍雍起身,靖王才枕着手臂侧过头来。 他不坐下来怎么帮你擦药,要是就这么站着擦,等下弄疼了,王爷可别骂人。我说罢,告诉霍雍,你坐吧,别理他。 霍雍重新坐下,这一次靖王就没有说什么了。 我递了根银针给霍雍,我让他用这银针把水泡挑了,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把水泡里的脓水压出来,再把药油擦在烫出水泡的患处。 霍雍接过银针,迟疑了半晌,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一定,要挑破吗?” “再怎么说,本王也是为了救你才落下这一后背的伤,你就这么报答本王……”靖王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斜躺在塌上。 我挽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先前落下的烫伤。 他救了我? 希望他没有忘记,在救我这一次之前,也曾害我伤成这样。我手臂上留下的伤远比他背上的要重许多。 靖王不再狡辩什么。 挑破水泡,把脓水挤出来,反而利于恢复,如若不然便会像我手臂上落下的一样,水泡被不经意的蹭破,然后黏在衣服上,等到揭下的时候惨不忍睹。我和霍雍表示,动手吧。 “王爷,那我……”霍雍打了声招呼,伸手用银针挑破了靖王背后的水泡,接过我递上去的帕子,轻按水泡将脓水挤出。 完成了挑水泡的事情之后,霍雍拧开药瓶上的塞子,一股清凉的味道从药瓶里散发出来,他放在鼻息下闻了闻,“沈……夫人,这,这瓶子里的药和先前……不太一样啊。” 我当时的反应是愣了下,随后才明白过来霍雍的意思。 他是说,这瓶子里的药,和上次我烫伤用的药不一样。 靖王也听出了霍雍话里的意思,转过头来,“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那瓶治外伤的药粉被王爷抢走了。我给出答案,看到霍雍莫名看向靖王一眼,我才接着表示,放心用吧,这药油里用的药材比药粉更贵重。 靖王轻声笑了,“原来你还藏了好东西。” 我就算藏了,也没有对外人吝啬过,王爷上次替我挨了那老人家的棋子,我不是也拿出这药油来给王爷用了吗。 我有些气不过。 “还算你有些良心,没忘了本王救过你两次。”靖王趴在塌上,这话倒十分挑衅。 我气得光想翻白眼,这个人怎么就能光记着对他有利的事呢,我这些药,放到他们茳延城怎么也值个不少钱,竟然就被他这么忽略了。 霍雍悄声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没做声。 我坐到一旁,揉着发痛的脚踝,今天折腾这么久,但愿明早醒过来不要肿得太厉害才行。 绵绵不在,霍雍正帮靖王上药,靖王裸着后背趴在塌上,我觉得有些尴尬。便随便从一旁拿过了本书,装着样子一瘸一拐走了出去,逃到了帐子门口去透气。 真是要死了。 上一次明明伤得也是后背,也是这么裸着,还是我亲自给上得药,这一次怎就那么难受,与他同在一个帐子里都让我觉得坐立难安,心跳加速。 该不会我还记着那时候他护我双手时的感觉吧。 我用力摇摇头,让自己尽早清醒过来。 不行,靖王他绝对不能是我喜欢的人……我承担不起爱慕他的下场。更何况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许,也许我真的成过婚,我可能是嫁过人的。 万一,那岂不是…… 我深吸一口气,勒令自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平静下来。这等下还要进去的,整晚面对着靖王,我要是平静不下来,总是被他发现的,那又该怎么办呢。 猛不丁的,我的肩膀突然被谁碰了一下,我当即吓了一个哆嗦,谁知…… 怎么会是…… …… “沈迪,你比婆婆想得还要能干。” 婆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跟着婆婆偷偷溜出了营地,可唯恐婆婆被人发现,着急忙荒地向她询问。 “婆婆不放心你,便过来看看。”婆婆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小蓝不是会把我的行踪都告诉婆婆吗?我心急地问。 小蓝并不是时常会出现在我附近的,但我知道,它受婆婆的吩咐,总是会暗中盯住我的,毕竟它是婆婆一手训练出来的,要比专业的探子还厉害。 我一直以为,婆婆住在山上,几乎都不怎么下山。可这次婆婆突然出现在大历狩猎的大营里,一反常态。 “婆婆是路过此地,你不用担心婆婆是来找你麻烦的。”她看穿了我的心思,收起那副笑脸,“婆婆也很意外,靖王竟然会将你收做侧室。” 看样子是为了这件事,使婆婆在路过此地的时候特地来找我确认。 婆婆这次下山,是要去哪儿吗?我引开了这个话题,怎么说靖王收留我也是保全了我一条性命,没有给豫王机会弄死我,我不能让婆婆怀疑到靖王身上。 婆婆却好像察觉到了,她的易容术世间独有,变作这一小宫人的样子,但严厉的神态却还在。“怎么,沈迪你喜欢上那个人?” 没有。我立刻否定婆婆的猜测,靖王爷只能算是我的朋友,他刚才救过我一命,所以我不希望婆婆误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没有就好。”婆婆盯着我足有半晌的功夫,她没有从我的反应上察觉出破绽,才接着说,“近来这大历有什么情况吗?” 婆婆早些时候吩咐我,令我劝说小皇帝答应与大策国君的和谈。此次大策国君李熠亲临大历,如今人也在这大营之中。我说。 “还有呢?”婆婆又问。 我稍稍迟疑,心里很快闪过一丝念头。 第127章 行医(十一) 还有…… 还有就是,听说大策虞家派了人来见过了靖王爷,以我早些时候在石堰山庄冒充沈朝凰的事威胁靖王,要求靖王帮助他们安排在大历行刺大策国君之事。我边说,边在留意婆婆的反应,她每一次眨眼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靖王答应了?”婆婆的语气也是不信靖王会愚蠢到答应。 没有。我说,但是大策国君好像也已经察觉到了,他刚才来找过靖王,开出三座城池的条件,愿意换取靖王的合作。我想,他已经察觉到大策虞家的一举一动,想要借着这一次虞家的计划,顺便在大策境内除掉虞家。 婆婆的眼神,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婆婆?我试着伸手到她面前晃了晃。 “靖王是怎么说的?”婆婆的语气与刚才我说到虞家找靖王合作时完全不同。 靖王没有答应。我说。 “也没有答应?”婆婆多心,问了这一句。 我点点头,告诉婆婆,靖王也在犹豫,似乎是在担心帮助大策国君除掉大策虞家之后,大策内便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大策国君的了,将来仇宁一除,大策必成大历的心腹大患。 “他当真,只是这么说的?”婆婆对我的话,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是。我承认,看着婆婆思虑万千的样子,我说,如果婆婆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等下被发现了我不好交代。 “等一下。”婆婆叫住我。“大策国君以三座城池交换,难道靖王就一点不动心吗?” 婆婆的疑问,和我的大致相同。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我觉得靖王是肯定动心的,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答应,反而……我说着说着,突然因为想起靖王那时候的话,而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反而什么。”婆婆着急追问。 反而,刚刚在秦丞相闯入大帐之前,我和靖王说起此事,靖王好像说到,大策国君这三座城池不仅要换他的合作,好像还要换取什么东西,是这件东西让靖王十分为难。 我把这些告诉婆婆。 刚才要不是秦丞相突然闯了进去,打乱了我们原本的对话,可能我已经大概问出些线索了,现在想起来,靖王在提到李熠想要的那件东西时,他的反应很奇怪。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堂堂的大策国君李熠,愿意以三座城池的代价交换,也能让堂堂大历靖王,在三座城池这样的条件面前犹豫不定呢? “他可有说,是什么东西吗?”婆婆的眼神似乎是想要确定什么。 我摇头,解释说,还没来得及问,秦丞相就闯进来刁难了。 婆婆轻应了一声,却正是她这样的反应,证实了我刚才心里的猜测。我问她,婆婆是不是知道,大策国君向靖王提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婆婆眼底一丝异色闪过,“不知道。” 不对,婆婆分明知道。 婆婆。我拦住转身便要离开的婆婆。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婆婆不满,她是一个尤其重视规矩的人。 婆婆知不知道,我在出事之前,到底是谁? 忍了许久,我还是向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问过婆婆很多次了。”她有些不高兴了,“婆婆不知道。” 从我最初醒过来开始,我便询问过她,我到底是谁,是如何被她救下的。 可从一开始,婆婆告诉我的就只有,她不知道。关于我是如何被救下的,婆婆的解释是,她听到小蓝发出的警告,所以在山崖下发现了被挂在树上奄奄一息的我,她倒是提过,当时我身边还有一辆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的马车,所以猜测我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乘着马车出游,结果路上遭到伏击,与家人走散,马车就跌落了悬崖,我有幸被挂在树上,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我总觉得,并不仅仅是这个样子的。 婆婆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告诉我。 “沈迪。”婆婆回身叫我。 婆婆还有什么吩咐?我说。 “你去接近大策国君。”婆婆说着,掏出一枚药丸递给我。 我接过婆婆递来的药丸,不解地问,接近大策国君?要做什么?打探他的目的吗? “不。”婆婆笑了,“你去接近他,让他以为你就是沈朝凰。” 什么?! …… 接近李熠,让他以为我就是沈朝凰。 婆婆吩咐我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继续扮演沈朝凰吗? 不……从我在村子里隐居两年,第一次接到婆婆的密令开始,就是让我获得靖王的信任,混入大历,然后进宫,待在小皇帝的身边,继而劝说小皇帝答应与大策的和谈……这才有了李熠来到大策的事。 看似毫无关联的密令,却似乎是经过精心设计,故意安排我在一点一点地接近大策。 难道婆婆的最终目的是大策吗? 大策……她到底要做什么。 和婆婆分别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思考着婆婆留下来的吩咐。 可怎么都想不通,拿着手里的药丸,又确认了一遍,还是分辨不出除了我已知的十二味药材之位,另外两种到底是什么。 我将药丸吞下,看来又能多活个半年了。 “谁?”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人溜出来的小皇帝。 映着月光,他看到是我,突然就绽开了笑容,乐不可支地跑了过来,“六月!怎么会是你呢?这么晚了,你不在房里休息,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那你呢?这么晚了,陛下身边也没有严公公陪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我问他。 小皇帝的表情顷刻间便很不自在,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令我想起了靖王。在意识到自己奇怪的反应之后,我愣了一下,猛地甩了甩头。 “你怎么了?”小皇帝被我的举动吓着,不明觉厉地问说,“六月,你没事吧。” 我摇头,有些尴尬,总不能告诉他,我刚才是想要忘掉记忆里不愉快的事呢。 我说,你又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吧,出什么事了? 小皇帝耸了耸肩膀,往我旁边一坐,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第128章 行医(十二) 他这一声可把我逗乐了没想到他这么一个“小孩子”,也有能让他这么心烦的事、 要不要跟我说说看? 我忍着笑意,向他询问。 他这会儿溜出来,营地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严公公还不知道小皇帝已经跑出来的事,放任他一个人在这里,我委实不大放心,只能如此听他说说话。等着严公公什么时候察觉了,找出来也就没事了。 “六月。”小皇帝心事忡忡的样子,我也许久没见过了,他叫了我的名字,然而几次欲言又止,极为压抑。 怎么了?我试着想要缓解他心里的不安。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他看着我,格外坚定。“六月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朕就是一个摆设皇帝?” 我微怔,一直都知道小皇帝比较敏感,这一次李熠来谈结盟之事,很多势力的分流也使得大历朝上的局面变得越来越突兀,他意识到这一点,说明那些人已经不完全回避着他操作这一切了。 我镇定下来,笑着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他松了口气,提起的肩膀渐渐放了下去。一双眼睛无辜地瞥向别处,对于朝上的事他见怪不怪,也不是多么在意的。“朕,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怎么做,六月,朕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以为朕的。” 陛下胸怀大志,不过时运稍有不济罢了。我在微怔之后缓和下来,告诉他。 其实小皇帝貌端神静气和,乃是富贵之基也,面色白如凝脂,面如满月,清秀而神采飞扬,对面不见耳,声音洪亮圆润,皆是大富大贵的表现。不过,幼年丧父,生母横死,在一定范围内都损了他的运势,可这并不能代表他以后不济。 我告诉他,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小皇帝似懂非懂。“六月,你是说,朕也会有翻身的一天?” 他急于获得肯定。 我向他点头,和他说,陛下现在年纪小,即是缺点,也是优点。就算朝中的大臣并不完全信服陛下,可对他们来说,陛下也始终都是陛下,陛下的位置是宫中所有势力都难以动摇的,陛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其他人也不会将陛下视为威胁。 小皇帝很认真的思考着我的话,他转过身来拉住我的手,“六月,朕该怎么办?朕也想要像靖王,像母后一样,培养自己的人,朕也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 你本来就是真正的皇帝。我告诉他,与其去重新培养,不如试着招揽朝中原本中立的某些人,有些大臣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朝中势力分流成几股,选择了一个就注定要与其他成为政敌,有不少人看起来到处打哈哈,跟谁都过得去,实则他们不愿依附于任何势力,只是怕日后这些势力的内斗会将外戚一并连累进去。可独善其身也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们的内心,实则是想要依附于更强大的力量。 “六月你的意思是,让朕去拉拢这些人?”小皇帝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是陛下去拉拢他们,是陛下要想个法子,让他们来主动依附陛下。我说。 小皇帝若有所思,寻思着我的话开始思考起来。“可是,这些人多是些老奸巨猾的,怎么有那么容易来依附朕嘛,就连六叔想要拉拢他们,都没那么容易。” 那是因为,王爷只是王爷,而陛下是陛下。我告诉他。 见他一脸疑惑,我瞧了眼周围,偷偷告诉他,陛下之所以被动,是因为在宫里的几派斗争之中,陛下是被利用的那一个,处在正当间,无论哪一派势力稍微有所动静,就好像平静的湖面竖着一根竹竿,一面有个风吹草动,这湖面上的一层势必受其影响,而陛下就是这湖中心的一根竹竿,哪怕只是湖面的水被风吹动,陛下都会受其影响,有所动摇。 “湖面的水……”小皇帝似乎有些开窍了,他明白我所说的湖面上的一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径自想了半晌,他侧过头来又瞧着我。“六月,朕好像明白了。” 那就好了,不过有一点陛下一定要记得,切勿操之过急,前往不要在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就暴露在他人面前,那样只会为陛下带来更多的危险罢了。 小皇帝想了想。 陛下,身在一处无从选择,就好像一处干旱已久的林子里,一头被饿得只剩下皮和骨头的小狮子,它失去了大狮子和母狮子的庇护,受到同样林子里其他猛兽的虎视眈眈,难道小狮子就要坐以待毙吗?它想要活下去,就势必要去从吞食其他猛兽吃饱了剩下来的猎物,可能已经腐败,但是为了活下去,没得选择。小狮子不能威胁到林子里其他成年猛兽的存在,它呀懂得如何在这些猛兽之中斡旋,一方面得到他们的保护,不至于单独受到其他猛兽的觊觎,一方面也可以从这些成年猛兽嘴边获得些残余的食物。但小狮子绝对不能忘了,它天性就是会捕捉猎物的,它才注定是这林子里的万兽之王。 小皇帝睁着一双大眼睛,将我所有的暗示看得清清楚楚,他用力点点头。“六月,朕明白了,朕会成为比小狮子还厉害的王。” 这就对了。 我看着前面营地,稍微有些动静,恐怕严公公这会儿已经察觉到了小皇帝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事儿,我想要劝他回去,免得让严公公担心。 小皇帝拉着我的左臂,他惴惴不安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我,随后慢慢地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胳膊上。 这是怎么了?…… “六月,你对朕真好,要不是你,朕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小皇帝是个晓得大道理,却难免有些孩子气的人,过早地失去至亲让他不得已要早早成熟面对一切外来势力的攻击,可一个人的早熟,并非是他完全不渴望得到保护了。 我心里有些难过,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第一次有这么逾越的行为。 我告诉他,不要输给任何人,今天吃的苦,总有一天要站在最高的地方,通通还给那些欺负你的人。 “嗯。”他用力点头。“朕听你的。” 第129章 行医(十三) 我牵着小皇帝的手,将他带回营地的时候,营地早已因为他的偷溜而闹翻了。 严公公站在大帐外,身旁站在许多大人和几位王爷,小皇帝拉着我的手突然不自然地用了力气,我低下头看他,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问他,你害怕了吗? 他低着头想了半天,随后抬起头来,摇摇头说,“不怕,朕是皇帝,该是他们怕朕。” 我笑着,拉着他的手,朝大帐走去。 “陛下!”严公公一声忘情高呼,将所有人的目光引到了这边来。严公公一拍大腿,急得一路小跑跑了过来,“我的陛下哟噗,您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小皇帝装腔作势地拍了拍严公公的肩膀,然后走到了众位大人王爷面前,他仰着头环视了一周之后,清了清嗓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大人们跑到朕的帐子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靖王,穿着宽松的长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瞧见我,多少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从人群里走上前去,“听闻说是陛下失踪了,众位大人也是过来等消息的,顺便尽一把绵薄之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原来是这样啊。”小皇帝总是一副要和靖王掐起来的样子,他一开口,不过语气却一点点软了下来,并没有带着太多的情绪和锋芒。小皇帝转过身来看了看我,他自己想了下,才与众位大人说道,“朕方才觉得帐子里闷得慌,便出去走了走,让众位爱卿担心了……都回去休息吧,没事了。” “陛下。”严公公被小皇帝难得的冷静吓坏了,他凑上前去小心地问候说,“陛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小皇帝刚摆手,还没来得及开口。 “陛下。”秦丞相站了出来,他看见了我,所以向小皇帝请示道,“陛下刚才到底去了哪里?是否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此话一出,众人心领神会,偷偷打量着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纵然已经到了营地两日,可我始终没有在大家面前露过面,他们不认得我也是当然。可一时间议论纷纷,说什么都有,还是很让人难以招架的。 “你们在说什么。”小皇帝板起脸来,他看着靖王,又看了看秦丞相,才对众位大臣说道,“六月曾是照料过朕一段时间的宫人,也是朕最好的朋友,朕答应让六月出宫也是因为她和靖王早已成婚的关系。可为何今日却听说,秦丞相大闹靖王的营帐,险些又伤及六月?!” “陛下,这是……”秦丞相失算,小皇帝竟然先开口问责,他气愤之余瞪向了我,应是认定小皇帝外出与我有关,我向小皇帝偷偷告状,把才发生的事就告诉了他。 那恶狠狠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我最好规矩一点。 小皇帝把秦丞相的一举一动都瞧在了眼底,不仅如此,他还在察觉着靖王的反应,似是脱口而出一般。“堂堂大历的丞相,就这点气度吗?丞相该不会以为你闯进了靖王的帐子,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同在一个营地内,朕会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毫不知情吗?还是说……”小皇帝转而看向凑热闹的众位大人,“你们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呢。” 一句话,一语双关。 方才还在嬉笑打趣的众位大人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王叔的帐子就在离朕不远的地方,朕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奇怪吧。”小皇帝盯着秦丞相,随后看向靖王。“朕把最喜欢的六月交给了王叔,王叔理应明白朕的心意,却还任由他人欺负六月。是否得给朕一个解释呢?” 陛下……我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挑了靖王开刀。 刚想要上前解释,严公公暗中拉了我一把,偷偷向我摇了摇头。 “是,是本王保护不利,让靖王妃受委屈了。”靖王倒也配合,自发向小皇帝请罪。 “本以为这斗来斗去的只有宫里才有,没想到靖王府也这么热闹,是秦家的人还没过门就已经欺到府上去了吗?王叔可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小皇帝警告完靖王之后,才故意走到秦丞相面前,前丞相将才松了口气,这愣了一下,又揖手把腰弯得更低了。小皇帝让他默然在他面前站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朝里,究竟是王爷大,还是丞相大呢?” 秦丞相一听,顾忌着身后的数张嘴,立刻就跪在了小皇帝面前,“陛下……” 小皇帝没得到答案,只能侧目看向了严公公。严公公了然走上前来,“陛下,自然是王爷大了。” “是吗?王叔被人如此欺负,朕都看不过去了,还以为这朝中便是丞相最大了。”小皇帝的话,就像是一条鞭子,一下下抽打在秦丞相身上。 “陛下,臣有罪!”秦丞相的头抵在地上。 “陛下。”靖王见此情此景,也不得已站出来帮秦丞相说句话了,“方才是丞相大人府上的千金突感风寒,所以丞相大人情急之下才会失态的。” “噢……是秦家大小姐生病了呀,那找六月做什么?太医何在?”小皇帝一连丢出两个问题,他给严公公使了个眼色。 “哎呦喂!”严公公故作大惊,回身走到了我身边来,“这手……这脚!靖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重啊!哎呀……” 我猛不丁地被他们俩的这一出现弄得没反应过来,严公公便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我。 “说秦家大小姐病了,要请六月去看诊……她的病,比六月还重吗?”小皇帝问说。 我恍然,这才明白严公公如此夸张的演绎,竟然只是为了配合小皇帝接下来的戏码罢了。 秦丞相自然不敢说话。 “那靖王以为呢?是六月的伤势重,还是秦家大小姐的病情重呢?”小皇帝抬头问道。 靖王稍作迟疑,“自然是内人的伤势重了。” “既然是六月的伤势更重一些,那为何秦丞相还要请六月去给大小姐看诊呢?还是说……丞相大人不知道六月伤得有多重?” 我惊愕之时,唯恐小皇帝再说什么,惹来对他不利的事。 从他的话里,已经可以感觉得到,他根本知道我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是啊,”他轻叹一声,“大小姐有秦丞相和秦太妃这么两个靠山,六月什么都没有,所以就难免受人欺凌。可丞相大人是不是忘了,六月她出宫前是朕身边的人,出宫后是靖王妃,朕和靖王便都是她的靠山。” “陛下。”秦丞相把头压在地上,已经觉察到不妙了。 第130章 行医(十四) “你如今是厉害了,连陛下都愿意替你撑腰。” 与靖王一同返回营帐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说。 我脚肿得厉害,又不想被人瞧出来,咬着牙正一步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结果乍一听到他这样的话,顿时就觉得这个人太不可理喻了。 我停下来,身子还有些晃,他看了看我们身后还未散场的大人们,作势伸出一只手来要扶我。我甩开他的手,不愿再和他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起争执,转身就走。 “夫人。”靖王的声音很轻。 我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更加快的脚步想要赶紧回到帐子里。 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靖王追上我简直是轻而易举,几个大步便已经走到了我身后,我还没转过身来整个人被已经横了过来,身下多了一双手,我被抱起离开了地,吓得一个哆嗦就看到了靖王那张得逞的脸。“别动,摔下去你就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我又不是自己走不了。 我才不受他的威胁,挣扎着要下来,靖王不由分说,几步便已经走回到帐子。 吓呆了守在帐子门口的绵绵,竟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进了帐子,靖王才将我放下。没等我开口问,他突然转过身去,把胳膊撑在一旁,躬着身子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我小心问了句。 他叹了口气,一眼瞪了过来。 我后知后觉,才想起在此之前,他刚刚烫出一后背的包……我问他,是不是扯到痛处了?要不要紧? 明知道自己有伤,为什么还要恶作剧捉弄我呢。 “你说呢。”靖王缓了一会儿之后,起身朝帐子内间走去,我担心他有什么事,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谁知他径自走到了床榻边上,拿过一条毯子,伸手便丢了我个满怀。“今天本王要睡床,你睡地上。” 我抱着毯子,在内间左右看了看,让我睡地上?这都什么季节了,睡地上那么凉……我看到一旁的矮榻,便转过身去把矮榻上的东西搬开,收拾了一下,大概也能凑合一晚上。 “你倒是很会找到底嘛。”靖王往塌上侧着一躺,鞋子都没有脱,手肘撑着额头,继续好死不死地找我麻烦。 我收拾好矮榻,将毯子叠了一下,一半铺在身下一半能盖在身上,好容易弄好了这些,直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外衣脱了。下意识回过头我看了看靖王,床榻与矮榻之间只是隔了几步而已,相对着摆放,所以他撑着手肘侧躺着,刚好一直盯着这边。 靖王笑了,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一般,他朝我挥了挥手,然后用手挡上了自己的眼睛。 分明就是挑衅。 我索性也不脱了,直接穿着衣裳就钻进了摊子里。 靖王扑哧就笑出声了,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预料当中。 笑什么!我有些恼羞成怒,所以气愤地质问他。 “去把灯熄了。”靖王指了指外间的灯火。 我扯开毯子看了一眼,可不是嘛,方才只顾着整理矮榻,都忘了外面还亮着烛火了。但现在起身的话,难免被他看到我已经在毯子里蹭得狼狈的衣裳…… 不熄了,亮着吧。我急着想要找个借口,转了半天的脑子,才想到……这帐子内间的烛火本来就暗,要是外面的烛火再熄灭了,这晚上要是有歹人闯进来挟持我的话,我又喊不出声,王爷也看不到,那我不是死定了。 “歹人?”这个理由引得靖王连连发笑,“没错,歹人。” 还是不要再越描越黑了。 “早些睡吧,今晚你在众人面前露了相,明天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了。”靖王翻了个身,面朝向另一边说道。 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我暗暗泄了口气,在昏暗的帐子里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想想,他之前不让我离开帐子,何尝不是对我最好的选择呢,此处汇集了大历身份最尊贵的一群人,能够陪同小皇帝一起来到这里狩猎的大人,官职还有出身都是最高的。 小皇帝也是,告诉过他不要出风头了,没想到回来后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秦丞相下马威,还把我推到了这么一个备受瞩目的位置。只怕明天并不好过…… 也对,小皇帝这么做,打压了秦家,拉拢了靖王,倒不见得是最险的一步棋。 辗转难眠,脚腕悬空肿胀得更是难受,我又不敢发出大的动静,万一惊醒了靖王……不行不行,他那张嘴,我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笛声。 悠远绵长,婉转凄凉,听得人心里一阵感伤…… 都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吹笛子呀。 …… “夫人。” 绵绵进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刚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 “夫人昨晚睡得好吗?”绵绵将断进帐子里的水盆放在了一旁,便过来搀扶我。 睡得好吗……我打了个哈欠,却猛不丁发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我怎么睡在塌上了?! 立马转过头看向一旁。 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靖王不在,要不然我就真的糗大了。 “夫人在找王爷吗?”绵绵看到我起身往床榻立马瞧去,便以为我是在找靖王,“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和几位大人在前面练马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偷偷问绵绵,你刚才过来过么? 绵绵点点头。“不过当时夫人睡得正香,王爷说让夫人多睡一会儿,绵绵才没有打扰夫人。等着这一会儿,才进来的。” 所以……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就睡在床榻上吗? 绵绵被我问得有些奇怪,“是啊,夫人不睡在塌上,还睡在哪里?” 这么说的话,绵绵刚才过来,靖王才要出去,我就已经睡在塌上了,靖王还交代绵绵不要打扰我,才让我多睡了这么一会儿……等等等等,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睡到塌上呢? 我朝着一旁矮榻看了一眼,昨夜被我收起堆在一旁的东西,就还在矮榻上放着,毯子盖在我身上,所以……到底我昨晚睡在矮榻上是在做梦,还是现在睡在床榻上是在做梦呢? 第131章 懵懂(一) “夫人怎么了?”绵绵搀扶着我,一瘸一拐地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她看出我心事重重的样子,故而十分担心。“夫人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呢。” 昨夜……好不容易才刚刚抛到脑后的,被绵绵这么无意间提起,我又想了起来。 是啊,昨晚好像营地里有人在吹笛子,我听得入迷所以睡得有些晚了。我借口笛音扰了清梦,试着想把绵绵的疑心消除。 “吹笛子?”绵绵回忆了一番,“噢,是大策国君。” 什么?我愣了一下。 “是大策国君啊,昨晚在营地里吹笛子的人。”绵绵说,“起初听到笛声,大家都很好奇是什么人在营地里吹起了笛子,后来就有人去看,就看到了大策国君。只不过大策国君的曲子吹得真的是太好了,跟乐师都有的一比呢,所以也就没有人劝阻。” 吹笛子的人是大策国君…… 是吗,我昨晚本来睡不着的,结果听着那曲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想把这个烂借口随便打发过去。 “那夫人一定不知道,大策国君吹了一整晚的曲子,天都快亮了,他才停下的。”绵绵说这话的时候,对于昨晚吹了曲子的李熠无不是敬佩钦慕的样子。 吹了一整晚…… 我隐约记得他当时的曲调,乐曲往往最能反应奏乐人的心情,可李熠的心情真的像是那曲子一样哀伤无助吗? “夫人。”绵绵在我出神之际,突然紧张起来,偷偷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看到豫王妃和秦妍妍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胆,见到豫王妃为何不行礼!”豫王妃身边的丫头十足的刁蛮,突然一声大喝,指责我们没有向豫王妃行礼。 “我家夫人也是王妃,怎有王妃向王妃行礼之说!”绵绵不甘示弱,挡在我身前与那丫头大吵起来。 “王妃……”豫王妃走了过来,她分明记得我,眉眼轻佻十足不屑,“这侧妃也算是王妃吗?” 我立刻拉住绵绵,向她摇了摇头。 随即欠身轻轻向豫王妃见了礼。 “这靖王府上的人果然是没规矩,”说着,豫王妃回过头去向秦妍妍说道,“等将来你过了门,记得好好跟府里的下人们立立规矩,免得让这出身卑贱的侧妃成了靖王府里的笑话。” 秦妍妍笑而不语。 “什么啊。”豫王妃似乎没有找够茬,围着我们转了一圈,啧了两声,“这都什么打扮呀,好歹也是个侧妃,就算娘家再怎样不济,怎么能连件像样的收拾都没有。这传出去,还指不定让人怎么误会靖王苛待侧妃呢。” “豫王妃别这么说嘛。”秦妍妍凑上来,“靖王爷一向大方,对谁都不差,可别因为侧妃的事责怪靖王爷呀。六月出身宫婢,无亲无故的,能有什么嫁妆……六月,不如等我回去,让丫头从我不要的首饰里挑几件给你送去,你如今陪着靖王爷出来,这样的场合,可不能丢了靖王爷的脸面啊。” 我打扮得很寒酸吗?我在心里这么想,我只是没有像她们一样折腾得花枝招展的,怎么就成了我给靖王丢脸了。 纵然心底一股火气,我还是死死按住绵绵,免得她耐不住性子再惹麻烦。 豫王妃和秦妍妍相视一笑。 “今日的狩猎还没开始,这儿就这么热闹啊。”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小皇帝身着戎装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严公公。 “陛下。” 一看到小皇帝,秦妍妍和豫王妃的脸色才沉了下来,纷纷向他见礼。 “唉。”小皇帝走到我们身前,掐着腰叹了口气,瞧着豫王妃和秦妍妍,“这女人多的地方果然就是麻烦多,一根钗子一个首饰也能让你们吵上半天。秦家大小姐的首饰还是自个儿留着带吧,六月她的性子清高,朕送了那么多的好东西也不见她往外戴。” 秦妍妍偷偷看了眼豫王妃,豫王妃拉着脸不说话。 “六月,你到底喜欢什么呀。”小皇帝装作不懂,故意问道。 我抬手,轻笑着点了点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子。 “就这?”小皇帝大为不解,“好看是好看啦,可也难免让人觉得太过简单了。早知道你只是喜欢这种简单的样式,朕就让宫里的匠人给你打上一百支不重样的留着戴,每天都能换新的,也比那些金光闪闪啰里啰嗦的东西好看。” 金光闪闪,啰里啰嗦…… 我随着小皇帝的视线,瞧瞧看向了一旁,秦妍妍和豫王妃头上那金光闪闪,啰里啰嗦的装饰。小皇帝问说,“你们还不走吗?” “是,臣妾这就告退。”豫王妃一眼狠狠瞪过来,甩着袖子离开了这里。 秦妍妍欠身之后,立马追了过去。 谢谢你。我向小皇帝道谢,要不是他解围,还不知道那两个人要刁难我到什么时候。 “不必客气,朕也是看不惯她们这种人罢了。”小皇帝看了看她们的背影,没好气的说。“以后你见着她们,就远远的躲开,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好。我答应下来。 其实今日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秦妍妍挑唆了豫王妃来找我麻烦。秦妍妍讨厌我是因为靖王,豫王妃讨厌我则是因为豫王,两个女人却因为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而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六月。”小皇帝抬起头来说,“等下的狩猎大赛,是这次狩猎的主要节目,你一定要让自己随时都聪明点儿。” 我点点头,明白小皇帝的警告。 “还有,等下母后的车辇就到了。你一定不要轻信任何人,不要离开大家的视线,明白吗?”小皇帝特别慎重。 好。我答应了。 “那个……”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往严公公身上瞧了瞧,严公公躬身跟着,好像自己就闭起了一双耳朵,自然忽略了所有他不该听的。小皇帝才放心和我说道,“你要记住,你已经是靖王妃了,绝对不能有任何越轨的行为,哪怕……哪怕是大策国君,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你连句话都不要和他说。” 大策国君……小皇帝的话让我平白生出一肚子的疑问,怎么会突然警告我不要和李熠说话呢? “听到没有啊。”小皇帝催促我答应。 第132章 懵懂(二) 大历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举办一场狩猎,这似乎是他们王族继承祖先传下来的狩猎习性,所逐渐形成的一种仪式。前三日到营地集合之后,完全是给了各位参加狩猎大赛的人时间,去习惯当时的环境,天气,许多大人平时坐惯了高堂,猛不丁的来到这儿,跟流放了似的,早已不再像他们的祖先奋力打下大历那时的勇猛善战了。 经过这三日练马,好多的人才能勉强爬上马背,我想象不到他们骑在马背上拉弓射箭的样子,只能默默替他们祈求,不要摔下来闹笑话才好。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驯马场上,狩猎大赛在即,所有要参加比赛的人都在这里和他们的马一起准备着。 “夫人!”霍雍先是瞧见了我,原来他也是要准备一起参赛的人啊。 靖王正在打理他的那匹黑马,听到霍雍的声音,才向这么看了过来。 我还以为自己莫名其妙跑到这来会惹他生气,可瞧见他一身戎装似乎也并没有因为我的莽撞闯入而不快,他向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看着绵绵,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王爷让您过去呢。”绵绵望了望周围,这驯马场里的人多的是,他们这会儿的兴趣大多都在我身上,因为我的出现而好奇着。 众目睽睽之下,我自觉不适,只能由绵绵搀扶着向靖王走了过去。 我不是故意走到这里来的……我在看到靖王的时候,刚刚才忘记的事又冒了出来,我瘸着一只脚到底是如何爬到床榻上的,始终是个迷,尴尬之余,我只是希望靖王不要误会我是特地来找他的才好。 “还认识它吗?”可是靖王根本没有要听我解释的意思,反而领着我去认识他的马。 我盯着那匹黑马有一会儿,才恍然想起,向靖王问道,这是离开村子的时候,王爷骑的那匹吗? 靖王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他抚摸着黑马的额头,十分宠溺地对它说,“看看,本王就说夫人会记得你吧。” 黑马好像听懂了,它叫了一嗓子扬起了前蹄。 突然的举动把我吓了一跳,靖王无意识地出手拉住了我,笑道,“不用怕,这是长安表示高兴时才会有的样子。” 长安?我想这就是它的名字吧。 靖王点点头,长安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牵住我的手引我去抚摸长安。我的手搭在长安额前的时候,它一点点的反应都能惊得我吓一跳,靖王大笑。 渐渐的,我自己也可以抚摸它了,它的性情好像没有我想得那么凶悍,很温柔很随和。 “长安,既然夫人都来看你了,等下可一定要加油,我们要打一只大熊给夫人,听到了没有。”靖王拍了拍长安。 长安哼哧了一声,好像是答应了。 这匹马真的很有灵性,它好像完全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一样。 我转过头,看到霍雍从马背上下来,走了过来。我问他们,霍雍等下也一起参加吗? 其实我是以为像这样的比赛,能参加的多是一些位高权重不可小觑的人,霍雍身为副将,为何能与王爷和各位大人一起参加呢? 靖王轻笑着,回眸在这驯马场上环视了一周,用很低沉的,几乎只有我们几个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你瞧瞧这些人,哪个像是能骑马狩猎的,保不齐兜一圈回来平安无事都谢天谢地了,要是大家都这么玩,那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是在这些装装样子的大人们之中,安排了几个正经会狩猎的人,免得这一场狩猎大赛最后太无趣了。待明白过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对霍雍表示,那你一定要狠狠赢他们一把。 “是。”霍雍应道。 “在说什么啊……” “……就是啊,早先就听说这靖王妃不会说话,原来是真的啊。” 一群人议论纷纷。 我怔了怔,很意外他们的关注点竟然会落在我不会说话的这件事上。 靖王眉头微蹙,他刚转过头去看向议论的人群。 “小心啊!”突然,在这驯马场里有人大叫一声。 很快,一匹失控的马朝着我们狂奔而来。眼见这便要撞上的时候,靖王把我扯到了一旁,避了过去。还以为避过这披疯马之后,便可逃过一劫了。可显然,它并没有就此放过我们的打算,掉了个头,直冲着我们又过来了。 “玉龙!” 接着便有一人高声呼喝,及时赶到,制止了那失控的白马。他虽牵住缰绳,可被唤作玉龙的白马在我们面前却仍是跳来跳去,尤其激动一般。 “对不住,这是我们大策国君的坐骑,名叫玉龙……”牵马之人回过头来向我们道歉,结果毫无征兆地在看过我一眼之后,接下来要说的话,全然哑在了嗓子里。 他的眼神变了,从一开始的惊愕,变得尤其难以置信。 靖王的一条手臂挡在我身前,将我护在了身后。 “漆沅。”李熠不多会儿便也寻了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李熠的神色也有些怪异,向着牵马的人说了句,“漆沅,你还在做什么呢。” “陛……陛下,”漆沅呆呆怔怔地看了看我,向李熠试图提醒什么。 “原是寡人这匹不听话的马惊了靖王爷啊,不好意思,这玉龙素来随寡人生活在大策,许是到了这大历还未适应,请靖王爷莫怪。”李熠比起漆沅自然坦然了许多,他好似分明瞧出了这边到底怎么回事,却还是能够当着漆沅的面大大方方地同靖王说道。 “没事。”靖王回头看了看我,“本王倒没什么,不过惊着了本王的夫人。国君这马还是自己牵好得为妙。” “那是自然。”李熠笑说,样子有些憔悴。“漆沅,还不快把玉龙牵过来。” “诺。”漆沅牵好了玉龙,跟着李熠离开,一步三回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好像他很是想不通什么。 “夫人,没事吧。”绵绵惊魂未定,上前来扶着我问道。 没事,不要大惊小怪。我说。 “先回去吧,等下这狩猎就要开始了,你一个人不要乱跑。”靖王嘱咐说。“免得给大家添麻烦。” 明明是好话,可是到了他嘴里,却偏偏让人尤其不舒服。 第133章 懵懂(三) 狩猎开始了,所有的人骑着大马一瞬冲进了林子里。 我和绵绵才赶到,落坐在末席静静地等着看结果,听说这一次的狩猎要分为三天的比赛,每天以号声为令结束,统计所猎的猎物,最后一天总计下来获取最多猎物的人便拔得头筹。 所以这样无聊的日子,起码还有两天。 末席的座位又小又偏,垫子也是坏的,我肿着一只脚十分难受,趁着众人没有人在意,我便偷偷用手去按着,以便放松一下。 太后身边的锦初绕过人群,突然出现在了我们身边。“靖王妃,娘娘请您过去。” 太后请我过去?我探身看向坐在台子上的太后娘娘,她正看着我,含笑不语。我让绵绵扶我起来,慢慢地朝着太后走了过去。 “靖王妃,听说你的脚伤还没好,怎么坐到那里去了。”太后伸手要拉我在一旁坐下。“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我立刻摆手,让绵绵帮我回答。 “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家夫人说坐在后面就行了,不敢跟太后您同座。” “你是堂堂的靖王妃,怎么能坐在末席呢。”太后板起脸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道,“靖王的功绩和地位,不比在座哪位家的大人要高呢,你坐在末席,将这些大人们家的女眷置于何地。过来坐吧,哀家又不会吃了你。” 小皇帝本来坐在一旁,他突然惊起,立刻向严公公说道,“严公公,你是怎么盯着他们做事的,怎没有为靖王妃备座!” “呦……”严公公顷刻便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立刻俯首请罪。“这,老奴有罪,老奴失察,老奴这就吩咐人去为靖王妃备座。” “不必了。”太后也不晓得是不是察觉出来他们主仆之间的一唱一和,笑声道,“如今众家女眷都已落座,这时候再为靖王妃备座,你让他们安排在哪里合适呢。哀家与靖王妃素来投缘,不如就让靖王妃与哀家同座好了,是吧,靖王妃?” 这下,轮到我犯难了。 小皇帝方才的举动倒是提醒我了,他之前跟我说过,让我小心来着,现在想起来,好像他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只是让我小心太后的话并没有明说。现在让我为难的是,我这座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靖王妃还愣着做什么呢。”锦初帮着催促道。 小皇帝都泄了气,我没办法,只能应着坐了下来。 “这么一说起来,哀家也有许多日都没有见过靖王妃了……”太后拉着我,与我十分热络地攀谈着,她大致回忆了一下,“咱们这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哀家宴请大策国君的时候吧。” 果然又是提到了李熠。 该不会她到现在都没有放弃想要借着我去拉拢李熠的心思吧? 我默默陪着笑,不能说话难得也会变成一种优势。 “这倒让哀家想起从前的事了,以前你在宫里的时候,咱们还总能三不五时的见上一面,或多或少的聊上几句。这自打你出了宫,入了靖王府以后啊,哀家就算想见你也见不到了。”对此,太后显得有些遗憾。“靖王妃,是不是靖王平日把你管得太严了,所以都不让你出来走走的。” 我继续赔笑,这个情况下不解释比解释更有说服力。 “你这抽空也该进宫来陪陪哀家嘛。”太后说着,把我的手拉到了她身前,紧紧牵着我的手,当着在座这许多人的面,表现得很亲热一样。 我轻点头,对她的举动也大概明白用意。 “对了,依着靖王妃来看,今日谁取胜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呢?”太后若有所思地问,“是靖王呢,还是……大策国君呢。” 乍一听到大策国君,小皇帝提起一股精神来,“当然是靖王了!” 太后愤愤看去,可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得不放缓了语气,“陛下,无论怎么说,大策国君远来是客,自当多多照拂才是。” “为何要照拂?”小皇帝理直气壮的回怼起来,“如今两国结盟在即,说白了,也是大策有求于我们。更何况像这样的比赛,只有靖王堂堂正正的去比,不用耍什么小聪明照顾大策国君的心情,才是尊重大策国君,母后觉得呢?” 太后肯定没有想到小皇帝会这么说,被激得语塞,说不话来。 小皇帝略微显得有些得意,他的目光跳过太后,瞧向了我这边来,暗中给了我一个眼色。 过了半晌儿,前面去探情况的侍卫回报战况,“……靖王猎十二,大策国君猎九。” “太好了!”小皇帝差点一激动,就把他面前的案子给掀翻了,因此遭到太后的白眼,才微微镇定下来,“朕的意思是说,靖王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太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她刚刚转过头来,正好要开口的时候,小皇帝觉察,立即打断了她。“母后认为,大策国君会赢,是吗?” 太后只得悻悻回望,“这大策国君本就是武将出身,听闻,他幼年时便已随大策的战将出征,想来这身手也必定了不得,和靖王比起来,还真是……不相上下啊。” 提及幼年,太后的话里分明将靖王贬得不如李熠了。 李熠幼年从军,而靖王的幼年则是被送到了大策做质子,这么一比较,足以可见太后还是倾向于认定李熠会获胜的。 “那母后要不要来打个赌呢?”小皇帝很有自信。“若是靖王胜,那便是朕赢了,如果是大策国君胜,那就是母后赢了。” “不过是一场狩猎罢了,陛下何必这么认真呢。”太后有些犹豫。 “如果朕赢了,朕要求母后答应朕一件事。反之,如果是母后赢了,朕也可以答应母后一件事。”小皇帝开出条件,一时间吓傻了严公公,再想着去阻止也来不及了。小皇帝笃定地笑着,“母后不是说嘛,就是一场狩猎罢了,既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也赌赌看,免得在这里干等着怪无聊的。” 太后觉察小皇帝死磕到底的目的,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自认为无害,也答应下来。“那好吧,那哀家就陪陛下玩一下。” 第134章 懵懂(四) 太后和小皇帝打起了赌来。太后押注李熠今日能赢,小皇帝则是赌靖王,他们的赌注是要对方答应自己一件事。虽是小皇帝起的头,而且目前来看,小皇帝赢的几率也比较大,可我仍然觉得奇怪,太后是有多大的把握认定李熠能够赢得了靖王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侍卫传来第二次的战报,“闵大人猎一,宋大人猎一……靖王猎十四,大策国君猎十五。” 李熠竟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反超靖王?! 太后听完战报之后,淡然看向小皇帝,神色之间的得意昭然若揭。 “怎么……怎么会这样。”小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一炷香的时间内,靖王只比上一次多猎了两头野兽,可是李熠却比上一次多猎了六头,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他到底是如何把这比分数到这么大的呢? “哀家早就说了,这大策国君呐,可是幼年就随着大策将士一同出征的,那可真的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啊。”太后如同一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靖王妃,你说是吧。” 我浅浅笑着,心里却忍不住的嘀咕起来。 靖王开局明明有利,按理说应当乘胜追击才是,可怎么一下子就落后李熠了呢。 有勇有谋…… “该不会是母后迁就大策国君,所以暗中……”小皇帝显然想到了。 “陛下不会是想说哀家暗中帮助大策国君作弊吧。”太后豁然一笑,“只不过这么做,对哀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太后说的不错,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此,太后和李熠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联系,况且一个是大历的太后,一个是大策的国君,太后的确没必要帮助大策国君来灭自己国家的威风。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太后和李熠之间毫无利益联系,她会一而再的试探我,然后摆明是创造机会让我进到李熠。是否她还没有放弃,想要从我们的反应上觉察出来什么?只是先前几次的交道,我已经表明了态度,李熠也否认了我就是沈朝凰的猜测,太后到底还要试探什么呢。 侍卫在第三炷香燃烧尽了的那一刻带回来最新的消息,“……豫王猎九……靖王猎十七,大策国君猎十七……” 都是十七,平手了。 小皇帝稍微松了口气,他愤愤然的反应大抵是在气靖王为何不能多争一口气。 不对……第一次战报靖王十二,李熠九,第二次靖王十四,李熠十五,第三次竟然持平十七……每柱香之间的时长是一样的,如果一开始他们冲进林子里,林子里的动物毫无察觉,所以一时间得手较快。那么第二次比起第一次,靖王多猎了二,而李熠则多猎了六,第三次,靖王多猎了三,而李熠多猎了二…… 这差距好像是刻意保持的。 他们在林子里,不可能对于彼此之间的战况清楚了然。 “这说起来啊,大策国君也着实是个不错的人了,哀家要是再有个女儿,也想着把女儿嫁给大策国君呢。”太后今年才不过三十左右,竟然说出要把女儿嫁给李熠的话来,李熠也就二十出头,他们之间的年纪应该不至于相差到结成岳母和女婿的。 太后说着,侧过头来,她看向我时竟有些羡煞的神情,她的声音很轻,也就只有我们这挨着近的几个人听得见。“年轻就是好啊,哀家若是有靖王妃这般的年纪,想必见到大策国君也难免心动。”说着,她仿佛惊讶了一下,继而笑着掩住了嘴,“瞧瞧,哀家都说了些什么呀,这话要是传出来,哀家还真是丢人。” 她的意图太明显了,所以我不好接话,庆幸自己是哑巴,只能微笑着听她说下去。 “靖王妃呢?”太后将身子向我这边稍稍偏了一些,很轻地说道,“比起靖王,还是大策国君更好一些吧。” 我感觉到在太后开口的那一瞬间,小皇帝侧目,严公公似有忌惮的防备着,连台下的豫王妃和秦妍妍都不时投以瞩目。 我瞧了瞧绵绵,把我的话告诉了绵绵,绵绵明白过来之后,红了脸上前解释。“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家夫人的意思是,自打入了王府这眼里就看不到别的男人了。” “噢?”太后轻轻一声似有兴趣,随即清爽地笑了几声,“想不到靖王爷有这么大的魅力,能令一向沉稳得当的靖王如此痴迷呀。啊?哈哈哈……” 我松了口气,这一关可算是应付过去了。 第一天的狩猎,在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前结束了。最后的结果是靖王猎得十九,大策国君猎得二十。结束了这一天的游戏,靖王骑马带头归来,在明知道这样的结果当下,心情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似的。抬腿从长安的背上跃下,径直走了过来。 绵绵扶我起身,向归来的靖王欠身见礼,人还未站定,突然被一把拉到他怀中,未来得及恼怒,他将右手里的一枝木槿花就插在了我的发髻上。洋洋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精美杰作,“嗯,不错。” 太后侧目瞧着,掩嘴而笑,“这成了婚果然是不一样了,从前的靖王冷漠严谨,谁能想到也会有如此温柔惬意的一面呢。” 我好容易躲开,摸了摸头上的木槿花,无所适从。 “王爷还说要拔得头筹给夫人,结果接只是带回来一朵花啊。”绵绵一旁附和。 “可别小看了这朵木槿花。”跟上来说话的人,脸生的很,但他可以在靖王和太后面前如此随意的走动,想来身份也不一般。“当时六哥早已领先,谁知道瞧见了这一支木槿,竟连比分也不要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那山崖采下,就一直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带回来的,要不然,怎能落后这么多。” 我忍不住又摸了摸头上的木槿,靖王为了这一朵木槿花,竟然输掉了今日的比赛。 “六叔可是得意了,哄得美人一笑,何等惬意。”小皇帝瘪着个嘴在一旁抱怨,“亏得朕相信你,还赌了你会赢,你可让朕输惨喽。” “怎么回事?”靖王当然不知道小皇帝和太后打赌的事了。 第135章 懵懂(五) “靖王妃。”来人是小皇帝身旁伺候的宫人,我当时在宫里见过她,只是从没有机会能说上一两句话的。“靖王请您过去。” 请我过去?我表达了一下自己惊讶的心情,将信将疑地确认了一遍。 很奇怪,今晚上明明是靖王说要和几位大人喝酒,会晚些回到帐子里,让我自己小心一些的,怎么现在靖王却让小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来找我过去呢? “是啊,晚些风凉,王爷与大人们坐在外面有些凉了,让靖王妃去送件披风。”她说。 送件披风?才这个天气……我告诉她稍等,我的婢女绵绵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让她把披风给王爷送过去。 我心里其实有些疑问,因为我知道今晚霍雍会陪在靖王身边,如果真是靖王说冷了,也一定会让霍雍回来取衣裳的,怎么会找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来告知我呢。 “可是靖王现在便已经等着了。”那宫人催促道,她分明是不想我等绵绵回来。“靖王妃还要不要为难奴婢了,靖王与几位大人就在林子那里,走不了多远便能找着了。许是靖王想见王妃了吧……” 林子那里…… 我告诉她,好,不过王爷的披风我要去找一找,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她应过之后,本能往帐子外瞧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叮嘱说,“靖王妃还请快一些,莫要害奴婢被骂。” 我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书卷,搭在桌面上。瘸着一只脚慢慢地走到了内间,假意翻找着靖王的披风,顺便从我的包袱里掏出纸笔留下字条。才拿着披风从内间走了出来,我将披风抱在怀里,和她说,好了,我们走吧。 …… 说什么就在林子这里不远,我跟着她走了大半天,她走在前面,还不时催促我快点跟上,我抱着靖王的披风,一瘸一拐的走在林子里,猛地听到一声狼叫,我愣住了。 这林子便是他们白天狩猎的地方,既然狩猎要分三日,那么现在林中应该还有野兽…… 我想问问她还有多远,谁料一抬头,她提起裙摆便跑了。 怎么……我想追,没走两步,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掉进了坑里,真是把我摔得够呛。仰头看了看,我抱着披风扶着一旁爬了起来,这坑足有良人半那么高,方才是趁着夜色掩了枯草,我又心急自己脚肿追不上她,才恍惚掉了进来。 土质还是湿的,看样子这坑刚挖出来不久。 要不是我还烂着一只手,陂着一只脚,以我平时爬上爬下采药的本事,就算是两人多高的大坑又怎么能困住我呢。看来设计好这一切的人,清楚我现在的状况,所以算准了我爬不出去。 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在坑里坐了下来。 等下绵绵回到帐子里看到字条,应该就会找人来救我了。我如今爬也不能爬,喊也不能喊,与其费那个力气着急,还不如保存体力,等着救援。 一会儿又一会儿,不知等了多少个一会儿。 我开始觉得好像不对劲了……刚才绵绵不过是按照我的吩咐出去烧个水,等下靖王回来好让他泡个澡,免得一屋子汗臭味罢了。怎么这半天了还是没有看到字条呢? 难不成,是我留字条的时候被发现了?或者那个暗中安排把我带到这里的人,其实早就猜到我会留字条了,所以在我们离开之后就让人到帐子里查了一遍? 不会的……不应该啊。 就算他们销毁了字条,但是绵绵回到帐子里她没有看到我,等了半天她还是会找我的。 不对,不对。 我在坑里坐了快半个晚上,可还是听不到外面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绵绵也出事了? 我开始紧张起来,从最开始的事一步一步捋,引我到这里来的人分明是小皇帝身边的宫人,而且十分眼熟,所以她的身份必定是宫人无疑,听命行事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首先可以排除小皇帝,然后靖王也不可能……能够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坐着喝酒,准确让宫人带着我避过他们进入林中,又能随时差遣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更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安排人在我离开帐子后,潜入我们的帐子做手脚。 这个人,除了太后没有第二个人选。 只是我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的是,太后设计我掉入这个陷阱之中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她想要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除掉我,她应该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困在这里。 “沈迪?” 猛不丁地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那似乎就在不远的声音。 靖王? 且顾不得寻过来的人到底是谁了。 我总得让他知道我就在这里吧,张不了嘴,但是……但是我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发出讯号啊。我在坑底摸索到了几块石头,用尽力气,丢出了深坑。 一块,两块……石头落在土地上的动静着实是太小了,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正在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让我在这坑里发出的动静再大一些。 突然一阵尘土飞扬…… 我用手扇着这扑面的尘土,无奈地看着那个从上面滑落下来的人。 靖王吃力地坐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他侧过头来,似乎身子很笨重,“你怎么跑到坑里来了!” 我愣了一下,和他解释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掉下来的,王爷不也是什么都没注意就掉下来了吗?难道王爷是自己愿意掉下来的? 靖王这会儿大概是醉意正浓,还没反应过来。他爬起来往上看了看…… 我劝他先歇一下。 “你不信本王能出去吗?”他不服。 我信,但是王爷现在往上爬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我说,王爷醉着酒,否则也不会掉下来了,再加上这坑是刚挖的,土质还潮湿松软,根本不好爬。 我是替他找了个借口,都醉得这么厉害了还想爬出去,免得死要面子的结果让他出丑。 靖王晃了晃脑袋,坐了下来。 不过,王爷是来寻我的吗?我抱着东西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拉了拉他。 第136章 懵懂(六) “本王像是来寻你的吗?”靖王酒意上头,说话间会散着浓浓的酒气,他撇过头来看了看我,少有这么不羁的一面。 不是来寻我的? 可为何刚才找过来的时候是喊着我的名字的。 我就算想问,但是这会儿也不敢再去招他了,他浑身都是酒气,眼神都迷茫了。要是我再去惹他,这里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乘着酒气作祟,再弄出点越矩的事来…… 不行不行。 我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 可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却被靖王察觉到了。他刚才正把手肘架在双膝上,揉着或许因酒意而发痛的额头。但在察觉到我这一行径之后,靖王笑了,“你在怕什么。” 没什么。我虽是这么解释,可眼睛却一点都不敢看向他,生怕与他稍有接触会惹来某人的“欲火焚身”。我偷偷地,将自己躲在那怀里抱着的披风下面。 猛不丁的。 靖王突然伸手过来拉了一下我怀里的披风,吓得我一哆嗦差点都扔了,靖王微怔片刻,却只是拉扯着披风的一角,直接将披风搭过了我的肩膀。等到他收回了手,似乎有些生气,“不错,至少这次被人算计知道带件衣裳出来。” 我稍稍一愣,想到上次被豫王算计,也是这样被太后宫里的人骗了出来,最后却落得衣衫不整受尽嘲笑。他的一句话无意间点在了我的死穴上,我避过头去不想再和他有一丁点的交流,我是很狼狈,我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狼狈。 “本王……”靖王在迟疑之后,似乎酒意有些清醒了,这坑里的阴冷比地面更甚几分,这会儿靖王的脑袋怎么也该清醒些了,他自知说错了话,想要挽回似的,“本王并不是在说……” 没关系,王爷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我知道一直逃避,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只会把气氛弄得越来越僵,与其让他试图解释,不如从我这里便当做不在意,就此打住。 只不过我赌气,多表示了一句,王爷曾经不也以为我是那种想要攀附权势谋生的女人吗。 我记得他那时的轻蔑。 果然,他不在说什么,因为气氛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靖王轻叹了口气,后来的话所造成的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无可奈何,“只不过本王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也不知霍雍那个傻子能不能发现。” 什么?!一听说靖王出来也没有人知道,我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晕眩。 “可不是吗。”靖王幽怨地瞧过来,“本王刚好有些不放心,便趁着大家还在喝酒的时候溜出去回帐子看了看,谁知道你们都不在帐子里,找出来就发现绵绵已经昏倒在帐子后面了。” 绵绵她没事吧?我急着问。 看来绵绵果然出事了,设下这陷阱的人不过没有算到靖王会中途返回,弄晕绵绵只是为了拖延我被发现失踪的时间罢了。 靖王默默地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绵绵到底怎么样?我愈发焦急。 “不知道。”靖王轻声说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不是王爷你发现绵绵昏倒在了帐子后面,才知道我被带了出来吗?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如果他说不太好,我反而能松一口气,就像是对我来说,未知的答案远比已知的答案更吓人一样。 靖王深叹,“你觉得本王发现绵绵昏倒,而你失踪不见之后,还有闲心去管她的状况吗?” 我一愣。 他是在发现绵绵昏倒之后,便立刻追出来的? 我该想到的,他连霍雍都没来得及告知,又怎么会去检查绵绵的伤势呢。 乍一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似乎有尴尬了一些。靖王故作无物,清了清嗓子,继续揉着额头,看起来这醉了酒受了风让他不大舒服。 我觉得我不能在这时候心虚。 伸出手来我拉住他的手腕,径自将他的手臂放在我的膝盖上,从发髻上拔下我的玉簪,将他的手臂转了过来,在手臂内侧几处穴位上用玉簪刮着。 “这是……”靖王不太理解,有些哭笑不得。 我瞪他一眼,意识是反正我又不会害你。 这酒后最是容易引起中风,这深坑里又这么冷,他如果死在这里,我一个人就更出不去了。现在仅有的两条路,要么是等到霍雍察觉,要么是等到靖王酒醒。可看到靖王都醉成了这样,难保霍雍没有喝多呢,万一他倒头就睡,等到发现的时候就明天早上了,与其如此,我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等到他醒了,以他的功夫自然有办法带我一起脱离困境。 “你这手艺,不错。”靖王称道。 我下了狠手,重重得刮了一下,靖王的手臂上分明留下通红的一道印子,可他丝毫没有感觉一样,反而是我弄疼了自己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胳膊气得咬牙切齿。 靖王大笑,他要来看我的状况被我推开,继而又是一阵大笑。 “靖王?”似有人终于察觉到了我们的动静。 李熠的声音…… 靖王和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认出这个声音的。他面上的笑意冷却了下来,起身向外面说道,“大策国君?” “果然是你。”李熠听到声音,松了口气,便朝这边赶来,“朝……靖王妃可与你在一起吗?” 靖王偏过头来看了看我。“没错。” “那就好。”李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你们在哪儿呢。” “你别……”靖王想要他别过来,免得天黑看不到,再陷入陷阱之中。 可说时迟那时快……李熠一个踉跄,也滑了下来。 我泄了口气。 这下好了,人都在这儿了。 “你们……”李熠吃痛,同样的一身酒气,还得靠扶着一旁才能站起身来。 “本来正想告诉你,这边有陷阱,让你小心点。”靖王也没料到李熠竟然也掉了下来。 “那你为何不早说。”李熠板起脸来,他转身看到了躲在一旁的我,趁着月色稍一打量,继而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37章 懵懂(七) 靖王将他是如何发现我不在帐子里,我的婢女是如何昏倒在帐子后面,他是如何寻到这里结果一个不小心掉下来的事一一告诉了李熠。 “原来是这样。”李熠这下明白了,他转过头来,“那靖王妃是怎么掉下来的?” 我趁着这深坑里微弱的月光和他们解释,我在帐子休息,结果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来请我过去,说是靖王找我,还告诉我说是因为靖王冷了,让我去送件披风,我就跟着出来了。那个人把我带到这附近,突然就跑了,我瘸着一只脚追不上,然后就掉进来了。 “这么说,是在那宫人将你骗到这里之后,靖王才察觉到你不见了,跟着找到这里掉下来了。”李熠算是理清了头绪。 “那你呢?”靖王问。 如今三人坐在这深坑下面,也难得落得这般平静。 “是大历太后提醒寡人的。”李熠当着靖王的面,也毫无掩饰的意思,“方才同一时间,靖王爷借口离席的同时,是你们大历太后身边的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宫人……就是,就是和你们太后特别亲近的那个,是她来找寡人过去。你们大历太后亲口告诉寡人,说是靖王妃在林子里出事了,让寡人沿着这一条小路寻过来。” 这么说,所有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设下这一切陷阱的人果然是太后。 可是,太后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问。 对于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太后为何要一而再的制造机会给我和李熠单独相处呢?这一次要不是靖王提前发现了,先于李熠之前找到了我,万一他是赶在李熠后面,那么当他发现我和李熠都掉进了这深坑里……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对于我的这个问题,靖王和李熠都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那两双眼睛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分明不约而同地藏起了某些话来。 他们,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我很确定在刚刚一瞬间,我从他们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他们两个人有同样的秘密想要保守住,而这个秘密是两个人都在介意的,并且都感到不舒服的。 那现在要怎么办?我问。 靖王抬头看了看上面,对李熠说,“你在下面,本王上去。” “那为什么不是靖王爷你在下面,寡人先上去。”李熠也不肯退让。 看来两个人又因为谁要在下面被踩起了争执…… 既然你们两个都不愿意在下面,也都不能独自爬出去,那就一起等吧。我没力气看两个“孩子”斗嘴了,在坑底找了一处僻静些的位置重新坐了下来,抖了抖披风,盖在了身上。 幸好我是带着东西掉下来的,想来那个把我骗到这里来的那宫人倒是对我不错,好歹提醒我带了件披风。 靖王站在坑底研究了半晌,也放弃了,走回到我身边来,拉扯我盖在身上的披风。 你干什么!我惊着了,拽紧了披风吓得问说。 “冷。”靖王说了这么一个字,他一张口,哈气在这坑底形成了雾气。 足可见现在是有多冷。 我分了一半的披风给他搭在身上,然后抬头看到李熠,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了他,大策国君冷么? “他不冷,不必分给他。”在李熠将要张口之际,靖王抢在李熠之前说道。 怎么能这样…… 我瞪他,但他也看不到。 我伸手在洞里摸索着。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李熠看出我在找东西。 我回身看了看靖王,没有告诉李熠我到底在找什么。我也刚才才想到的,回到帐子里之后我忘了把头上的那朵木槿花取下来,可我方才摸的时候头上的木槿花已经不见了,发髻凌乱,想必是摔下来的时候掉在哪里了。 我摸着摸着,果然摸到了一支别压得十分可怜的木槿花,继而摸索着,从木槿花的花枝上摘下了一片叶子。我把叶子放到嘴边,吸了口气,吹了起来。 不一会儿,头顶上传来小蓝的叫声,小蓝发现了坠入坑中的我,它在半空徘徊了一会儿,我告诉它我需要它的帮忙。 小蓝飞走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靖王疑惑。 等着看吧。我告诉他。 我虽然没有办法能够令小蓝将我们被困在这里的消息传达出去,但是我有办法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过了一会儿,小蓝飞了回来,带回了一帮扑闪着翅膀的鸟儿。 我往坑边上避了避,靖王和李熠显然没有想到那么多,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起身去看……叽叽喳喳一片鸟鸣的同时,许许多多的干枝霹雳啪啦的从半空被丢了下来,一下子打得靖王和李熠毫无招架。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狼狈,忍不住笑了。 小蓝带着鸟儿飞走了。 靖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瘪着眉头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熠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吗?是靖王妃号令了这林子里的鸟儿来帮忙,叼来了干枝。” 果然还是李熠更了解我。 我将散落在坑底的干枝归纳在了一起,将一部分拢成一堆,又从袖子里掏出了火折子,一吹,点着了小蓝送来的干枝,火星慢慢燎起,渐渐的,这坑底明亮暖和了起来。 靖王也笑了,起初他根本想不到我是利用小蓝叫来这山里的鸟儿送“温暖”,但现在看到燃眉之急已解,却是觉得那么的不可思议。他往我身边坐了下来,“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本王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还少吗。”李熠坐在了对面,趁着亮帮我将方才没有捡在一起的干枝都归纳在了一起,而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则带有很强的挑衅意味。他豁然看向我,问道,“可是我们在这坑里,不会因为点起火来而遇险吧。” 上面的洞口很大,所以不至于使我们窒息,周围这坑壁上的土都是潮的,也有足够的水份在点燃了火堆之后为我们形成一种庇护。我很确定,在这么大的坑里点燃火堆,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那就好。”李熠松了口气。 “什么那就好,如果在天亮之前我们想不到办法出去的话,被前来寻找的人看到,该作何解释。”靖王早已想到之后要应对的状况了。 第138章 懵懂(八) “靖王妃,怎么……靖王!”锦初带着人一大清早就寻到了坑旁,来得十分巧,她装了个样子,好像刚刚看到我,随后她故作不经意似的往旁边一看,结果立刻傻了眼。 恐怕她做梦都想不到,明明是捉奸的,怎么最后和我一起在坑里的人竟然是……“名正言顺”的靖王爷。 “为何这么惊讶。”靖王站起身来。 我随着起身,将原本盖在身上的披风小心叠了起来,随手搭在手臂上。 “王爷……王爷怎么会。”锦初根本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怎么了。本王不应该在这里吗?”靖王沉着一张脸反问道,他如此戾气的一面吓坏了锦初,锦初也不敢再多问。 “夫人!王爷!”霍雍也追了过来。 他身后带着绵绵,绵绵见到我站在这深坑里,一下子就扑倒在了一边,“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夫人……” 我回过头看了看靖王,然后告诉绵绵,我没事,我和王爷在一起。 “王爷怎么会,也掉进去了呢。”绵绵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事。 “没什么,都让开吧。”靖王说罢,等众人让开,拉住我轻轻一跃就从那两人多高的深坑里跳了出来。我微微愣住,转过头看向了他。 我一直都知道靖王的功夫不错,但是实际上他的“不错”和我预估的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以靖王这样的本事而言,即便他昨夜醉了酒,也足可以轻轻松松地从坑底跃出来,原本便不需要陪我等上一晚。 他撇过头来,对于我心里在想的事俨然再清楚不过,可他没有要和我解释一句的意思,反而揉着额头,一下子靠在了我身上。那么高高大大的身子,大半的力气倚在我身侧,我猝不及防地险些被压倒了。幸得一旁霍雍手疾眼快,扶住了我,也托住了靖王。 “本王还是醉得厉害,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今日的狩猎本王不参与了,让他们好好玩吧。”靖王叹了口气,还打了个喷嚏,“本王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王爷。”锦初一听说靖王说要不参加狩猎了,惊得脸色惨白。 靖王摆摆手,由不得她多问什么,手臂搭过我的肩膀,就这么半推半就地将我一同带离了此处。离开他们的视线之后,霍雍凑到靖王另一旁,要架着靖王返回帐子,却被靖王推开了。霍雍当下不解,“王爷,我扶你吧。” “你真以为本王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对吗。”靖王的声音有些冷。 霍雍听了,立刻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只能站在原地有些呆怔地看着靖王。 靖王说了句走吧,手臂并未从我的肩膀上拿下来,只是他压过来的大半重量却移走了,只是做出一个仍然搭着我的样子,走进了营地,在营地里各个府上的下人面前做了出戏,好像是我搀扶着他回到了帐子里一样。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进了帐子,四下没有外人,绵绵跟在我身后,霍雍守在门口,靖王被我推开,意犹未尽地坐在了椅子上。我自己晃了一下,伤着的脚腕不经意间用力,一瞬被疼得揪心,绵绵上前扶我,我才对靖王如是问道。 “你觉得呢。”靖王收起笑脸,一如昔时的冷静。 这帐子里,除了我,连同绵绵和霍雍都静默了下来。 “从昨夜开始,绵绵被打晕,你被带了出去,引你出去的人是太后派去的,使你陷入坑中,如果不是本王发现得早寻了出去,那么等本王喝醉了,回到帐子里倒头就睡。太后便告诉了大策国君你遇险的事,以昨夜大策国君的选择来看,毫无疑问他会找你。你不能说话,他必定不好找,昨夜天黑,加上饮过酒,本王和大策国君都毫无疑问地掉进了坑里,所以根本可以想象的是,大策国君掉进坑里,与你一晚上单独相处。今日清早,太后身边的锦初就带人去寻你了,说是寻你,可他们的反应你看不出来目的何在吗?一旦被一众下人发现,作为靖王妃的你和大策国君单独相处了一晚上,那么后果该如何呢。” 靖王说的不无道理。 锦初一大早就带了那么多的人去找我了,若是按着平时寻找人的样子,起码带去的人该是分头找的,而他们却在锦初的带领下,径自朝着同一个方向找了过来。分明是要在发现的时候人越多越好,这样消息传出去的快,别说我不能说话了,我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与李熠单独这一晚上发生了些什么。 想到这儿,我忽然想到的是,自己手肘内侧的守宫砂,下意识地捂住了衣服下的守宫砂。 靖王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我想说什么了。他轻笑,“你是想告诉这营地里,乃至整个天下的所有人,本王娶你过门,让你在府里住了个把月,却什么都没有和你发生过,是吗?” 我一愣,脸唰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的确,守宫砂可以证明我和李熠是清白的,但是同样会告诉所有的人,我和靖王之间并不是王爷与王妃的关系。那……太后也知道我有守宫砂的事,难不成她也是在利用这样的借口吗?可…… 难道太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和靖王之间的事,她对我们颇多怀疑,加上这一次李熠的到来,使她有了机会在李熠面前一而再的试探我是否就是大策那位失踪的王后沈朝凰…… 李熠亲口告诉过我,他和沈朝凰虽是夫妻,但是婚后多年从未同房。所以就算是沈朝凰跟我一样有守宫砂,那么在她成婚之后没有与自己的夫君圆房,离开大策,她还是处子之身。如果太后可以借着这守宫砂逼我自己承认,我与靖王之间毫无关系,那么这侧王妃之名,就是虚的。所以…… 太可怕了。 当我想通这所有的事之后,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太可怕了。 我早就知道这宫里的人精于算计,但真的体会到,还是我离开大历王宫之后。是否站得越高,经历得便越可怕。这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 第139章 懵懂(九) 不对……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我停了下来,看向靖王。我问他,王爷是否一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呢?知道太后要算计我,利用我去拉拢大策国君? 靖王虽未回答说是,但也没有说不是,他侧过头去,漫不经心地将手背贴在水壶上,试了下壶里茶水的温度。 我甩开绵绵,瘸着一条腿绕到靖王面前。我再问他,靖王昨夜会找过去,其实是早就知道太后要设计我,使我与大策国君之间不明不白,所以才会先发制人,与我一同在坑底过了一晚上,就是为了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破了太后的这一计,对吗? 靖王抬起头来,似是壶里的水温令他不太满意。 我又想了下,难道,大策国君也知道? “沈迪,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虽然聪明,但是对于人心的了解尚浅,就算你把这世上所有的本事都装进了肚子里,可是你猜不透面前的人在想什么,你就一定会吃亏。你不适合这后宫女人之间的斗争,只有活在最明亮的地方,你才能做你自己。”靖王倒了一杯冷茶在杯子里,他迟疑片刻,还是放弃了那杯早已冷却的茶水。 虽然聪明,但是对于人心…… 这话,莫名耳熟。好像的确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可究竟是哪里,是什么人说过的,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有些慌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失去的那些记忆里,有什么尤其重要的被遗忘了呢,我到底是谁,我经历过什么。 所以,大策国君也是知情的。 从靖王的态度来看,这一点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只是当我想到这里,我继而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阴谋。 那就是从这第一次狩猎拉开序幕之前……太后同小皇帝打那个赌的时候…… 我问靖王,你是不是一早就已经和陛下,大策国君商量好了。 靖王挑起眼眸看我,证实了我的猜测。 所以,陛下才会在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反常,故意去找太后打那个赌。王爷和大策国君分明都商量好了,要猎多少,连带着那一束木槿花,都只是王爷为了使自己输给大策国君而找的理由而已。太后原本便已经暗示过大策国君,没想到又胜了小皇帝,那么太后要小皇帝答应的这件事,便是借了他的宫人来找我,太后借宫人本来只是小事,而且在我们回到帐子之后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小皇帝寝宫里宫人的变动,所以,小皇帝也知道太后的目的,是因为王爷早已与小皇帝说明过这一次的计划。 我把他们更早时候的行为分析出来了。 看着靖王,我慢慢地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冒出来。 垂下的袖子,我故意掩饰着握在手里,一路上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的,那一枝早已枯败零散的木槿花……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好丢人。 无地自容的感觉。 不过幸好,幸好发现了。 要不然再误会下去,以为靖王是真的,或多或少对我有了些意思,那我就真的糗大了。 还好,还不算特别丢人。 这当着众人面插在我发髻上的一朵花,现在却成了甩在我脸上的一个巴掌。 他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喜欢我而已,不过是按着一开始说好的利用了我而已。 我们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哪里有什么……什么情义可言。 果然…… “王爷。”霍雍站在门口,他始终沉默着看着我与靖王之间的对话,直到这时候他才走了过来,“王爷这么做,会不会对……对夫人不太公平呢。” 当然不公平了。 他,小皇帝,还有李熠……三个人都知道太后要算计我,却一点都没有提醒过我,难怪昨夜在坑底,我问他们太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靖王与李熠之间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都是有目的的。 “王爷!”刘福突然闯了进来,急出了一头的汗。“王爷,出事了。” 靖王因为一大早被发现与我坠入坑里,所以错过了这一日的狩猎。然而早锦初一步,已经爬出去的李熠,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回到了营帐之中,继续参加这一天的狩猎。 出乎意料的是,李熠在狩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去。 靖王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毫无反应,转身脱下外衣,回到帐子内间补眠去了。 刘福急也不得,不急也不得,左右为难。 我对绵绵表示,你昨晚受伤了,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绵绵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夫人……”霍雍看着我,又看向内间的塌上,他几次欲言又止。 没事,你也去休息吧。我对霍雍说。 霍雍叹了口气,从帐子里退了出去。 “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刘福不解方才发生在帐子里的状况。 我微笑着向他摇了摇头,问他,大策国君现在在什么地方? …… 刘福将我领到了练马场,今日林子里狩猎的比赛还在继续着,这里不似开赛之前的热闹,但隐约可以看到练马场里仅有的身影。 我让刘福先回去,独自走了进去。 李熠是听到我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才回过头来的,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会独自过来找他,仍在刷他的马。 我问他,你一个堂堂的国君,为何要自己打理自己的马? 我记得他那天是有个随从的,好像是叫漆沅的,但现在我并没有在这马圈周围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玉龙跟随寡人多年,从来都是寡人亲自照料。”李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但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和我解释说。“七年以前,寡人还在江城外做着被流放的西林王,这匹玉龙是寡人与王后一同亲手接生的,王后很喜欢它,连带这个名字都是王后起的。玉龙随寡人征战多年,早已如同至亲一般,它不喜欢除了寡人与王后之外的别人碰它,王后离开大策之后,寡人也不喜欢有别人碰它。” 原来如此。 玉龙……洁白如玉,身姿似龙。 听说,国君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才不得已中止了今日的狩猎。我问。 可现在看起来,李熠好端端的,根本不像是受了重伤到不能狩猎比赛的地步,想那摔下来也是他从狩猎的林中退出来的借口吧。 第140章 懵懂(十) 李熠浅浅而笑,他看清楚了我的问题之后,拍了拍那玉龙的脖子。“玉龙跟随寡人多年,今日是第三次将寡人摔下来。” 第三次?我不解。 想着照他这么说,他应该和这玉龙也十分默契了才是,可是相处了这么久,却突然把他给摔下来,未免有些…… “第一次的时候,是寡人与朝凰成婚的二年,朝凰力阻寡人出征,寡人年少气盛不肯听从她的话执意渡河,朝凰从大帐里冲出来朝着玉龙大喊了一声,玉龙在栈桥前停了下来,活生生的把寡人给甩了出去。”李熠绘声绘色地说着,忍俊不禁。 我从他描述的语气中,也大概能想到那时的画面…… 李熠笑了一会儿,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可是,寡人当时很生气,甚至要处死朝凰,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栈桥就断了,二十几个已经踏上栈桥的将士摔下了深渊……” 我也怔住了。 没想到,沈朝凰竟然是为了救他才在阵前喝住了玉龙。 那,第二次呢? 我觉着李熠的神色实在哀伤,便想着转开这个话题。 “第二次……”李熠好像想什么想得出神,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那块帕子,“应该就是初遇你的那一天。” 初遇我……我看了看他手里的帕子,猛不丁地想起来,那日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跌在草丛里摔断了腿的样子,继而,恍然一笑。我说,原来那是第二次。 那么今天,就是第三次了。 “看样子玉龙也误会了。”李熠的一双眼睛看向玉龙,稍显黯淡,他抚着玉龙若有所思,“玉龙一定把你当成了王后,才会一而再的如此。” 我知道他们也都一直在想这件事,但这一次李熠借玉龙的举动随口说出,他的坦然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想来昨日,我无意间和绵绵走到了驯马场,正与靖王说着长安的事,没想到李熠的玉龙却突然窜了出来,还险些误伤了我。如果这玉龙真的像他所说的那么有灵气,难不成当时是看到了我,误会了我就是它曾经的主人之一,才会挣脱漆沅拼了命的向我跑过来吗? 再往远了想,李熠所说的初见那日。他一直留着我当日让他咬在口中的帕子,莫不是浑浑噩噩之间便已经将我错认成了他那个下落不明的王后,才会如此挂心吗。按照李熠的暗示,当日玉龙是觉察到我在附近,于是才会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造成了那一次的“偶遇”。李熠如果不是也相信我和沈朝凰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他会这么想吗? 大策国君也认为,我就是失踪的大策王后沈朝凰是吗? 我瞧了眼四周围,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向李熠问了出来。 他看到我的意思,沉默半晌,点了头,“没错。无论是你当时出现的时机,还是出现的地点,甚至……” 大策国君应该已经派人查过我了吧,你那日无意间说出的事,我想你已经知道我在两年前因为经历过一些事,所以受过伤失去了记忆。我说,所以对于大策国君的疑问,我想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不能肯定的告诉你我一定不是她,但也不能因为一时无助就告诉你我可能是她。这两个答案无论哪一个,想必对于大策国君而言,都算不上好消息。 “那你今日来见寡人,是为了求证?”李熠多少有了些怀疑。 没错。我坦诚,向他解释说,因为现在似乎大家都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谁也不说,可在心里都认定了我是失踪的那个人,可无论是不是,我以为我都需要来证实清楚。我毕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我对国君你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你所说的那日在大策的初遇,其实并不是我在出事之后留在了那里,这一点,想必国君也查清楚了。 所以我怀疑的是,如果从出事地点寻找,那么我出事是在锡岚国境内,而不是在大历或者大策,沈朝凰为什么会好端端的跑到锡岚去呢,况且以她当时的身份,她是一个王后,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锡岚,受伤,然后失忆?单从这一点上便说不通吧。 “这件事……”李熠分明有所隐瞒,“朝凰她确实坐着一辆往南去的马车,然后下落不明了。” 他没有说,沈朝凰是为何一个人乘着马车往南去的。 以沈朝凰的身份地位,若不是遭到迫害,她身边连一个亲信都没有吗? 我接着问,那么在王后失踪以后,国君得知消息就没有派人寻找过吗? “当然不是。”李熠一瞬间的反应有些激动,惊得玉龙都发出了受到惊吓的声音,他自觉失态才缓了缓情绪,“这些事并不像你想得那样,朝凰起先不是失踪,是她自己要离开大策王宫的,这是……是她自己用交出凤印向寡人换取的条件,她要了一辆马车,寡人为她安排了一场晚宴,本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可是……” 可是什么?我不解……沈朝凰用凤印交换了一辆马车。凤印?难道真如外面所流传的那样,他们为了让沈朝凰的庶妹进宫,逼迫沈朝凰交出凤印,结果谁也没想到的是,沈朝凰以此为条件竟然向李熠换了一辆马车离开王宫?! “可是,她中途便离开了。寡人还以为她是不愿待到最后,所以提前走了。未曾多想,直到……朝凰她身边有一婢女,功夫了得,但她只听从朝凰一人的话,她夜半杀入王宫,逼寡人交出朝凰。寡人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朝凰并没有上那辆寡人为她准备好的马车,寡人派了多有能派出去的人,都去找。”或许是李熠想起了那时候最不快的记忆,他的双眉皱在了一起,仿若心如刀割。薄唇在挣扎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发出声音来,“没有人找到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后来有人在大策的边境看到朝凰所乘的那辆马车往南去了,自此,寡人便真的失去了她最后的踪迹。” 第141章 懵懂(十一) 大策往南,过仇宁,便是锡岚。 如果李熠最后得到的线报是真的,沈朝凰所乘的马车确实从大策向南去了,她的确有可能进入到锡岚,但在锡岚之前,她肯定要途经仇宁的。 仇宁…… 怎么会呢。 要是按照这么猜测,她在离开大策的时候往南,进入到仇宁,也未必会继续往南,进入锡岚,可能往东去了,那么仇宁往东,就是大历。 看来还是不能够单单根据她离开时的走向确定她到底去了哪里。 还以为跟李熠询问一些事情,能够唤醒一些回忆,现在倒好,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猛地又想到了什么,便立刻向李熠求证,那王后的身上有什么胎记吗? “胎记?”李熠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他低头沉思了许久,面色为难。“王后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这,寡人确实无从得知。” 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李熠说过的话,他当时接近沈朝凰,迎娶沈朝凰原本就是他和沈朝凰那位庶妹之间的计划,他早就答应过沈朝凰的庶妹,绝不会与沈朝凰发生关系的。也难怪他不知道沈朝凰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了。 但是这样,我的线索就又断了。 我身上有胎记,如果沈朝凰身上有和我一样的胎记,也就可以证实我到底是不是她了,可是现在…… “如果……”李熠也想到了什么,“寡人虽不知朝凰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但是红莲自小便跟着朝凰,如果是她,一定知道朝凰身上有没有胎记。” 红莲?……这个名字,好像听过。可也不能凭着这隐约的感觉就去确定什么的,我问李熠,红莲是什么人? “红莲就是朝凰的婢女。方才寡人说到的那个功夫了得,只忠于朝凰一人的婢女。”李熠说道,“红莲是朝凰从她父亲手中救下来的,从那以后,便一直跟着朝凰了,朝凰失踪之时,她们应该也差不多认识六年时间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我急着问道。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比李熠更了解朝凰的人。如果找到这个叫红莲的婢女,是否她就能证实我到底是不是沈朝凰了。 李熠忽而叹了口气,“不可能找到的。” 为什么? “红莲当日闯宫,已经身负重伤,后来……她非要跟着去寻朝凰的人一同前去,不小心从山崖上掉了下去。应该……”李熠没有说下去,但他的答案昭然若揭。 红莲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怎么会……沈朝凰先是遇到迫害,她以凤印向李熠换了一辆马车,可是人并没有登上那辆马车,而是在李熠准备好的宴席上失踪,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到后来被人发现她所乘的马车出了大策的边境向南去了。她最衷心的婢女负伤,也在寻找她的时候摔下了悬崖…… 而那些被派去寻找沈朝凰的人,是李熠的人。 我默默看向了李熠,他觉察到我眼神里的畏惧,自嘲道,“该不会连你也以为,朝凰和红莲都是寡人派人害得吧。” 不是吗?我向他确认。 毕竟他是有动机的,沈朝凰的宿命……沈朝凰要离开大策,大策失去这一位有天命所归的王后庇护是小,沈朝凰最是了解大策的每一个重臣,她聪明绝顶,又默默跟随李熠多年,在他身旁想必对于大策的行军布阵都十分了解,一旦让她离开,无论她投靠于谁,都将会成为大策的威胁。 难道李熠会任由她活着离开吗? “寡人不想与你辩解是与非,你如今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像其他不知内情的人一样误解此事。可寡人与朝凰四年婚姻朝夕相处,不可能毫无感情。”他松开了玉龙,踱步走了过来,“你如果愿意,寡人会证明给你看,寡人绝非如此薄情之人,放任朝凰离开,恐怕是寡人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一件错事。” 证明?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听说,你和大历的靖王只是合作的关系,是借得这靖王侧妃的身份才保住了一命。”李熠很是笃定,看来他所查到的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多,“靖王对你,也大概是装个样子更多,比起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既然你们之间的这一场婚约只是协议,你要不要,和寡人一起离开?” 离开……我被李熠的说法吓到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和他一起离开? “寡人可以带你回大策。”李熠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甚至表现出他很想要说服我,所以愿意退让表示诚意的样子,“当然,如果你还是想要先找回自己的记忆,寡人不勉强你,会在大策王宫之外为你安排一处可以安心住下,如果你就是朝凰的话,那么还是在大策更容易接触到你曾经经历过的人和事物,也更容易想起来些什么吧。” 可是。 “寡人不会打扰你,但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绝不会让你像今日一般,明明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却被眼睁睁的算计,你可以放心的生活,一点点的去想起来。” 李熠的承诺,当真让我很心动。 大策……如他所说,我要真的是沈朝凰,那么在大策这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应该更容易想起来些什么吧。我留在大历,靖王一早便说过了,要是出什么事他断不会救我。 太后想要利用我去拉拢李熠,靖王明明早已察觉,却将计就计,眼睁睁的看我被困,利用我去反击太后。他不是真的喜欢我,也不是…… 我……我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熠,私心里认为李熠的提议很好,至少对我很有利,哪怕我不是沈朝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李熠承诺过会保证我的安全,会为我安排一处住处,这样的简单的生活比起现在更让我向往。可我担心的是,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大历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了结,现在就这么走了,那剩下的事…… “你不必急着回答寡人。”李熠看出我的为难,他应该是不想这么早就被我拒绝了,“你可以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沈迪,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你自己更好。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第142章 嫉妒(一) 我必须承认的是,我对李熠提出的条件心动了。唯一拿不定主意的是,就我所知道的那些,李熠对沈朝凰做的事。他口口声声地说,他是如何在乎沈朝凰的。 但,如果真的那么在乎,为何他的心里,他的身边都容得下第二个女人。 如果不是李熠的纵容,即便那些人再如何嚣张,胆敢将一个堂堂的王后迫害至失踪吗。 不知道,大策王后还有没有其他身体上的特征?比如说,她能说话吗?我向李熠提出新的疑问,这个问题就算他不是特别了解沈朝凰,也应该能够知道。 李熠在看到我最后一句话的表达时,他的瞳孔微微在颤动着。好像受到了惊吓,也好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 我以为,他会试图想要隐瞒过去。 “可以。”李熠却说,“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朝凰的嗓子毁了,但她是可以说话的。” 嗓子毁了? 李熠的回答,让我震惊。 “是,嗓子毁了。朝凰她……”李熠看起来为难,经过再三的犹豫,“她顶撞了寡人的母后,被赐了毒药。保住了性命,却毁了一副好嗓子,她可以说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自己也好像很嫌弃,后来便不怎么说话了。” 被赐了毒药……所以,沈朝凰原本可以说话,果然是遭到迫害,毁了嗓子……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李熠奇怪,但转念一想,“你,不会是天生就不能说话吧。” 我受惊,慌张地摇了摇头。 我的嗓子的确是受到过药物的刺激,导致声带受损严重。只是那两年里经过慢慢调养,大概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明明可以说话了,为什么却一直都说不了话。直到那一次,严公公救了我,我淋过大雨,烧得头晕目眩呕吐不止,昏昏沉沉之间我看到的……我曾被人逼着灌下了药汁。 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所拥有的这些记忆真的就是沈朝凰的记忆吗? 是因为,沈朝凰在大策王宫力阻那庶妹进宫,所以他们逼她交出凤印,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她,甚至灌下了哑药,毒哑了她,使她再不能说话,不能反抗。终于有一日,她心如死灰,看到眼前这个她昔日爱过的男人是如此地纵容那些人迫害她,她死心了,用凤印交换了一辆马车离开他。 她宁可离开,也不要在这个人身边委曲求全。 而他初时只是想要逼她答应让那怀有身孕的庶妹进宫,却没有想到,他最后的视若无睹则成了压垮那一段感情最后的稻草,逼她放弃了这一段情义,彻底离开。 沈朝凰在宴会的中途离开,很明显也是受到了那些人的迫害,甚至,是李熠安排的迫害。否则她怎么会连最贴身最亲近的婢女都没有带,就离开了呢。不难猜到是宴席进行到一半,她婢女失察之际,使沈朝凰被人带走,硬塞进了马车。 两年前我被婆婆发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旁边有一辆摔得散架的马车。 莫非,沈朝凰从大策离开,她的马车一直向南,冲过了仇宁,落在了锡岚……摔下了悬崖九死一生,却被婆婆救下,然后就变成了自此失去记忆的我?! 这样想的话,似乎很多线索都可以联系起来了。 方才国君提到的那位红莲姑娘,她跌下悬崖之后,有找到她的尸体吗? 李熠摇头,“没有,那悬崖太高了,等到与她同去的人下到悬崖下面也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了,什么都没有找到,恐怕已经被悬崖下的野兽吃了吧。” 李熠方才还说,此人武功高强,而且她只听沈朝凰一个人的话。 武功高强,尤其是在已经知道沈朝凰遭到毒手之后,难道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吗? 我不放心,故而多问了句,那位婢女有何特征?或者,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呢? 李熠摇头,可他随后便又想到了些事情,“特征的话,这不好说,那红莲身份诡异,行事也极其诡秘,况且她还擅长易容,就算还活着恐怕也不好找到了。至于信物的话……寡人倒是知道,朝凰在失踪之前将自己贴身的一个玉镯交给了她,那玉镯很特别,通体清透,有一道血丝沁在其中……”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地一声快要炸裂了。 很特别的镯子,通体清透,其中有道血丝…… 我分明见过这只镯子,就在靖王的书房,被放在那个隐秘的盒子里。 “你没事吧。”李熠问道。 我摇头,告诉他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 还未进到帐子里,便听到了从帐子里传来的笑声。 我才离开了一会儿,原来秦妍妍就来了。在帐外愣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这时候进去打扰她和靖王的闲聊,正想着要不再出去走走,哪料到一转身就碰上了霍雍。 “夫人。”霍雍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紧接着,他也听到了帐子里的说笑声,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夫人这是去哪儿了。” 我告诉他,没事,别打扰他们。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进来。” 靖王的声音从帐子里传了出来,与刚才说笑时不同的语气,好像故意板起脸来在生气一样。霍雍看了看我,我转身,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帐子里。 “妹妹这瘸着一只脚还能到处跑,也真是让人佩服。”秦妍妍阴阳怪气地说。 我站在帐子里,向靖王见了礼,向秦妍妍稍稍欠身,算是打过招呼了。 “你去哪儿了。”靖王穿着常服,素衣而坐,面色有些阴沉,语气不善。 一个人出去走了走,刚回到帐子外面,听到王爷和秦家小姐聊得开心,本来无意打扰的。我解释说。 “无意打扰也打扰了。”靖王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我心想,方才离开的时候,他正转身脱衣去休息,这也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便已更衣坐下与秦妍妍聊得欢快。不会他刚才根本没有去休息,而是早就从刘福口中知道我去找了李熠吧。可就算他知道又怎样呢,一来我们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二来,他也根本不会因为我吃李熠的醋。 他早就知道太后有意把我退给李熠的不是吗。 第143章 嫉妒(二) “王爷,这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呢。”秦妍妍左右看出靖王与我之间发生了不快的事,她轻笑着挡在了中间,劝完了靖王,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又来说我,“妹妹你也真是的,这才入王府多久啊,怎么就一而再的惹王爷生气呢。” 她的话,一瞬便让这帐子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秦妍妍小心地回望了靖王一眼,“王爷,妍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没错。”靖王冷眼旁观,这一次却站在了秦妍妍那一边,“是她做错了,明知自己已经成婚,却还是一个人往外跑,这要是流传到他人耳中,该如何说本王。” 原来他是怪我在他休息的时候,独自外出。 我俯下身请罪。 “王爷,妹妹她毕竟不懂这些规矩,突然进到王府里,难免有些失了分寸。但这些也不能要求妹妹她立刻都学会啊。”秦妍妍的声音,柔媚令我这么一个女人都心里痒痒的,她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靖王府的正妃,看了我一眼,随即向靖王求情,“王爷可不可以看在妍妍的面子上,绕过妹妹她这一次呢。” 她的面子?! 靖王也出乎意料,秦妍妍竟然会在他面前替我求情。他挑起双眸颇有威慑之意,“既然秦家小姐都出面替你求情了,你还不赶快谢过秦家小姐。” 秦家小姐…… 靖王的话却让我一愣,可随后我立刻反应过来,顺着靖王的话便向秦妍妍欠了欠身。 秦家小姐?我始终在掂量着靖王那话里的意思,秦妍妍刚刚在这帐子里摆出一副正妃的样子压我,甚至俨然正室的姿态替我向靖王求情,可结果靖王却要我谢过“秦家小姐”。 秦妍妍对于靖王的话也是稍感错愕,可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大概和我一样,觉得靖王这话的用意是她现在的身份,并未太在意。“既然妹妹已经回来了,那么我也该走了,有妹妹留下来照顾王爷,我也可以放心了。” “还不去送送秦家小姐。”靖王依旧板着脸,向我催促道。 是。我应下,便随着秦家小姐出来,碰上了守在帐子门口的绵绵,绵绵与我一同陪着秦妍妍往丞相大人的帐子那边走去。 秦妍妍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下来,四下没有外人,除了她和我,就是绵绵和她的婢女,她起先那一瞬的表情不是很好,眼神里也充满了对我的不屑,可她还是故作潇洒地朝我笑了笑,“六月,我知道你是怎么混进王府的,你也应该知道我很不喜欢你,对吧。” 她说中了,看来靖王早就知道秦妍妍今日与我是有话要说的,才故意让我来送她。 “没错,我很不喜欢你,像你这样装可怜,自己送上门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可没办法,你既然已经被王爷收留,怎么也算是靖王府的侧妃,我爹说得对,我要是一直与你为难,只会招来靖王的反感,日后我们同在府里伺候王爷,还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秦妍妍跟我摊牌,“我没办法接受你是我未来夫君的侧妃,但也得试着好好相处,所以从此以后,我不为难,希望你也不要再无事生非,这日子若能过得去,大家都好说。可你要是想独占王爷,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否则我让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妍妍说罢,瞪了我们一眼,拂袖而去,连带着她那婢女都向我们冷哼了一声。 “夫人。”绵绵凑上来,她以为我会因为秦妍妍的那些话受到打击,殊不知今早才萌动的欲望早已胎死腹中了。 我没事。我安慰她。 “秦家小姐太欺负人了,这还没过门就屡次欺负咱们,好像是咱们一直在找事一样。”绵绵跟着我这样一个主子,也实在太憋火了。 不要和她起冲突,毕竟,秦妍妍才是这靖王府未来的正妃。我警告绵绵,若是她私下想要拉拢你,你大抵受着便是,不用担心我。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呀,被秦家小姐欺负了,您怎么就由着她们欺负啊。还有什么,什么……绵绵不会背叛您的。”绵绵急于想要告诉我,她是如何愿意衷心于我。 不必,我是认真的,你和她作对没有好下场的。我向她解释,可这话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绵绵当真以为我就是靖王的侧妃了,认定是那未过门的正妃已经开始欺负人,这要是哪一日我离开了,这傻丫头还不竟跟人家起冲突吗,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可是我最终放弃了解释,绵绵这个丫头的性子太急,如果我要和她解释得太多了,难免她毫无警惕地把话说了出去,传到了靖王的耳朵里,就变得更麻烦了。 回到了帐子里,靖王坐在内间的矮榻上,翻着我带来的几本书,单是听到动静他就应该知道我回来了,可是仍旧一动不动,我让绵绵候在外面,独自走到桌上摸了摸茶壶。 壶里的茶水已经凉了,我和绵绵说,去准备一下,我想要煮些药茶。 绵绵望了靖王一眼,转身离开了。 我走回内间,无视靖王,径自在带来的行囊里翻出我等下要用的药材。 正在准备着,就听到靖王说,“她找你出去,可是同你示好的?” 王爷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再问。我回过身,拿着手里的东西向靖王反问道。 他根本清楚秦妍妍的用意,所谓的向我示好,也不过是威胁我,表面上一起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来。从秦妍妍今日在帐子里的表现,便能感觉到她刻意营造出“善意”背后的目的。 “你要煮药茶吗?”靖王却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他看见了我手里的药材。 是。 “今日要煮的是什么。”靖王问。 杞子五味茶。我把手里的药材拿给他看,分别是枸杞子、五味子、生姜,还有小小的半罐蜂蜜。 “哦?这又有什么说法。”靖王好像对我煮的药茶很有兴趣的样子。 杞子五味茶适宜睡眠不安,记忆力减退的人,又可作为慢性肝病,肺结核,消渴症等病症的辅助治疗饮品引用。我解释说。 纯粹是因为我这些天睡不好,我想要煮来给自己喝的。 “听起来不错啊。”靖王意味深长地感叹了这么一句,显得颇为凄凉似的。 那,王爷也要尝尝吗? 第144章 嫉妒(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王就不辜负你的好意了。” 靖王说罢,便自行把手中的书卷放到了一旁,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冠,走到了厅里。 哈。我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个人也真是太懂得见坡就下了,还我这么说了?我分明是看他好像十分关心的样子,才随口这么一问的。 算了。 绵绵拎着东西回到帐子里,结果一看到靖王正襟危坐地等在茶炉旁时,还吓得愣了一下。 把东西放下吧。我对绵绵说道。 “是。”绵绵胆战心惊地走上前来,把东西放在了我和靖王中间,她不时在偷偷打量着我们之间诡异而又神秘的气氛。 你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尝尝我煮的药茶?我见绵绵这一点点的活儿竟然拖着做了这么久,都没有完全将东西收拾好,心里大概也明白她是怕王爷又与我为难,所以在故意拖延时间。 绵绵惊得连连摆手,“不好不好……” 随后,绵绵恍然瞧见靖王侧过头去看向了她,吓得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怎么了?”靖王故意装作看不明白的样子,“还不快点把东西都收拾好,本王还等着夫人煮的药茶呢。” 绵绵低着头,这一次十分麻利地就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临去之前,绵绵站在门口还不住满眼担忧地看着我。 我向她点点头,意在告诉她我没事,绵绵这才退了出去。 “你入府的时间虽然不长,倒也在靖王府里养出了自己的心腹。”他这话说着打趣,着实不像是有何不快的意思。 人心都是肉长的,什么人是好人,什么人是坏人,其实个个都心知肚明,又不像王爷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把水放在炉子上之后,才转过头来和靖王说道。 靖王点头轻笑。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在装傻。先前让我去送秦妍妍时,他便早已知道秦妍妍的目的意在与我做“好姐妹”,现在他故意留下来要喝药茶,难道不是想要问我去见李熠到底都说了什么吗? 他的心思难免也太深沉了,那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情绪,安与不安都可以如此坦然,他是真的心大还是完全不在乎。 婆婆先前交代我做的事,要我接近李熠,而现在李熠也刚好提出了要带我离开的邀请。 如果……我答应了李熠,便可以完成婆婆交代的这一步了吧。 想得有些出神,乃至于炉子上的热水翻滚了我都稍迟了一些才反应过来,继而垫着帕子,调了茶炉下的火,再用舀子从水壶里舀出药茶倒在靖王面前的茶碗里。 等我盛满了自己面前的茶碗,才发现靖王根本没有动他面前的那一只茶碗,我抬起头看他顺便把茶碗向他那边推了推。只是这一眼,便看见他正瞧着我出神…… 对上我的视线,靖王才慢慢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端起了茶碗放在鼻息下轻轻嗅了嗅,“这枸杞子不是用来治什么虚劳精亏,养阴生精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双眸一沉,顿时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夫人给本王喝这个,可是有何企图?”他一手把玩着茶碗,不怀好意地浅笑着。 我沉了口气,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看向他。 “怎么?本王说错了?可是刚才……这是本王在夫人那些书卷里看到的啊。”靖王轻微勾起的嘴角,俨然一副戏弄我的样子。“夫人是在暗示本王什么吗。” 王爷想多了。我解释说,王爷不愿意喝还我便是了。 这蜂蜜那么贵,平时我自己喝都舍不得放一丁丁点呢,现在为了煮给他喝,我还多放了一勺,想想都心疼,却还被他轻薄,可不是一肚子的气嘛。 我伸手去躲,靖王拿得很稳,往后一躲,探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嗯,不错。” 多事。 我收回手臂,好端端的心情都让他给毁了。 还什么暗示……暗示他什么! “怎么?夫人特意煮了这么好的药茶给本王,难道不是有什么请求想要向本王提出来的吗。”靖王回味着药茶的味道,轻声说道。 请求?我重新抬起头来,看到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正经,心里稍稍一抹疑惑闪过,很快的,我就明白他这话里莫名其妙的暗示。 那么,什么样的请求王爷都会答应吗?我问。 “你可以说说看,但是要不要答应你,本王还得再考虑。”他无心看我,而是漫不经心地把玩起了茶碗,似是那茶碗上的花纹吸引了他。 好。我知道,他能看得到我的话,在把一颗心狠狠放回到肚子里之后,我打起精神和他说起今天的事,我今天去见过李熠了,他提出要带我去大策。 靖王面上那浅浅的笑意突然顿住了,毫无预料的淡去,手中轻转的茶碗也停了下来。在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声音无比清冷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所以你答应他了?” 还没有。我说。但是我觉得,根据目前的种种线索来看,我的确有可能就是那位失踪的大策王后沈朝凰,可无论是与不是,如果我在大策生活过,那么去到大策总是能遇到一些熟悉的事物和人,也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也说不定。 “你既然都说了说不定,还要去?”靖王慵懒而严肃的样子,在这季节之中,使帐子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 我坐在他对面,都觉得被要被冻伤了。 总归对我来说,李熠提出的条件很丰厚,他说他不会为难我,我可以跟他去到大策,他会安排一处住的地方给我,由得我慢慢去想起那些事,他也承诺过,会保证我的安全。我说。 这才是我主要心动的原因。 安全…… 而且,婆婆给的解药只能再维持三个月,如果我不按照婆婆交代的去做,三个月后我还是会死。依照目前来看,且不论婆婆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这样对我来说确实比较好。 靖王手里的茶碗猛地落在茶案上。 那动静吓了我一跳,我看着他,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所以你要和本王商量什么?商量,让本王答应,由着大策国君把你带走?” 第145章 嫉妒(四) 什么叫和他商量由着李熠把我带走?! 我知道他一定误会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我想要和他解释清楚,但当我对上他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时,我还是不由得退却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我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他分明不相信我的话,甚至表现出轻蔑的嘲笑。“是对你自己最好吧,你以为都觉得你像沈朝凰,你就是沈朝凰了?你以为你可以像沈朝凰一样做大策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还是说,你以为,你可以凭借着这张有点像她的脸,得到大策国君的怜惜,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不是……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 “沈迪,你别忘了,沈朝凰也是他们害死的,莫说是你这么一个长得像的,就算是真正的沈朝凰,也已经被他们害死了。你觉得,你能够斗得过他们吗?你能够在李熠的身边站住脚跟么?你别忘了,李熠身边还有一个已经为他生下了皇子的沈皇贵妃!” 他的话一刀一刀地戳在我心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觉得那么难过,想必是我同情沈朝凰,更同情现在的自己吧。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谁,取代谁。 我只是想要找回自己本来的记忆,我想要知道我到底是谁,就这样而已。 如果我是她,我会接受已经变成事实的一切,然后潇洒离开。可如果我不是她,我确定了我的存在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我还是会离开。 我告诉靖王,我的医术虽然不足以让我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吃饱穿暖毫无问题,我可以采药材来卖,换取生活所需,确实辛苦一点,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关在一个硕大的牢笼里面,由他人掌控着我的生死,决定着我每一天要怎么生活。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不想去攀附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去糟蹋自己的一生,我的命是可以不苟同于他人一般,独立生长的,我不是斗不过任何人,我只是不想去斗,毫无意义。 “是吗?原来靖王的侧妃这么高尚。”他嘲笑我的仅有的尊严,并且把那些都践踏在脚底,他用靖王侧妃的身份提醒我,我现在活着都是靠他,我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最廉价的骄傲。 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失落。 好像从高高的枝头枯萎凋零,落在了泥土之间被人践踏进泥土深处。 无望,挣扎。 一切都毫无用处。 那骄傲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绚丽斑驳,一颗真心被反复蹂躏,所有的骄傲一下子变成了耻辱,或许,我应该死在那个时候。 “你……”靖王在回过头的一瞬,无意间看到我黯淡下来的眼神,他方才那份轻蔑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他开始回忆,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说重了什么话。 我轻笑,说,原来男人都是这么想的啊,只要掌控着我们的生死,就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尊严,好像我们是全然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玩物一般,可以肆无忌惮的被嘲笑,被欺负。 “本王不是那个意思。”靖王的语气开始一点点软了下来。“是本王……失态了。” 不,王爷没有说错什么。 我刚才听得很清楚,也感受得很清楚,我能感受到在我说想要独立生活的一瞬间,他对我的话有多么的蔑视。 我叹了口气,可心知他的话没有错,因为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生而为女的那一刻,即便天命所归注定不凡,但也奈不过女子的宿命,注定要依附他人而生……也对,要不然我隐居村落,何必扮作一个男子的样子。 恐怕我心里也是对于女儿身颇有意见的。 世人都是如此看待女子,不曾有那个女子例外,若不是攀龙附凤,即便如秦妍妍一般的丞相嫡女,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都只有把所有的寄托放在我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才能保证她日后的地位,才能巩固她父亲的权势。 从来只有父亲靠儿子,靠女婿,何人听闻过女子出头? 我说,我会离开。 “什么。”靖王对于我突然这么说感到很意外。 我会离开,但,不见得是跟谁一起走,希望靖王能答应我,在您迎娶正妃之前,放我一条生路。我的态度很坚决,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迎娶正妃之前……”靖王将这几个字拿捏在嘴里轻声反复。 秦家的势力,足以相助王爷,届时即便没了我这颗棋子,王爷的路也会越走越轻松的,所以在您迎娶秦妍妍进门之前,请放过我,您应该能想到,秦妍妍进门势必将我当做威胁,我的日子恐怕会一天比一天艰难,虽然现在已经过得很不好了,但是等到这靖王府有了真正的靖王妃,我的存在未免太过于尴尬……只是想要请王爷答应,免了我和秦家小姐做姐妹这份殊荣,对王爷来说应该不算难吧。我说。 “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在替自己做打算罢了。你只是想要求本王,不让你和秦妍妍做姐妹?”靖王说完,豁然笑了几声,好像…… 我说错了什么吗? 但是总觉得我说的意思和靖王理解的意思,有些不太一样。怎么,明明是同一句话,为什么这两个意思会有…… “你吃醋了?”靖王按着茶案,倾身逼了过来。 没有。我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我急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我不想要和秦家小姐有什么冲突,我与她没有别的意思…… 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这样,我只是觉得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离开,至少秦妍妍过门以后不会有机会刁难我欺负我,但没想到竟然让靖王误会我…… “不必说了。”靖王轻笑着,退了回去,“原来你今日说这么多,什么又是跟李熠走,又是一个人独立生活的,其实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王爷,不是这样的……我试着解释,可我发现他根本不听。 “本王答应你。” 第146章 嫉妒(五) 他说……答应我? 靖王的话显然打断了我一开始想要解释的意图,我不由得愣在了那里,好似是因为他那一句话受到了极深的刺激。 “怎么?你不信?”靖王倾身上前,略带玩味,表情认真。 当然不信。我故意让自己冷静,不要被他这随便一点点的甜头所迷惑,靖王不可信,从一开始我就无比清楚,他现在在我最两难,受到秦妍妍威胁的时候,释放出这样的好意给我,不可能毫无目的。我说,空口无凭,您堂堂靖王爷许给我这么一个空口承诺用意何在? 他,稍显的有些错愕,像是没有猜到我会这样以为。继而,轻笑着,“好,那我们便走着看,本王答应你,在迎娶正妃之前让你离开,可你敢不敢答应本王,若是这正妃一日未定,你便要一日留在靖王府里。” 这……这条件看似对我有利,可若是他这一两年都不娶秦妍妍过门的话,那我岂不是这一两年都要留在靖王府了吗?一日日的耽搁下来,最后未必对我有利。 “怎么,夫人开出这样的条件阻了正妃进门,却连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敢答应本王吗?”靖王试图用话激我,只是…… 靖王今日让我去送秦家小姐,想必一早就已经料定了她会和我说什么吧,再往更早些想,恐怕从我离开帐子,秦妍妍来探望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筹谋这一计了。 或许,还要更早些。 他既然早就知道我与大策皇后的相似之处,那么对于李熠心里的主意,只怕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早在李熠今日对我说出这番话之前,他就应该想到了今日之事。秦妍妍要嫁进靖王府大历无人不知,她进门必定为难我,我知道,靖王也知道,所以他早早就设下了这个局,让秦妍妍自己跳了进来,顺理成章的帮了他一把。 真不愧是靖王,步步为营连我都算不过你。我对他的谋略只能佩服,一句话却并未看到他的得意,让我有些更难琢磨。怎么? “步步为营。”靖王嗔念着我方才所用的这一个词,捻起茶碗,饮下药茶。苦笑道,“夫人这个词用得并不算准确。” 哦?怎么说。我有些好奇了。 所谓步步为营,不正说的是他这样的每向前推进一步就设下一道营垒的人吗? 茶炉上冒着清袅的茶香气,在这帐子里如同弥漫着一股不真切的幻境一般。 “夫人可知,当晚霍雍跪求本王答应,让你以侧妃的身份入府,本王为何犹豫吗?”靖王放下了茶碗,字字如珠玑一般凝炼有力。 我抬眸相望。 “以霍雍和本王的情分而言,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作保,本王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靖王的一双眼睛看着我,在说完这前半句的时候,他刻意的停顿留给了我太多的想象空间,稍后,用眼神示意了我一下,看着我执起舀子舀了些药茶盛在他的茶碗中,才轻声说道,“本可以让你以正妃的身份入府的。” 药茶倒了一半,我愣了一下,随后努力镇定下来,保持着原本的样子,将药茶斟满,把舀子放回到一旁,淡然地抬起头看向靖王。 以正妃的身份入府。 所以才在霍雍请求的时候感到为难吗?一旦这侧妃的身份定下,既为我树立了敌人,也使得这身份很难改变。所以才会犹豫了半夜…… 可我该信他吗? 我与他从相遇到入府不过三个来月的功夫,他会愿意迎娶我这么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女人,而放弃攀附秦丞相那样的亲家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不可能。 我抿嘴一笑,说了句,王爷这话说得真好听,若是旁人听了,定会以为我沈迪狐媚的功力不浅,短短数日便已经让王爷对我倾心。 他一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了,那唇边的笑意稍显得有些狼狈,仿佛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在他爱慕的姑娘面前告白失败了。 若我再年轻个十岁,王爷的话,我也许就信了。我说。 只可惜,我并不年轻了,别人家的姑娘在我这个年纪,即便没有两三个孩子,也大概都成婚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如何,我能想到的将来,只希望一切都是平平淡淡的。 “十年前,这些话你也不信。”靖王颇有些自嘲的意思,端起了茶碗若有所思。 他很随意的一句话,吸引了我的兴趣。 王爷说什么?我问说。 “十年前,本王便曾问过你,可愿以正妃的身份嫁给本王吗。”靖王不为所动,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得却是足以令我惊心动魄的话。“你当日便拒绝了。” 十年前……怎么会呢。 “不记得了吗?十年前,你还在仓珏山上学艺,是你无意间救了本王,把本王带回你们鬼谷玄门。你说不能让你的婆婆发现本王,所以把本王藏在了后山的山洞里,夜半送来吃的和毯子。本王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廖无人烟的仓珏山上……”靖王双眸不眨地说起了记忆深处的往事…… 印象里,有些记忆在一点点地被唤醒。 一个小男孩,很瘦小的样子,和今日的靖王根本难以联想到一起,他面色枯黄,在山间迷了路,一个人在仓珏山上转悠了两天…… 我背着竹篓满山采药,发现他的时候他靠坐在一棵树下奄奄一息。 我走过去,把自己的水壶拿出来,灌了他几口水,这才让他恢复了意识。他说自己饿,我把带着的干粮给了他,只是一块青稞做的饼子,他狼吞虎咽吃得特别香。 我不敢把他带回去,因为山上只有我和婆婆,婆婆很凶很严厉,我知道她一定会把他打死的。所以带着那少年去了后山我时常避雨的山洞里…… 我恍然,呆呆怔怔地看着靖王。 难以置信我刚刚想起了什么。 他看着我的样子,神色间似乎已经明白他的暗示令我想起了什么,有些得意,有些说不清楚的暧昧,浅浅笑着,又似笑非笑,端起茶碗放置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我叹了口气,甩了甩头,让自己尽快从那些混乱的记忆中清醒过来。我问他,所以,王爷早在遇见我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我是谁了,是么。 第147章 嫉妒(六) 说到底,靖王还是不愿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 今日应当就是狩猎比赛的第三日了,今日狩猎结束后,会统计最后的结果定胜负,尽管昨日靖王和李熠同没有参与,可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还是李熠以猎二十作为第一,靖王十九是第二,豫王十二是第三,他们俩和第三名的豫王相差还不小。 靖王和我一同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他一手拉着马,一手牵着我。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亲密的行径。 “还以为六哥今日也会因故借口留在帐中,与六嫂卿卿我我的过上一天,没想到还是出现了啊。”说话的,是那日曾上前来解释木槿花的人。 我偏过头来看向靖王,试图询问此人的身份。 “你还不认识他吧。”靖王难得温柔,用着哄小孩一般的语气与我说道,“他是老八宸王,是本王的八弟,” 宸王?!我意外了一下,我以为靖王只有五个哥哥,没想到他还有弟弟,可为何这宸王…… “今日才与六嫂正式相识,这迟来的问候,还请六嫂不要介意。”宸王很是客气,也没有其他王爷那般了不得的架子,让人倒也舒服。 “老七和老八原本是双生子,两人出生的时候被无良的道人说成是灾祸的预兆,所以父皇当日便拖了宫人将他们二人送出了宫,他们是在外面长大的。直到王兄继位以后,给将二人的封号登入祖籍,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靖王解释说。 双生子?我诧异了一番,对于这位宸王还是非常好奇的,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父王迷信,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将双生子视为灾祸的预兆,像他们的父王这样还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抚养的已经算是难得了,我甚至见过一些人,在诞下双生子之后甚至会把孩子亲手溺死来换取他们所谓的和平。 “六嫂,难道也以为双生子是灾祸吗?”宸王大抵从我的反应上误会了什么。 当然不会,只是惊讶,在看到宸王爷之后,便想着看看宸王爷的双生兄弟,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我表示说。 宸王自然看不懂我的意思,遂转过头去望向他的六哥。 “你六嫂说,她只是看到你便想要看看老七是不是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靖王在中间充当了一回翻译。 可宸王的表情,却分明在听说他那位双生兄弟之后,嫌弃了一下。立刻摆手说道,“六嫂,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七哥可不像我这么善良,那个人啊,你能躲多远就多远。” 竟还有人这么说自己的手足兄弟……我更郁闷了。 “老七和老八虽然是双生,他们的样子几乎一样,但性格却完全不同,老七内敛深沉,老八开朗活泼,不过这一次老七有些事没来,等到回去后,有机会本王让你见见。” 若不是靖王解释,恐怕我现在仍然云里雾里的。 内敛深沉虽是一个褒义词,可是通过这开朗活泼的宸王足以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兄弟是有多么的不同。我莞尔应下…… “妙哉妙哉。”宸王突然说道,他看得入神,“六嫂果然不可方物,也怪不得六哥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我微愣,下意识立刻看向了靖王。 好在靖王的脸色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难看,只是稍稍沉了下来,“老八,你好大的胆子,当着六哥的面就敢如此放肆了。” “不敢!不敢!”宸王听出这话里隐隐的怒气,立刻摆手否认,“六哥这是动辄就打翻醋坛子的架势啊,老八不过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六嫂的美好而已,竟然就收到了六哥的威胁。这还是我那个沉稳得当的六哥吗?六嫂,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本王那个真的六哥给藏起来了。” 我被他们一番逗笑了,想不到宸王如此活泼,不仅自己毫无架子,在靖王面前也能这么吃得开,弄得靖王毫无脾气。 “早些成婚,你就懂了。”靖王也不急不恼,只是轻声回怼了宸王一句,便转过头来和我说道,“我们入席吧,不要在这里听他贫下去了。” “哈。”宸王好似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害,他捂着胸口,心痛地看着我们离开。 …… 王爷今日能赢吗? 他将我送到席间,让我在小皇帝一旁落座后,便要去准备狩猎的事宜了。听到我这么一问,他停了下来,“你希望本王赢吗?” 我耸了肩,告诉他,王爷赢了好像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他赢不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本王若是赢了,那么这次出征便带上你,本王若是输了,你就乖乖的留在府上守空房吧。”靖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完,探身到我耳侧说道,“你还是求着本王赢吧。” 他的话,声音不大,但左右几位女眷却听得清楚,话音刚落,这周围即刻传来一阵笑声。 我面上窘迫,可不等我反驳,靖王便大剌剌的转了身去牵他的马了。 这个人! 空留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可撒。无意间,向一旁看去,这下面准备的众人之中也不乏有人关注着上面的一举一动。 他刚刚,说出征? 我猛地觉察不妙……恐怕这次是联手大策要征讨仇宁了。可这是个费时间的活儿……昨夜才逼着我答应了他,只要正妃不进门就不离开。那么他出征一趟,少说也要一年半载,秦妍妍的年岁看上去和我相差不大,她能够一直等着靖王回来吗? 如果不能,这中途令嫁他人,那岂不是…… 看来他真的是什么都想到了。 “六月。”小皇帝偷摸起身,凑了过来,他自觉心虚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嗯……你,没事吧?” 托陛下洪福,当然没事了。我说。 “那……”他皱了皱眉头,俨然想到了我的意思,“那你,你还在怪朕吗?” 怎么会呢,陛下何等身份,怎是我可以怪罪的人呢。 我只是有些生气罢了,靖王和李熠瞒着我也就算了,竟然连他也搅进他们的计划之中,一并帮着算计我。 “哎呀,六月,朕就知道你一准儿是生气了。”小皇帝耍起赖来。 第148章 嫉妒(七) 林中第一声号声响起,第一炷香的时间结束了,骑在马背的人纷纷勒马停下。 李熠与靖王恰好走了个碰头,漆沅和霍雍分别跟在两个主子的身后。李熠看了看靖王箭筒里的箭,笑说,“看来王爷对于这一次的狩猎比赛是志在必得。” 靖王稍一莞尔,却叹了口气,“唉,没办法,王妃在府中待得寂寞,本王想找个借口带她出去走走,这不……” 靖王说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弯弓。 漆沅听出靖王话里的挑衅,立时便要上前讨个公道,却被霍雍横出的马拦住了去路。只得回望李熠,“陛下。” 李熠以目光示意漆沅退下,“靖王爷心直口快,不碍的。”随后,李熠面上的笑容却似乎淡去了一般,他御马走上前去,与靖王比肩。“只是不得不提醒王爷一句,这世间最难琢磨的便应是女子的心意,王爷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才是。” 靖王听过李熠的话,忽而就笑了,“是本王的,就该是本王的,即便迟了些,她也是本王的。大策国君没这个福气留住的人,如今却在本王的府邸上,这多情本王可就不如国君,自然不会将这最好的拱手相让。” 李熠的表情更冷了几分。靖王看了看霍雍,一同御马离去。 “陛下。”漆沅凑上前来,眉头紧锁说道,“看来这靖王分明知道,那侧妃便是咱家娘娘,可却绝无归还之意。” 李熠漠然回过头看向漆沅,“朝凰她并不是一个物件,绝无归还之说,她若是想要回来,想那靖王也绝对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可是陛下,如今娘娘失去了记忆,早已不记得她就是我大策的王后了……”漆沅忍不住提醒他,却顾及到他的心情没有说更多。 这靖王狡猾的厉害,如今王后又失去了记忆。 “忘了也好。”李熠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玉龙的脖子,调转了个头向林子深处而去。 她更了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忘记了曾经的一切,那些美好,还有那些伤害。只是没想到两年后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一面。 李熠曾经以为,即便朝凰没有死了,也一定恨透了他的,想必有生之年朝凰都不会再见到他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年来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是如何熬过来的,直到听闻她失踪的那一刻,李熠才明白自己对朝凰早已不只是利用和感激了。 很可惜的是,两年之后玉龙曾经将他带到失去记忆的沈朝凰面前,他却再一次失去了与她重逢的机会,只是慢了一步,李熠便被宫人带回到了王宫,他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便已派出无数的人在那座山附近仔仔细细的搜查了好几遍。可是,沈朝凰就像是当年一样,再无音讯…… 他一直以为,那或许就是一个梦。是老天在惩罚他曾经伤害过沈朝凰的事实。那帕子他不曾离身,上面有朝凰的味道,那隐隐的药香。 朝凰最爱萤火虫,她说过,她幼年随婆婆生活在仓珏山上,最喜欢那成双成对的萤火虫了。李熠不知道仓珏山在哪儿,但这两年,他派出去的人已经快要找遍这世上所有的山了,从前的一对变成了如今的一只,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帕子上的萤火虫,孤孤单单。 叹了口气,瞄准了猎物,李熠只是一个慌神儿,箭掉了,猎物也跑了。 他何尝不在嫉妒。 苦苦寻觅的人出现在大策,隔着那般若的面具他像是失了魂儿一般。但转眼,她又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想不到再见面时,她已是靖王妃了。 错过了……一时,错过了一次,但,他不会让自己继续错下去。 沈朝凰绝对不能留在大历。 靖王看向她的眼神,和六年前一点都没有变,李熠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如果是靖王,他真的未必有把握夺回朝凰。 …… 我伸了个懒腰,有些乏了,第二次的战况已经传了回来,靖王三十七,李熠三十五,两个人相差还是很小的,并不能现在就断定谁会获胜。 和第一日时太后说的一样,李熠他自幼征战,虽然看似鲁钝但实则厚积薄发,他的骑射自然是很厉害的。靖王在大历如同战神一般的存在,而且这片林子位处大历,地势上于靖王有利,他们二人旗鼓相当,不到最后真不好说谁会胜。 我揉了揉额头,不能说话,其他人也看不懂我的意思,我总不能比一句让绵绵翻译一句吧,这时间缓缓地拖延下来,底下聊得热闹倒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偏过头往后面看了一眼,突然间一愣…… 在众人身后,锦初和一个身着戎装的人暗中说着什么。我一向不爱管这些闲事,只不过那戎装之人铠甲上的图案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不动声色地小心留意着,却见他听了锦初的话之后,扫了一眼这台上的众人,悄声走向一匹战马,接过了身旁的侍卫递上的武器…… 弯刀枪头的长枪…… 劭都?! 这个人是劭都将军?我初遇霍雍靖王的时候,霍雍身上留下的伤口便是这弯刀枪头所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也出现在了狩猎场上。 他骑着马,从边上的小路进到了林子中。 看来……坏了。 靖王和霍雍如今都在这林子里,这偌大的林子里到处都是野兽,他们忙着狩猎,未必会察觉此人已经混入其中。那身戎装打扮与今日参加狩猎的一众人毫无差别…… 怎么办。 他带着兵器进入林子里的。 难道是想要趁着狩猎置什么人于死地??……那无疑是靖王。 锦初是太后的人,若这劭都受命去刺杀靖王,与太后绝不可能毫无关系。 我猛地站了起来,引得周围女眷侧目。 “六月,你怎么了?”小皇帝也吓了一跳。 我…… 我看了看太后,心下知道现在即便找到人去知会靖王可能也来不及了,这么大的林子,该到哪里去找靖王呢? 而且……太后会让我把劭都的事告诉靖王吗? 如果劭都不是去刺杀靖王的话,那我这么冒失的提醒岂不引火烧身?! 我想要一把琴。我对小皇帝说道。 “琴?”小皇帝诧异,随即向各位女眷问道,“你们有谁带了琴来吗?” 第149章 嫉妒(八) 不知是那位大人府上的妾室带了把琴来,趁着小皇帝问的时候,回了句话。严公公走下去从那女眷手中接过了琴,递回到了我手上。 “靖王妃是闲得无聊了吗?要弹琴助兴?” 不知这在座什么人说了一句,继而引得哄堂大笑。 太后在我方才起身的一刻还充满了警惕,但现在她稍稍松了口气,却对这突然的状况显得很不满。我请绵绵帮忙向小皇帝和太后说道,“回陛下,回太后,我家夫人说曾经答应过要为陛下弹奏一首曲子,既然今日是狩猎的最终一战,不如由我家夫人来为大家助助兴。” “为朕?”小皇帝懵了一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答应过要给他弹奏曲子的事,就连严公公都十分诧异地看向小皇帝。我偷偷以目光求他答应,小皇帝才似懂非懂地点头应说,“哦,对,是,六月……靖王妃确实答应过朕要给朕弹一首曲子的,那就现在吧。” 他不知我用意为何,只是单纯对我将要弹奏的曲子很感兴趣。 我再望向太后。 “如此,倒也极妙,那就请靖王妃开始吧。”太后亦觉得无伤大雅,所以答应了。 我谢过之后,将琵琶放到了膝盖上,手指方才落在弦上,便已知这琴的好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提醒靖王小心。 手指一动,琴音散开,时而慢,时而快,时而弱,时而强,渐入佳境…… 希望靖王他们走得并不算太远,能够听到这琴声,明白这一曲《十面埋伏》的含义。 劭都早先在阵前背叛靖王,靖王身负重伤,霍雍单枪匹马拖着同样被劭都重伤的身子,把靖王带到而来村子里来。我原以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心里却有一种意外熟悉的感觉……世人皆以为是小皇帝有意除掉靖王,自己掌权,可待我了解这历宫局面之后,便有了不同的看法,以小皇帝的资质,他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并不意外,但他不可能有操纵劭都的权力。劭都根本不会听命于他,率众将士阵前陷害靖王。 可如果暗中安排这一切的人是太后,那么所有的事就都好解释了。 历宫内的主要势力分为四股,分别是以靖王为首,以豫王为首,以秦太妃秦丞相为首,以太后为首……这些人里,太后的背景最为复杂,她既能够得到江湖势力寒衣门的相助,又控制着小皇帝这个最关键的“傀儡”,当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靖王是这四股势力当中所掌权最重,能力最大的。一旦除掉靖王,那么靖王门下所归的大臣便只得寻找新的势力依附,而在这剩下的三股势力当中,自然是以太后和小皇帝为首要选择,小皇帝做不到的事,他身后的太后娘娘却可以轻而易举,想必,这不仅仅是太后一个人的主意…… 豫王。 毫无疑问。 秦太妃是太后在宫里最大的敌人。有秦妍妍与靖王的婚事之约放在这儿,秦太妃和靖王早晚都会是一路的人,他们依附靖王的目的很明显,即便不是篡权某位,也可能通过巩固自己的势力继而威胁到小皇帝和太后手中的势力。 那么除掉靖王的计划,绝不可能是与秦太妃等人商量的。 对靖王最有威胁的人,就是豫王了。如今这大历国都之内,只有靖王和豫王两位王爷留下。其他的王爷都被分散在外,不可能存在一点点的威胁,豫王想要除掉靖王,目的自然与太后如出一辙,有靖王这样一个大敌在前,各有主意的两个人为了共同的敌人联手不无可能,哪怕是除掉靖王之后再分道扬镳各谋其利,摧毁了靖王,也就摧毁了秦家大半的势力威胁,到时候只剩下太后与豫王,就简单多了…… 所以一早,就应该是太后与豫王合谋,要趁着靖王带兵攻打仇宁的时候,暗中授意劭都背叛靖王,除掉靖王。太后断不可能做把这些嫁祸于小皇帝的事情,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小皇帝的存在是她握住朝中主要势力的关键,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小皇帝推出去呢。 所以,嫁祸小皇帝的人是豫王。 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靖王死里逃生竟然回来了。 表面上靖王回到大历,直接解决了那些阵前要谋害他的人,而对于这件事幕后的真凶却没有追查下去。可恐怕,靖王早已知道太后与豫王联手的事…… 太后绝不可能和靖王同盟,靖王的存在便是最大的势力,太后无法掌控全部,而豫王也不可能再合作……然后她接下来的计划很明显,是冲着李熠去的。拉拢大策,内外勾结对付靖王,首先太后手里的筹码就是我,她设下的陷阱又被靖王破了,痛下杀手毫无疑问。 劭都……弯刀枪头。 劭都在战将之中是赫赫有名的,他的武功可以排行到天下最厉害的战将前十,但……他当日是如何伤到靖王的呢。 那一箭射在了靖王的胸口。 正面而袭,靖王难道毫无防备? …… “六哥!”宸王拿着弓箭,骑着马在林子里毫无目的的游荡着,正好碰上了靖王。 靖王看了看宸王那满满当当的箭筒,表情微恙。 “反正,有六哥你在,我肯定不可能赢得过你的,今日无意杀生,倒不如放它们一条生路好了。”宸王自知难得头筹,所以也就懒得去费那个功夫了。 靖王轻笑。箭筒里已经寥寥无几。 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琴声,时急时缓,引得他们几个微怔,继而望向琴声传来的地方。 “好美妙的琴声,这里……怎么会有人弹琴呢。”宸王诧异,这几日真是惊喜连连,想不到到了这样荒郊野外竟然也能听到琴声,他说,“这琴声,定是一个风姿婀娜的美人儿所弹,不过,有哪位大人是带着这样的家眷同行的吗?” 他怎么就一点都想不起在营中见过这样一个琴师呢。 “这是琵琶声。”靖王沉眸,心知肚明,他已了然琴音所传达的意思,暗自勾起了嘴角,“这首曲子叫十面埋伏,想必弹奏此曲之人意在提醒我们,有什么人闯入这林子里了。” “那,什么人……是什么人?”宸王清澈的一双眸子打转。 “会带来危险的人。” 第150章 嫉妒(九) 这一曲将近终了,可为何,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我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林子的入口。 难道是林子太大了?琴声并没有传过去吗? 若是,这一曲结束……我又还能用什么样的法子提醒靖王有危险呢?不行……在下一个转折的时候,我重新回到第一段,接着弹。 快点听到啊。 拜托,你们一定要察觉啊。 靖王,靖王…… 突然传来一声号响,我心里正踌躇着其他的事,一时间被吓了一跳,指尖下的拨动的旋律也戛然而止。 侍卫匆忙来报,“闵大人猎十九……靖王猎四十七,大策国君猎四十八。” 靖王落后了…… 怎么回事?方才靖王比李熠还要多猎两头,可才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竟然落后李熠了。总不会是他又忙着去采花,耽误了今日的射猎吧。亦或者……靖王他们在林子里已经遇见了劭都将军,正在激烈交战当中。 果然这琴音毫无作用吗。 “靖王妃这曲子弹得实在是妙啊,琴声仿若靖王妃本人一般,清新脱俗,刚烈果断,这曲调听着陌生,倒也衬得起今日的狩猎大赛。”太后心下也没多想,她没有过多在意我所弹奏的曲子,仍然只是觉得我这样平白出头有些突兀罢了。 谢太后。我只能放弃了,琴音一断,便不可能再弹下去了。严公公接过琵琶,送还给那位夫人,我才不安落座。 还有两炷香的时间,今日这比赛便是落下帷幕了。 两炷香的时间……靖王和霍雍应当是在一起的,霍雍现在的功夫可能不敌劭都,但他们若是一心,想必拖延两炷香的时间不是什么难事。 我在心里盘算着,等两炷香的时间结束后,参加狩猎的人听到号声便会一一返回了,如果那时候我没有看到靖王安然归来,便假装担心请小皇帝帮忙调些人手进去寻找好了。 至少,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决不能表现出我已经猜到太后与劭都之间计划的样子,否则单单是污蔑太后的罪名都足以让我吃不消了。这分明是个…… 局中局?! 对……局中局。 就像前晚一般,靖王在明知道太后的计划条件下,却故意搅进了局中。 显然,他成功破坏了太后一开始的阴谋。没有让我和李熠单独待上一晚上,所以第二个在锦初带人“捉奸”时才会露出事情败露的紧张。 他们不是在意外李熠竟然没有出现在坑里……而是在害怕,与我一起出现在坑里的靖王到底知道些什么了。 所以……未必是靖王。 陷害。 他们要陷害靖王,所以目的,是李熠?! 糟了! 李熠被困在林中,与他作伴的人只有他那个随从漆沅,可是他二人是头一次参加大历的狩猎,对这林子里的地形条件不可能多么清楚。 先前靖王与李熠的几次冲突都被人看在眼里,又有大策虞家的人找到了靖王。如果李熠出事,靖王定然难逃干系。 果然又是局中局。 我默默看向太后和小皇帝,心生一计……突然装作恶心呕吐的样子,用手掩住了嘴巴,发出干呕的声音。 一下子果然吸引了这席间所有人的目光。 “六月,六月你怎么了?”小皇帝不解,但他十分担忧。 我向他摇了摇头,继续装出一副干呕的样子。 “呦,靖王妃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有喜了吧。”严公公约莫着猜测说,立刻引来注目。 “有喜?!”小皇帝诧异,立时本能地望向太后。 太后的脸色渐而灰沉了下来,她对于这样的状况感到分外惊讶,完全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在这个紧要关头上作呕。默然,她望向锦初,逐渐安定下来,“靖王妃是否不舒服。” 我都装作身子羸弱的样子向太后点点头。 “既然如此的话,陛下,那便先让靖王妃回去帐子里休息吧。”太后说道。 “嗯。”小皇帝应声点头,很关心看着我说,“严公公,先扶六月回去休息吧。” “诺。”严公公谨慎的答应下来,他绕到一旁和绵绵一起小心翼翼地扶我站了起来,我故意地,身子一偏,向着绵绵那边便佯装晕到过去。 “夫人!夫人!”绵绵不知,焦急地喊道。 …… “这……这该怎么办呀。”等到他们把我安顿回了帐子,严公公先行离开去请太医之后,绵绵一个人急得在帐子里来回打转,她不时望向帐子外面,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虚弱的叹了口气,拿着样子好像刚才醒来一般。 绵绵立刻凑过来,扶住了我,“夫人,夫人你感觉怎么样?” 我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绵绵虽然对我衷心,可她的性子始终太直,有些事情还是不适宜让她知道得太多了。我摇摇头,装作很难受的样子。 “夫人,您放心吧,陛下刚才已经立刻派人去林子里寻王爷回来了。”绵绵说。 她以为盼来靖王,可能多少会让我觉得好受些。 原因虽然不太一样,但目的其实差不多,一旦靖王离开了林子,劭都陷害靖王的计划必定落空,在小皇帝派人出去寻找靖王告知我昏倒之事的同时,太后也势必会让人传消息给劭都,中止这一场陷害谋杀。 希望,劭都还没有找到李熠他们吧。 否则我这一次冒险,可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心里七上八下,死活平定不下来,唯恐绵绵看出什么,我继续佯装晕得厉害,绵绵扶我躺了下来。“夫人,您再休息一下吧,严公公已经去找太医了,相信这会儿太医就已经朝着这边赶过来了……真是的,怎么这半天了,还没来呢。” 我倒是盼着太医来得越慢越好,我自然清楚自己的状况,本就是装出来的。多拖延一些时间,等靖王从林子里出来,就算太医来了证实……不行,我还得再想一个法子。 免得太医来了一看,什么事都没有。转过头向小皇帝回话,然后大家一听没事,那就狩猎继续吧,还是会有威胁。 我在锦被下轻轻挪动右手,压在了身体上的某一处。 这样,等太医来了,也有的交代了。 第151章 嫉妒(十) “夫人如何了!” 只是,为何先赶到的竟然是靖王?!!我躺在塌上忽然听到靖王焦急的声音,当时便要起身,结果忘了自己方才还压着的某一处,顿时疼得满头大汗,狼狈极了。 未等绵绵回答,靖王大步流星已经走到了内室,坐在了塌边上,他身着着戎装,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乍一见到此情此景,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异样。 “王爷,太医来了。”霍雍跟着靖王一同回来的,他守在帐子外面瞧见严公公带着太医过来就停下来等候了片刻。 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向靖王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靖王立刻让开,请太医到床榻边上为我把脉…… 太医很小心很谨慎,像是怕有一丁点的疏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一般,他诊过我的脉象,又诊了一遍……生生诊了有六七遍才松了口气收了手。 “太医,王妃如何?”靖王问道。 “王爷莫要太过担心,靖王妃只是肠胃不适,大概是这几日没有吃好休息好,加上今日在林子外受了些风,所以才会一时疼痛难忍,昏厥过去的。”太医说。 和我期望得到的答案一样。 靖王回过身来看了看,像是仍然不能放心一样,“那现在呢……” “现在……”太医被靖王突然的问题吓了一条,战战兢兢地回答说,“靖王妃现在的情况应该已经好多了,只是夜里不要再受凉了,多喝些温水……靖王妃的体质本就比寻常人虚弱一些,所以只要好生调养……臣听闻,靖王妃在入府前也是一个大夫,想来,自然是了解自己状况的。” 靖王微怔,好像想到了什么。“本王知道了。” “那臣便先下去为靖王妃配药熬煮了。” 太医不敢懈怠,偷摸擦了把汗,终于得着空儿溜了。 “王爷,王妃,既然王妃好些了,那老奴也就先回去了,陛下还等着老奴回报王妃的状况呢。”严公公许是瞧出这帐子里的端倪,起身告退。 “王爷,我去送严公公。”霍雍支会一声后,径自陪同严公公一同出了帐子。 “绵绵,”靖王偏过头去,“你去跟着太医看看,盯着他熬煮汤药不得假手于人。” “那夫人这里……”绵绵有些担心,我暗中向他使了眼色,绵绵才打住了话欠身告退。 “夫人可有什么是要向本王告知的吗。”靖王阴沉的脸色,一如他平时生气那样令人畏惧。可是与他这些时候相处下来,我觉得他大多时候沉下脸色只是用作警告的,而不是真的生气了,他脱下戎装,一身常服坐在了一旁。 王爷今日……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可我还是有些紧张,第二次的战报传回来的时候,靖王分明被李熠反超,可见当时李熠那边毫无状况,倒是靖王这一边。 “夫人以为,本王会遇到什么事情呢。”靖王依着习惯,坐下来之后便摸了摸一旁的水壶,好似他今日什么状况都没有一样。 可是我看到劭都将军从小路进到林子里去了……我不自觉告知了他这件事。 猛地,我发觉自己说漏了,立刻打住。 “你认得劭都?”靖王嘴角的笑意看上去有些玩味。 我稍稍迟疑,解释说,不算认得……但是听闻过劭都将军,他怎么说也是大历的一员猛将,在天下都能排得上前十,自然…… “可是你如果只是听说过的话,那你怎能认出他就是劭都呢。”靖王微作恍然之相,“还是说,你是因为劭都身着盔甲出现在大营里,才认定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劭都将军呢。” 当然不可能了,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我罢了。这营地里除了他们进入林中狩猎的人着戎装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兵力用来保护小皇帝和太后,以及各府里的女眷,着盔甲的人多了,从这些人里认出劭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兵器。我说,这世上只有劭都将军一人善使弯刀枪头,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听过往的人说过,劭都将军的兵器是自己改装的,原本是一柄长枪,他将枪头改成弯刀状,便于战场拼搏。所以今日我看到劭都将军上马后接过了旁人递上的兵器,也就认出了他。 “兵器。”靖王浅笑,“夫人果然无所不知,竟连兵器都有所涉猎,还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啊。” 王爷不必阴阳怪气的,我对兵器并没有太深的了解,不过是随便听听罢了,只是霍雍将王爷带到村子里的那一日,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腰侧便是被这弯刀枪头挑破剌伤的,是我为他处理的伤口,看过那弯刀枪头所造成的恐怖伤口之后,当然会对那兵器记忆深刻。 我说着,可偏偏扯痛了方才压着的肋骨一处,岔了气,一下子疼了起来。 “怎么?还在装。”靖王轻笑,“这帐子里没有别人了,夫人不必太过入戏。” 入戏?! 他以为我是装的?! 我当真是快要被他的一番话气得要死了,我若不是为了救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受这个罪。深知太医回去之后,必定会将我的情况告诉太后,我可是为了避免怀疑,才会压着自己的肋骨,让肠胃出现不适的反应,到了靖王口中竟成了……入戏?! 王爷真是好眼力。我赌气表示。 早知道就不管他了,他爱死不死,谁陷害他都和我没关系。 只是……李熠的话,总不能平白无故的见死不救吧。 “难道不是在装?”靖王大抵从我气愤的反应上觉察出了什么,“你真的不舒服?” 我实在不想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六哥!六嫂!”宸王来了。 靖王起身,看似不经意的将我搭在身上的锦被一下子扯高了许多,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肩颈处。“你怎么来了?” “听说六嫂病了,六哥你急着赶了回来,我就跟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宸王一脸无害的样子,转过头来,笑得也是愈发诡异,“六嫂,听说你有了?” 有……有了?? 靖王也是满面诧异,猛地转过头来。 不是的,我只是肠胃不太舒服,受了些风寒……我急着想要表明自己的意思,但想到宸王他看不懂,到底,我还是得求助于靖王帮忙解释。 靖王在沉思半晌之后,略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向宸王问道,“这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第152章 嫉妒(十一) 宸王在听过靖王的话以后,也自觉不太对劲,他琢磨着小心问说,“不是吗?方才小弟我过来的时候,听到前面都闹翻了,说六嫂干呕昏厥,显然有喜的征兆啊。这秦妍妍回到自家帐子里可就是一通闹啊,难道六嫂这不是……” “你六嫂……”靖王的眉眼之间颇显难色,窘迫而又刻意,他回过头来只是稍稍看了我一眼,不过低垂的目光并未与我有什么接触,“你六嫂她身体不太好,这几日吃住不怎么习惯,所以才会……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有的是什么?!! 靖王分明瞧见了我的解释却不与宸王提上一句。 而宸王愣在一旁,听过了他那些解释后,蹙眉晃神半晌,豁然笑了。“哈哈哈……” 这……不是这样的。 我急着想要解释,焦头烂额的想要寻找绵绵过来时,才想起靖王先前把她给支开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真是,唉。 “六哥,哈哈哈……”宸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真的听到看到了什么令他能笑上这大半天的事情。“看来啊,哈哈哈,看来我今日提早跟着六哥回来,没亏了。能看到六哥这样的反应,值了,值了!” 靖王爷的反应? 我偷偷转过头去,想要看一下宸王所说的反应到底是什么,可靖王却好似察觉了一样,他用眼色警告了我,随即便侧过身去,让我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靖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能引得宸王笑成这样。 “六哥方才,该不会也以为六嫂是有了身孕,才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吧。”宸王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放过靖王的打算,他打趣着说道,在靖王起身走离塌边坐回到对面矮榻上之后,宸王生生横在了我们中间,他扭过头来对我献殷勤,“六嫂可是没看到,方才陛下派人找到,说是六嫂你在林子外面干呕昏厥,六哥听说后脸色都变了,立刻就掉头……” “你没有别的事要做了吗。”靖王开口打断他继续说下去。 宸王故意挤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给我暗示,无疑是想要我注意到靖王的恼火是因为羞愧而不是真的生气了。“对,对了对了,本王还要去陛下那里看看,今日六嫂昏厥想必陛下也十分担心,这光是严公公一个人去说,恐怕没一会儿,陛下便吵着闹着要过来看看了。”宸王转身离去之前,还不忘挖苦靖王一句,“如果陛下过来了,那不就真的打扰六哥六嫂说悄悄话了吗,哈哈哈……” 他大笑着离开,留下我和靖王在帐子里尴尬,谁知宸王将才走到帐子门口,脚步一听,微微一愣,随即回望了一眼,便与等候在帐外的人说道,“大策国君也是来探望靖王妃的吗?” 李熠来了? 我屏住一口气,刚刚要不是宸王一直逗趣,我也不至于连李熠来了都不知道。 原来李熠也回来了……我终于得以松了口气,看样子他没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可不经意间转过头,我看到靖王双眸似隐似伏的威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应是将我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尽数看在眼底。 显然,他有些误会了什么。 “听说靖王这边好像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寡人不放心,也无意参与什么狩猎了,就过来看看。”李熠的回答仍然滴水不漏,“怎么,是靖王妃出事了?” “噢,也不是。”宸王笑道,“六嫂她这两日吃得不习惯,所以可能不舒服了,结果陛下误会了六嫂的反应,还以为六嫂有了身孕,急急忙忙地就把六哥给叫了回来。现在没事了。” “没事就好。”李熠很寡淡的一句,将所有的情绪暗藏在这四个字之间,“既然靖王妃没事了,那寡人今日也不打扰他们了,宸王这是要回去吗?一起?” “好啊。”宸王稍稍侧目,他知道我们在帐子里能够听得见他们的对话,可等了这么半晌都不见靖王有任何的动静,宸王顺着李熠的话应了这么一声。 听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才又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李熠要是进来,想必与靖王碰上只会更难堪吧。他虽然说是只因为靖王突然返回以为有事才过来探望,但若真是这样,那么他刚才到了帐子门口时就应该直接进来。那时候他停在帐子外面,大概是听到了宸王在取笑靖王的那些话吧。 “心疼了?”靖王装作若无其事地一句,拿起一旁放置的书卷故意说道。 嗯。我无力争辩,也故意应道。 靖王自己开的头,自己却先恼了,随意翻了两页就把书卷放在了一旁。“结果你还是想要跟他走。” 怎么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我偏过头去休息了片刻,撩起被子,走下床榻。我问他,那靖王愿意放我走吗。 “你说呢。”靖王侧着抬起头,对于我的表示他看得很清楚,虽然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但现在全然看不出他有任何在意或者不在意的反应,云淡风轻,像是料准了我会怎么选择一样,如果李熠的出现让他觉得不快,那么这会儿我的问题倒让他稳了心。 靖王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我瘸着一只脚走过去,拎起裙摆在他身旁坐下,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举动很不适合我,或者,也更无半点风情。 他淡淡看着,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好像我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早上好或者早点休息这样再平常不过的话。他若是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好歹我还能琢磨出来个什么。 不是吗?靖王爷若不是看上了我,又何必用如此强硬的手段把我留下来呢。 我说。 “你太低估本王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承认也没否认,却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足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直接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太后的计划吗。”靖王已经完全从刚才的问题上抽离出来,“若不是你今日冒险的举动,本王……本王足以令她措手不及。” 王爷早有准备? 原来,靖王真的知道。 第153章 嫉妒(十二) 那,那如果王爷一早就知道的话……为何不按照本来的计划,却听信了陛下的话回来了?我向他表示出了自己的不解。 我还以为,他没有听到琴声,是后来才明白过来的。 “本王以为你真的出事了。”靖王没了方才的脾气,直到这会儿,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确定我是真的坐在他身旁,才缓缓舒了口气。“太后联手豫王的事迹败露之后,她自然明白豫王要对付的人不只是本王,还有陛下。她怎么还会继续和豫王联手,让豫王威胁到她手里唯一的王牌呢。想要联手大策国君,有大策这么一个国家替他们孤儿寡母撑腰,可那大策国君也没她想得那么好对付。” 所以,王爷就猜到,太后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我试探着问。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那一晚太后诓骗小皇帝的宫人将我引到林子里,又找了李熠过去,结果靖王、李熠还有小皇帝其实早就知情,不过是三个人联手在太后面前演了一出戏罢了。 “太后与大策之间,似乎有着某些关系,她好像认出你手臂上的胎记,所以命令金淮在查你,本王以为,太后对你的身份大概早有怀疑,所以趁着这一次大策国君的到来想要试出真假。”说到这儿,靖王有些无奈,“李熠那个笨蛋,还以为能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你的样子骗过太后。” 难道……我也不好问下去,李熠确实在太后以及其他人面前都是摆出一副与我素不相识的样子,可经过这几次的事情之后,似乎我们三个人总是无意间的搅到了一起,频出事端,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事的背后没那么简单。 靖王不乐意说太多,是不想他的口中说出,他看到的李熠将我当做沈朝凰的影子一般表现出的种种反应,可我也不是傻子,所以李熠的表现,不仅没有瞒骗过太后,反而还留下了诸多的蛛丝马迹使得太后怀疑,单就我崴了脚踝的那一次,太后若是瞧不出靖王和李熠之间暗中涌动的某一种较量,那她也就真的太傻了,怎么可能是从小皇帝生母手中夺得这抚养的权力,还害死了小皇帝生母,拖着年幼的养子孤儿寡母一路过关斩将连秦家都难以对付的了的人呢。 所以太后安排了那一场掉入坑里的陷害,想要制造我和李熠单独相处一整晚的假象,顺势把我这个大麻烦推还给李熠,如果失去记忆的我真的是大策的沈朝凰,那么几经辗转流落到大历的王宫,又在太后的巧妙设计下经历了那些事情,终有可能是她和李熠之间矛盾的爆发点,可如果将我归还,又顺水推舟的解释了我与李熠之间的“奸情”,李熠和靖王之间必定心生芥蒂,再难合作,说到底,且不论我在大历经历过什么,大策还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她不会真的杀害李熠的。”靖王说,“况且,凭劭都的本事也伤不了他李熠。” 劭都伤不了李熠…… “虞家不会只是找了本王。”靖王浅浅的一句话,终于打开了我一直想不通的一个关键点。虞家不会只是找到了靖王…… 没错,就是这样,狡兔尚有三窟,虞家的人想要在大历除掉大策国君是何等要紧的大事,怎么会单单全然依赖在靖王身上找寻答案的呢,除了靖王,与靖王敌对的政敌也全然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太后早有意图和大策合作,即使大策国君不是李熠,她也没关系……今日设下的陷阱,便是要让人故意以为是靖王所为,劭都进入林中顶多牵制靖王,那么……李熠落单……所以这第三日,林中还是布下了人手,大策虞家等着机会除掉李熠,再借势嫁祸给同样身在林子里狩猎的……不止是靖王,今日进入林中的人,除了靖王还有其他几位王爷和大人,只要嫌疑在他们中间,小皇帝作为这大历最高的权力掌控,太后自然能够利用小皇帝这个傀儡将几位王爷的势力削减,如此一来,不光帮助了虞家除掉李熠,得到虞家日后的支持,还能伺机夺得大半势力…… 靖王早就察觉太后的目的,他不可能是毫无防备的。 所以……我心虚了,看向靖王怯懦地问说,所以,王爷早就安排好了原地反击,却被我自以为是的举动坏了原本的计划吗? “看样子你终于明白了。”靖王作出遗憾的样子,好像真的丢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呢,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我想要救他们的举动却坏了他们的计划。 心里暗自愧疚,都怪我。 猛不丁的…… 我恍然察觉到将将从我身旁推开的靖王做了什么,立刻捂住侧脸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 他,他怎么…… 我刚才一时走神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靖王倾身上前竟然亲了我。 你做什么。我怒气冲冲地质问说。 靖王仍扮无辜,退后,靠在矮榻上,“以后别再做这么冒险的事了。” 冒险?他是指我装病把他们引回来,还是毫无防备的和他坐在一起呢。 “你可知本王当时听说你昏倒了,明明清楚这可能是你想要破此局使出的办法,却还是担心了,哪怕只有那么一丁丁点的可能,本王竟还是因为担心太后不择手段到对你下手而乱了方寸。”靖王说着,把胳膊很随意地枕在脑后,一副玩味的样子看着我。 他担心我? 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担心太后觉察计划败落要除掉我报复他? 原来,他当时真的慌了神儿赶回来的,要不然宸王也不会说看到他那副样子了吧。难怪呢,我就算没看到也大概能猜得到,凡事都运筹帷幄一脸淡然的靖王爷,竟也会露出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我微微莞尔。 他也不恼,明明看到我在取笑他,很意外地,也露出些轻快的笑意挂在嘴角。 我要去煮药茶了。我转过身往茶炉走去。 “你刚刚的那个问题……”靖王突然开口。 问题?我诧异着,我刚才问了什么吗? “你刚才的那个问题,本王可是已经回答你了。”靖王轻笑着,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我滕然觉得脸颊像是烧着了火一般。 第154章 心动(一) 我躲在帐子的外间,低下头,忍不住偷偷笑着。 “夫人……”绵绵端着汤药进来,她一抬头,却滕然被这帐子里怪异的气氛吓到了,靖王坐在矮榻上,似笑非笑地翻着书卷,我守在茶炉前,淡然笑着生起火。绵绵愣了片刻,端着汤药走了过来,小声问道,“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循着她的意思,看了眼靖王,随后向她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没事。 可绵绵仍旧不大放心,她把汤药呈到我面前,便起身过来帮我煮药茶。“夫人,太医说这汤药不能凉了喝,也不能和茶一起喝,要不然对您的身子没好处。” 放心吧,我也是大夫,清楚的很。我说着闻了闻那汤药,便愣住了。 “夫人?”绵绵以为出了什么事,便叫我。“夫人,怎么了?” 这汤药是你看着那太医熬煮的?我问道。 绵绵点头,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中间可有没有其他人碰过?我又问。 绵绵低头一想,表情自然有些心虚。 “出什么事了?”靖王很明显察觉到了我们这边的状况,他不动声色地将书卷拿在手里,翩然走了过来。 我端着汤药给他闻过一遍,见他蹙眉,我才告诉他们,这汤药确实能够治我的肠胃不适,只不过其中多了一味药而已。 “多了一味药?”绵绵不知情。 多了一味红花。我解释说,只不过这药不可能是太医下的,因为红花在这汤药之中会被其他的药材所牵制,不可能有任何的效用,如果是太医,他当着你的面把红花下到我的汤药之中,那不是找死嘛。 “夫人……可这红花到底是什么东西,有毒吗?”绵绵问。 我抬眼瞧了瞧靖王,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仍旧故作镇定地解释说,寻常人吃了红花倒没什么,只不过若是有孕之人吃了,那孩子是定然保不住的。 绵绵大惊,吓了一跳,扑通就跪下了。 “怎么回事。”靖王收起了笑意。 “夫人,王爷……绵绵知错了!绵绵知错了!”绵绵俨然吓坏了,她恐怕并不知道这红花到底有什么样的效用。 绵绵,你是不是被谁骗了?我问。 我当然知道,绵绵她不敢害我,可想来,王爷当时将绵绵支出去便是要她盯着太医熬煮,还曾特意嘱咐了绵绵,不要假手他人。太医就算被谁收买了要害我,也绝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下药害我,否则想都不用想是谁在汤药里动了手脚,就能揪出他来。 “是……是玉槐。”绵绵偷偷打量我和靖王。 然而靖王子啊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脸色不怎么好。 我问他,玉槐是什么人。 绵绵低着头不敢说话,靖王侧目过来说道,“是秦家小姐的婢女。” 秦家小姐……秦妍妍的婢女。 那我可就明白了。 刚刚宸王来的时候也说了,这营地里的下人都误以为我是有了身孕,秦妍妍还在自家帐子里大闹来着,没想到这么快…… 她未必不知,这营地里的下人误会我有身孕的事是假的。我说。 既然太医都在熬药了,想必,秦妍妍也多少得到消息证实我只是肠胃不适了吧。 “她在警告你。”靖王勾起嘴角,“凭秦丞相的关系,秦妍妍想要从太医口中得到真相轻而易举,她明明知道你没有身孕却还是让人在你的汤药里下了红花。” 绵绵,你怎么知道就是玉槐下了红花呢。我转过头去向绵绵证实。 “是玉槐说,秦家小姐急着找奴婢过去。”绵绵偷偷几次打量靖王的反应,连声音都是细细微微的,好像生怕触怒靖王一般。“奴婢知错,奴婢知道王爷一早吩咐过了不能假手他人,可是奴婢心想,秦家小姐寻奴婢过去定是询问夫人的病情,玉槐不容奴婢推脱,奴婢看太医也在一旁就没想那么多,回来的时候,玉槐说汤药好了,奴婢便给夫人端过来了。” 看样子,还真是在警告我。 我说,原来如此,那我就明白了,秦家小姐知道我是大夫,定能觉察出这汤药里的异状来,所以这红花分明是要我看的,而不是要我喝的。 我挑眉望向靖王,现在,就等着他打算怎么处理了。 “怎么?”靖王笑问。 王爷的正妃可是要拿我开刀了,我这无辜的小女子真的好害怕呢。我把汤药放在靖王面前,巧笑着有了坏主意。 “那你想怎么出这口气?”靖王早就猜到了。 ……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出事了!太医……” 夜半时分,各个帐子里好容易都安定下来,绵绵大吵大闹着跑出了帐子,不多会儿,营地内帐子里的灯火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绵绵姑娘。”严公公身着单薄从帐子里出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迎上前去,“绵绵姑娘,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严公公!严公公求求您了,快找大夫来吧,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不行了……”绵绵跪在严公公面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令人动容。 “快起来。”严公公一听,吓坏了。“这靖王妃又怎么了?下午太医看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间这就….…” 他们说着话,周围围上去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知道啊,太医熬煮了汤药给夫人,夫人身子虚得厉害,王爷便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喂给了夫人,谁知道……谁知道后半夜,夫人突然出了好多血……”绵绵嚎啕大哭,尽力将交代给她的话表达清楚了。 “出了好多血?” 众人一听,立时间议论纷纷。“不是说靖王妃只是肠胃不适吗?怎么会出血呢……” “该不会是有了孩子不能声张,或者,太医瞒报了实情,用了药吧……” “对啊,平日便见那何太医与秦家走得极近,难道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授意,故意隐瞒了靖王妃的症状,然后?” “快别说了,绵绵姑娘,快随老奴我去找太医来给靖王妃瞧瞧吧。”严公公吓得脸色惨白,他不敢再多想,围着的人群已经把事情大抵分析透了,这要真是秦家的人下了狠手毒杀了靖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那这事,可就真闹大了! 宸王从自己的帐子里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耸了耸眉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55章 心动(二) “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秦丞相的帐子里,怒气冲冲的秦丞相一把扇在了秦妍妍的脸上,只见秦妍妍的脸上顿时呈现一个五指清晰的手印。她完全被秦丞相这一巴掌给打蒙了,捂着脸呆呆怔怔的望着秦丞相,“爹,爹我做什么了呀,你从来都没有这样打过我!” “你做什么了?”秦丞相气得直在帐子里来回兜圈子,是秦夫人上前劝开了这一对僵持的父女,秦丞相一拂袖子,“可是你让人在靖王妃的汤药里下红花的?” 秦妍妍这才反应过来,秦丞相到底因何而迁怒于她,“爹,她根本没有怀孕,我只是警告她一下,她……” “你还敢说!”秦丞相抖着胳膊直指秦妍妍,“没有怀孕?没有怀孕大半夜在这营地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如今人人都知道,靖王妃腹中的孩子因故小产,你可知,这追究下来,连带你爹我都得受牵连!你就算再讨厌那个女人好不好,可她腹中的孩子是靖王爷的!是靖王爷的你明白吗!” “老爷,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秦夫人伺机上前劝阻,“妍妍虽然刁蛮胡闹,但也不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胡作非为的,这中间定是有什么蹊跷。” 秦夫人说罢,看向秦妍妍,要她自己上前解释。 “爹,我问过大夫了,大夫亲口告诉我说,那六月她根本没有怀孕,就只是肠胃虚了一些,所以我才会让玉槐在她的汤药里放上红花。就是想警告她一下以后不许再出风头了而已。”秦妍妍现在,也琢磨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太医证实那靖王妃没有身孕,怎么会突然喝了汤药后把孩子弄掉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当真?”秦丞相的那一脑袋的火气这会儿才终于消停了下来,他想了想,也琢磨不透。 “是!”秦妍妍猛点头,想要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这就怪了。”亲丞相懵了,没有怀孕,那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老爷,是否……”秦夫人上前挽住了秦丞相的手臂。 “你们先别说了,等等看结果吧。”秦丞相转过头瞪了一眼玉槐,他心里虽未想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已经想到了办法,要真是出事了,那就只能…… …… “陛下。”漆沅回到帐子里,向稳坐在帐中的李熠回话说道,“说是从靖王帐子里传出来的动静。靖王妃……靖王妃小产了。” 漆沅一脸沉重,他在将这个消息告诉李熠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担心着李熠的反应,没想到大策王后竟然怀了大历靖王的骨肉。 李熠听后,竟不羁一笑。 “陛下……”漆沅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陛下笑了?他分明知道李熠这一次会答应同来狩猎就是为了找到机会劝说王后回去的,但现在……该不会李熠他疯了吧。 “她昔日若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虞家沈家的人又怎能奈何得了她。”李熠十分清楚,这不过是朝凰的手段罢了,今日林子埋伏的事他已经知晓,所以断定那琴声就是朝凰的警告,只不过她见他们迟迟没有动静,才故意装作假晕,引回了这局中至关重要的人来。“听说下午去为她看诊的太医与秦家交好,靖王还特意嘱咐了朝凰的婢女盯着太医熬药,你不是说,你看到她那婢女让人叫走了吗。” “是。”漆沅亲眼看到那个一直跟在沈朝凰身后的婢女被秦家小姐的婢女叫走了,“陛下的意思是,那秦家小姐要对付娘饭?那我们……” 要不要帮娘娘一把呢。 “不必。”李熠心里有数,“看起来那秦家小姐后台坚硬,但论及谋略,她那一家子加起来都不够朝凰一个指头的,想必朝凰流落到大历也忍了许久,便是要一次弄他们个老实。漆沅,你不要插手,只管暗中继续盯着,如果有人偷摸对朝凰不利,定要保证朝凰的安全。” “是!”漆沅应道。 自从太后设计朝凰落下坑中之后,李熠突然发觉,这大历的人对朝凰也很不友好,没想到她离开了大策,仍然陷入着四面杀机之地。 …… 折腾到了后半夜,这营地里所有的太医都被小皇帝差遣过来了,他们在诊过我的脉象之后,在帐子里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束手无策。 靖王陪在一旁,他低头看了看我,竟仿佛无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 怎么个意思?难道他还真以为我是被害小产了?要不然何必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呢,好像真的很担心一般。 我想笑又不敢笑。 这么多的太医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我的症状是假的,难怪他们一直诊不出小皇帝的病症。不过就是药草的作用嘛。 “王爷……”几个人商量之后,走上前来,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请王爷节哀。” “滚!”靖王一手握着我,一手撑着身子,一声怒斥吓得一帮太医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霍雍等了一会儿才进来,顺便放下了帘子。“王爷,人都走了。” 我终于可以爬起来了,推开靖王,从塌上走了下来。我对绵绵说,把这铺的换了吧,太臭了,我都要被臭晕了。 “夫人真的好聪明,竟然用猎物的血假装小产,可是把那些太医都吓坏了呢。”绵绵说着,上前来换床铺,结果一走到靖王面前,看到靖王铁青的脸色,绵绵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又吞回到肚子里,只能忍着又退了回去。 “怎么了?”我也纳闷,好像从刚才开始靖王的反应就很奇怪。 他们几个明明是知道我是假装的呀,看着我吃下了药草,还是霍雍和绵绵帮着把猎物的血弄到床榻上的…… 可靖王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一样,他撇过头去坐到了一旁。 我俯下身把住他的脉象。 怎么回事?怎么靖王的脉象这么乱?我刚才还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没想到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强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配合着我们把这一场戏给演了下来。 快把床铺换了。我对绵绵表示,随后从我的包袱里翻出定惊水给靖王闻过之后,立刻开始着手检查他身上的症状。 第156章 心动(三) 靖王的病这是…… “夫人,要不要去把太医找过来。”霍雍帮忙将靖王扶到塌上,回过头说。 刚躺到塌上的靖王却滕然抬手制止。 “王爷!”霍雍焦急。 绵绵抱着撤下来的床铺在帐子里打了个转儿,她实在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扔到哪儿去,情急之下找了个空儿随手扔到了一旁,赶着过来帮忙。“夫人,王爷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样?我在听过绵绵的声音之后,才回过神儿来,提着裙摆走到塌前俯下身问道。 “告诉他们……”靖王的声音很小,我便侧耳凑到他近处去听。只听到他说,“告诉他们,不要声张,不要惊动任何人。” 不要声张……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霍雍和绵绵,我还未有其他举动,靖王的手摸索着竟然握住了我撑在床榻边上的手,我稍稍一愣,却听到他说,“没事,一会儿就好。” 所以,靖王的意思是要我别担心? 他松了手,好像并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占我便宜的。我起身对霍雍和绵绵他们表示,王爷吩咐不要声张,所以王爷不舒服的事先不要传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绵绵,你去打些冷水过来,如果有人问起,你继续装作病倒的人还是我的样子,不要和任何人说什么,他们问,你就哭。 “是。”绵绵一听,便立刻起身去打水。 我把被子给靖王盖好,示意霍雍跟我到帐子的外间过来。 “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要问我?”霍雍倒也看得出眼色了。 我点点头,问他,靖王之前有没有像今日一样发过病? 霍雍小心回望塌上靖王,他深思熟虑之后,表情凝重地向我点了下头。 那都是什么时候?可有和规律吗?我问。 “时候?”霍雍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固定的时候吧,王爷不常难受,一年最多的时候两三次而已,最少也就一次。这些年似乎哪个月都发作过,有时候是初七,有时候是初九,有时候月中,有时候在月末。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对了,好像每一次王爷感到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晚上。” 晚上? 那王爷可有跟你提过,他这状况发作的时候,都是哪里不舒服吗?从来都没有请过大夫来看吗?我愈发不解,所以问题也就越来越多。 “两年前倒是来过一个太医,当时王爷病得特别厉害,吓坏了刘总管,所以连夜进宫去请的太医。可是太医忙了一晚上也没有诊出个什么来,天一亮,王爷自己就好了。”霍雍生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靖王休息,他把声音又往下压了压,“王爷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身体不舒服的事,连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也都是见怪不怪了。王爷不说,可大概能看出来,王爷是头疼。” 头疼,霍雍跟了他这么就,竟然也只是看出来一个头疼而已。 “夫人……”霍雍心有余悸,似乎还有话要说,“这个月,王爷已经是第二次发作了,今年都是第五次了,王爷不会有什么事吧。” 往年一年一次最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三次而已,可是这个月就已经第二次了,今年更是突破了往年的极限……这才十月底,谁知道剩下的两个月靖王的病还会不会再发作。 我也不太清楚王爷的病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容我再检查一遍,找找原因。我向他表示完之后,请霍雍留在帐子的外间守着,免得有人突然闯进来,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靖王的病症,早在我还在宫里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发作,我也只是觉察他有如此隐疾而已,今夜倒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发作时的样子。只不过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加严重罢了,早先我曾推断,靖王的状况恐怕是与宿命有关,除此隐疾之外,他的身体全无任何症状,常年习武自然比一般人的身子骨儿还要硬朗许多。 我在查过他的脉象之后,无意间发现他掩在袖子里面的手腕上,有一道黑线,这黑线似乎更往上去,心下一琢磨,我站起身来先捉过他另一只手臂扯开袖子,看到了另一条黑线。我解开他领口的扣子,果然看到从手腕上延伸出来的黑线在胸口处形成聚集,然后由微弱的毛细血管浅浅淡淡地向脖颈处蔓延。 这是什么状况?! 蛊术吗? 还是……我行医也有些年头了,自以为见过稀奇古怪的病症不少,可今日看到靖王身体上的症状,着实令我乱了手脚,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样的病症反应呢? 我在周易上找到的卦象,分明有解。 可靖王一月两次不舒服,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的呢? 我侧过头望向帐子的天窗,看着窗外闪烁的星阵,一瞬间……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 …… “……不行啊,您不能进去。”霍雍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了过来,似是与什么人起了冲突。“夫人还没醒,您要么晚些过来,要么就等绵绵通报一声。” “本王是担心老六他有什么异样,快让开!”这个声音是…… 我在乍一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整个人都抖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这个声音是豫王!? 豫王竟然过来了…… “呦,这不是豫王嘛。”宸王的声音……“豫王起这么早,也是来探望靖王妃的?” 我刚要起身,却被一条手臂按了回去。这才发觉我竟然又睡到了塌上……这?? 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晚明明是趴在了床榻边上打着瞌睡,不时看到靖王疼痛难忍的样子,还帮他施针缓解痛感。怎么一睁眼我就睡在塌上了?还是睡在了……里面。 “本王是担心老六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个霍雍,竟敢拦本王,还不快给本王让来!!”豫王一把将霍雍推开,冲进了帐子里。 靖王装作此时才察觉的样子起身,披上外衣走到了外间。“四哥来得好早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躲在被子里,一声都不敢吭。 豫王的眼神分明瞟过这里,他迟疑一下,立刻装出一副憨笑的模样。“老六啊,你没事就太好了!四哥可是担心你才会冒然闯进来的。” 第157章 心动(四) “这么说起来的话,昨夜……原来是靖王妃病了啊。” 他们几个人坐在帐子外间里说话,绵绵上前放下了帘子,彻底隔断了帐子内间和外间的视线,他们看不到里面,我也看不到他们,但是从他们说起的这些话,也能推算出豫王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误以为昨夜的一场喧闹是因靖王身体不舒服才引起来的,所以才会这一大早闯入帐子里来的。 “昨日我们狩猎的时候,六嫂就因为身体不适昏厥过去,还是陛下派人去找了六哥回来。只不过,那无良的太医竟也未说六嫂有身孕的事……”宸王叹了口气,这一声顿得略显得有些长,“可惜啊,谁知道这好端端的本来是大喜事,六嫂的孩子怎么就突然没了。” 宸王早在我们昨天见太医的时候就曾来过,我以为他应该是知道我们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可今日从他和豫王的这些话里不难听出,宸王与靖王倒是同一阵线的。 “原来,靖王妃是真的怀孕了。”豫王斟酌着说道。“可,怎么说掉就掉了呢,这也太不小心了吧。难道早些时候在府里,一点反应也看不出来吗?” 我屏住一口气,提起心来。这话看似简单,可心思也太深了。 “她身体一向不好,平日里也多是病着,大灾小难的不断,一直也没有特别留意。”靖王用一两句话打发过去。 “对了,六哥,四哥说的对啊,就算六嫂身体不好,可一直都没事,怎么就喝了那太医的汤药之后,突然就小产了呢。”宸王好似故意,卖了个关子,才轻声说道。“这……该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六哥你的报复吧。” “老八,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你六嫂的汤药里下毒,是为了谋害本王的孩子?”靖王接得巧妙,令豫王毫无插嘴之机,便已经算是把这件事给定了性质。 “那这事,可马虎不得,要查清楚,一定要查清楚。”豫王言辞肯定,“哎呀,都这会儿了,本王得先回去了,你们聊着。” 听这脚步声,像是豫王离开了。 我给绵绵使了个眼色,绵绵悄声溜到帘子边上,从缝隙之间往外看。 “给夫人说,要是她耐不住性子了就出来吧。”靖王突然一声,吓得绵绵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蹙眉,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塌上起身,更了衣。 绵绵撩开帘子,扶着我走了出来。 宸王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瞧着我们俩。“六哥和六嫂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靖王轻笑偏过头来,“秦家欺人太甚,从前欺负欺负你六嫂,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都敢在汤药里下东西,若是再不好好教训教训,那接下来还不知弄出些什么呢。” “说的也是。”宸王应和,“对了,我来就是提醒你们一声,昨晚这事情消停之后,我本来想偷偷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可没想到却正好看到秦丞相溜进了四哥的帐子里,这一待就是大半宿……要说这秦丞相也算不得是美人儿,四哥要是没点儿花花肠子,怎么会留上半宿呢。” 秦丞相?美人儿?我微怔片刻后,突然反应过来,恐怕也只有宸王敢如此比喻了。 “现在你看出来老八他有多口无遮拦了吧。”靖王向我抱怨他的这位兄弟。 我低头偷笑。 “六嫂,你可不能全然听信六哥的一面之词啊。”宸王站出来为自己挽回声誉,“我可是因为在六哥六嫂面前才敢这么说的,这出去了,不知道有多正经呢。” 是啊,宸王爷是与王爷亲近,才会如此的,王爷就不要再欺负他了。我忍不住帮宸王说了句话,靖王看后,转过头去无奈妥协。 宸王看了看靖王,又看了看我,他不知道我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所以偷偷问向绵绵,“靖王妃方才说了什么?” “夫人啊,是警告王爷不要再捉弄宸王爷您了。”绵绵觉得好笑,添油加醋的把我的话告诉了宸王,然后窃笑着躲在了我身后。 “噢!”宸王恍然大悟,“我说呢,六哥怎么突然做出这样一副表情了,原是害怕六嫂啊。” 怕我?我看宸王分明误会了,担心靖王在他面前失了面子,正想着如何解释一下。 “你六嫂脾气可大,惹不起。”靖王自己便摇了摇头,认下了。 这……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跟六嫂走动走动。着实难见到我那潇洒不羁的六哥竟也有这样被人吃得死死的时候,佩服,六嫂,老八佩服啊!”宸王作着样子,毕恭毕敬地朝我揖了手。 他是堂堂宸王,怎能向我一个侧妃行如此大礼,可是把我吓坏了,想躲又不知该怎么做。 “老八,莫要吓着你六嫂,她可是个什么话都容易当真的人。”靖王一句话,便令宸王收敛许多,他起身走到了我们中间,从绵绵手中将我接过,不顾我的反对,执意亲自将我扶到一旁坐下,这才与宸王先后坐了回去。 “不过话说回来,六嫂这小产明明是假的,怎演得和真的一样?”宸王道,“六哥该不会在太医院也部下了眼线,所以……” “那倒不是。不过放眼太医院,着实没有人的医术比得了你六嫂就是了。”靖王说。 “原来如此。”宸王这大概也就明白了,“不过这一出戏演得也太认真了,谋害了靖王妃腹中胎儿的罪可不小,势必又要惹起一阵风波了。听闻昨晚,秦丞相把秦家小姐都给打了,怕是真的气大了,你们想好,这接下来如何收场了吗?” “那太医既然与秦家有关系,帮衬着秦妍妍在汤药里下红花,他就应该想到这后面的事。”靖王叹了口气,意味深长。“今日老四从这帐子里离开,恐怕也不敢管这件事了。秦丞相素来会做人,所以……” “所以,他接下来必有行动。”宸王看穿了靖王的心思,倒也认同。“想那太医定是没有料到一件事……就是在靖王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第158章 心动(五) “王爷。”霍雍站在帐子外禀了一声,在得到靖王的允许之后才踏入帐中,向宸王见了礼后才继续回话,“王爷,虞战跑了,其他的人尽数捉拿。” 我看向靖王。 “好,把他们交给大策国君处理吧。”靖王没什么反应,很是平淡。 “是。”霍雍应声退出。 “这虞战可是那大策虞家的长房长孙?”宸王不经意提了句。 “没错。”靖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惊讶,便顺势向这边看了过来。 我很快便侧过头,刚好躲过与他相识的一瞬,我对绵绵说,去打些干净井水来,我想要煮些茶水来喝。 “诺。”绵绵向靖王宸王告退,径自出了帐子。 我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我茶炉旁跪坐下来,收拾着我等下煮茶要用的东西。 “六嫂这是要煮茶水吗?”宸王颇有兴趣,随之起身走到茶炉旁打量着这些器皿,“前日才到营地便听说了,六嫂可是煮得一手的好茶,看样子我今日是有口福了。” 我莞尔谢过他的称赞。 宸王盘膝而坐,靖王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随之走了过来,同在一旁坐下。 “六哥,你说这虞家的人到底什么意思,”宸王犹豫着想不通,“难不成他们还真想要推翻了李熠,自己当权做皇帝不成?” 靖王两次下意识关注我的反应,在宸王说出那番话的同时,他一直都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未必他们不想,虞家世出名门,当年李熠从西林王上位,虞家自然功不可没。” “也是,沈家未必想动,哪怕沈朝凰不在了,如今李熠身边最得宠的还是沈家的庶女,有那小皇子作保,沈家也足可以碾压虞家在朝中的地位了。可那沈贵妃和虞家又没有半点关系……哈哈,说出来可笑,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帮着沈家把沈朝凰给搞垮了。” 原来这些事在各国之间已不是秘密了。 我始终保持了一颗平常心不去介意,绵绵提着水回来了,帮我一起生火煮茶。 “六哥,听说这沈朝凰可是天命所归的王后,都有人在传,取得此女便可一统天下。”宸王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在茳延城里的那些事,所以此时他对李熠和沈朝凰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你说这真的假的?一个女子真的有那么邪吗?但要是说这沈朝凰没点什么天命在身的话,李熠从前可是大策先王身边最不得宠的一个小小西林王而已,娶了沈朝凰竟然就平步青云,两年多的时间里继位为王了。这大策众家搞垮了沈朝凰之后,你看这几年里,内乱外乱不止,又是天灾又是人祸的,要多邪有多邪。” “不要以讹传讹。”靖王冷淡如常。 我很害怕,在这时候被看出心虚的样子,可是靖王偏偏制止宸王说下去,让我忍不住的想要去认为他是不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是吗?如今连虞家都敢谋李熠的性命了,这要是真的让他们杀了李熠,接下来怕就是要控制沈家,再来辅佐那小皇子登基,听说那个孩子可是身体不好啊,这要是有个闪失,虞家随时可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宸王看似玩世不恭,但他对朝野的变化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解读的,这或许是他们生为王族的一种本能,在各种阴谋诡计里打转,再如何都不可能毫无察觉。 如果李熠死了,虞家当真扶持他那小儿子上位,恐怕过不了多久,小皇子的处境会和大历的小皇帝如出一辙。只不过,大策未必有靖王这样的人,李熠的小皇子在沈家虞家两大势力的较量中,结局可想而知。 “不过这一次,你帮了李熠大忙,要不是你虞战这会儿怎么能如此狼狈撤离,虽然虞战跑了,但李熠应该有办法对付他的吧。”宸王继续说。“对了,那劭都……六哥打算如何处置啊?” 原来,靖王虽然放心不下提前回来,但是他们一早设下的计划竟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影响分毫。即使靖王当初担心因为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导致太后对我痛下杀手而火速赶了回来,但是他一早安排好的一切,还是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一的失策,就是让虞战跑了。 很奇怪的一种感受……原来,根本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也根本没有我能帮得了的事。 我自作聪明却险些作茧自缚,怎么会毫无用处呢。 “我听严公公说,太后和陛下今日都要回去了,六哥呢?六哥今日也一起回去吗。”宸王自顾自的说了半天的猜测,没头没脑的把话题又径自转开了。 我正好正捣碎的药材放入茶水之中一并烹煮,无意地看了看靖王。 “不了。”靖王偏过头回说,“这几日过来,小迪几乎整日都被关在帐子里,等到大家都走了,我想陪她再留上一天。” 宸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尤其是靖王的那一句小迪,让他颇有感悟,“也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走了也是很亏的。反正我没事,六嫂不会介意我留下来打扰吧。” 宸王也要留下来吗? 不过靖王先前并没有和我商量过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打算再留上一天的事。 我默默望着他,靖王微垂的眼眸,瞧瞧向我摇了下头。 看样子,他是不希望我答应宸王,让他一并留下来的。 可是…… “六嫂,好不好嘛,我这也是头一次见到六嫂,今日若是一别,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了。”宸王完全忽略了一旁的靖王,向我求情。 我无奈,只能苦笑着应付过去。 靖王暗自生气,倒是宸王得到了默许,一下子高兴起来。 茶水煮好了,我用舀子盛入茶碗之中,放在他们面前。 “这茶,好香啊,好像和往日喝的不同。”宸王闻过茶香之后,想了半天都没想通。 “是药茶。” 我刚想比着手势解答,靖王与我几乎同时开了口。 “药茶?”宸王一愣。“这药材还能煮茶吗?那与喝药又有何不同呢。” 药茶是在茶叶中添加食物或药物制作而成的具一定疗效的特殊的饮品,以茶本身的作用为主,加以药材辅助,平常的汤药多是用来治病,而药茶则更注重于养生。我说罢,回望绵绵让她帮我将这些话翻译给宸王。 第159章 心动(六) “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要向本王提出来的。” 靖王低头看着手中的书信,这是刚才宸王离开之后,霍雍亲自交给他的,我猜想那书信上定是一些比较机密的消息,才能不时惹他蹙眉警惕。 但,也许是我盯着他太过出神,竟然连被他发现都毫无察觉,直到靖王开口,他继续看着书信上的字,好像很随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才反应过来,呆怔着收回了眼神。 “怎么了?”靖王已经读过了书信,随手折起放回到袖子里,索性偏过头来问。 王爷,其实早就知道太后与虞家有联系,所以即使我当时没有看到劭都进入林子里,也会预料到太后会派人进去搅局的,对吗? 我问说。 “太后有意拉拢李熠,但是李熠却好像不为所动一样,与李熠相比,极力促成合作,结成同盟的虞家则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意。你若是是她,你会怎么选?”靖王轻笑,他没有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自然……太后已入困局之中,李熠的拒不合作,面对虞家的极力拉拢,她自然孤注一掷。况且,在最后要帮助虞家人除掉李熠之前,还故意试探了两次,直到那一天在坑底看到的人却是我和靖王的时候,太后才终于痛下决心。 “怎么,你该不会还是因为本王没有把这些提前告诉你,又在生闷气了吧。”他见我神色黯淡下来,顿时有些无可奈何。 不是,而是觉得……在王爷的谋算之中,我的那点小心思实在不值一提,想到当时的状况,自己在王爷面前还真的是觉得无地自容。我说。 毕竟,我当时的担心始终是多余的,我该想到,靖王根本不需要我去救,我还焦急得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晚一步就会造成不会估量的后果。 靖王面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他起身走了过来,双手抵在这茶案上,倾身探了过来,“所以,你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我刚想要解释,谁料到一抬头竟然与他四目相对,他的一张脸就在我咫尺之处,略带着戏谑的笑意,他不是真的想要我解释,而是…… 故意在捉弄我。 “沈迪,你如果想要解释,那么你的话,本王一个字都不会信。”他好似一副早就看穿了我的样子,“你若不是担心,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出这个风头,说白了,你在乎本王。对吧。” 我……如今我与王爷同在一条船上,王爷的生死攸关乎我的性命,我只是……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考虑。可这往常早已习惯的解释,不知为何,这一次说起来却总有些别扭的感觉。朕奇怪,我怎么了? 靖王好像心情不错,他越是紧盯着我,我就越怕被察觉什么,低着头,他起身直接回到内间去换衣服了。“收拾一下吧,我们出去走走。” 走走? “你的脚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出去透透气,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启程回去了。”靖王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笃定。 明天回去吗?我暗中想了想,怎么突然就决定明天回去了?他早上和宸王说话的架势,我还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多留上两日的,这么突然,难道和他刚才收到的那封信有关是吗? 想起他在看信时的表情,那满面的凝重,不时蹙眉。是大历朝中又生出什么事端了吗? “你在担心什么。”一会儿的功夫,我还在想着,他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不用在意,明日便启程是为了早些回到茳延城,好与大策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经过这一次狩猎,靖王帮助李熠除掉了要陷害他的人,在结盟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相同的意见。真的要打仗了吗? …… “想不想骑马?”他忽而转过头来问道。 我乍一听,有些惊讶,还望向了旁边,才发现原来靖王这句话当真是同我说的。 我?我又确认了一遍。 “怎么样?想不想要试试看。”靖王的兴致好像不错,并没有因为的反应而受到影响。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碰过马。我说,我难得骑马的那次,还是跟着霍雍的。 跟在靖王身后的霍雍忍不住偷笑。 绵绵偷偷去问他,“原来霍副将和夫人早就认识了啊,是什么时候跟夫人一起骑马的呢。” 我没想到这一点上,再看靖王,他显然无意接我的话。 有些尴尬……我怎么会提起这件事呢。 靖王走到长安面前,“来。” 绵绵和霍雍停在原地,我走上前去。他转过身向我伸出手,我迟疑着把自己的手递了上去,他拉着我,让我轻抚长安的脊背。我很小心,怕惊到长安…… 可长安的脾性很好,很温顺,慢慢的我也放下心来。 “上去试试。”靖王说。 可是……这就让我上马去试试?万一它不高兴把我摔下来的话,那岂不是真的糗大了。 我急忙摆手说道,不用了吧。 “没关系,长安好像很喜欢你。”靖王说罢,牵着长安,他把我托到了长安背上,我本能地俯下身来,害怕长安发怒把我扔下去。靖王倾身一跃,便乘在了我身后,与我一同骑在长安背上。 “夫人!”这一举动把绵绵吓得够呛。 靖王让我拉住长安的缰绳,很轻易的夹了下马肚,长安便有了动作,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往一旁拉了拉缰绳,长安调转了头,向前面的马场小步跑去。 越跑越快。 我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一次坐在霍雍身后我就已经吓得够呛了,这一次让我坐在前面,眼看着长安如何疾驰,我是魂儿都被吓丢了。靖王偏着头看了看我,也被我一副紧绷着的样子逗笑了,“放轻松点,你越是紧张,马就越是不能与你配合一致,不光要你来适应它的动作,也要给它适应你习惯的机会。” 我现在什么都不敢表示,说又不能说,一双手又紧紧拉着缰绳半点不敢放开。 反正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按照他嘱咐的,渐渐放松了双肩的力气,在一直坚持着力气逐渐松懈后,肩膀处传来的一阵酸痛也是够要命的。 “不错,我们再往远处去走走。” 第160章 心动(七) 好不容易等到靖王勒马放慢了速度,我紧张得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从马背上跃下,却没有要把我也放下去的打算,回过头看了看我的表情顿时就笑了,牵着缰绳,慢慢地往前走去。 突然没了这么一个人立在身后,只剩下我自己骑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我吓得想要抱紧长安的脖子来保证自己不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你以前没有骑过马吗?”靖王牵着马,头也不回。 我抓着缰绳确实一点都不敢分心,或许,他早就猜到了答案,所以才能够头也不回地表现得毫不在乎吧。 但是,我以前有骑过马吗? 就算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但是身体的本能往往总会出其不意地记着些被遗忘的过去……我看着长安出神,被靖王的一番话拉入沉思当中。我好像是不害怕的,但有一种莫名的生疏,还有身体本能所表现出来的抵触,让我不安,即使乘在马背上也总觉得会掉下来一样,但这种感觉,我却并不是完全陌生的。 那么,我以前骑过马吧? 行到偏僻处,靖王牵着长安停了下来,他朝我伸出手来,我径自愣了片刻,才扶着他从马背上狼狈地爬了下来。 我问他,这里是哪里。 他看了看周围,“就是林子外的一处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不解,只因他不像是毫无目的的在做这件事一样。 靖王轻笑着,“出来走走而已,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该放松些了。” 放松…… 我吸了口气,林子里散发着草木的清香,确实让人闻过之后心情舒畅。我仰头望向天际,蓝天白云,有鸟儿从天空盘旋而过,这里实在惬意。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他将长安放在一旁吃草,走过来与我并肩而立,侧目看了看我,随后看向远处颇为满意。 不错。我说。 印象里,自从进了茳延城开始,我就再没有过像现在这般轻松了。一入宫门,处处小心,一个不留意就会跌进权力的漩涡当中,成为惨死的棋子,现在四下并没有其他人,也难得能够再有这样的感受,松了口气,满心都是自在的。 “此番回城,定是颇多凶险,也只有今日能让你出来透透气了。”他虽说着这样的话,可是面上的表情却变得严肃了许多。 我心里的感觉突然之间有些突兀,只是转过头去看着他。 “也许这些话该回去之后再告诉你的,但是你应该不想本王瞒着你到那个时候,所以先把这些告诉你,你且有个准备,但今日既然出来了,该放松就放松一下。”他也偏过头来,含着笑意对我说。 浅淡的笑意之中,很罕见地露出些为难的样子。 我这才想起来,所以问了句,你今日特地甩掉绵绵和霍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的?既然现在没人了,你也不必卖这个关子了。 靖王轻声一笑。 我耐心等着,大概早就猜到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把我独自带到这里来吧。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离开的吗。”靖王淡然说道。 眉眼未动。 我心里暗自一惊。 什么意思?难道…… “你如果想离开,今日,是最好的机会。”他负手而立,翩然若出尘绝世一般,飞扬的衣角,那霜色的素衣与这秋后的美景浑然天成。 今日,是最好的机会吗…… 我望着远方。 没错。若是我现在想要离开,果然是最好的机会,昨日才传出小产,今日我们落单迟归,若我现在离去,靖王回到城中只需要告诉他们,我因小产而死,大概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怀疑。 明明,最好的一条路已经摆在了眼前…… 我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这不是,我一直都在期望得到的吗?离开茳延城,离开大历,从此离开这纷纷扰扰是是非非的一切,有生之年再无任何牵扯。 这是我一直以来衷心期盼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到了只要往前走就可以离开的这一刻,我心里却仍在动摇。 为什么迈出这样一步,明明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逃脱这一段难缠的宿命,我却还在犹豫,这一步何其艰难,只要……抬腿向前走就可以了。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离开的吗。”靖王说。 我微微侧着头,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厉害,没错,我一直都想要离开,况且就算他方才没有提醒,我也应该知道等我们回到茳延城之后,局势势必更加紧张,那样子我怕是再难找到像现在这样的机会离开了。 其实……其实早在我昨夜设下陷阱,装作小产的时候,私心里就已经为自己留出了这样一条路不是吗?借着秦妍妍的手,假装小产而死,我就可以离开大历了。 但……明明都已经想好的答案,为何我迟迟下不了决心呢。 再清楚不过,我应该走的。 我舒了口气,转过身去正式面对靖王,心底的情绪在微微作祟,我问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他迟疑,许久没有反应,就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他才转过身来面向我默认了。 果然……我接着问,那么我……当真是……? 蹙着眉头,有些谜底昭然若揭,可我仍然狠不下心面对真相,那些话到了今日竟还是这么难问出口。 他的肩膀有着轻轻的起伏,“是。” 是…… 和预料的一样,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到底是谁。 那么,你是因为我真正的身份……才接近我的吗?我问。 他的一双眼睛望着我出神,那墨色的双瞳好像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没错。” 从默认,到是,到没错。他给出的答案一如他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一般,冷静,寡淡。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我终于,解开了心底一直以来的不愿面对的一个疑惑。 我就知道该是如此。 可是,怎么会呢……我竟然真的是沈朝凰……是那个对我来说,一直以来活在别人口中或赞叹或闲聊的人,我曾钦佩她的胆识和魄力,甚至曾经感同身受的憎恶过李熠这个人。 但没想到的是,我果然是她。 第161章 真相(一) 那你既然已经隐瞒了这么久,为何要在今日告诉我?我黯然表示。 “如果你今天离开,你总要知道自己是谁,该躲着谁,该小心谁。”靖王叹了口气,终是移开了目光,他淡然望向远处,好像不抱任何期望。“李熠和他的人已经见过你了,你还活着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回大策,虞家的人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寻回去,沈家的人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派人在暗中等着杀你,接下来将会等着你的恐怕才会是真的险恶。” 我笑了,问道,王爷是一早就算准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在今日特别送我离开吧。 一如往常。 他根本算准了这一切,想必昨日我和他说起小产的计划,他就早已想到我今日的安排,所以才会一大早把我带到这里来。他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是怎么样的,权衡之下我根本没得选择。 一旦,离开大历,我既要躲避沈家的暗杀,也要躲避虞家的人,虞家此次在大历行刺之事败露,若真是让他们将我找了回去,那便是免死金牌,他们经此一劫估摸着会真的懂了他们控制不了沈家的庶女,那么我势必又要被送回大策的王宫…… 我想着这一切可能将要发生的事,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喉咙。 我的嗓子…… 如今七七八八这零碎的记忆已经可以拼出个大概。 “可你若是愿意留下来,本王可以帮你报仇。”他说。 帮我报仇…… 接下来大历和大策同盟在即,马上就要一起攻打仇宁了,回到茳延城中,王爷要面对的是是非非恐怕也不见得比大策少到哪里,况且若是我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王爷如何保我?我问他说。 “本王活着,便自然保得了你,本王乃堂堂靖王,还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动本王的女人。”他一直都是这样自信,而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又好像再平常不过。 我忍不住挑眉看向他,难得这一次,我并不讨厌他这样的自信。 靖王许是不知道我到底在看什么,遂转过头来的时候是满脸的疑问。 “王爷早就知道我不可能离开大历,所以才会在今日提出放我离开,是吗?” 久违的声音,仿若在出神的那一刻,毫无预料的恢复了。 说罢,我一愣,靖王也是一愣。 我摸着自己的喉咙,惊讶在这一刻我恢复了嗓音,我又能说话了。 在怔过片刻之后,靖王反应过来,会意的笑了。“原来你先前不能说话,是一直不敢。” “不敢?”我如今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和印象中是一模一样的,很熟悉,但时隔两年也显得很不适应。 “不是吗?你若不是一直担心开口便会有人要害你,你为何不敢说话。”他好像也因为我突然能够说话了而感到同样的欣悦。 “我是因为,不敢……才不能说话的吗?”我处于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和狂喜,“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嗓子受过伤害,可是早先我已经调理得很好了,却不知为何一直都不能开口,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倒是有两次情急之下发出声音的时候,但那之后,确实一直都开不了口。” 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我不自觉就突然恢复了呢。 “那你可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他问,与我同样困惑。 我想了想,“先前在宫里,被秦太妃惩罚跪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淋了雨烧了起来,被严公公派人背回去的时候,倒好像记起了些回忆。模模糊糊的,好像记得一群人按着我,往我嘴里强迫着灌下汤药的事。” 许久都没听到他说什么,我下意识偏过头去,却看到他的眼神格外可怕。 “你,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引得他又生气了,时隔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这一时间好像倒也不记得该如何说话了。 “之前便听说过,你在大策王宫遭到过毒手,看来逼着你交出凤印,太后也是功不可没啊。”他这番话,让人听着总觉得话里有话。 功不可没……“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更多的事情,我还没有想起来,所以对于他所说的毒手我也记不得什么了。 “没什么。”他回头望向长安,俨然从一段思绪中醒了过来,和方才那副样子判若两人。“那么现在,你想好了吗?随着本王回去,接下来的日子未必太平,可本王会尽力护你周全,若是就此离开,以后的路便由得你自己做主。” “不,我没得选。”我深知这个道理。 靖王再如何不好,终归是我现在所能找到的最大靠山,外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对我多少客气一些。有这靖王妃的头衔在,有些事也容易了许多。可我一旦离开了他,对我而言则难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你要报复?”他从我的反应上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而这些是他一开始并未考虑到的。 我走上去捡起一把枯草喂到长安口中,“王爷初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表明过太多了,害我如此的人我不会轻易放过,更何况,他们对我所做的如今更难被原谅。” 单单是现在想起来的,都难以让我释怀,咽下这口气断然没有这么容易。 “你想怎么做?”靖王走了过来。 “就按照王爷想做的做吧。”我回头轻笑。 他今日告知我就是沈朝凰的真相……不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吗?因为这个身份既可以是王牌,也可以是死穴,就看怎么利用了。 只是想到李熠这个人,我对他的感觉仍然很复杂,我记不得一丝一毫我痴情于他的过去,却无法忘记他对我曾经做过什么,他是如何纵容那些人对我造成的伤害,以及……两年之后他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深情款款无比怀念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恶心。 我曾经怎么会爱慕这样的人。 可事已至此,婆婆交代的事始终还是要做的。 “长安它小时候就是这么听话的吗?”我试着自己去轻抚长安的鬃毛,它并不排斥我接近它,和靖王说的一样,它很温驯。“我以前,好像也认识一匹很听话的马呢。” 第162章 真相(二) 他没有说话。 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抓过头去,“可是,王爷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像是毫无准备,尤其是在经历过昨晚的状况之后,但当我现在提起,我所能感觉到,他仍然没有准备好要给我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我大概明白了,摸了摸长安的鬃毛,我笑对长安说,“我们回去吧。” …… 绵绵和霍雍很担心地站在马场里等着我们。 看到我们越来越近,绵绵几乎高兴得跳起了脚,她飞奔着跑了过来,“夫人!” 靖王将我从马背上托了下来,双脚落地一瞬间好像踩在棉花上,这马骑了太久脚都麻了,顺势向一旁倒去,幸得绵绵扶住,“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我苦笑摇了摇头。 “马背上颠簸太久,想必是腿麻了,先让夫人坐下来歇会儿吧。”霍雍搬来椅子,由得绵绵扶我坐下,他才去从靖王手中接过缰绳,安抚长安回棚里吃草料。 “怎么样?”靖王走了过来,拧开水壶的盖子递给我。 绵绵上前帮我接过水壶,送到我手中,我早已渴得厉害,抱住水壶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解了渴,顾不得姿态如何,就手用袖子抹去嘴边的水渍。 绵绵把水壶送还到靖王手上,他才仰头喝了起来。 我怔住,这时才想到这水壶怕是他寻常用惯了的,我刚才就这么直接接过来喝了,那岂不是……而现在,靖王接过水壶,也是不假思索的就喝了起来…… “怎么了?”他把盖子盖上,水壶往旁边一放,察觉到我盯着他出神,疑惑地问道。 我局促不安地收回目光,唯恐他反应过来我刚才想到的事。 靖王迟疑片刻,豁然笑了。 绵绵的目光游弋在我们之间,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莫名其妙的气氛却引得她渐渐在意起来。“王爷和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为什么这么问。”靖王抢在我之前,开口问道。 这时候霍雍也整理好了长安的事宜,走了过来。 “方才王爷要带夫人出去走走的时候就很奇怪了,为何这绕了一圈之后,王爷和夫人就更奇怪了呢。”绵绵说着,转过头来盯着我,“王爷对夫人做了什么,夫人怎么看都是一副在害羞的样子嘛。” “不……”不得乱说四个字还没说完,大家就莫名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纷纷侧目,眼看着宸王从马场外面走了进来,他边走边笑,那无拘无束的笑声反而有种他个人独树一帜的风格,“这个小丫头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靖王爷和王妃可是新婚,谁知道背着你们偷摸做了什么呢,就算是看出来,也不能说啊。” “老八。”靖王低声示以警告。 “哪有做什么。”我见靖王只有警告,却丝毫没有解释,情急之下站了起来。“就只是溜了一圈,我从未骑过马,有些吓到罢了。” “夫人……”绵绵呆滞着回过头来,“怎么会……夫人您?您不是,不能说话的吗?” “是啊。”宸王走到靖王身旁,满肚子的疑问,“六哥,先前见六嫂的时候,六嫂不是一副不能说话的样子么,怎么今日竟然能开口说话了?” “让你们担心了。”我侧过身和绵绵他们说了句,“其实我本来应该是可以说话的,只不过因为两年前出了一些事情,应是使我受到惊吓而不能发声。方才被王爷带出去骑在马背上溜了一圈,所以……我也是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的。” “哦?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六哥治好了六嫂的心病?”宸王大笑,他总是毫不顾忌靖王渐而压下的脸色,去拿他开心。 “那如果是这样,这一次经历了这么多,那也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霍雍说。 我点点头,确实如此。这一次出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没想到却突然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真是意外收获。 “不幸中的万幸……”宸王叨念了一阵儿,直摇头,“不对不对,这句话可用得不对。六嫂跟六哥在一起,哪里会有不幸,只怕六哥连一点点不幸都舍不得呢。” 他…… 我是快要被他气死了,这个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乱开玩笑。 “你到底过来干什么的。”靖王原本就不打算和他解释什么,只不过因宸王种种搅局的举动使得这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才不得不出面制止。 “听到这马场上有动静,所以猜到是六哥六嫂在此嬉戏,便过来凑个热闹的啊。”宸王说着,向四周围看了看,“昨日还是热热闹闹的,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两三匹马了,也实在冷清得很啊。” 确实,其实从昨夜开始,到今天晌午,不少大人都跟着小皇帝和太后一起回城了。他们带来参加狩猎的马匹自然也都一并带走,想起前两日我来看过这里,那时满满登登的怎么也有三十多匹良驹被安置在这里,还未走近便能受这里的气氛所感染到。而现在,四周围都是空荡荡的,偶尔几匹马仍在棚里也没了先前的气势,难免显得冷清了些。 “这是自然。”靖王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欸?看来豫王也走了?”宸王走向一侧,观察过其中一间已经空下来的棚子之后说道。“看来是顺势跟着陛下一起回去了,他跑得倒也快……也是,出了那样的事,以他的性子自然是要担心秦家人黏上他救命的。” 我当然知道宸王到底在说什么,蓦然望向靖王。 “六嫂的马在哪儿?”宸王回过头来,如同刚才那些话纯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靖王侧目,双眸含着浅浅的笑意看了看我,“她不会骑马。” “那方才岂不是……我明白了!”宸王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怀好意地笑着,“难怪方才六艘如此娇羞,竟是和六哥同乘一匹,难怪……” “好了。”靖王出声打断。 “哎,开个小小的玩笑,六哥不用护成这样吧。”宸王识趣,转了话茬,“不过六嫂不会骑马不要紧,有六哥这么个师父自然教得比寻常师父更用心。对了,我那儿盛产宝马良驹,六嫂要是有兴趣,过些时候跟着六哥去我那里走走,我给你挑一匹,送你做见面礼如何?” 第163章 真相(三) “这,合适吗?”我是不忍扫了他们的兴致,马匹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可是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的,可是面对宸王的盛情提议,我怕失了礼数,唯有侧过身去向靖王请示。 “没什么不合适的。”靖王毫不客气,“这家伙向来小气的很,当年他被封到蔚旸城的时候,我曾亲口向他讨要良驹,他推三推四的舍不得给。难得他今日主动提出要送你一匹,你且答应下来,过些时候我们便上门去讨要。” 我从未想过,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竟然这么好……也从来都不知道靖王也有如此无赖的一面,被生生逗笑了。 “这可不一样,六哥你的长安可是稀世少有的宝马,不是我舍不得给你,只是实在找不到比长安更好的了。”宸王听他泄了底,死乞白赖的想要再挽回些面子。 “我们回去吧,刚才你不是说累了吗。”靖王丝毫不听他解释,侧过身来要带我离开。 “这……六嫂,你看看我这六哥现在,真是有了夫人忘了老八呀。”宸王虽然抱怨,但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一起回了帐子。 …… “夫人?”绵绵正收拾东西,她本以为我已经休息了,可是乍见到我走过来还是愣了神,“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没事,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我披着外衣说了一句。 靖王和宸王一起去喝酒了,这会儿还没回来。我想他们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吧,宸王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实则却很懂得分寸,也善于看人眼色,他不像是故意留下来捣乱的。反而,应该一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他们拿着我当借口多在这里留上一天,大概就是为了找到这样的机会可以单独商议某些事情。 但是……连我都能轻易觉察出来的问题,靖王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他人也会发现什么吗?这宸王和他的孪生兄长宁王可是在将一出生就被送离王宫的,这些年也少有机会回到大历,他们兄弟二人的封号都是小皇帝的父亲在位时给的,所以这两个人看似和大历政权少有交集,即便存在某些影响,也是最小的,必定不如其他的王爷早早就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一般,算得上是所有权力之中力量最小的。 而靖王与他们却刚好不同,靖王名义是先王生母的养子,先王将他从大策接回来,也是为了帮助自己巩固政权,稳定势力。所以对与靖王他所给予的权力也是这所有的王爷之中最大的,拥有最大权势的靖王和没什么权力的宸王却聚在一起…… 他们能商量什么呢。 可其实,就算是其他人猜测到这一点,也大概觉得宸王不足以为惧,所以根本不会特别在意,看似简单的一场狩猎,却实打实地成为野心家们斗法的竞技场了。 绵绵搬了椅子出来,我终于可以坐在这天地之间深呼吸了。 觉得无力,又觉得好笑,我自己都自顾不暇竟还有闲心去分析别人的情况。 虽然早就猜到我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可是经由靖王证实之后,却还是那么的没有真实感,我能想起来的记忆有限,很多事情也只是通过其他人的口述还有我自己的推测去了解,并不是真正确认发生过什么,唯一知道的是,大策对我仍然是一个威胁。 等等……那婆婆呢? 从一开始,婆婆真的是对我一无所知就收留了,从大策逃出来受了重伤的我吗? 我是在婆婆的悉心照料之下才逐渐恢复的,然后才到了村子里,一直等着婆婆的密令,可是不成想,婆婆的第一个命令竟然是在两年后,靖王霍雍他们出现在村子里之后才发出来的,那么我在村子里隐居的两年,好似只是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 “今晚的月色,似乎没有美到可以令人看得出神吧。” 猛然间听到靖王的声音,我才发觉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站在我身后。可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都没有被吓到。 “月色从不精彩,不过赏月的人,各有各的心事罢了。”我轻声说。 “那靖王妃的心事是什么。”靖王漠然说道。 “拼不全的回忆,就好像有一幅画,一夕之间被撕了个粉碎,我只是拿到了零星的几个碎片,然后被告知,那是一副妙绝了的绝世佳作,我就想要把那幅画拼凑起来。只可惜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知道其他的碎片掉在了哪里。”我很无力,置身于茫茫夜色之中,我仿佛是陷入这夜色当中最渺小的一个,被拢入其中包覆起来。 “既然已经撕碎了,无论从前是何等佳作,那也都是一文不值了。”靖王冷清的声音在这深夜当中,似乎更浑然天成。“如今你手里的碎片,若能以它重新画出一副佳作,那才了得。” 仅以手中碎片……直到此时,我才滕然惊愕地抬起头看向他,一直都以为我对他的了解足够多了,可没想到今日的一番话,又让我见识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靖王爷。 在沉默的注视了好漫长的一阵之后,我有些失落,“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两年前我被人救下,然后独自在村子里生活了两年,我逐渐适应那里的平静。可我也一直在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救我的人告诉过我,我当时乘着一辆马车从断崖上摔了下来,我穿着华丽的服饰,所以挂在了树上侥幸逃过一劫,与我同时摔下来的马车零碎一地,那匹马也死了,当时我就在想,我既然穿着华丽的服饰,又独自坐着马车,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马车上呢,我为什么会从断崖上摔下来……” 在缓了口气之后,我移开了眼神。 “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要害我。”我说。 “所以你扮作男人的样子,躲在村子里,你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留意着,既想要知道有没有富贵人家在寻你,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你。”靖王轻而易举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如往常。 “没错。”我点头。“我尽可能的向过往的人打听消息,但我那时不能说话,外来的人也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请村子里的人转述,我不敢说得太明白,也许前一刻是好人,转过头为了些银两便可害我性命。” 而变装成男人,则是最安全的一个选择。 第164章 真相(四) “你很聪明。”靖王说,语气之中不掩佩服。 “聪明?”我没想到他会夸我聪明,所以有些迟疑,“大概只是本能而已,一无所知使得身处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如果不冷静下来好好打算一下,等到再落入那些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之中,恐怕,我会更危险。” 逼不得已的冷静,那个时候,我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你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出了意外,并不是有人真心要害你吗?”靖王侧目,抛给我一个看起来并不是善意的选择。 我不禁低头苦笑,“我醒过来的时候,手脚是麻的,救我的人告诉我在我从断崖上摔下来之前,应该已经饮下了有毒的酒水,所以当我独自面对失控的马车在断崖上横冲直撞时,才连自救的能力都丧失了。从我被发现到我醒来,只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只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我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到那断崖下去等,我心想说,如果我只是因为意外而从上面摔下来的,我的家人一定会来找我。一等又是半个月,从死里逃生的侥幸,到接受期望破灭,再到心如死灰去接受这个世间对我的恶意,想到自己仍然置身危险之中,你一定无法体会那半个月我是如何熬过来的。” 只记得,最后我曾大哭一场,哭这被迫接受的一切,哭这无助的宿命。 为什么我就被放弃了。 为什么要杀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落到这样的下场。 靖王迟迟没有说话,在这略微寒冷的深夜之中,他站着,我坐着,我们望着惨淡的夜空,他渐渐地把手搭在我另一侧的肩膀上,如同试图安慰一样,轻轻地拍了拍。 “其实我没事了,”我说,“哭过一场之后,我就清醒了。只是今晚的月色太凄凉,让我忍不住想要去回想曾经到底在我身上都发生过什么而已。” “你已经很幸运了,起码,你还活着。”他的声音之中,带着那么一丁丁点的浅笑。 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那王爷呢?”我偏过头去,“王爷这一生戎马,想必也经历过不少心里过不去的事吧。” “一生戎马?”靖王轻笑,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他叨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随后说道,“从前的,已经不记得了,不过本王的这一生应该还会有无数的精彩,等到本王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时候,再来和你说这一生戎马的经历吧。” 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我也忍不住笑了,他是邀我共度余生吗。 在沉默了半晌之后,似乎刚才凄凉的气氛已经有了些微妙的改变,我有话想问,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这么僵持地等着,本以为今晚又要浪费了。 “……大概是四五岁吧,”他突然开口说道,随后伸手比了个高度,到他膝盖上面一些,“这么高,比小陛下还要小一些的时候,那年大历与大策交战,大策赢了,接连攻占四座城池,逼近茳延城。父王担心有鬼谷玄门相助的大策会一举攻下大历,所以派出使者去和谈,经过一连串的恶战,大策也有不小的损失,正好趁着双方休战之际可以休养兵力。可他们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要父王答应将敏贵妃之子送到大策去当人质。” 我默默听着他说起这些,其实大概经过我也猜到了不少,只是眼见他现在越是平静,就越能感受到他小小年纪被迫代替太子去当人质的心情。我想要试着安慰他些什么,可终究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靖王的内心已经强大到筑起了坚硬的城墙守卫着,我摸不透,猜不中,也没有办法进到城里去安抚他。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想要试着像刚才他安慰我一样,去给予他一些浅浅的安慰。 “敏贵妃之子,当时已经被封为太子,可太子若是送去了大策,等到他日大策再兴战火,太子一殁势必危及朝野。而且将来太子也是要继任大历国君的,如果有这样被当做人质送去大策的经历,也定会引起他国嘲笑。父王焦头烂额,敏贵妃却向父王进言,要让本王代替太子送去大策。”靖王的话,冷淡得出奇,与他上一次和我说起这些时的感觉不同。他感受到了我的安慰,故而低下头来看了看我,笑得愈发清浅。“本王是众兄弟当中最早封王的一个,也是最早有了自己府邸的,只是还没住上一日就被送去了大策。本王从大历离去之前,父王让术士对本王下了咒术……” “咒术?”那和我猜的就大致相似了。“是什么样的咒术。” “一生不得背叛父王嘱托,不能违背大历,若有一丝一毫背叛大历的心思,便会毒发身死。本王的气数与大历紧密相系,这一世都注定本王要为大历鞠躬尽瘁,不得有二心。”他说罢,也侧过头来回望着我。 “难怪……”难怪他昨夜发病的时候,星象大乱,所以他的病症是因命数所致,而不是宿疾,他近来发病次数多,一则是因为大历最近风波较多,二则…… “你有无双的医术,若是也能堪破天意,想必之前就已经看出来了,本王活不过三十。”他全然看不出因为这宿命而感到难过和不安,反而坦然得令我不知该如何去说去做。“算下来,也没几年了。” 命格奇特乃后天所致,他的命数被人改动过,若不是他的父王自私到宁肯要这大历的天下,也不愿有分毫闪失,他堂堂靖王顶多算是童年不幸,更不至于沦落到要英年早逝。 “怎么说都还有几年的功夫,王爷可不像是会这么早就放弃的人。没到最后一刻,就算是天意也尚有扭转之时,现在便妥协认命,实在不像是我认识的这个靖王爷了。”我私心里,竟是不希望他死的。 也对,毕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未到心狠得可以眼睁睁看着他因这诅咒而死去的地步,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第165章 幻影(一) 靖王忽然间爽朗大笑,弄得我没头没脑的。 他转过身来拉住了我的手腕,“走吧。” “走?”我看了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了你便知道了。”他说着,眼神里闪烁着别有心思的光彩。 我将信将疑,但奈何不了他。 …… “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以为他又会带我骑马去到什么地方,很意外这一次只是把我带到了他们先前狩猎的林子里,听着水声好像就在不远处,我有些担心,毕竟这林子里可是有野兽的,越是靠近水源的地方就越危险。 可他也只是回过头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轻车熟路的穿过林子,乍一片明亮,我们就已经站在一片湖水岸边了。 “这里真的有湖啊。”我还是挺意外的,方才听到潺潺流水声时,倒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大的一片湖水,清净澄澈,映着朗朗月光,让人神清气爽。“只是,我们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做什么?” 难道故意甩掉霍雍绵绵,就只是为了来看一看这湖水? “以往每年到这里来,本王都会挑个晚些的时候来这里洗个澡,虽然天气有些凉了,可在这里泡过之后,整个人都清醒多了。”他说着,放开了我。 “洗澡?”他要在这里洗澡? 不是吧……我向湖边看了看,又下意识望了望周围,出了林子,这里毫无遮挡,那岂不是…… “怎么了。”靖王明知故问。 “我……没什么,我身子弱,我就不泡冷水了,免得这脚伤刚好又惹来一场大病,成天与王爷朝夕相处的,要是再传染给王爷,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我找了个自认为最恰当的借口开溜,再如何,我都不想和他一起在这湖里洗澡的。 “只是这样?”他的反应告诉我,他就是在戏弄我,可即使如此仍然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是气人,“可你要想清楚,过了今晚,我们一旦回到茳延城,你就算再想泡湖水可都没机会了。” 没机会?!“不,不……不必了。我……身子骨不好,而且这大半夜的也都该休息了,要是再泡了冷水清醒了,这一晚上就别想睡了。” “是吗?”靖王却不理会我这诸多的借口,他很随意地便开始解衣…… “你做什么!”我被吓到。 靖王的反应颇显无辜,他也不动,正撩着衣衫默默地看了看湖水面。 我这猛然醒悟过来,他脱衣服是要去湖里泡冷水……倒好像是我的反应过大了,情势一时间好像变得尴尬了许多,我悄声转过身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故意避开了他褪下衣衫的这一幕,直到心里盘算着时间,听见了水声,确认他是已经下到湖里,我才暗自松了口气。 不该跟他过来的。 “你站得那么远,等下若是来了野狼,本王都救不了你。”他说。 “野狼?”我怎么把这茬忘了,这林子里可是什么野兽都有的,前几日他们在林子里狩猎,猎到有熊,狼,虎,豹……可真是应有尽有。 一想到这儿,我心里的底气就不足了,静静地回过身观察了一下,他虽赤裸着上身泡在湖水里,可脱在岸边的衣服之中并未看到裤子。我放心了,佯装着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一边将他脱下的衣服拾起,一边走到了湖边上,找了块与他距离正好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把衣服整理干净叠了起来,顺手放在了等下他起身刚好能够拿到的地方。 “原来你怕狼啊。”靖王随便往林子里看了一眼,好似恍然明白过来,“可是你之前在村子里住了两年,你又经常一个人进山采药,那个时候你就不怕?” “村子附近没有野狼。”我也觉得很尴尬,“那个村子穷,村子里的男人多是靠着打猎为生的,他们隔三差五的就一起进山打猎,别说是狼了,偶尔能猎两只兔子回来都是稀罕的。” 靖王听后,竟有些笑意。 我很惊讶他最近好像笑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不像是我刚救了他的时候,总是刻意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就格外严肃,让人不怎想与他聊天。 “所以他们没有钱,就拿猎来的肉和皮毛跟你交换出诊的费用?”他撩起冷水泼在身上,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湖水的冰冷,反而惬意得很。 “没错,有的妇人会将毛皮制成寒衣,以备过冬。有时候运气好了,几个人猎回一头野猪,抬进村子里也会挨家挨户的分上一些,我一个人住,也吃不了多少,所以每次有机会我便向他们要来猪肝猪心等一些可以用来做药材的东西,如果天气好的话,村子里的妇人还会一起把吃不了肉晒成肉干,这样便可储存到冬日,没有吃的的时候可以用来果腹。”怀念起那时候在村子里的生活,真是悠哉。 靖王突然不说话了。 我有些好奇,便转过头去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刚好对上他的视线,他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有些不解,因为他的眼神很陌生。 “起初本王曾经怀疑过,那些后来屠村的仇宁人是否和你有关系。”他说,“可现在看来,你大抵是最不希望村子出事的人了。” “仇宁人和我有关?”我的思绪被他一句话拉回到火光冲天的那晚,村子里一片喊杀声,“也没错啊,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会这么怀疑。一切都发生得太巧合了,自然跟着你们一同离开村子的我嫌疑最大。” 毕竟,我也怀疑过他。 “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说,一双眼睛收回视线,不知该看哪里才好,“我……之前又一次让霍雍帮忙,偷偷遛进过你的书房里。然后我在一个盒子……” 话还没说完,便立时间听到林子里的一声狼嚎。我猛地站了进来,紧盯着林子的方向。 真的有野狼啊。 这下可怎么办啊…… 靖王伸手便扯过我刚才放到他旁边的衣服,披在身上的同时,人已经从湖水里跃了出来,站在了我身前。“别出声。” 第166章 幻影(二) 树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那声音,距离我们这边越来越近了……我躲在他身后,几乎都快要忘了呼吸,下意识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可又担心真有什么意外冲出来野狼,我的拉拽会让他难以施展拳脚,反而成了阻碍,才把将伸出来的手偷偷摸摸的放了下去。 林子里的野狼该不会是来湖边河水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 猛地,两道绿光出现在林子边上的草丛里。我吓得站到了石头上去,却再也没有找到其他可以躲避的地方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脚下一滑,滕然我就向后倒去。 “小心!”靖王手疾眼快,一声叮咛,转过身来就拉住了我。可谁料到他被脚下的一绊,连带着竟也没站住…… “扑通”“扑通”两声。 我们接连入水。 我不善水性,乍一入水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要从水里扑腾出来,当我伸直身子双脚猜不到底,头也探不出水面的一瞬,我终于意识到,坏了,方才只是看着他泡在水里很轻松惬意的样子,却根本没料到这湖水有这么深。 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拎着提出了水面,终于把头露在了水面外可以呼吸了,人也快吓傻了,纵然再清楚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接受他的帮助,可还是吓得不知所措,激起更多的水花。他既要把我撑在水面上,又得困住我双手,索性从背后一条手臂便箍住了挣扎的我。 “别动!”他突然警告。 我定睛往湖边一看,狼!! 果然有狼! 三只野狼闻声而来,现在正徘徊在湖边等着我们过去……这下,我是真的不敢动了。“怎,怎么办啊……” “你不是一向都很有办法吗?那你想吧。”他说,似乎根本不在意岸上的野狼。 “我……”我哪里有什么办法,如果是早些时候,我会在岸边先生起火来,有火光野狼就不敢靠近。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得静静观望着在岸上徘徊的三只野狼……它们对我们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不时的围绕着我们刚才落水的地方来回打转。等等!“它们怕水!” 我突然间发现,这些野狼围着湖水打转,却是一丁点都没有跳下来追我们的意思,即便是碰到了水,也是本能的立即躲闪甩干净。 怕水…… “好像,确实是这样。”靖王在观察了半晌之后,肯定了我的看法。 “那我们再等等……”我尽管一直都清楚他在我身后箍着我的双臂,可突然间得意忘形,转过头去和他说明我的办法事,仅仅在那一瞬间,他的脸就在我眼前……咫尺而已。 怎么…… 我分明看得清楚,那浓黑的双眉,那双饶有兴致盯着我的双眸,那从睫毛上低落的水珠……好像,在不经意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在心里生根发芽,痒痒的,明明是泡在这冷水当中,脸颊却燥热得厉害,仿佛从某一刻开始心跳加速,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不行不行!我强迫自己回过头来,重新镇定下来……我绝对不可能在这个关头上喜欢上他的,我对他只有大概刚刚到朋友的好感,不可能再多了,我们是合作的关系,决不能……让自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我说,“我们再等等,那些狼等不到我们上岸,一会儿就会离开的。” 只要,他们察觉到新的猎物,那就是我们脱身的机会。 再正经不过的一番话,可怎么偏偏多了些暧昧的味道。 我们之间都一直尽量避免着有身上的接触,但是好像这些日子以来状况不断,可像是今天这样的,还真是头一次了。 野狼在岸边又徘徊了几次,显然一次比一次的动作要慢,俨然有了要放弃的意思,只是还不甘心而已。 “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看见野狼立刻都望了过来,我又冷又怕直打哆嗦。 原本就贴在身后的那个人,似乎,更贴近了一些。他的声音从我耳侧传来,“撑不住了,就把你丢上去喂野狼。” “你……”我知道他这话是故意激我。 着实很难想象他会把我当做诱饵,一个人狼狈逃窜的模样。只是那温热的气体从一侧传来,在我脖颈一边散开,就算我不去看,都知道他现在与我之间的距离几乎……不存在。想到这儿,就忍不住走神儿,心思难以从如何避免与他有更多接触上分开,泡在冷水里,就算我刻意躲开,可不会浮水我自己又不可能漂着。 远处传来一声狼嚎,岸边的三只野狼闻声而去。 “走了,走了!”喜出望外,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来命不该绝,至少今日不必沦为野狼的晚餐了。 “等一等。”他拉住我,往岸上看了一眼,“再等一下。” 我明白过来,他要我再等等,是担心那几只狼还会回来……也对,这山林的野狼应该都比较狡猾,更何况刚才还听到其他狼嚎的声音,可能未必只有这么三只,要是狼群一起过来的话,就算靖王他是项羽再世,恐怕都不足以应付的。 我们静悄悄的观望着岸上的动静。 “刚才……”他说。 刚才?什么刚才? “你说你在本王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个盒子,你想问什么?”他突然提起。 盒子?我这会儿反应过来,刚才如果不是突然闯出来的狼群打断,这会儿怕是已经闻出来了。可到了这时候,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好说出口了。“我,我是想问……” 总觉得,气氛过于微妙。 既想要从他臂弯之中挣脱出来,又害怕自己沉下去,颤颤巍巍的僵持着,我扶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面对他却难以抬起头看着他。我说,“我当时,在那盒子里看到一个镯子,还有当时我们在中元节的夜市上捏的面人……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把这两样东西收在一起的吧……所以……” “所以什么。”他问。 “所以……”我把心一横,“我以为你当时是把我当成了某个人的替身……” 第167章 幻影(三) 靖王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好像令我刚才所有的戒备一瞬之间全部瓦解…… 我被他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 “原来,竟有人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啊。”靖王好像豁然明了一般,他浮在水上,比我显得惬意多了,“然后呢,现在发现你就是那个自以为一直是替身的人,有什么感想?” “我……”这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了。“不是,我是想问你……那个和我的面人放在一起的镯子,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他挑眉轻笑,“连镯子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什么?”难道那个放在盒子里的镯子,确实和我有关?也是我失去的一部分记忆吗?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镯子是我曾送给你的。”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可是仍旧泡在这冷水里,随便动一动我觉得自己要沉下去了,紧张得要命。 “你曾经送给我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当初我离开大策的时候。”他说,“我问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当初,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吗?“你离开大策的时候?那岂不是才几年前,可那时……” 按照他说的这个时间推算,这大历先王过世之前把他从大策接回来的时间应该是在六年以前了吧,六年的话……我记得上一次隐约想起在后山还是什么样的地方见过他的时候,显然是比这六年前还要更早一些……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当时你心里有别人,不愿意跟我走,我早就看出来他早晚会负你,便想着留给你件信物……”他说了半天,竟然还没说到点子上。 “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不下去了。 “本想着留给你作为信物,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主动来找我,可是左等右等,却听说你成婚了,接着,是你如何求得虞家大人帮忙,让他登上了王位,接着就听说,你失踪了。”靖王轻叹,“还以为你终于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到大历,可直到,一个姑娘拿着那镯子到当铺去卖,当铺的老板认出那是我的东西,就急忙派人到府里来禀报。我心想你终于出现了,谁知道……” 谁知道见到的人却自称是我的婢女,她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得已典当了我留给她的物件,想要换点银子救急。 “她不像是真的想要典当镯子的样子,所以霍雍觉得奇怪,就把人带回来了。因此才从她口中听说,你遇害的消息。”靖王说。 物件,镯子……这镯子原来是他送的,可我为何却把桌子送给了其他人呢?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难道我当时并不知道,他送给我这镯子的意思,不知道他在等我拿着这信物去找他吗?还是说,我是在明明知道的情况下,还把此物送给了别人,然后在各种情况之下,使得镯子又回到他手上了呢? 我抬起头,仰望着夜空,明明今夜星象还好,可我却好似隐约看到了不同…… 双星伴月,一星徒然而落……这是? 如果,我遭遇不测,你且收着此物。凭你的本事足可以离开这里,但你需要盘缠……我知道,你跟着我这些年,什么都没攒下。 这是……“红……红莲?” 恍惚之间,我好像确实想起了曾把这玉镯脱下赠与一女子的情景,也想起那时所说的话。看来当真是我故意送给她的? 他有些惊喜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想起更多。 “那么,是红莲对吗?”这个我印象并不算特别深刻,却是从李熠口中才第一次得知姓名的女子,我只知道她是衷心于我的,但李熠说过,红莲是在我失踪以后,跟着去搜寻我的人一起查找线索时,掉下悬崖的。所以在她掉下悬崖之后,她果然还活着是吗?“那她……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他显得有些失望,“她在得知那镯子本是我送给你的之后,就把镯子留下,向我借了二十两银子,便走了。” “走了?”那她能去哪里呢,而且都这么多年了,就算知道她还活着,我又该去哪里找她呢,“王爷既然看到了我的信物,难道就没有想过,是我故意安排她来找你的吗?为何不把她留下?” 没错。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他留给我那个镯子的用意,那么当时我身陷困局当中,把镯子送给红莲,要红莲逃出来自谋生路。我就应该想得到,靖王所赠的玉镯应该不一般,只要红莲拿出来,肯定能被认出,那么结果自然是…… 难道心思缜密的靖王会猜不到我当时的用意吗? “想必在她知道这镯子是我送你的信物之后,自然也明白了你的用意。她本就不愿意留下的,否则你也不必拐弯抹角的将她骗到大历来吧。”靖王说的也有道理。 “那么……”那么,还是有好多的问题想不通。“那镯子,你就一直收着了吗?” “我还以为,你更想问的,是那面人。”他莞尔的弧度刚刚好。 面人……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吗。 我心虚,“那么,那面人,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很清楚,一开始那老伯分明捏了三个面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霍雍,还有一个是靖王。我的面人一开始就被霍雍抢走了,然后我手里的霍雍被靖王抢走了,所以最后,靖王的面人落在了我手里。如果是这么说的话,按照道理来看,霍雍拿的是我的面人,靖王拿的就应该是霍雍的面人,转了一个大圈。 可我的面人到了靖王手上,霍雍那里的岂不就是他自己的面人了?等于最后,是我和靖王交换了我们的面人才对。 他蹙眉,难得看见他有这样的表情,“这件事要是说起来,确实有些费工夫,倒是本王对不住霍雍了。” 嗯?这,又是什么意思。还有,直到他说倒是本王对不住霍雍了……我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和我说话好像一直都没有自称本王。 “那么,你是故意的?”故意,换走了我手里的面人? 他点头。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可这话,没闻出来。我看着他闪烁如夜星一般的眸子,好像也明白了。 第168章 幻影(四) 原来有些事,早已在一开始发生的时候,就是意料之外。 谁也不知道这些好像在一瞬之间突然炸裂的情愫,究竟是突然而至,还是蓄谋已久,但此刻,月色撩人,微凉的湖水倒好像将异常灼热的气氛隐藏得恰到好处,仿佛这一刻的亲密接触既顺其自然,又令人颇为兴奋。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渐渐地凑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胸口,屏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浅浅的在他的嘴角留下了一个亲吻。可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他撑在我后腰处的手用力将我压向他的胸前,还没来得及后退,我便得到更加猛烈的回应…… 仿佛只那一个刹那,他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仅有的意识告诉我,我要躲开。可奈何不得束缚在腰间的大手,我的身子越向后倚,他则越来越放肆地倾身过来…… 转头转向,随着湖水的潺潺流动,我们已经漂到了另一处岸边,我的脚尖能触到地。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下巴上,然后低头在我脖颈和锁骨处浅吻。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睛,只是一下子意识到事情正在朝着一个我接下里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泡在水中的衣衫贴在身上,肩膀已然露出,我忽然推开他…… 不行。 不能这样发展下去……我和他,不是真正的夫妻…… 豁然将眼前这个人的样子看得清清楚楚,心也在那一瞬之间冷了下来。 他是靖王,是大历的靖王,我只是他名义上的侧妃…… 就算心动又如何,我如果留在大历,那么到底算什么?有一天身份要是被揭穿了,那我和他的关系,又算什么?**,或者还可以被骂得更难听。 怀疑我身份的人越来越多,这个秘密终究不会再隐瞒太久。想要我死的依然会执着于想要我死,想接着利用我的人则会变着法的利用我,如果到了那个时候,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弱点,会成为他的弱点,如果有一天迫不得已要被公之于众,即便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们也绝对有办法逼我回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而靖王……则会成为这一段流浪生涯中,最难忘的一刻吧。 我不可能逃得掉这宿命,或许就像我曾经试着逃脱过,可那些人宁肯要置我于死地,也不会放我一条生路。这笔账我一定要算,该讨回的我也一定不会手软,与其最后陷入两难,不如现在不要开始。 这个人,这张脸……那近在咫尺的暧昧与疑惑…… 该醒了。 他也有他自己应该去做的事,终究还是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侧妃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了未来的一切。他不可能属于我……到最后,也终究难以逃脱与他人共侍一夫的命运…… 我若是沈朝凰,那就该活出沈朝凰的样子。 知道了这懵懂的情意有什么用……既然六年前已经做出选择,有些事,大抵就已经注定了。他很好,但…… 我转过身,一把拉住湖边垂下来的树枝,奋力攀爬上去,拖了一身冰冷的湖水,头也不回地跑了。 …… “夫人?”绵绵看到我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跑回来,自顾自抱紧双臂冻得哆嗦的样子,顿时就吓坏了,她立刻扶我进到帐子里先取来毯子把我围上,随后便忙着去翻找衣服给我换,“夫人刚才不好好地在外面坐着吗?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不见,就落得这么狼狈呢,这是落水里了吗?夫人一个人怎么跑到水边上去了……” 我冻得这会儿上下牙打架,别说说话了,不咬着舌头已经不错了。只不过我没精神再去想其他的事,方才的经历已经让我费神,竟久久不能自拔。 绵绵取来干净的衣衫,她要帮我换上,被我拒绝了。我让她在外间里等着,自己放下了帘幔在帐子内间开始更衣。褪下的衣裳都还湿着,贴着身子滑落的时候,难免令我一遍遍想起刚才在水里的亲密接触,想到那个从平淡到炽烈的吻……我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还留有他亲吻时的温度,那一场缠绵最是动人心魄,如同幻影一般让人痴迷其中。 若我已为人妻,还有这样的念头当真会被骂作荡妇吧。 “夫人。”衣服将要换好,正发着呆的时候,绵绵守在帘幔外面问道,“夫人刚才遇到王爷了吗?” “怎么了?”我想绵绵不会随意问这么一句的。忙把衣服换好,撩起了帘子走了出来。 “宸王方才到帐子里来找王爷,可是却不见王爷和夫人,这会儿,霍副将正陪着宸王进到林子里去寻找,可这去了半天,也没个消息。真让人担心啊……”绵绵说。 半天……也是,我和靖王险些遭遇狼群,光是在湖里泡着就泡了半天呢。 况且我刚才受惊,丢下他,不管不顾的就跑了回来……“可能,他们已经遇上了,正在说话吧,且再等等好了。” “嗯,也是。王爷和霍副将的功夫都是最好的。”绵绵倒不像担心两个人会在林子里遇到什么意外一样,自觉担心多了笑着退了出去。 他该不会因为我刚才的行为受伤了吧…… 不过在那样的环境下,有那个女子突然醒悟过来能不慌张的呢。他,应该不会吧…… 可是。 他之前才告诉我,原来早在当年他就已经送过信物给我了,那么我情不自禁去亲他,会不会让他觉得,这是一种答复呢?结果我突然翻脸,那岂不是…… 越想越不放心。 今晚发生的事,总要说清楚的,否定等下靖王回来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也都不舒服……我确定绵绵没有守在帐子外,才走了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去找靖王先解释清楚。 “靖王妃。”忽而听到一个好像很熟悉的声音。 我偏过头去就看到了宸王。 本来想问他不是和霍雍一起去找靖王了吗,可想到靖王心里的感觉就怪怪的,难免愣了下,晃了神儿。 “靖王妃,这么晚了,为何不在帐中休息还跑出来呢?”宸王说。 靖王妃?他平日不都是称我六嫂的吗…… 第169章 幻影(五) 带着心里少许的疑惑,我浅笑着以为,可能他只是当着靖王的面才会表现出那样的不羁和顽皮吧,现在既然只有我们,他自然要对我这个靖王的侧妃表示出应有的尊重才对啊。 可是,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在我迟疑的同时,宸王突然笑了,好像才想起来些什么一样,“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靖王妃不能言语了。” 怎么会…… 见他神色之间略有打探之意,我故意放下自己的戒备,莞尔笑着。 “夫人。”绵绵是听到动静寻了过来,看见了宸王也颇为惊讶,“宸王爷?宸王爷不是跟霍副将一起去寻王爷了吗?” 问得好,绵绵果然也问出了我心里疑惑的事来。 眼前的宸王整个表现毫无破绽,笑说,“是啊,可谁知在路上与霍副将走散了,不得已就只能先回来看看,靖王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绵绵看了看我,然后向宸王说道,“回宸王爷,我家王爷还没回来。” “是这样啊……”他显得有些意外,好像不怎高兴似的,“既然这样……靖王妃若是没有别的事,能否在这里陪本王等一下?也许靖王等下就回来了,他总舍不得把靖王妃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的吧。” 我轻轻点点头,算是允了。 “那,你去忙吧,若是有事,本王自会叫你。”宸王却有意无意的要支开绵绵一般。 绵绵似乎察觉到什么,但她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只是很担心的看着我,直到我向她点点头,绵绵才应声告退。 “哎,靖王也真是的……”宸王听起来是在抱怨靖王。 他不是宸王…… 现在我已经可以确定了。 从一开始,真正的宸王和霍雍在一起,如果他们走散了,霍雍这会儿也该回来问情况了。但是霍雍并没有,可见,霍雍和宸王这会儿大抵已经遇上了靖王,和靖王在一起了。 其次,宸王称靖王六哥,称我六嫂,也绝不是他现在这样靖王和靖王妃的称呼。 他知道我不能说话,但并不知道我已经可以开口。所以,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一次狩猎至今还未露面的宁王爷。与宸王有着一模一样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声音,他刻意让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像是宸王,但眼神却和宸王不太一样…… 宸王虽然不拘小节,略微显得胡闹,可他看人的时候目光也是很沉稳的,不像眼前这位“宸王”,用一种不由得令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 他是来找靖王的吗? 如果是来找靖王的,在这里等有什么用? 我感觉到他的眼神不时看向周围,渐渐起了一些戒心,开始有些担心他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回头看了看帐子,所幸帐子离得并不远……不过靖王和霍雍都不在这营地里,这里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人功夫厉害一些的就不得所知了。 这样想着,被突然间从一旁冲出来的一个人吓得一大跳。 “漆沅?!”我本能出声,认出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正是李熠身边的亲信,那个叫漆沅的侍卫。立马想到,这宁王和漆沅原来是一起的,他故意假扮宸王目的就是将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漆沅和李熠离开的时候我还不能说话,他们自然没有料到这一点。 漆沅反应过来,这是他计划中最大的疏忽,不过他并不是毫无准备的。 “娘娘,对不住了。”漆沅说着,上前一步打在我后颈上。 眼前一黑,我就失去了知觉。 …… 六年前。 华丽的轿子行过街市,轿子里的人突然深处手来叫停,一旁,几个人正在殴打一个少年,他们打得起劲,毫无察觉。 十二岁的沈朝凰从轿子里走了下来,红莲警惕的陪在一旁。 “住手!” 那几个人吓到,纷纷退到了一旁,以这轿子来看,能够从轿子里走下来的女孩身份绝不简单。沈家嫡女,大名鼎鼎的沈朝凰就这样出现在了那少年眼前,少年比她更大一些,也算不上弱不禁风,他方才已经把拳头握紧,可死咬着牙忍住了还手的冲动。 “你打不过他们吗?”沈朝凰问道。 刘元澈鄙夷地看了看周围那几个人,自然不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还手?”沈朝凰又问。 “大小姐。”一旁的下人谄媚地凑上前来解释,“他是大历的质子,大历战败,所以把他送到了大策来当人质的。” “哦?”沈朝凰应了一声,“大历的质子?那么,也就是大历来的贵客了。” “这……”下人自以为沈朝凰误会了什么,又要来解释。 “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今次虽是我大巍胜了,但大历将皇子送来作保无非是为两国求个太平,他虽是质子,但是他的到来却也能够为两国百姓换得几年平静的日子。如此,还不是贵客吗?”沈朝凰的盈盈笑颜,那毫无心机的明媚,让身处异国他乡惨遭欺凌的刘元澈感受到了不同的境况。 自从被送来大策,大策国君待他也并不友好,只是随便将他丢在了这江城而已,江城多是名门贵族,他流落至此受尽欺辱也早已习惯。可却从没想过,会再次遇见她…… “要不要来家里坐坐,休息一下。”沈朝凰看了看刘元澈身上依然破烂的衣衫,问道。 他没有拒绝她,反而跟着她去到沈家,他发现沈家的人即使背地里对这个大小姐都很不客气,可明面上却依然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沈朝凰让人安排他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准备了些吃的给他,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六哥真是好兴致啊,这么大半夜的一个人泡在湖里。”宸王偏偏很不识趣的跑来打扰。 靖王气得一撩水花,反倒逗乐了宸王,他左右看了看,“怎么,六嫂没跟你在一起啊。” 霍雍见靖王起身,便上前去扶了一把,拉靖王从湖里出来。 “怎么了?”靖王却往湖边一坐。 宸王瞧出些端倪,看了霍雍一眼,才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方才想起些事情,便去找你,想和你商量一下。却发现你和六嫂都不在帐子里,不过你在这儿,那六嫂去哪儿了?” “什么事。”靖王叹了口气,擦了把脸。 “也没什么,就和咱们和大策结盟出兵的事。” 第170章 幻影(六) “王爷!” 绵绵焦急地等在营地里,她惴惴不安地等候着消息。 直到看见靖王一行人走了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靖王从踏入营地开始便觉察不大对劲,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寻找什么。 “王爷,夫人不见了。”绵绵转过头,看向宸王的一瞬颇为惊讶,“宸王爷,方才夫人是和您在一起的,您可知道夫人去了哪里吗?” 靖王侧过身看向宸王,对绵绵的话感到莫名奇怪。 “刚才?”宸王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刚才一直和霍雍霍副将在一起,霍副将可以证明的。” “是啊。”霍雍完全被大家的话搞糊涂了,“绵绵,你不是看到宸王爷和我一起去找王爷了吗?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啊。” “这是怎么回事啊……”绵绵突然傻眼了。 “你先别急,这样,把你知道的一点点都告诉我们,我们商量看看,这么多人在这儿,大家总能想到些什么的。”宸王眼见靖王的脸色一刹那之间就阴沉了下来,他率先出面协调,免得那六哥得知六嫂出事乱了方寸,这里总得有一个拿主意的吧。 说罢,宸王默默拍了拍靖王的后背,“六哥,还是先弄清楚怎么回事吧,若六嫂真的出事了,这个时候六哥你必须冷静下来,只有你才最清楚可能发生了什么。”随后,宸王温柔地看向绵绵,“你说吧,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绵绵犹豫良久……“夫人,夫人刚才……起初是王爷和宸王小聚时,夫人自己说闷,就要到帐子外面坐一坐,可等奴婢忙完了后面的事过来探望时,夫人就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六嫂就已经不见了?”宸王思忖着,看来这起码也得有两三个时辰了。“那你说,六嫂和我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不是的……”绵绵生怕解释不清楚,“其实夫人第一次不见了,不是真的不见了,夫人好像自己出去溜了一圈,结果弄得满身都是水,冻得脸色惨白的就回来了……” “全身都是水啊……”宸王闻声,早已了然状况,窃笑着看了看靖王,上下打量了一番,问绵绵,“是像靖王爷这样吗?” “是。”绵绵毫无心机一口应下。 “六哥六嫂真是好兴致。”宸王摆出一副敬佩有加的态度作势揖了揖手,“所以六嫂第一次不见的时候,是我过来找六哥而六哥刚好不在的时候。” 绵绵点点头,“是。” “然后我便想到六哥可能是去了湖边,往年每次过来,六哥都是要去的……”宸王自顾自分析着,又转过头看向霍雍,“接着,我要去林子里找六哥,霍副将提出要跟我一起去。” “没错,宸王爷说要去林子里,我因为担心王爷这么久了还没回来,而林子里还有其他野兽,恐怕会在这营地里的大人们纷纷撤离之后重新出来活动,就向宸王爷提出一起去找王爷。”霍雍证实宸王所说的话。“而且,我们离开之后,宸王爷和我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根本就没有分开过。” “但是夫人回来以后,换了衣裳没多久。奴婢刚把夫人换下来的湿衣服洗完过来,就看到夫人和宸王爷正在这边说话呢。”绵绵仔细回忆着当时的一切,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事关夫人的安危,哪怕一点点的线索都可能解开夫人失踪之谜。“当时,奴婢看见宸王爷也很惊讶,还问了宸王爷不是霍副将在一起吗。然后宸王爷说是和霍副将走散了,就先回来看看王爷有没有先回来……” “然后呢?”靖王沉着脸的样子吓得绵绵忍不住想要打哆嗦,豁然感觉到是阵阵杀气,生怕说错一句话,就会被靖王这样面无表情的说一句拖下去杀了。 “然后……然后,宸王也说是要在这里等王爷,问夫人可不可以陪他一起等,后来宸王爷又让奴婢退下去忙别的,等到奴婢听到动静之后再回来看,只看到两匹马跑远了。”绵绵的声音越来越小。 “两匹马?”宸王这会儿,大抵也想到了究竟是谁冒充了他,劫走了靖王妃。“六哥,六嫂不是不会骑马吗?” 靖王未有言语。 没错,沈迪并不会骑马,如果是那个冒充宸王的人把她带走,挟持她上马同乘一匹还说得过去,毕竟这大历少有女子会骑马的。 “王爷,宸王爷,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已经想到是谁掳走了夫人吗?”霍雍焦急得想要知道答案,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胆敢在营地上就掳走靖王妃的。 “此人竟然可以扮作我的样子,连六嫂和绵绵都瞒骗过去,自然是有着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对我平日的言行举止颇为了解,又清楚营地上一切动静的人了。”宸王一直以为他那个孪生哥哥是真的没有来到这,只是没想到……“除了宁王,没别人了。” 看靖王的反应,毫无起伏,他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可如果是两匹马的话,未必是宁王和六嫂各乘一匹离开的。”靖王妃不会骑马,所以……“还有一个人,是他掳走六嫂的帮凶。” 可到底是什么人呢?宁王既然假冒宸王,他此行必定不会带什么随行的人,但凡被察觉,都有可能要坏了他原本的计划。那么在这里,到底是谁和他一起带走了靖王妃呢。 “王爷……”绵绵又想起来一些事,“奴婢听见夫人和宸王爷在帐外说话走过去之前,好像听到宸王爷说,忘了夫人不能说话什么的……而后来,夫人在宸王爷面前也没有说话。” 宸王回过头来和靖王交换了眼色。 不能说话……看来这个人,甚至是在背后帮他的另外一个人都不知道沈迪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不知道沈迪不能说话,说明提供消息的人有可能一开始就出现在了狩猎的营地内,见过沈迪了。而既然不知道沈迪可以开口说话,那么这个人怕是在沈迪开口之前就已经离开营地了,在营地能有这样一个内应,稍后里应外合假扮宸王劫走沈迪…… “六哥,你想到了什么?” 第171章 幻影(七) 头好疼,脖子也好疼…… 我慢慢恢复意识醒过来,难怪刚刚觉得那么颠,原来是在马车里。我被蜷缩着放在了马车之中,躺在车板上,马车颠得特别厉害,才让我能这么快恢复了知觉。 眼前还是一阵阵发黑,看到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好似有个虚影难以分辨。 透过马车的帘幔,我看到前面驾车的人隐约的身影……“是谁?” “娘娘,您醒了。”驾车的人偏过头来,但他的样子我还是看不清楚。 “漆沅?”可我听出了他的声音。 “是。”他的回话也还是恭恭敬敬的,断不像是会做出掳人之事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捂着方才被打的后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一切,马车……我刚才在营地只听到了马蹄的声音,却并未察觉有马车的动静。只怕是将我从营地掳走之后,中途换了马车,若是如此,只怕这一天之内他们筹备得可是够精细的,“是大策国君命你动手的吗?怎么,他要杀我?” 或许,不是要杀我……如果李熠下令要灭我的口,刚才在营地,漆沅就足可以动手了。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只能故意说狠话激他。 “娘娘,这件事与陛下毫无关系,是漆沅自作主张要把娘娘带回大策,请娘娘不要误会陛下。”漆沅解释,“漆沅自知犯下重罪,娘娘放下,漆沅将娘娘平安送回大策之后,便会自领刑罚向娘娘请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不是李熠的吩咐,他自作主张将我带到大策去到底为什么?! “娘娘,陛下不能没有您,大策也不能没有您!”漆沅年纪不大,可他说话却显得相当老成,我虽然不记得曾经是否见过他,但从他的举止可以推断出来,此人的经历应该较为负责,他处事老练镇定,尽管对李熠衷心无二,但也保有自己的想法。 “你要带我回大策?”我心知不妙,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漆沅对大策的衷心,一边想着该如何与他拖延,一边又想着我能怎样脱身。“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大历的靖王妃,不是你说的什么娘娘。” “娘娘,漆沅不会认错人的。”他的语气尤其坚定,毫不动摇。“若您不是王后娘娘,陛下便不会一而再的犹豫不决,连玉龙都认出了您。漆沅知道,当初您遭到陷害才迫不得已离开大策,可今日不同往日,大策遇到危急,娘娘,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看来是铁了心的认定我就是他口中的娘娘了。 “陷害?”我轻笑,“那你就应该知道,当年陷害我的人都有谁。” “娘娘……”漆沅为难。 “你连是谁陷害我的都不知道,如此便冒然带我回去,你无非是将我再次带回到当初要我命的那些凶手面前,你可曾想过,你将我真正的安危置于何地吗?当初是人负我,并非我负人,对于大策我所能做的已经尽力了,可最后换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漆沅,你也想做凶手吗!”我坐在车里,强忍着不适质问说道。 漆沅勒停了马车,回身请罪。“娘娘,漆沅不敢。” “不敢?你真不愧是李熠调教出来的,背着他勾结大历宁王,冒充宸王潜入营地,将我掳走。你们设计得很有技巧嘛,没错……他的人如他一般狠毒,我还在怀疑什么呢。”自知漆沅将李熠看得尤其重要,他断不会做出忤逆李熠之事,所以我唯有激他。 漆沅紧蹙眉头,看起来极其卑微。“娘娘,陛下……陛下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利用我获得沈虞两家辅佐的苦衷?还是利用我登上王位的苦衷?或是背着我与沈家庶女厮混弄出孩子的苦衷?……哦,对了,也可能是逼我交出凤印放沈家庶女进宫的苦衷。”隔着帘幔,漆沅的脸渐渐清楚,我沉了沉眸,屏心静气。“漆沅,你该不会是忘了,他们昔日如何逼我交出凤印的吧,为了让沈秀荷进宫,无所不用其极,纵容沈秀荷毒哑了我的嗓子,放任太后将我软禁离宫,背着我勾结沈虞两家,预至我于死地。他的苦衷在哪儿?” “娘娘……”漆沅情急。 “不必再说了,你若是今日强行将我带离大历,我也绝不会再踏入大策一步,我本以为一场夫妻情分放在那儿不愿撕破脸,你回去告诉李熠,就当我沈朝凰死在了两年前,他最希望我死去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快要不像我自己了。 “娘娘真的如此绝情吗,陛下……陛下可是您的夫君。”漆沅说。 夫君…… 我头疼的厉害,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不断的翻涌出来,错综复杂的昔日在不停地浮现出来,那些对的错的,爱的恨的……我觉得越来越吃力,我已经很难理清楚那一起涌上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了,似是同一时间的错乱罢了。 头疼……对了。 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就是这样,我坐在马车里扶着磕在马车上的头,昏昏沉沉,眼前一片迷茫,出现重影幻觉,我快要昏过去了。马车颠簸得很厉害,我突然一阵恶心,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倾泻而出,那大红色的裙摆艳丽而肮脏。马车就在这时候跌下了悬崖…… “夫君……他亲手了断我与他的夫妻之缘,如今又怎能说是夫妻呢。” 心口疼得厉害,记忆的翻涌令这一颗心仿佛再一次被千刀万剐。 连呼吸都是疼的。 原来所有的一切并不是真的从记忆里消失了,原来它们终有一日回重新回来。 “娘娘,”漆沅的声音逐渐镇定下来,他跪在地上仰起头来,“娘娘您是要留在靖王身边的,对吗?” 我坐在帘幔后面,将他眼中的杀气看得清清楚楚。 “娘娘,漆沅本不该关心您和陛下还有大历靖王之间的事,但您的存亡将决定大历或者大策的安危,漆沅不能放任您继续留在靖王身边威胁大策。所以……”他起身,慢慢从腰间拔出了刀来,一步步逼近马车。 “怎么,连你也要杀我。”也对,纵然李熠有千万般的情义于我,可在我当年离开大策的时候他也是默许了他们除掉我的。 我活着,就是大策的威胁,所以只有杀了我,才能保证我不会帮助其他人打败大策。 月光在他的刀锋镀上了一层寒光,迫近的刀刃已经散发出嗜血的冷意。 第172章 幻影(八) “原来堂堂大策,全部都只仰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此处还有第三个人!? 漆沅大惊之余,握刀转过身去防范着那可能突然袭击的埋伏,“你是什么人。” “我?”一个人影好似从树上落下,落地奇轻,即使踏在落叶之上也丝毫没有发出声响,轻功之妙令人咂舌,他落地走来,只有微微风声发生变化,身姿轻盈挺拔,远远看去便可察觉他的功夫绝非一般。 只等他走到近处,映着月光我才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一愣,“你……”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而这样的记忆并不是很久之前,所以可以排除我是在失忆之前和他有所交集,可明明这个人并不是普通到转身就可以被忘记的那种,为何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究竟是在哪里,是在何时见过他的。 “金淮?”漆沅说出了他的名字,“你这逆贼竟然还活着。” “连你们这样残害无辜妇孺的人都还活着,我为什么不能。”他比难得比起靖王更让我觉得受到威胁的人。 靖王让人觉得琢磨不透,是因为他的心思。而眼前的这个人让人觉得琢磨不透,则是因为他的随性,他看起来毫无心机,可感觉上却像是大草原上最无拘无束的雄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扑下来狩猎。 金淮。 一直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名字,今天竟然见面了。 “你找死!”漆沅提刀直上,向金淮冲了过去。 金淮手中剑鞘翻了个身,一柄长剑豁然而出,迎上了漆沅的刀锋。刀锋与剑刃的交茫,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二人功夫都不俗,恶战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低。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金淮奇怪,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碰到过他一样,可是对于这个明明应当留下印象的人我还毫无印象,那么原因大概就只有一个,我是无意间看到过他。 他在我的记忆之中所留下的印象,也都是些躲在暗处躲在人群里的影子,寒衣门的首领,江湖上闻名的情报势力。先前就是他受太后的命令调查我,正经看到他,这还是第一次。 从第四招开始,漆沅逐渐处于下风,他的功底不如金淮扎实,显得越来越吃力,他根本应付不了金淮的招式,而金淮也无意太早结束这一场争斗,放慢了速度,拖长了进攻的节奏。 漆沅恼火,奋力一拼,未到金淮身前,手腕被挑出一个血道子,刀也飞了出去。 金淮的剑架在了漆沅的脖子上。 “要杀就杀吧。”漆沅视死如归,毫不畏惧。 “杀你?”金淮笑了,扬手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我的剑不杀弱小,这一点和你们大策人不同。留着你的这条命,回去告诉你的陛下,今晚因为你的莽撞行为,被你挟持出来的王后娘娘,我就带走了。” “不可以!”漆沅上前欲争辩。 金淮回手,从袖中甩出两个飞镖打在漆沅身侧,同时,人已经飞坐在了马车前面,勒住缰绳,“驾!” 我本就头疼欲裂,无力去问个究竟。马车稍一晃动,我失去平衡栽倒在了一旁,眼前又是一阵模糊,逐渐,还是失去了意识。 …… 鸟儿的叽叽喳喳,最终将我从无尽梦境之中拉回到了现实。我睁开眼睛,虚弱地转动眼珠望向周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个看起来干净整洁的房间,有床,有门和窗…… 方才的鸟叫声就是从打开的窗子外传进来的。 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努力回想起昨晚最后一次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你醒了。”金聪从房外进来。 “是你?”我还记得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难不成,你是想要跟着那漆沅回去大策?”金淮不屑地问。 当然不是,可据我所知……“是太后让你来救我的?” 我倒是不信,太后会好心好意的提前安排了金淮,等在漆沅挟持我狂奔回去大策的路上,恐怕太后还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不是。”金淮说。 “那你为什么救我。”这才是我最关心的,为什么救我。在我所有能够掌握的线索当中,金淮与我唯一的交集,就是他曾经受太后的密令调查我。 “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吧,等到天黑,我自然带你离开此处。”他说得尤其随意。 反而,不像是受到谁的命令来救我一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透过窗子,瞧见了院子里的情况,这里的建筑好像是一处道观,但究竟是什么地方的道观,我并不能确定。 可金淮却丝毫没有要和我解释的意思,转身,出了房间。 “喂!金淮……”我想要叫住他,可动作才不过稍微大了一点,头就疼得厉害。 这个人怎么回事,善做主张把我带到这里来,却一句解释都没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要杀我的,如果要我死,他昨晚只要眼睁睁看着漆沅把我杀了不就好了?可他偏偏露面,从漆沅手中把我救了下来。 既然不是太后的命令,那么到底是谁让他来救我的呢?他说等到天黑要带我离开? 这个金淮到底要做什么,他要带我去哪儿? 肯定不可能是要送我回大策的,从他昨晚与漆沅的对话可以推敲出,这金淮对于大策颇有意见,一副十足瞧不起大策人的架势,他断不会带我去大策的。 那么现在问题就更让人想不通了,既然不是去大策,也不可能是去大历,他要带我去哪儿?而且我们现在的位置…… 昨夜他和漆沅交手时,天已经快要亮了,而这会儿的天色应该才是清晨,所以从交手到现在过了并没有多少时间,也许我们现在还在大历。 他说要晚上才能走。 恐怕这时候,靖王他们已经察觉我被掳走,想通了我被掳走的原因,正在派人加紧寻找,所以金淮更不可能在这时候带我离开,这样冒的风险太大。 可是靖王妃被掳走,就算是晚上,难道金淮会觉得靖王不会想到晚上对于掳走我的人来说,更方便把我带出城吗? 第173章 幻影(九) “吃饭了。”有人在门口叫了一声,然后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是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师太,托盘上放着两盘青菜,一碗饭。她走进房里,把餐盘放下就要出去。 “师傅!”我出声叫住了她,顾不得头疼,扶着周围一切能扶的东西,踉踉跄跄的就朝她扑了过去,这样的举动,把这位师太吓坏了,她伸手扶住了我,我抓住她求救,“师傅,救救我!” “施主,你没事吧。”师太问说。 我拼命摇了两下头,“师傅,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把我带到这里的人是谁?” 师太哑然,回头本能地看了看门外,我吓得一个哆嗦,生怕金淮现在就站在门外,可幸好……师太问说,“施主,那位施主说,你是他家的大小姐,是逃婚从家里出来的,你父亲惹下众多的仇家都在追杀你,所以,是为了保护你才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什么?”金淮这些话,分明就是说谎,“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师傅,那个人是骗子,他根本不是我家里的人,我也不是他家里的大小姐,是他掳了我……” “原来饭菜已经送过来了啊。”金淮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看起来毫无警惕的站在了门口,“小姐,趁着饭菜还热着,赶紧吃吧。有什么事回去跟老爷好好商量一下,毕竟是亲父女,老爷也不会执意把您推进火坑里的,饿坏了肚子,受苦的到底还是你。” “你这人……”我怒斥,可是他的演技也实在太好了,竟然毫无破绽可寻,慌忙之下我看向师太,“师傅,这个人在说谎!” “施主,这位施主说得对,你现在万不能再做冒险的事了,还是先吃饱了肚子,再考虑其他的事吧。亲父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若是你流浪在外有个好歹,最终难过的还是你的父亲啊。”师太已经完完全全信了金淮的话,她推开我,径自走了出去。 我想要向师太寻求帮助的计划彻底破灭了,看着金淮愈发得意的样子,我是气得不行,“也对,你们这些善于打探别人消息来谋生的人,最是了解如何利用他人的同情心了,我怎么能是你的对手呢。” “你最好清楚这一点,接下来的路还很长,你不要再想着耍什么花招才是。”金淮低声警告我,“如果你再敢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的话,我就……” “你就怎么样?难道你也想杀了我?”我当然不信,所以他的威胁对我而言不具备成为恐吓的理由。 “我当然不会杀了你,但只要找个荒山野岭的把你丢下,让你自生自灭,你能如何。”金淮倒也从侧面证实了他不会杀害我的态度。 我记得他说过,他的剑不杀弱小。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你如果现在不说,我就不走了,只要我死乞白赖的赖在这道观里,我看你能怎么样。”但凡他在这道观里对我用强,都会使这些道观里的人怀疑他之前所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行,你也算是聪明。”金淮坐了下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个人?”我也很好奇,“什么人。” “见了你就知道了。”他不像是要告诉我最终谜底的样子。 “那你这样不等于什么都没有说吗?”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却不能告诉我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去哪里见,最后还是一无所知。 “那你想知道什么。”金淮出声反问。 “到底是谁雇佣了你掳我?”我说着,也在桌子前坐了下来,既然确定眼前这个人掳我是另有目的,而他的本意又不会杀我,那么在一定程度上,我确信这一刻我至少是安全的。 “没有人。”金淮歪着头,耸了耸肩膀,倒似乎有些孩子气。 “没有人?”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这些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受制于人吧,被人雇佣,所以才会去做事。”金淮端起杯子喝水,杯子和水都原本就是这房里的东西。可转过头看到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金淮笑说,“怎么?你一直看着我,以为能够从我脸上看出答案吗?” “你方才出去过,而我本就是个大夫,你就不怕我一早便在这杯中或是水中下毒吗?”他不可能对我毫无戒心的吧,毕竟他应该知道,对我来说,现在他就是我最大的威胁了。 “你会吗?”他说着,捏着杯子在指间打转,“你难道就没想过,我可能趁着你昏迷的时候,已经搜过你的身了,也许我根本就知道你身上什么都没带,所以才一点都不怕你会下什么毒呢。” 搜过我的身?我本能警惕起来,他说的也有道理。 “这就你信了?”金淮噗嗤一笑,“你真的是沈朝凰吗?” 我瞪着他没有回答。 “听说沈朝凰可是鬼谷玄门唯一的亲传,是这世上最了不得的女人,我还以为应该是何等聪明,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嘛。”他上下再一打量,仿佛这一刻开始,也对我的身份充满了怀疑,从语气里大抵能确认他对我有着轻视,所以出于好心救了我把我送去某一处安全的地方,这样的猜测也可以完全否定了。“你放心吧,我才不会碰你呢,她要是知道我招惹了你,还不得把我给撕了呀。” “他……还是,她?”我试图确认了一下他话里的那个她,从他的反应上来看,大概可以确定,这个她是个女子。“她是谁?是你的妻子还是……情人?” “还不算。”说起她,金淮硬撑着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般。 很惊讶我会看到他这样一面。 可是,她……她还不是金淮的恋人,从金淮的反应来看,他是喜欢那个人的,可是这语气……又好像很害怕那个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你要带我去见她?” 金淮一愣。 我知道,我猜对了。镇定自若的翻了个杯子放到面前,从他眼前拿过水壶,在杯中倒上了清茶,我说,“看来,这个人是我的旧识吧。” 第174章 幻影(十) 金淮的种种的反应,都证实了我的猜测。 看来他救我虽然没有特别意义,执着于带我去见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目的。金淮极其在意他接下来要带我去见的那个女子,所以,我和金淮之间仅有的联系并不只是大历的太后曾下令让他调查我,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另一个人……而且是跟我的过去有关。 照这样推断,是金淮在受命调查我的时候查到了真相,他可以证实我就是沈朝凰,故而,才会特意从漆沅的手里将我第二次掳走,最终目的便是要带我去见他说的那个人。 过去的记忆还是很凌乱,虽然经过昨晚我又想起了许多事,可一时间还是很难能够把这一切拼凑起来,一个无意伤我却与我的过去有着至关重要联系的女人,或许能为这些零碎的记忆带来不同的解释。“好,我跟你去见她。” 金淮先是一愣,大概不能确定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你答应了?” 我点头,“没错,我答应了。如果这个人和过去的我是旧识,你如此费尽波折也要带我去见她,而不是替她杀了我,可见,我活着见到她比我死了更重要。那么这个人应该与我关系匪浅,去见她对我并没有坏处,反而可能得到更多关于过去的记忆。所以我答应你,我会跟你去见她。” 金淮叹笑一声,意外而又无奈,我对于这个人的推测大概是他没有想到的,“好!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暂时虽不能确认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能够找回全部的记忆才更重要。 “我们晚上出发,你先准备一下吧。”金淮起身,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嘱咐完才又提步走了出去。 这一天过得何其漫长,也不知道,靖王是否真的发现了,他发觉我被掳走之后又是否能觉察到我早已不在漆沅手上,而是被金淮从漆沅的手中又劫持了出来。 窗外,从观外回来的一位师太,进到观内,一边脱下背在肩上那硕大的背篓,一边向方才送饭菜过来的那位师太说道,“山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多了好些官兵在盘查,吓死人了。” 好些官兵? 山下? 我走到窗前,向这观里左右看了看。四周听得见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一阵风刮过,也能听见这观外秫秫作响的枝叶声。这里应该是后院,七八间厢房,一侧还有后门,前面有香火的味道传来,应该供奉着什么,但见这院落布局,整个观前后院加起来应该也没有多大,一个正门一个后门,观中的师太左右不过这两位,可能再多上两位,也仅此而已。斜对面有一间房是开着窗子的,极有可能是金淮住的地方…… 他把我掳到这里来,却让我一个人堂而皇之的住在厢房里,连个看管的都没有,难道丝毫不担心我跑了?还有,天亮之前那一场恶斗,我虽然头疼得要死,也看不清太多,可总归还记得那隐约是某一处林中。我曾误以为此处是道观,因为这房里的摆设与道观无二,这里的师傅们更是带发修行,若不是那一身衣裳还真叫人难以分辨。可怎会有这样的地方,比起僧人修行的寺院,此处的装潢更显得精致一些,然而这布局却又太小了,地方也偏僻,更不像是某个专门为达官贵人所建的地方。 从恶战之后到我再次醒来,中间只经过短短的一两个时辰而已,而我再次醒来已经被妥善安置,这一处观里恐怕离他们之前恶战之地很近。更有可能本来就是在附近山林里恶战结束,然后金淮就近将我带到了这里。 但是马车…… 我明白了,金淮将我带到这里之后,把马车放走了,就算有人跟着马车留下的痕迹去寻找线索,即便找到了马车也未必能够找到我,如此一来就足以拖延时间了。如果山下的官兵是靖王派来的人,那么现在的状况应该也在金淮预料之外,他没想到,靖王能够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马车这会儿应该跑远了,追来的人想要找到马车都势必要再耽搁上一阵功夫,可这官兵这么快就开始在山下盘查,这个时间显然不可能追上了马车。 明明没有找到马车,却可以断定我在这附近……是痕迹!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和空的马车留下的痕迹不同! 没错!通过对比山前山后的痕迹,一旦确定马车留下的深浅印记不同,那么反而可以认定挟持我的人在这附近带我离开,然后接着用马车引开视线,接下来他们只要在这附近盘查,找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可以找到我,还有挟持我的人了。 是靖王…… 能够这么快就锁定线索的人,一定是靖王。 “没事的,咱们这山里一向平静,别说是什么坏人了,就连恶一些的野兽也都没有,官兵就算要查也肯定查不出来什么的。”是那为我端来饭菜的人出声开导,安抚着凑上来的几位师傅……一共四个人,和我刚才的推测差不多。“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一定是冲着山里来的,大家放心,不要慌张。” “咳咳咳……”我低下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那个师太吩咐大家继续去忙别的,然后走了过来,“施主,您没事吧。” 我将身子的重量抵在墙上,用手掩着嘴,咳得厉害,整个人都几乎虚脱。师太走上前来,将我扶回到塌上,“施主,您的情况不太好。”她很担心,“这两日正巧赶上我那师妹出了远门,否则她也可以为您瞧瞧。” 师妹?“师傅的那位的师妹,也是大夫吗?” 师太轻笑着,“她精通医术,平时这里谁有个不舒服也都是她给治的。施主,您的脸色很不好,要不然去给您找个大夫过来吧。” 那这么说的话……我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这是老毛病了,从小身子就不好。对了,这里有没有药材可以用?” “药材?您要什么样的药材?”师太不解。 “我想煮些药茶润润嗓子,可是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要是这里有药材的话,师傅方便借我一些吗?”我说着,低头又咳了起来。 第175章 线索(一) “这……这寒风观中确实有药房可用,只是……”师太始终放心不下,她惴惴不安地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施主,您这怕是染了风寒,热得厉害。若是我那师妹在,也可知道该为您用什么药……还是下山去给您请个大夫回来吧。” “不用了。”我情急之下握住师太的手,“我自幼身体便不好,今日流落至此也是有着太多难言之隐,不过我从小就看着大夫为我开药,都说这久病成良医。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还是清楚的……师傅,只是想麻烦您借个地方给我,让我煮些药茶就好。” “这样啊……”师太看了看院子里,“那好吧,既然施主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诊治,那请施主随我来吧,小心……” 师太将我带出厢房,顺着厢房前的长廊转身向右走到最末一间,师太回身解释,“这里就是我那师妹平日里用的药房,对面是厨房,不过这药房里也有炉子,施主需要什么东西应该都能找得到。” “谢谢师傅。”我走进药房,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很快我就找齐了我要用的东西,开始准备烹煮药茶,师太站在一旁,偶尔搭把手把我挪下药炉或者打些水来。 她不时观察着我的样子,像是随时都在担心我会倒下一样。茶香味逐渐在药房之中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药香,清新爽朗。师太的一番担心也在我有条不紊的动作之中逐渐安定下来,我咳了两声后侧过头与她说,“我自小便看着这一切,所以慢慢也就会做了。” “施主眉目之间有福相,现在受的苦总有一天会变成甜。”师太说。 金淮果然从我刚才预测的那一间厢房里走出来了,他只侧过头在院中扫了一眼,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在药房里。“你们在做什么。” “施主,”师太避身,浅浅见礼,“这位施主的身体不适,借了此处要煮些药茶罢了。” “药茶?”金淮将信将疑地随口问了一句。 恰好院中有人找师太,她向我们暂时告退,便走了出去。 “医术……没错,沈朝凰着实是个医术了得无所不能的人。”金淮的话,不像是有任何起伏的,他先前调查过我,势必对我有足够的了解。 “你不去准备一下吗?”我一边烹煮药茶,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看来靖王找来的速度比你预期的要快呢,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从外面的回来的小师傅说了,这山下可都是官兵。如果不想个办法,过不了多久他们搜山也能搜到这里了,不用等到晚上,我就能坐在靖王身边享受美味的晚餐了。” “你不想回去?”金淮定然生疑。 “按照现在的状况来看,回到靖王身边必定是我最安全的选择,我是无所谓,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我也有兴趣要见一见,如果她真的可以为我提供提供些线索,让我多想起来一些什么的话。这当然是最好的,可如果你没这本事将我一起带出去,再回到靖王身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这什么寒风观里的药材,都是较为一般的,没什么特别稀有的种类,全都是山里可以自己采到的,可眼下已经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了。 “你有什么办法。”金淮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既然你提醒我,那么你现在应该也有办法了吧,说说看啊。” 我淡然笑道,“趁着现在官兵还未搜查到这里,你去山下给我找身男装回来。我扮作男人的样子,与你同行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遇上了官兵也好解释说你我兄弟二人返家探望而已。经过昨晚的事,靖王定会以为是什么人挟持了我,绝不可能想到,是我自愿与你同行,所以,自然就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 金淮听着点头,“有道理。好,那你等着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从这寒风观的后门直接离去。 我笑着回过头,继续煮我的茶水,听到师太回来的脚步声,我咳了两嗓子,用手捂着嘴,装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施主不必担心,是我的徒儿向我询问经义而已。”师太解释说,随后看了看周围,“那位施主出去了吗?” 我点点头,“是啊,他可能下山有些事要做吧。咳咳咳……师傅,这里是叫寒风观吗?你们几位出家人为何代发修行?” 她坦然而答,“我们几个原本都是大户人家的妾室,家里的主人死了,夫人和新主人容不下我们,便结伴到山上来修行。也是为了相互之间能够有个照应,相伴度过晚年。”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这寒风观里种种线索都对不上。“你们本来就是大历的人吗?原先便认识吗?” “是啊,一开始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师妹,后来加上她的朋友,然后慢慢的,又来了新人,不过都是山下那城里的。”她说着,有些无奈地笑了,“奇怪的是,从我们三个人开始,这城里逐渐养成了这样一种风气,家里的老爷去了,妾室自请来此修行,也免得被人嫌弃,受人折磨。” “其实这样也不错啊。”原来都是同一个城里的,可以确定了,此处还是大历。 水开了,师太帮着我把药茶从壶里舀出来,我端着茶碗咳咳一阵,手一松,茶碗便摔在了地上。师太当时脸色就变了,“施主,怎么样?没有烫着吧?” 我摇头,“没事,刚才咳的厉害,不小心打翻了而已。” “交给我来收拾吧。”她说着,起身到一旁去将地上摔碎的茶碗碎片一片片拾起,在这药房之中弥漫开的药茶的香气却久久不散。 “真对不住了。”我心怀歉意,弄脏了人家借我的地方。 “没关心的,养好身体更重要。”师太嘱咐说。 我笑着,看她拿起一个新的茶碗,舀出茶水倒满,重新递回到我手上,“小心一点,不要烫到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看着外面的天色问道。 “未时将过,才到申时。”师太回答。 第176章 线索(二) “你应该会骑马吧。”子时将过,金淮牵着两匹马出现在了后门外。 “试试看吧。”虽然不会,但有过两次骑马的经验了,狩猎场上也看过别人是怎么骑马的,大概要领我是懂的,实际操作应该也不难。 说着,我将自己的包裹往身上一挎,上前抚摸了下它的鬃毛,沉下紧张的心情,抓住马鞍……接下来的动作却并没有预期来得那么顺利,但好在笨拙的行径之后,我也算是爬上了马背,我松了口气,紧紧抓着缰绳得意地回过头看向金淮。 金淮憋着笑,见我板起脸来才逐渐收起笑意,他轻身一跃便上了马,动作纯熟简练,“走吧,你可别从马背上摔下去。” “慢一些,应该不会。”还好我骑地这匹看起来就比较温顺,我轻轻扯动缰绳,调转了马头,跟在金淮后面稍微夹了下马腹,马儿突然一动吓了我一跳,不过接下来适应了它的速度,我按着之前靖王教的那样,放松了身体,与马儿配合的也算是默契。 我们沿着小路往山下走,路过的草木和昨夜金淮与漆沅交手时的环境里均是一模一样的。 下山走了没多远,前面便是一座城。 “从城中借道?”我看金淮大摇大摆的朝着城门去了,所以追上去问了句。 “外面的山路更危险,况且若是绕过此城,恐怕明天晚上也到不了。”金淮说着,看向前面的城门处,俨然加派了官兵在搜查,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这么多人守着……“王后娘娘,问你个问题,你说这一边是大策国君,一边是大历靖王,你更喜欢哪一个?” “听说寒衣门搜集情报的能力了得,你去查呀。”我率先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它很听话,带着我向城门走去。 “什么人!” 到了城门口,自然就被官兵拦了下来。 “官爷,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从马背上爬下来,腿很疼,却还强忍着与几位官兵打招呼。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大半夜的进城!”为首一人挡住去路盘问。 “我兄弟二人赶着回去探望家中重病的老父,今晚途径于此,天色已晚,想进城里投宿而已。”金淮也到了,翻身跳下马。 为首那人上下打量着我们,“你们是兄弟俩?长得不像啊。” “那是自然,我乃嫡出,可不像是某人一般……”我故意挑衅。 几个官兵大概都明白过来,为首那人说道,“行了,既然如此,你们进城吧,不过我可得告诉你们,最近出了些事,今晚封城,天亮之前只能进不能出!” 能进不能出? 我默默瞧向金淮,是以询问他的意思。这天亮之前不能出城,我们根本没办法从此处借路,此城是通往去处最快的一条路,既然城中守卫已经做出如此安排,想必那另一条路上已经有人在搜查了吧。 “我们本就是进城投宿的,今日一大早开始就赶路了,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就算想要继续赶路也没那个力气了呀。”金淮摸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看起来真是一副饿得快要受不了的样子。 “进去吧。”官兵没不愿意和我们多废话,不由分说,让了条路。 我们牵着马怯怯进城。 走了好远,回头看不见城门的时候,我叫住金淮,“现在怎么办?今晚恐怕是没办法赶路了,你也没料到会如此吧。” “那可未必。”金淮不屑,牵着马在路口转了弯,自顾自地朝着北面的路去了。 “喂。”我想叫住他,可现在已是深夜,四下一片寂静,也怪吓人的。没办法,我只得拖着马儿跟了上去。 金淮好像从离开寒风观开始,就有了主意,只见他径自牵着马走到了城中一家客店门口。 天都这么黑了,客店也早就关门打烊了,只见金淮上前叩了叩门。 “谁呀?”从客店里传来动静。 “路过投宿的。”金淮不慌不忙。 “来了。”客店里的人说道。 没一会儿,门开了,一个披着衣裳的小二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和金淮站在客店门口说了什么,金淮侧过身,向小二指了指我,小二点头接过金淮手里的缰绳,又走了过来,“公子,交给小的做吧。” 我将信将疑,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了他,他一个人牵着两匹马,绕到了后面去。金淮丝毫没有停下,已经走进了客店。 怎么回事? 他不是说要带我去见那个女人的吗?但好像今夜根本没有要赶路的意思,上午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难道这期间还有什么变数吗? 我带着疑问,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客店。金淮正和老板说着什么,他似乎根本没有刻意留意过我做了什么,甚至连我慢了一刻走进来都没有在意。 “……行,那就两间上房。”老板提笔在账簿上写下了两笔,“小二,带两位公子到楼上客房休息。” “欸。”刚才去牵马的小二从客店后门进来,“两位客官这边请。” 这般情景,好似也曾发生过……我忽然想到跟着靖王霍雍一起离开村子之后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当时也只有两个房间,霍雍提出要跟我住,靖王却被他拉走了…… 原来那时,靖王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低着头浅浅笑着,除了偶尔回头领我们上楼的小二看着我露出些匪夷所思的眼神,金淮倒是没有特别注意。 “这位公子,这间是您的。”小二推开了一间客房的房门之后,避着身来向我说道。 “好。”我走进房里大概看了看,随后转过身,向金淮问道,“你住哪里?” 我这一间并不是在走廊的尽头,所以左右两边都有空房,如果不出意外…… 金淮看了看小二,抬手指向左边,说了句让我惊掉下巴的话,“尽头的那一间。” 尽头的那一间? 我看着他们离开,跟到了门口,亲眼看着小二领他进了左边尽头的那一间…… 他是真的不怕我跑了? 好歹,我也算是他掳回来的人质啊,最左边的那一间与我住的这一间,中间相隔了六间屋子不说,而且还隔着下楼的楼梯,下了楼,直通大门…… 第177章 线索(三) 这个金淮,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我坐在房里出神,对于他此举的用意始终不敢妄下结论,取下了背在身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我先前穿的那件女装,是我被漆沅掳出营地时穿着的,现在穿的这身是金淮找来的男装,而我把女装还带在身上,自有我的用意。 裙摆处已经被扯下了一条,从寒风观里离开的时候,我偷偷系在了房里。只要靖王的人找到那里去定然可以发现。 我起身在屋子里琢磨了一圈,又撕下一条,悄声走到窗前,打开窗子,系在了外面的窗框上,如果有人找来,看到这布条应该就能明白了。 弄完了这些,我才回到桌前,匆忙将包袱里的东西都收好,弄回原来的样子免得引起怀疑,可是人还没坐定。 就听见楼下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今天晚上的客人怎么这么多呀。”小二抱怨着下楼去开门,听着他哒哒哒下楼的脚步声,接着是吱嘎一声费力拉开了大门的动静,“谁啊?” “还有空房吗?” 猛然之间听到的这个声音,我手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霍雍。 “有,要几间?”小二问。 霍雍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开两间吧。” “欸,您几位这边请。”小二这动静,八成是把人领到了柜台前……“您几位不是本地人吧?这是路过呢,还是……要住几天?” “一晚。”霍雍说。 “得嘞,这边请。” …… 霍雍也来了? 而且隔着门听到小二的这番话,可见霍雍绝不是自己来的,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少说也有三四个人,在登记之后,小二将他们领到了楼下的客房里,接着,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霍雍的动作好快啊,这么快就已经找到了这里吗? 我又等了好一会儿,透过门缝看到这客店里大部分的烛火都已经熄了,正准备出门查探个究竟,却听到一阵上楼的声音…… 吱嘎吱嘎地踩着老旧的木楼梯。 这个脚步声……是什么?分明与刚才霍雍他们进来的脚步声不同。 可自从霍雍进到客店里之后,就再没听到什么人又来投宿的。 步伐稳健,故意放轻了上楼的脚步声,很小心,直到这脚步声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停住了,站在了那里既没有往右边过来,也没有往左边走。 就是他这样的停顿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很奇怪。 如果是一早投宿在这里的客人,那么上了楼就应该直接去自己的房间才对,可他停在了那里,就像是在犹豫着该如何选择一样,这种状况没办法使我不去想,我和金淮各住在这楼上的左边和右边…… 不会又是冲着我来的吧。 我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心听着外面的全部动静。 吱嘎……地板传来的响动,他侧过身,朝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估摸着他一共走了多少步,大概想要计算出他是不是去见金淮的。 不出所料…… 我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脱了鞋子,溜着边往走廊左边的尽头走去。金淮的房里还亮着灯,可是光线已经很昏暗了,我怕走廊上的烛火将我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被察觉,躲在了一旁没有敢直接凑过去。 什么都听不清。 分明能隐约听到房里的人在谈论着什么,却奈何距离甚远。金淮的功夫了得,我要是靠得太近,很容易便会被发现了。正在烦恼着,我突然发现金淮住的那间客房旁边的这一间是空的!所以我溜了进去,拿起个杯子偷偷靠在墙上听着…… “……大人让你把沈朝凰送回漠城。”这个声音也好熟悉。 “那位是你的大人,并不是我的大人,我不管他是不是要见沈朝凰,我现在要带沈朝凰去见另一个人。”金淮说,他果然坚持一开始的目的并没有改变。 所以今天临时改变了行程,是为了到这里来见这个人的吗? 漠城……虞家?!除了虞家,我想不到在漠城还有哪位大人会找我的。 “金淮!你不能这个样子,大人待你不薄……” “我金淮与漠城的关系早就断了,十五年前就断了,而之后嘛……他们愿意出钱,我自然乐得出力,单单只是合作的关系,漠城的那位大人若是以为因此便可自诩是我的主人,那他可就错了。”金淮说。 “大人始终是大人,金淮,你要知道你带着沈朝凰走,无论你走到哪儿,单凭沈朝凰所牵连的关系,追杀你的人都不在少数,你可要想清楚,你寒衣门真的能够应付得了吗?” 我终于听出来了,难怪我刚刚一直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他不是别人,是石堰山庄的主人宋思铭!只不过先前他当着我的面对我毕恭毕敬的称一句娘娘,现在倒是一口一个沈朝凰,俨然与才摆脱的漆沅是同一种人。 石堰山庄,宋思铭,竟然跟漠城有关系。 目前的局面,还真的是有些乱。 金淮轻笑出声,“听说漠城那位小公子这次闯了大祸,那位大人急着要找沈朝凰回去,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这……”宋思铭被金淮问得说不出话来。 “你回去吧。”金淮下了逐客令,更是听不出再有半分笑意,“我一定要带沈朝凰去见一个人,之后如何,是沈朝凰自己的事,但现在,任何人都别想从我手里把人抢走。” “你!”宋思铭气呼呼地出了房间,扬长而去。 如果他们说的那位大人,就是漠城虞家,方才金淮口中所说的小公子,不外乎是在这一次狩猎时妄图谋害李熠的虞家人,谋害的计划失败之后他一直下落不明,这会儿怕是躲回了漠城。可只要李熠回到大策,照样有办法治他的罪,虞家找我回去,应该是为了他吧。 听着隔壁没了声音,我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悄悄返回我的房间。 虞家伏击李熠失败,可原来,虞家的背后还牵扯出这么多的关系。如果虞家行刺之事败露,不管昔日他们有多劳苦功高,都不一定能够逃过一劫,若是沈家这个时候再有意除掉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虞家…… “什么人!”我听到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厉声质问。 第178章 线索(四) “金淮?!” 我这一声,多少是因为心虚,等到反应过来便立刻捂住嘴巴。 “果然是你。”金淮证实。“拿上东西,我们走。” “走?现在?”我顾不得刚才的失态,从金淮的反应上我觉察到什么,本能往他身后的门外看了一眼,“你是说宋思铭还会回来??” 当即便反应过来,转身拿起包袱跟上他就往外走。 “这鬼天气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就打雷了?” 我们还未走到楼梯下,楼下客房的门开了,霍雍抱怨着从房里走了出来,在我和金淮走下楼梯的一刻,竟然面对面地站住了。 金淮握着剑鞘的手微微动了两下,霍雍盯着我们出神,在这样的气氛下僵持了好一会儿。谁料,竟是霍雍先开了口,“你们是住在楼上的吗?都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啊?” 我暗暗松了口气。 “跟你没关系。”金淮一把推开挡了路的霍雍,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抵着头跟在金淮后面,从霍雍身旁走了过去,我们出了后门,找到马,便立刻离开。 “你这办法果然好用。”金淮看了看我的打扮,“竟连霍雍都没认出来。” 我漠然抬起头,“宋思铭到底怎么回事?” 金淮忽然调转马头,向着另一旁的小路进去。 “喂。”我想叫住他。 “你再把人都引过来,让宋思铭把你抓走,你想知道的不都清楚了吗?”金淮慢条斯理的丢下一句。“不想被抓走,再被丢回大策去当你的傀儡王后,就过来躲一下吧。” 这话听着让人十分不舒服,我能明显察觉到金淮对我颇有针对性,而这一切都可能与他要带我去见的那个女子有关,至于到底发生过什么,我现在仍然不得而知。 可他说的没错。 我抚过马儿的脖颈,它便了然我的心意,跟着进了那条小路。 没多久,宋思铭果然带着人回去了,他们把客店一下子围得水泄不通,随即带人进入客店搜查,可没料到遇上了霍雍他们,宋思铭趁乱逃脱。 “你是如何知道,宋思铭要抓我的?”他离开之后竟然又带人折回,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足可以部署好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宋思铭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金淮不打算把我交出去的打算。 金淮笑而不语,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走吧。” “现在去哪儿?”我不安,霍雍他们就在客店里,岂不是真的擦肩而过了。 “带你去见她。”金淮头也不回地勒马走在了前面。 现在?我仰头看向天色,黎明将至……“城门应该还没开吧。” 金淮也不说话,径自走着,我跟在他身后,瞧见他走去的方向并不是城门,拐到了一处破败民居后,金淮骑着马,大剌剌得进入到树林当中,旁有潺潺溪流声,不多会儿,豁然开朗……我们没有过城门,竟然就从城里出来了。“不愧是寒衣门,连这样的小事都一清二楚。” 金淮对于环境的了解在我预料之中…… 毕竟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寒衣门的首领,寒衣门搜查情报的能力在江湖上不容小觑,这金淮的实力也不可低估,我在沿途故意留下两片衣料的碎片,直到他将我从城里带了出来。 “你以前是效忠大策虞家的吗?”我驭马上前与他并行。 以金淮的功夫,我并不意外他当时会察觉到我躲在一旁偷听,可他却没有在宋思铭面前揭穿我,因为他清楚宋思铭背后真正的主人,也知道我和宋思铭背后那真正主人的种种瓜葛。所以有些谈话即使被我听到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却在他们的对话之间,隐约发现了许多。 “不是。”金淮一口否认,“寒衣门从不会效忠于任何人,但也不会排斥与任何人合作,谁付够了钱,我们就替谁做事。而想要自诩寒衣门主子的人,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他侧过头盯着我,目光似有威胁,这话……更像是说给我听的。 难道……他口中那个妄图控制寒衣门的人,是我? “你之前至少两次替大历的太后做事,连同豫王在听到你的名号时都知道你是太后的人,如此说来,太后给的钱应该不少吧。”我并不认为曾经的自己会和江湖势力有来往。 “太后的钱?”金淮更为不屑,“寒衣门到底为何替太后做事,还是等你什么都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果然和我有关。 可这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太后第一次让他查我,是在我刚出现在小皇帝身边的时候,第二次查我,是在看到我手臂上胎记的时候……“她第一次让你查我的时候,就已经怀疑我和沈朝凰的关系了,对吧?” 金淮只是恻了侧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有他自己的规矩,况且他对我本来就充满针对性,更加不会回答我了。 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后只怕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对我的身份充满怀疑了。 我的胎记在手臂内侧,轻易是不会被人看到的……况且关于我的身体特征以及身世,我即便躲在那小小的村子里,也都费了番功夫在查找线索,几乎无人听闻有谁家的孩子是有同样胎记的,而当时太后却一眼就注意到了,不是因为胎记特别,而是因为她认出来了。既认得我这胎记,也知道我的身份…… 况且现在再加上金淮和寒衣门,金淮与我旧时祖父家颇有渊源,从他刚才的话里……他为太后做事好像与我也有关系。至少现在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大历的太后与我甚至是我作为沈朝凰时背后的关系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默默看着自己手腕内侧发呆。 单凭一个胎记,真的能够证明我到底是谁吗?为何她只是看到了我的胎记就能够肯定我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呢?这个卐字胎记的背后,只是区区一个胎记,还是另有内情。 “不过……”金淮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当初是如何离开大策的呢?陷害你的人是沈贵妃吗?” 第179章 线索(五) “沈贵妃?”在听完了金淮的话之后,我愣是怔住了,沈贵妃…… “你该不会真的……什么都忘了吧。”金淮突然勒马停下。 我摇头,“没错,不记得了。” “真失忆了?”金淮彻底惊呆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失忆是装出来的吗?”我才让马儿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费力的向他说道,“这件事根本不难打听,但凡与我有所接触的人都知道我失忆了,还是你怀疑,我失忆是装出来的?” “以你当时的处境来看,失忆的确是最好掩饰自己的办法。” 这倒是。“所以,是寒衣门根本没办法确定,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吗?” 看来,盛传无所不能的寒衣门也不过如此。 从他问我,是否沈贵妃害我的时候开始,我这后来的种种遭遇就都在他们的掌握范围之外了,他不知道是谁要害我,只因大策要害我的人太多,这最后是谁动了手脚他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更想知道的是,我为何能够活了下来。” 金淮终于提起兴趣。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说起我的事,那么主动权就在我了,我可以完全出于自愿的选择告诉谁,而他对我并不友好,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我大概也明白了。 金淮对我颇有看法,也并不是仅仅因为他接下来要带我去见的女人,而是因为他与我本家本就有着不浅的渊源,我这个沈朝凰,自打出生之日起便受到极大的关注,不仅被江城沈氏当成掌上明珠万般不敢怠慢,想来连母亲的娘家漠城虞氏也必定要亲近讨好于我,寒衣门世代相传,金淮和寒衣门为虞家做事,必定见过我,而且以他的说法,我对寒衣门也应是志在必得才会惹恼了他。只是我俩中间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我现在还琢磨不定,要是能够想起些什么,恐怕才能完全了解对方究竟与我什么关系。金淮强忍不满也要带我去见她,可见,是我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我当年失踪前后这外面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流露出来,连大历都尚不知情,足以证明大策对于当年的事情刻意隐瞒了全部,从我遇害到我醒来出现在村子,中间相差将近四个月,若是瞒骗其他对我了解不够的人还差不多,但是金淮手中掌握的消息却是相当精准的,这四个月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和金淮接下来要带我去见的那个女子也有关系。 如此,我便更不着急了。“我们还有多久的路程可以赶到?” “原本预计今天正午前就能到,可现在看来,至少要等到明天晌午了。”金淮收起疑惑,大概考虑了一下。“靖王的人这会儿,怕是已经将这附近搜遍了,接下来的路程只怕会遇到种种麻烦耽误了些时间。” “总不过是多一天的路而已。”可我却发现他的表情凝重了许多,好像耽误这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走吧。” “等等。”金淮突然转身,停在了一旁。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是宋思铭…… 从霍雍手底下逃跑的宋思铭竟然也寻了小路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总觉得,跟在宋思铭身后的那个人身份应该不简单,天已经有点亮了,所以不难看清楚他的样貌。 金淮不怀好意的侧目过来,“他叫虞战。”迟了些,才不紧不慢地说,“漠城虞氏的长孙,按理说,这个人你应当再熟悉不过了……” “虞战……虞……”好像是有些印象的,“虞统领……” 我豁然想起先前一段一段的记忆,虞战,是他?! “红……红莲……虞战?是虞战……”终于,“我想起来了,当初是沈秀荷串通虞家陷害我,太后下旨将我和我的姐妹软禁在离宫,这虞战就是看守我们的。” 本应是同族,也曾是因我而相助李熠的人,最终却因为种种利益与我反目,帮助沈秀荷一起陷害我…… 心如刀绞。 想起了这件事,之后许多往事一时间袭上心头,我当初如何被囚于离宫,受到何种刁难,虞战的挖苦与讥讽…… 不自觉捂住了心口,疼得厉害。 隐约之中我记得我看到了李熠,那时候我竟然那么开心,李熠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绝情,我记得他说,秀荷已经怀了寡人的孩子,朝凰,你要如何才肯交出凤印。 眼看着宋思铭带着虞战抄小路从我们眼前离开。 我心乱如麻,慌了神,猛不丁地一个晕眩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噗”地,喷出一口鲜红。 手上,衣服上……都是血…… 到处都是红的…… 我想起来,曾经也如同这样一般,大红的嫁衣,四下热闹喧腾的一切,我风光出嫁,凤冠霞帔宛如天之骄女。大婚当晚,我坐在喜榻之上满心欢喜地等着我的夫君…… 夫人,休息吧,西林王已经进了书房,今晚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做。婢女劝我。 红莲说,夫人,别难过,红莲陪着你。 大婚当晚,是红莲守在塌前陪我过的,第二日一大早,府里的下人就传得风言风语,似乎因为新婚当夜新郎官并没有进新房一事,成了我永恒的污点,在他们口中,李熠是如何如何讨厌我都被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好像一夕之间就从高傲的沈家大小姐一下子被踩进了泥土之中……我问他,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还要娶我,李熠,是你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的。 李熠解释说,朝凰,你太高贵了,是我配不上你,我想要给你最好的,我要拼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你等等我,等我两年,我一定让你成为这个大策身份最高贵的女人。 两年…… 我去求所有的人帮忙,我以我的宿命作为赌注,我以鬼谷玄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作为赌注,说服我身边所有的人帮他。 我当时爱着的那个男人终于不负众望获得了王位。 我以为当他告诉我,“朝凰,你终于是我的王后了”的时候,他与我一般都是无比兴奋的。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他当时的满面愁容不过是才在我和沈秀荷之间做出了选择。 为什么……我撞破他们的奸情,李熠衣衫不整的追出来时,我强忍着眼泪问他,为什么?你说要给我最好的,可我最好的却已经被你们毁了。李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第180章 线索(六) “你没事吧。” 我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动作,惊得金淮也跟着跳了下来,他半蹲下来查看我的状况,刻意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失礼数。 堵在心头的一口淤血喷出,许多过往又清楚了不少。只是这种将要窒息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心口依然像是挨了一刀一样的疼。我强忍着,打起精神看向他,我知道这会儿自己绝对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了。“没事。” 说罢,扶着一旁站了起来,我看着自己一手一身的血渍,“我去洗一下。” …… 这一切,竟然是这么发生的。 纵然我不记得当时为何会忘记这一切,可现在突然想起来的这些,让我整个人都如同掉入冰窟,还不如忘记了,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你怎么样?还能继续赶路吗?”金淮将马放在一旁吃草,自己靠在树上漫不经心地问。 此时天已经大亮,水面泛着光。 “现在出发,明天能见到她吗?”我洗干净了脸和手,可衣服上还是留下了印子。 “可以。”金淮说完,转了目光才开始犹豫,“应该,可以吧。”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应该可以? “我只是不确定,她明天是不是还在那里。”金淮收起抱在胸前的双臂,“只能寄希望于期盼,也许她还在那儿呢。” “你根本不确定她到底在哪儿,你就把我带过来?”我有些生气了。“那这一次,你有把握能带我找到她吗?” 金淮耸了耸肩。 我真的没话要说了,上前拾起自己的包袱,就要走。 “等等。”金淮想要叫住我,“我好像还没答应让你离开。” “是么?”我转身,“你难道忘了,当初只是我答应想去见一见这位姑娘了吗?可现在我反悔了,既然我见不到她,我又何必跑这一趟。” “你该不会以为,你现在能走得了吧。”金淮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也许,有人来救我呢?”我并不觉得可笑。 “对啊,”金淮慢条斯理地拿出一条布料,“就这个啊?” 那是我沿途留给霍雍的记号。 “你是不是以为,你跟在我后面,你做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金淮鄙夷地说,“这种小把戏,你不会真的觉得,能够骗得过我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把手上的包袱抓得更紧了一些。 “你觉得呢。”金淮竟然反问我。 “该不会是从寒风观开始吧。”我让他给我找来男装换上之后,便开始从寒风观沿途留下记号,我不动声色的跟在他后面,悄声将包袱里的衣裳撕出的碎条挂在沿路的树枝上,确保不会被风刮走。“可是,你难道只发现了布条吗?” 金淮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留下的可不只是布条而已,这个布条是留给你看的。”我说着,向一旁张望了一下。 “夫人!”霍雍带人早已埋伏在了这里。 金淮骤见到霍雍等人,立时间就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跟随霍雍而来的众人都尤其得意,姜河道,“咱们夫人真是聪明,连这寒衣门的金淮都被蒙在鼓里了。” “不可能,他不是认不出你吗?”金淮不可置信地看着霍雍,到现在仍是没有想通,到底他是在哪一步失算了。 “你以为我换个男装霍雍就认不出我了?金淮,你好歹也是寒衣门的首领,难道你不知道霍雍他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扮成男人的?”与靖王还有霍雍等人的初相遇,那时候我还是从村子里来的沈大夫,直到靖王将我送到小皇帝身边以后,大家才逐渐知道原来我不是一个男人。 金淮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握着手里的布条。 我多看了一眼。“想知道为什么布条在你手里,他们却能找到我吗?” “夫人,王爷还在城里等你。”霍雍上前提醒我,不要和金淮说太多了。 “好。”我偏过头,想着再问金淮最后一句,“那个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你为了骗我去哪儿才故意编出来的。” 直到现在我都不记得,在我的过去有这样重要的一个女人,而且论及身份,我与江湖上的人接触很少,除非金淮他要带我去见的这个人,也是出身名门。如果是这样,可想而知接下来我会遭遇怎样的软禁……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为何还要跟着我来呢。”事已至此,金淮已经觉得很可笑了。 “想看看你到底跟什么人有关系。”而且,我也要确保自己的安全,等到霍雍他们找到我。“我知道你不简单,能够买通你,使你带我离开大历的人,我很好奇。” “那要是真有这样一个人呢。”金淮把手里的布条扔在了地上。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我听到霍雍的再一次暗示,点点头,向金淮说道。“她会自己来找我的。” 我转过身,在霍雍的护送下先上了马车。 霍雍等人才拉开架势要捉拿金淮,金淮后知后觉被耍了,气得厉害,腾身而起,用他了得的轻功一下子就逃走了。 “真可惜,让他给跑了。”姜河说道。 霍雍拍了拍姜河的肩膀,折身回到车前,“夫人,金淮跑了。” “回去吧。”我说。 霍雍坐在车前,招呼大家上马,沿着林中小路往城里走。 “靖王不在城里,对吧。”我从他们刚才的举动上,就已经察觉到了。 霍雍偏过身来,隔着帘幔面色为难,“夫人……朝中临时有事,王爷昨天已经到了这里,临时跟着宸王爷才又折返回了茳延城。不过王爷临走的时候有交代,让霍雍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护夫人平安回到茳延城。” 我就知道是这样,霍雍刚才故意在金淮面前提及靖王,看起来好似靖王也到了。 可实际上,霍雍等人与金淮的功夫还是有些差距的,他们能够苦战,但未必能胜,金淮逃走,也是不愿纠斗到底引起其他的麻烦。从一开始,他们的本意就不是要捉拿金淮。 “霍雍,我们回到城里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我撑不住了。”我扶着马车,拼命地让自己打起精神,绝不能再在这种情况下昏迷过去了。 第181章 污秽(一) 才进入到客店投宿,外面立时间雷鸣大作,不多会儿,豆大的雨滴就撒了下来。 “夫人,这是……”霍雍亲自送来盛满清水的水盆放在一旁,才将姜河从身后递给他的包袱接过,放到塌上。“夫人,这里面是干净的衣裳,我已经让店里的小二给你烧了水等下好好洗一洗,换上衣裳就早点休息吧。今天这雨太大了,也赶不了路,所以……” “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我站在窗前,望着满天的乌云头也不回地说道。 “……是。”霍雍隐约还有担心,他应了一声,跟姜河一起转身出去,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了一声,“夫人,我就在隔壁,有事的话,喊我一声就行。”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霍雍关上了门。 “霍副将,夫人看起来怪怪的,不会有什么事吧。”姜河问道。 “嘘,别乱说话。”霍雍立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夫人被掳走了一天,肯定吓坏了,让夫人先休息一下吧。” 隔着这样一道门,丝毫不影响我将他们在门外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稍微低垂了一下目光的注意点,随后又看向窗外那砸落的雨点,伸出手去,接着雨滴,小小的雨滴从高出坠落,也能砸得手心生疼。 我想起了我初遇李熠的那一天。 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雨,好好的白天,却阴沉沉的,我们上山祭拜却被这场雨困在了山里。一行人躲避不及,狼狈逃窜,险些将我颠出了轿子。然后,我们就遇上了李熠,冒着大雨几乎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李熠告诉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座荒废的破庙…… …… “跟我来。”李熠说。 “小姐!”众人等着我的意见。 我从轿中探出头来,看了看天色,“去看看。” 这场雨下得太突然,竟然连我都毫无预料,若不是李熠的出现只怕我们会困在山里,彻底被淋得更狼狈。李熠对山里很熟悉,很快就领着我们找到了后山那个他说的破庙。大家忙着进去避雨,我从轿中出来,一个不慎,一脚就踩进了泥里动弹不得,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很疼,还刮着狂风。 我很窘迫,试着挣脱几次都毫无结果,所以想叫家人来帮我。 还没开口,一件衣衫就已经搭在了我的头顶,将我罩了起来。 是李熠。 他低下头看了看我陷入泥里的脚,索性一弯腰将我扛在了肩膀上,扛进了破庙中。 “放肆!”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笑了。 鞋上沾了好多泥巴,我背过身去想要整理干净。李熠说,“不能擦。”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能擦!”李熠又郑重说了一遍,他走上前来从我手里夺过我的帕子,“这么好看的帕子,要是沾了泥巴就可惜了。” 这个人竟然关心我的帕子? “现在看看是挺丑的。”李熠低头看着我的鞋子,“可是越擦就越脏,等一会儿干了,拍拍就掉了,别担心。” 他告诉我别担心,这个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竟然很给我一种很特别的安全感,然而,我还是选择了相信他。他上前将外衣从我的头顶上小心翼翼地掀开,随后披在我身上,“有点冷,你先凑合着用吧。” 他穿得比我更单薄,又把外衣给了我,可并不像我一般娇弱,我都冻得直打哆嗦了,他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笑着,插着腰。 很少能见到像他一般,体格强健,身姿挺拔。我偏过头看了看他搭在我身上的外衣,样式朴素,料子简单,可我还是认出了他挂在腰间的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你是西林王?” “你怎么知道?”他很惊讶,但是对我竟全无戒备,此举得到了我不少好感。 我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我认得,大策的皇子每人都有一块。” 我家在江城沈氏,即便在大策都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再加上我外公一门是漠城虞氏,我有两大家族傍身,更有鬼谷玄门亲传弟子这样的身份,即使是大策身份最尊贵的皇子,也得到门前候上半日才能由我决定是见还是不见。 “没错,我是西林王。”他笑起来的模样毫无心机,两颗虎牙露在外面,转过身看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了,不过,应该不会下太久。你再歇会儿吧,傍晚前应该能回到家。” 不会下太久吗?我披着外衣走到廊下,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色,抬手试了试雨滴,“申时二刻前后,雨就会停了。” “申时二刻?你怎么知道?”李熠哑然,似是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 我挑眉莞尔,却不与他说。“你如何知道这里还有一处破庙呢?” “这座庙比山顶的山神庙的念头还要更早,只不过十几年前修了山顶的山神庙,这座庙便被朝拜的人所遗忘了,渐渐的,就衰败成了今天的样子。”李熠望着这破庙,竟然感慨起来,“你知道吗?这里原先是座月老庙,听说很灵验的,就连纣城、延城的大家小姐们都不远千里的跑到这儿来为自己求一段姻缘呢。” “月老?”我看向殿里供奉的石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塌下来的房顶也掩去了一些,如他所说的一般,确实是月老。“既然是月老庙,又怎么会断了香火,破败成如今的样子呢。” “听说后来,城里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爱上了一个落魄的书生,小姐的父母逼着她却和城里一世家公子定了亲事。在成婚的前一日,小姐和书生私奔到此,却深知不可能再逃下去了,于是,双双殉情。”李熠解释说,“小姐的父母找到这里,寻回了女儿的尸体,而那世家公子被毁了亲事,便以败坏风俗为名打压了那大户人家,还将此处封了,直到……几年后山顶建了山神庙,朝拜的人都往山顶去了,再没有来过这里。” “真是凄惨。”我望着月老像出神,不知道月老能否给我一门好的亲事,我想要自己去选择一个共度一生的人,我会倾尽一世招呼他爱护他,只期望他像我一样,一颗真心。 “雨停了……”家人招呼说。 申时二刻,一点不差。 “等回到城里,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上了轿子,李熠追了出来。 “我乃江城沈氏沈朝凰,你若不怕,便来吧。” 第182章 污秽(二) 这雨……怕是还能再下一阵儿,直到黄昏前才渐渐转小…… “夫人,水好了。”霍雍一直等在门外,直到小二烧好了洗澡水上来通知,霍雍才敲了敲我的房门。 “好。”我应说。 霍雍推门进来,提着一桶一桶的水倒进澡盆里。忙了半天,已是满头大汗,“夫人,趁热泡一泡吧,洗个澡会舒服一些。” 我回过头看了看盛满热水的澡盆,忽然想到这里似乎都是男的了。 “我在门口守着,你放心吧,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的。”霍雍把两个水桶提在手上,低头转身走了出去,并把房门关好。 水……澡盆…… 我走过去,趴在澡盆边上,向里面看,伸手撩起水花。 水温刚刚好。 我关好窗子,脱下外衣,将长发挽起,浑身浸在热水之中。水气氤氲,我仰起头靠在澡盆边上,吸进肺里的都是茫茫的水蒸气…… “婆婆……” 我缓缓睁开眼睛。 想起我两年前出事后第一次醒过来,也是这般的情景,只不过那时候我泡在一个满是药水的桶里,草药的味道尤其浓重,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胳膊上,身上,腿上,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挂在树上的时候划的口子。 是婆婆救了我。 用九盏还魂灯以及稀世药草,花了九天的功夫将我从阎王殿里给拉了回来。 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看到眼前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家,她枯瘦得不成样子,拄着一枯木拐杖,我问她是谁,她让我叫她婆婆。 可原来,我认得她…… 我怎么可能不认得她呢? 自幼我便离开了家,离开了江城,离开了沈家的大宅,被送到了仓珏山上,送到了婆婆身边,我跟着她修行,学习医术兵法,学习风云万象,学习奇门遁甲,学习所有的一切……我这一身的本事都是婆婆教的,婆婆就是堂堂鬼谷玄门的掌门人。 她不是无意间救了我的。 可是,在我失忆之后,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这一切呢?婆婆分明是最了解我的人,以她的预测之术,她不可能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告诉我……反而告诉我,我身中奇毒,只有乖乖听令行事才有可能活下去。 她告诉我,我像极了一个人。 她告诉我,让我去村子里等着…… 为什么。 弥漫的水气,让房里笼上了一层迷雾,我是在迷雾之间游荡的孤魂…… 婆婆要报复。 没错。先是利用我接近靖王,让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小皇帝身边,而这时候,在仇宁的叨扰之下不厌其烦的李熠终于向大历伸出求援的手,而我在小皇帝身边说服小皇帝接受,因此,李熠来到大历。之后,婆婆接下来吩咐我的是,让我接近李熠…… 其实她原本就知道我是沈朝凰。 那么让我接近李熠…… 我猛地清醒过来,我发现又一次落入圈套当中。当年我收到父亲的书信,执着下山,婆婆原本早就堪破了这一切的玄机,否则她更不可能对我说出,只有死才能活的话来。 记忆的碎片已经大致拼凑了九成,还差最后一成,有些细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洗完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件事还有古怪。 我拉开了房门要出去,刚好遇上了守在门口的霍雍,愣是把我吓了一跳。“你……你还在这儿啊?” 霍雍点点头,“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头,看了看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了,“他们呢?” “夫人放心吧,这间客店已经被完全控制了,不会有外人闯进来的。”霍雍说。 “外人?”他说的外人,大概是如昨晚宋思铭和虞战一样的那些人吧。“哦,我问你,靖王只是说让你把我送回茳延城,对吗?” 霍雍根本搞不清楚我到底在说什么,但听到这样的问题,稍稍的迟疑之后,“是,王爷是这么说的。” “那就错不了了。”我转过身发呆,金淮恐怕想破脑袋都不明白我留下的第二条线索到底是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熟悉我的生活习惯,无论寻到山上寒风观的人是靖王还是霍雍,只要找到了后院,自然能闻到我在药房里煮过药茶的味道,“靖王应该是在察觉我留下的线索之后,才跟宸王一起回去的吧。” “是。”霍雍证实。 “果然,不出所料。”我还以为……经过那晚的事之后,他起码应该更多在意我一点才是,但他那个人还那样,他发觉了我留下的线索,知道我是故意跟着金淮离开,也清楚我留下的线索的目的就是希望他们找到我,既然我肯定会回去,他自然不必多费功夫了吧。 “夫人?”霍雍大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事。”我犹豫了一下,“霍雍,有件事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夫人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放心吧,如果我能帮得了的,我一定帮你就是。”霍雍满眼都是诚恳,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愿意帮我。 我招呼他凑过来,看他将信将疑地附耳在侧,我才凑到他耳边,把我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了他。眼见霍雍的眼见立时间便瞪得圆圆的,他惊到了,“夫人,不可。” “你刚才答应我的,你说你会帮我。”我知道,只要过了霍雍这一关,接下来的事都好办。既然晓之以理混不过去,那就只有动之以情了,“霍雍,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需要去弄个明白,你帮帮我。” “夫人……”他皱起眉头陷入两难,一边是他向来忠心耿耿的靖王,一边是我。 “霍雍,我不是要离开,我还会回去的……我只是需要些时间去证实我的猜测,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要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只是……只是我迟一些回去而已。求求你了。”我低估了霍雍对靖王的忠诚。 “夫人,可是,可是王爷还在茳延城等你。”霍雍始终坚持这一点,意在说服我可以跟着他回去靖王身边。 “不是的,王爷若真的将我看得那么重要,他今日便不会丢下这一切跟宸王离开,霍雍,王爷只是算准了我没地方去,最后还是会回到靖王府而已,你就当帮帮我,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而已。” 第183章 污秽(三) “那好吧。”霍雍突然松口,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之外,方才在我恳求他的时候,他那一副反应告诉我,他把和靖王之间的情谊看得尤其重要。 我还以为,我至少得再恳求上半天才能说动他。 没想到他自己就答应了。 “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霍雍说。 …… “夫人呢?”霍雍从房里出来,神色略显焦急。 “夫人?”姜河等人刚进大门,本来这一大早都决定要启程回家了,他们出去检查了一下马匹和马车,才回来就看到霍雍急匆匆地追问,“不知道啊,没有在房里吗?” 说着,大家跑上了楼,进到房里寻找了一圈之后,果不其然,在房里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昨晚吃饭的时候,夫人不还好好的吗?怎么……” “难道,夫人又被人掳走了?”有人提出。 “不会吧……”姜河抬起头看向霍雍,“昨儿从把夫人带回来开始,咱们就尽心尽力守着这客店,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苍蝇都没放进来,不可能一个晚上夫人被人掳走咱们毫无察觉呀。” “这是什么?”一行人中,有人发现了放在桌子上的字条。 霍雍上前接过字条,“是夫人的笔迹,以前夫人不能说话,只能靠写字与我们交流,我认得夫人的字。” 细看字条上留下的话。 姜河大惊,“夫人走了??” “不可能吧,”祈川站出来说道,“这一整晚都有人把守着,夫人又不懂功夫,不可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会不会是趁着咱们早上去后院整理马匹的时候……”姜河抬起头,试着向霍雍询问。“霍副将,那现在可怎么办?王爷让咱们把人带回去,人咱们是救出来了,可谁知道……夫人留了张字条自己跑了。” “别着急。”霍雍看着字条,“夫人的字条上说,她只是生气王爷没有亲自来找她,想来只是耍耍性子,并不是真的为难咱们。” “是啊,夫人没有功夫,腿脚肯定不快,要是没有马车的话……这会儿应该走不远,霍副将,赶紧安排吧,看看咱们该怎么去找夫人回来。”祈川说道。 “不。”霍雍沉思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塌上……“夫人不见得是天亮走的,这塌上的被褥还好好放着,恐怕昨晚趁着咱们吃了饭收拾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 “糟了,那这可怎么办啊。”姜河傻眼了。 “这样吧,我和夫人好歹有些交情在,你们先回茳延城,将此事告诉王爷。我去寻夫人,以我对夫人的了解,应该可以找到她,到时候我劝一劝夫人再把她带回去。你们说呢?”霍雍提出了一个办法。 在谁都没了主意的时候,这个办法听起来也是最靠谱的。所以没用多久,大家都信了,立刻收拾东西启程离开,赶着回去茳延城把此事禀报给王爷。 “霍副将,你找到夫人的话,一定要尽快带着夫人回来啊。”姜河说。 “放心吧。”霍雍在客店门口与他们分开,“你们回去,一定把这件事告诉王爷,并且转告王爷,我一定会把夫人好生带回去的。” 一行人分开,霍雍独自往东,姜河等人往西回茳延城。 我听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松了口气,才拽着包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可算是走了。没想到姜河他们,竟然比霍雍还好骗,谁知一转身,我就看到已经返回来的霍雍站在了门口。“夫人……” 我伸手制止他再这么喊我,“你别喊我夫人了,此行路途尚远,你称我夫人太引人注目。” “那,还是沈姑娘吧。”霍雍迟疑了一下。 “也好。”我看了看周围,确实没落下什么东西,“我们也赶紧走吧,免得等下他们觉察出来什么,万一回来确认的话,我们就脱不了身了。”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好,准备的马车在后巷的巷子口。”霍雍昨日便已经做了安排,刚才兜了一圈回来,顺便把马车带了过来。 “嗯。”我拿上东西,跟着他往外走。 “欸?客官不是已经走了吗?”下楼的时候碰见了小二,小二毫不知情地嘟囔了句。 我们并没有理会他的好奇,直接从后门出去,走到巷子口,霍雍小心地看了看周围,扶我上了马车。他一跃就坐在了前面,驾着马车沿路离开,自城门而出一路向东,中间几次加速唯恐有人追上来,还不时回头向后张望。 “沈姑娘。”这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已经走了很远,相信姜河他们就算有所怀疑,回到客店也定然觉察不到什么了。“咱们是去大策吗?” “不,先去石堰山庄。”我坐在马车里,马车走着山路颇为颠簸,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衡,“此处离石堰山庄并不远,我怀疑我要找的人在石堰山庄。” “石堰山庄?那岂不是要碰上宋思铭和虞家的人了。”霍雍有些担心。 “没错,就是去碰他们。”如果那个人也在石堰山庄的话,我有把握,趁着这一次机会我要先拔了心头的这根刺。 “行,沈姑娘那你坐好了。”霍雍嘱咐说。 一路驰骋,我们赶到了石堰山庄,可还是慢了一步。 “沈姑娘小心”霍雍扶我下车时提醒了一句,我站定在车前,从大门往里看了进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姑娘,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 我点头。 这门前的三个人侍卫已经死了,半开的山庄大门,隐约能够看得到里面的凄惨状况,一地的鲜红,无数横倒在地的尸体,曾经来过的石堰山庄,这会儿竟然宛若修罗地狱。 霍雍很快就出来了,他向我摇了摇头,“没有留下活口,只是,宋思铭和虞家那个人并不在这里面。是不是他们还没回来,这庄里就遭此横祸了。” “不应该,”我看着门前地上的脚印,“恐怕在不久之前,宋思铭已经回来过了。” 只不过自己家里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是如何做到门都没进,就转身而逃了的? 第184章 污秽(四) “看来这宋思铭是回到石堰山庄之后,就发现了庄里不对劲,所以门都没进,转过头就跑了。”霍雍给出的推测十分简单,却也完全符合情况。 “从那城里到石堰山庄,这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宋思铭又是在哪里和虞战分开的呢。”地上留下的痕迹,只有宋思铭一个人的足迹,可见,宋思铭当时是走过来的,我寻着他的足迹往外找,走出去一段仍然不见车马留下的痕迹。“奇怪,宋思铭是走过来的吗?” “不可能吧,虽然这里离前夜出事的地方不算远,可这足迹是新的,只有清晨那会儿有些雾,宋思铭要是回来过,也应该是在不久之前。”霍雍想不通。 不久之前……昨天黎明之前,我和金淮在那小路暗处看到宋思铭带着虞战逃出去,天亮没多久,霍雍带人找到我和金淮,然后我跟霍雍一起折返回客店就下起了雨…… “昨日雨停,应是未时一刻,这附近的地面都很干净,唯独这个脚印沾染着泥土……”莫非是宋思铭和虞战逃脱的中途因为下起了雨,而找了个地方藏身避雨?可从昨日未时一刻到刚才宋思铭路过门前发现自己让人给屠了再转身跑掉这段时间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藏身?为什么只有宋思铭一个人回来呢? 难道虞战已经回去大策了吗? 可虞战明知这般回去,等到李熠回到大策,虞战策反之事定会纸包不住火,他会放弃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捉拿我吗? 虞战即便再愚钝,也应该知道,如今只有沈朝凰复位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还有金淮说要带我见的那个女子,在寒风观的时候还很肯定能够带我见到她,可是从寒风观出来进了城,前后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当他见过宋思铭以后,便不再确定。接着到我们离开,躲在了城外,他的语气已经完全不确定那个女子是否还在某处了…… 若依着他一开始说的很快便能见到那个女子的话来推测。 从寒风观到石堰山庄的距离似乎刚刚好。 “我们走吧。”我折身上车,坐回到车里。 霍雍似信非信坐到了前面,“沈姑娘,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仓珏山。”接下来就要去仓珏山确认,两年前我跌落悬崖之后到我醒过来这九天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前我始终毫无怀疑,因为不知婆婆的真实身份,所以对于她救了我的这件事我只是充满感激,但并未多想。 现在我很想知道,两年前,死而复生的那九天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那悬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挂在树上也未必能够保住我的性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活过来? 而且,婆婆让我再一次活下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接近李熠,难道她要对付大策? “沈大夫,这仓珏山怎么走?”霍雍不知这世上还有一处仓珏山。 “去锡岚,之后我会告诉你,如何找到仓珏山。”我隔着帘子同他说道。 “好。”霍雍有些谨慎,可他还是按照我说的,驾着马车开始走起来。“沈姑娘,你知道是谁屠了石堰山庄吗?总不会是觊觎九悬宫镇图的人吧。” 九悬宫镇图?“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就是觉得不太放心,自从你破解了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之后,感觉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如今九悬宫镇图在王爷手上,我真担心这些事若是冲着九悬宫镇图去的,最后会危及王爷。”霍雍愁眉不展,是因为他担心九悬宫镇图使靖王成为众矢之的。 “放心吧,王爷才没有那么傻,如果他发现九悬宫镇图会为他带来危机,那么他一定不会把九悬宫镇图留在身边的。”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了解的。“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九悬宫镇图里最后的一个秘密还没有解开,就已经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恐怕有一天这九悬宫镇图终会导致天下大乱。” “最后一个秘密?”霍雍本能好奇。 “没错,九悬宫镇图看似最强的兵法,实则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不过在我失忆之后我并没有看出来,现在记忆恢复了一些,所以也大概记得,交给我奇门遁甲的婆婆说过,九悬宫镇图唯我可解,但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我现在也不得而知。”那最后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我比任何人都要好奇,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能解开呢? 那留下九悬宫镇图的人已隔百世,断不可能是为我而留下的这样一个机会吧。 “那,是什么意思?”霍雍仍然不明白。 “听说百世之前留下九悬宫镇图的人,分别将九悬宫镇图和九悬宫镇图的秘密交给了他的儿子和女儿,后来他的儿子只是利用九悬宫镇图上基本的几部兵法便独揽大权,逼王退位。在他想要解开九悬宫镇图里所有的秘密,以便一统天下的时候,他对他的妹妹痛下杀手,杀了他的妹夫,和她妹妹的两个儿子,使得掌握九悬宫镇图秘密的这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女儿逃到了山里,并在山里设下了屏障,以至任何人都找不到她们的藏身之所,女子死去之后,把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就传给了她的女儿,后来她的女儿又传给了女儿的女儿……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来。”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婆婆讲的。 “要是这么说的话,沈姑娘你就是当年那个女子传下来的后人了吧。”霍雍想了想,“那……那座设下屏障的山,就是仓珏山了吗?” “仓珏山应该无误,但是关于那女子后人的事,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轻叹,一股愁思涌上心头,“如果说这是母女之间相传的秘密,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娘亲留给过我什么样的嘱咐了。” 所以,对于婆婆告诉我的这个传说,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沈姑娘,那我们现在去仓珏山,就是要证实你的这个猜测吗?” 第185章 污秽(五) 漠城虞家。 “你说什么!”虞家老爷子突然拍案而起。 顿时吓坏了厅里的下人,匆匆跪倒一片。 “都滚出去!”老爷子威吓一声,厅里的下人逃也似的急忙离开。 虞战被吓傻了。“祖父大人,孙儿没有说假话,沈朝凰……沈朝凰她确实还活着!” “不可能。”老爷子这一次算是真的听清楚了,只是,他稍后的反应竟然显得无比茫然,整个人跌坐在了太师椅上,喃喃重复着同一句,“不可能……” “祖父大人,孙儿所说的都是真的。”虞战强调,“孙儿此行差一点就除掉了李熠,可谁知紧要关头却听闻一阵琴声,这琴声孙儿绝对不会认错……” “蠢货!”虞家老爷子暴起,狠狠抽了虞战一个耳光,正值壮年的虞战突然挨了一巴掌都险些没站住,脸肿得老高。虞家老爷子急得团团转,“你当真以为李熠那么好对付吗?谁让你去谋害他了!” “祖父大人!孙儿错了……”虞战知道自己犯下大错,立刻跪在地上开始求饶。“祖父大人,是孙儿冒失,孙儿……” “你冒失?你可动了那李熠一根汗毛了吗!”老爷子是真气坏了,额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争气的孙儿,只见虞战头都不敢抬,稍稍晃了下脑袋就算是否认了。老爷子气得直跺脚,“你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没碰到,就落下这么大的把柄,你再好好想想,等到李熠回到大策,你可还有命吗!” “孙儿错了!孙儿错了!祖父大人,求祖父大人救救孙儿啊!祖父大人!”虞战深知,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虞家老爷子了。 “让我救你?”老爷子觉得甚是可笑,这个孙儿做事毫无章法,莽撞冲动,一再惹下大祸,现在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没这个本事救你了。” “祖父大人!”虞战还想求情。 “滚!”老爷子大喝一声,吓得虞战屁颠屁颠的滚了出去。 虞战刚走,不多会儿,又进来一人。 老爷子抬头看了一眼,不等来人开口,立刻示意她打住,“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那宝贝儿子如今是天不怕地不怕,闯下了如此滔天大祸,等李熠回来,我定会把他交给李熠处置,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虞氏一脉。” “父亲!”冕娘哭诉,“父亲,战儿可是您的亲孙子,是妾身和浩崎唯一的儿子啊,是您唯一的孙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他可是虞氏一门唯一的血脉了……” “唯一的血脉……”老爷子气得发抖,“你有空这儿哭,不如回去好好教教你的儿子,他如今这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父亲,战儿也是听了您的意思,才会去行刺陛下的,如今事情败露,您不能不管他呀。”冕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管?怎么管?”老爷子心想,只怕李熠早就知道他虞家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正是趁着这个关头,故意放水,引虞战动手留下把柄。 若是昔日有朝凰在,李熠可是断不敢动虞家分毫,可惜呀…… “父亲!”冕娘突然想起,“父亲,战儿虽然莽撞,可他绝不会瞒骗您的,战儿说在大历见到了朝凰,您看会不会是……朝凰当初根本就没有死!” 没有死。 老爷子的眼眸深处杀意渐起,他当然早就察觉到了,沈朝凰可没那么容易死,若不是沈家那庶女竟偷偷勾引虞战暗中加害,完全坏了他的计划,这会儿,只怕有朝凰做谋,大策早就姓虞了。想到这儿,老爷子就更生气,这个孙儿太不争气了,若他不是虞家唯一的孙儿,现在他死上个十次都不够解自己心头之恨的。 “通知各部,加派人手调查,沈朝凰决不能落在大历。” …… “好端端的,怎么又下起雨来了!”霍雍把马车牵到了后院,才走回客店里来,一边拂着身上沾染的雨水,一边抱怨。 “客官,我们这小地方就是这个样儿的,雨多,一会儿就停。”掌柜的指了指外面的天气说道,“不过现在天都快黑了,两位今儿就住下吧?” 霍雍转过头来询问我的意思,我点点头。 “行,那就两间上房。”霍雍向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开好房,领着我们往院子里走,“这就是小店最好的两间房了,您二位还需要些什么就说话……” 他说着,偏过头来看我。 我顺势察觉,瞧瞧避过了身,藏在这硕大的斗篷下,半张脸都遮住了。 “没事了,你先去忙吧。”霍雍当然发现了掌柜的狐疑的目光,“这是我家公子,小时候生了场大病,脸毁了,不愿意见人。所以还请掌柜的记得吩咐这里的杂役,别犯了我家公子的忌讳!” “是,是是是……”掌柜的一听就明白了,收了霍雍的好处,乐不颠的退了开。 “沈姑娘,这边。”霍雍打开一扇门,请我先进去,等到我进入房里之后,他留意了一圈周围的状况才跟了进来,把门关上了。“沈姑娘,你放心好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有跟着我们的人。” “那就好。”我说着,褪了盖着头的斗篷,一天下来我都藏在这斗篷里,分外小心。 “沈姑娘,你还没有说你到底在躲什么人?真的有人在跟着我们吗?”霍雍开始怀疑。 “且不说靖王是否得到消息派了忍受过来,就说虞战回到漠城之后,定会把在狩猎场上遇到我的事情告诉虞家的人,老爷子可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就能想到这一切。”我现在已经开始紧张了,“而且屠了石堰山庄的人,是在我们过去不久之前才犯下的恶行,不排除他也是冲着我和九悬宫镇图去的,所以现在,他也可能跟在附近。” 霍雍陷入沉思,“沈姑娘,不,夫人,如果现在情势真的这么紧急的话,单凭我一人之力也未必可以护你周全,我们要不要先联系王爷,请王爷加派人手保护……” “不要!”我立刻阻止,反应有些过激。 “为什么?现在的情况这么危险,就算我拼尽全力,可是夫人……”霍雍担心起来。 第186章 污秽(六) 因为靖王,有可能是最大的威胁…… 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在面对霍雍的时候,我却无论如何都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靖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虽然我还不能估计他和霍雍重伤逃到村子里到底是不是早有预谋,但他应该从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并且确认过了。他与我很多年前便有缘见过,最早是在仓珏山上,后来又在江城…… 如果只是有缘,未免太巧合了。更巧合的是,多年后我隐居村落竟然还能遇到他。 失去的记忆仍有一部分是空白的,所以我现在根本没办法确认,靖王当年出现在仓珏山上,是真的巧合,还是另有所图。他后来出现在江城,难道只是命运的安排? 显然在数月之前,他很清楚石堰山庄与九悬宫镇图的事,却故意把我带到那里,让我“冒充”沈朝凰,接着便顺理成章的解开了九悬宫镇图之中隐藏的第九部兵法…… 如果,从他当年的第一次出现开始就是别有动机,那么恐怕九悬宫镇图里藏着的真正秘密才是他一再接近我的目的。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我这一生何其不幸,接近我的人竟然都是别有居心的。 “绝对不能告诉王爷。”满脑子都是那日湖里的画面,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并不像当时那般羞怯美好,如果靖王一旦知道我已经想到如何找出办法去解开最终的谜底时,那么这一切看似温馨的假象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如果王爷知道,他或许会杀了我吧。” 霍雍懵了,“夫人,你这是说什么呢,王爷怎么会杀了你呢?你应该知道王爷他……” 他没有说下去,或许是因为最后一点私心。 “他会杀了我。”而我,只能继续动摇霍雍,“如果王爷的目的是九悬宫镇图……” 那一瞬,我看到霍雍眼底的迟疑,我突然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霍雍,是知道的。 他知道靖王一开始接近我,利用我在石堰山庄拿到九悬宫镇图,霍雍是知道的。 靖王后来是因为宋思铭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大历,而宋思铭背后的势力是虞家……作为石堰山庄的主人,宋思铭继承了祖辈传下来的九悬宫镇图,自然也就对应了婆婆故事里那个继承九悬宫镇图的儿子。我生在沈家,生母是虞家人,如果婆婆的故事是真的,那么虞家的老爷子势必知道我生母以及我生母的母亲是什么人,接着拉拢继承九悬宫镇图的宋思铭。 虞家老爷子可真是有心思,看来他想要的定不只是一个大策那么简单。 所以……当初虞家帮着沈秀荷陷害我,困我于离宫,并不是真的要置我于死地,而是让我离开李熠!若我辅佐李熠,老爷子的心愿固然就难以实现。可靖王回到大历的这件事背后,到底和虞家有什么样的关系?难道虞家的人特地跑到大历,偷偷潜入靖王府见他,也不只是因为要用石堰山庄我假扮沈朝凰的事来威胁他…… 还有其他的目的! 只是靖王并没有告诉我。 “好吧,”霍雍心软了,“我答应你,暂时不会告诉王爷这件事,可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躲着王爷吧……” “先去仓珏山,我要先弄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突然之间,觉得过去一段时间无比熟悉的一个人,变得不再熟悉,感觉很糟糕。 我不仅不知道他过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在我身上到底还想要图什么。 还以为是一段真心。 可原来,比天边的幻影还要虚。 “喳喳、喳喳喳喳……” 我听到动静,打开窗子去看,小蓝落在了房里。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它脚上的信筒里有婆婆最新的指使,我解下信筒,展开婆婆的字条。 回去。 只有两个字,回去。 看来婆婆已经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接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可真的还能回去吗?我叹了口气,把小蓝放飞到夜空之中,顺手烧了那张字条。 …… 第一天的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赶了一天的路,很快天色暗下来,我们又得找地方落宿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霍雍停下马车,站在原地前后观望了一阵儿,“沈姑娘,看起来今晚我们找不到客店可以落脚了。” “前面有炊烟,应该有人家,我们过去请人家收留一晚上吧。”我抬起头,硕大的斗篷挡去我不少的视线,隔着马车的帘幔,我看向不远处。 霍雍顺着我的意思看了过去,他果然看到了炊烟袅袅。“可是……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家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状况确实不太对劲,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家在生火做饭,也太不寻常了,“若是有人在此等候,想必早已有了万全的安排,我们躲是躲不过了,过去看看吧。” “好。”霍雍看了看放在马车后面的长枪,提了提神,牵着马车朝炊烟所在走去。 山林静僻之处,有这么一个院子。 霍雍松开缰绳,走上前去扣门,“请问,有人吗?” “谁呀。”屋子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身形佝偻的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站在房前凝望着我们,“你们是什么人。” “路过的,走不动了,想问问您,能不能在您家里借宿一晚上。”霍雍回头看了看马车,才向那老妇人说道。 “路过的?”老妇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这声音让我想起自己被毒哑的那一段时间,她笑得有些狰狞,“这里这么偏僻,你们路过,是要去哪儿啊。” 我撩起马车一侧的帘子,向夜空张望。 “去锡岚,正好走到这儿了,天就黑了。”霍雍很耐心地解释。“老婆婆,您家里只有您自己吗?您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唉……”老妇一边叹气一边走上前来打开了院子的大门,“他们都走了,这里穷,他们出去谋活路了。我有两个女儿,嫁去了外地,一个儿子,进了城里,没人管我老婆子喽……” 第187章 污秽(七)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天色算不得黑,也许前面就能出了山,找间像样的客店落脚。”我坐在马车里纹丝不动。 老妇人狰狞地笑着,“前面?这前面你走上一整个晚上,都不见得能走去。” “也许走一晚上走不出去,但要是停在了这里,那恐怕就真的很难活着走出去了吧。”我轻笑着说,“老婆婆,你这里的血腥味也太重了。” 她抬头一笑,眼中露出一抹凶光,忽然从身后摸出一把菜刀,龇牙咧嘴地就冲了过来。 “沈姑娘小心!”霍雍大叫一声,立马折身去摸他的长枪,老妇回身一刀挡开了霍雍,她手中的菜刀变幻莫测,不出三四个回合,霍雍已经逐渐落了下风,老妇抬起一脚踹在霍雍胸口,将霍雍踹飞出去。她回头,张牙舞爪的向我扑了过来…… 那褶皱的脸皮,在即将到达帘幔前的一瞬,方才那副张狂恶毒的脸,变得呆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从身后穿透她胸口的剑锋。 连转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在这一时刻要了她命的机会都没有,满面狞恶地在帘幔前倒了下去。我头上盖着披风的大帽子,继续稳坐马车当中,未有丝毫影响。 金淮收了剑,站在马车前回身看向霍雍。 “是你。”霍雍认出金淮,他捂着胸口站了起来,警惕着防备着金淮将要对我不利,“你怎么在这儿!” 金淮看向马车,“沈朝凰果然狡猾。” 霍雍不解,望向车里。 “是我。”我说,是我找金淮帮忙的,那日金淮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下了,我留给霍雍作为线索的布条,然后与我对峙,却遭到霍雍带人埋伏,霍雍并不知道,金淮为何突然就走了,连斗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就放弃了。只因,金淮在将布条丢出的时候,看到了我留在布条上的字……“我收买他为我效力,让他暗中跟着我们,以备不时之需。” 金淮自己说过,谁出钱,帮谁做事。 “沈姑娘,可是他是……”霍雍想说,金淮先前曾经掳劫过我。 “沈姑娘?”金淮却从霍雍的话里听出些别的什么,“她不是你们靖王的侧妃吗?你却喊她沈姑娘?哈哈哈……” “霍雍,去检查那妇人。”我不理会他的嘲笑。 霍雍提高戒备,绕到一旁去大致检查了一下妇人,“沈姑娘,这妇人已经死了。” “她脸上可是假皮?”我问。 霍雍再查探一番,从死去妇人的尸体上揭下一层假脸,“没错,是假皮!沈姑娘,她不是个老妇人,她……她是个年轻的姑娘。” “你看她的手腕上,可有什么痕迹吗?”我问。 “有,一个像是星星的图案,是刻上去的。”霍雍回说。 “长泾门?”金淮通过种种线索,已经察觉到了那假扮妇人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长泾门?是那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霍雍经他提醒,也反应过来。 “没错。”善易容,手臂上有星火图案,这个人是长泾门的杀手。“如果我猜得不错,她是长泾门排名第九的桓啬。” 方才与我相隔帘幔对视的一刹那,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东西。长泾门排名前十的杀手之中,只有桓啬一个女人,三十出头,善使一把菜刀,她最出名的一战,是屠了要纳妾的自己丈夫一家,后被通缉,才入了长泾门下。 “桓啬……”金淮苦笑,“她是桓啬?排名第九,杀入如麻的女杀手?” 金淮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江湖上闻名的女杀手竟然死在了他手里。 “沈姑娘,这屋后有六具尸体!”霍雍检查过周围,回来说道,“一个老妇人,一个年轻的女子,一个男人,还有三个小孩子。” “应是原本住在这里的老妇人,和她的女儿,女婿,以及她女儿的孩子们。”桓啬所说的并非都是假的,否则她应该清楚,会引起我们的怀疑,可我还是很难忍受,她竟然为了埋伏杀了人家一家六口。“葬了吧。” “长泾门为何要追杀你。”金淮看着霍雍在院子里挖坑埋尸体,靠在马车边上问道。 “私人恩怨,你信么。”我说。 “私人恩怨?”金淮当然不信。“不信。” “那不就完了,既然是杀手,她跟你一样,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有什么疑问吗。”只不过桓啬应该没想到,这一次非但没能杀了我,反而连她自己都把命丢了。 “你早就知道有人埋伏你?”金淮收起笑意。 “出门在外,我又这么招摇,难免不会惹了谁而不自知。”低头掸了掸斗篷上的尘土,漫不经心地回答他。 “可你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取你的性命吧。”连金淮都显得心有余悸,恐怕是因为那杀手的身份而已。“长泾门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收了人钱财就帮忙做事的地方。” “不错。”长泾门闻名江湖,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拥有世上最厉害的杀手,也因为他们胆大包天,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不受管制,却专门与各国最顶尖的势力为敌。尽是招惹一些皇亲国戚,犯了众怒,几次被剿。但依然不改作风,就是与各国王室过不去。“桓啬并非因我是沈朝凰而来杀我,她若知道我是沈朝凰,绝不会孤身前来。” 金淮困惑,“不是因为你是沈朝凰的话,难不成,是因为你是靖王妃?” 雇佣桓啬的人,应该就是秦妍妍。桓啬跟了我们一路,最后选在了这里下手,这一路我都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原来秦妍妍早就暗中布下了杀手,想要我的命。 金淮摇头叹气,“所以,桓啬死的有点冤?” “她能死在寒衣门首领的剑下,倒不算太冤。”我盯着霍雍,他把房后的尸体一具一具搬到挖好的坑里。 “那小子暗中和靖王还有联络。”金淮说。 这几天他也都躲在暗处跟着,所以将霍雍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把你们这一路上的行动,都用书信传给了靖王。看来就算靖王没来,有霍雍跟在你身边,也足够完全掌握你的动态。” 第188章 污秽(八) 我漠然,对于霍雍的举动我并不是毫无察觉,甚至途中几次暗示给霍雍,希望他不要再向靖王出卖我们的行踪。但我仍然低估了靖王对霍雍的影响,和霍雍对靖王的忠诚。 那么现在,带着霍雍在身边,就像是在这一个不时会把消息传给靖王的线人,霍雍的存在我来说更像是一个不可估量的威胁。 “要除掉他吗?”金淮突然问道。 除掉他?!我大惊,立马看向不远处正在忙碌的霍雍,唯恐霍雍听到或者察觉。 “你可别告诉你,你在意识到那小子威胁着你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有想过要除掉他这个障碍的。”金淮绝对不信。“你带着他走下去,谁知道他到底接受了靖王什么样的命令,或许只是不时将你们的消息传回去给靖王,再或者,可能在你解开秘密,拿到什么东西之后,第一时间除掉你,把你的东西带回去……” 我侧目看向金淮,他说的没错。 “怎么样?要我替你杀了他吗?”金淮面无表情,仿佛杀入对他来说就像是生活中最平平常常的一件事,他抬起头在四周看了看,“这里没有其他人,而且你们刚才遭遇了长泾门的刺客,霍雍如果死在这儿,大可以掩饰成霍雍被霍雍被桓啬所杀的假象。” “不行。”我说。 金淮出乎意料。 “不能杀霍雍。”我也很意外,这个时候除掉霍雍,理当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是……“霍雍本身对我并无恶意,他也只是听命行事……” “那桓啬也算是听命行事,你能放过桓啬吗?”金淮不留情面的揭穿,“你不能,只不过霍雍对你来说更特别一些,所以你不愿意除掉他。好的,我明白。” “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我想要解释清楚,很明显金淮误会了。 “可你别忘了,只要霍雍在你身边多留一刻,你想做的事就有威胁,谁知道他和靖王到底串通了怎么样的计划,沈朝凰,你的心思远不如靖王那么缜密。”金淮不屑真相,起身走开,不想再听我解释什么。 …… 重新上路,我依旧稳稳坐在马车当中,金淮与霍雍同坐车前,两个人本就不和,更是毫无交流,一路上半点声音没有,倒也清净。 “吁!” 霍雍驾着马车原本走得好好的,金淮突然发现了什么,上前揪住缰绳,便勒住了马车。 “你做什么!”霍雍当然生气,质问他说。 金淮淡淡看了一眼他,没理会,侧过身来向车里说道,“看前面。” 我抬头,看向马车前面。 车队? 很……华丽的车队,“大策的人?” 此处已临近大历与锡岚的交界了,但我们却突然遇上了大策的车队,以护卫人数来看,那马车里的人必是大策身份不一般的贵族。 “听说近日,大策的沈贵妃便会前往大历。”金淮有意无意的说。 “沈贵妃?”不就是沈秀荷吗?沈家的庶女,李熠的贵妃。 “她来大历做什么。”霍雍想不通,所以转过头来询问我。 “你主子没有告诉你吗?”金淮故意挑衅,“看来,你主子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你的。” “你!”霍雍最是听不得他人污蔑靖王,便要与金淮起冲突。 “住手,”我阻止了,“金淮,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淮有些不耐烦了,“听说是大策与大历和谈成功,结盟在即,大历的太后邀请大策王室女眷前往庆贺。” 原来是这样。“走吧。” “难得碰上了昔日的仇人,你不打算做个了结吗?”金淮总是故意想要挑起争端。 “他们欠我的,也不是一次可以了结完的,有的帐,可以慢慢算。”我并不急着报仇,昔日他们刻进我骨子里的深仇大恨,又启示杀了他们就能完的? “天色不早了。”金淮说,“我们今晚就留在这城里过夜吧。” “金淮,你不要太过分了!”霍雍忍无可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若这马车里的人真的是受邀而来的沈贵妃,那么他们今晚也会夜宿在这城里。毫无疑问。 “我这可是在帮你。”金淮说,“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有什么不好的呢?难道非等到措手不及的时候,再去让人戏弄于股掌之中吗?” “金淮!”霍雍气急,转过头来,“沈姑娘,天色还早,我们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可以抵达下一城。” “大家都累了吧。”我叹了口气。“今晚就住在这城里歇歇吧,明天一大早再接着赶路。” “沈姑娘!”霍雍根本没想到我会如此安排。 “就这样吧。”我说,金淮虽然语气不善,但他说的确实在理,如果我想要报复,早晚都会回到他们面前,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与其有一天被他们的出现弄得措手不及,不如我现在就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为归来而活着。 “她比你可聪明多了。”金淮瞥眼看了看霍雍,径自拉着马车改变了方向,“驾。” 浊阳城。 我们进到浊阳城里,此城距离大历与锡岚交界不到十里,常往来两国商队,鱼龙混杂,却是方圆百里之内唯一一座富饶繁华之地。 浊阳城里设有行宫,大策的车队不紧不慢地向行宫去了。 “果然是沈贵妃。”金淮说。 我们的马车停在行宫对面,眼看着对面车里走下来一妇人,跟在她身后抱着孩子的应该是奶娘……“是她们。没想到,我竟然救过李熠和她的孩子。” 我认出了他们,在绵城我救过那孩子。 霍雍满腹疑问。 “什么人。”对面行宫的侍卫终于注意到了一直守在这边的我们。 “停下歇歇脚,这就走。”金淮硬说,拉过缰绳,“驾。” 我慢慢放下帘子,看到沈贵妃在听到侍卫的动静之后转过头来,望向这边,她看到我放下帘子的那一瞬,突然傻了眼,她懵了。 她认出我了。“以后,应该会很有意思。” 是啊,曾经杀了我的人,如今一一登场,我这条命还真是硬。 第189章 月夜(一) 换好了衣服,我要出来走走,霍雍不放心所以跟在了后面。 浊阳城可真是大呀,连夜幕降临之后都这么热闹……我喜欢热闹,但,我一直都活得很冷清,流连于各个摊位前,看着小贩卖的一样样东西都是稀奇古怪的。 前面一处捏面人的摊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忍不住驻足观望,看着一个个生灵活现的面人儿插在那里,好看极了。 靖王为何费尽心思夺了我的面人儿呢。 他真的对我只有利用吗?或许也是有感情的吧,哪怕,只是一点点……若他这些年来接近我,全然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计划,为了夺得九悬宫镇图里最深的机密,这苦心煞费,我竟然也恨不起他来。 “公子,喜欢的话就买一个吧,如果没有中意的,您喜欢什么也可以说,小的可以给您捏一个。”可是这一次捏面人的是个少年。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以前我家小妹喜欢这东西,我看到这面人就想起了小妹。” “那就买个面人回去,给小姐嘛。”少年极力劝说,很有心要做成我的这笔买卖。 “她死了。”我说完,就见少年一脸茫然,我笑笑转身离开。 “沈姑娘,你没事吧。”霍雍快走了两步跟上来。 “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没事啊。” 霍雍才松了口气。 “你该不会以为……”难道是我刚才的话让他觉得如何了吗? “沈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个喜欢面人的小妹,其实就是你自己吧。”霍雍与我并肩而走,陪着我看着逛着。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走到下一个摊子前,是卖首饰的,一些很简单很朴素的首饰。 “因为你和你妹妹的感情并不好,不是吗?”霍雍理所当然地以为,沈秀荷算是我妹妹。 “我没有妹妹。”我说,“我娘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出生不久,我娘亲就死了。父亲当时已经跟府里的姬妾好上了,把我送到了仓珏山上跟着婆婆学艺,一晃便是十几年。父亲和二娘有了一双儿女,只不过沈秀荷她并不算是我妹妹。” 霍雍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有所了解,他仿佛能够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所以也不再提沈秀荷的事了。“沈姑娘,原来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出门学艺了啊,那婆婆一定对你很好吧。” “好吗?”我笑,却也记不得什么了,婆婆对我很严厉,她面目狰狞样貌骇人,“我只记得,我很害怕她。” “那你学艺学的好好的,为什么会回去大策呢?”霍雍不解。 “因为我父亲来了,父亲说先前请人捎来的书信都被婆婆回绝了,所以他亲自上山请婆婆答应让我回去大策。”其实当时很多事情,我现在已经慢慢想起来了。“我父亲和我说,大策命悬一线,先王危在旦夕,四王将乱,届时必将是大策之浩劫,所以他希望我下山,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你下山回到大策,是因为你父亲的请求,你想要拯救大策。”霍雍想通了。 “我那时候的想法很傻吧。”我也觉得无比可笑,“可我当时真的信了,我信我生而不凡,我信我能力挽狂澜,可这一切不过都是他人加载在我身上的传闻罢了。婆婆劝过我不要下山,可我不听,我认为我生来就是大策的人,所以理应为大策尽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是,不都说鬼谷玄门的人,能堪破天机,能分别命运吗?”霍雍好奇。 “只是世人将鬼谷玄门过于神化了而已。”我看到一直钗子,上面雕着奇怪的图案,随手拿起来看了看,可发现做工十分粗糙便放下了。转身继续往下一个摊子走去,“我幼年时开始便跟着婆婆修习麻衣神相,柳庄神相,紫微斗数和奇门遁甲一类,人的宿命如何,早在天意之中,而我们不过是根据所学去从一个人的样貌,去断其命数,根据想象预示将来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霍雍仍觉得很神奇。“前面有个茶楼,我们过去坐坐吧。”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好。” 一前一后进入茶楼,小二领着我们从一侧楼梯上去,我挑了一处靠窗又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坐吧。” 霍雍在一旁坐下,小二又去忙活着招呼别人。 “沈姑娘,那你帮我看看呗,你觉得我的命数如何?”霍雍凑过来。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你的命数,看起来不错,少年英雄出类拔萃,幼年时期虽然辛苦,也有贵人庇护,不过,你太执着所以而立之年难偿所愿,中年富贵,名利双收。” “那你看看,我能不能像我父亲一样,扬名天下。”霍雍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更是追问他最关心的事来。 “可以。”他骨骼惊奇,是学武最适合的。 “那我……”他的样子有些不大自然,“我会像我爹一样,早早遇害吗?” “不会。”我接过小二递上的茶水,放到桌子上。看着小二走开,才继续说,“你的阳寿很长,足以安度晚年。” “真的吗?”他特别高兴。 我们聊着天,我却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 她不可置信地站在我面前,“姐姐?” 是沈秀荷…… 霍雍起身,稍显防备。 我偏过头去,好笑的问道,“这位夫人认错人了吧。” “你不是……”沈秀荷的样子,看起来吓坏了,她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上我。险些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意识到周围有其他人,所以压低了声音,“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不可能。”沈秀荷一口否决,她一身珠光宝气,周围又带着几个隐藏在暗处的侍卫。“我认得你,在绵城的时候,是你给宸儿……” “噢!”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绵城的那位夫人啊。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你,你分明是!”沈秀荷就算认出了我,她也不敢在这儿说出我的名字。 “我是靖王的侧妃,当日是随靖王路过绵阳,听说有位夫人在为她的儿子寻找大夫医治奇症,所以我便应了那药房老板的请求,因情况特殊,故而并未对夫人你告知身份还望见谅。”我淡然起身与她说道。 “你,你是靖王妃?大历的靖王妃?!” 第190章 月夜(二) “没错。”我说着,看向了霍雍。才与沈秀荷说道,“我是靖王的侧妃,不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你不是,她吗?”沈秀荷支支吾吾,却也不敢说起我的名号。 “谁?”我故作不知。 “你不是……”她极尽所能想要从我身上看出破绽。 “这是我家夫人。”霍雍亮出了靖王府的牌子,“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 “可她分明就是……”跟在沈秀荷身后的烟儿,俨然认出了我,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烟儿!”沈秀荷制止了她,没有从我身上找到丝毫破绽,转过头浅笑着,“原来是靖王府的靖王妃啊,我只是看到上次救我儿子的大夫出现在这儿,所以过来想打个招呼,谢谢您之前的救命之恩。” 从前我竟然从未发现过,她如此聪明。“举手之劳,行医者的本分而已。” “今日难得有缘,不如一起坐下来聊聊如何。”沈秀荷望了望周围,“此处真是个好地方,倒像是我一位故人的眼光呢。” “既然如此,那便请坐吧。”我给霍雍使了个眼色,霍雍退到我身后。 “既然你是靖王妃,是否靖王也到此了呢。”沈秀荷刚一落座,便开始似无意般的试探。 “说来惭愧,此次本是为了狩猎而去,未曾想我却在狩猎的最后一晚莫名其妙被人掳劫。幸好是霍副将及时赶到,将我救回,听闻王爷在知晓我已安全之后,竟然就已经伙同宸王爷回宫去忙结盟的事了。我心有不甘,才故意离家出走。”我笑说这一切,仿佛再简单不过。 她与烟儿相视一眼,估摸着我的话是真还是假。 “王爷是为了两国结盟之事,才误了亲自接夫人回去的机会,夫人就不要再生气了。”霍雍适时劝说,更是多了几分可信。 “是啊。”沈秀荷道,“看得出靖王妃与靖王情投意合,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生气,可男人终是要忙大事的,儿女情长对于他们本就不是那么重要。” “对了,还未请教,夫人的身份?”我瞧准时候问道。 “我是大策国君的后妃,我姓沈……”她盈盈笑着。 “沈王后?!”我假装不知情,尤其震惊,“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策王后啊。” “我……”沈秀荷左右为难。 “真是久仰大名,连我家王爷都不时提起,大策的王后是何等睿智,不曾想今日竟能在此遇上,实乃三生有幸。”我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便转过身向身后的霍雍说道,“若是王爷他知道,我今日在此地遇上了他一直想见见的沈王后,你说,他会不会后悔没来接我。” “霍雍以为王爷……”霍雍揖手而答。 “靖王妃误会了。”沈秀荷为避免把此时传到靖王耳朵里,才急忙否定说,“我不是沈王后,只是大策国君身边的妃嫔而已。” “妃嫔?”我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可我听说,大策国君的王后姓沈不是吗?而且,大策国君的后宫好像也没多少妃嫔吧。” 烟儿跟在沈秀荷身后,依旧是那副跋扈的样子,气不过,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沈秀荷拦住了。沈秀荷回眸瞪了她一眼作为警告,“靖王妃所说的沈王后,是我家姐,而我是沈王后的妹妹,被封为贵妃。” “原来如此啊。”我料定了她不敢承认她是沈朝凰。“只是,沈贵妃为何会出现在大历呢?是不是小皇子身子不适,又来寻医?” 沈秀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是碍于霍雍在这,她也不好直接问出她的疑惑。“不是,自从上次靖王妃妙手之后,宸儿的状况就好多了。此次是受大历王太后的邀请,前来大历参加结盟之宴的。” 按着身份,王太后邀请绝不会主动请来大策的一个贵妃而已。 我当即在听到沈秀荷的话之后,就立刻摆出一副意外失措的样子,让她自己觉察到我的质疑,明明不是王后,却代替了王后做了王后应该做的。 “其实是这样的,王后身体不适,两年前便已经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去养着,大历王太后的邀请,王后自然是没办法出席的。唯有我这个贵妃代劳……”她巧舌如簧地辩解,一双狐媚灵动的双眸却不时打量着我,想要察觉我在听过她的话之后有何反应。 “是这样啊。”我状似恍然,“那还真是辛苦沈贵妃了。” 坦然笑着回望,我端起桌上的茶杯,偏过头去饮茶。 “不知,可曾有人说过……”沈秀荷横下了心,“靖王妃与一个人长得十分相似。” “是吗?”我继续故作漫不经心,“这话我还真没听说过。可能是我这个人生来便比较粗枝大叶的吧,并不会尤其在意他人说了什么。” “靖王妃和王后,真的很像。”沈秀荷渐渐平定下来。 “王后?”我回过头,“那位大策王后?” 她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我就更想要见见你说的那位,正在养病的王后了。”嘴角轻扬,抿了口茶水,苦涩的滋味一时间在口腔之中弥漫开。 沈秀荷怔住了。 她根本没办法找来一个和我很像的那位“大策王后”。 刚刚是她自己说的,大策王后正在养病,所以她才会代替王后出访大历。 如果她敢承认,沈朝凰如今根本不在大策养病,不仅违背了她自己先前说的话,也有可能出卖了大策一直以来最想要保守的秘密。 先揭开沈朝凰不在大策的人,定会引起大策之乱,罪不可恕。 可不说,她就没办法质疑,如今近在眼前与沈朝凰如出一辙的我,就是失踪了两年的沈朝凰。我微微偏着头,等着她的回答。 沈秀荷哑口无言,她还算是聪明,没敢不过脑子便把这个秘密声张出来。“等……等有机会吧,一定会见到的……” “那就好,真期待能看到那个,真正的沈王后。”我说。 窗外的月夜,繁华之中暗藏杀机。 尔虞我诈,机关算尽,我们最终踏上了命运交集的宿命,向着波涛暗涌的沙场前行。 第191章 苏醒(一)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吧。” 马车行到仓珏山脚下,但是山上时隐时现的瘴气,使马儿不敢越前一步,不时在原地打转,金淮和霍雍下车检查了一遍,也不敢冒然上去。 我从车里走了下来,抬起头,仰望着山上说道。 霍雍转过身,望着仓珏山上,“沈姑娘,这山里瘴气弥漫,一个不留神会丢了性命的,不如……” 无论霍雍说什么,金淮站在一旁都是一副蔑视的样子。 “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说,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这里,“你们在山下等一下吧,我上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沈姑娘。”霍雍试图阻止我,“你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了。” “别担心,我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对于山里的一切再了解不过,外人轻易找不到这里,更不要说上山,我一个人上去很安全。”我不愿意让他们一起上山,回过头看了看霍雍和金淮,我披着硕大的斗篷便提步进了那瘴气缭绕的丛林之中,沿着小路一直往上走。 “沈姑娘!”霍雍在身后大喊一声。 “放弃吧,你就上不去,去了反而给你的沈姑娘添麻烦。”金淮嘲笑他,转身走到一旁并未靠近仓珏山脚下的大树底下,席地而坐,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等着吧,这里你我都上不去,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一个仓珏山如此诡秘,难怪这么多年都未被人发现过。 沈朝凰不像是毫无本事的,即便记忆还未恢复,但已可以凭借她的心思,让霍雍和自己都心甘情愿的为她保驾护航,一路护送她回到仓珏山。这一切,她都不是没有计划的。 …… 路,依稀是记忆里的那条路。 我走在上仓珏山山顶的小路上,不时在林中看到自己幼年时成长的点点滴滴,每一处都还残留着我生活过的痕迹。小时候的记忆在这里一点点的拼凑起来,回望着上山的路,我想起幼年的时候,我被家人送到山下,孤零零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父亲告别。婆婆领着我上山,沿途告诉我,以后住在山上不能乱跑,这山里到处都是机关,一个不留意,就可能永远都跑不出去了。 可是那时候我并不害怕,所以后来一个人背着竹篓,就在这山里四处游走,采药。 婆婆不是经常留在山上的,多数时间只有我自己,靠着林子里的野果充饥,喝着仓珏山的泉水,每日的功课就是抄抄写写,婆婆说,我必须将那些书里的文章记在脑子里,直到熟得不能再熟。有一次我因为贪玩,并未在婆婆回到山上之前,将婆婆交代的功课背好,婆婆让我跪在门外,整整一个晚上…… 走到岔路,面前的三条路却都不是上山真正的路,我扭动石头上的机关,从石缝间打开一条新的小路,走了进去。 仓珏山上,按着五行八卦,临兵列阵的方式布下重重阻碍。一般人即使有办法扛住林中瘴气,也未必能找到出路,这都是前辈们留下来的了。沿途可见白骨,已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幼年时路过这些刚死去的人身边时,我会在他们的尸体上留下一朵野花。 很快,我就站在了门前。 这就是世人流传的鬼谷玄门。 走上前去,轻叩了两下门,然后伸手从石兽口中拉动拉环,一侧的小门开了,我从小门进到院中,深深高墙,彷如石牢。 其实鬼谷玄门若除了这些机关,院子里也和一般的人家差不多,硕大的院子,走过回廊,我找到了后院里的药房。 两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醒过来的。 推门而入。一股浓重刺鼻的药材味道就扑面而来…… 这里似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更没有人打扫,四周散落着潮湿发霉的药材,房里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应该是下雨的时候房顶漏下的雨水,把这药房里弄得一片狼藉。 冬虫夏草,雪莲,鹿茸…… 还真是应有尽有。我就手拾起散落一旁的鹿茸,可还没来得及放到鼻子底下好好闻一闻,就被那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呛得快要不能呼吸。一旁的灵芝也是,看起来还真是好久都没人打理过了…… 药房里各种药材几乎应有尽有,稀世罕见的极品也不在话下,等我在房里转了一周之后,我看到了房里的水桶。 是我当时用过的那个,药浴的桶。 水桶边缘,还有我当时的抓痕……那时浑身是伤,水桶里也泡着各种药材,身上的伤口也被药水刺痛得好像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般,而我只能强忍着,手抓在水桶边上,留下了这些深深的抓痕。 我当时,是多么想活下来啊。 水桶是满的,我抬头,看到水桶上面的瓦片已经露了很大的缝隙,是下雨的时候流进来的吧,结果灌满了整个水桶。犹豫了一下,纵身跳进了水桶里。 和当时一样…… 我闭上眼睛,想要想起更多我在失忆前后发生的事情,心一横,我闭起沉入水里。 “婆婆……婆婆……”小时候因为背不好功课,被婆婆打得浑身是伤,婆婆拿着藤条使劲抽打,责怪我为何不能再争气一点…… 那些记忆,开始一点一点的涌现出来。 我在水里快要憋不住了,想要放弃……却在最痛苦的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我醉得尤其厉害,是……是李熠身边的宫人将我扶上了马车,告诉我,红莲已经在前面等我了。我昏昏沉沉地坐在车里,感觉到车身的晃动,知道马车拼命地在往前跑。可是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马车还在拼命往前跑,但前面驾车的人早已不见,马车跑得飞快,我跌跌撞撞地难以保持平衡。我大叫红莲,却发现置身绝境…… 轱辘突然间撞上了一块大石头,整个车身倾倒下来,我被甩出了马车,已浑身是伤。虞战出现了,他拔出了刀,在山路里追杀我……我拼命的跑,跑到断崖处,自己不愿落在他手中,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我沈朝凰以玄门嫡女的身份发誓,若我从此跳下去还有命活着,我定会倾尽一切,灭了虞家!灭了沈家!!!” 第192章 苏醒(二) 那歇斯底里的呐喊,那狰狞的嗓音,尖锐得刺耳…… 当我再一次模模糊糊的有了印象的时候,我挂在树枝上,手脚都摔断了。很快,我又陷入昏迷之中…… 我浸在水中愈发濒临死亡,想起的细节也就越多。我把自己逼到了极限,想要快一点想起全部的事情,到底,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婆婆…… 我看到了婆婆。 在我全然没有意识的时候,如同木偶一般被摆弄着,那不经意间微睁的眼睛缝隙之中,看到了婆婆熟悉的身影。然后又陷入昏厥当中…… “你不能死啊。”婆婆说。“你可是解开九悬宫镇图唯一的传人了,要是你死了,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就再也没有人能解开了。” 九悬宫镇图…… 果然,和九悬宫镇图有关。为什么,为什么我是唯一一个可以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呢? 再说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快要憋不住气了,水从鼻息之间涌入,很快我呛着了,咳嗽了一声,更多的雨涌入胸腔,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在水里拼命挣扎…… “傻孩子,这都是你的命啊。”我看到,记忆里婆婆将药材放入水桶之中,淡然的扫过我的那一眼。她说,“记住你的仇,记住你的恨,不要忘了,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老婆子我让你活下去,你便要听我的,和我一起灭了大策……” 水花在挣扎之间四起。 意识渐渐模糊…… 有一只手臂突然深入水中将我捞起…… 我睁开眼睛,看到靖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心底是千万个不相信。 他为何会在这里……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你疯了!”他低声怒喝,看起来特别着急。 只要他再晚来一刻,我刚才就已经溺死在了水桶里。我咳了几声,水从嘴巴里涌出,回过头看向木桶,我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我不是……” 我不是要来寻死的。 “你不是什么!”他不等我说完,那一双眼眸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你不是想死吗?” “我不是要死。”我的冷静与他的恼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在试着刺激自己回忆起来更多的细节而已。” 靖王闭上双目,泄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上山呢?我向一旁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霍雍。“你没有遇到霍雍吗?” “什么?”他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看了过来。 “霍雍啊,霍雍和金淮应该还在山下守着,山里到处都是瘴气,你是怎么上来的。”看样子,他并不是和霍雍一起上来的。 靖王嘴角轻勾,“你是不是忘了,很久以前本王也曾到过这里。” 噢……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这山里的路和机关吗?” 当年他误闯仓珏山,是我救了他把他藏在后山的,后来趁婆婆不备,从后山小路将他送了出去。既然他没有遇到霍雍和金淮,也就是说他这一次是从小路上来的。 我又中计了…… 我以为他真的跟宸王已经回去了。霍雍不时传出消息,更加坐实了我的猜测,使我深信不疑霍雍他真的在和靖王联系,出卖我们的一举一动……可原来这些都是圈套,他没有离开,反而一直跟着我们,霍雍的手段也不过是他的障眼法而已。 “沈朝凰,你太自负了。”靖王连夜赶路,神态略显疲惫,但这句话他吐字分明,十分挑衅。说罢,笑了起来。 他利用我多疑的这一性格弱点,使我中计。 “为了九悬宫镇图的秘密,王爷也真是费心思。”我输了,可他也没赢,因为到现在为止,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我还是没想起来。 “你以为本王是为了九悬宫镇图?”他压了眉,显得颇为好笑似的,“如果本王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不信,若不是为了九悬宫镇图,他费这么大的功夫,又丢下了大策结盟的事追过来,难道只是为了我? 而他却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似的,“就知道你不信。九悬宫镇图的秘密本王早就知道了。” 我一愣,“这不可能。” 他如果知道九悬宫镇图的秘密,为何还要纠缠我。 “知道怎么解开是一回事,如何解开是另一回事,很多年前本王就知道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应当如何解开,沈朝凰,你只是一把钥匙而已,本王若想要解开,根本不需要花费这么多功夫陪你玩。”他严肃起来的样子很吓人。 “你说你知道如何解开九悬宫镇图?”我还是不敢相信,婆婆不会无缘无故的让我复活,如果这世间还有其他人知道如何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我的存在真的是一把钥匙而已?“王爷既然知道,那么为何迟迟不肯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真正的秘密?” 他看过来的目光犹如一道灼热的射线,并未有片刻的迟疑,“不需要。” “如果王爷觉得没有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那么几次三番的纠缠进我的宿命,又是为何,难道也和九悬宫镇图毫无关系吗?”我想,他的目的若不是要取得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那么就只能是要让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永远埋藏。 只是……想要激他说出真相的计划再一次失败了。 他伸手揪住我的衣领,很轻易地便将我提起拎到他面前,“你不知道本王想要什么吗?” 再一次近距离的相识,气氛好像一瞬间就回到了我们分别前的那个晚上,湖水中的缠绵,毫无预兆的离去,没想到这一切这么快就又回到了原点。 在他的孔武有力面前,我就只剩下弱不禁风了,全然退无可退…… 他在生气,气那一晚我的匆忙离去?还是不告而别…… 我喜欢他吗?还是说,从头到尾我只是将他当成了我的避难之所,因为无处可去才不得已留下,后又因为他的权势可庇护我的平安…… 但,我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吗? 我莞尔,面对他的勃然大怒,我轻轻笑着,手指划过他菱角分明的侧脸。 第193章 苏醒(三) “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严肃了好多,毫无预兆这突然之间的亲昵。 “你喜欢我……”我伸手握住他揪着我衣领的手。 他愣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的手冰凉,如同他给人的第一感觉一般,我见他微微眯起双眼,好像在重新打量我一般。 “沈朝凰,你又要耍什么把戏。”他问说。 我挺起腰身,从方才的仰视渐渐变换了角度,依旧那般亲昵的距离,不过却慢慢地变成了略高于他视线的俯视。我倾身凑到他耳边,“你帮我报仇,你想要的,我给你……” “你给我?”他轻笑。 我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未等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让我转了个身躺在了地上,局势变了,他从上面看着我,好像我动弹不得的木偶一般,“你能给我什么。” 不中计?难道,他果然不喜欢我。 我察觉自己可能失算,扫了兴,便要挣脱开他的束缚起身。 “还没说清楚呢,怎么就想走了。”可他却没有打算这么容易便放过我,我去推他的手臂,可无论怎么挣扎,他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 我偏向一旁翻了翻白眼,随即转过头来和颜悦色的与他说,“王爷如果答应,帮我报仇,我愿屈身于你,从此什么都听你的……” “你这是交换条件?” 丝毫看不出来,他是否因为我提出的条件而有半分窃喜,反而更加严肃了。 恐怕我用错了法子,我以为他和这世间其他男人无异,如果真的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喜欢的女人,定是愿意付出一些的。可我低估了他在这件事上的定力,他太镇定了,丝毫没有任何破绽可以攻克。“如果我说是呢。” “沈朝凰,你是觉得自己卑贱,还是本王十几年的感情卑贱。” 他是认真的…… 这一点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亦被他眼眸深处的戚然所震撼到了。 他起身,背过身去脱下了外衣,扔了过来。 我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将他的外衣披在身上。 外面,忽然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紧接着,大雨哗哗下了起来…… “糟了。”我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 “下起雨,怎么了?”他问。 “下起雨的话,就没办法只靠解药穿过山林间的小路了,山间的瘴气会在下雨的时候异常严重,强行穿越,后果不堪设想。”只是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 “这里,没有暂时能住的地方吗。”他不以为意。 他要住在这里吗?“有是有,不过也好久没有人打理照顾了,恐怕还得收拾一下。” 等我说完一回头,他便理所当然的正看着我。 “你不会,是要我去收拾吧。”我自然知道他的用意。 “此处你再熟悉不过,你不去收拾,谁去?”他连丝毫的歉意都没有,“你不是忘了,方才可是本王救了你一命吧。” 经他一说,我不自觉地便看了看水桶。 算了,和他较这个劲没意思。“跟我来吧。” 穿过廊下,向厢房走去。 “你以前,也是自己住在这里吗?”他跟在我身后,不时向院子四周张望。 “也不是全部时间都是自己,”两年没回来,这里已经变得破旧不堪了,“婆婆有时候会回来,多的时候一个月两次,少的时候大概两三个月一次。” 每次婆婆回来,都会带一些粮食,其余的时间,便是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我停下,推开了一侧的一间门。“王爷就先在这儿落脚吧。” “书房?”他走进去,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里四周放置了无数的书卷,比起他的书房都要大上几倍,存书量更是惊人,根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两年前我醒来好便离开了这里去了村子,两年没有回来,这院子里的房屋多是许久没有修缮的。” “因为这里放有藏书,所以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不同。”靖王明白了。 这藏书阁本就是特殊建造,不论是下大雨发大水还是着起火来,都能够一点也不受影响。 书阁之中有书案,蒲团,将就着过一晚上并不难。“你稍等一下,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棉被。” 这山上没有能给他换的衣裳,但是有我能够换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闻着一股霉味,好在这房里也只是返潮,并没有漏雨,我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以前的衣裳,有些潮,也没有明显的味道,幸好……换了衣裳,我便开始找棉被什么的,摆出来的棉被潮的都快长蘑菇了,肯定是不能用了,我便去客房搜罗。 客房漏雨,一片狼藉,我从收纳的柜子里翻出稍微好点的棉被,抱着回到了书阁。“只有这些了,先凑合一阵吧。”被子是不太好,怎么说也是两年都没用过了,难免留下一些味道,但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全部了。“将就一下吧,天色都已经晚了,晚上这仓珏山上会特别冷。” 说着,我把被子抱到了书案旁,正好一铺一盖。 靖王正在旁边书架上随便翻阅着,看了眼过来,“那你呢?你住哪里?” “我……”我回房住?可是房间没有铺盖了,又潮又湿,根本住不得人。 “这是暖炉?”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书阁中的暖炉,“还能用吗?” “不知道。”我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一旁放着的还有碳,“应该可以,等我一下。” 我跑回到厨房去拿了打火石回来,将暖炉点着,渐渐的,书阁里的温度开始上升。 “还不错。” 我抬头,根本不知道他夸说不错的,到底是暖炉,还是其他什么。 “这里应该没有能吃的了吧。”他看向门外还不停的大雨。 “我都两年没回来了,就算两年前这里有吃的,现在也都不能吃了。”雨又吓得这么大,也没办法去山里找吃的,“看样子得挨一晚上了。” 他不作声,拿着书卷回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我转身去厨房拎了水壶打了水,回到书阁里来,放到暖炉上烧着。 饭是没得吃了,水不能再没得喝吧。“这里没有茶叶了,只能委屈你跟着我喝白水了。” 第194章 苏醒(四) 白水煮好了,可是肚子却饿得叽里咕噜叫。我抬头看见他正在这里翻阅着藏书,便没有太在意,起身想出去找找,看看这里还能不能找到些什么可以暂时果腹的。 天井之中,雨下得很大,是我这么多年记忆以来,最大的一次。 我望了望天象,试了试雨水的大小,却难以估量出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难道,是我的功力退步了吗?” 从小最擅长的事情,突然间好像算不出来,让心情莫名变得不好。可我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起身向厨房走去,两年没有回来,原先留在山上的米面早就都发霉发臭了,窗口吊着的蒜也都呕烂了,散发着诡异的味道……该不会什么吃的都找不到吧。 房后的小菜园里,大部分都已经荒了,不过我却看到了一些野菜在荒芜的菜园里横生。 太好了,起码还能喝个菜汤。 冒雨出去摘野菜,又听到一旁的水池里传来怪异的动静,我凑过去一看。鱼? 对了,是之前留在水池里的鱼,没想到两年过去了,竟然冒出来这么多条…… 我捋起袖子捉鱼,带回厨房宰杀干净,就放在火上烤。 烤鱼,野菜汤,看来今晚还不至于太惨。 “有东西吃了。”我端着托盘回到书阁,他还站在书架前认真翻看着书卷,好像自从我刚才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动过地方一样。 听到我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刚才还拧成一股的眉头却豁然展开,拿着书卷走了过来。 “你不觉得惊讶吗?”我本还以为,自己凭空变出这么多吃的,他会觉得惊讶呢。 “为什么要惊讶。”他这话,倒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往书案前一坐便等着我将烤鱼和野菜汤奉上,“这里离厨房又不远,你在厨房烤鱼烤的这么香,大老远就闻得到了。”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鱼是从哪儿来的吗?”我心想,哪会有人像他这样流落到仓珏山上,不能进不能退,被困在这里还毫不关心的。 “你总有办法解决的,不是么。”说罢,他直接上手撕烤鱼,我刚把托盘收好,他撕了一片鱼肉便递到了我嘴边,我本能的让身子往后倚。他却说,“吃啊,是你做的,难道,你在里面下什么毒了吗?” 我还以为……索性上前接过他递来的鱼肉,鱼烤的刚刚好,嚼在口中实在是味美鲜香。“不愧是我的手艺,怎么,你怀疑我在烤鱼里下毒?” 他笑而不语,径自吃了起来。 怎么个意思?难道他不是因为怀疑我下了毒才让我先试的吗?那他刚才为何要喂我吃第一口?这人的心思也太难琢磨了吧。 我看着他,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异样一般,径自吃着烤鱼,心情还很不错,我更加想不通了,只能沉了口气,“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他擦了擦手,把刚才在看的书卷打开,摊平在一旁。 “这一本……”我还确认了一遍,他刚才看得入迷的竟然是《白泽图》。只是这书上留着太多的笔迹……“这些笔迹不是我的。” 《白泽图》里多多少少留着很多的笔迹,说是笔迹,更像是孩子的图画,只是与这书卷的古朴相衬,实在不是那么协调。可这些笔迹,当真不是我胡闹时留下的,而是后来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是我的。”他偏着头,一边看着《白泽图》上留下的笔迹,一边吃着烤鱼,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你的?”这怎么可能,“我小时候看到这本书,上面就已经有了这些笔迹。” “我小时候来过这里。”他是故意强调小时候的,“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 我突然想起,确有此事,只不过那次我与他相遇在山里……“可是当时,我是在山林遇见你的,你被瘴气所伤,我也根本没有把你带回到这里,而是直接带到后山了啊。” 我将他带到后山,然后找了个机会,从后山小路把他送了出去。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将他带回到这里过,他怎么能说,这些笔迹是他的? 靖王抬起头,打量着这书阁里的环境。“是这里……”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是这里? “我被施以妖术的地方。”他突然间转过头来,双眸定定看向了我,“我和你说过,幼年时,在我将离开大历前往大策做质子的时候,我父王因为担心我会与大策的人联手协助他们攻破大历,所以让术士在我身上下了咒。” 我好像,逐渐明白了……“你是说,你在这里被下了咒?” 那么对他下咒的人,是婆婆?? “这就是证据。”他指了指留在《白泽图》上的笔迹。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他是无意间流落到山林里的,是因为瘴气所伤才会晕到在了那里。可我没想到,原来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跟随他的父王上了山,被婆婆下了咒…… “父王说是来见一个故人,我被带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在这里等着,无聊,就拿了本有图画的书来看,留下了这些笔迹。之后被带到了一间密室里,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在祭坛上对我下了咒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可在他念起咒语的时候,浑身上下犹如被千万只虫蚁所啃噬一般,我疼得受不了,拼命的挣扎,想要从门里跑出去。后来门开了,我一路跑一路疼,到了林子里就再也支撑不住了,因此,便昏了过去。”他如今得以平淡的说出这一切,着实令我刮目相看,这样的经历恐怕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成为一段刻骨铭心的伤痛吧。“再后来,听到了声响,还以为是下咒的人追来了。但索性,睁开眼睛看到的并不是那个黑袍的人,而是你。” 之后,我则是因为担心这个小男孩误闯误撞的跑到了仓珏山上,会被婆婆责罚。所以没敢把他带回去,而是将他带到了后山的山洞里。 一切,就像是早已注定好了一般。 第195章 苏醒(五) “传说中,白泽号称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透过去,晓未来。亦能说人言,曾应黄帝所求作鬼神图鉴,内有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鬼神。不过后世里大多内容失传,仓珏山的这一本乃是孤本,你也没想到自己留在上面的笔迹,若干年后竟然能够成为解开下咒之谜的线索吧。”世上唯一的孤本,恰好证实了他当年被下咒的真相。 我很意外,下咒于他的人,竟然会是婆婆。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说。 “我……”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竟莫名有些心虚。 明知道他被下咒的这件事与我无关,可我还是内疚了一下。其实就算我当年早一些回来,也未必能够阻止什么,但时候,他在这里遭遇不幸,而我就在附近却毫不知情。 “害我的人,是我父王。”他说,“就连你的那位婆婆,都是受他指使罢了。就算不是你的婆婆,也会有其他的术士下咒于我。” 我还是有些感动的,他很清楚这一切背后的关系,一句话便说明了他的父王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但,如果今日他所患奇疾是有其他的术士下咒,一定不如婆婆的咒术一般难解,“既然知道是婆婆下咒于你,我想,我应该有办法能够解开。” 他轻笑,好像并不是多么在意。 “怎么,你不想?”这世上没有人不想治好病的吧,谁都会想多活上几年。 平民百姓这么想,而他是堂堂靖王,比起普通百姓他拥有的更多,难道就甘心吗? “只是,没什么意义罢了。”他淡然的一张脸上,看不出因为解开这个真相有任何的情绪,端起汤碗喝了两口,“若余生只能是这样的尔虞我诈,倒不如求个平稳的来世。” “无能的人才会寄希望于来世,可比起今生,来世我们更没得选。”我径自说道。 书阁里的气氛静默了良久,我们安安静静吃着饭,听着门外嘈杂的雨声。 这场雨怕是还要下许久。 仓珏山多雨,可从未有过像这样的时候,哗哗大雨不停,仿佛要留住命定之人一般。 “你想报仇?”他不动声色地问。 我正在喝汤,不经意间抬眼,等到喝完了勺里的汤水之后,我放下汤碗,擦了擦嘴,才回说,“是。” “灭了大策?”他又问。 “是。”我说。 “可有计划?”他接着问。 “……。”我一时默然,我只知道我恨大策,大策于我是烙进骨子里的伤疤,丑陋而不堪的过往都藏在那伤疤下面,唯有撕开伤疤,才能回忆起这一切。 “那可得好好想想了。”他说。 我渐而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说要好好想想,而不是拒绝我,“所以,你是要帮我吗?” 他默声不语,汤碗里的汤水已经喝尽,饶有兴致的又要去盛。 我起身,握着勺子将盆里的汤水小心翼翼的盛到他的碗里。 “为什么是李熠。”他微垂的眼眸,好像是不经意间问道的。 为什么是李熠?他是说,我当初为什么选择了李熠吗?这个问题……我犹豫了良久,想着该告诉他一个怎样的答案,为什么是李熠?一直以来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他和我很像。” “像?”靖王的动作定住了,显然,我的答案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他和我很像,一样的孤单和落寞,我们是外人眼里身份高贵的那一种人,可其实,我们享受着世人的瞩目,享受着他人的嫉妒,却比所有人活得都要小心翼翼,你可以向身边的人表达自己对于周围环境的不满,你可以发泄你自己的情绪,但我们不同,我们不敢向身边任何人表示出自己真实的感受,虚伪的去迎合身边的人,我们从没享受过一刻的宠爱,宁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待着,也觉得好过周围满是人的状况。曾被瞩目,却有更多的人在等着看我们跌下神坛的一刻,面上带着笑意好像是一个面具,久了,便拿不下来了,粘在了脸皮上,撕下来的时候,血肉模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熠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他很开朗,也很稳重,不得已的假装,使他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而这一切与我一模一样,我被他所吸引…… “世人都说,沈朝凰的睿智天下无双,你竟被他骗了多年,难道从未察觉他与沈秀荷之事吗?”靖王轻笑。 “成婚之前我便察觉了。”我又不是傻子,虽然没有他说的那么聪明,可我好歹也是鬼谷玄门的亲传弟子,“不需要看命相和星象,甚至不需要去卜上一卦,女人都是敏感的。当他与沈秀荷目光相交的一瞬,两个人细微之间的举动反应,都已经说明了他们之间是有暧昧的……” 可我还是嫁了他。 大抵是那时候,我很喜欢他,太喜欢了,所以不敢说不敢问,我怕失去他。 但最终,我还是失去他了。 其实很多事,并不只是我一个人去努力就可以得到结果的。 我见靖王吃完了,便开始开始收拾,将碗盘收回托盘上,擦过书案,独自退了出去。 可是,我和李熠真的一样吗? 我想答案一定是否定的,我想要的是一颗真心,而他想要的是我背后的权势,当有一天发现我失去了这一切利用价值之后,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沈秀荷取代我,他没有想过我会遭遇什么样的事,甚至,当他知道沈秀荷早有预谋要取而代之的时候,放任她成为虞家沈家的下一枚妻子,对我下毒手,毒哑我的嗓子,当他知道他的母后为了逼迫我交出凤印,将我驱逐到离宫软禁起来,我生着重病,把守的虞战却不肯让红莲为我请大夫……他知道这一切,可他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什么都没做。 大抵,是在最后一次,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无奈更多了,我才终于明白,他对我只有愧疚,我便知道,这个男人与我先前以为的不同。 我不过,是心疼自己,才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一个幻想出来的样子四年。 第196章 苏醒(六) 连卦象都无法说明这一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我收起龟壳,黯然地看向门外下个不停的大雨。 “看来今天晚上这一场大雨是不会停了,”靖王坐在我身后的书案旁,头也不抬的说,“早点睡吧,也许明天一大早天气就会放晴了。” 我悄声回过头看了看他,哪里会像他说的这么简单啊。“可是,没关系吗?” “什么?”他抬眼好奇。 “霍雍啊,霍雍和金淮还在山下等着,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他们没关系吗?”他们应该,不会傻傻的等在那淋雨吧。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靖王说罢,翻了一页。“看来除了这里,你也没地方去了,早点休息吧,别想那些没用的了。” 怎么就发现了呢。“我不困,我没事。” 只有一床铺盖……其实这书阁里有暖炉,我在门口将就一晚上也没什么。 “是吗?那就把门关上了,我冷。”他说。 “啊?”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坐在门口,开着门,不时有冷风吹进来,书案又刚好对着大门……“噢!!好……” 我起身,把门关上。 也不好直接回到那边去,便在这书阁里绕过来绕过去,只不过…… “不冷吗?”他低着头看书,漫不经心地问。 “还,还好。”是有些凉了……仓珏山的深夜,会特别冷,以前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这个季节我都盖上厚厚的棉被才行。 “那么,”他侧目突然间看了过来,“你害怕我吗?” “嗯?”他刚才问了我什么?我只专心地想这一晚上该怎么挨过去,所以根本没有仔细去听他的话,这一时间我不是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你怕我吗?还是以为,我会吃了你。”他把手里的书卷合了起来。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但豁然之间气氛好像更尴尬了。“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时隔两年又回到了这儿,突然发生那么多的事……我还失去了记忆,就是……还不太习惯。” 这个硬掰出来的理由,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压根不敢去看他,几次不经意瞧过去,发现他都在盯着我看,还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感觉。好像是看穿了我的假话,令我更无地自容。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逃避这眼前的窘迫。地缝是没有,但是面前有这么多的,我假装伸手去拿放在最高处的那一本,装作有事要做的样子,去逃避当下的面对。 “需要我帮忙吗?”他说着,却站了起来。 余光瞧见他走了过来,反而令我更加着急,方才只是做了个样子,要去拿顶上的那一本,现在可如何是好,顿时陷入两难。 他已经走到我身后,毫不费力的抬手去拿了那本书,可并没有直接交到我手上,而是径自看了一眼,一边递给我一边笑说,“《汉宫春色》?鬼谷玄门的人果然涉猎广泛……” “什么?”《汉宫春色》?我定睛一看手里的书,脸唰一下子就变了,怎么会是……“不是,这……我看错了,这不是我要的书。” 我把书随便找了个缝隙便塞了进去。 转身要走,却险些撞到他,我小心避开,绕着他走到一旁去,假意翻找着藏书,最后翻出一本《周礼》,才装模作样的和他说,“这才是我要找的书,两本的封皮太像了,所以我只是看错了而已。” “噢,看错了。”他笑意盎然,看着我走到书案前。 我故作大方,坐在铺好的地铺上,把被子往身上一披。“好冷啊,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冷呢。真是的,好奇怪啊……” “是吗?”他走了过来。 我故意把头别到了一旁,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可谁知,他突然也在地铺上坐了下来,顿时吓了我一跳,“你要做什么?” 靖王拿着本书,倒显得有些无辜了,“有点冷,看你披着被子好像挺暖和的。” 只是这样啊……“那,那让给你吧……” 我说完,便要从被子里钻出来。 “一起吧。”他伸手拉住我。“这被子挺大的,足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我们两个人用?“不,不……不用……” “你在想什么?”他突然开口。 “什么?”我愣住了。 “你如果不是想了什么不好的事,为什么吓成这样?”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地铺上,顺手将被子的另一边披在了自己身上。 “我……我没有想什么呀。”我知道他在故意戏弄我,将难题丢给了。但是我也不能承认是我想到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是堂堂王爷,和别人一起披着同一床被子取暖,或许会不太舒服吧。” “没关系,其实还好。”他再正经不过地说,“天太冷了,还是一起用吧,省得明天早上天亮了的时候,你已经被冻死了。” 我…… “还是说,你怕?”他问。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正想表达出自己对他的不屑来,突然想起那晚在水里……“一起用吧,还能怎么样不成。” 他轻点着头,微微笑而不语,翻开了手里书…… 我只是单纯有些好奇他的反应,所以毫无意识的看了眼他手里的书。 《汉宫春色》?? 这,这不是我刚才……不是,才不是我要拿的,这是刚才……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在看他,满心好奇的偏过头来。 我立马转开了眼睛,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 外面还在哗哗下着大雨,暖炉里的火苗摇曳而绚丽,书阁中点着数盏烛台,偶尔一阵风从窗子的缝隙吹过,书阁的影子浅浅晃动。 一切都毫无声息。 仿佛再熟悉不过了似的。 我起身,去为暖炉添置一些木炭,好让它能够支撑着熬过这个漫长的晚上。 随后回到地铺上,把被子的一边披在身上,继续去读我的《周礼》。 这本书很小的时候我就可以倒背如流了,只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需要一些能够让我安定下来的东西,好让我可以有足够镇定的精神去应付到天明。 他在一旁看着《汉宫春色》,却好像只是在读着一本风花雪月的杂记。 第197章 初晨(一) 天亮了,雨停了,外面传来小蓝吱吱喳喳的叫声,它怪我为何把门窗关死,没有留个缝隙让它进来。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只是定睛一看,藏书阁? 猛然想起昨晚的事,立刻意识到我已经躺在了地铺上盖着暖暖的被子睡了一晚上。 回过头,我便看到了他…… 怎……怎么会! 立刻拉开被子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谢天谢地,我的衣服都完好。 靖王还在睡着,我们好端端的躺在地铺上,就这样睡了一晚上?天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睡着的,看到我昨晚看的《周礼》已经合起,好好的放在了一旁…… 快点想一想,到底出什么事了。昨晚……我昨晚怎么会睡着的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 幸好衣服都完整,也这等于说明了,昨晚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发生过。幸好,幸好。 小蓝在外面等得着急,叽叽喳喳越来越闹腾了。 忽然之间,我看到他皱了皱眉头,纤长的睫毛有微微翻动的迹象。糟了,他该不会是醒了吧……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立马闭起眼睛装睡。 他醒了。 身子动弹了一下,又停住了……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他的手臂还在我脖子底下枕着。这该怎么办?如果我这时候装作醒过来,肯定会撞见他,那么睡在一起这件事会变得更尴尬,可我要是不动的话,他就没法起身……那么,早晚我还是要醒的。 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装个翻身,让他得空把手臂抽回去。结果闭紧的双眼,突然间感觉光线暗了下来,鼻息之间能察觉到他倾身压了下来……我吓得更不敢动了。 靖王只是侧身过来,轻轻搬起我的脑袋,放在了枕头上,顺便抽回了手。 他起身的动作很小,不忘回过头来把被子重新掖好,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小蓝看到从门里的出来的人并不是我,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我暗自听着,好一会儿没了动静,才假装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四周果然什么都没有,我匆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 可是,一回头,我就看到靖王侧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 滕然,我就觉得满腔热血直冲头顶…… “睡的好吗?”靖王点点头,很随意的问。 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还不错,并没有朝着失算的方向发展,所以我只要应付得当,就不至于太失颜面。昨晚不小心睡在一起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挺好的,只是昨晚一直在看书,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王爷呢?王爷看了一整晚的书吗?” “不是,”他轻声说道,“我也睡着了,在你第一次伸懒腰之前刚醒。” 在我第一次伸懒腰之前…… 所以,我刚才已经醒过来一次的事,他知道了。 我板下脸来,“你明明知道我是在装睡,干嘛不明说,是想着趁机取笑我的吧。” “取笑你?”他蹙眉,“我要是想取笑你,等着不动不是更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只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自己沉不住气了就会睁开眼睛,那时候铁定比现在更难堪。他明明早就醒了,谁知装睡装得比我还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结果我醒了,毫不知情还打哈欠伸懒腰,这么大的动作恐怕按着平时他早就醒了,我当时该想到的,要不是装睡,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反应呢。 “你是大夫对吧。”他说着,走回到书案前做了下来。 我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让我过去。 我看他把右手抬起来放在了书案上,“怎么了?手臂哪里不舒服吗?” “麻了。”他说。 麻……了? 我突然想到他的手臂是为什么麻的,低下头去,伸手在他手臂几处穴位上轻轻按压,试着帮他缓解一下手臂麻掉的不适。 他刚才如果真的是打算不至于让我太难堪,所以先行起身离开,那么突然间回来,就是因为手臂麻的厉害,所以来找我医治的吗?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 “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跑掉。”他说。 那天晚上?我抬起头看了他一下,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哪一天……继而,接着低下头去帮他按摩,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突然停顿了,好像延长了好久,才又开口说道,“你也是愿意的。” 我手下的动作突然间定住了,在静默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渐渐反应过来,继续我手里的动作。“我不敢。” “不敢?”他不解。 “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我遭遇了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大策已经害死了他们的王后一样。我还活着,这个事实一旦被人察觉,那么我与你的事……”我抬起头来,“会成为我们两个人的弱点。” 他的神色告诉我,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沈朝凰还活着的消息传出来,那我总归是李熠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大策堂堂的王后。大策王后失踪两年,却出现在靖王府,与靖王爷的事足以够后世无良笔者写上三四百篇的了。 “你在乎?”他问。 “我想活。”我说。 “为什么想报仇?”他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 “因为,我想活。”可我还是这个答案。 靖王这一次,便不大理解我的意思了,我为他按摩好了,帮他把袖子放了下来,收了手,坐在一旁。“婆婆要报仇。”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还未明白这里面的关系。“婆婆?就是那个……” “你和我的命,都攥在她手里。”我说。 不管他刚才想说什么,只是在这短暂的一刻,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我们的命都在婆婆手里。 他的诅咒,我的毒……婆婆早在多年前便布下了一场大局,而我们都不过是她这局中的棋子而已,一旦违抗了她的命令,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第198章 初晨(二) “你在看什么?”原本都计划着要下山了,但是当我去房里收拾了些东西出来之后,我发现他竟然还站在书阁里发呆。 “这里,原本就是这样吗?”靖王指的是书阁左侧的一面墙。 “是啊。”我看了看他说的那面墙。“我以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藏书阁较大,所以书阁内纵向还有两根柱子支撑着顶上的房梁,靖王只是站在最里面的一根柱子前,左看看右看看,愁眉不展,好似在思考什么。“对面是什么地方?”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婆婆的房间。” 不等我说完,他起身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即便婆婆不在,但是她的房间我也很少会去,婆婆不喜欢有任何人去过她的房里,她很敏感,即使有时候两三个月才回来一趟,但我中间哪怕进去打扫过一次,她都会察觉,继而便会训斥我不该进她的房间。 靖王只是一推门,门就开了。 婆婆的房间保持的尚算良好,也有一股子散不去的霉味,可是东西还算整齐,桌面也只是积了一层灰而已。 他走到与刚才发呆的那里,仅一墙之隔的地方。 而眼前,是婆婆的床榻。 “不行。”我见他走到塌边,知道他接下来的动作,情急之下便出声阻止。 可他哪里会听我的,站在床榻上,向着后面的墙壁敲了敲…… 空的。 这下,我们都愣住了。 “你知道这件事吗?”他转过头来问道。 我诧异地回过神,“不知道。婆婆很讨厌我进她的房间,她偶尔离开几个月,我进来打扫过一次她都能察觉,所以,我就再没有进来过了。” 他确认了我的答案之后,重新回到了书阁内,又盯着那面墙开始出神。 “你怀疑,这面墙后有问题?”我从他的眼神之中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不觉得,这面墙太厚了吗?”他做了个手势比了一下,“因为书阁的大门和对面房间的门相距甚远,所以一般情况下很难察觉这面墙的厚度。” 听他这面说,我发现自己好像还真的从没注意过这件事。是因为我从小就生活这里,对这里太过于信任了吗?所以根本没有怀疑过,在这传说中的鬼谷玄门,竟然还有一处是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对的那面墙前敲了敲,“也是空的?” 两面都是空的,所以这墙里有诡异。我又走到两根柱子中间,敲了敲,实的,连最外面的那一扇墙也是实的。 所以绕了一圈回来,只有最里面的这扇墙是空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墙里有怪异的?”我不解,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都从没发现过这里的怪异,他是如何做到一晚上就发现了的呢。 “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来过这里。”他偏过头来。 我大概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那时候我记得父王和那黑袍的人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说话,我隐约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是却看不到人。后来因为无聊,就找了本书来看……”他回过头去瞧着那面墙,“可是你刚才去收拾东西,我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当时我记着的方向并不是大门,而是……” 他比了下这面墙的位置。 位置有差,所以引起他的怀疑了是吗? 说罢,他转身开始在这附近寻找机关,搜寻过架子上每一本书,可都不是打开这一面墙背后真相的机关。 我把小包袱背在身上,跟着在书阁里一起寻找起来。费了半天的功夫,最后都没什么线索。靖王把目光盯在一旁角落里摆放的三眼神像上,因为整个书阁似乎只有那三眼神像是不能动的,他试着左右摇了摇神像,可都无功而返。 “这是……”我才走过去,觉得那神像的第三只眼睛有些怪异,便伸手把神像头上的第三只眼转了一下。 那面墙突然打开了。 有一条通往下面的阶梯…… 我们起身,向那阶梯处寻过去。 原来这书阁之中真的有暗道。 “我走前面,你小心点。”他回头嘱咐了一句,便先行摸索着下了台阶。 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步一步都走得相当谨慎。 暗道之中有长明灯,小路幽暗且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草味。 才拐了个弯,遇到一个岔路,他稍作迟疑,领着我拐向左手边的小路,再往前走了一些,骤见到眼前的……是一个祭坛。 “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这藏书阁里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只是震惊之余,我转过头去看向他,靖王的反应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有些预感,“这里,该不会就是你被施下咒术的地方吧。” 他低沉的反应,便是最好的回答。我看他蹙眉而立,身影映在这长明灯之间显得无比孤傲,很难去完全体会,“故地重游”是何种心境。可他永远都比我想得要更强大一些,他走上前去,在祭坛一侧发现了不少新线索,“看来在这祭坛里遇害的,还有不少人。” 我听着好奇,走上前去,乍见到他所说的线索,顿时心底一阵剧烈的踌躇。 尸体……白骨,有些尸体并未完全白骨化,那骨头上还连着一些皮肉,血淋淋的场面,即便我作为大夫都难以承受。“他们的死亡时间不同,最早的一个怎么也有二三十年了,然后……最新的一具应该是半年前。” “半年前?你不是说,你是两年前离开这里的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两年前我出事被婆婆救了,在这里养了大概两三个月,然后就按照婆婆的意思,离开仓珏山去了村子里,装作路过的大夫,隐居在了那里。”对啊,我是两年前离开仓珏山的,然后今日是两年来头次回来,这尸体是半年前留下来的,也就是说…… 显然,我们都想到了。 “在这里再找一下吧,也许还有别的线索。”我说,不能白进来一趟,总要有点发现的。 第199章 初晨(三) 祭坛里除了一地的死尸骨骸外,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在一侧桌子上发现一些细微的痕迹,还有一些滴在桌子上的墨汁…… “这是什么?”靖王察觉到我发现的事情,过来询问。 “这个砚台已经干了,桌子上滴落的墨水,可能是有人在这里记录什么的时候,用这根毛笔沾取了墨汁之后,停在这里,然后,笔尖的墨汁就滴在了这里。”我指着桌子上的痕迹,一点一点的分析给他听。 他摸了摸桌上留下的墨汁痕迹,又闻了闻砚台里凝固的墨汁。“这里面加了什么?味道好像与寻常的墨不太一样。” 我凑上去闻了一下,“是血的味道,应该是人血。而且,这里面有些灰烬……难道是把什么药材烧成灰烬之中,拌在了墨汁里吗?” “那你读的书里,有没有说过把人血和药材放在墨汁里,是做什么妖术的?”靖王在这附近翻找了一下,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这并不是妖术,不过我听说过一个法子,就是将一些药草烧成灰烬与人血一同拌在墨汁里,用这样的墨汁写出来的字,遇水不化,也不会因为存放的年头长久导致散墨……”我琢磨来琢磨去,“这仓珏山上鬼谷玄门,素来只有我和婆婆,如果留下这些的人不是我,那么就只可能是婆婆了。” 他轻笑叹气,“你这说了,不跟没说一样吗?除了你那位……不怀好意的婆婆,还会有其他人出现在这儿吗?只是你看到这些后,有没有想到,你那位婆婆到底打算做什么。她用这样的奇术去记载的东西,和死在这里的这么多人有没有关系?” “应该是有关系的……”我想了会儿,“如果,婆婆抓来的这些人只是试验,她试着在活人身上降下诅咒……就跟你一样,然后把这些记录在册子里,长久保存。只是,看来她一直在研究的这门术数和你所中的诅咒还是有些区别的,直到半个月前还有人在这里死去的话,那么就是说,这些年来婆婆从没有成功过。” 她是要用这些来对付大策吗? “婆婆对付大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这一点真的让人想不通。”我实在想不出来了,只是感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婆婆为了复仇计划做的准备。 外面传来些动静。 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去看。 “先出去再说吧。”靖王说。 “好。” 我们原路返回,但进来的那一面墙已经关上了,里面找不到任何机关可以打开这一面墙的,摸索了个遍,最后只得放弃。我问他,“现在怎么办。” “这边。”幽暗的密道中,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拉住我便向刚才的岔路走去,选择了刚才我们没走的另外一条。 “这样行不行啊,要是万一迷路的话,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的。”我很担心,毕竟这密道我从来都没察觉过。 跟着他兜兜转转了好久,从一个小洞口里爬上来,然后我们好像就在一个山洞里了。 我看了看他,还是很紧张…… 前面有光亮,可能,前面就是这山洞的出口。 “靖王爷,别来无恙啊。” 刚走出昏暗的山洞,我们立刻就察觉到了早已包围在洞口的兵马,为首一人颇为得意地等着我们,好像一早就已经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一样。 “一定是小蓝报的信。”我才想起早上小蓝出现过。 他回头看了看我,随后便不怎在意的与那人说起,“石谆,你该不会是故意等在这里迎接本王的吧。” “王爷好雅兴,私入锡岚,竟也没告知一声,石某人也好为王爷接风洗尘啊。”石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石谆?锡岚的将军…… 怎会是锡岚的人。 “本王不过是来接闹脾气的王妃回去,倒也不至于惊动石谆将军。”靖王似是打趣。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堂堂的靖王爷也有为了王妃闹脾气不远千里追过来的时候,啊?哈哈哈……”石谆的语气,愈发让人不爽。“不过,锡岚国君听闻王爷王妃今日驾到,特此让石某人在此等候迎接,王爷,请吧。” 一众人身后,早已备好了马车。 “王爷……”我知此时劝他不要去已是多余,这么多的人围上来,哪由得我们拒绝,但还是要提醒一声。 “跟着我,别乱跑。”他偏过头,低声对我嘱咐,接着,他故意打算说道,“既然是锡岚国君盛情邀请,怎么也是要给这个面子的,你且随本王去见上一面,稍后,便再带着你去玩,不要耍小性子了。” 这一番说辞,引得锡岚将士偷笑。 我跟着他走到马车那里,他扶我上了马车,才跟着坐了上来。 “回宫。”石谆高呼了句。 车头调转,晃晃悠悠的便走了起来,我从窗子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偷偷用手语问他,锡岚国君素来不爱参与这些争斗,怎么今次会特别派人守在这里等我们呢? 靖王沉思,稍后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答案。 “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会保全你的性命。”他突然倾身过来,只是握住我的手而已。 我被他突然之间的动作吓了一跳,想抽回手已经晚了。“这里好像已经到了山脚下,但是和我知道的那两条路都不同,看来仓珏山果然还有第三条路。” 而且,知道这第三条路,还将此消息出卖给锡岚国君的人,只有婆婆。 靖王很随意的往外看了看,“这没什么,仓珏山好歹也传了几百年了,这么多代之中,不可能毫无修缮,人都是会为自己留下退路的。” 说的也是,仓珏山虽有瘴气做天然屏障,但毕竟是山林,攻山之人如果下令以火攻,守住仓珏山还是会很吃力,修建密道备不时之需用来逃生,不失为良策。 只是我担心,婆婆既然知道我们从密道出来,那也一定知道我们看过祭坛了。她把我们的消息泄露给锡岚国君,到底有什么目的?是真的希望我们落在锡岚国君手上吗? 不对,婆婆的计划向来天衣无缝,她肯定还在酝酿着什么我们没想到的事情。 第200章 锡岚(一) “呦,靖王爷!”锡岚国君在大殿上见到靖王,立刻喜笑颜开的亲自从宝座上迎了过来。 我并不是没有预料过锡岚国君会有如此反应,但现在看到他当着锡岚的满朝文武,竟主动向靖王放低姿态的示好,我还是有些诧异的,所以跟在身后悄悄地望着靖王。 “锡岚国君。”靖王站定殿上,只是微微颔首示以大历之礼,“今日得蒙锡岚国君相邀,有幸前来锡岚王宫。本王素闻锡岚人友好善客,今日一见果然属实。” “啊?哈哈哈……靖王美誉,寡人才是三生有幸啊。”锡岚国君说着,不经意间看了过来,“这位,想必就是能令大名鼎鼎的靖王也折腰的靖王妃了吧。” 我对他的说法不怎满意,什么叫令大名鼎鼎的靖王也折腰呢?看了看靖王,欠身向锡岚国君见礼。“妾身参见锡岚国君。” 锡岚国君看着我,几番若有所思。“靖王妃……啧,寡人看靖王妃十分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王妃早先在锡岚境内住过两年,不过也只是小村落而已,想必锡岚国君不会刚好见过的吧。”靖王抢在我前面开口,倒是解了我的围。 刚才锡岚国君突然提起他觉得我眼熟的事,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快速的回忆了一下失去记忆的那两年,正在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见过眼前这位锡岚国君的时候,靖王就已经开口帮我否定了,他的说辞一方面肯定了我到过锡岚的事实,一方面又否定了锡岚国君可能见过我的机会,着实无懈可击。 我松了口气。 “噢……是是是,想来这普天下的美女都是大致相似的,寡人见了靖王妃,才觉得格外眼熟。”锡岚国君大概想用笑声来掩饰他的窘迫。 靖王回身相当认真的打量了我一番,忽而笑说,“是吗?本王却觉得,靖王妃独一无二呢,恐怕是本王见过的美人少,或者……有了靖王妃,眼里便再也容不下任何美人了吧。” “啊?”锡岚国君很明显的呆愣住了,稍后,他面色窘迫才渐渐恢复,“哈哈哈,都说靖王爷这一次可是被靖王妃吃得死死的,寡人还不信,靖王爷是什么人啊……但是今日,靖王爷的表现实在令寡人刮目相看啊。” “这没什么,锡岚国君要是碰见了那个能令你魂牵梦绕的女人,怕是比本王更甚。”靖王当着这锡岚许多人,毫不掩饰他对于我这个靖王妃的“爱慕”。 我难免觉得他有些“虚伪”,可又不得不配合他演下去。 在一阵寒暄客套之后,锡岚国君让刚才带我们过来的石谆将军亲自护送我们去行宫落脚。 “为什么?”我跟他一边走,一边死活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压低了声音询问。 “什么?”靖王侧过头来,同样小声的问。 “王爷,夫人!”霍雍带人驻守在锡岚王宫门口,看见我出来,便主动向我们示意。 看到霍雍,方才我心里所有解不开的疑惑,一下子都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层层相叠的圈套。 我愣在了那里,靖王无意间回身才发觉,很快,他就明白我为什么定住不动了,折身回来,“先去行宫,至少现在没有人对我们有威胁。” “你早就知道这所有的事了。”我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恼怒,从头到尾,都是我被他耍得团团转。 “先走。”他放低了语气,有几分像是安抚。 “靖王爷,出什么事了?”石谆带着满腹疑惑走了回来,看着我们。 “没事,”靖王小心地打量了我一下,“王妃厌了,有些闹脾气而已。” 事到如今,他还想继续蒙混下去吗? “我们先回去,回去本王和你解释,本王答应你的不会食言,好吗?”他看起来很为难,在锡岚王宫的门口,进退两难。 我不可思议的竟有些同情他? 所以,他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反抗。隐约觉得他那一刻是松了口气的,随后牵着手走到了一早安排好的马车旁。 “夫人……”霍雍可能只是下意识地叫了我一声。 我什么都没理会,径自上了车,甚至甩开了靖王的搀扶。霍雍不解,靖王暗暗使了眼色给他,才跟着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静默得可怕。 “对了,”靖王开口说道,“听说这锡岚国都城之中,有一家酒楼十分了得,他们的大厨做得一手的好菜,尤其是海味。许多人慕名而来,却也排不上个机会品尝,既然我们今日到了锡岚,不如向锡岚国君讨个面子,去这酒楼品尝一番,证实一下如何?” 我是听见了,却没有兴趣与他说上两句。 “当然了,这大厨的手艺未必有夫人的好……”靖王见我一直不说话,转变了战略开始恭维我的厨艺。 “王爷何必这么虚伪。”我刚才在王宫里就察觉了。“现在锡岚国君不在,王爷不必装出一副刻意讨好我的模样,免得让臣属见了,丢了王爷的面子。” “丢面子?”靖王微怔,“霍雍,本王丢面子了吗?” 本就在外面驾车,一直关注着马车里动静的霍雍突然被提起,吓了一跳,“啊?呃……没有,王爷怎么会丢面子呢。” “你们主仆一向默契,霍雍事事都对你言听计从,又怎么会觉得你丢面子了呢。”我瞥向车前一眼,一句话便噎得霍雍默默转过头去不敢再应声。 “夫人好大的火气啊……”靖王悄声皱起了眉头,“夫人有什么火气,不妨现在先放一点?这锡岚国的行宫可是去年才重新修缮的,要是你一把怒火起来了,把锡岚国君的这行宫给烧了,那……锡岚国君那边,本王可是不好交代啊。” “王爷演技那么好,怎么会不好交代呢。听王爷这么说,倒好像都是我的错了。”我冷笑,“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相信你们主仆两个,分明从一开始就预谋好了一切,我也真是蠢,王爷当年就是从那一处山洞逃出来的,又怎么会不识密道里的路呢?” 第201章 锡岚(二) 其实从我被挟持出了大历的营地之后,这后来的变化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我自以为是我瞒骗住了霍雍帮我,顺便拐了金淮一起,保证我的安全,殊不知,从我留下线索给霍雍开始,就已经落入到靖王一手设计好的陷阱之中了。 “我问你,那么与宸王相似的那个人掳走我,也是你计划之中的吗?”这才是真正让人生气的,原来我…… “不是。”靖王迟疑一下,否认了。“与宸王的相似的那个人,就是宁王无疑。此次狩猎,宁王假病推辞,他冒充宸王出现在营地,本王也始料未及。” “我觉得,我对你们真的是一无所知。”太离谱了,一切都太离谱了。“从我离开营地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本王真的不知道宁王也来了狩猎,沈朝凰,你不能污蔑本王。”他压低的眉眼,微怒的神情,和对这些说法的郑重其事,让我对于自己的猜测也有了变化。“你分明记得那晚发生过什么,你以为本王会在这个时候,让人将你掳了去吗?” 那晚发生过什么…… 我转过头去,不想再搭理他。或许他说的也对,那晚在湖里发生的事,不应是他一早就能掌握的,而且那时候我们分明都动情了,是……是情不自禁才会…… 况且,况且当时是我先主动的。 他不可能预料到这一点,结果我莫名其妙跑掉了,他也不可能预想的到。 这样想,倒真的有几分说服力了。 “你不信?”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抓了过去,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看清楚他眼眸之中映着的那个自己,惶恐不安。 我挣扎了几下,奈何搂在腰间的手臂紧紧箍住,使我动弹不得。“放开我。” “本王几次可以对你用强的,可都没有那么做,你以为是为什么。”他的手臂狠狠地震了一下,迫使我回过头看向他。 我几乎被他眼睛里的欲火吞噬了,为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他而言只有被利用的价值,否则他不会费尽心思的把我带到密道中去,难道这不是想要利用我对仓珏山的了解,帮他解开昔日下咒的祭坛之谜吗? 可现在……我在看到他眼睛的时候,怎会有这样一种被宠爱着,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呢。不,我不能这么快就沉陷其中,当年我也是如此好骗,最后却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王爷如果只是想说明自己有如君子,那便不应该有如此冒犯的举动。”我极力克制自己镇定下来,至少,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再爱上谁。 在他的错愕之中,我伸手将他推开。 “沈朝凰,欲擒故纵的把戏你到底还要玩多少次。”靖王终于让我逼恼了。 …… “此处行宫,便由得靖王爷自行安排……”石谆小心打量了我们一下,大抵也察觉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他故意这么说有几分调侃。“那石某人便不打扰靖王爷和靖王妃休息了,告辞。” 石谆说完,便径自走了出去,霍雍转身去送,几次不放心地回头张望。 “睡这间吧。”他也没理会我,自己就下了决定。 “那我睡这间。”我转过身,向隔壁的那间走了过去。 “你!”靖王气结,“本王说让你睡这间。” “我不和你同住。”我说。 “你说什么?”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和你同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只是现在,我不怕他。 “沈朝凰……”他压低声音被我气得快要吼出来似的,“好,既然你要睡这间,那本王陪你睡这间。”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我说……”我不和你同住。 “不管你说了什么!”他打断我的话,颇有警告之意,“初到锡岚,决不能被任何人看出破绽,难道你要大家知道,大历的靖王和靖王妃初到锡岚的第一晚就是分房住的?” “那有什么,就当做王爷对我已经厌烦了。”我不在乎。 “你没忘了,我们还是新婚吧。”他看了看行宫外驻守的锡岚守卫。“难道,你不想知道你那位婆婆与锡岚有什么关系吗?” “婆婆?”我光顾着生气,倒把这件事忘了。 “进去告诉你。”他把我推进了一开始选中的那间房里。 一进到房里,关上了门,我便甩开他自己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你如今的脾气倒是大的很。”他长叹。 “说吧。”我不想和他继续争论下去,这种争论永远都没有结果的。 “你的婆婆,不只是父王在位时深受信赖的术士,也是锡岚的国师。”靖王走到一旁,轻撩长衫下摆,翩然落座。 “国师?”我之前在营地见过婆婆,她向我询问了一些状况之后,便下达了让我接近李熠的命令,随后又要赶路。“那她现在,在锡岚?” 靖王摇头,“不在。”随后又问,“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不想告诉他,婆婆给我的命令是让我接近李熠,“不久前我遇到过婆婆,她当时行色匆匆,好像在赶路。我以为她来了锡岚……” “你见过她?什么时候?”靖王提起警惕。 “不久前……”不能说是在茳延城,那时候我在靖王府被看管得很严。“在营地。” 靖王轻笑,“什么?营地?你是说,她可以轻易进入大历层层把守的营地之内?” 我点头,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可当时婆婆的神色并没有显得慌张,好像……不是偷偷潜入的,又或者该说是她太自信没有人会发觉吗? “喳喳……喳喳喳喳……” 我吓了一跳,小蓝突然从窗子飞了进来。 靖王直觉便要伸手除掉这个不速之客。 “不要。”我大叫一声,才护住了小蓝。 它落在桌子上,腿上的小竹筒里有张字条。我把竹筒解下,小蓝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我把字条从竹筒里取了出来,小心展开。 上面是婆婆的一行字:你背叛了我。 “糟了……”我恍然觉察,其实这一切都在婆婆的监视当中。 第202章 锡岚(三) “怎么了?”估计是瞧出了我的神色不对劲,靖王也收起刚才的思绪,他伸手接过我手里的字条,一下子就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婆婆她……”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婆婆给我的命令,“婆婆之前让小蓝给我的消息说,让我回去,可我还是到了仓珏山。” “小蓝?”靖王迟疑了一下,“那只鸟?” 那只……?“嗯,对。” 小蓝是一只鹦鹉,从头顶到整个背上的羽毛都是蓝色的,所以叫小蓝,婆婆饲养了它许多年,它也十分争气,既听话又懂事。平日里都是小蓝帮忙传递消息给我。 靖王的样子,不像是才对小蓝引起怀疑的。 “除了,这件事,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要告诉本王的。” 其他的……他果然猜到了,婆婆的交代并没有那么简单吗?“没有。” “王爷。”霍雍突然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他冒失闯了进来,乍见到室内的尴尬气氛,多少也有些觉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了。” “说吧。”靖王转过头去。 我松了口气,刚才以为要被吓死了。 “锡岚国君的宫人前来,说是锡岚国君邀请王爷王妃赴晚宴。”霍雍只是进来转达那宫人的说辞而已。 邀请我们赴宴? “你去回他,靖王妃疲惫虚弱,不便赴宴,本王稍后便到。”靖王根本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便自己决定替我回绝了。 霍雍大抵也觉得奇怪,看了看我,面色有差,“是。” 等到霍雍退了出去,我才怔怔地看向靖王,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替我回绝。 “你不便出去,留在行宫里就好。”他也不多作解释,语气生硬,却不容人有丝毫质疑。 不便出去?是我不便参加吧…… 靖王带我从山洞里出来便遇上了锡岚的石谆将军,我们前脚入宫,本应还等在仓珏山下的霍雍便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锡岚王宫外。我若是还猜不到靖王和霍雍早有商量出访锡岚,那么今日种种就真的只能活该我被人耍着玩了。 不去便不去。我转身坐在一旁,并不稀罕去赴什么晚宴。 …… “王爷。”霍雍催促道,“锡岚的宫人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 “知道了。”靖王才不慌不忙的起身。 霍雍几次打量我。 “安排人在这里保护夫人,你随本王前去。”靖王正了正衣襟,做出安排。 “是,那便让姜河留在行宫吧。”霍雍把他视为兄弟的姜河留了下来。 靖王没有反对,反而,他踱步走到门口,不自觉的停留片刻倒显得有些刻意了。但我实在没什么好跟他说的,所以坐在一旁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才睁开了眼睛。 他对我,真的有感情吗?只有当着外人才肯承认我这个侧王妃的身份,而在自己人面前,却只是以夫人相称,靖王府里的人都只是当我是夫人,并未将我当成是王妃。 着实好笑,本来只是个妾室,却弄得连妾室都不如。 “夫人。”姜河候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影子映在门上,虚虚幻幻。 “他们走了?”我收起了手臂。 “是,王爷和霍副将已经跟随锡岚的宫人去赴宴了。”所以,被霍雍特别留下来照应的姜河才会过来和我打声招呼,“夫人,王爷说了,夫人身子不好,晚上不能不吃东西。夫人想吃什么,属下会让人尽力满足夫人的要求。” “我现在还不饿,过一会儿再说吧。”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啊。 “是。”姜河退到了一旁去守着。 我叹了口气,回到房里坐着……有一个疑问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婆婆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我自幼便跟随修习的人,我以为她和我一样都是大策的人。可她竟然还和大历先祖国君有关系,还曾照着这靖王父辈的要求,对靖王降下生死的诅咒。到这儿就已经够让我意外的了,可我没想到的是,婆婆竟然还是锡岚的国师?? 她先前要去的地方若不是锡岚,难道是大策吗?也不可能吧,如果从锡岚去往大策,根本不会路过大历的营地,况且绕得还特别远。那么……难道是仇宁? 靖王前往锡岚如果早有预谋,特别是在仓珏山上证实了祭坛的事之后,他又知晓婆婆不在锡岚境内。看来靖王和锡岚国君之间也不是毫无联系的,可见他们对婆婆的事都心生怀疑。 或者,今晚靖王故意不让我跟去,便是要商量婆婆的事。 那他……怕是对我还心存戒心的吧。 “是因为小蓝吧。”我自己嘀咕着说,他今天见到小蓝以后的反应便很沉默了,恐怕对于小蓝他有些印象,可能因此开始怀疑婆婆利用小蓝控制我做事,从最初在村子里救了他们开始,到后来跟着他们回到大历都是婆婆一手安排的,那么将我丢下,故意对我隐瞒他们在计划的事,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他们如果是在谋划对婆婆不利的事,真的能成功吗?我识天象的本事都是婆婆教的,婆婆看一眼天象就能预示到吉凶,他们的这些算计对婆婆来说,恐怕九牛一毛。 “谁?”我听到一侧窗外有些动静。 窗子平白无故地开了个缝隙,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可是等了一下窗子外面毫无动静。 不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我悄声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缝隙之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将窗子彻底吹开,我抬起手臂遮挡脸面。 一惊,豁然回头,就已经看到来人站在了房里。 他是……大策的人? 所着服饰与大策无异,面容冷峻,带着几分杀气。 “你是什么人!”我瞧出此人的功夫一定不一般,便想着靖王和霍雍都不在行宫里,也不知姜河等人又有几分胜算。这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守在门外的姜河却毫不知情,足见轻功之高。 “你是沈朝凰。”他说。 “沈朝凰?”我假意想了想,“我?你不会也是和那位沈贵妃一般,将我误认成了大策王后吧?” “沈贵妃?你见过沈贵妃了?”他顷刻之间的反应至少说明了,他的来意与沈秀荷无关。 第203章 锡岚(四) “你不是因为沈贵妃来的吗?”我试探着确认了一遍,“这就奇怪了,先前只有见过沈贵妃的时候,她提起过我与那位大策王后有几分相像呢。” “不只是有几分相像,恐怕世上再难找出第二个如此一样的人来了。”可这个人没那么好糊弄过去,“封老爷子的命令,杓袁今日便要带你回去见他。” 老爷子……他口中的老爷子该不会是,大策虞家的那位老爷子吧。 “恐怕你今日,带不走她了。”金淮的声音从方才打开的那扇窗外传了进来,转瞬之间,他人已经站在了我身后。 “金淮?”来人眯起了眼睛,像是更加确定了什么一般。“能令寒衣门门主贴身保护的,除了大策王后,还能有谁。” “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大策王后,先前她雇佣了我,如今这银子还没结,你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那就打赢我再说。”金淮的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拂过。 “她欠你的银子,老爷子自然会加倍还你。”来人道。 “不需要。”金淮说,“这笔生意是我和她的事,与老爷子无关,还请杓袁回去转告老爷子,如今在锡岚境内动手抢人,只怕会坐实了虞家有二心之实吧。” “金淮!你!”杓袁勃然,几番掂量,自知不是金淮的对手,“好,你的话我会转告给老爷子,金淮,你最好记住今天的事。” 说完,翻身跃出房外,跑掉了。 “他是什么人,”我侧过身问道,“他也是替虞家做事的人吗?”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虞家老爷子养了二百死士,他杓袁就是其中一个。”金淮说。 死士?虞家老爷子竟然养了死士…… “杓袁未必是老爷子派来的,否则他今天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金淮听到门外传来微弱的响动,立刻闪过一个眼神,躲在了帘幔后面。 “夫人!”姜河此时才察觉房内的响动,“夫人,您没事吧。”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怎么了?” “夫人,方才听到您房里有奇怪的动静,是否有刺客闯入?”姜河很谨慎地向房里扫视了一圈,小心翼翼地确定了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打开的窗子上。 “没事。”我稍稍侧过身,便已经发觉到那扇窗子,“我刚才闷得慌就打开窗子透透气,突然刮了阵大风把窗子吹开,可能你听到的就是这个动静吧。” “夫人,真的没事吗?”姜河又确认了一遍。 “没事,你们下去歇着吧。”我说。 “那好,夫人,要是有事的话……”他仍不放心地叮嘱说。 “放心,如果有事我一定叫你。”我好不容易把他劝说离开,关上了门,确定姜河他们离开之后,我才回到房里。“你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靖王爷似乎已经不担心你会逃走了。”金淮笑容诡异,“派来保护你的这个侍卫,也实在废物,要是让这种人守着你,等你被杀了他都未必能反应得过来。” “这里是锡岚行宫,能够潜入这里作案的,要么是锡岚的人,要么锡岚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人,靖王只是很聪明,唯独低估了你还会回来。”此话不假。“你方才说,那杓袁未必是虞家老爷子派来的,是什么意思。” 金淮毫不客气地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他示意我自己去想。 杓袁既然是虞家老爷子养的死士,那么只有虞家的人才能使得动他,而且金淮既然觉得杓袁不是奉老爷子的命令前来的,而金淮当时却让杓袁带了句话回去给老爷子,八成,这杓袁是暂且瞒着老爷子偷偷来找我的。能够使杓袁背着老爷子做事的人,在虞家的身份地位也应十分显赫才对……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要把我带回去呢? 把我带回去,对指使了杓袁的人有什么好处嗯? 虞战……!对了,是虞战,虞战埋伏李熠不成,等到李熠回到大策,虞战谋逆之罪必定难逃一死,虞战是最想要把我带回去救命的人。可是虞战未必有这个能力,控制老爷子的死士……虞战,虞战……“总不会是和虞战有关系的什么人吧?我记得虞战的父亲胆小懦弱,十分怕惹事,所以虞家如今大部分的产业都掌握在二夫人的手里,二夫人是虞战的生母,虞战是老爷子的长孙,是他唯一的孙子。虞家大公子早年有顽疾,一直避世,这虞战是二公子和二夫人所出……” 看金淮的反应,大概我猜对了。 二夫人为了救她的儿子,不惜忤逆了老爷子,私下命令杓袁前来将我带回去。 “坏了……”那刚才放杓袁走,杓袁回去,不就证实了沈朝凰还活着吗、 “就算没有杓袁,虞战怕是已经怀疑了你还活着。”金淮冷笑。 “是吗,既然如此,你在杓袁手底下救了我,岂不是明摆着与二夫人和杓袁为敌了吗?你这么做的目的,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向我讨要银两吧。” 这话,偏偏杓袁还行,骗我,着实差了些功夫。 “我是为了一个人才会救你的。”金淮不屑地把头撇向一旁, 我点头,能想到是这样的缘由。“所以,那天在山脚下分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你都没有发觉霍雍跟其他人有联系吗?” “这局定然不是霍雍设下的,以霍雍那点水平想要骗过你,实在有些难度。”金淮突然站了起来,“设下这一局的人,是靖王,连霍雍自己都不知情,还以为他真的在跟靖王联系。那天听到动静,我便觉察不对溜了,接着就看到门外那小子带着人来与霍雍汇合,这时我才知道,靖王故意等在半路拦下了他们,又把他们带了回来,毫无疑问,他本人是上山找你去了吧。” “你是说霍雍不知情?”我有些不太相信。 “也不是不知情,而是……他实在太听话了,所有的举动都是按照靖王吩咐地在做,包括不时偷偷传送消息出去,假装是把这消息传给了应该在茳延城的靖王爷,实际上,这些都是靖王吩咐的。对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后来我在仓珏山附近打听了一下,你猜我听说了什么。”金淮特地过来,不是因为他知道杓袁要挟持我,本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秘密而来的,“靖王早就察觉仓珏山的秘密,而且这些年他也来过好几次了。” 第204章 锡岚(五) “夫人……”姜河可能是觉得我这房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问题吧,所以隔了一会儿又候在门口故意问道。 “进来吧。”我说着,正关上了窗子,金淮已经走了,所以这里根本没什么秘密了。 姜河推门进来,“夫人,天色已经晚了,您该吃些东西了。要不然王爷回来,定会责罚姜河怠慢了夫人。” “是啊,都这么晚了。”我都差点忘了,看了看天色,“我听说这城里有一家酒楼不错,不如你陪我过去……” “夫人。”姜河立刻面露难色,“王爷交代过,不能让夫人离开行宫。” “哦,原来是这样,他让你们留在这里不是为了照顾我,”我叹说,“而是为了看押我。” 姜河没有说话。 “没事了,你出去吧。”我不想留在这里吃饭,所以,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夫人……”姜河小心翼翼地说。 “我不是生你的气,所以不必担心。”我深知姜河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他的权力比霍雍还要小,我又何必为难他呢。 …… 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一天的结束而结束。 靖王一行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还没进门就闻得到他们身上的酒气。我皱了皱眉头,却无心去管这一些,继续低着头翻着我从仓珏山带下来的一些笔记。 这些都是我以前读书留下的,里面有各种我认为尤其重要的记载。 靖王推开了房门,带着些醉意走了进来,先看到了我已经在床榻对面铺好的地铺,随后才转过头来,步子未见有丝毫的凌乱,但坐下的时候身子倒重了许多,“怎么不吃饭。” “胃口不好,没什么食欲。”我想,定是他在外面停顿的那片刻,听了姜河回报我晚上留在这里的事情。 “那便让他们去熬些粥过来……”他低垂的眉眼,此时顺眼多了,少了以往的锐气。 “不必为难他们了,我不饿。”如果只能在闷在这里,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一定要吃些东西,和这相比,我更想要出去走走而已。“床榻已经铺好了,水也打好了,王爷洗漱一下就早点休息吧。” 我收拾好桌面上的书卷,起身回到地铺那边,坐了下来。 靖王大抵是借着微醺的醉意,稍显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竟也趁着我不备,突然坐在了我铺好的地铺上。 “你这是做什么!”我惊得立马跳了起来。 看了看对面,床榻我也早给他铺好了,怎么还能无赖成这样。 他不说话,转过身便在地铺上躺了下来,顺手拉起被子盖在身上,倒也自在。 “王爷……”任凭我怎么叫他,可他都是无动于衷。“好,既然王爷喜欢睡在地上,那我睡塌上。” 我转过身去回到塌上,这一次我才不会跟他客气,一坐一躺。 “你到底又为什么事生气。”原本躺在地铺上的靖王却开口说道,“本王以为,这锡岚之行的误会我们已经说开了。” 锡岚之行的误会?准确来说,不应该是他设计使我蒙在鼓里,然后被带到锡岚的吗? 我偏过头,见他躺在那里,一手枕在脑下,睁着一双眼睛出神。“沈朝凰,到底是你难懂,还是女人都这么难懂。” “觉得费心,便不要费心就好了,王爷日后多见些不同的女人,今晚的问题应该就会有答案了。”而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一步开始算计我的…… 按着金淮的说法,靖王早就察觉了仓珏山的秘密,其实他故意让霍雍答应跟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帮他确认他的猜测吧,说到底,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很不爽。 “你一个就够头疼的了。”他低声笑说了一句,像极了抱怨。 我就够头疼的了?怎么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做了什么。我再转过头去看向他的时候,他的双目已经闭上,唇齿之间发出微微的鼾声。 这就睡着了? 也好,至少今晚不用再废话那么多了。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难得他睡在地铺上,而我睡在塌上。 可心里一直憋着一些问题,让我辗转难眠。我又翻了个身躺平,听着他酒醉的鼾声,“也对,若我不是沈朝凰,没那么多的利用价值,生来便是平常人家,哪怕苦一些累一些,但也不会认识你们。我身上没什么好图的,你们怎会费尽心思接近我,一个就算了,结果每一次都这样,一个也就算了,结果每一个都这样。我真不知道是该怪贪心的你们,还是怪我自己的命运。” 如果最终,利用完就要被除掉,那么所有的事现在都不要开始更好一些,我不想再伤一次了。两年前可以是李熠除掉我,两年后,便可以是他除掉我。 被利用过后,就成了负担,我的存在终于让人觉得芒刺在背。 李熠也好,他也好,哪一个不是为了这沈家嫡女的身份来的,哪一个不是为了鬼谷玄门接近我的?真心,笑话……哪有什么真心。 和李熠四年的感情都能被轻视成这样,更何况他是靖王爷,连我都琢磨不透,猜不透心思的靖王爷。若他的目的只是利用我解开诅咒,我可以帮他,至少将来离别的时候,留我一条命就好了。 心里的话说完,就算明知他听不见,我也轻松多了,转过身去睡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我当初的大婚,倾尽两家所能,以最风光的姿态出嫁,羡煞江城多少女子。 我坐在塌上,等着我的夫君前来揭开我的盖头,等啊等,等啊等……这一场等待,我早已清楚是什么样的结局。李熠不肯碰我,才不是什么他所说的金砖玉瓦之诺,不过是他答应了沈秀荷,对我只有利用而已。 若是能早点看穿这一切,又怎会被那庶女耍了。 可我还是在等。 门开了,突然进来了一个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那双鞋……那是一个男人的鞋子,那是……有人伸手撩起了我的盖头,我慢慢往上看。 靖王??? 第205章 惊梦(一) 我突然醒了。 梦里看到的事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会是靖王呢? 原来天已经亮了。 我想要起身,却突然觉得身子沉了许多。当我转过头看见睡在身后的他时,我还是相当无语,从没见过谁这么耍赖的,昨晚给他铺好了床榻不睡,非要抢我的地铺,等我睡在床榻上了,又来跟我抢床榻了是么。 “早啊。” 我一翻身,他也醒了,神色慵懒地与我说了声早。 “你为什么会跑到床上来睡。”我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没什么为什么啊。”他往地铺上看了看,昨晚睡到一半的地铺还仍在那里。接着他就开始装糊涂,“本王昨晚怎么会睡在地上呢?” 我坐起来,索性一直以来我对他都保留了应有的戒心,昨夜和衣而睡,现在才不至于太狼狈。他见我板起脸来严肃的样子,也随之坐了起来,宿醉带来的偏头痛很严重,看起来精神就不大好,他说,“本王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半夜被冻醒了,就到塌上来睡了啊。” “是吗?”看来是打定主意装忘记了。 “头好疼啊,再睡一下。”他说着,伸手硬拽着我躺回到塌上。 “喂!”我挣扎着要脱离魔爪。 “不是利用。”他的声音很低沉,低沉道在我反应如此大的时候险些听不到了,而这四个字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停了下来。“不是利用……只是,希望你在这件事里的影响,减到最低而已。”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他是说…… 所以他昨晚听到我那些话了? 也对,如果真的醉得睡着了,怎么会大半夜又爬到床榻上来睡觉呢。况且我躺在塌上之后,也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天才渐渐睡着的,要等到我睡着之后回到塌上,那么我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会听到了。 “你,昨晚听到了,是么。”我觉得自己问的这一句实在没什么底气。 “还早,再睡一下吧,晌午我们出去走走。”他好像困得特别厉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闭着,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 锡岚位于大历的南面,是如今四分天下当中最南边的一国。 风景秀丽,气候宜人。 我之前在锡岚生活过两年,却也没什么机会离开村子,出来走一走看一看,与村落相比,这锡岚的都城着实热闹繁华得不是一轻半点。 此地保留了几百年来的风土人情,民风淳朴,与锡岚国君一般,友好善客。他们不善军事,战力储备也是四国之间最少的,依仗着地里环境的优势,却是其他三国都在拉拢合作的。 我径自走到小摊子前,看着一妇人摆摊卖的手工小老虎。 “夫人,给小公子买一个吧,小孩子都喜欢这些。”那妇人竟以为我是在挑选给孩子的东西,凑上前来极力劝说。 “不是……”我看到这布老虎,只是想起了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有个孩子叫小虎,他也有一只差不多的……发觉靖王等人跟了过来,我不想他再误会什么,索性与妇人直接说了清楚。“我没有孩子,我只是见过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样的。” 妇人抬起头看了看靖王,好像明白了什么。“夫人还年轻,这孩子早晚都会有的,定会是个像夫人一样漂亮的孩子。” “承蒙大嫂吉言,那就挑一个吧。”他抢在我前面,肆无忌惮地说。 我侧过头看着他,“我说了,我没有孩子,要挑还是你挑吧,反正你肯定会有孩子的。” 和我没关系罢了。 “那就这个吧。”靖王在摊子上挑了一个最大的,好像枕头那么大似的,抱在怀里,“怎么样?是不是挺好看的。” 我懒得与他再争执什么,反正最后都没有结果,起身便走了。 村子早就没了,那个抱着布老虎的小虎永远都停在了那时候而已。 靖王故意抱着一只布老虎招摇过市,毫不在乎路过的人是用如何异样的眼光看他的,那不时侧目的旁人,连我都觉得面上挂不住了。我几次回过头看了看他,最后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把这破老虎放下去。” “怎么了?你不是觉得他很好看才多看了两眼的吗?”他说着,愈发得寸进尺,把布老虎把玩在手上,“看,皱着眉头,像不像你。” 一番话,逗笑了身后跟着的姜河等人。 我白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甩掉他们,太丢入了。 走了一上午,脚腕酸疼的厉害。我看着沿途花花绿绿的摊子入迷,他突然拉住我,使我不得不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他指指旁边的一处酒楼。 是这里? 随后一行人步入酒楼之中,小二热络地招呼着我们上楼,开了一间别致的包间让我们落座,才将其他人招呼到一旁去。 靖王放下了手里的布老虎,“这个老虎,有什么故事吗?” 我刚接过小二奉上的茶水,愣了一下,“没有。” “那你为什么看都不敢看一眼呢,在摊子上的时候,明明很喜欢的。”他早就看出我当时的心思了,却故意耍赖买下,一路招摇带了回来。 “心虚而已。”我把茶水倒在杯中,“那个孩子,我没能救他。” 仇宁人屠村的那一晚,整个村子都消失了,我忘不了那一晚上发生过什么。 “我打小与书卷相伴,没见过那些稀罕的玩意,后来失去了记忆,流落在村子里。小虎的娘手很巧,给他缝了一个,我很喜欢,可总不能跟一个孩子去抢玩具吧。”我端起杯子,杯中热气腾起,平白让人陷入一种落寞。“小虎的身体不好,他每次去我那里看病,我都会借口为他施针后,让他躺一会儿,等他睡着了,我便摸一摸那布老虎。他很喜欢他娘亲做的布老虎,我也很喜欢……” 只是这样而已,可这一切终究全毁了。 “原来是这样。”靖王恐怕有些失望了,他应是以为这布老虎能够带出一个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却没想到这个故事平淡至极,还很无趣。他抓起布老虎便突然塞给了我,“那这个,你拿去玩吧,喜欢的东西可以去占有,不用再担心有人会突然醒过来看到了吧。” 第206章 惊梦(二) 我看了看放在手里的布老虎,又抬起头来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我手里也有了一个布老虎,但那许多事,这就能够回到从前了吗?我最终还是推开了,“我不要。” “那好。本王就先替你收着,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问本王要吧。”他接过布老虎,从容转身,“姜河,就由你来看护这只布老虎了。” 姜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王爷,这只是一只布老虎。” “没错,这就是一只布老虎。”靖王点头,好像在质疑姜河竟敢怀疑他的话。“就算只是一只布老虎,你也复杂好生照顾、看管,务必将它完好无损地带回靖王府,不准有任何闪失。听明白了吗?” 他这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姜河。“你不要太欺负人了……” “是。”姜河相当为难,可是对他的话却不得不答应。 看着姜河一个大男人抱着一只硕大的布老虎回去隔壁,我实在有些心疼他。“你为何要故意刁难姜河。” “夫人这话委实偏心,你觉得本王刁难姜河,可夫人刚才不是对本王做了同样的事吗?”靖王颇为无辜。 “我……”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我并不喜欢那布老虎,是王爷执意要买下的。” “可夫人看过一眼,本王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几乎强词夺理。 “哼,”我可是记得他昨夜说过的话,“那王爷猜猜看,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他突然一把就握住了我自然放在桌子上的手。 “你做什么!”这光天化日之下,竟胆敢做出如此轻薄之举,我唯恐让人看了去,慌慌张张地要扯回自己的手。 “夫人让本王猜心思,总得留给机会让本王感受一下吧。”他如今连撒泼耍赖竟也能够如此理直气壮了,强行握住我的手,闭上了双眸好似真的在试探我的心思一般。 糟了。 昨夜我以为他睡着了,结果说出的那些话却刚好被他听见。 “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他说,可是说完并没有直接睁开眼睛,好像还在感受着什么,“这……” 我被他的一个拖长音勾了兴趣,倒想要听听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结果他忽然笑了,弄得我更加不知所以。只听到他说,“夫人以为本王和其他人一样是冲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去的,却不知对本王而言,夫人才是真正的宝藏。” 我听到这儿,立刻察觉他根本是故意趁机戏弄我的,立刻就要把手抽回来。 可他不答应,一把握住得更紧,使我动弹不得。“本王的儿子,只能你来生。” “你太过分了!”我恼了,自觉被轻薄,拉起他的手臂便想要一口咬下去。 只是他没有躲…… 在我即将下口的一瞬间,我意识到他没有一丁点要躲的意思,所以我想到了上一次,我为了分开他和李熠,也曾下嘴咬过他…… “想咬就咬吧。”他尤其平淡,抓住我的手腕拉到他跟前,“就算有一天你是沈朝凰的事声张开了又怎样,是李熠自己放你走的,本王可不打算归还。大策无福留住你,是他们的命。就算是用抢的,本王也要把你留在靖王府里。” 我听他说完,愣了片刻,得空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有些意犹未尽的笑意,向着门外说道。“上菜吧!” 他说的是真心话吗?我能够相信他在我身上是丝毫没有图谋的吗?从一开始的出现,到重逢,到再一次我失去记忆,村子里的相遇……一切看似平常,却好像暗中部署好了一切。 那一句,就算是用抢的,本王也要把你留在靖王府里,有些令人心动而已。 …… 今晚,夜色很美。 我打开门走了出来,顺势坐在了台阶上,仰望着星空。 难得平静的一晚,连星象都如此简单,可……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担心靖王?担心婆婆?还是,担心李熠和虞家…… 靖王是被婆婆下了诅咒,如果不能将他的诅咒解开,那么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六年,他便会殒命。婆婆俨然已经知道我和靖王回过仓珏山的事,是我违背了她一开始的吩咐,我没有去接近李熠,也没有回去大历,婆婆是知道我背叛了她的,只是到现在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着吗? 婆婆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计划看起来就是在针对大策,她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可是救了我之后并没有直接送我回大策,而是让我留在了村子里,借机接近靖王,混入大历,获得小皇帝的信任,为接下来使大策与大历结盟之事铺路……让李熠顺理成章的进入大历。 对了,婆婆当时见到我,很诧异我竟然会成为靖王妃,所以我和靖王之间关系的变化应该是在婆婆原本计划外的。 “谁。”我突然发觉身后有人,以为是神出鬼没的金淮,可起身看到的人却是霍雍。“霍雍,怎么是你?” “王爷还没回来。”霍雍说,可这是我们明摆着都知道的事情,靖王去了宫里,这会儿是还没回来,如果今晚不是像昨晚一样喝得个醉醺醺的回来,那么就是锡岚国君找他真的有事情商量吧。 “嗯。”我点点头,仍然诧异他的出现,“你没有和王爷一起去吗?” “王爷让我留下保护夫人。”霍雍说。 是这样啊,“那……姜河呢?” “在看管布老虎。”霍雍面露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看管布老虎?对,我差点都忘了,靖王将很“重要”的布老虎交给了姜河看管,让他无比完好无损地带回大历。 可我没想到,姜河竟然当真的,还真的去死守着一只布老虎了,想着他紧张兮兮地盯着一只布老虎的样子,我就想笑。 “夫人,你是在等王爷吗?”霍雍问道。 我微怔,然后看了看前面,想到刚才霍雍出现的时候我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样子,“噢,我只是有点闷,出来透透气而已。” “夫人……”霍雍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要和我说?“好。” 第207章 惊梦(三) “我跟着王爷十几年,可是从来都没见过王爷对谁这么认真过。”霍雍说,“其实之前,我很喜欢夫人你,我甚至想过,如果你在王府里待着那么不开心,我愿意带你离开。可是后来……后来我发现,其实王爷不只是在折磨夫人,王爷折磨自己折磨得更厉害,他真的很在乎夫人你,尤其是,在我知道夫人就是那只镯子的主人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错误。” 他说特别严重的错误。 是指他喜欢我的这件事吗? “……我真的很清楚,当时王爷得知夫人死去的时候是如何伤心难过的,我亲眼看着王爷对着一只镯子念念不忘。”霍雍苦笑,“我还以为,王爷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仅有的一点感情也都留给了当年死去的夫人,而对于夫人你的出现,我和夫人的看法其实是一样的,我也认定了王爷是在利用夫人。可是……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王爷如此费心的去讨好谁,自从夫人进府以后,王爷真的每一天都好像很高兴……”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皱着眉头问道。 霍雍的话,无疑动摇了我对靖王的冷静和镇定,我不喜欢这种被动摇,失去控制的感觉。 “夫人,”霍雍转过头来,尤其郑重,“夫人,既然你也喜欢王爷,王爷也喜欢你,霍雍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可更不希望看到你们因为误会而分开。王爷没有骗你什么,先前霍雍护送你去仓珏山的事,是王爷说,如果夫人愿意去,就让夫人去吧,让霍雍小心保护好夫人,不要有任何闪失。” “事情并不像是你想的那样。”显然霍雍和金淮说的一样,他根本不知道在靖王安排他护送我去仓珏山,并且让他随时报告我们的消息之后,又做了什么。“霍雍,很多事情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即使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才更要去沟通不是吗?如果明知有误会,却谁也不肯去解开的话,那这个误会并不会随着时间变化而解开,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去试着解开,至少……应该要给他机会说清楚的不是吗?”霍雍说到底,还是在帮他的靖王爷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如果解释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欺骗,那么有没有这个机会都不重要了。”我不认为靖王需要这个机会。 “夫人,那如果王爷真的娶了别人,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霍雍起身,焦急地问说。 我愣了下。 “夫人,锡岚国君想要把他妹妹嫁给王爷,你如果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霍雍愈发焦急,所以他的话听起来就凌乱了许多。 “如果锡岚国的公主可以成为王爷的王妃,那么对于锡岚与大历的结盟也是有利的。”我想如果靖王早已决定了这件事,那就不是我的意愿可以干涉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我毫无立场可以反对。“霍雍,无论你喜不喜欢那位锡岚公主,但是你现在不要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就像对待秦妍妍一样,你要明白,王爷的每一个决定,想必考虑的都不仅仅是儿女情长,他自然有他的打算。” 原来,是锡岚国君要把公主嫁给他了呀,难怪他今日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看来是先知会我一声,这王府里要进新人了。 “可是夫人……”霍雍还想说什么。 行宫外乱哄哄的,好像是有什么人吵起来了一样。 “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应该不会有人敢在锡岚的行宫里造次。 霍雍泄了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 我耐心听着,隔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霍雍说什么“你不能进去”、“王爷不在行宫”、“任何人都必须经过王爷同意才能进入到行宫之中”……这样的话。 我蹙眉,看来有人想趁着靖王不在故意闯入行宫的。 一个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我是奉锡岚王后之命,特来邀请靖王妃前去王宫的,你们竟敢拦我,莫不是不拿我们锡岚王后放在眼里吗?” 锡岚王后?这好端端的怎么连锡岚王后都牵扯在了里面。 担心霍雍再闯出什么祸来,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着行宫大门走去。 一个宫人打扮的侍女正在行宫门口叫嚣,“你们……你们这些大历的人太不识相了,我要回去告诉王后,说你们在我锡岚的地盘上,就敢藐视王后!我看你们能怎么解释!” “留步。”我走上前去。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这里交给我就好。”霍雍小心地盯着那张牙舞爪的宫人,唯恐她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 “夫人?”她听了霍雍的话,随即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就是靖王妃。” “正是。”我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其他人,“刚才我在房里没听清楚,只是隐约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说……你们是锡岚王后派来的人对吗?” 她一听,瞧了瞧身后壮胆子的人,挺直了腰板。“没错,就是王后派我们来的。既然你是靖王妃,那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放肆!”霍雍见她伸手便要抓我,往前一横,挡在了我们中间,推开了那宫人。 “你!”宫人当然不服气,立刻瞪圆了眼睛回视着他。 我拍了拍霍雍,示意他先退下。“请问,王后娘娘请我,所为何事呢?” “这……”宫人语塞,“请你就是请你,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你只管跟我去就是了!” “按着锡岚与大历的规矩而言,即便是锡岚王后想要请我走一趟,也需要亲自问过我家王爷的意思,才可再请锡岚国君亲自下令,请宫内总管宣召,待我梳洗整齐后,方才可以进宫觐见。此乃两国礼仪不可乱,想必,锡岚的王后定不会是不懂这些道理的人吧。”我说,“既然是王后身边的宫人过来邀请,看来是已经知会了我们王爷,那么,不知随行这些人之中,哪位是锡岚国君亲派的总管呢?” 第208章 惊梦(四) “夫人,人已经送走了。”霍雍回来说道,“还是夫人你聪明,几句话便试探出了他们的底细,要不然真僵持起来,恐怕对咱们真没有好处。” “我也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一提罢了。”如果锡岚国君想要把公主嫁给靖王,促成锡岚和大历的联姻,靖王当然是不希望我出现在宫里的,又怎么会答应锡岚王后对我的邀请呢。“不过这件事说到底有些奇怪,那几个人确实是锡岚宫人的装束,而且他们举手投足间也毫无怯意,应该可以排除是外人冒充。可是我想不通的是,锡岚王族之中到底是何人设下如此一计,要将我引到宫里去呢。” 若不是我方才从霍雍口中得知,锡岚国君要促成锡岚公主和靖王之间的联姻,恐怕我也不会怀疑他们的真实性。那么我一旦出现在王宫里的话,对于安排这一切的人有什么好处呢。 “夫人,会不会是锡岚公主……”霍雍犹豫了一下,猜测道。“锡岚国君本来只是邀请王爷到锡岚一行,可是王爷却将夫人也带到了这里。对于本来想要促成联姻的锡岚国君而言,这必定不是一个好消息,所幸王爷一直将夫人留在行宫之中,才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若是锡岚公主知道,王爷此行带着夫人,会不会……” 锡岚国君本来只邀请了靖王? 是他邀请的靖王?? 靖王却私自将我也带了过来,还在杓袁将军和锡岚国君面前表现出一副对我百般呵护的样子,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着借我来回绝与锡岚公主的联姻吗? 我忍不住想要叮嘱霍雍一句,“这件事不可乱猜,到此为止吧。等王爷回来,把方才的事告诉他,但是绝不要加任何你私自的揣测,以免招来麻烦。” 霍雍点头。“是。” 锡岚的小公主吗……如果真的是她派来的人,难道是想看看我这个挡了她进门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吗? …… 这一本书翻完,并没有找到我想要的内容,我抬手将它放在一旁,一边记录着,一边又去摸索下一本。摸了几次,最后却轻而易举的摸到了,我诧异得一抬头,看见了靖王。 果然是他把书递过来的。 “忙什么呢,本王回来你也没察觉吗?”他才转身回去里间脱下了外衣搭在一旁。“今日若出现在房里的人不是本王,只怕你又被人掳了自己都不知道。” “掳了就掳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能掳我的人必定有所图,否则当时便杀了我就是了。”我不怎在意,继续翻开了书卷。 “你明天早起收拾一下,我们去赴一场宫宴,准备启程回大历。”他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松了口气坐了下来,顺手拿过我放在一旁的书卷,“星象?这就是你从仓珏山上带下来的东西?” “这些书记载的都是鬼谷玄门先辈们的智慧,世间绝无仅有。”所以离开仓珏山之前我回去房间收拾了些东西,顺便带了出来。“树上对于星象等记载,都是经过试验的,后世在先辈们智慧的基础上学习新的东西,但总归脱离不了先辈们的智慧。婆婆降下的诅咒,也有可能在这些记载里找到答案,要不然,能得到启发也是好的。” 如果我能找出,婆婆到底是根据哪一种星象术数所研习的术法,那么我也有可能解开婆婆的术法,这其中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靖王倒是没有说话,他今日身上没有酒气,可回来的也算是很晚了,看来…… “明日我就不去了吧。”我说,“我在行宫等着王爷回来,然后启程就是了。” 锡岚的人,我可不想有任何接触。 “好歹也是靖王妃,装了两天的病,也该去露露面了。”靖王说,不等我拒绝便起身回到了里面,往塌上一躺。 “装病?”我莞尔笑道,还以为他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将我软禁在行宫里呢,竟还是用这装病的借口。“是吗?那王爷要不要告知我一声,我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呢,免得明天见了锡岚国君,我答不上来,再穿了帮。我是不在意,只怕,丢了王爷的面子。” 他也笑。“本王只说,你染了风寒,剩下的该怎么解释,你还是自己想吧。” 染了风寒,当真是最好的理由了,这个病不至于要命,说病的时候能病,说好的时候又很快就能好。况且在这种情况下,生人勿近,“那好,那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旅途疲惫,身子虚弱,一不小心着了凉,静养了两日恢复了大半。” 这样的说法,应该蒙混得过去。 “只是……”我不放心的事还有一件,“既然婆婆是锡岚的国师,那么锡岚国君应该知道,仓珏山上还有婆婆的一个小丫头才对,难道对我就一点都没有怀疑吗?” 世人都知道,仓珏山上跟着婆婆修行的小丫头,就是沈家嫡女,大策的王后。 我们先前出现在仓珏山上,又从密道下了山,被杓袁将军撞了个正着,难道他们对我们的身份就一点都没有怀疑吗? 还是说,锡岚的人也认为沈朝凰已经死了呢。 回过神儿,发现靖王却迟迟没有回答。我听着微微的鼾声起身,走到塌前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褪下了外衣,便躺在了塌上,看样子很累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他这次是真的还是装的,只是上前拉过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熄了这里间的烛火,才走到了外面,继续看着我的书卷研究术法。 从前我在山上,多是死记一些书里的文字章节,却并没有完全去掌握过它们。这一次重新回到仓珏山,尤其是在见识过那个藏在书阁里的密道之后,我忽然发现,其实很多东西原本就在我唾手可得的地方,只不过我从来没有往那里想,才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 但现在……书中记载的文字固然只是一下依着星象预示未来的说法,但隐藏在这些文字背后的是,逆天的咒法。 逆转乾坤,并不是不可能的。 第209章 惊梦(五) ……是谁。 我继续往前走,四周围一片漆黑死寂,隐约听得到嘶啸的风声。伸出手,却连一丁点的风也感觉不到,好像周身处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看到前面有点点烛火在摇曳,所以我更加着急地想要跑过去看个清楚。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这个噩梦总要有个因果吧。 是一个院子? 当我跑出黑暗之后,终于得以辨识出来,我是在一个院子里。方才看到的那摇曳的烛火,是从那间屋子半晌的窗子里看到的。 我先走上前去,试着推了推那扇门。 动不了。 随后走到窗子的缝隙间向里面张望,想看清楚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婆婆……我看到了婆婆,她站在好像是一个什么人面前,那个人倚靠在一堆柴火里,歪歪斜斜的倒着。我听不见婆婆的声音,可是从婆婆趾高气昂的姿态之间不难判断,婆婆在训斥那个人,越说越激动…… 我想要看清楚那个被婆婆挡住的人,可是移动了各个角度,都完全看不到。 猛地……我好像看见了,那个斜靠在柴火堆里的人,怀里抱着一个襁褓。 怎么回事……她,她是个女人?她是谁……我看不到她的脸,婆婆会什么会如此凶狠的咒骂她呢,她却一直低着头,半句话都不敢顶撞。 好像我一样,害怕着婆婆。 她和婆婆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幕…… 我…… “咣!”突如其来的一声,将我从梦里惊醒过来。 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守在书案旁睡着了,刚才那一声是我在做噩梦挣扎的时候,砚台掉在了地上发出的响动。 看着自己被墨水染污的手和衣摆,看着一地泼散的墨汁,我好像又回到了噩梦之中那无边的黑暗里,到底是什么缘由,我会做这样一个噩梦呢,总觉得,那梦里的院落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婆婆与那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好像是一间柴房,她是谁,为什么抱着一个将出生的孩子依偎在柴火堆里。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忽有一高大的身影挡去了一侧的烛光,我渐渐仰起头来,看到了靖王。 他像是被我惊醒的,听着砚台掉在地上的动静醒来,却只看到我一身狼狈失魂落魄地坐在墨水之间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俯身拾起砚台放在桌上,拿了帕子蹲在我面前,拉过我的手一点点的擦去我手上的墨迹,“打个盹儿就吓成这样?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了……我摇摇头,“不,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只是突然间很害怕,结果碰掉了砚台,发出的动静把自己吓了一跳。墨水流了一地,他看了看四周围的状况,起身将我抱了起来。 “我……”我试图挣脱。 可还是被他抱到了里间,“先换身衣裳吧,”又看了看外面,“今晚先好好休息,不要管那些了,明天再让他们来打扫吧。” 他说完,便又转身去了书案旁将我散落的书卷收起,好像是故意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弄脏的衣裳,去包袱里翻出了一身素白的衣裳来换,将垂幔放下,躲在里间褪去衣衫,染了墨迹的青绸,如同绘卷上的荷塘月色一般,交叠着褪在脚边。 我拿起素白的衣衫正要披上,好像突然之间感觉到身后有风,警觉地回过头来,本能地将衣裳挡在了身前。 果然,我看到他站在那儿。 “转过去!”我怒气冲冲地向他大叫。 靖王便转过身去,我才得空将干净衣裳匆忙换上。 “好了吗?”他问道。 “好了。”我应说,顺便去拾起自己刚才换下的衣裳,看着那衣摆处的一大片墨迹,有些可惜,这衣裳我还很喜欢的,穿了没几次,竟然就染了墨迹,怕是洗不干净,再也不能穿了,不免叹了口气。 “心疼衣裳?”他看出来了。 “我很喜欢这件的,都没穿过几次就弄脏了。”我说。弄成这样,肯定洗不出来了,这好好的一件衣裳就算是废了。 “那便丢了吧,回到茳延城再找一块类似的料子并不难。”靖王上前看了看,便要给我丢了,被我一把抢了回去。“怎么,不舍得?” “只是有些脏,但衣裳还是好的,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我想,我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墨迹的,“王爷说得倒轻巧,回到茳延城里我怕是又要被关在了王府里,哪会有机会去找一块相同的料子呢。” 我可没忘记上一次的事,霍大娘带着我们去布庄,挑来挑去,我连决定的权力都没有。 这么一想,比起我流浪在村子里的日子倒更可怜了,起码在村子里我还可以向村子里的妇人换取自己喜欢的料子。请她们帮忙制成衣裳,这到了堂堂大历的靖王府,反倒比从前更凄惨了,谁说这富贵日子好过来着。 “那好,这一次回去,让你转个够,如何?”他说。 我当然不信,直接转过了身,从包袱里翻出皂角来先把沾染了墨迹的地方擦拭了一遍。 “你刚才怎么了?”他在一旁坐下。“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会被吓成这样。” 梦见了什么……我侧着头看了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寻常的噩梦,昏暗的路,破旧的房子,我看到婆婆好像在和一个女人说话,那个女人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倚靠在柴火堆里。我没办法听到她们说了什么,可是感觉得到,婆婆很生气,很愤怒,她每说一句话动作都很大,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被婆婆挡着,我看不到她的样子。” 原本只是这样很平淡的梦,但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被吓得丢了魂儿。 见他锁眉,我才又解释说,“可能是我在看着星象书的时候睡着了,所以才会做了这样的梦吧。梦境未必预示了什么,但大多都和自己的潜意识有关,而我刚才还在想,婆婆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我就睡着了……” 会做这样的梦,好像也不奇怪。 第210章 答案(一) 重新睡下,我们在床榻中间设下“分界线”,我睡在里面,他睡在外面,谁也不能越过这一条“分界线”。 躺在床上,可是刚才的困意却好像全部都不见了。 我不断地回想着那个梦所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 “明天进了锡岚王宫,无论别人说了什么,你都不需要回答。”他的声音从一侧传了过来。“这些问题都留给我来说,你……只需要笑着,含糊过去就好。” 不需要回答别人的问题……“不知道王爷指的具体是什么样的问题呢?总要先告诉我,他们大概会问我什么,我才好做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露了怯吧。” 他偏过头,我却转过身,背对着他。 “没什么,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他说。 不重要的,怎么会是不重要的呢。他不让我回答,大抵是有他自己的计划吧,那些问题不外乎是大历与锡岚的联姻结盟而已。想来这件事恐怕到了相当严峻的境况,只是不清楚和今晚那宫人来胡闹一场到底有什么关系。 …… 今日入宫,是我时隔多日后第二次来到锡岚王宫,一袭素衣华服,既不夺目也不粗鄙,低调中自有内涵,清秀而绝世,不同于王宫里形形色色花枝招展的女人。 靖王下了马车,便回身抬手扶我,与我牵着手一路进了王宫之中。 这一次的盛宴款待,锡岚国君设在了花园之中,衬此时节颇有些诗意其中。我随着靖王走到席间,在他向锡岚国君与锡岚王后点头示礼之后,我欠身,“妾身拜见锡岚国君,王后娘娘。” “快快请起。”锡岚国君扬手示意我们起身,“今日私宴,没有外人在,无需多礼。” “素来听闻,靖王妃出尘绝色,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本宫终于了了一桩心事,可算是解开了本宫一直以来的一个问题。”锡岚王后盈盈笑着,偏过身去与锡岚国君说道。 “哦?是什么问题?”锡岚国君配合了一下,给了王后一个说下去的机会。 锡岚王后掩嘴轻笑,“那自然是坊间的那个传说,堂堂靖王也会因一女子着迷。”说罢,锡岚王后与锡岚国君好像十分默契似的笑了,“本宫还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大历的靖王爷也乱了方寸,今日一见才终于明白,靖王妃如此出色,倒是对得起靖王爷的苦苦追寻了。” 我瞧了瞧靖王,笑着回答说,“妾身本就是一普通女子而已,怎敢在王后娘娘面前自夸呢,娘娘美貌,妾身望尘莫及。” “靖王妃真是会说话……”锡岚王后被我这么一夸,十分受用。 “都快别这么站着说话了,”锡岚国君说道,“靖王靖王妃快快入座吧,既然人都到了,我们这就开席吧。” 靖王牵着我走到一侧落座。 “等等,”锡岚王后出声,拦住了锡岚国君,“陛下莫不是忘了,还有一位贵客没到呢。” 只见锡岚国君面上的神色有稍稍诡异,“噢,对了对了,还有一位贵客,瞧瞧寡人这记性,幸好有王后提醒,否则真是要怠慢了。” 宫人从席外绕到了锡岚国君身边,压低了声音,凑在锡岚国君耳边回话说了什么。 “快快有请!”锡岚国君说道。 宫人一路碎步跑了下去。 我回过头望着靖王,想不到除了我们,这锡岚国君还能邀请了谁,以贵客相称,此人的身份和地位怕是不简单。可靖王浅笑着看过来,好像他并不惊讶似的。 他知道? 不多会儿,宫人便领着那位“贵客”走进了席间。 李……李熠?! 狩猎场一别,今日见到李熠好像隔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一般,这中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锡岚国重逢。 “锡岚国君。”李熠与座上的锡岚国君亦是点头招呼。 “大策国君。”锡岚国君回礼,“快快请坐。” 李熠转过身来,对与我们的出现也稍微有些惊讶,“靖王?” 靖王浅笑颔首,不失风度。 “没想到,我们在这儿又碰见了,还真是有缘。”李熠的情绪很快就平定了下来,他的位置安排在了我们对面,随着宫人走了过去,淡然坐下。 “听说不久之前,你们二位还一起参加了大策每年一度的狩猎大典。所以这一次,恰好你们都在,寡人便安排了这一场宴席,好让大家团聚一下。”锡岚国君如此说。 我瞧了瞧李熠,看了看靖王,侧目望了望锡岚国君与锡岚王后,对于这席间的局势却已了然,先前霍雍说过,锡岚国君意欲促成锡岚公主和靖王的联姻,好与大历联手。可显然靖王拿我当借口暂且回绝了锡岚国君,锡岚国君知道大策与大历修好的事,眼见两大强国联手,他当然要给自己买个保障了,省得大策与大历对付完仇宁回过头来,就是对付锡岚。 靖王到此一行是受到了锡岚国君的邀请,那么李熠此行,无论是受到邀请还是故意出访,都可想而知目的在哪儿,锡岚国君特邀靖王与李熠一同坐在席上,看样子可不是为了挑拨大历与大策的关系。以锡岚国君胆小怕事的作风,八成是想要混入这一场结盟当中,作为两大强国的附属,保得锡岚一个朝夕而已。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我稍稍笑着,看到宫人奉上酒水,便很随意地接过酒壶,为靖王斟满。靖王抬眼凝视,缓缓饮下杯中酒水,他的视线如同灼热的火焰,顷刻间便烧得我快要无地自处。 “靖王爷与王妃果然好一副天作之合举案齐眉啊。”锡岚国君注意到这一幕,故意在席间打趣,大抵是想要表现出与靖王和李熠都是一副熟悉亲切的样子,“大策国君,你说是么。” 李熠的目光却没有看过来片刻,很自然地看向锡岚国君,“既然是宴席,怎没有歌舞助兴呢?这实在不像是锡岚国君的作风啊。” “哈,”锡岚国君爽快笑道,“有,当然有!来人啊,传令下去,可以开始了。” 第211章 答案(二) “想不到,锡岚的歌舞如此美妙,身姿轻盈绚丽,变幻无常,与大历真是不同。”我望着席上的歌舞,与身旁的靖王称赞道。 其实大历的歌舞我也没见着过多少次,但印象中,与锡岚的歌舞确实不同,大历的歌舞胜在庄重华丽,而锡岚的歌舞曼妙多姿,颇有些……风情。 可我一开口,余光注意到对面的李熠正举杯轻酌,猛地就愣住了。 “大策国君?”锡岚国君也同时察觉到了李熠的异样,所以叫了他一声。 李熠纵有失神,也很快就反应过来,面上带着笑意,却仍显得落寞。“没什么,只是上一次见靖王妃的时候,靖王妃还不能说话,刚才突然听到她开口,寡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能说话?”锡岚王后与锡岚国君同样惊讶,望了过来。 我正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靖王拉住我的手,所以我迟疑了一下。 “她先前生了一场大病,伤了嗓子,所以不能说话。数日前我们在狩猎场与大策国君有缘遇到,那时,本王王妃还不能开口说话就是了。”靖王说着,侧目凝视而来。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候,所以昨晚才会和我说,让我不要回答别人的问题。看来他早就有所察觉了…… “生了一场大病啊……”锡岚王后很是担心,“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竟然能够让人连话都不能说呢。” 靖王看了看我,我才向锡岚王后解释说,“两年前,妾身曾遭遇不测,险些丧命。幸得一位长辈相救,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因此留下了后遗症,不能开口说话罢了。” 锡岚王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原来如此,看到靖王妃今日无恙,想必这病也是好得差不多了吧。” 我点头,“是,谢王后娘娘关心,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李熠说,“靖王妃蕙质兰心,要是因为一些劫数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了,实在是最大的损失了。” 未等我们作何反应,席间的歌舞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了。 一众舞姬让开一条小路,一位样貌极佳的女子从众人身后缓缓而出,立于大家的面前。 这女子有几分眼熟。 她身姿曼妙,舞步玲珑,一颦一笑都摄人心神,与一众舞姬相比,气质又是其中最好的,身着浅黛,盈盈而舞,飞甩的水袖如粼粼波涛,姣如游龙,身似飞燕。 一曲终了,众舞姬退下,独留她还站在席间。 我大抵已经猜出她的身份。 “皇兄。”她向座上的锡岚国君娇声称道。 和猜测的一般,眼前这个以最好姿态出现的女子,就是锡岚的公主,锡岚国君执意要为靖王牵红线的那个。 “胡闹。”锡岚国君却作势摆出一副冷面,“静儿你堂堂一个公主,怎能……” 她不等锡岚国君说罢,便已经转过了头,向我们这里看了过来。 我与她点头而笑,她打量了我,又看了看靖王,随后扭过头去看向另一边,“李熠哥哥!” 她叫李熠……哥哥? 小公主此举,全然在锡岚国君与锡岚王后的预料之外,锡岚国君眼睁睁看着小公主走向李熠,几声轻咳却都没有拦住她的脚步。 “李熠哥哥,不是说好了你来锡岚,就会来看静儿的吗?怎么这次过来都没有告诉静儿呢,也好让静儿好好准备一番。”这位静儿公主好像根本没有把席间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只剩下去讨好她的李熠哥哥了。 我忍不住笑了,看着靖王,大抵想到了他为何要利用我来婉拒这一场联姻。只是……“原来是她……” “怎么了?”靖王问说。 “我昨晚便已经见过这位静儿公主了。”我说,只不过与昨晚的打扮不同,所以我差点没认出来。她并不是昨晚那邀请我进宫的宫人之首,而是乔装成一个小太监躲在了宫人的队伍之中,面对靖王的好奇,我只能说,“剩下的,你就回去问霍雍吧。” 霍雍远比我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如今看来,静儿公主也是反对这一场联姻的,所以才会偷偷乔装成小太监,让宫人假传王后的旨意去请我“进宫”。现在想想,她无非是为了试探我,想要知道这位活在“传说”之中的靖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劝阻靖王否定这一门联姻,好让她得偿所愿,与找她的李熠哥哥吧。 “你怎么都不吃东西。”然而靖王的注意力却不在席间的八卦之上。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吃什么东西。这锡岚王宫里的食物并不是特别合我胃口的,而且面对这位静儿公主,我的好奇心全部都被勾上来了,吃得也更是少了。“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 “可前日在那酒楼里你可不是这样的。”靖王打趣说道,“看样子,只有那酒楼的饭菜合你的胃口喽?” 我被他逗笑了,“也不是,今日状况不同,自然要拘谨一些,比起那酒楼的菜色,王爷不也觉得,我的手艺更好吗?” “那倒是。”靖王坦然承认的样子,却把一个玩笑生生说得再正经不过了。“可多少也要吃一些,我们等下就要启程了,空着肚子可不好。” 等下便要启程,丢下李熠在这锡岚王宫吗? 明知道锡岚国君此次邀请他过来的目的,又看到李熠出现在锡岚王宫的盛宴上,靖王着实心大,竟可以做到不闻不问,说走就走。他是真的不担心李熠会和锡岚国君暗中达成些什么目的吗? 可瞧见桌上的食物,我却还是提不起半分的兴致,“话是这么说,但我实在吃不下了。” “是不合靖王妃的胃口吗?”锡岚王后察觉到我们的对话。 “不,也不是的。”我想解释,实在是因为先前伤了脾胃,这些时候都还没调整过来,胃口不佳所以才吃不下东西的。 “莫不是,靖王妃有喜了?”锡岚王后很快就想到了胃口不佳最好的解释,笑问道,将席间的注意从“胡闹”的静儿公主身上引回到了我们这里,也算是暂解了锡岚的颜面之难。 “不……”我刚想解释,就被靖王拉住了,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向了他。 第212章 答案(三) “显然,锡岚国君设下此一盛宴,就是为了让你和大策国君都知道,他和你们都有往来。”对于锡岚国君此次目的,我们已经很清楚了。“王爷若是在这个时候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就直接离开的话,会不会让这锡岚国君剑走偏锋呢。” 怕的不是他有小心思,而是他自觉小心思被嫌弃了,而偷摸拉拢大策,日后仇宁一除,大策与大历难免回归到仇宁之事以前,两国对立的局面逐渐明朗,依附大策的锡岚站定立场,恐怕这局势对大历而言,很不利。 我都能想到的这些,我相信他不可能没有想到吧。 天气莫名开始有些变了,晌午那会儿还是艳阳四射,此一时乌云密布,遮去了阳光,天色有些暗,像是午后在闷着一场大雨。偶尔还有冷风刮过,单薄的衣衫下,忍不住打了两个颤抖,只怕一会儿大雨要下了,天会更冷吧。 “有时候,没有答案,便是最好的答案。”靖王说过了之后,看到我瑟瑟发抖,忽然想起带来的披风落在了刚才那处。“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本王去取个东西来。” 我此时也刚好想起,来时披在他身上的披风似乎落在了宴席那边,霍雍已经去部署离宫的马车,唯有我们二人而已。他说完,便折身向刚才走过来的小路返回。 我只得站在原地等着。 我们从锡岚王宫的花园沿着小路走过来,未等宫人引路,便只是说先走走看看,谁知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天就变了。 小路边栽种的牡丹品种珍贵,是唯独这锡岚才有的,毕竟盛放的时令已经过了,我还是很惊讶在锡岚的王宫之中开得这么好。 轻轻凑上去,好像在牡丹花之中嗅到一股浅浅的药水味。 难怪呢,我说这时令过了,牡丹怎还能一直盛放。原来并非天性,而是有人在浇花的水里加了东西,这人还真是聪明。 我研究了一会儿盛放的牡丹,抬起头来,一转身就遇到了李熠。 他在不远处站了不知多久,可显然不是刚才到的。 “大策国君。”我向他欠了欠身。 “那日在狩猎场一别,没想到再见时你又能开口说话了。”李熠垂眸沉思片刻,面上却毫无异样,坦然地走了过来。 “说来也是巧了,在众家大人离去后的第一日,我便因为一点点小事,突然能够开口说话了。”我刻意忽略了他话里的那句又能。 “不知,除此之外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惊喜吗。”李熠蹙眉笑说。 “别的惊喜?”他指的莫不是恢复记忆这件事吗?只是这逐渐清晰的记忆,还是不要说的好,“难道大策国君指的是随行漆沅设计将我掳出营地的事吗?” 李熠愣了一下,“你说漆沅?”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是啊,就在我能开口说话的那一天晚上,在大策国君身边见过漆沅大人潜入营地,将我掳了出去。他好像误会了我到底是谁,并且威胁我,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做,便要杀了我。不过还好,他亮出兵器的时候,金淮路过却正好救了我。” 李熠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竟还有这样的事。难怪,寡人想说这几日漆沅怎么突然失去了踪影,原来他去掳走你的。那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事,从漆沅手中逃脱,却落入金淮手中,幸好我也不笨,联系了霍雍才得救了。” 现在想想,靖王在霍雍找到那寒风观的时候,应该是与宸王一同都来到了附近,在看到我留下的线索之后,确定我在金淮手里还是安全的,所以他和宸王暂时离开……霍雍以为靖王和宸王是回去了茳延城,而事实上,算下时间,当时靖王就已经收到了锡岚国君的邀请,要前往锡岚。而暗中,他让宸王调走了部分人马,使其他人认为他与宸王一同返回茳延城,但真相是他留了下来,一方面暗地里跟着我们打探情况,一方面决定前往锡岚,来会一会这位锡岚国君。 直到仓珏山下,我把霍雍和金淮留在了上山的路前独自上山,靖王则从原先我带他走过的那条小路偷偷上山,赶在我差点淹死我自己之前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 之后,山中下起大雨,瘴气更加汹涌,我们不得不留在山上过夜,第二天一大早在发现了藏书阁的密道后,从密道出来接着就遇上了锡岚的杓袁将军…… 现在,所有的事都清清楚楚了。 “幸好。”李熠的一句幸好,不知是幸好什么,或许,是他觉得幸好漆沅没有伤了我,或者落入金淮手中我得以安全脱逃。“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和寡人说的吗?” 我察觉到,他似乎有所期待。我莞尔笑起来,“和大策国君,我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事实上,我想起了一些事,使我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只有一片死寂,连愤怒都没有了。 我还是不记得,我曾经因为他而情动的那些往事,眼前的李熠,既熟悉又陌生,那些回忆令我彷徨,有些感情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的。 他苦笑,看起来很失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等着?” “王爷落下了些东西,回去取一趟,我便等着,想来这会儿他也该回来了。”我望向靖王方才离去的那一边,想着这么会儿了,他理应拿到了披风正在路上。除非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否则这会儿真的该回来了。 可就是这一眼,没等到靖王,却等到了与锡岚王后一同出现的静儿公主。 “李熠哥哥!”静儿公主看到李熠,永远都是一副朝气蓬勃的样子,她笑着异常明媚,丢下了同行的锡岚王后,便朝着李熠飞奔过来。拉住了李熠的手臂,心思已经都在她的一双眼睛里了,只是随后才看到了我,“怎么,靖王妃也在啊。” “静儿,不得无礼。”锡岚王后被她的话惊了一下,立刻做出训斥的模样,“你这般胡闹的样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是个大人一样稳重,若是让你皇兄知晓你对他的客人如此无礼,只怕是你又要挨上一顿训斥了。” 第213章 答案(四) 这静儿公主看向我时表现出来的敌意,已经很明显了。 “公主乃千金之躯,自然与我这种人是不同的。”我寻思了一下,侧过头给了王后一个台阶下,“静儿公主这般直率和洒脱实在令人羡慕。” “你知道就好。”静儿公主道,难得撇下了李熠,走了过来。她故意用一种挑衅的眼神打量着我,“你是什么身份,本公主是什么身份,不要以为你仰仗着靖王就敢在本公主面前耍威风了,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侧妃而已……” “静儿!”锡岚王后已经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前便拉拽着静儿公主,要她住口,可小公主的脾气着实不怎么好,一把便甩开了锡岚王后,若不是锡岚王后身旁的宫人扶住了她,只怕她现在已经在我们面前摔出洋相了。 “若是为昨夜,静儿公主假称王后的名义,前来行宫邀请的事,那么确实是妾身唐突了,如果公主直言来意,相信也不会遭到妾身身边人的阻挠了。”我本打算给她留着面子,但是现在我后悔了。 “你!”静儿公主见事迹败露,立刻察觉到锡岚王后不可置信的眼光,她本能反应便是要冲上前来教训我,李熠突然挡在了中间。“李熠哥哥,你怎么……” “此事,本就是静儿公主你失礼了,若是仗着此处乃锡岚王宫而对她毫无顾忌,那么令王兄的苦心筹谋,恐怕都要毁在静儿公主你这一口气上了。”李熠是故意的,他说着,回过身来看了看我。 “不是恐怕。”靖王突然出现,提着披风大步走了过来,才到身前,冷峻的目光看了眼静儿公主,便吓得她把原本的娇气都收了回去。靖王转过身,把手中的披风披在了我肩上,“看来,静儿公主是嫌弃本王位卑权轻,才表现出如此轻视的举动。烦请王后娘娘转告锡岚国君,他所想的事,本王爱莫能助。” “靖王爷!”锡岚王后的脸色刷一下就惨白到底,“靖王爷,公主不懂事,何必与她一般计较,小孩子家家的总有闹脾气耍性子的时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莫把这一次当真了。” “若不是方才大策国君帮忙挡了一下,恐怕这会儿,小公主的巴掌就已经落到本王王妃的脸上了吧。”靖王早已将刚才的事看得清清楚楚,“本王都舍不得打的人,小公主这脾气,着实够大的。本王的王妃,亦是受邀前来的人,不知身份上有哪里比不上小公主了。” “她不过就是一个……”静儿公主不服气,站出来要和靖王理论,话还没说完就被锡岚王后使眼色,让宫人给拉到了一边去。 “靖王爷,这……朝上的事,本应是王爷与陛下在朝上商议的事,本宫一妇道人家自然也不能劝说什么,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还请靖王爷三思。可不哟因为静儿的一番胡话,伤了两国几十年来的交情啊。”锡岚王后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识大体,懂分寸,看得出是锡岚国君的贤内助。 “其实,”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李熠突然开口,“寡人也是受邀而来的客人,本来是听说锡岚国君设宴款待老友才来的,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我大策的女眷也不少,应该也没有几个能让小公主瞧上眼的,若是当真结了盟,却要家中女眷受人威胁,那这……不如不结。靖王爷,你说是吧?” 李熠就好像是生怕靖王答应锡岚王后的说法似的,故意几句话把事情又放大了几倍。 “大策国君都不舍得家中女眷受气,何况本王。”靖王低下头,牵住我的手,“此事,到此为止吧,若当成老友走动还好,可若是结盟,恐怕你锡岚的静儿公主未必有意促成。” “靖王爷,大策国君……”锡岚王后乱了手脚,几度愤愤看向静儿公主,也是被气得不行。锡岚国君苦心设下的这一切,没想到被小公主毫不费力的就给毁了。 “哼,那又如何!靖王爷还不是希望通过联姻来促成结盟之事的吗?”小公主越是心虚,则越是想要挽回面子,殊不知却说漏了一件事…… 靖王轻笑,“想要促成联姻的人,是静儿公主的皇兄,本王有一个王妃就够了,未打算多娶,所以静儿公主不必将你王兄的话放在心里。” 他……我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这也太过分了,我刚才只是想要在锡岚王后的面前揭穿静儿公主冒充她的身份,派人到行宫胡闹的事而已,但他却当着锡岚王后和静儿公主最喜欢的李熠面前揭穿了真相,锡岚国君定不会告诉他这个骄傲的妹妹,是他极力促成这一次联姻,而是靖王想要通过联姻巩固与锡岚的关系…… “你这么做,也太失风度了。”我在他侧耳过来的时候,附在他耳边说道。 静儿公主在李熠面前颜面尽失,自当恼羞成怒,“你,你们……” “她动我的人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靖王镇定自若,说得好像理所当然,这声音很轻,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 我偷偷捏住他的手指,示以警告。 他皱了皱眉头,好像疼了。“既然解开了误会,那么本王就带着王妃先回去了。” “一起吧。”李熠也没兴趣留下来听静儿公主与锡岚王后撒泼了。 “恐怕不太方便。”靖王说,“王妃贪嘴,离开之前本王想再带她去吃点东西,如果大策国君不觉得麻烦的话……” “当然不麻烦。”李熠也不是没有听出靖王话里的含糊其辞,可是现在让他选择的话,宁肯厚着脸皮跟着我们一起离开,也不愿留下来,看这锡岚的一出闹剧了,“寡人也是将才到锡岚都城的,这转眼便要回去茳延城,参加太后设下的盛宴,倒是还没有机会在锡岚好好转一转,既然能得靖王爷青睐的地方,想必一定不错。” “那就一起吧。”靖王没好气,只是随口答应了,转过身拉着我便离开了此处,留下嚎啕大哭与锡岚王后争执不休的静儿公主。 第214章 答案(五) “这场雨怕是要上一个时辰了。”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抱怨说。 要不是他说什么来这酒楼吃些东西再走,我们也不会被困在酒楼里了。再等上一个时辰,雨停了,我们出发,走不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下来了,那时候只怕又得忙着找过夜的地方了。不过也是,就算没有来这酒楼吃上些东西,冒雨赶路也着实辛苦。 反正左右都是为难,就被这一场大雨给困住了。 “反正都要等,还不如静下心来享受一顿好的。”靖王示意我坐回来,往我碗里夹了个鸡腿,“刚才在宴席上你就没怎么吃东西,接下来赶路必定辛苦,好歹也得吃饱了肚子。” “我没什么事,胃口本就不好,也不是因为宴席上菜色的关系。”我拿起筷子只是尝了一口,却怎么都觉得和上一次品尝有些不同,或许是之前的时候对此地充满新鲜,而现在新鲜劲儿过了,自然也就觉得没那么好了。 锡岚王宫的菜色其实不差,好歹是堂堂一个王宫的水准,也差不到哪儿去。 只是当着那么多人,多少都要小心些,什么都没做就要落得满身埋怨了,“话说回来,既然小公主喜欢的人不是你,那为何要一再表现出针对我呢。” 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如果静儿公主喜欢的人是靖王,她处处针对我还可以理解。 但现在,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李熠。莫不是连她都已经知道……不可能! “夫人,这还难想么,那个小公主仗着自己是锡岚国君的妹妹,可当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锡岚国君有意促成她和王爷的联姻,她呀,自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想先给夫人你一个下马威呗。”霍雍扒个头过来凑热闹。 “霍雍这话,有些道理。”靖王也认可了霍雍的意思,“有些人自命不凡,这到底总是要吃些苦头的。” 他这话……似乎有些针对其他人的意思。 李熠与我们同桌而坐,在听了这话之后却丝毫不为所动,“此话不错,偏偏有人不信命,可该是谁的,最后都跑不了。对吗?” “大策国君这话,听起来还挺有自信的。”靖王说。 “那是自然,寡人继位多年,经历的变故也比王爷要多一些,这出生入死的事历练多了,很多事也就看开了,过程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李熠说。 霍雍瞧着情况不对,看了看我,偷偷溜回了一旁。 “大策国君的度量果然让人佩服,夫人,你说呢?”靖王侧过身来,把难题丢给了我。 “你们吵你们的,与我何干,我可不想搅进你们的唇枪舌剑之中,我既然是王爷的侧妃,自然什么事都是听从王爷的,王爷说对,我便觉得是对,王爷说不对,我便觉得是不对。”我故意转过头向靖王说道。 “如此甚好。”靖王说着,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 “说到底,你二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李熠面无表情,淡然至极,他捏起茶杯轻酌。 “把戏?大策国君此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靖王回过头望去,分明是一副挑衅地模样,似笑非笑的眼眸之间,早已察觉李熠话中的意思。 “靖王爷,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藏着掖着。”李熠放下了杯子,“这里既然没有外人,今日我们又都在这里,不妨借此机会说个清楚明白。” 我瞥向靖王,他了然我的意思。 “朝凰,离开大策之事,可是你早有预谋的吗?”李熠终于沉下脸色。 预谋?……如此,倒是将忘恩负义的罪名尽数推给了我,“看样子,大策国君已是认定了我就是沈朝凰是吗。” “除了你,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与你一般相似的女人,寡人自然不会认错。”李熠的语气,倒好像他才是那个被负了的人。说着,他抬眼看向靖王,忽而轻笑一声,“你当初设计放他离开,可是为了日后脱身做好准备?” “大策国君的声声质问,好像是来捉奸夫**的。”靖王怒意渐起,笑声中颇露杀气。 明明是一个打趣的玩笑,却一下子将雅间内的气氛压制到了僵持的顶点。 “你愿意当这奸夫,可别扯着我当这**。”我白他一眼,“这罪名若是坐实了,岂不是刚好替人背了黑锅?我当初是如何离开大策的,李熠,你我都最清楚不过。” 瞬间,气氛又冷了几分。 “你这是承认了?”李熠目光如炬,咄咄逼人。“朝凰,你当年失踪之后,便是跟他走了吧。难怪,靖王爷会跑到大策里演一出要人的戏,连寡人都差点信了。” 我笑,笑得他浑然不知。 “李熠,亏得你我还做过四年夫妻,没想到到头来,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若是我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心意,明白我自是动摇不得,也就不会有这后来的些许事;更遗憾的是,我明知前面是龙潭虎穴还是跟他一起跳了,可我受削肉蚀骨之苦,百难而重生,他却丝毫不清楚我是怎样的人。“也好,误会也就误会了吧,无论你是怎样看我的,从前我或多或少在意的,现在也都不重要了。你只要知道,离开大策之后,虽有一时我过得很辛苦,但也比在你的金砖玉瓦之间要逍遥快活,我曾给过你所有你想要的,也如你的愿,助你登上了王位,使你心爱的人入了后宫,你当我是眼中钉,便已经让我从大策的王宫之中消失了。如今再来讨论其他,俨然没什么意义了。” “你若是以为,你跟着靖王爷便足以报复寡人,报复……”李熠好像误解了什么。 “不。”我说着,侧过头看了看靖王,然后才与李熠说道,“靖王并不是我用来报复谁的工具,我憎恨你的背叛,憎恨大策的一切,但我不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女人,妄图利用别的男人去刺激你,去……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所以你不必怀疑,我们走到一起是想要报复你,至少我没有傻到去相信一个置我于死地的男人会为了其他人吃醋,而想要挽回我们早已不堪的感情。” 第215章 答案(六) “这么说,你投奔靖王倒好像是有情有义的了?”李熠的语气带着些嘲讽的意思。 “投奔说不上,无非是困境之中,他拉了我一把而已。我早已过了小姑娘的豆蔻年华,自然要势力一些,以王爷的权势自当能护我在乱世之中不至于被碾碎成泥。”我去看他,靖王倒显得并不怎么在意一般,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才接着说,“至于其他的,我想我不必告诉你了。今日既然是你问起,那么我便说什么多,我的记忆至此也没有完全恢复,有些事仍是记不得,但该记住的,我一点都没有忘,你我好歹有过四年记忆,既然你曾真心希望我死去过,那且当我已经死去就是了,你我的宿命早已断开,没必要纠缠下去。大策,我希望永远都不必回去。” 除非有一天,我弄清楚婆婆布下这一切阴谋的目的,有一天,大策被灭…… “雨看起来小多了。”靖王侧目窗外。 我转过身去看了一会儿,“想必快要停了,等下雨停我们便上路吧。” “也好,天黑之前至少能抵达下一城投宿。”靖王说。 “只是希望,下一城的雨不要也是下得这么大,否则今晚落脚的房间必定是潮的。”我不喜欢带着潮气的棉被,盖在身上,皮肤发痒。 …… “朝凰。” “嗯?”我轻声应道。 “你和李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问。 “你指哪一句?”我闭着眼睛,将睡而又未睡,马车摇摇晃晃的,把我的睡意都摇出来了,这一会儿的功夫,我便懒得想要睡去。 “怎么,你有哪些话是骗了他的吗?”靖王的声音里,带着些笑。 我感觉到他伸手靠近,将我额前的碎发拢到了耳后。 “我跟他说,我希望永远都不必回去大策的话,是骗他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完全放松警惕,李熠认为我恨大策恨到了永生不愿踏足的地步,那么将来……“我肯定会回去大策,我的仇人都在那儿,大策……是我的战场。” 靖王意外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你与本王的事,可是真心的?” “一开始讨厌你,你这个人总是一副把什么都算计好了的样子,总是过于顾及大局而无视我受到威胁,韩太医的死,我想过可能是你做的,那个时候我很怕你……我怕我一个不留意,失去了利用价值,你会除掉我。”我继续闭着眼睛靠在一旁,像是说梦话一般说着,“可渐渐觉得,你也没那么讨厌,习惯了你的自以为是,便觉得你的性子也是可以忍受的。” “所以,你不讨厌我,那么,你是有些喜欢我了?”每当他用“我”来代替“本王”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意图将距离拉近的心思。 “是有些。”我睁开了眼睛,“不过,也只是有些罢了,比起寻常人要多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大概要比王爷预期的要低一些。” 哪有那么多的喜欢,我们的性命都还捏在婆婆手里。 “一点点也好。”他这一次倒是挺知足的,“从讨厌都能变成有一些喜欢,那么从有一些喜欢也能变成……” “王爷很喜欢我么。”我索性看了过去,“应该是很喜欢的吧,如果……真的像王爷所说的那样,不曾想过要利用我,却也能追着我上了仓珏山,那应该,是很喜欢的吧。” “怎么……怎……”靖王始料未及我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像是个腼腆的少年一般,想要掩饰这突然之间的慌乱。 “看来是我猜错了。”我说。 “那倒……倒也不是。”他解释。 “我的经历比起寻常的女子自然是要复杂了些,若我今日只是站在王爷好友的角度上,我也会劝王爷不要喜欢上像我这样的女人,以后的麻烦,还指不定有多少呢。”如果到那个时候他再想要放弃,对我也不是件好事。 “我和李熠不同。”他很高兴我拿他与李熠相比。 我轻笑,想来四年的相处,李熠对我也未必是半点感情都没有的,最后还不是选择了他更喜欢的人吗?当我一旦多余,一旦成为障碍,那么狠下心除掉我也不是做不到的。 “真希望,李熠这件事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我有些担心,总觉得,这件事情才不过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要面对的只会更多。“王爷知道我喜欢什么色,什么花吗?” 李熠也曾说喜欢我,但他只知道我喜欢萤火虫而已,他连了解我都懒得去费力气,其实我该看透的,却不知这些到底在坚持个什么意思。 “这……”很明显,靖王也不知道。 我笑着,闭起眼睛,继续靠在一旁养神。 此次回到茳延城,大历与大策将正式签订结盟的约定,联手抗击仇宁的肆无忌惮。靖王在这一场盟约当中,必定是亲赴战场的一个,恐怕接下来的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和李熠都要时不时碰到了。 可迫在眉睫的还有另一件事,沈秀荷。 大策的沈贵妃受到大历太后的邀请已经前往茳延城了,我们在锡岚耽误的这几天,沈贵妃带着他们的儿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茳延城……太后要为这一场结盟盛宴款待,我和沈秀荷只怕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她先前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而现在李熠又已经证实了我就是沈朝凰,对于李熠会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沈秀荷,我只有七成把握他不会,可沈秀荷也不傻,就算李熠不说,她也有本事能够查出我出现在靖王府前后的事。 只怕试探将会是免不了的了。 我还得沉住气,想要虞家与沈家彻底决裂,沈秀荷这枚棋子还得好好用。 昔日沈家和虞家联手,便能将最不受宠的西林王李熠推上王位,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想要扳倒他们,唯有借助他们彼此的力量才最简单。 心烦。 我轻轻叹了口气,却舒不出郁结在胸口的那一口气,依旧闷得慌。 就像这无常的天气一般。 第216章 病危(一) “靖王爷!” 才一下马车,就听到严公公的声音,我与他同时侧目看过去。久候在门前的严公公已经是焦头烂额,这厢见了我们,也顾不得许多礼节,立时间便亲自迎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我隐隐有些担心,看到严公公突然出现在门前总让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靖王冷静地看了看严公公,好像他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 严公公听到我开口,猛地一怔,“这……”随后,他看向靖王寻求证实,靖王点头,严公公才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也好,也好……靖王妃快随老奴走一趟吧,陛下,陛下等着靖王妃救命呢!” 陛下……小皇帝出事了? “夫人……”绵绵刚好听到了消息,从府里迎了出来。 我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要回到车上。靖王拦住我,“你去了也没用。” “怎么可能没用。”起码,起码……我清楚小皇帝的症状,我能够救他。 “他不是真的病了。”靖王悄声留意了严公公一眼,才附在我耳边说道。 “什么意思?”不是真的病了?难道!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些心思,靖王并不相信小皇帝突然病倒是真的,结合之前小皇帝装病的事……如果从一开始靖王就知道小皇帝虽身患奇疾,但是多半时间却是在装病,那么这一次从狩猎场回到茳延城之后突然病倒,却有可能是他装的。 “哎呦,靖王爷,王妃,您二位到底在商量什么呀,陛下高烧不退,已经好几天了,老奴是眼巴巴等着靖王妃回来,求靖王妃救救陛下吧!”严公公挣脱开最后挡在面前的王府守卫,凑到跟前来急切地求说。 我犹豫着……“不管真的假的,还是去看一下吧,要不然我肯定放不下心来。” 靖王原本拦在我面前,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他轻叹着放开了手,“好吧,既然如此,本王跟你走这一趟。” “绵绵,你去帮我把背篓取来。”我扶着靖王的手臂上了车,转身对愣在原地的绵绵说道,随后见靖王上车,绵绵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匆应了一声就转身跑回院子里去取东西了。 严公公与我们同乘一车,和霍雍一起坐在马车前面。 “陛下怎么会突然病起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向宫里行去,我抓紧时间向严公公打听情况,严公公跟着小皇帝多年,不会是一个在这种状况下虚张声势的人。 我想我还是偏向于相信他的。 “那日回城的路上,陛下就有些不适,时不时地咳上几声也并不严重。老奴心想,兴许是着凉了,就趁着中间休息的时候,请来太医给陛下看过。可是太医也说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在狩猎场上着了凉,受了些风,给陛下熬煮了姜汤,陛下饮下之后就睡了。这……这,老奴还盯着呢,过上一会儿就去看看怎么样了,可陛下一直都好好的,谁知道,刚到宫里,陛下就吐了,吐得那是特别厉害啊!”严公公着急坏了,他的声音都变了。 着凉?受风?“那陛下返程途中,可有什么其他症状吗?除了偶尔几声咳嗽之外,严公公你还记不记得其他什么。” “症状……”严公公倒吸了一口冷气,仔仔细细地回忆起来,“症状的话……” “这样,你就把你记得的事都告诉我,就从陛下在营地身体不适开始说起。”我想他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在正着急的时候,恐怕也是想不出来个什么的。 “这……陛下的身子一向都不太好,在狩猎场上的时候就已经显得更虚弱了一些,有时候晚上回去帐子休息,脸色就白了一些,听陛下说起过,他有时候还会觉得胸口闷得慌,不过那都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一会儿就好得多了,请太医来看过也看不出个什么来,陛下自己稍后就恢复了,好像没什么事儿一般。这要说的话,好像是从营地撤回的当天开始……那天大早晨,老奴去请陛下起身,陛下的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是有些浑浊不清的,还直说头疼。这一路上一直都是昏昏醒醒,说话也少……”严公公说。 “那回到宫里之后呢,陛下的情况如何。”听他的描述,我觉着这情况恐怕不太乐观,心里自当焦急了许多。 靖王的手握住我的手,试图缓解我当下的紧张感。 “这回到宫里,吐了几次,药也喂不进去,水和饭也喂不进去,好容易吃进去两口,这又哗哗吐得更厉害了,两个眼睛还一个劲儿的翻白,怎么叫也叫不醒……”严公公急疯了,要不然也不会特地丢下宫里的一切,跑到靖王府门口来堵我们。“王爷和王妃可算是回来了,老奴昨个儿起就一直在王府门前守着了,要是您二位今儿还不到的话,老奴都想要迎着去找了。靖王妃,如今太医们束手无策,根本不知道陛下这到底是什么病,只有你才能救陛下了呀。” “别担心,我一定尽力。”没想到才短短几日的功夫,小皇帝竟然病得这么厉害。 不过,在营地的时候也并未察觉他有何异样啊,怎么在启程当日便出现不适了呢。 小皇帝的病,倒不无可能突然间发作,可是能够引起他病情发作需要有一定的原因,比如外界的刺激,突发状况的影响,还有就是饮食,环境…… 我早就知道他身体状况,所以营地的环境我也有留意。 初到营地的那一日,我还作势给他把过脉,当时的脉象很稳,不可能已经有病症潜伏了,而且在狩猎大典的这几日,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足以影响到他,小皇帝也看似一直都无忧无虑。目前为止所有的迹象都在证明,他此次病情突发不应是突然,如果刨去这些缘由的话,唯独一个饮食还不能解释。 除非,有人知道他的状况,在他的饭菜之中加了某些东西。 “陛下昏迷不醒,还一个劲儿的叫着六月,六月……老奴看了,心里都阵阵儿的不是滋味儿啊。”严公公说。 第217章 病危(二) 严公公领着我一路走向小皇帝的寝宫。 寝宫外早已被各个大臣堵得水泄不通,我在一众身着朝服的大人中间扫过一眼,好像没有看到秦丞相,便已经跟着严公公步入了寝殿。 “陛下,陛下!”严公公加快了小碎步,急匆匆地跑到了前面去,向着太后欠身说了句,“太后娘娘,靖王妃来了。” 太后刚才还是满面愁容,一听这话,当时便打起了精神,“快,快让她过来。” 我回身去特意看了看靖王,才跟着他一同走上前去,向太后见了礼。 “六弟,原来你也一起来了。”太后似是有些意外见到靖王,可现在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转身便上前来拉住了我就往塌前带,“靖王妃来得正好,快来瞧瞧陛下这是怎么了……” “娘娘不必担心,让我先检查一下。”我说着,太后便很配合的与锦初等人都退到了一旁去,让开地方由得我为小皇帝诊治。 来的路上已经和严公公确认过小皇帝发病前后的种种迹象,对于小皇帝的病情,我当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怎么想得到,这看到他时才发现,他的情况远比我预测得要差得多。 浑身发紫,手臂和腿肿得厉害,手指连攥起拳头都做不到了,双瞳无神,一点意识都没有,口中还有呕吐过的味道,酸臭得厉害,面色也确实如严公公所说的一般难看。 而他的脉象…… “靖王妃,如何?陛下他……”太后焦急不安地问。 “来得及。”还有救……“陛下,是中毒了。” “什么?!”寝殿里的气氛一时间便严肃起来,太后颤抖着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怎么……怎么会!靖王妃,陛下他……他怎么。” “娘娘先不要担心。”我检查过小皇帝的症状之后走出来取我的背篓,靖王从霍雍手里接过背篓再递给我,我接着说,“陛下的毒性并不深,这种毒并不需要口服,此次狩猎营地所设的位置附近有些野草,其中可能混杂着一些有毒的野草,这些野草本身对人是没有影响的,想必是陛下睡的帐子里,为了防止蚊虫蛇蚁点着熏香……” 太后立刻看向严公公询问。 “是,正是如此,陛下年幼,所以走到哪里都点着熏香用来驱散那些蚊虫的。”严公公答说,“只是,这一直以来都没事,为何偏偏这一次陛下就……” “和我刚才说的一样,这野外难保没有毒草,只是有些毒草本身并无毒害人的坏处,常人即便打理,也分不清那些毒草。只不过,陛下夜宿营帐当中,焚香驱以蚊虫,这所焚之香在遇到毒草之后,就自然变成了一种有毒的气体,陛下也就是在无意之中闻到了这股毒气,才导致中毒昏迷的。”我解释了一下小皇帝为何中毒。 “那,那陛下他……”太后好似听懂了我的话,暂时算是明白了小皇帝并无性命之忧,才稍稍松了口气,“靖王妃,陛下平常最是相信你的,你一定要救陛下呀。” “太后娘娘放心吧,如果……可以的话,妾身要为陛下施针祛毒了,殿里不方便留太多人,以免这毒还没解,再惊风就不好了。”我的意思是说,希望太后能撤走一些这寝殿里零而八碎的闲人,一群太医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只能让寝殿里更烦就是了。 “那……”太后抬头看了看那些没用的太医。 “不如,请太后娘娘到偏殿里去休息一下吧,”严公公凑上去提议道,“娘娘为了陛下的事也操劳了数日,可不能累垮了。” “是啊娘娘,”锦初小心扶着太后,“娘娘您都好几天没用好好休息过了,昨天晚上也就眯了个把时辰,您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可是陛下病得这么厉害,哀家怎能……”太后望着病榻上的小皇帝痛心疾首。 “娘娘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就在隔壁的话,妾身这边有什么情况一定会请严公公告知娘娘的。”我看到这一幕,当然要陪着他们把戏做下去的。 “严公公,先请众位太医出去吧。留下这寝殿里的宫人,让其他人也都撤了。”靖王终于开口了,“太后娘娘,去休息一下吧。” “唉……”太后叹了口气,“也罢,都退出去吧,哀家信得过靖王和靖王妃,有靖王妃留下照料,陛下定是能够化险为夷的。都退下吧。” 说完,回身看了看小皇帝,便由着锦初扶着她走了出去。 严公公使了个眼色,送各位太医出去。 我在寝殿里看了一眼,便提着背篓走进了小皇帝的帘幔之间。闲杂人等都已经退出去了,闲杂这寝殿里除了我们之外就只留下了两个宫人而已,这两个人守在了门口,与我们相距算是较远,靖王大抵是看明白了我的意思,等我进入帘幔之后才走了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靖王不时看向小皇帝,他也没料到,小皇帝竟然是真的病了。 “严公公听到我能说话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我一边留意着宫人的反应压低了声音同靖王说话,一边手下不敢怠慢,开始为小皇帝施针解毒。“可是方才太后看到我,听见我说话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惊讶,不只是太后,连太后身边的锦初都没反应过来有何不妥……” 她们兴许早就知道我能够开口说话了。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的嗓子恢复,是在那天她们离开营地之后的事了,而更晚些我被劫持离开营地,又突发奇想的上了趟仓珏山,跟着靖王去了趟锡岚,王后是从谁口中知道我能开口说话的呢。 “还有……”而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告诉他的,“你觉得,太后娘娘到底是和谁一边的?” “什么意思。”靖王很认真在考虑。 “陛下是真的中毒了。” 并不是什么毒草和焚香导致的毒气吸入,而是,他被人下毒了…… 这个到底是谁,为何能做到在小皇帝身上下毒?如果是在吃食里下的毒,那么每一道送去小皇帝面前的饭食都有专门的人试过了,这个下毒的人是如何坐到避过众人眼线,在小皇帝的食物里下毒的呢。 如果不是在饭食里下的毒,那么小皇帝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第218章 病危(三) 看到小皇帝难受的样子,我心里揪得难受。 使出了浑身解数,我也只是将他的体温降下来一些而已,直到现在,他仍然保持在一个低烧的状态,瞳孔是涣散的,四肢软弱乏力毫无意识,偶尔会像是回光返照,狠狠地抖个激灵,继而,又昏死过去。 “你很在意他?还是,对所有的小孩子都这样。” 不知不觉中,靖王已经陪着我守了大半夜,他坐在一旁侧着头,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困顿之意,浅浅地饮着茶,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夜深的影响。 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宫人倒打起了盹儿。 “我喜欢小孩子,而且,从我当日进宫,以六月的身份在这宫里讨生活开始,陛下待我就很好,所以较之一般的孩子,我必然更在意一些。”我换了帕子擦过小皇帝发红的脸颊,只有不断用水帮他降温,才有机会让他的低烧退去,唯有烧退了才能接下来祛毒。 “也是因为小时候孤单?”他问。 “有一些吧,可能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曾经那样想要一个孩子,来挽回我爱着的那个人,我甚至把我的凤印铸在了送子观音像之中,但我仍然没那个命。“婆婆说,我一世注定颠沛流离,难偿所愿,我能为世间带来祥和,却注定孤独一生,或许,我只是想要试试,我能不能改变这个命。” 我的心愿并不高,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恩恩爱爱地生活在一起。 哪怕,不是王侯将相,哪怕,不是锦衣玉食。 “我母亲去得早,我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甚至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后来二娘进门,我爹一门心思扑在怀了身孕的二娘身上,二娘生下了沈秀荷,爹把沈秀荷看得比我还要亲,后来,二娘又生下了一个弟弟……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我是多余的。婆婆来找我爹,要我爹把我送到仓珏山上学艺,鬼谷玄门的弟子,莫大的殊荣,受天下高看一眼,连朝上的君王都对我家各位照顾。”我唏嘘了一声,本以为说起这些心里会疼得厉害。“所以,我爹把我送去了仓珏山上,拜入鬼谷玄门。世人盛传,鬼谷玄门精通医术兵法,知天地万象,可谓当世诸葛。” 靖王听到这里,不禁一笑,这笑,许是笑世人的无知,许是笑我可悲的命运。 “我三年可回家一次,一大早,宫里派去的马车华辇就等在了山下,何等殊荣啊,沿途受尽仰望,无人不在感叹我生得好。”可是……“我四岁上山,婆婆大多时候是不在山上的,多是我自己留在那院子中修习,十二岁时我执意下山,只因我爹上山来求我,说是大策危在旦夕。” “那时候,大策先王病重,卧床不起,几个皇子为了争夺王位斗得你死我活,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沈大人才会接你回去吧。”靖王对当年的事,依旧记得清楚。 我点头,“正是,我在听过父亲的话之后,犹豫了两天,最终决定下山。婆婆见我去意已决,只得应了我。” “那一年江城,沈家嫡女回城的事,实在是乱世之中最令人振奋的一件事。”靖王笑说。 他说的没错,那时候先王的几个儿子斗得特别厉害,边境战争频起,各地恶霸频出,多有山贼流寇占山为王,大策国内天灾人祸不断,一国岌岌可危。 玄门嫡女的归来,为这死气沉沉带来了唯一的希望。“我十二岁便可行走于朝上,除了先王,只有我的步辇可以行至殿前,我甚至不必走下步辇,由先王的近逝把折子呈给我。我只消说得一句,甚至比先王的话还好使,很快,民心所向才是真正一统的大势。” 可我从来都很孤单,在遇到李熠之前,在遇到李熠之后……唯有中间那短短的一段时光,我是快乐的。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是爱上了李熠,还是爱上了他接近我时的样子。 “六月……六月….…”小皇帝咿咿呀呀地哼唧道。 醒了?“我在,我在呢!陛下……陛下?你睁开眼睛,我在这儿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都没有听过我说话,突然之间不再哼唧什么,似是在昏厥之中都提起了警惕……然后,慢慢地,他睁开了眼睛…… 我松了口气,幸好,幸好!“陛下,陛下?你能看到我吗?是我啊……” “六月?”小皇帝的声音,比午夜的风声都轻,半睁地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我。 “是,是我……”还能醒来就是好事,起码折腾了一晚上,意识恢复了。 “你……你为什么……”他的小脸儿仍是红扑扑的。 我点头,“我能说话了。陛下,你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小皇帝迟疑了半晌,慢慢地低下头……他哪里都不舒服。“疼……六月,朕好疼啊……” “没事的。”我摸着他的头试着安慰他,“没事的,我来了。你最相信我了,对吗?那……我说我一定可以治好你,你也会相信的,对吗?” 小皇帝眼角挂着泪痕,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嗯,朕相信你。”说着,他的小手抓住我的手,“只有六月是好人,朕相信六月。” “对啊,六月是好人,六月一定有办法治好陛下的。”我说,“陛下也要坚强一些,等到陛下病情好转些了,六月给陛下做好吃的,好不好?” “好。”他稚声稚气地答应说。 “那……你现在可以帮我个忙吗?”我说,“我需要你配合,才能知道到底是谁给你下了毒,你中的毒又是什么……” 这种毒是由几种不同的毒草凝练而成的,我能确定的有七八成,可还有其中两味,我不敢冒然下决定。否则一旦用错了药,后果不堪设想。 看得出他很难受,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还是向我点了点头。“那么,朕该怎么做。” “嘘。”我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看了看守在门口打盹儿的两个宫人。一回头,才发现我差点忘了靖王也在这里。 这下,可有些麻烦…… “你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只当本王不在就好。” 第219章 病危(四) 香炉里燃起徐徐青烟……我以婆婆教我的术法,催动青烟行进,被那两个宫人吸入鼻息之中,很快,她们就昏睡过去。 我松了口气,才回到殿里,直接从架子上取来水盆。 小皇帝盘膝而坐,身子骨瘫软得厉害,靖王见此状,便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揽住他。 他对靖王还有几分忌惮,仍保持着警惕。可小小的身子哪里挣扎得过,更何况我已经端着水盆回来了,他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把水盆放到了他面前。 “那我现在,要扎破你的手指,把血滴在这水里,你会害怕吗?”我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见他强打起精神,故意摆出一副小大人般的镇定摇了摇头,我才坐了下来。“那好,等下我把你的血滴在盆中之后,你要和我一起,把两只手的手掌都贴在这边上,好吗?” “嗯。”小皇帝答应了。 我握住他的小手,在用针刺进他的手指时,还是犹豫了一下。是他向我确定似的点点头,我才狠下心扎进去,他皱了下眉头,血就殷了出来,一滴血珠滴在盆中清水里,化成一道猩红……他跟着我一起,把双手按在水盆的边缘上。 我倒吸一口冷气,盆中的水忽而静止,然后,渐渐地如同有了生命,形成漩涡,绕着一个方向开始旋转起来…… 清水突然之间猩红。 滴血为引,我看到了他中毒前后的状况…… 在猩红的漩涡之中,他中毒时的状况,何时中毒,都历历在目。我通过一水之镜,便足以看到小皇帝记忆之中的画面。 水盆之中波涛暗涌。 渐渐地,平静下来。 小皇帝了两声,放了手,靖王把他放回到塌上继续休息,我则端开了水盆。 “出了什么事?”靖王见我出神,起身问道。 “我……”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竟敢在这儿打起盹儿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殿外传来严公公的训斥声,并且越来越近。 靖王瞧瞧看了我一眼,使了眼色。我当即明白,趴在小皇帝的床榻边上装睡起来,靖王走到我身后,坐在桌旁,用手撑着额头,也摆出一副像是打盹儿的样子。 严公公很快就进到殿里了,我们装着听到脚步声才醒来的样子,看过去。 确见严公公领着太后过来查探。 “怎么了??”我好似被惊着的模样。 “这……”太后若有所思,还回过身去看了看门口那两个刚才被叫醒,正跪在那里等罚的宫人,“靖王妃,这陛下的寝殿里,没事吧?” “没事啊。”我装着不解,还看了看靖王。 “太后娘娘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靖王问。 “噢,哀家方才做了个梦,很不好,便担心陛下这边出了事,就赶紧过来看看。”太后惊魂未定,说着便凑到塌前去查看小皇帝的状况。“陛下怎么样了?” “方才高烧已退,现在状况稳定了许多,中间醒过来了一次。”我走过去解释说。 “那陛下……” “等到天亮,陛下的低烧要是退了,就是接下来进行祛毒了。”我说,“妾身打算用药灸的法子将陛下身体里的毒素排出来。” 太后犹豫着,“那这法子,可有把握保证陛下性命无忧吗?” 我点头,“是,不过前提是陛下低烧退了。” 太后也是似懂非懂,“既然靖王妃有把握,便按靖王妃说的做吧。靖王妃的医术,哀家是亲眼见过的,对你,哀家没有不放心的。你只管去做,需要什么,与严公公说一声,让严公公去准备就是了。” “是。”我答应道。 “锦初,回去吧。”太后招呼了锦初一声,便往外走,走到那跪着的两个宫人面前停下,“严公公,陛下寝殿里的宫人,竟敢在这个时候还堂而皇之的打盹儿,你说该怎么办啊。” “老奴明白。”严公公俯身。 太后与锦初离去。 “来人啊。”严公公往外招呼了一声,叫来侍卫若干,“把这两个小蹄子拖下去,各打二十棍!送去贱民所。” “诺!”侍卫生拉硬拽地拖着两个小宫人便要去受罚。 二十棍,还不要了她们的命……我踌躇着,随后偏过头看到靖王正意犹未尽地看着我,“看我做什么。” 这个时候我还是明白该怎么做的,我对她们固然同情,可也不该在这时候表现出来才是。 狠着心,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拖了下去。 “靖王爷,靖王爷,那老奴先去处理一下。”严公公指的是这陛下寝宫宫人的事。 靖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严公公这才告退。 塌上的小皇帝传来安稳的鼾声,比起之前他痛苦难当的状况,现在也踏实多了。 “你说,他是中毒?”靖王此时,才隐约想起些什么。“那你刚才……弄的那盆水,能够试出他中了什么毒是么。” “是,那叫逆水之法,可以感受到对面人的经历和身体状况,不过只对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有用。”我说,“陛下的毒并非这几日所中,而是近来半年左右开始,一直有人持续在陛下的周围下毒,这种毒药剂很小,中毒初期是不会有任何察觉的。试毒的宫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是陛下年幼,身体的状况自然不如成年人一般稳固,这毒在体力逐渐积累起来,终会对陛下造成很严重的影响。所幸,现在发现得早……或者说,也许这下毒之人,并不是完全精通药理的……” “怎么说?”靖王挑眉。 “陛下体寒,阴虚,而此毒若是常人受之,那么影响会很小,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怎么也要两三年才足以引起效用。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身体的淤毒清不出来,五脏六腑都会被毒素所腐蚀,人自然是活不了的。只是,此毒大寒,偏巧与陛下体质相斥。才会这么早就显现出药性,而且当时,太医也不知陛下是中了毒的,根据陛下的症状,却还以为陛下是伤风,开出的药里,柴胡、黄岑都属寒性,结果彻底激发了陛下体内的淤毒。使之病情一瞬之间恶化……” 第220章 病危(五) 所以,这个下毒的人,起码在小皇帝身边已有半年之久。 “只是,你之前照顾他的时候,没有察觉出什么不一样吗?”靖王沉思半晌,回身问道。 之前……我抬起头看着他,很确定地说,“没有。陛下十分信任我,初入宫时,我就已经诊过他的脉象了,虽然有些异样,不过之后经过我的调理,也没有再显现出其他的症状,所以我没有多想,只以为那时他病情发作时的特征而已。” “你说,经过你的调理,就没有出现出过其他症状了?”靖王渐起疑心。 “是,我自从做过一次包子给陛下之后,他很喜欢我做的吃食,所以之后,陛下的吃食一直是由我亲手负责的,在御膳房烹煮好之后,直接端到陛下面前。中间不假他人之手,所以那段时间,陛下……”我突然就想明白了,陛下中毒的这半年时间内,只有我当时为他烹煮食物时,他才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而对比这前后,“有人在陛下的饭食之中下毒!”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离开这儿。”靖王正色,他看了看小皇帝,扶着我的肩膀嘱咐道,转身出了这寝殿的大门。 这个下毒的人,种种线索已经暴露。 先前在王宫里能接触到小皇帝饭食的人,和此次狩猎,随着小皇帝的圣驾前往营地负责他饭食的人,从这两份名单之中,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些共同的人,再想要从这些人之中审出谁才是下毒谋害小皇帝的人,很容易…… 我并不担心,靖王做不到这些。 “六月……”小皇帝迷迷糊糊又醒了,他偏着头,有些可怜。 “在呢。”我说,凑上前去,生怕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朕是不是要死了。”他看着我,好像并不是害怕死亡一般,眼神空灵而清澈。 我摇头,“不是的……你不会死的。” “可是父王他,也死了呢……”小皇帝嘟着嘴说,“那时候,父王问身边的太医,朕是不是要死了。然后太医说,陛下是真龙在世不会死的……可是父王还是死了……” “可你不一样。”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大历先王的死,对小皇帝而言竟然也是一种阴影。“你想啊,你父王可是年岁大了呢,但你还小啊,你还要长大……” “那朕,会活到像父王一样的年纪吗?”他眼底燃起一点希望。 “你会比你父王活得更久。”我不会让他死的。 “六月……”他又叫我,“你喜欢六叔吗?” 靖王?“为什么这么问呢。” “都怪朕没用。”他说,“朕明明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却还是救不了你。要不然,也不会委屈你嫁给六叔做他的侧妃了……” “这并不怪你。王权的争斗之中,总是要牺牲很多人的,胜者总是少数,像我这样的无名小辈,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个。”他已尽力救我,这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一个选择了。 “六月……”他说,“朕不会让你牺牲的。” 我有些震撼。 “朕不会,不会让你牺牲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格外认真。“你是个好人,朕会保护你,不会让你,牺牲的……” “好。”我笑着,“那陛下一定要养好身体,要不然怎么保护我呢。” 挺过这一关,什么都好说,我只是担心,就算天亮他的低烧退了,他也撑不住药灸。 他点头。“嗯。” …… 清晨,微露。 我将点着的草药滑过小皇帝背上娇嫩的肌肤,他感觉到烫,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动了几下,硬要着牙撑了下来。 烧着的药草一遍遍在他身上灸着,皮下的淤血渐渐分明起来。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上百次,就算我已经尽量悠着,可他的背后还是一片血红。皮肉之下,血管里的东西开始按捺不住,我掏出刀子的一瞬间着实吓坏了一旁的宫人。 我在他背上划开了几个口子,将涌动的秽物放出,淤血散落一地。 掉在地上的东西还活蹦乱跳,吓得宫人纷纷后退,严公公脸色大变,我从一旁取过生石灰洒在那些秽物之上,它们挣扎了一会儿,不动了…… “这……”严公公这时才凑上前来,“靖王妃,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啊?怎么,怎么还会动呢……陛下这……” “先等等,我先把陛下身上的创口处理一下。”我现在顾不得解释这些,“麻烦严公公找人来处理一下,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我想,靖王会需要的。” “靖王爷需要?”严公公将信将疑。 我回到塌前,给小皇帝的创口上了药,“早些时候我让人去采来的叶子呢?” “在,在呢。”严公公正招呼人收拾那一地的秽物,立刻又应道,从宫人手中接过篮子递过来,“靖王妃早上吩咐的,这是采来的新荷叶,采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井水里泡着,这刚捞出来,您……” “给我吧。”我接过篮子,将荷叶铺在小皇帝的背上。 他先是闷哼了一声,随后倒显得很是享受。刚被药灸过,毒性还没有完全散了,用浸过井水微凉的荷叶来缓解他背上的灼痛感,刚刚好。 “剩下的叶子,现在井水里泡着,大概半个时辰要换一次,需要提前从井水里取出来。陛下体寒,所以不适宜太凉,不可从井水里取出就直接敷在背上,要出大事的。”我叮嘱说道。 “是,老奴一定盯好了这件事,您放心吧。”严公公说。 “公公……”奉命敛起地上那些秽物的宫人,把托盘呈了上来。“这……这,这该怎么办啊……” “给我吧。”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便主动接过了托盘。“王爷现在在哪儿?” “回靖王妃,靖王现在在太后宫中。”宫人回禀。 我正迟疑的时候,严公公悄声提点,“听说,靖王爷已经查到了是谁要毒害陛下,正押着人在太后那里问话呢。” “那正好。”我说,“烦请严公公照料好陛下这边的状况,我过去看看,顺便把这证物送过去。” 我倒想看看,能用这东西下毒毒害小皇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221章 凶手(一) “靖王妃,这边请。”严公公特地指派领我前去太后宫里的宫人躬着身不时嘱咐说,“小心脚下……要不然,把这东西交给奴才来拿吧……” “没关系,我记得这就快到了吧。”毕竟几个月前我也在这宫里当过值,从小皇帝的寝殿去往太后宫中的路,我是记得一些的。 “是,前面拐个弯就到了。”宫人不敢怠慢,领着我过去。 刚才到太后宫门前,就听见殿里传来阵阵喧哗呵斥,这其中隐约听到了一些熟悉的声音,看样子也不只是靖王在此向太后禀报小皇帝中毒一时。陛下的病情,自然是这大历朝中的头等大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几个王爷在这儿,说好听了是据理力争,说白了,都是在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 “靖王妃,要不然……咱们等会儿再进去?”宫人听闻此声,早就习以为常,懂得审时度势避其锋芒。 “你回去吧。”我无意为难他,昨夜我已经害了两个人了,“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那……”宫人往里面打量了一眼,“成,靖王妃您多小心些,奴才告退。” 我点头,见他离去之后,听了听殿里正在争执的内容,大抵就是为了小皇帝如今病倒了,要真是有个好歹,这王位该怎么传,即使之后小皇帝的病可以养好,那么在他病倒的这些时候,谁能代替他来打理朝政,眼下与大策结盟之事已然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谁可以出面代替小皇帝揽下这大局…… 我不禁叹了口气。 一直都知道王权的争斗何其残酷,我也是眼睁睁看着李熠是如何从一个西林王成为大策的一国之君的。或许生在皇家,从来都不分年长年幼。 我深深吸了口气,端着托盘走到了殿前,让太后宫里的宫人通禀。 “靖王妃,太后娘娘请你进去。”过了会儿,锦初出来了。她看了眼我端着的托盘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呀?” “从陛下身体里取出来的。”我说。 “什么!”锦初一瞬便花容失色了,她掩着口鼻唯恐躲不开,“哎呀,行了行了,快跟奴婢进来吧,别让娘娘等得久了。” 我端着托盘,跟在她身后往殿里走,锦初几次回头,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我手里的东西,我走进殿里,方才在外面时听到的喧闹声已经戛然而止,我停下脚步,看到一旁靖王,彼此心领神会,才向太后欠了身,“太后娘娘。” “靖王妃,陛下的病,如何了?”太后追问,眉眼之间尽是焦急。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便是从陛下身体里取出的毒物。”我说着,将托盘呈上。 “她……她之前不是不能说话的吗?!”同在殿里的豫王大惊。 宸王也在,目光游弋片刻,出来打趣道。“怎么,四哥是怕靖王妃开口,说些对你不利的吗?” “这!”豫王脸色极其难堪,他怒目圆睁相视。 “老八,不得乱开玩笑,四哥有什么怕人揭短的呢。”靖王侧了侧身。 锦初躲了,示意一旁宫人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呈给太后。太后皱着眉头,也是一副嫌弃极了的样子,匆匆便摆了手让宫人拿去给几个王爷看。 宫人依着各位王爷站的位置,一一呈到面前,稍作停留。 豫王扫了一眼,觉得恶心,摆摆手便让拿开了。宫人这又走到了靖王与宸王面前,宸王饶有兴致,竟还想上手去翻一翻,被靖王制止了。 “六嫂,这是什么呀?”宸王问。 殿里的众人,此时才想起来要问。“对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 “此物叫做蛊虫,见于西南地区的一些偏远村落,多是巫师养着用来害人的。”我说,“蛊虫也分许多种,而此种蛊虫,分幼虫和成虫两种时期,幼虫时,它们表现出的形态就像是卷曲的菜叶子,没有任何生命一般,很小,而且一动不动,处于长时间的沉眠当中。在一些古籍当中有过记载,说是北方一个跑商队的富户和西南一个巫女相恋,富户背叛了巫女,巫女便以此蛊虫加害富户,富户只以为吃的是寻常小菜,不成想,这些以为是小菜的东西进入到肚子里竟然活了,之后,巫女不时以寒性的毒物喂给富户,也就是投以他腹中养着的蛊虫,终有一日,蛊虫长大了,钻破了富户的肠子,在他的皮肉之间一点点的啃噬,痛苦难当直至死去。” “这……”太后当时就怒了,“你是说,有人下此蛊虫来害陛下?!!” “正是。”我确认。 “那这蛊虫只有那些巫师才有吗?”靖王研究了一会儿,问道。 “那倒不是,有些人熟悉西南蛊虫之法,也可以养成幼虫,陛下年纪小,而且本身体质偏寒,这个人不断在陛下的饮食之中投以寒物喂蛊虫,是要蛊虫一点点长大,只要中间暂停几日投喂,蛊虫在陛下的肚子里便继续沉眠,这就是当初我在宫里掌管陛下饮食那段时候,陛下的状况好了许多的缘由。凶手没有机会继续投喂,所以蛊虫沉眠,陛下的身体的精神都好了许多,而之后,我离开王宫,陛下的饭食就又落在他人之手,才给了凶手继续下毒的机会。蛊虫在陛下的肚子里已有半年之久,按照常理,若是这蛊虫养上个一两年则真的没办法医治了……只是幸好,陛下体寒,对于投喂给蛊虫的寒物起了影响,才会被早早发现。”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靖王妃,照你这么说,陛下他没事了?”太后急切地站了起来。 “是,陛下体内的蛊虫已除,虽有余毒,只需按时服药,将余毒排出就好。”我想了想,“不消两日,陛下便可以醒来,最多七日,便可完全恢复。” “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太后可算是松了口气。 “神了。”宸王道,“六嫂的医术当真是举世无双啊,这下好了,也不用再争执谁来接替陛下了……只是,要这么说的话,当初六嫂在宫里打理陛下的饮食起居,使陛下的情况曾经一度好转,也算是坏了那凶手的计划……” 第222章 凶手(二) “你想说什么?”靖王俨然已经猜到了宸王此番话的用意。 “如果六嫂坏了凶手的计划,使凶手对陛下不能继续下毒,那么凶手肯定要设法除掉六嫂,或者让六嫂离开宫里,不能再干扰他下毒……所以只要想想,当时六嫂离开王宫前后发生的事,谁在其中为难,那么谁的嫌疑不就越大吗?”宸王的分析倒是头头是道。 可经不住细想,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豫王身上。 “什么?你们看着本王做什么!”豫王反应过来,“噢!老八,你行啊你,你是暗指本王是下毒的人是吗?” “四哥既然自己都这么说了,那……”宸王显然是设了个套儿。 “你!”豫王勃然,“本王会是毒害陛下的人吗?你们也太小看本王了!” 豫王气势汹汹,绕着众人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身旁,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我,“你行啊,六月,你有本事,你让老六和老八都帮着你说话,你是不是也给他们吃了什么蛊虫了?!” “蛊虫这东西太珍贵了,妾身虽有济事的医术,可着实穷的很,哪里有本钱去养这蛊虫呢?”我也怀疑是豫王,就算不是他,也可能是他买通了什么人在幕后下手。 “你们!”豫王气急败坏。 “四哥这就急眼了?那可如何是好,六弟已经找到这下毒的人,既然我夫人已经将下毒的过程解出来了,那么便请这下毒之人上来吧。”靖王将我拉到身旁,一起退到一侧,看着霍雍将一老妇押到殿里。 “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妇人也是宫人打扮,看起来年岁不小了,现在被押上来,她吓坏了,一边磕着头求情,一边摇头摆手的否认自己和下毒之事有关。 “你是何人!”太后看着她问道。 “太后娘娘问你话呢,抬起头来答话!你到底是什么人?!”锦初伴在太后身侧,迟迟不见那妇人开口,立时狐假虎威地发声责难。 “老奴,老奴是御膳房里打杂的,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妇人慌慌张张的,恐怕已经听闻了此事,知道小皇帝被下毒的事情败露了。 “不知道?你以为你说不知道,就能脱得了干系吗!”太后对付她这种人,自是有一番手段,“来人,先拖下去打一百棍!还不说,就再打一百!” 殿外候着的侍卫得令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妇人便要往外走。 “太后!太后娘娘饶命啊!太后!……一百棍,一百棍人就死了……”妇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尖锐刺耳,我的耳朵很不舒服,径自偏过头去揉着耳朵。 “怎么了?”靖王察觉我的异常反应,他低声问道。 我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疼罢了。” 眼见他抬手,我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想死?不想死你就说说看,为什么要下毒谋害陛下!是什么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太后这一句,颇有要这妇人当场指认出是谁指使她下毒谋害小皇帝的。 这不是……这不是屈打成招,却故意嫁祸吗?要是真正指使她的人在这儿,她指认出来还好,可如果太后只是想要借她的口,除掉自己的政敌…… 妇人当然听懂了太后这话里的意思,她胆怯地抬起头,在殿里看了两圈,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一周,抬起手,指向了豫王。 “你!放肆!”豫王怒吼道,“是什么人指使你诬陷本王的!你好大的胆子!” “豫王爷……”太后得到了最令她满意的答案,“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先王在位时可待你不薄,如今你倒欺负起我们这孤儿寡母了……” 任何时候,打出弱者牌,必定都能先发制人。 但事情的真相,当真如此吗?这妇人…… “是豫王!都是豫王指使老奴这么做的!老奴也不知道,豫王给老奴的是些什么东西,他只说让老奴把那些个东西放在陛下的饭食当中……老奴,老奴不敢不听啊,太后娘娘……老奴的哥哥一家都在豫王手里,老奴见前几次陛下都没什么事,就以为,就以为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所以才会答应豫王继续这么做的啊……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 妇人竟然将豫王指使她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出来。 “大胆妖妇,敢谋逆陛下!”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来人啊!把这妖妇带下去,乱棍打死!至于豫王……先将他软禁在豫王府里,没有哀家的口谕,不得外出!” …… “你不会,这就信了吧?”我和靖王一起往外走,我看他神色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忍不住与他说了句。 “本王还不至于这么傻。”靖王轻叹了口。 “那妇人……当真是下毒的凶手吗?”我对于妇人的身份始终存有一定的疑惑,但这凶手是靖王捉出来的,理当…… “她确实是跟在陛下身边下毒的人无疑。” 对于我心里的疑问,靖王有所察觉,还是给出了最直接的答复。 “怎么?连堂堂靖王爷,也有后知后觉被人耍了的时候?”我看出他这会儿的反应有些过于低沉,故意将这份沉重试图转圜开,“现在王爷知道,我被人一直算计着的感受了吧?” 靖王回过头来,生生呆愣了有那么一会儿,等到明白过来,突然就笑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都可以是螳螂,也都可以是黄雀,没必要纠结于一时。”我大抵猜出今日事的始末,天不亮靖王就去找凶手了,经过种种排查之后,最终找到真凶,可没想到真凶供出的幕后指使,似乎……“其实在那妇人出现之前,我也怀疑这件事是豫王主导的,可是那妇人给我的感觉太奇怪了,她好像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指认豫王,所有的供词,说起来一个磕绊都没有,俨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而且,她指认豫王之前,抬起头在殿里看了两圈,那个反应让我觉得很奇怪……” “觉得?你的感觉有时候未必靠谱。”靖王的话,罕见的无力,“要不是太后把人处死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让你用逆水之法来看看那夫人的心思。” 第223章 凶手(三) “这我恐怕帮不了你。”我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逆水之法不可能看到对方想要隐瞒的事,使用逆水之法,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全力配合,才能趁他松懈之时进入到他的息之间,所谓息,是指人活着的一种状态,和我们潜藏在身体里的魂魄差不多。她对我十分警惕,肯定不会配合我的,当逆水之法开启,我和她的息进入到同一种状态,也可能出现相斥。” 我们会被困在那种状态之下,很难苏醒。 “唉……”靖王叹了口气,往旁边一靠。“无形之中,竟帮太后困住了豫王。” 我懂。本来是为了找到背后指使,毒害小皇帝的真凶,但没想到,找到了下毒的人,却阴差阳错的帮助太后将豫王软禁,“或者,如果豫王不是真正幕后指使的话,那会是太后么?” “你说太后毒害陛下?”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信了。“不可能的,陛下是太后手里最强有力的一张王牌,她怎么会丢掉自己的王牌呢?” 我点头,此话有理,“可如果,不是豫王,也不是太后,太后也知道不是豫王的话,那么……” “那么太后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谁才是幕后指使的真凶了,她只是顺便利用了凶手的弱点,让那妇人指认豫王,嫁祸豫王,可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困住一直以来对她和陛下最有威胁的人。”靖王耸起了眉头,“她是要……帮助真正的凶手掩饰过去。” 没错。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问他说,“王爷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真相其实不总是那么重要的,但是这一次,本王被利用的感觉很不好。” 我轻笑,我就知道他还要继续查下去的。“那你记得要小心些,这个还隐藏在暗处的人,既然能玩得了蛊虫,若他没有些本事,那他身边的人,一定有些有本事的。” 我担心的是,如果这个人身边真有一个巫师的话,恐怕不好对付。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靖王若有所思般。 “王爷如今可是我的靠山,若王爷倒了,谁帮我复仇呢。”我说。 …… “好了。”我将银针收好,“陛下体内的淤毒也清的差不多了,但是药还是不能断,陛下的身子还很虚,需要好好养着,汤药最好还是严公公你盯着。” “靖王妃放心吧。”严公公这两日见陛下的状况逐渐有了起色,人也轻松了些,“靖王妃照顾陛下,当真是比老奴还上心呢。” “有什么办法……”我苦笑着抱怨,“我初入宫时,陛下也为我做了不少事,要不是陛下,我早就不知道要被害死多少回了。那今日先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欸,老奴送送您。”严公公要送我出来。 “别了,”我拦住了他,“公公还是盯着陛下吧,陛下如今这状况是万不能再有事了,这两日不必再完全吃清粥了,可以吃些清淡的,渐渐的,陛下的胃口会好起来的。” “是,有靖王妃这番话,老奴也就放心了。”严公公笑说。 “那我先回去了。”我与他欠身后,出了寝殿的门,背着我的背篓向宫外走去。 这几日小皇帝的病情好了许多,所以在他脱离危险之后,我就没有继续守在他身边了,回到靖王府三不五时来看看,豫王的事像是有预谋一般,很快就在茳延城里传开了。 “呦,这不是靖王妃嘛。” 许多日都没见过秦妍妍了,自从上次营地假小产的事情之后,听说她就一直被秦丞相关在了秦府,今日在这宫里见到她,旁边自然还有一位秦丞相也要言听计从的人——秦太妃。 “妾身见过秦太妃。”依着礼数,我还是得向秦太妃问个安的。 “靖王妃如今是这宫里的红人,本宫也不敢受你这么大的礼啊。”秦太妃的声音,还是那么娇柔妩媚,听得人骨头都是苏麻的。 “怎么会呢,太妃娘娘是妾身得仰望的人,自然受得起妾身的礼。”况且,这欠身本就不算是什么大礼,我猜想她无非是听了秦妍妍的抱怨,故意来替秦妍妍出这口气的。 “六嫂!”宸王好巧不巧地偏在这时候赶了过来,向秦太妃道了句,“太妃娘娘。” “怎么,宸王今日也进宫了?”秦太妃的好戏还没开始唱,就被突然出现的宸王打断了,自然是憋着火的。 “是啊,近来为了结盟之事都忙翻了,本王就被六哥调来帮忙了。”宸王故意忽略了秦太妃语气之中的不善,“唉,本王真是命苦啊,过惯了逍遥日子,这茳延城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我见他说着,把话茬就挑了过来。“若依着宸王这么说,岂不是连我家王爷都骂进去了?” “欸,不敢不敢!”宸王好似慌张,“六嫂可不敢把这话学给六哥啊,要不然六哥那小心眼儿,定是要将更多的活儿丢给本王了,那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看样子,宸王还有空在这里打发时间,倒也不是那么忙的嘛。”秦太妃意有所指。 “打发时间?太妃娘娘误会了,本王可不是来打发时间的,本王是特地来迎六嫂过去的。”宸王一本正经地说着,“六哥还在查是何人下毒谋害陛下的事,六嫂可是关键证人,也许六嫂还能想到些什么那会儿在宫里发生的事,毕竟是凶手逼着六嫂离开王宫的嘛。” 秦太妃不傻,她想得到宸王这话里的意思,纵有太多不满今日也不便发泄出来了。“既然如此,那宸王就赶快带着靖王妃过去吧,免得耽误了靖王的大事,那就不好了。” “是,那臣弟告退。”宸王侧目,领着我竟大摇大摆的从秦太妃的魔爪下全身而退。 “真的是靖王找我吗?”等避开了秦太妃和秦妍妍,我才表现出对他的话颇有怀疑的态度,按着往常来说,靖王找我势必会安排霍雍前来,而现在…… “六嫂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不灵光了呢。”宸王还在小心翼翼地向周围打量着,“那两个人一看就是专门找你麻烦去的,当然要找个借口开溜了。” 第224章 凶手(四)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颔首一笑,“起初我还在想,若是王爷寻我,定是派霍雍等亲近的家臣前来,怎么会劳烦宸王爷特地跑这一趟呢。看来今日,我这六嫂倒是欠了宸王爷你一个大人情。” “六嫂客气了。”宸王的表情,倒好像有几分故弄玄虚,他停下来,微微向后仰了仰,左右看了看,确定了下周围着实没有什么人,才悄声说道,“其实,老八我也是看不惯秦太妃和秦家小姐的做派而已。” 看不惯的人多了,却少有人能够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得这么明白的。 我豁然笑了。“不管怎样,今日若不是恰好碰见了你,想必我也是定要被责难一番的,你帮了我,你这份恩情我会记得,他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直说。” “六嫂是个痛快人,和这城里的女人都不太一样,老八信你。”他拍了拍自个儿的胸脯。 和这城里的女人都不太一样??这话,当真不是试探么…… “呃,六嫂,老八可没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老八的意思是说,你没有这城里女人的矫揉做作,反而多了几分……侠气。” “侠气?”我还真没有听人这么形容过我,难免有些出乎意料。 “六嫂想必不知,六嫂与六哥的事,在这宫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老八我刚回到茳延城没几日,就已经听人说了不少。”他说着,抬手示意了一番,与我边走边说。“听说六嫂并非出身名门,而是在乡下的一个村子里,机缘巧合救了重伤的六哥,才自此展开一段令人羡煞的姻缘。老八我啊,刚认识的六嫂的时候还在想,六哥明明那么在意你,可为何却只让你做个侧室。” “这么说来,那宸王爷也是有了答案的吧。” 这宫里,大概只有这个宸王,让我觉得更像是个正常人,没有其他人那些心思、城府,他简简单单一目了然,很聪明,对于一些事物有自己的看法,却偏可以活得如此自在,才是真的让我羡慕。 宸王听到这话,窃笑一阵,有些不好意思。“这,我要是说了实话,六嫂可不准生气。其实我当时就想,六哥和秦家小姐的事虽然没有正式经过文定,可这茳延城里谁人不知,秦丞相巴巴等着六哥去娶他那宝贝女儿的呢,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都这么以为了,加上六哥也从来没有出面否认过,所以这事好像就是这么定了的。以秦家小姐的身份,这大历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所以……六哥再如何宠你,也大概不会拒绝秦家小姐的婚事,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六嫂你的家世可能连丝毫抗拒秦家的能力都没有。说白了,六嫂的家世哪怕能帮得上六哥一点点,以六哥对六嫂你的心思来说,他都可能把你立为正室……” 可后来他听说,我是在乡下村子里遇见的靖王,所以也就知道,我毫无背景,我的家世对靖王一点帮助都没有。 “六嫂你不是生气了吧?”宸王这会儿才想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说。 “怎么,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么?”这些不过是我早就想到的,虽然经由他的口说出来,我听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可自己也很清楚,这就是事实。“王权富贵,命不由人,王爷能排除万难许我做了侧妃,已经是情深义重,我别无怨言。” 宸王微怔,不知为何竟好似有些觉得好笑。 “怎么?”我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心生疑惑。 宸王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说,同样的话,其实我也听六哥说起过,只是……六哥的反应与六嫂却大不相同,六哥是铁了心的要宠着六嫂,可六嫂却好像不是特别在乎六哥还会不会娶别的女人。” 这话要是换一种方式,他是想要告诉我,靖王对我,远比我对他要更在意一些。 “因为这件事,并不是我在乎或者不在乎就可以改变的。”我心里很明白,要是靖王需要秦家势力的辅佐,那么秦妍妍是一定会进门的。 无非是事态还没有变得那般严峻,现在说什么,都可以信誓旦旦。 可是,誓言,有多少是真的呢。 “要是六哥听到六嫂的这番话,恐怕要伤心死了。”宸王说着,作势捂着自个儿的胸口,“六嫂的说法,就好像是六哥强硬把你留下来的一样。” 强硬…… 又何尝不是呢,我试图一笑带过,这里面的事若是靖王觉得,宸王有必要知道的话,那他自己就会告诉宸王,不需要我多嘴吧。 “对了,”宸王说着,故意想要转开话题似的,“前些时候在太后那里听六嫂说起那蛊虫的事头头是道,六嫂怎么会知道蛊虫呢?” 蛊虫……“在遇见王爷前,我本来是个大夫,平日里除了诊治病人,打理药材,也就只有与书卷为伴,这蛊虫是我从西南方的医卷手记上看到的。” “原来如此啊。”宸王感叹说,“六嫂的所见所闻还真是令人折服,不过,既然六嫂知道蛊虫这东西的话,那六嫂也养过吗?” “怎么会呢,这蛊虫何其珍贵,就算有钱也未必能够找到,有些巫医穷极一世才可养成那么几只而已……况且,这害人的东西,我实在……”我实在不想碰。 我没有骗他,蛊虫的事确实是我在西南一些手卷记载上看到的,不过这些书都藏在仓珏山上的藏书阁里而已。 “那六嫂知道养这蛊虫需要什么样条件吗?”宸王已经是第三次提起蛊虫的事了。 我不免多心了一下,“知道一点,但,也只是书卷上的记载而已,这东西对人无益,所以看过去就没有特别去记。宸王爷为何对这蛊虫特别有兴趣呢?” “哦,那倒也不是,只是头次听闻这蛊虫的事,觉得……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难免多好奇了一些。”宸王的回答,倒是可信。 我松了口气,“这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养蛊虫的巫师也多是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这蛊虫本来就是养来害人的,至于具体该如何养,我倒是不记得书上是怎么写的了。” 第225章 凶手(五) “这有些人也是真奇怪,竟然养些这种东西来害人,若不是这一次陛下的事,恐怕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东西了。”宸王也是感叹,“对了,说起蛊虫,也不知六哥最近这下毒的事查得如何了。” 我叹了口气,“若你想知道,还是自己去问他吧,王爷近来事务缠身,不只是这下毒一事,还有和大策结盟抗击仇宁的事,总是可是忙坏了。这几日我就算见了他,他也多是累得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回去府里便是倒头就睡,这案子查得如何,我还真不知道。” 宸王忽然笑了,“六嫂这话,似乎是在抱怨六哥忙于公务,疏忽了六嫂。” “那还请宸王爷见了我家王爷的时候提醒他一句,别把这心思都放在公务上。”我笑说。 “好,下次见了六哥,我一定把六嫂的话带到。”宸王大笑。 …… “等一下。”我坐在车里,恰好看到前面有家药房,便叫人停车。 “夫人,怎么了?”刘福应着,就把车停下了。 “我想去药房抓点药,你等我一下。”我说着,和绵绵一起走下了马车。 刘福不解,“夫人,您身子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想他是误会了,看他这么严肃,生怕他把这话传出去,又指不定惹来多大麻烦呢,“我做大夫做得久了,总是习惯身边备一些日常用的药,免得有个头疼脑热都自顾不暇。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哎,那……绵绵,照顾好夫人。”刘福叮嘱说。 绵绵点头,搀扶着我进了药房。她回头看了看,“从前这刘大总管的一双眼睛可都长在头顶上的,现在是王爷疼惜夫人,竟把他指派给夫人驾车,刘福怕是明白了夫人在王爷心里有多么重要,才这般小心的。” “你啊,就少说点话吧,刘福是个聪明人,可你就特别傻。”我并不是真的生了她的气,只是觉得绵绵这张嘴向来不饶人,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失了宠”,她得罪的这些人还指不定怎么欺负她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交给药房掌柜的,“掌柜的,帮我抓这几味药。” “这……”掌柜的拿起我的字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成,那您稍等。” 说完,他便转身去准备药材了。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来备药了?”绵绵纳闷。 “我先前自己配的一副金疮药,被王爷抢去了。我想着自己总是时不时地惹出些伤来,总不能一点都不备着,况且,王爷就要带兵出征了,总是要多备一些……”毕竟,有备无患。 “噢~绵绵明白了,说到底夫人还是担心王爷啊。”绵绵却只听到了这一句,她阴阳怪气地打趣说,“夫人这么贴心,要是王爷知道了,一定要感动坏了。” “你呀!”我最是了解她的,也懒得解释那么多了。 “夫人,您的药备好了。”掌柜的撑好药材,好生包了起来,递给我。 “谢谢。”我付了银子,绵绵接过药材,便同我一起往外走。 “大夫!大夫!……” 这急急忙忙冲进来的人与我们撞了个正着,绵绵已经反应够快的了,一把将我护在身旁,挡去了那人大半的冲撞,可即使如此,这碰的一下也不轻,差点把我们都给撞倒了。 “谁呀,这么不长眼,知不知道你冲撞的是什么人!”绵绵一边护我,当时就骂出来了。 “哼,管你是什么人。大夫,大夫……”对面那姑娘也泼辣的很,可一抬头,我们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她就愣住了,“是……是你……” 她是烟儿,沈秀荷的近身婢女。 可现在就算认出来了她,我也不能表现出来,“我没事……这位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那日我和沈秀荷说话的时候,她也在的。 烟儿低头,她恐怕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今日竟会在这儿遇见我。 “夫人何必跟她客气,这丫头走路不长眼,明明是她冲撞了夫人,该不会以为这时候装个傻就能蒙混过去的吧。”绵绵见她呆愣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烟儿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顾不得我们这边,爬起来就跑向掌柜的,“大夫,大夫救命啊!救救……救救我家小公子……” “这位姑娘,你慢点说,你家小公子生了什么病?”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我家小公子……我家小公子他……”烟儿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半天,也形容不出那所谓的小公子是什么症状,只得拉住掌柜的裤腿,一个劲儿的苦求道,“大夫,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公子吧……” “你这姑娘,也说不出个所以来,连你家小公子什么病症,什么样子都说不出来,这……”药房里好像就掌柜一个人在,他不想丢下这药房半天的生意,去救一个烟儿口中形容不出样子的小公子来。 方才还跋扈的绵绵,现在看到人家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乖乖站在我身后,不说话了。 谁看到烟儿如此狼狈的样子,也会于心不忍。 “去去去!”掌柜的不耐烦了,将烟儿赶出了药房。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连绵绵都看不下去了,“亏你还是个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烟儿被轰了出来,无论她怎么苦求,这药房的掌柜的都无动于衷。烟儿心灰意冷地回过头,看到了我们,她的眼神有些尖锐,绵绵本能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烟儿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跪着挪到了我面前,“奴婢知道……奴婢知道您医术高明,求您救救小公子吧,求您……” “夫人。”刚才还在呵斥药房掌柜的见死不救,绵绵这听到她这么说,便立刻拉住了我。 “求您救救小公子吧……”烟儿的哭诉越发急切。 “夫人……”绵绵唯恐我多生事端,一个劲儿的拉我。 “你看,她都哭成这样了,好歹我们也去看看,是不是?万一她家的小公子真的病得厉害,能帮我们也得帮一把啊。”我心里想到那是沈秀荷与李熠的孩子,是千万个不情愿,可除去了沈秀荷与李熠的话,这个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第226章 病儿(一) “烟儿,你请了大夫回来么,你……” 沈秀荷在行宫里,听到烟儿的声音,便急着迎了出来,可紧接着,她看到绵绵正扶着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沈秀荷当时便愣在了那里。 “如何?大夫来了吗?” 没想到,李熠也在。 这一次,我可是一下子碰上了他们俩,我最不愿见到的人了。动作稍稍放慢了些,但绵绵全然不知情,扶着我走下了马车,还问说,“行宫?怎么会到行宫来呢?夫人,那他们……” “嘘。”我向绵绵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转过头,“刘福,你回府里说一声,免得王爷先回去了不知情。” “是。”刘福看了看这行宫之中,似乎诡异的氛围。 我们跟在烟儿身后走进了行宫里。 沈秀荷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了看李熠。 李熠沉下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之后顿了好一会儿后,他走了过来,“寡人没想到,你会来……” “今日从宫里回去王府的路上,顺便去了趟药房抓药,恰好碰上了这个毛手毛脚的姑娘找大夫,我最是见不得别人苦求的模样,所以便带着我的丫头过来瞧瞧是怎么个情况。”我把大概状况说明了一番,省得他们误会我有另有目的。“听说是府上小公子病了,不知……” “姐姐。”沈秀荷走上前来,她故意说道。 身侧的绵绵愣了一下,我也装作茫然,回过头去看了看绵绵,才尴尬地笑着同沈秀荷说道,“沈贵妃莫不是忘了,上次我便同你说过,我是靖王的侧妃,不是你姐姐。” 李熠听说我与沈秀荷已经见过,立时转过头去看向沈秀荷。 “对了,还是说回小公子的事吧,听这位姑娘说,小公子病得厉害,我的医术虽然不太高明,可说不定也有能帮上忙的机会,不妨让我看看小公子。”我说。 其实自从上次见过面之后,我已经肯定,沈秀荷已经认出我就是那个曾经在绵城救过她儿子一命的大夫了。 “那真是再好不好了。”沈秀荷顾不得其他,她儿子命在旦夕,所谓面子里子通通都可以先丢在一旁不顾了。“这边请。” 我带着绵绵跟着她进入到偏殿之中。 那位小公子躺在奶娘的怀抱之中,啼哭不停,声音干涩,沙哑,显然哭了多时。 “先把孩子放下来,让他躺平。”我说,帮着奶娘一起把他放在了塌上,解开了他的衣衫,“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异常反应的呢?” “什么时候?”沈秀荷懵了,转过头去看向奶娘。 “前天夜里。”奶娘回说。“小殿……小公子从前天傍晚那时候开始,就特别容易哭,奶水也不吃了,觉也不睡,有时候好容易哄着他安静下来,没多会儿就又哭闹起来了。” 这奶娘所说的症状,根本判断不出来什么,“既然是前天夜里出现异状的,那么这中间,可请过别的大夫来看过吗?” 奶娘看了看沈秀荷,这会儿,李熠也走到了门口。奶娘心虚地说,“没,没有……” “宸儿病了两天,你们现在才去请大夫吗!”李熠有些恼了。 我其实知道,他很在意这个孩子。 孩子的身上有着一块一块的红印,沈秀荷凑上前来一看就慌了神儿,“这,这是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奶娘!” “你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知道吗!”李熠越是察觉沈秀荷对于孩子的不关心,就越是生气,“你这几天到底在忙什么,连宸儿病成这样都不知道!” “我……”沈秀荷本想回答,可下意识看了看我,她在李熠面前还是闭紧了嘴巴。 “这……”奶娘不认识我,但她瞧出气氛不对,大抵也猜出我的身份不一般,与我说话的时候也客气了许多,“小公子之前身子就不太好,这治好了,可现在这……不会是又……” 她的意思是,沈秀荷的这个孩子原本身体就不好,自幼多病。只是当着李熠,我能看出这奶娘和沈秀荷都尤其小心,像是怕李熠知道孩子生来便身子不好似的。想来是因为要回避李熠,所以沈秀荷才会偷偷带着幼子跑到锡岚去寻找大夫治病吧。 那时我曾诊出她的孩子有宿疾,亦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不过看这孩子如今的状况,后来他们也确实按照我那会儿交代的,小心调养着,孩子的状况好多了,这一次却又突然间病了,这奶娘怀疑,是不是孩子的那些病复杂了。 “放心吧,小公子这并不算是什么大病,”我检查完了,收起手说,“小公子的病,确实是水土不服引起的,身上的红斑也是如此,小公子年纪太小,想必一时不太适应大历的气候,这些都需要特别注意,还有他平时接触的东西,也要保证干净,房里要通风,最好不要摆放花枝摆设,至于他现在的状况……这样吧,稍晚些我会让府里的人把药送过来,想到孩子这么小,苦的汤药应该不好喂,我倒是有一种蜜丸的,化在温水里给他服下,每日一次,最多两日身上的红斑便可褪去,这精神气都会慢慢恢复了。” 奶娘松了口气。 “就……只是这样?”沈秀荷似乎对我不太放心。 “只是这样。要不然,沈贵妃还想怎样?”我笑问。“这水土不服可大可小,但也算不上什么大病,想必是小公子头次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令大家手足无措了。这多是每个人不同体质造成的,只是小公子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么以后可得更加注意了。” “我家夫人可喜欢小孩子了呢,肯定不会骗你们的。”绵绵不知内情,上前搭腔。 “是吗?你也喜欢,小孩子的呀……”沈秀荷话里有话。 我把这孩子交回到奶娘手中,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来与他们说起,“我还好,可是我家王爷更喜欢,也许不久之后,我们也会有个像小公子一样可爱的孩子呢。” “是吗?”沈秀荷回身,看了看李熠。 “时候不早了,我想王爷也该回去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我起身,与他们告辞。 第227章 病儿(二) “夫人,大策国君追出来了。”绵绵替我留意着呢,她看到李熠从偏殿里出来,小声附在我身侧提醒了句。 我勾了勾嘴角。 早就知道会这样,李熠欠了我这么大个人情,尤其是在他自认为理亏的情况下,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将此事忍过一个晚上的,我太了解他了。 所以我在出了行宫的偏殿之后,故意放慢了步子。 “沈……”李熠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呼。想来也是可怜,我们八年前相识,六年前成婚,一起生活了四年,如今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 我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故作迟疑之后,才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大策国君可是叫我?” 李熠没有回答,但他走到我面前停住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沉默了半晌,我笑说,“大策国君还有何事吗?或者,是担心小公子的症状?只要按照我方才交代的,那么小公子……” “寡人没想到你会来。”李熠开口打断了我,他神色凝重,好像再也不是初时的那个少年,如今一袭玄青色,纵使风姿绰约,可当初那个开朗活泼的样子却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了。“谢谢你……愿意救宸儿。” “国君客气了,”这句话,我早已料到,不过我以为我多少会有些难过,但现在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小公子身份不凡,就算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见死不救。” “可你知道,他是……”李熠说了一半的话,顿住了,他下意识看了看我身旁一脸茫然的绵绵,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孩子,是他们逼死我的理由。“既然是大策国君与沈贵妃的儿子,想必,定是受万千宠爱和无限的期待来到这世上的,我先后救过他两次,也不知将来若是他继任了大策的王位,可愿意因这两次救命之恩而与大历修好么。” “你……”李熠将开口。 “夫人,是王爷!”绵绵看到了行宫外的来人,拉着我高兴地说道。“王爷来接咱们了。” 果然是靖王,长安行到行宫门前被勒住,靖王从马背上翻下,朝这边走来,每一步都带着风,潇洒不凡。“听说,你来了行宫。” 我回过身从绵绵手中接过我们在药房抓的药,调皮地朝他摇了摇,“王爷把我的金疮药抢走了,我就想着再去配些药材做一瓶,恰好碰上了沈贵妃身边的姑娘去求医,说是他们家的小公子病了。你知道,我最是见不得别人受病痛之苦了。” 靖王轻快一笑,他这才看向李熠,“小公子现在如何?” 李熠脸色不太好看,“没事了。” 怎么会是没事了呢,只不过这其中有较长的一些话,他不愿意说罢了。 我想靖王解释,“是水土不服而已,我已经告诉沈贵妃和小公子的奶娘该如何照顾他了,不过我今日出来带的药不够,我用来治水土不服的蜜丸落在了王府了,等下,让人送来就是了。” “那就好。”靖王坦然,“既然如此,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点头,“好。” 他伸手,我握住。靖王同李熠告辞,“那我们先回去了,如果小公子有何不适,可请人到靖王府里来找王妃。” 我们转过身向外走去,我说,“我今日想吃些荤的,我们回去焖只老母鸡吃怎么样?” “都依你。”他含笑的模样温柔极了,行到马车旁,扶我上了车。 “你不是骑马来的吗?”我看他也跟了上来,有些疑惑。 “让霍雍领着就是了。”他倒不是很在意,眼下长安失了宠,落寞地被霍雍牵到了一旁去,绵绵跟着坐在了我身旁,打量着我和靖王低下头笑了。 “你笑什么?”我不解。 “先前两天王爷忙得很,夫人也是闷闷不乐的,绵绵还以为王爷与夫人又闹脾气了呢,可现在看来……嘿嘿嘿……”绵绵这傻姑娘一笑,平白把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了。 “是么,夫人前两日不高兴了么?”靖王偏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询问。 “可不是……”绵绵刚刚要开口。 “别听她乱说。”我打断了绵绵的话,“前两日陛下的情况才稍微有些好转,我不过是担心那蛊虫在身体里留了那么久,是不是还有些毒素未清罢了。” “噢,原来夫人是担心陛下的病况。”靖王做出恍然听懂了的样子,“方才刘福去宫里报信的时候,八弟还在和本王说起夫人,他说今日刚好见过夫人,夫人说……” 听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王爷别误会,今日碰巧见了宸王爷,宸王爷可是在秦太妃手底下把我给救出来,一路出宫就聊了两句,都是些客套话而已。” “本王有说什么吗?”靖王一脸无辜。 “你!”的确,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所以心虚…… 绵绵看着我们斗嘴,低头窃笑。 …… “还不睡,在做什么?”靖王洗漱完,转过身来看到我还坐在书案前翻着书卷,他挽起袖子走了过来,索性在对面坐了下来。“陛下的情况不已经得到控制了吗?你怎么还这么紧张?大半夜不睡觉,翻查什么。” “我不是因为陛下在查书。”我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其实,我之前见过沈秀荷的儿子了,你还记不记得在汝城的时候,我们停了大概一天,然后那个晚上我坐在药房门口心烦。” 靖王回忆了一下,点点头。“那又怎么了?” “其实当时,我是拿了些药材去药房变卖,那药房掌柜的见我有些医术,就拉我去给一个夫人的孩子看病。当时很神秘,我被人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好像不是城里的院子那边,然后那夫人隔着帘幔也看不清脸,孩子和奶娘就在塌上。”我说,“当时我虽然什么都忘记了,可是那夫人的身影,还有在为那个孩子诊治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都让我觉得与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所以后来,你会跑回去找那个药房掌柜的,是想要询问那夫人还有那个孩子的线索?”靖王当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他很快就想通了这里面的情况。 第228章 病儿(三) “对,就是这样。”我拼命点头。 “可你当时的样子……许是那掌柜的知道那位请你去看病的夫人身份不一般,不敢将她们的消息透漏给你。”靖王倒是还记得我那时的狼狈样。 “就是这样。”我自己都快记不得当时挫败的感觉了,“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那时扮作男人的样子,给她的儿子检查过,也开了药,我很确定那个孩子就是沈秀荷的孩子,那日见过的,躲在帘幔后的夫人就是沈秀荷。” 靖王默声了好一会儿,他大抵是在琢磨我说的话,“可如果是沈贵妃带着小皇子求医,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往来多国之间,可为什么要去那样偏僻的一个小城里找大夫呢?而且弄得那么神秘兮兮的,还蒙着你的眼睛,显然是不想你看到途中的事物,汝城没有行宫,那你到底被带到了哪里,是不能被认出来的地方呢?” “这就是我刚才在想的,沈秀荷带着大策的小皇子看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白了,李熠还年轻,以后也能立上许多妃嫔,沈秀荷的儿子只是他的长子而已,他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所以小皇子生病的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特意瞒着。”我合起了书卷。 “除非,她要瞒的人不是天下众人,而是孩子的父亲,大策国君。”靖王果然想到了。 我点头,现如今已然有了默契,就算我不说他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今日去的时候,又检查了一下那小皇子的身体情况,我发现,小皇子的病是天生的……而且,他身体虚弱,心和脾都很弱,最重要的是,那个孩子注定长不大。” “长大不?”靖王愣住了。 “看吧,王爷也不是什么都能料中的。”终于难住他了,我当然有些得意,不过在这件事上却没有卖关子的心思,“那孩子不足月,而且应该是在母体的时候就受到影响了,我刚才翻查了一下大策的纪年录,我记得我离开大策王宫的时候,沈秀荷的肚子已经不小了,起码也有七八个月份,所以他们才会急着逼我交出凤印,而我离开的时候是秋天,大概十月末。这照常理来说,怀胎十月临盆,沈秀荷的孩子,十二月或第二年正月就会出世了,可是这纪年录上记载的,却是四月底。” 我想,靖王应该能够明白我在说什么。 本应在十二月末到正月就出生的孩子,却拖到了四月底,整整迟了三个多月,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本王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靖王虽然听懂了,但是这里面更深的意思他没明白。 “如果沈秀荷的孩子是正常的话,那么在这记载上,就应该提前三个月,可是怀胎十三个月孩子才出生,这说明,她的孩子本来就有问题。”我彻底点破了这最后的关系,“沈秀荷的这个孩子,不是她正常情况下怀上的,而是使用了某种手段,刺激自己身体状况,怀上的。而在这种手段之中,这一种刺激虽然让她怀上了孩子,也正好使腹中受孕的孩子有了影响,因此,她才会产下病儿。这个孩子,活不过十岁!” “不难想到,她需要一个孩子来挤走你。”靖王的一双眼睛,冷峻极了。 “可是沈秀荷在受孕之前,可不如她怀有孩子之后那般得人心,谁会在那时候,帮她出谋划策呢?而且我能想到的这个阴谋,未必是大多大夫都知道的,给沈秀荷出主意的人,一定,也是个术士。”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想啊,沈秀荷一旦有了孩子,那么在当时,她会是那个所谓大策王后最大的威胁,沈秀荷入宫,产下第一个皇子,看起来这对沈家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对虞家却不同了。” 横竖,两个都是沈家的女儿,无论谁得宠,谁生下了大策的第一个皇子,那么沈家都稳坐一国泰山之位。可虞家不同,虞家老爷子是我的外公,如果我失势,那么虞家就会受到损失,在李熠登基继位之后,素来更加强势的虞家已经被沈家渐渐追上,沈秀荷奉子入宫,那么沈家就会反过来压制虞家。 在背后给沈秀荷出了这个主意的人,目的就是虞家。 “只是……虞家的老爷子应该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可为何还会帮衬着沈秀荷进宫压制我呢?”这是整件事里我最想不通的一环,老爷子不像是毫无计划的人,可他为何要帮沈秀荷呢?我不会忘了,是虞战守住离宫,软禁我,逼我交出凤印的。 靖王轻嘲,别有深意。“虞老爷子的目的,可未必只是在大策之中堪居首位。” “你的意思是……”我突然一阵,背脊发凉。 如果真如靖王的猜测,老爷子的目的并不只是一国泰山,那么他就是明知道我被压制对他不利,还故意为之。表面上我受到沈秀荷怀孕的打击,奉子入宫的沈秀荷对我这大策王后步步紧逼,沈家逐渐反过来压制了虞家,虞家的情况不利……但其实,老爷子就是利用这一点,他要的不是大策之中的首位,而是大策。 只有大策王后失势,才能给虞家倒戈的借口,去讨伐李熠的薄情。 “原来,老爷子是要我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情真是差到了极点。 “未必是要你死,”靖王说,“虞家老爷子应该再清楚不过,你的本事如何。如果你帮着大策国君,那么他想要推翻大策国君,自立为王,你就是最大的阻碍。可如果,你与李熠反目,沈家你定是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只会帮着他来背叛大策,对他来说,如虎添翼。” “但我还是……”我还是遇到了威胁,九死一生。除非我遭遇毒手的事,原本就在虞家老爷子的精心算计之外,可老爷子是什么人,他在权力场上打滚多年,可是有着深厚积累的,绝不可能有这样的小失误。“除非,是老爷子身边的人,偷偷背叛了他。” 我笑,这下我算明白了。能给沈秀荷支招的人,定和虞家老爷子脱不开干系,老爷子要算计我,算计大策,但是最后却被沈秀荷,还有他身边的人给算计了。 第229章 病儿(四) 这能算计得了老爷子的人,一定也是老爷子的心腹。 老爷子一世聪明,这好容易设下的一场大局,却被自己养出来的心腹给毁了,恐怕也是恼得很吧。 “唉……这说到底,还是一个情字惹出来的。”我笑了,原来这一局我还没输,谁也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看似沈秀荷赢了,可她的病儿却是她的弱点;老爷子输给了身边的心腹……“早些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虞战是喜欢沈秀荷的。” 靖王眉头微扬,“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我就算有主意,也还得利用王爷的人脉帮忙啊。”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时像现在一样,我觉得自己的心境豁然开朗。“沈秀荷的孩子病得这么厉害,这个消息,总得让最挂心的人知道啊。” …… 今日阳光正好,大清早的还有些徐徐微风,惬意极了。 我让刘福帮忙在院子里支了个软塌,吹着小风开始调配我的药材。 只是,渐渐地,外面接连争执的声音传来,扰了这难得的平静,好容易得来的心情全被破坏了,“绵绵,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绵绵得到示意,匆匆循着声音找去。 我这院子虽然有些偏,但是前面有些什么动静也都是听得见的,一大早的好心情,在这吵吵嚷嚷之间烟消云散。 绵绵很快就回来了,急得满头大汗。“夫人,是那个……那个老人家。” “什么老人家?”我懵了。 “就是那个,跟您下棋,输给您的老人家。”绵绵说,“这老人家现在又在前面闹呢,被刘总管给拦下了,他还不服气,在庭前吵吵嚷嚷的,说是今天非见到您不可,否则他就不走了。您说说,这不是泼皮无赖是什么!” “哦?他自己吗?” 绵绵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老人家下棋输给了我,还答应要来府上为奴的,只是他当日拂袖而去,若不是靖王护得及时,那棋子怕是就伤了我的。 绵绵用力点了点头,“是啊,就他自己。那老人家力气可大了,咱们六七个家丁都拽不住他,这才在外面争执不休的。” 靖王更早些的时候出去,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哪里是拉不住他,那老人家应该有些身份,刘福也不好做主强拉,免得伤着了他不好交代。”我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大致收拾了一下,“走吧,我们过去瞧瞧。” “夫人。”绵绵一惊,“那老人家泼皮的很,夫人还是不要去了,就交给刘总管他们处置吧,省得王爷不在,那老人家还不知道又要做些什么呢!” “我想,他今日大抵不是来闹事的吧。”我说着,拉了拉绵绵,一同走了出去。 庭前吵闹声越来越近,我走近的时候,刘福当即便迎了过来,“夫人,您先回去吧,这儿交给小的来弄就好。” 我只是笑笑,却没有应他。 老人家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着实和绵绵说的一样,六七个家丁围着他拉扯,看起来都费力极了。老人家一甩,便挣脱了大半的束缚,眼看他走了过来,刘福吓坏了,“快,快拦住他,不能让他伤到夫人!” 可还不等众人上去拉他,他走到我们面前相距四五步的地方,扑通就跪了下来。 这下,左右的家丁可就懵了。 刘福一只手臂还挡在我们身前。 “老夫今日,是来还当初那个赌约的。”这泼皮无赖的老人家,跪在我们面前却也诚恳。 “你是说,你是来府上为奴的?”我推开了刘福,走到他面前。 “是。”老人家理直气壮,一副坦荡荡的样子。 “既然你有心要遵照赌约,那么两个月前我们棋盘上见了分晓的时候,又为何拂袖而去呢。”这件事令我一直都想不通,尤其今日,他来兑现当初的承诺。 “老夫家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当时离去,便是回去散了家人,变卖家产,分给了那些家中的亲戚下人,好让他们自谋生路。如今,老夫的事都已经办完了,便来兑现当日的赌约,愿意留在府上做个下人!”他即便这么说,可难免心高气傲,仍有些低不下头。 “起来说话吧。”我看了看刘福,刘福了然,上前将老人家搀扶起来。“老人家言重了,那日的赌约原本只是戏言……” 我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老人家当日拂袖而去,竟然回去家中变卖了家产,用来遣散家中的下人和亲戚,如今他孑然一身回来兑现那个为奴的诺言。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靖王妃既然胜了老夫,老夫甘愿为靖王妃做事,说到做到。”他打断我的话,看样子是心意已决。 如今他已无去处,我想了想,“既然这样,那老人家就先留在府上吧,刘福,请你安排一处住的地方给老人家。” “是。”刘福应道,转过身去犹豫了,又回过头来问,“只是,还不知道这位老人家他……怎么称呼。” 说到这,我好像也从来都没有问过他姓什么叫什么,只能抬起头看向那位老人家。 “老夫复姓司徒。”他颇为自豪自家的姓氏。 “司徒?”我终于明白为何大家对他多有忌惮了,刘福并不是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是不知道如今该如何称呼他,“若是不嫌弃,那便称呼一声司徒老伯,您看可好?” 他没有反对,趾高气昂地偏过了头。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绵绵看不过去,上前指责被我拉住了。 “那就这样吧,”我说,“刘福,请你帮司徒老伯安排一处住的地方,稍后我会亲自同王爷解释。今天一大早就折腾了这么会儿,都去忙吧,别守着了。” 围观的众人此时才纷纷退去,刘福领着司徒老伯要去厢房。 “等一下!”司徒老伯见我与绵绵转身要走,他出声叫住了我们,“靖王妃还没有说,要老夫做些什么。” “司徒老伯一大早怕是累着了,先安排好住处,好好休息一下,至于需要你做些什么,这我可得好好想想。”我莞尔笑道,“您老一身的本事,若是大材小用,岂不屈了?” 第230章 病儿(五) “王爷交代了,夫人近来时常出入王宫,得备几身像样的衣裳,未免让外人觉着靖王府太过寒酸。”霍大娘站在门口,却是一步都不愿踏入我这房里的样子。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配制金疮药,绵绵在房里收拾,谁也没有察觉。 我抬起头看了看绵绵,显然霍大娘说的事,绵绵也不知情。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她对我还有这么深的敌意,绵绵把被子铺好就迎了过去,“霍大娘,进来说吧,这……” “不必了。”霍大娘断然拒绝绵绵的邀请,“老奴在这里说就好,只是转述王爷留下的话,带靖王妃出去走走,备几身新衣裳。” 新衣裳?“我的衣裳还够穿,有些都没穿过几次,不必了吧。” “这是王爷交代的。”霍大娘却丝毫不听我说。 “对啊,夫人!”绵绵见劝不住霍大娘,就转过头来拉我,一个劲儿的给我使眼色,“夫人,既然是王爷交代的,那夫人就去吧,这眼看天就冷了,夫人还没有棉衣,这要是传出去,指定让人笑话咱们靖王府的。” 这么一说倒也是,我仅有的两件棉衣当时从村子里逃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了,如今就快到了冬天,不能没有抵御严寒的衣物啊。我明白绵绵的暗示,合起书卷站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请霍大娘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换衣服。” 霍大娘也不言语,转身就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看着霍大娘离开,我才得空向绵绵问道。 霍大娘今天也太奇怪了,平日就算她对我有成见,也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至少还会当我是这靖王府的侧妃。但今天…… “会不会是要打仗了?”绵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试着问道,“也许是因为要打仗了,霍副将就要上战场了,所以霍大娘担心吧。” “是因为这样吗……”我觉得绵绵的话虽然不无可能,但以霍大娘的性子来说,霍雍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她当然是最高兴的。固然会有些担心,可也不至于把自己的担心迁怒于我,这中间怕是与我还有什么关系吧。 换了衣裳,我和绵绵走了出来。 霍大娘正在和刘福说话,我还没开口,绵绵就忍不住了,“怎么不是霍副将跟着去吗?” 上街不比入宫,宫里好歹都是暗箭,这街上人蛇混杂,当然要一个有些功夫能当侍卫的人驾车。这话也只是脱口而出,但霍大娘当时的反应就让我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呦,霍副将跟着王爷去了营中,这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刘福怕是觉察出了霍大娘的心思,他与霍大娘也算是共事多年,似有一种默契,就替霍大娘把话圆了回来,“夫人放心吧,小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好了,霍副将有正事要做,况且只是在城里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的。”我安慰绵绵说罢,便一同上了马车。 霍大娘跟着我们,最后坐进了马车里,但瞧着她好像愈发在生着闷气似的。我转过头去,与绵绵相视一眼,连绵绵都发现了霍大娘今天的不对劲,她刚要开口就被我拦住了,我朝她摇了摇头,绵绵只能作罢,再将这所有的想不通都硬塞回肚子里。 有些话,恐怕并不适宜现在说,霍大娘还不说,那么这件事便不好提起。 刘福驾车,晃过了繁华热闹的街市,最后停在了布庄门前,绵绵得了我的暗示,正要去叫出神的霍大娘,可霍大娘先反应了过来,一声不吭转身就下了车。 绵绵嘟起嘴,很不高兴。 “许是有什么烦心事吧。”我拉住绵绵,劝说了句就与她一起下了车。 还是上次那家布庄。 我仰起头看了看那硕大的招牌,笑了。 “夫人。”刘福凑到身前来,请我们进去。 …… “靖王妃,这是昨个儿新上的两匹料子,您瞧这光泽,触感,这可都是不一般的货啊……”布庄的老板让活计抱着两匹料子上前来推荐,只看了一眼,都知道那些料子价格不菲。 “呀,真好看!”绵绵兴冲冲地过去打量,“夫人,这料子您穿上一定好看!” 我摇了摇头,悄声看了看霍大娘,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霍大娘竟然丝毫没有表态。 可这样我就更加琢磨不透了。 上一次来买料子,霍大娘可是挑挑拣拣最后买了块最便宜的,这一次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啊。我走到一旁去看着别的料子,绵绵好像特别不甘心,追了过来把我拉到了一边,“夫人,您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知道她说的是我放弃那两匹上好料子的事。 “难得这一次霍大娘没有反对,那两匹料子真是好极了,而且……”绵绵偷偷张望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而且,您刚才没听到那老板说的吗?这可是昨儿才上的料子,你要是买了,可是这茳延城里头一份儿呢。您知不知道,能羡慕死多少人。” “可那些料子,我毕竟不是太喜欢,何必勉强自己去打肿脸充个胖子,让人羡慕呢。”那料子的颜色过于鲜艳,好看是好看,只是我向来不太喜欢过于鲜艳的颜色,“我们再看看吧,若是能买到我喜欢的,可比穿着让人羡慕要实在得多,对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绵绵噘着嘴。 布庄老板和伙计们交换了个眼色,放下了那料子追了过来,“不知……靖王妃平日喜欢些什么料子呢?” “舒服些的,颜色要素一些,我不太喜欢那种明晃晃的眼色,太招摇了。”我打量了一番布庄里的存货,大多都是鲜艳夺目的,恐怕是这城里的富家小姐们喜欢争奇斗艳,怎么明艳怎么来吧。 “呦,素一些的……”老板回过头去,琢磨着我的话,想着该推荐什么样的布匹给我。 我也在各个堆满布匹的角落看着,恍然扫过一眼,猛不丁地在一些布匹当中发现了一块,走了过去,翻了翻…… 这大红色的素缎着实好看,颜色极正,又不抢眼,落落大方又贵气雅然。 “这……”老板看出我很喜欢这块,但不知怎的,他跟过来说话的时候竟有些为难。 第231章 病儿(六) “怎么?这块料子有人定下了么?”我还满喜欢的,除了一些素色之外,我最喜欢这不妖不媚的正红色了。 “要不然,靖王妃您再瞧瞧这一块?”老板竟下意识地看了刘福和霍大娘一眼,立刻拉过旁边一块水红色的料子介绍说。 水红色虽也是红色,却不如正红色那么高贵大方,与正红色相比,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家夫人明明是在问你这块正红色的料子,你怎么……怎么顾左右而言他啊!”绵绵瞧出了我的心思,更是气那老板欺负人,一言不合就跳了出来。 “这,靖王妃……真不是小人为难靖王妃您,只是,小的也确实是为了靖王妃着想,才不推荐给您这正红色……”老板本无意揭穿的,但绵绵逼得紧,老板又生怕得罪了靖王府,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这正红色是给正妻穿的……” 我一愣,随即懵了。 绵绵面上也窘迫得厉害,“你这人,你怎么……” 我并非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只是一时间忘记了。幼时我是家中嫡女,身份尊贵,自然能穿这喜庆的颜色,后来我嫁给李熠,先是他的正妻西林王妃,后来是大策王后,一直都没什么不妥,但现在,我忘了我只是靖王府里的侧妃……拉住了羞愤的绵绵,不想多生事端,“那就算了吧,我再……” “为何要算了。”靖王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惊得众人回过头去,却见他走了进来,侧目望来笑意浅浅。不多会儿,便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他往我们身后看了一眼,便好像早就知道我方才看上了哪一匹似的,拉出那匹正红色的,“就这个吧。” “可是王爷……”刘福瞧着这劲头不对,刚要出声。 靖王却制止他,“不用说了,本王早就交代过,今日一切都按照夫人的喜好来。” 他难得这般严肃,令我心里起了微妙的变化。 绵绵转过身去看霍大娘,可能是靖王的话,刚好让她让她反应过来,今日我们挑选布匹为何霍大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拦。 “除非你自己不喜欢。”靖王拉着那正红色的料子与我说道,那微扬的眼尾,双瞳深处依旧让人琢磨不透,可这似是挑衅的语气好像故意在激我。 我暗自从他手中接过那料子,“我很喜欢。” “那就好。”他说着,勾起嘴角,转向了他出,“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一起带回去。” 他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那晚我在李熠面前的态度?亦或者…… “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我要那件霜色的,还有那件浅灰色、青紫色、水色、青莲色……” 我随口说出的眼色,布庄的活计得到老板的眼色,便匆忙去取,这半晌下来整个布庄都已经忙翻了,老板也吓坏了,不时望着刘福像是等刘福去劝一句。 “再加上那件若竹色吧。”靖王不仅不拦,反而一指一旁的那一件。 “好,那就加上那一件吧。”我也不反对,这一会儿功夫竟然搬了二十多件。 伙计们可是累坏了,抽空退到一旁喘着粗气。 “还有那件。”靖王指着那件最初看上的正红色,“这布庄还有多少这样的正红色?” “这……”老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立刻粗略地算了一下,“这大概还有十几件。” “都拿上吧。”靖王回过头来,凝望着我说道,“夫人喜欢正红色,以后有了新的直接送到府里去。” “是。”这老板有的赚,当然乐坏了。 我侧目看着他,想知道他今日这又是耍什么花样。“王爷今日不是去了营里?” “怎么,刘福没有告诉你吗?”他故作惊讶去看向了刘福。 刘福一愣,立刻心领神会,“小的知错,小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夫人……” 这主仆二人,分明早有商量。 “那,刘福要告诉我什么呢?”我问。 刘福看了看靖王,躬身回话,“王爷交代小的告诉夫人,会在布庄与夫人碰面。都怪小的这记性,怎么就给忘了呢……” 靖王一副“你看吧”的样子。 哪里是刘福忘了告诉我,根本是靖王特意嘱咐了不能告诉我,结果他突然把刘福卖了,刘福还得帮他圆这个谎。 “怎么,王爷该不会觉得,如果我一早就知道与您在这里碰面的话,会不来吗?”我悄声凑到他耳边说。 靖王笑了,“怎么会呢。” “王爷今日买了这多的布匹给我,到底是什么目的?”筹备冬衣,我可不信。 可他偏偏笑而不语,弄得我愈发好奇,谁知他转过身竟去盯着活计搬货了。 “你……”我气得快要疯了。 …… “去前面歇歇吧。”靖王突然回过头来。 我隔着帘幔往外看了看。“都好。” “刘福,等下你把夫人要的布匹送回去,再来接我们。”靖王交代给驾车的刘福。 “那老奴就和刘总管一起先回去了。”霍大娘丝毫没有要多留一刻的心思,纵然当着靖王的面,也依然摆出一副冷脸。 看靖王的反应,是默许了。 马车停在了酒楼前,我们下了车,刘福将一摊琐碎事安排好,才走过来和靖王交代说,“王爷,那小的就先把夫人的东西送回去。” 靖王点了头,刘福分别与我二人欠身后才离开。 “走吧。”靖王说着转过了身,在酒楼小二热络的招呼声中,朝着酒楼里走去。 “等等,”我大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霍大娘到底怎么了?你应该知道的,对吧。” 霍大娘敢在靖王面前都阴着脸,除了她在王府里劳苦功高之外,这其中的缘由也是最主要的原因,霍大娘一肚子的气肯定不只是冲我一个人来的,所以询问靖王应该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进去再说。”他顺手揽住我,回眸虽有笑意,这绵绵笑意之中却有着更多的耐人寻味。 当着外人,他从不表现出来,哪怕只是一丁丁点的小心思。 我环视了周围一遭,见这酒楼内外多双眼睛盯着,只得暂且答应他。 第232章 病儿(七) 刚坐下来,我正要开口,小二推开了门,靖王很自然地看了看我。 只得压下心里的疑惑,稍后再说。 “靖王爷,”小二巴巴凑到他跟前,谄媚地问道,“今儿想吃点什么呢?” 靖王抬起头,我还在想着霍大娘的事,总觉得或许和霍雍有些什么关系,丝毫没有留意到靖王的暗示。不过小二看见了,嘿嘿赔笑了两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又问道,“靖王妃也是头次来,不知道靖王妃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呢?” 等他说完半晌,我才回过神儿来,方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问我。“我,我今日不想吃得油腻,来些时蔬……再来条鱼吧。” 小二没明白,傻呆呆站在那儿,茫然地看着靖王等吩咐,靖王将手一抬,“就按着夫人说的上吧,少荤腥,多时蔬,再来条蒸鱼。” “是,王爷王妃稍候,马上就来。”小二客气的招呼完就跑了出去。 “没想到靖王爷出来吃饭,也得自己点菜啊。”我印象中那些公子哥儿可都是一早便让下人去知会好了的。 “临时决定带你过来尝尝这里大厨的手艺而已,哪来的及准备那么多。”靖王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的抱怨,可让我却有了不一样的印象。 “一直以为,王爷是那种话少,严肃,正经,又极有城府的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对于这个新奇的发现,我并不讨厌。 “话少?”他递了个杯子给我,蹙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的确话少,不过也要看和谁在一起了。” 这话是说他和我在一起,所以话就变得不少了吗? “对了,霍大娘是怎么回事?”我知他又要调侃我,也不去接他的话了,回到刚刚的那件事上来,“从晌午来找我,便一直是那副表情,让人怪紧张的。” 靖王叹了口气,“不清楚。” “什么?”他也不清楚?这怎么会呢?我还心想说若不是我招惹了霍大娘,那就是靖王又惹了她,可没想到原来我们都不知情。 “霍雍今日的反应也不太对劲,听刘福说,他们娘俩昨晚曾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靖王一边说着,还一边故意打量我的反应,不过被我察觉后回瞪了一眼,他径自笑着,“大抵又是为了霍雍父亲的事吧。” 说起霍雍父亲,我倒是还记得他那时赵寒叛变,霍雍挑起长枪迎上那黑衣人将我救出来,正是因为使出的霍家惊雷枪的第一式雷鸣大动,才让我觉察到他的身世。“难道到现在,霍雍还不知道他父亲霍传的事吗?” 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霍雍一直把他的父亲当成神一样崇拜着,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父亲霍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经历和故事。 靖王的神色,证实了我的猜测。 “其实当初我们在说起过霍雍的父亲之后,我就一直都想不通,为何霍雍明明对他的父亲那般期待,却好像并不知道他父亲多少事。”否则那时候,霍雍也不会在听说我知道霍传这个人之后,就拉着我询问知不知道他其他的事。“霍雍既然是霍家枪的传人,按理说功夫应当不俗,可是他应付一个金淮都很难,这实在……” “是霍大娘请求的,”靖王试着抿了口茶水,可显然这里的茶水并不合他的胃口,“霍大娘不希望霍雍知道他父亲的事,和霍家的事,否则霍大娘也不会甘心留在靖王府上做一个粗鄙的下人。” “这么说,果然霍大娘是为了霍雍。”这我就想明白了,霍家的惊雷枪一度名震江湖,霍家先祖一身正气行走江湖,没少得罪那些鸡鸣狗盗的恶人,即便霍传后来遭人陷害落草为寇,所作所为也令人佩服……霍传死后,霍大娘为了保护他们的儿子霍雍不被威胁,所以才会带着霍雍投靠靖王府。“不对呀,我记得霍雍说过,他们娘俩可是在王爷刚立府的时候就来了的,那时候王爷立府后就被直接……送到大策了,可是王爷也说过,霍雍的父亲是为了护送你回到大历的时候才遇难的。” 这中间,好像还差着一段时间呢…… “你就不想想,霍雍来到府上的时候还很小,他的惊雷枪又是跟谁学的?”靖王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看着我要着急了,才又说道,“当时是霍雍的父亲以诈死的法子,逃脱开众人的注意,把他们母子送到了大历,一直隐姓埋名陪在霍雍身边,可霍雍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他也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直到先王继位,要将我从大策接回,其他几个王爷怎肯善罢甘休,先王早就猜到这些人会在半路上设下埋伏,所以才出面请霍传相助。不曾想……” 不曾想霍传应人之请,却真的死在了路上,回不来了。“难怪,霍大娘求你给霍雍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锻炼锻炼,你会答应。” 靖王不是那种会忘恩负义的人,霍传为救他而死,那么霍传的儿子靖王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着,可是却答应让霍雍跟随自己出入军营,无非是应了霍传遗孀的请求罢了。 靖王坦然大笑,“霍大娘可不是那种会仗着自己夫婿立下功劳就作威作福的人,她只是不希望霍雍知道他父亲的事,更不希望霍雍参与进霍家的恩恩怨怨之中。” 霍大娘希望霍雍可以重新开始,哪怕不是以霍传儿子的身份,可如今霍雍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风声,听说他父亲当年诈死的传闻,不知内情与霍大娘一番争执,搬到了军营里去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感叹说,霍大娘只不过希望儿子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像他父亲一样日日都刀光剑影,奈何霍雍一心找出他父亲生前的痕迹,难免这一场冲突了。“可是,你明知道他们母子今日闹成这样,为何还要安排霍大娘陪我出来买什么布料呢?” 而且,那大红色……该不会也是他设计好的一场戏吧。 “你以为呢?”他现在对于捉弄我也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呢!”门,突然被人撞开了,秦妍妍兴高采烈地闯了进来,站在我们面前,顿时,这一屋子的人都陷入了僵持。 第233章 病儿(八) 看样子,秦妍妍是听说靖王到了酒楼,所以特地跑过来装作巧遇的。 只不过她的消息可算不得准确,告知她靖王到此的人,大抵没有把我的事也一同告诉她,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看似僵持的局面。 我全然不以为意,许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了,我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情,静静观望着他们二人的发展。想来,秦妍妍一定气得要死,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扒了那个通风报信之人的皮,可当着我,她又不肯低个头,最是不愿在我面前失了分寸吧,她勉强自己一同坐下来,一双眼睛看看靖王,又看看我。 “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对于她对我的态度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秦家小姐的意思,好像……是我不能在这儿一样。”我笑说,回过头把难题又丢给了靖王,人是他招惹来的,自然要他自己来收拾。 “菜来喽!”小二偏偏在这个时候把菜端了进来,一推门,就感受到了这房里诡异莫测的气氛,愣了一下,再也不像刚才那样风趣,一本正经地把菜好好地摆在桌上。 “你不要欺人太甚。”秦妍妍有些恼了。“你先前做过什么,难道要我在靖王面前揭穿你吗?沈迪,别以为你什么来路我不知道!” 她这一嗓子,吓得小二一哆嗦,上好了菜,匆匆忙忙就逃了出去。 她以为,我陷害她的事靖王并不知情,也真是天真,若不是靖王配合我怎么能轻而易举的设下那个圈套让她跳呢,只不过,靖王在她眼里是好的,是神圣并具有光芒的,和我这种抢了她心上人的卑鄙小人当然不同了。 “看样子,这秦家小姐是以为我挡了她嫁进靖王府的路呢。”我转过头,像是与靖王说笑一般说出,自顾自地拿起了筷子,桌上四个青菜,一个蒸鱼,一个汤,那蒸鱼散发出的香气不错,酱汁怕是这里的大厨独家蜜汁的。我咬了下筷子尖,反观靖王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我对秦妍妍说,“要不然,我做大,你喊我姐姐,我便答应让你进门,如何?” “你!”秦妍妍大怒,拍桌而起,她一边愤愤地瞪着我,一边看向靖王寻求做主。“王爷,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放肆妄为吗?!” 靖王听了,迟疑了半晌,才有了些许动静,秦妍妍重燃希望。 但他却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我碗里,“吃吧。” “王爷!”秦妍妍大叫,彻底气急败坏,“王爷您就是让这个狐狸精给蒙蔽了双眼,您到底怎么了?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的话要是说完了,就先出去吧。”靖王终于回应了,但这个回答显然不是秦妍妍想要的,“本王并不记得亲口答应过与你的婚事,还望你在王妃面前不要太过分,否则就算是念及秦丞相的劳苦功高,都无法原谅你今日的失态了。” “王爷……”秦妍妍失望透顶,她今日听说靖王又到了酒楼里来吃饭,匆匆忙忙打扮好想要来个巧遇,但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这样一幕。眼底的深情融成了一地的冰水,其实她从来都不懂她喜欢的这个男人…… 黯然过后,秦妍妍挂着眼泪转身跑了出去。 我看着她离开后,才收起了嘴边的笑意,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靖王问。 “现在秦妍妍也走了,王爷也不必演下去了。”我若是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那么当年从大策离开,就白死那一次了。“王爷怕是早就知道,秦妍妍会跟来,才故意带我来这儿吃饭,并让人隐瞒了我同行的消息,然后使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吧。” 秦妍妍想在靖王身边埋下眼线,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靖王岂会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控制呢。 而且秦妍妍打扮精致,闯进来的一瞬间虽然莽撞急切,但是妆容上却不见有些许的凌乱,这不可能是在我们到了这酒楼之后就得到的消息,从我们坐定下来,点了菜开始,菜都没来得及准备好呢,秦妍妍那一身珠翠就能准备好了? 他还说是什么临时决定带我过来。 恐怕是早就让人传出消息说是会来这酒楼里吃午饭了,那时他还没到布庄与我“会和”,所以传着消息的人并不知道我也会同行,就直接把消息给了秦妍妍,秦妍妍打扮好静等着,听说靖王到了酒楼,便立刻乘车赶来…… “王爷若是不喜欢她,与她直说就是,秦妍妍虽然刁蛮任性,可是在她眼里也只有一个你而已。没必要用我来伤害她,你这样做,她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同样都是女人,我也经历过失去爱人,遭到背叛的绝望,就算我再讨厌秦妍妍,但是被人利用去伤害她还是会让我心里难过。“今日,我陪你演了这出戏,想必接下来的几日她都不会再纠缠你了,若这就是王爷希望的,其实一早与我直说就好,也省得花那么多钱买布匹了。” “你怎么……总是能够在,最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呢?”他勾起嘴角,笑意浅浅。 从前我会因为他的这副样子有所心动,但是现在,莫名有种被人举高再扔下来的心疼。 “你把我留在身边,看上的不就是我这份聪明吗?” 或许,是因为先前在营地的事……如同秦妍妍刚才说的那样,她认为在营地里发生的那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搞出来的。所以回到茳延城后一直纠缠靖王,想要把事情说个清楚。靖王被纠缠得烦了,索性带我出来演上一出戏,秦妍妍本就对我充满敌意,认定是我迷惑了靖王,现在她更是坚定了最初的想法,接下来,相信有一段时间她是不会再来纠缠靖王的了。 “王爷!”姜河突然闯进,打断了刚要开口的靖王,满面凝重,“王爷,他来了。” 靖王好像想要解释什么,但姜河带来的消息应该很严重,所以他在去与留之间犹豫了。 “王爷!”姜河见靖王毫无反应,急切地催促道。 第234章 病儿(九) “那……”靖王想到了个主意,转过头来。 我拿起筷子,漫不经心的夹起盘中的青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表明了我不想同去的态度。靖王点点头,“那好吧,夫人先在这里用膳,稍后……姜河,你派人知会刘福来接夫人。” “是!”姜河应道。 靖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姜河像是有些放心不下,多看了我一眼,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只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快步跟上了靖王。 我听见,马蹄声渐远,嚼在口中的青菜愈发苦涩。 我没有喜欢他。 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我只是有些难过,他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利用我。今日,秦妍妍对他毫无用处,他便可以利用我伤害她,那么有一天,当我也没有了利用的价值,我又该如何呢……我和秦妍妍还不一样,我连自己家都没有了,我还能去哪儿呢。 鲜香的酱汁到了嘴里,那鱼肉都变了味道,难以下咽。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该不该庆幸呢? 每一道菜,我都尝了一口,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么美味,我把筷子放下,收拾好东西就走出了雅间。一个人下了楼,走到柜台前,“多少钱?”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岔了,窘迫地解释说,“靖王妃……这,等下刘总管会来结账的。” “不必了。”我从钱袋里摸出些许碎银子,放在了掌柜面前,“这些够吗?” “够,够了……” 掌柜的浑浑噩噩收下了我的银子,我转过身走出了酒楼。 “靖王妃,靖……”酒楼掌柜的许是觉着不对劲,在身后叫了我几声,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太纠缠。 一个人走在茳延城的大街上。 难得的自由,让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我有好久都没有这样快活了。 我累了。 因我很少上街,所以过来过去的人也并不认得我。我穿着朴素,这会儿倒是占足了优势,我想不起来在这茳延城里我还能去哪儿,就像我不知道,离开了靖王府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活下去应该是可以的,但现在已经许多人面前露过面了,再想要平平静静的生活恐怕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天下那么大,我却连一个能够完全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天边渐起一阵小雨,行人匆匆避雨,我左右茫然地看着,最后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才算是淋不着了。现在的我,就像这一刻一样,身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只能避雨,却不能挡风,身处凄凉,却别无选择。 我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原来,被人捧得天下无双,也终有一天会发现,我对于自己的事竟然都不能做主。 沈家嫡女,鬼谷玄门…… 身后的门开了,这家里的女主人也并没有多么友好,“去去去,不回你自己家,躲在别人家房檐下避什么雨啊!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 “大嫂……”我只是想求一处暂且避雨而已。 “快走快走!别在我家门口守着了,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那妇人一味轰赶。 我没办法,起身离开。 所幸这雨下得并不大,我往前跑了好远,找到一棵大树,谁知刚走到树下雨就停了。 街市两旁的小贩又支起了摊子。 我站在树下拂去衣衫上沾染的雨水,微微潮气还没退,小风吹过都带着些寒意,强忍住想要打个喷嚏的冲动,收拾好自己,我摸了摸钱袋,里面已经没有钱了,所有的钱刚才都用来结账了,原来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茳延城里吃一顿饭,会花光我所有的钱…… 真的陷入困境了呢,没有药材,没有背篓,没有钱…… 在认识到自己的境况之后,我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开始在这街上闲晃起来。 走到某个摊子前,纯粹为了打发时间,我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再往下一个摊子走去。 “这个是什么?”我在摊子上发现了一个很奇怪又好像很好玩的东西,中间像是一个鼓,两边却缀着两个球球,我好奇地问说。 “这个是拨浪鼓,小孩子的玩意。”摊子上的小老板笑盈盈地解释,“小孩子们都喜欢,您看……” 他从我手里接过拨浪鼓,捏住手柄左右一转,两个球球打在鼓面上,发出布隆布隆的声音,没想到这个东西这么小,却这么有意思。 我握住拨浪鼓,站在摊子前,轻轻一转,立刻发出布隆布隆的声音。 “姑娘,要是喜欢就买一个吧,这鼓面上的小人儿可都是俺们自己画的,你看看,一点都不比城里的东西粗糙呢。”老板在极力推荐。 我很想买下来的,但是我真的没有钱了。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只能依依不舍地把那个叫拨浪鼓的东西还给老板。 我正准备离开,突然跑来了个孩子,抬手给了老板一锭碎银子,“我家公子说了,这些钱买那个拨浪鼓送给这个姑娘。” “送给我?”我心里好奇极了,“可你是谁?你家公子又是谁?”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去,可看到的却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大概三十出头,一个感觉很有经历,稍显沧桑的男人。 “对不起,我今日没带够钱,先不要了,等到过两天我再来买。”我向摊子的老板道歉,然后拿回那个孩子的钱又放到他手上,“请你告诉你家公子,我并不认识他,所以不能接受他的礼物,但还是要谢谢他的好意。” 我让那孩子回去他家公子身边,我向那人欠过身,就转身走了。 方才那人,虽然是大历的服饰打扮,但他的样貌却并不像是大历人,很奇怪,但……也有可能是做生意经过此地的吧。 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也忘了时间,再抬起头的时候,都已将近黄昏。 我的脚腕酸痛,找了处石阶便坐了下来,揉着酸疼的脚腕,想要歇一歇。 身后有人? 我只是听到了身后隐约的脚步声,猛地转过头去,谁知,我看到了李熠。“是你?”我想了想,“你跟踪我?” 这里四下僻静,如果是巧遇,未免也太巧了,我是故意找了这么一个避人的地方揉脚腕的,除非他是刻意跟踪我…… 第235章 病儿(十) “没想到,你在大历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我只是有些惊讶,但是对于李熠的这一处私宅我好像并没有太多意外。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是李熠。事实上,早在李熠接到小皇帝答应和谈的邀请后,就已经提前到了茳延城了,我那时候在中元节的桥上见过他。 但他不可能以自己的名义在茳延城置办宅院,这一处定是他信得过的人帮忙置办,那时候他接受邀请提前抵达,应该就是住在这里吧。院落不大,倒也分前院和后院,很雅致。 “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李熠径自在厅里坐下,便冷着一张脸好似在生气。 我正在欣赏他的宅院,听过这话,迟了些才转过身来。我走到他面前也不恼,浅笑着缓缓坐了下来,“条件?不知你指的条件是什么。” “沈朝凰,你别装蒜了。你知道寡人说的是什么。”李熠从来都没那么好糊弄,他认准的道理,永远都是一条道走到黑,“你不喜欢他,否则你不会一再试探想要离开,他也不喜欢你,要不然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大街上,显然他把你留下来有他的目的,可是以你的本事想要离开他应该有的是机会,但你却没有这么做,如果不是他答应了你的什么条件,你会甘心留下来帮助他的吗?”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李熠跟踪我,发现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晃,所以更加证实了他自己的猜测,认定了我和靖王之间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我苦笑,“既然已经猜到这儿了,不妨再猜下去,我答应留下来到底是他答应了我什么样的条件,想必你已经猜测过几百次几千次了吧。” “他答应帮你报复大策?”李熠的话,还是那样毫无感情。 “报复大策……”我喃喃自语,“如果想要报复大策,那么在我记忆恢复了以后,回去虞家不是更简单吗?靖王这个人太聪明了,没那么好骗,他把我留下来可能有他自己的目的,但也不可能不顾大历的种种争端,就替我报复大策啊,想要推翻大策,把你们从大策王宫里赶出去,回去虞家,让大策改朝换代不是更容易吗?” 虞家要作乱的事,李熠也不可能不知道,那么虞家的人到底什么心思,相信李熠也早就明白了,回去虞家远比留在大历更有机会毁掉大策,他也应该清楚。 “你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才答应留下来的吧。”然而我看穿了他的心思,“李熠,你以为我对你还有感情,所以拉拢靖王是为了让你吃醋,是为了让你这个大策国君颜面扫地,对吗?” 李熠不言语。 我低着头理了理衣衫,“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时值豆蔻那年遇见你,我真的很喜欢你,许是因为你和我很像,我们站在人群之中都是一样的孤单,我以为我了解你的落寞,了解你心里想要成就一番霸业的心思,你接近我,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那时候我们也确实留下过很多美好的回忆,是我从小到大压抑多年第一次感受到快乐。后来你带着两只萤火虫回来的时候,我就想要嫁给你,我以为你懂我心里的苦衷,所以傻傻地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成全。大婚之时,我在满城唏嘘之中嫁给你,没有人看好我跟你在一起能有怎样的未来,但我义无反顾,我以为我们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哪怕过得再不如人,也是好的。起码和你在一起,我不孤单……” 说着我就笑了,笑得眼眸含泪,却不忍落下。“可是李熠,我这辈子最孤单的时候,其实是嫁给你后的那四年,我以为你会是我的铠甲,所以我知道你想要大策的王位也不顾一切的相助于你,但后来,你却是刺进我心里的匕首,你们喝着我的血,却嘲笑我的无知。我从高的云端坠落,后面经历的一切全是拜你所赐。你说,我该恨你吗?的确,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你,去恨沈秀荷,去恨你的母后,去恨沈家、虞家,去恨大策每一个踏着我的血得到殊荣的人……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荣誉,我的名望地位,我的声音,还有我爱过的人。” 我探过身去,隔着一张桌子伸出手想要轻抚他的脸,但我没有那么做,这个我曾经死也要守住的人,如今并没有一丝一毫再值得我去依恋的了。“甚至,你们还想杀了我。” “朝凰……”李熠将才开口,神色犹豫。 “如果你想说,对我下杀手的人是沈秀荷或者你的母后……”我打断他,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活着和他说这些话。“李熠,他们要杀我的时候,你是真的不知情吗?还是说,你根本就知道,只不过你不愿背负这个对我下杀手的罪名,但也不肯让我离开大策成为你的威胁,他们要杀我的时候,你乐见其成。” “这是两回事。”李熠没有否认,他心里也有个坎儿过不去。 “那好吧,我也不问了。现在问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了,所以,我和靖王之间的事,你就别猜了,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我要想要大策,你也拦不住。你当我已经死了吧,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现在纠结过去那些,确实没有什么意思,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李熠仍会觉得我胡搅蛮缠,他会认为这些让他为难的问题,都在于我。“如果我想气你,我大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我失忆了,流落在村子里,有一天霍雍带着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靖王闯了进来,我救了他们,靖王不是我那两年来见过的第一个男人,但他的出现却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在我忘记你的时候,我确实因为他心动过,我喜欢那样一个又邪又坏,心思诡异难猜,但总是会突然出现,救我出困境的男人。” 所以,都别问了。 我和他之间的缘分,两年前就已经断了,而且是他亲手斩断的。 断了的姻缘,再接上也不是原来的感情了,过去就过去吧,如今各安天下,他有他的沈秀荷和小皇子,我有我的命。 第236章 病儿(十一) “我送你回去。”出了院子,天色已经暗了,李熠只是抬起头看向了夜空,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冷淡极了。 “不必了,我想再走走。”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向他告辞,“你放心吧,你这一处私宅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但你也要明白,靖王不是傻子,你能在他眼皮底下如此顺利的安排一个私宅,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这里可是茳延城,是大历的王城,要是靖王毫无察觉能让李熠一个大策国君毫无忌惮的在这里安排了一处私宅藏身,那我都会瞧不起他的。 转过身,从此一别两宽。 漫漫长路,不再像下午那会儿那般热闹,路旁没了什么人,夜空过于冷寂,一道月光洒下,是无边的落寞。夜幕之下,温度又降了许多,已入初冬,可我还穿着单衣……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回去靖王府,但我并没有那么做。 我在街上又走了一会儿,找了间不起眼的客店,“请问,这两天有没有外地来的一个客人投宿,大概二十来岁,这么高……”我比了下那天在城外见过的,虞战的身高,随后向老板打听,“他不是本地人,应该是一个人来的。” “这……”老板迟疑了下。 “我想他应该告诉过你,不管任何人来打听他,都不要告诉来人,他住在了这里。”我猜虞战应该会这么说,“你不必告诉我什么,我想他今晚要出去,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出去,请你去问问他,有一个姓沈的女人来找他,问他见还是不见。” “那您稍等。”老板留下句话,让伙计带我到一旁坐下,便独自悄无声息地跑去了后院。 “你们这里,倒是很安静。”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与那伙计打趣说,“这两天没有别的客人来投宿吗?” “咱这小店让人包下了,所以没有其他人。”伙计是个傻实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把他试探出来了。 虞战也是够笨的。 过了一会儿,那老板回来了,他走到我面前,“姑娘,单大人请你到后院去。” “好。”我起身,跟着老板进了后院,虞战已经等在院中,看到我,他没有惊讶。 “那小的先退下了。”老板瞧出我们之间有话要说,很懂得看人眼色,转身就回去店里继续忙活了。 “也许我应该杀了你。”虞战满目戾气。“你无论死了还是活了,都在折磨我。” “折磨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心思。”我当然知道他会来,哪怕大历现在查得再紧,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他还是会来。 他喜欢沈秀荷,所以听说沈秀荷的孩子危在旦夕,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这么说,靖王已经知道我来了大历。”他看到我,就猜到了。 “没错,而且靖王现在已经带着亲信守在行宫外面了,只要你一出现,他们就会立刻把你拿下。”我四下瞧了瞧,好在院子里倒是有张石桌,我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虞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们要抓我?!……不对,大历已经要和大策联手抗击仇宁了,你们这么做,难道只是想把我引来交给陛下?” “你犯了那么大的事,回去虞家老爷子都没把你给宰了,看来老爷子还是很在乎你这个独孙的。就算大历已经同大策结盟,但占据主动永远都没错,有你在手上,还怕虞家不乖乖听话吗?况且,把你交给李熠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你说呢?”我侧目看着他。 虞战走了过来,“是你!是你设下的圈套!你把秀荷的孩子怎么样了?!” “秀荷的孩子……难道,不是李熠的孩子吗?虞战,你要背叛李熠,却还挂心他的儿子,你真是忠臣。”我见他生气了,也不逗他了,“你放心,沈秀荷的孩子没事,不过是水土不服而已,这两天要是按时服下蜜丸,情况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是你故意把秀荷的孩子重病的消息传出去,引我来的!”虞战这才明白过来。“沈朝凰,你个毒妇,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是因为两年前的事,那就冲着我一个人来,放过秀荷和孩子!” 我倒是有点羡慕沈秀荷了,居然有一个又傻又痴的人在身后为她默默付出着。“原来,你也以为我是要报复?怎么在你们眼里,我的气量就这么小呢……虞战,我可是来救你的。” 虞战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当然不会相信我是来救他的。 “你看,我今天要是不来告诉你,你这么冒然去了行宫,就算没撞见李熠,也一定会被靖王一早安排好的人拿下。”我示意他先坐下来,免得这么沉不住气,再憋出个好歹。 “你一个人来见我,你就不怕……”虞战威胁我,嘴角挑起的笑好像在说,他想要杀了我,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说老爷子看不上你。”我也笑,随后揉了揉脸颊,这一天下来都在假笑,真让人累得慌。“虞战啊虞战,小皇子重病的消息传回大策,你紧接着就来了大历,老爷子一早就知道我还活着,那么你以为他会不知道设下这个圈套的人是谁吗?你可以试试,在这儿杀了我,反正你也已经坏了老爷子一次计划了,不怕他生一次气了,对吧。” 虞战的脸色,当时就很难看了。“要是靖王知道,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一肚子鬼主意,不仅算计着大策,算计着虞家,也利用着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我若是在意他会怎么想,那我还真是学不会教训。”我收起笑意,这次才算是正经起来,“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你可以继续去探望沈贵妃,这会儿李熠应该还没回到行宫,然后你会被靖王的人拿下,用来胁迫虞家,将来好在灭掉仇宁之后利用虞家制衡大策。第二,你现在就走,回去漠城。将你今晚遇到我的事告诉老爷子,顺便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虞战小心翼翼的。 “你就说,大策出兵仇宁之际,便是最好的时机,李熠也对虞家心存顾虑,起了杀意,与其静等一举拿下,不如一分为二,此乃良机。” 第237章 婆婆(一) “婆婆?!”我顿时大惊失色,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我,我怎么会……我记得我是在虞战投宿的客店与他说完话,虞战接受了我的说法,当下便离开了大历,然后就在我起身的时候,突然之间好像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我整个人便已经昏厥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这是,这是哪儿?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我摸到身下是草地,周围有树,听得见溪水潺潺的流动声,映着惨淡的月光,我看到了站在我眼前的人。 婆婆! “没想到一别才半个月,你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婆婆转过身来,令人生畏。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突然就能够开口了。”我让自己平静下来,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慌张,否则我在婆婆面前真的毫无胜算了。 “朝凰啊,你恢复记忆了,对吧。”婆婆冷笑一声,完全不理会我刚才的解释。 婆婆知道我恢复记忆了,所以这一句,应该并不只是询问我而已,我违抗她的命令也要上仓珏山的那一刻开始,等于就是违背了她。那么我刚才一个人去见虞战,虞战前脚刚走,我就昏倒了,醒来就到了这里,所以我见虞战和虞战说的那些话,婆婆应该都知道的。 瞒是瞒不过去了。 “恢复了一些,但,许多记忆还很乱,有很多的状况依然分不清楚。”我试着想要站起来,但一双腿软得厉害,怕是这药力还没退。 婆婆点头,对于我的状况她有些了解,我没有对她撒谎,她还是挺欣慰的。 我看不出她现在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可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危险。 “朝凰啊,那你回仓珏山,可想起什么了吗?”婆婆又问。 “我……”我心里七上八下,四周不见灯火炊烟,这里应该不是茳延城里,难不成在我昏厥过去的同时,已经被带到了城外?“我想起了幼年在仓珏山上学艺的事,婆婆对我极为严厉,许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住在仓珏山上,与山林里的飞鸟为伴。” “还有呢?”婆婆似乎是在试探我到底记起了多少。 我摇头,“没了。” 婆婆长舒了口气,“可你们是从密道里出来的。” “即使在从前,我也不知道仓珏山上还有个密道,若不是靖王无意间发现,我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生活惯了的地方有这么一个密道……”我说的是真的,但我却看到婆婆嘴角那时隐时现地笑。 “你以为,你在此之前真的没有进去过那个地方吗?”婆婆的笑令人脊背发凉,“看到那些,你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朝凰啊,你忘记了你就是在那里失去记忆的吗、” 我在,那里失去记忆?! 怎么……“不,不可能,我对那里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失去记忆……我失去记忆是因为……因为我乘着马车,从悬崖上摔了下来,我……” “你当时就死了。”婆婆突然沉下脸色。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一口气堵在胸口。那么一个瞬间,我竟然毫无怀疑地信了婆婆的话……我曾经死过。 即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朝凰啊朝凰,从那么高的地方连人带车的摔下来,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哼哼……”婆婆的眼神,尖锐而苛刻,一如从小开始她给我的印象一般,“你以为几次醒来,你以为你挂在树上侥幸逃过一劫……朝凰啊,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手脚缝着的棉线吗。” 棉线……什么棉线,我……我那个时候,在那个木桶里泡着药水醒来,我的身上确实缝了许多棉线…… “手脚都摔得散架了,婆婆我帮你一点一点的拼上去,缝起来,怕你想到这些会难过,便封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落在了树上,逃过一劫。没想到你还真信了,唉……就算聪明如你,也还是逃不过自己的私心啊,只愿意去记住你想记住的,而不愿意想起那些残忍的,难过的,挣扎的事情。”婆婆看着我,用她一贯冷嘲的眼神,似乎在同情我。 我当时,死了?摔得手脚都散架了…… “先死才能活啊,先死,才能活……”婆婆那刺耳的声音,在我身边不停地念起那一句,曾经在我下山之时她告诉我的话。 我死了……当我醉酒后坐上了马车,我以为李熠会还我自由,但其实他们却送我上了绝路。马车在山里一路狂奔,驾车的人中途跳车离去,前面就是悬崖,马车的轮子撞在了小路的石头上,车摇晃了几下,翻了。马儿还在托着翻到的车厢,疯了一样的狂奔,然后,冲下了悬崖…… 我死了,当时我就摔死了,摔成了一地的零碎。 婆婆将我一块一块的搬了回去,修补好,泡在药水里。 就在那个我们路过密道发现的祭坛上,婆婆施法,让我忘记了前尘过往,忘记了一切,然后,重新醒来。“我,我那时候……我死了。” 我始终难以接受。 我死了。 死在了两年前,死在了沈秀荷手里…… “孩子啊。”婆婆叹了口气,伸手点在我的眉心,我恍然之间只觉得像是冰了一下,但浑身上下逐渐复苏。婆婆向我伸出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从来都不听婆婆的话,你啊,和你娘一样,分不清谁是对你好的,谁是对你不好的。婆婆怎么会害你呢,婆婆可是你的亲婆婆呀。” “亲……婆婆?”我哑然,模糊之间想起那个梦,我扒在窗边看到,婆婆站在一个怀抱婴孩的女人面前。 “你娘亲,是婆婆的亲闺女,婆婆怎会害你们呢。”她看起来,更加苍老无力了些。 我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切都可能是婆婆的阴谋,或许是她知道我的记忆逐渐恢复了,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控制我了,所以才会……才会,说出这样一些不可思议的话。“我不记得我娘亲了,我娘亲她……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那是当然了。”婆婆的声音突然之间听起来可怜极了,“你娘亲过世的时候,你还未满周岁,怎会记得她什么样子……” 第238章 婆婆(二) “你娘亲是虞家的长女,她不像你,出身嫡系,身份高贵。”婆婆黯淡的双眸,揭开了一段最令她心痛的过往。 婆婆是虞家老爷子的妾室。 生下了我娘亲,也就是虞家的庶长女虞茵。 “可我听虞家的人说,你……”我呆怔住了。 “我?虞家的人怕是会告诉你,婆婆我早就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中吧……”婆婆却一点都不介意我唐突发问,只是那笑声在月夜当中稍显凄凉。“朝凰,你可记得婆婆告诉过你,你是能解开九悬宫镇图唯一的一个人了。你可知,你的处子之血才是解开这九悬宫镇图唯一的法门么?” “处子之血?”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婆婆故意给我的暗示,是让我自己去想到这些的。 鬼谷玄门从来都是一脉相传,婆婆是我娘的娘亲,所以我们之间有相同的血脉。只有处子之血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婆婆当年不愿帮助老爷子解开九悬宫镇图,所以她生下我娘亲后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虞家的一场大火,所有人都相信婆婆已经死了。 “可是我娘亲是跟你修行的,我也是……那么虞家老爷子他知道你还没有死?”这不对劲,要是虞家老爷子都认定了婆婆已经死了,后面又怎么会答应送我娘亲上仓珏山跟着婆婆学艺修行呢?而且我小的时候,我娘亲过世,婆婆要收我为徒,也是虞家老爷子出面说服了我爹,才答应送我上山的。 显然,这里面……虞家老爷子是知情的。 “你猜的不错,你外公可是只老狐狸呀。”婆婆冷哼。 “所以我娘亲的死……也是因为她不愿答应解开九悬宫镇图是吗?”我明白了。 从婆婆的态度上我就明白了。 我娘亲既然是婆婆的亲生女儿,又得到婆婆的真传,她定有本事解开九悬宫镇图,可是她和婆婆都没有这么做,因为她们都看穿了虞家老爷子想要夺得天下的野心。她们不愿相助老爷子成就他所谓的“霸业”,所以,婆婆在生下她的女儿后,就“死”于一场大火之中,然后回到仓珏山上,老爷子把她的女儿送到山上跟随她修行,自以为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从我娘亲那里获得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可我娘亲并没有答应他,反而与我爹成婚,后来,又生下了我。 我的出生,使我娘亲失去了她在虞家老爷子眼里的利用价值……然后未等我满周岁,她就……死了。“我娘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被毒死的。”婆婆说,“早就告诉过她,虞家那只老狐狸一定会杀了她,只有杀了她才能夺走她的孩子,可她跟你一样,你们都不听话。唉……” 我娘她单纯的相信了她的父亲,认为虞家老爷子会顾念骨肉亲情,他们好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不可能没有感情的。所以她没有听婆婆的话,带着我一起离开,反而留在了沈家,在老爷子动手之前,她的夫婿却已另结新欢。 她中毒死去,我脱离了娘亲的保护,老爷子出面理所当然的说服我爹,把我送到了仓珏山上。所以这一切,都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毒死我娘亲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能下这么狠的毒手。 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丈夫。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苦笑,“为什么,非要在今天告诉我这些。” “既然你已经想起了那些事,那么就应该知道这一切,朝凰,你得报仇,得替你的母亲报仇!你知道吗?” …… “夫人……夫人?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迷迷糊糊地,我听到绵绵的声音,动了动眼睛,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恢复。 “沈迪!沈迪?”好像是靖王的声音。 我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了,那一脸的担忧不像是假装出来的,他见我睁眼,也终于松了口气。 “你终于醒了,沈迪,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靖王坐在床榻边上,将我慢慢扶起来,“沈迪?” 我,这是又回到靖王府了? 我看了看周围,确实是靖王府没错。 可是……我记得,之前我好像是……“我的头……” 我的头好疼,在我昏厥之前所有的印象都模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那一天……那一天我…… “沈迪?”靖王轻声叫我,他让身旁众人安静,生怕听不到我的声音似的。 朝凰,你得报仇,得替你的母亲报仇!…… 有些记忆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我还记得这一句话,这一句……“我的头好疼。” “大夫!”靖王回头大叫,我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焦急的样子。 很快,府里的大夫从人群外面被推攘进来,俯身候在了对面,他检查过我的眼底和脉搏之后,又小心查探了一下我的后脑。可见他一副拿捏不定的样子,就知道他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靖王问,“夫人到底如何了?” “回王爷,夫人她……染了风寒,应该是受了些刺激,所以才会昏迷两日的。”大夫揖手,紧张地回应道。 “受了些刺激?”我听他的话,却更是想不起来昏厥之前发生过什么了。“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昏迷两日?” “夫人,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绵绵惊讶极了。 我低下头又努力想了想,“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再想了。”靖王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先休息一下吧,绵绵,你陪大夫去抓药。” “是。”绵绵她很清楚,靖王会这么吩咐,是要她亲自盯着大夫熬煮汤药。 “都下去吧,让夫人休息一下。”靖王开口,没有人敢不从,很快,这屋里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他帮我重新躺下,“再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拉住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我怎么会昏迷呢?” “我也不知道。”靖王回过身,慎重考虑了一下,坐回到塌边。“那日想要伏击虞战,但虞战却没有来,后来据守卫回报,他当天就已经出城了,想必是察觉到了。可是返回府里,才知道你还没回来……” 第239章 婆婆(三) “我还没回来?”我向他确认了一遍,对于他的话,我好像是有些印象的。我昏迷过去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靖王带人去伏击虞战……虞战?“刘福呢?” 靖王没有回答。 “刘福挨了二十板子,现在还起不来呢。”霍大娘突然走了进来。 “霍大娘。”靖王似乎有些生气了,他先前的忍耐到了这儿已经是极限了,他只是尊重霍大娘是霍传的遗孀,霍雍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霍大娘可以继续在他面前摆出态度。 霍大娘也明白了,把手里东西放在了一旁。“夫人既然刚醒,总是要吃些东西的。” 说完,霍大娘就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她离开,回过头,“是你让霍大娘准备吃的了吗?” 我还真有些饿了。 “不是。”靖王问,“你想吃?” 我点点头,但是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自己起身去拿,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来走到桌前,将霍大娘刚才端进来的东西拿来。 “是鸡丝粥。”我还没看到那砂锅里究竟是什么,光凭味道就已经断定了。靖王打开盖子,我就笑了,“看来霍大娘也只是嘴硬心软而已,一边挖苦着我,一边还担心我醒了会饿着,给我煲了鸡丝粥。” 我伸手便要接过来,靖王端着后退了一下。 “怎么了?”既然给我送来,为何又不让我吃呢?我现在,肚子可是饿得嘟噜噜直叫了。 “我喂你。”他说着,把托盘放在了边上,端起砂锅拿起勺子,便要亲手喂我。 “不必了!”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程度,我自己可以的。” “烫,小心点儿。”可他根本不理会我说了什么,舀了一勺粥,吹了两下,便送到了我嘴边,“张嘴。” “这……”我很庆幸现在房里没人,要不然被看到这一幕,我怕是糗死了。可我还是拗不过他,只能硬着头皮张开了嘴,吞下那一勺鸡丝粥。然后赶紧捂着嘴巴,侧过头去咽下。 “霍大娘的手艺应该不差,怎么样?”靖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一边执着于要给我喂粥,他的动作也并不是很自然。 我看着他舀了一勺,一会儿怕多了,一会儿怕烫了的模样,忍不住歪过头笑了。“一看就知道,靖王爷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你这喂粥的架势好像要上战场一样那么紧张,看得我都担心起来了。” 我心想我紧张,他竟然比我还要紧张。 他听了,也笑了。“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你,给了本王这样一个机会。” “不敢不敢,被王爷这么照顾着,我压力也很大。”我说着,又吃了一口,霍大娘煲的鸡丝粥味道确实很好,“不过,霍大娘刚才说刘福挨了二十大板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继续喂着粥。 “是因为我吗?”其实我多少想到了,那天我独自离开酒楼并且结了账,之后去见了虞战,靖王刚才说他回到府里我还没回来,那就应该是他得到消息虞战已经出城……他当时一定很生气,所以派去接我的刘福就遭了秧。 我有点内疚,原本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讪讪地嘀咕说,“那天我想到街上走走,看上了一个拨浪鼓,可是我的钱都用掉了,你能帮我把拨浪鼓买回来吗?” “什么拨浪鼓?”他问着,手里喂粥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我吞了一大口粥,“就是一个红色的,然后有一个鼓,两个面。两边都缀着一个小球球,鼓面上还画着一对小童子,特别好看。” “稍后我让人去街上找找。”他说着,低下头去吹了吹勺里的热粥。 此一刻尤其温柔,令我心里更加紧张。 “只是,我不记得之后的事了,我在街上闲逛,然后……然后呢?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我记得当日我被李熠跟踪,跟着他去了他的私宅,然后和李熠说清楚了一些事,我就去找了虞战。可我只有到这里的记忆,我记得我劝说虞战离开了,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昏倒在了城外,是老八的人得到消息,把你送回来的。”靖王说得很平淡,听不出来有任何情绪,让我难以判断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宸王爷?”我还是很意外,竟然会是宸王爷的人救了我的。可见靖王并没有其他要解释的意思,我才喃喃说道,“那下次见了他,我要亲自谢谢他才是。” 城外……我出城了? 从靖王这里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可既然是宸王的人救了我,那么先得到消息的宸王可能会知道我为何会昏倒在城外吧。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事我应该是记得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我昏倒的时候,是见到婆婆了吗?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只是记得婆婆那句话,她说,朝凰,你得报仇,得替你的母亲报仇! 给我母亲报仇……虞家? “你怎么不问,虞战的事?”靖王云淡风轻地提起,面上是全然不在意,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但这句话……分明是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刚才听你说了,虞战不是得到消息已经跑了吗?”然而这个放消息给他的人,正好是后来不知原因昏迷在城外的我。 靖王点头,好像信了我的话,并没有多想似的。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说,“虞战的事,影响到大历与大策之间的结盟了吗?” “没有。”说话间已经喂了大半,我实在吃不下了,摆摆手,他这才转身去放到一边。“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盟约已经定下,太后邀请众人参加晚宴,意在庆贺两国结盟的大事。” “我昏迷了两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太后的晚宴都已经办完了,沈秀荷一定参加了那场晚宴,“那么……” 难道,没有人问起我吗? “我也不知道。”靖王略显疲惫,转过身就往塌上一躺,吓得我抱着被子就往后躲。“我也没去,所以,不知道。” 他没去?因为……我昏迷了? 第240章 婆婆(四) “夫人,你都不知道,你昏迷这几天可把王爷吓坏了。王爷天天就守在你身边,除了不得已要去应付一下的大事,可是都没离开过呢。”绵绵来替我这房里打扫,打开了窗子,抹着周围落下的灰尘,还一边叨咕着。“看样子,咱家王爷可是比感觉上的更在乎夫人呢,夫人不知道,您昏迷的时候啊,王爷就和衣睡在您身边,您夜里只要稍稍动一下,王爷立马就醒了,绵绵好几次撞见,王爷揽着您往您嘴里喂水呢。” 我心事重重地听着,偏过头去,绵绵还特意向我点点头,证实她自己说的这些都是真心的。我心里不可自知地有些动摇了,我没有想到,靖王可以为我做到这个份儿上,难怪之前说起太后设宴庆贺大历与大策结盟的事,他的反应会是那样不自然的,想来那个时候我还在昏迷着,按着绵绵的说法,他也只有几次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过我身边而已。 “王爷呢?”我开口问道。 “说是去了军营,今日要带大策国君一起去清点将士。”绵绵突然间想到,“对了,霍副将已经在军营里住了好几天了,应该也是在忙这件事的吧。” “霍雍在军营里住了几天?他这些天都没回来吗?”之前听说他和霍大娘吵了一架,没想到我昏迷了这两天,霍雍和霍大娘还没有说和。 “那倒不是,前天早上回来过,可能是听说夫人昏迷在城外被宸王爷的人送回来的事,所以特别担心赶回来探望了一下。但是没在府里待一会儿就又走了,唉……还不是因为军营里的事太忙了嘛。”绵绵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我笑了,“没想到你个小丫头倒是对军营里的事这么上心。” “哪里,夫人快别取笑奴婢了,夫人没进门之前啊,这靖王府里出来进去的都是些武将,绵绵整天都能听到他们说这个说那个,也就大抵知道军营里的事也不只是光打打仗那么简单而已,这说起来,还真是做什么都不容易呢。”绵绵活像个小大人儿,好像已经看透了人生一样。 这模样更是惹人发笑。 我掀起被子,“我在房里待着实在闷得厉害,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可是,夫人……”绵绵为难,“王爷临走时交代过了,不能让您出去,得好好养着。” “不让我出去,让我好好养着,也是为了让我的病早些好,可我闷在这屋子里闷着,这屋子里的空气也不新鲜,我整个人也没精神,怎能好呢?”我拉着她的衣袖求情,“我实在闷坏了,你就陪我出去走走,我这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你别是忘了,我也是个大夫,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吧。” “那……”绵绵果然是个小丫头,这三两句好话就说得她动了心。“那好吧,要是王爷问起来,夫人可得说是您执意要出去走走的啊。” 我点头。“好,是我执意要出去的。” “那绵绵先给夫人换衣裳。”绵绵转过头洗了洗手,便过来搀扶我去换衣服。 …… 今日阳光明媚,天青气朗,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我走到屋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清楚多了,这整天闷在屋子里,我自己都要发霉了,绵绵小心扶着我走着,“夫人这身子骨真的得好好锻炼锻炼,且不说王爷担心,这三不五时就病一场,对自个儿也不好啊。” 我听了她的话,叹了口气。“没来到这茳延城之前,我的身子骨可是好的很,虽然弱了些,但是整日一个人上山采药,爬高爬低的都不在话下。谁知道来了这茳延城,要么被困在宫里,还不时有人刁难惩罚,要么就被锁在这府里,三不五时出点岔子,又病一场。我都有些怀念从前那些日子了,一个人肆无忌惮的在山里跑,追追兔子,爬爬树,我还能徒手攀上断崖去采药呢。” “原来夫人之前这么厉害啊。”绵绵很佩服,可是话锋一转,就是满脸的困惑,“那夫人这到了茳延城,为何就总是生病呢?莫不是这茳延城的水土不养夫人吗?” 她的一句玩笑话,让我突然间愣住了。 茳延城的水土不养我? 不,不是的……这和水土关系不大,否则我也会像沈秀荷的儿子一样表现出明显的不适,但我并没有。我的虚弱好像是从身体里面冒出来的,在一点点瓦解我的支撑,让我慢慢变得浑身是病,时不时就会病倒…… 这不对啊,前后我到了大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身体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差呢? 身体……差? 朝凰啊朝凰,从那么高的地方连人带车的摔下来,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 手脚都摔得散架了,婆婆我帮你一点一点的拼上去,缝起来,怕你想到这些会难过,便封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落在了树上,逃过一劫…… 这是,这是婆婆的声音。 为什么我会突然间想到这两句话,然后记忆里很模糊的记得,婆婆是在一个深夜和我说的这些话,这些记忆很零碎,但与我之前忘掉的又不同。好像,是被刻意抹去的…… 是那晚吗?我劝说虞战离开后,然后突然失踪几个时辰,昏迷在城外的那晚吗? 记不得了。 好多细节都记不得了,可如果真的像我刚才想到的那两段话,婆婆先前已经封过一次我的记忆了,那么这次我遗失的记忆也有可能被婆婆抹去了。 果然,那晚并不简单。 “夫人……夫人?”绵绵见我走神,叫了我两声。“夫人,您还好吧?您的脸色怎么突然间这么差啊?要不然……” “没事的。”我打断她,“没事,我只是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但是一转眼就忘了。” “那就别想了。”绵绵很担心,“既然都忘了,还想她做什么。欸?是霍大娘!” 我听了绵绵的话,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觉我们已经走到了霍大娘的院子附近,看着霍大娘端着水盆出来泼了一地,结果突然间扶了下腰,整个人定住了。 “快去扶一把。”我推了下绵绵,“霍大娘闪了腰了。” 第241章 婆婆(五) “唉,人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霍大娘被绵绵扶着在院子里坐下后,长叹了一声,尤其凄凉。 “怎么会呢,霍大娘还年轻得很,说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恐怕都有人信呢。”绵绵最是听不得人这么说,便凑上去哄她高兴。 霍大娘被逗笑了,“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她抬起头来,看到了我。“看样子,夫人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多亏了霍大娘的鸡丝粥,才让我这么快就打起精神的。”我跟着绵绵走来,自然不如绵绵的步伐矫健,慢了些才走到霍大娘身边,“霍大娘,我懂一些医术,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给您瞧瞧吧。” 她摆手,“老了,骨头不行了。这闪个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霍大娘,”绵绵得了我的暗示,立马帮着劝说,“您就让夫人给看看吧,这好歹也放心啊,对吧?” “你这丫头,才夸了你两句,怎么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老奴一个下人,怎么能让夫人给瞧呢!”霍大娘原是担心这身份悬殊,才故意推辞。 “这里哪有什么夫人下人的。”我在霍大娘身边坐下,让绵绵死缠烂打地把霍大娘的手臂扶到了桌上来,我的手指落在霍大娘的脉搏上,“我小时候,娘亲走得早,爹就娶了二娘,生了妹妹弟弟,很小的年纪就被爹送到山上去学本事了,教我本事的婆婆也是特别严厉,一本书三天就要背下来,背不下来就得饿着肚子直到背下来才能给吃饭,可是一天都没有被人照顾过,霍大娘虽然也严厉,可是是真心照顾我,其实在我心里您就像我家里的长辈一样,可实际上却比我家中的长辈还要好。” 霍大娘的脉象没有什么异常,可我能感觉到,我说了这些话,霍大娘心里也有些起伏。 她并不像自己表面上装出来的那样冷淡,其实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 “好了,没什么大碍的,霍大娘的身体状况还真是好,许是这几日忧思过度,夜不能寐,食之无味,精神不济而已。”我说,“只要解了心结,能够坦然面对,这晚上好好休息,白天好好吃饭,自己就会好起来的。” “老奴就说了吧,没事,你们非要担心。”霍大娘收回手臂,还在嘴硬。“老奴这身子板啊,起码还能再撑个二十年没问题。” 我笑,“四十年都没问题。” 霍大娘愣了下,也噗嗤笑了。 “这平日要是经常抽筋,或者腰腿闪着,可以试试用大骨头熬汤,可以让身子骨更加坚韧。”我以为,她这只是这个年纪多会有的症状,虽然不算是什么病症,但是可以通过食疗改善也是不错的。 “这就是你们大夫说的……什么什么,以形不形?”霍大娘好像看开了许多,“这大骨头熬汤还不好说嘛,只是这汤,得多腻啊……” “要是怕腻,可以加些蔬菜,比如土豆,冬瓜……或者,可以用骨头汤煮面,加上两片青菜,也很好的。”我说。 “嗯,这个好。”霍大娘点头称道,“霍雍之前说您善厨艺,老奴还不信,心想您一个靖王妃怎么会动这些粗活呢,唉……不得不承认,您是真的不错啊。” “霍雍说的也都是客套话而已,毕竟要算起来,当然是你们母子更亲近了,我一个外人,他怎么也要客气客气的。”我可不敢在霍大娘面前居功了,“这要论起厨艺,定是我不如您的。” 霍大娘显然受用,“那倒是,过两天啊,老奴烧点好菜,让您好好尝一尝,保准啊比外面那些什么酒楼的大厨都要好得多。” “那当然好极了啊,”我大喜,连同绵绵都激动坏了,“哎呀,想着霍大娘这一顿,这几天我们可怎么办呀。” 霍大娘笑着,看了看绵绵,“你这小丫头干站着做什么,我这井里今天没水了,去!你去后院厨房那边给我打桶水来。” “去吧。”我听出来霍大娘这话是要支开绵绵,所以催了句。 “唉,霍雍他配不上您啊。”眼看着绵绵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霍大娘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姑娘性子好,懂得安抚人,不像他那么莽撞,其实老奴也很清楚,可就是不愿看着霍雍他整日围在您身边打转,耽误了他的前途。” “霍雍是个好人。”我静了静,才说,“我初遇霍雍的时候,他拼死从战场上把王爷带了出来,他当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一直守在王爷身边,直到确认王爷没事,松了口气就昏了过去。他的忠勇令人佩服,没有给霍家丢脸。” 霍大娘听我说着这些,她好像从来都不知道的,紧紧皱着眉头很是担心。“这小子毛毛躁躁的难成大事,就是还有一点义气在吧,盲目忠勇,最后只会丢了自己的命。跟他爹一样!” 她是担心霍雍会有何闪失。 “霍雍把自己的父亲当成偶像,看样子,是立志要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大英雄,其实这也是好事。”我开始一点点劝说霍大娘解开心结。 她却摇头,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们霍家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死于非命的,老奴我一番苦心,只希望他能够在靖王的身边谋一份差事,有一个出头之日,做些事罢了。但没想到,他竟然……他竟然!” 霍雍不安于现状,是他们母子间心结的缘由。他想要成为大英雄,像他父亲一样,而这偏偏是霍大娘最不想看到的。 “其实以霍雍的性子,霍大娘您越是拦着,他就越是要去做。若他注定如此,也不是您一个人能拦得住的,既然如此,何不放手呢?由着他去折腾,毕竟他还在王爷手底下,这其他人若想对他不利,也还要忌惮三分。您极力劝阻,不仅会让他执意越走越远,反而母子关系也生疏了,若他时时刻刻都记挂着您的话,这上了战场岂不更危险吗?” “这……!”霍大娘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满面愁容在这一刻都定住了。 “放心吧,霍雍他不是个会不顾念一切的人,只要他安安心心走,平平安安回,不比所有的事都更重要吗。”我拉住霍大娘的手,劝说她放开霍雍,解开这一段心结。 第242章 婆婆(六) “霍雍他爹啊……”霍大娘许久都没有和任何人说起那些过往了,这一时间虽然想要解开心结,却好像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似的,她握着我的手,时而不自觉的用力,内心很矛盾似的。“真是作孽啊!” 霍大娘本是仇宁一武将家的庶女,虽是庶女,但其父开明,霍大娘自小便跟着她父亲学习舞刀弄枪,自然是有些本事的。遇见霍雍的父亲霍传那年,她刚十六岁,已经许了城里一户书生,待到第二年立春就要过门儿了,她心里瞧不上那文绉绉,说起话来总是满嘴大道理的书生,更想要嫁给一个能与她一样会些功夫的男人。 “……那年秋天,我爹得了令,要跟随去剿灭山上的一伙儿的贼寇,恰好出发前,我兄长风寒病倒了,我就跟着一起去。可没想到,却遇见了霍雍他爹……”霍大娘叹了口气。 霍传当时是山上的贼寇头子,与几个结义兄弟占山为王,霍大娘父亲奉命要去剿灭的,就是他们这些贼寇。霍传躲过了追兵的追捕,遇上了霍大娘,将霍大娘劫持逃了出去,谁料到,短短的三天相处,两个人情投意合,霍大娘甘愿跟着霍传一辈子颠沛流离。“那时候不懂事,哪会想到以后的生活要如何呢,自以为喜欢上一个人,就要跟着人家出生入死,不离不弃。我为了跟着霍雍他爹,也跟家里人闹翻了,霍雍他爹始终都是仇宁追捕的贼寇,我们商量着离开仇宁。” 离开之前,霍大娘偷偷跑回家里去探望,被她爹哄了出去。 霍大娘当时怀有身孕,被她爹大骂了一顿,便连夜跟着霍传离开了仇宁。三天后,她娘家满门被屠,她爹的尸首高高悬于城楼之上,警示仇宁臣民不可私通叛党。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心里难免一阵唏嘘,能想到当时霍大娘怀着孩子,突然听闻全家惨死,都是因为她一个执意的决定,那该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一段过去啊。 霍传一身本事,想要将他收为己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里,大多一部分以霍大娘和霍雍的性命胁迫。霍传从前做过镖师,后来被人陷害落草为寇,他禀性刚正不阿,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最后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诈死。 当时大历在位的皇帝,是靖王的父皇,垂垂暮年,应是为子孙铺路保大历基业,所以答应了霍传的要求,帮助他在江湖上诈死逃脱,并且安排霍大娘和霍雍母子住进了靖王府。而那时候靖王刚刚封了王位就被送到大策做质子,自然没有人会怀疑陪伴在霍大娘与霍雍身边的那个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霍传。 多年后,老皇帝病逝,先王继位,先王的几个兄弟为了争夺皇位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先王趁着大策老皇帝久卧病床提出要接靖王回大历,大策的老皇帝也只得答应,但是先王身边的兄弟们怎会答应让靖王平安回来呢,靖王是先王生母的养子,届时他们兄弟二人联手,那么想要动摇大历的王位就更加不可能了。 关键时候,先王想起了霍传。 霍传应允了他曾经答应老皇帝的事,亲自带人前往大策迎接靖王回大历。 一路凶险,就在眼看着到了茳延城下的时候,遭遇了埋伏。霍传身中数箭,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这么走了。“唉……他爹是为了自己曾经答应过先祖皇帝的承诺,为了给我们母子俩一个平安才会在那样危险的时候去接靖王回来的。我……老奴……唉,我是真怕霍雍会步他爹的后尘,年纪轻轻的就……” “从前我在外游历,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霍传大人,我很佩服霍传大人有这样的侠义心肠,他义薄云天的气魄是多少后生所不能及的。”我轻抚霍大娘的后背,有些担心她会急火攻心,“既然我都能听说过的那些,想必霍雍奔波在外,也能够从路人口中听说。他把自己的父亲当成自己一生要追寻的目标,一个大英雄的形象在一个少年的心底生根发芽,他没见识过江湖,却以为,那就是江湖。” 霍大娘慢慢转过头来,她沉思着我的话,缓缓点了点头。 “其实您也是为霍雍好,霍雍本身也没错,我听说,就连像老虎那么强大的动物,母老虎在有了小老虎之后,也会拼尽全力给小老虎最好的保护,起初我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也很天真,觉得说像老虎这么强大的野兽,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是后来我渐渐明白,其实在一个母亲的心里,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愿自己的孩子受到威胁。可是,母老虎也会老去,小老虎也会长大,终有一天,小老虎要自己去面对这个广阔的天地,其实母老虎不能够保护他一辈子,为何不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教会它狩猎,教会它如何自己去面对危险呢?”我说,“霍大娘,霍雍长大了,不如坦然告诉他这一切吧。我想,霍雍不会像他父亲一样,兑现了他人的承诺,却失信于你的。” 这才是霍大娘心里无法忘怀的伤痛吧。 我很同情霍大娘。 她为了霍传抛弃了一切,全家惨死,但霍传却成了别人的大英雄,为了兑现和先祖皇帝的承诺,明知前路危险却还是执意而为。他死在茳延城下,成了霍大娘一生逃不出的心魔。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还是失信了,没有……回家。 我们离开的时候,霍大娘还坐在那里,一个人出神的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绵绵想要和霍大娘打一声招呼,被我拦住了,我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霍大娘。 其实她比所有人都清楚,该怎么做。 霍雍注定是她守不住的那只“小老虎”,只是她从襁褓中将那个啼哭的婴孩一点点带大,看着他咿呀学语,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学着走路,到如今一个站起来高她一头的大小伙子……她所有的不舍,都是因为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她失去了丈夫,再也承担不了失去儿子的痛了。 第243章 婆婆(七) “六月!” 刚才还愁眉不展,但这一看到我立马就喜笑颜开,小皇帝不顾跟在后面的严公公一行人,自己从殿里跑出来迎我。 严公公可是吓坏了,一点都不敢松懈,紧紧地跟在身后,“陛下,陛下啊……” 我一看,当下就把背篓交给了身旁的祈川,一把拦住了小皇帝。“陛下!” “六月!”小皇帝跑了一脑袋的汗,小脸儿通红,可眼眸之中如同闪烁着无尽星光一般。 “陛下。”我带祈川向他欠身行礼。 “六月,快起来。”小皇帝拉我起身,才转过头去看了看祈川,“咦?平日陪在六月身边的不是霍副将吗?怎么今天换人了?” “卑职祈川,是霍副将派卑职来保护夫人的。”祈川是第一次进宫拜见小皇帝,他显得有些紧张,一丝不苟地回答说。 “他是祈川,霍副将这两日在营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我这次来,他吩咐了祈川要保护好我。”我怕小皇帝再这么盯着祈川,会让祈川紧张得再犯了病,所以将小皇帝拉到身边解释说。 小皇帝听了我的话撇撇嘴,“更重要的事?难道最最重要的事不是保护好六月吗?怎还有比六月的安全更重要的事呢!” 我听了,一愣,随后笑了。“对陛下来说,难道一个国家的安全都不比我一个人的安全更重要吗?” 这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 但小皇帝却出乎意料的认真,他扶住我的肩膀说道,“那当然了,对朕来说,没有什么比六月更重要的了。” 我有些感动。 “陛下……靖王妃……这!这不能玩笑啊,若是让人听了去,怕是要惹麻烦了。”严公公吓得脸色都变了。 “好吧,那我们进去吧。”我拉着小皇帝往他寝殿里走,“前两日我身体不太舒服,便没有过来,没想到才几日的功夫陛下都能下地了。” “那当然了,朕有六月哪怕再严重的状况都能立马好起来。”小皇帝显得特别得意,那仰着头的小模样让人看了就发笑。“六月,听说你被人挟持到了城外,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晃神儿,偏过头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靖王妃你失踪的那一天晚上,靖王爷急坏了,派出了所有能够调动的人马满城搜索,后来又觉得靖王妃可能进了宫,被什么人藏在了哪里。靖王爷天没亮就进宫了,请陛下下旨搜寻了这宫里上上下下的每一个角落……后来听说是宸王的人得到消息把你送回到了靖王府,这件事才算是平息下来,陛下当时便要跟着靖王爷一起去看你,你是不知道啊,老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陛下给拦下来的。”严公公回忆起那晚的事,便心有余悸似的。 “哼,你还说!都怪你,六月被坏人掳走了,朕要去看看六月,你非要拦着朕!也就所幸六月现在平安无事的站在这儿吧,要不然,朕一定罚你们!”小皇帝仍是气急败坏。 能想象到,那天天亮我被送回去之后,靖王得到消息便赶回府里,小皇帝拼命闹着要跟着一起去确认我的情况,可当时他的身子还没恢复成现在这样,严公公必定会带着一群人拼死拦下小皇帝的。 “陛下,严公公可是跟随你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人呢,你若是为了六月就欺负严公公,严公公可就太委屈了。”我都替严公公抱不平,他不顾一切阻拦小皇帝,也是为了小皇帝着想,但谁知小皇帝却偏偏不解意还责怪他的阻拦。 “可是……”小皇帝立马变了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了看严公公,又回过头看着我,“可是当时不一样嘛,六月你可是被人掳走的!连六叔都乱了阵脚,朕当然……当然会担心啊!朕都没见过六叔那么慌张的样子呢,心想肯定是你出了大事,而且你在城外昏厥被八叔的人送回去,朕哪知道,哪知道你是不是还……” 是不是还活着。 这么一想,倒是可以理解。不过靖王当时慌张到把小皇帝都吓坏了,还是让我比较惊讶的,他该不会是以为没有出现在行宫的虞战是去报复我了吧,那就可以想通为什么他会慌了神儿了,虞战跟我的恩怨之深,杀了我都不为过,若他是真的察觉到了这伏击的阴谋是我出的,那么去找我并且把我掳到城外杀害,还是有些可能的。 “就是啊,靖王妃。别说陛下了,老奴当时听说你被掳走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再听说你昏倒在了城外,那心都跳翻了,你可是把大家都吓坏了。”严公公附和道。 “我没想到,大家都这么担心我。”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暖暖的,“真是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当时会出这么严重的状况。” 看来身在大历,我也不是孤孤单单的。 我诊过小皇帝的脉象,检查了他背上的伤痕,才算松了口气。“看样子恢复得很好,但是现在还不能完全放松,药还是得吃,最好要巩固一下。这蛊虫的伤害不容小觑,也是为了保险一些,陛下体内的淤毒清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对陛下有任何影响了。” “那就好,那就好……”严公公高兴得直拍大腿,“哎呦,靖王妃果然是神医,这王宫里的大夫加起来,也未必有你这医术。才短短几日的功夫,陛下就好了,也真是神了。” “严公公快别夸我了,再夸我,我说不定可就飘起来了。”我打趣说道。 知道小皇帝的情况稳定下来,我也放心了。 “飘吧,飘吧!”严公公扭着头笑了起来。 “六月,”小皇帝拉了拉我的袖子,“你不要急着回去,陪朕出去走走吧。朕都好些天没见你了,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你说呢。” 我迟疑了一下,心想就在王宫里走走的话应该没什么事的,只要不耽误太久的话,靖王那边也不会不好交代。“那好吧,只能出去走一会儿啊。但是陛下要多穿件衣服,天凉了,小心毒刚解,又染了风寒。” “嗯!”他的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高兴极了,用力点了头。 第244章 婆婆(八) “六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小皇帝还是忍不住好奇,转过头来问我。 “那天……”我醉于御花园中初冬极致的景色,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等我回过身来细细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那天是我失踪昏迷在城外的那一天。“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小皇帝更加紧张了。 “我那天只是心情有点不好,所以在外面吃了饭之后,没等着刘福去接,我就一个人结了账跑了出去。本想着是在街市上转一转,毕竟难得有机会一个人走走,可是走着走着……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省去了中间的一大段,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见过李熠,劝说过虞战的事,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 “一定是遇上拍花子的了!”严公公打断我和小皇帝间的对话,一口咬定的说。“哎呀呀,一定是这样!” “拍花子的?”小皇帝不明白。 “就是那种偷小孩,拐卖妇女的。”严公公一本正经的和小皇帝解释起来,“陛下肯定没见过,这外面的街市上啊,有这样一种坏人,他们偷抢别人家的孩子,妻子去变卖,只要伸手这么一拍……那被拍中的人就什么都不记得乖乖跟他们走了!靖王妃当日一定是遇上拍花子的了,那拍花子的觉着靖王妃看起来就能卖个好价钱,索性拍走吧!可他肯定想不到,靖王妃一失踪,靖王爷带着所有的兵马把茳延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挨家挨户的查找。所以这个人啊,没办法把靖王妃带走,心想说这肯定是摊上大事儿了呀,所以就把靖王妃留在了城外,自己跑了!” 严公公描述得有模有样的,好像他真的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被他这么一说,小皇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看我看看他,似懂非懂。“这么说,那拍花子的是坏人,他怎么能这么做呢!拐卖了别人家的孩子和妻子,那不就拆散了别人家人吗?!这种人太可恶了!严公公,传朕的旨意,就让……让八叔负责,把茳延城里所有拍花子全都抓起来!严惩不贷!” “是!”严公公躬身领旨。 “陛下……”我以为小皇帝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而且我当日失踪很可能是婆婆所为,但转念一想,小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我不是因为这拍花子的差点被卖掉,但是茳延城里必定少不了那些被坏人卖掉的女人和孩子,若是严厉整治一番也没有坏处。 “六月你放心,”小皇帝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有朕在,朕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我想,若是他年纪再大些,我也许会爱上他也说不定。 从没有人给过我这样的安全感,让我觉得如此可靠,如此被保护着。 “我还说是谁在这儿御花园里闹腾呢,原来是小陛下……和靖王妃呀。”一个不善的声音突然打断这一份感动,来人踏上台阶,很快就走到了我们面前。 不是别人,正是与靖王几次交锋的劭都大将军。 “劭都?”小皇帝也认得他,在劭都出现的那一瞬间,小皇帝和严公公不约而同的都警惕起来,“你见了朕,为何不拜!你可知罪!?” “罪?”劭都狂妄至极,豁然大笑起来,“我劭都战功累累,自先祖皇帝在位时,就替大历征战无数,我只会拜大历真正的主人,不会向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傀儡皇帝尽忠。” “你!”小皇帝听了劭都的话当然勃然大怒。 “劭都!陛下在此,你怎敢口出狂言!”严公公冲上前去叫阵。 可劭都哪里会怕他们这一老一小,依旧趾高气昂不屑一顾,“哼,一个不成材的小皇帝,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也敢在我面前叫嚣!我驰骋沙场之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劭都仗着自己的三分功而在小皇帝面前张狂。 小皇帝年少气盛,自是吃不了这个亏的,但劭都却仗着自己的累累战功在小皇帝面前自大起来,他即便看不惯小皇帝年纪小,朝政大多把持在几个王爷和太后手中,但这其中怕是还有太后做靠山的缘由吧。 现在我明白了,劭都背后的人就是太后,当时靖王与仇宁交战,劭都受命暗伤靖王,看似是小皇帝要除掉靖王,实际上要除掉靖王的人却是太后。太后以小皇帝作为目标,靖王断然不能轻举妄动…… “劭都将军如此自夸,岂不是忘了,即便功劳再高,也是大历刘家的奴才吧。” 大历王族刘氏一脉,劭都既然口口声声效忠大历真正的主人,势必也是效忠刘家。 “你!”劭都被我的一句话激怒。 他情绪暴躁,自以为是,居功自傲,难成大器。 “我说错了吗?”我摸准了他的性子,站了出来。“将军自以为高人一等,实际上还不是替主人做事的奴才吗?你说你效忠大历真正的主人,那你今日当着陛下的面倒是说说看,谁是心里那个真正的主人呢!?” “区区一个靖王妃,也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劭都自是看不起我。 “张牙舞爪不敢说,但也不像将军这般,我的夫君就是你口中先祖皇帝的儿子,你说你自从先祖皇帝在位时就战功无数,那么必然是效忠先祖皇帝的。既然如此,我的夫君是你主人的儿子,我教训你一两句又有何不可。”我瞧瞧将小皇帝挡在身后,免得劭都过激威胁到他。 “教训?哈哈哈……”劭都大笑,“一妇道人家也敢掺和这宫里的事,本将军今日就先替你那夫君教训教训你!” 劭都说罢,抬手就要上前。 “你敢!”小皇帝怒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能够将我一把从劭都面前推开,他挡在我身前,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能感觉到这一刻的气势绝非寻常,竟然刚才还抬手要教训我的劭都都震住了。“劭都,反了你了!敢在朕面前,打六月,今日,朕就让你明白谁才是大历真正的主人!来人啊!!!” 第245章 婆婆(九) 小皇帝在御花园里对上了劭都将军的事,很快就惊扰了王宫里各路势力为首的人。 太后匆匆赶到的时候,几个王爷,连同秦太妃等人都已经站在这儿了,小皇帝身旁水泄不通的包围着几百个侍卫……已经惊动了整个大历王宫。 “这是做什么。”太后瞧见这架势,先是定了定自己惊讶的表情,才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回太后的话。”严公公左右瞧了瞧,上前答话,“方才陛下领着靖王妃在御花园里走走,结果碰上了劭都大将军,大将军对陛下出言不逊,还直指陛下是傀儡皇帝,不是这大历真正的主人,更要动手打靖王妃……这才……” 严公公每多说一句,太后的脸色就越难看一些,这说到劭都要动手打我的时候,太后当时一愣,第一反应竟不是看我,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靖王。 “这……这怎么话说的这是……”一旁众人谁也不接太后的话茬,眼看没有台阶下,太后佯怒,“劭都!你好大的胆子!” 劭都被太后吼懵了,“太后……” “还不跪下!”太后怒目相视,“陛下年幼,你便敢仗着几分军功欺负他了吗?莫不是忘了,陛下才是这大历的天子!你祖上几代积的功绩,如今,你是要给劭家抹黑不成!” 我稍微一琢磨,太后这话说得倒是相当有意思,表面上她并没有偏着劭都,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摆明了立场,承认了小皇帝的唯一地位,但也说明了劭都将军有几分军功,祖上几代攒下了不少功绩,这是要周围的人看着,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劭都极是不情愿的跪了下来。 “母后以为,这样便算完了吗?”小皇帝这一次却执意要把事情弄大似的,“劭都,你敢在母后面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我……”劭都猛然抬头,在看到太后之后才软了下来,“臣……知罪?” “知罪?你何罪之有!朕不是你的主人,你何必向朕告罪呢?”小皇帝这下可是任谁都拉不回来了,一旁的秦太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等着,有生之年终于让她等到小皇帝和太后决裂的时候了。 太后可谓是腹背受敌,当着眼下的情形,也只有先劝和了小皇帝。“陛下,陛下消消气,劭都他……也许只是一时鲁莽,才顶撞了陛下,陛下就看在……” “今日谁说情也不行。”小皇帝不等太后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劭都目中无人,污蔑君上,意图谋反……” “陛下!”眼见这罪状一条比一条更甚,太后终是慌了神儿,“陛下,这罪太严重了,只怕是陛下正在气头上,才会误信了劭都无心的话。” “哦?母后的意思是劭都没有目中无人?没有污蔑朕?没有意图谋反?……”小皇帝板起脸来,像模像样的,颇有一番少年天子的威严。“劭都当着朕的面,就敢称呼朕为小陛下,说他只会拜大历真正的主人,而朕是傀儡皇帝,他敢当着朕的面意图殴打六月……这一项项罪名数下来,母后说,该如何定罪?!若是不能严惩,岂不是让所有人都认为母后也认同劭都的话,说朕是傀儡皇帝吗?” “这……”面对小皇帝的气势凌人,太后节节败退,终于是哑口无言,她无可奈何的看向劭都,只怕心里是气急了劭都如此沉不住气吧。 “庭下可有人知道,劭都如此罪状,当如何惩戒吗!”小皇帝转过头去,直接问向众人。 我是越来越但是事情闹大了,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冲突愈发严重,所以怯怯地抬起头看向靖王,想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但靖王的眼色,却要我什么都别做。 “欸……其实说到底,”太后拦在众人开口之前,走了过来,盈盈的身段娇艳的笑容,她走到我身边亲切的拉住我,“不就是为了靖王妃吗?劭都不长眼冲撞了靖王妃,陛下是一定要替靖王妃讨回这个公道的……那就拉出去打上一百大板,让他也长长记性,免得不知道这宫里什么人不能得罪。” 小皇帝知道,这是太后让步了。他心里有些犹豫,所以看着我想了一会儿,我看出他想要妥协了,今日的事,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就这样吧,陛下……”太后走到小皇帝身边,附在他耳旁说了几句。小皇帝神色有些变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劭都。 “那好吧,今日的事,朕且饶他一次,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逃,来人!”小皇帝高喝一声,“把劭都拉下去,重打一百大板!决不能轻饶!严公公,你去盯着,谁敢放水……与劭都同罪!” “诺!”严公公同样被小皇帝的气势吓到了,转身应下,便带着人将劭都拖了下去。 太后本意是想借着这一百大板放放水,饶了劭都,但她绝没有想到的是,陛下竟然会交代严公公去盯着,看样子这一百大板,劭都是要活生生挨了…… “唉,还以为有场好戏可以看了呢,没想到太后娘娘这么快就败下阵来……算了,我们回去吧,今儿这场戏虽然不痛快,但也热闹极了。”秦太妃笑盈盈地转过身去,带着她的宫人就离开了。 小皇帝拉了拉我的袖子,郑重其事的向我点点头,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就走了。 这御花园里徒留下太后与一帮看热闹的。 …… “没想到今日陛下如此决绝,竟能够不顾太后的求情,执意惩罚劭都。这一百大板,怕是劭都一下都跑不了啊。”宸王与我们一同出宫,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他仍然兴致勃勃。 “劭都欺君犯上,目中无人已经很久了,也该是他受受罪的时候了。”靖王倒是看得开。 我跟在他们身后,尽量想要保持一到两步的距离,免得有我在他们说话不方便。 靖王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牵住我,走在宸王一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宸王微微侧过头看了看,笑得是别有深意,过了会儿,宸王倒像是感叹似的说了句,“看来,如今陛下已经慢慢长大了。” 第246章 婆婆(十) 小皇帝长大了。 这样一句令人玩味,充满深意的暗示,想来绝不是宸王的一句无心那么简单。我有些担心靖王在听到他这些话后会有别的想法,所以侧着头看向靖王…… 他牵着我的手,好像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颇有一副老夫老妻的错觉。“长大了好,这大历的大权总有一日是要交还给他的,那时候,本王就可以带着夫人一起出外踏青游历,过过那山水之间逍遥快活的日子了。” “六哥当真放得下?”宸王提起些兴致。 “有何放不下的。”靖王答得倒是理所当然,他坦然笑着的模样,和那时候坐在我药庐的院子里一模一样,“权势这东西,若是要追逐下去,那么何时是个头呢,也许是一个大历,也许是一整个天下,可除了当今四国之外,天下何其大,野心无止无休,那么这欲望总没有填满的时候。” 宸王豁然开朗,“以前我所熟悉的六哥,可绝不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可见六嫂对六哥的影响之大,连六哥的野心都瓦解了,只想着去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靖王突然停了下来,正色看着宸王,良久冒出了一句,“早些成婚,你什么都明白了。” 徒留下宸王哑口无言,靖王颔首笑着转过身来,“走吧。” …… “这是哪儿?咱们不是要回王府吗?”我从马车上走下来,突然看到周围这荒山野岭的有些意外,本以为会像平常一样回去王府,但没想到却被带到这里来了。“祈川呢?……怎么刘福也不见了,这是……” 靖王一言不发。 “这是你故意安排的吗?”我忍不住怀疑起来,他这是要做什么,怎么突然之间把我带到这荒山野岭来了,不远处有流水声,这初冬时节太阳落了山,山里就特别冷。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原本跟着的人都不见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出来走走的吗?”靖王好像一早就准备好了什么似的,他忽然一把将我扛起,放在了马车的车辕上,转过身牵起马车继续向前走。“马上就到了,你再等一下。” “你,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越往前走,我心里越是没底,扶着马车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 “你还没说,你明知道那劭都与我的过节,为何还要去激怒他。”刚才宸王也在,所以他没有问,现在周围没了别人,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里还拉着车,倒提了起来。 “因为陛下。”我很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真的出丑了。“很显然,陛下今日是借故为难劭都的,劭都如此肆无忌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他背后的人是太后,陛下也不傻,可一直都好好的,为何偏偏在今日他把我带到御花园里,附近也只有他一个孩子,严公公一个老人,和我这么一个妇道人家。如此硬对上劭都,极不占优势,以陛下平日的小心谨慎而言,他也不会平白让我陷入这一场危险之中。所以我推测,他当时就已经知道,你们几个王爷,还有太后太妃都在那附近,所以故意演那么一场戏。当着你们的面,太后肯定是要承认陛下权力的,他只是拿劭都开刀而已,我怎么能让陛下自己送上去被劭都打呢。” 所以在识破了小皇帝的计划之后,我把他挡在了身后,只是配合他演了那么一出戏。劭都即便再肆无忌惮,他也不会敢动手打小皇帝的,可如果换成是我就不一定了,动手打小皇帝,和当着小皇帝的面打我,都足够给小皇帝留下讨伐劭都的借口了。只是我没想到,劭都当时要动手,小皇帝会勃然大怒,连同严公公都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大。 “到了。”靖王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将马车牵到一处豁亮的地界就停了下来。 我扶着他从马车上跳下,走到这天地之间,“这里……” 有山有水,还有些未落光叶子的树木。水边用木板搭了个台子,台子上支起了帐篷。 水边燃着篝火,徐徐而又袅袅。 “这里……”我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这里都是他准备的吗? 这也太让人惊喜了。 “喜欢吗?”他把马车停在一旁,才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 我迟疑,但还是承认了,“嗯,喜欢。” 我没想到,他会在百忙之中带我到山水之间嬉戏,竟然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份心思令人感动。终于有一日不再是困在王府里,守着那四尺见方的一片天,期期艾艾地度过了。 漫天星海,无边无际。 我仿佛沉陷在夜色之中,周身沐浴着清冷的夜光。 难得的一夜,他背着弓箭带我到林子里去打猎,猎来两只野兔,他的箭法很好, 我们回到篝火旁,一起将野兔收拾好,放到篝火上去烤。 我托着腮帮子在旁边坐下,“已经好久都没有过得这般惬意了。” “你若是喜欢,以后咱们可以经常来。”他从帐子里出来,手里多了件斗篷,径自走到我身后披在我身上,“晚上山里风凉,别生病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里的?”我偏着头问他。 靖王的笑意映着火光,看得人莫名春心荡漾。 他拾起柴火,加进火堆里。“没什么,之前拉军演练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前些时候才又想起来,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不过搭这些,倒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费了些功夫,所以直到今天才弄好的。” “这些,这些都是你亲手搭建的吗?”我恍然明白过来,回过头望着那木板搭起来的台子,还有那帐子……“这两天你早出晚归的就是在忙这个吗。” 他不答我,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双眸温柔极了。“你喜欢就好。” 我几乎听得到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心跳声,“咚、咚、咚、咚……”的一声比一声急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我想,我不可救药地开始爱上他了……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你让府里的人称呼我为夫人呢?” 第247章 婆婆(十一) “怎么了?你不喜欢?”靖王的眼睛在移向我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磕绊起来,唯有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去掩饰这一时之间的慌乱。“也不是,就是好奇。按着大历的规矩,府里的下人不是该称呼一声侧王妃的吗?只是这夫人……” 这句夫人不像是靖王妃那样极有身份,不过言谈举止之间,倒是多了些亲昵,好像是那靖王府的女主人一般。 “若以你的聪明都不能明白我的心思,那这些刻意嘱咐可都白费了。”他的语气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的遗憾。 他的心思……我突然之间更慌张了,要不是有这篝火映着,只怕我现在一定脸红极了。 “为什么叫沈迪呢?”靖王突然提起。“在你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会用沈迪这个名字藏身在村子里呢?” 我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话里回过神儿来,所以提起沈迪这个名字,一开始我是有些接不上的,待稳了稳思绪之后,我才渐渐开口解释。“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刚醒来,救我的人就是婆婆,我当时什么记忆都没了,婆婆治好我的伤……我问她我是什么人,她说她也不知道,可是后来她给了我这个名字,我心想这个名字听起来既可以做女人,也可以做男人,那么在乱世之中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所以你就用了沈迪这个名字,假扮成男人在村子里当起了大夫?”他问说,嘴角不时上扬,想起了那时候他第一次看到我时的模样。 “是啊,因为一个男人独居,总比一个女人独居来得更安全一些。”我觉得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沈迪这个名字,我后来想了想,婆婆那时候说不认识我显然是假的,她当然知道我姓沈,但那时候情况特殊,我完全丧失了记忆,婆婆也不好告诉我我的真实性命,万一我不小心说漏了,岂不是要招来杀身之祸了吗。这个迪,大概是嫡女的意思吧,沈迪,沈嫡,沈家的嫡女。”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通。”靖王笑起来的模样,不像是平时那般拘谨,现在坐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他也真的轻松了不少。“那,朝凰呢?” 朝凰……方才的好心情在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晦暗了许多。沈朝凰这个名字实在承载了太多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听家里人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本是个阴雨天。我却怎么都不肯从我娘亲的肚子里出来,家里人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找产婆,产婆进了房以后,没多一会儿,天就放晴了。晴空万里,百鸟齐鸣,我就这样落地了。路过的一个术士跑到家里来说,我命格奇特,日后必为一朝显贵,权倾朝野,无人可与睥睨。当时大策先帝在位,听闻这种说法之后,感觉神奇,亲赐名朝凰,意为势如凤凰。” “可是这个名字也没有给你带来好运气。”他说。 我苦笑,可不是吗?若不是先帝亲赐名朝凰,我也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不必背负着沉重的宿命传说,更不会遇到那些原本不应该有交集的人。“你知道后来大策的人,又传说一种什么样的宿命给我吗?” 靖王沉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大概听出了这宿命之中的难堪。 “你很在意沈贵妃?”靖王的话,有些犹豫。 “不、”我不在意,恨与在意是完全两种,“从前我只是没有防着她,但我若想她出事,她绝不是我的对手。” 不需要假手任何人,我现在就有的是办法让她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他好像有些开心,但是那种感觉很难让人去捕捉到。 “大历靖王刘元澈,谁会不知道呢。”我觉得好笑,他怎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我出生以后,直到快两岁时,我父王才想起他有我这么个儿子,在此之前,他都忘记了我还没有名字,宫人见我不得宠,也不提。所以我的名字,是在两岁的生辰上,我父王随口起的。”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说起这些竟也再平淡不过。 比起我得到名字的经历,他的这一段……真的挺无奈的。 “你的名字是大策先帝起的,可是太过隆重,让你这半生经历复杂极了。我的名字是我父王随口起的,所以我这半生颇多磨砺。这么看来的话,将来我们的孩子可不能随便起名字了。”他这话里有几分自嘲的意思。 我愣了下,不确定刚才听到的话,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装着打了个哈欠,“很晚了,今天折腾一天我也有些累了,我们是要在这里过夜吗?” 他示意我那个帐子,我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这不大的帐子里准备的倒是挺充分,什么都有,厚厚的铺地,还有棉被……“你是什么时候弄来这些的?” “这还不简单吗?”他也走了过来,双手一摊,好像在自夸一般。 “不过这里只有一张地铺……”我说,虽然是两张铺地铺在了一起,但紧紧挨着就像是一张大床似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冷的天,你不是想睡在外面吧。” “我……”我当然不想睡在外面捱一晚上了,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那就休息吧。”他说着,就率先往帐子里一钻,脱了鞋子放在一旁,大大方方的在一边躺了下来,“还愣着做什么。” 我实在无语,一会儿正经一会儿无赖,他真是个浑然天成的“衣冠禽兽”。 “来啊。”他倒显得很正派,拍了拍身边的铺地。“你怕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说着,转过身在铺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朝上那些誓死追随靖王爷的大人们知不知道,他们一心崇拜的靖王爷,还有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狐狸像。” “狐狸像?”他听着我的话,笑得异常开心,“你居然说我像狐狸?” “可不是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总乘人之危,只怕,狐狸都没有靖王爷这一副勾魂摄魄的本事呢。” 第248章 婆婆(十二) “没想到一别才半个月,你竟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是梦。 我看到婆婆转过身来,这话,我听着很耳熟。 “朝凰啊,你恢复记忆了,对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梦里梦到的这一切,我都觉得似曾相识,可却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以为,你在此之前真的没有进去过那个地方吗?” “看到那些,你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朝凰啊,你忘记了你就是在那里失去记忆的吗?” “你当时就死了。” “朝凰啊朝凰,从那么高的地方连人带车的摔下来,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哼哼……” “你以为几次醒来,你以为你挂在树上侥幸逃过一劫……朝凰啊,你可还记得那时候你手脚缝着的棉线吗。” “你以为自己落在了树上,逃过一劫。没想到你还真信了,唉……就算聪明如你,也还是逃不过自己的私心啊,只愿意去记住你想记住的,而不愿意想起那些残忍的,难过的,挣扎的事情。”……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满身大汗。 梦里的一切,真实极了。 我呆怔了许久,是帐外寥寥的篝火让我一点点缓过来的。侧过身,我看向一旁睡得正熟的靖王,才渐渐松了口气,屈膝抱着自己害怕起来。 想起来了,前些时候被婆婆带出城外发生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所有……所有的一切。 第一次感觉这么力不从心,这么无能为力,经历过的一切,原来记起的时候才最伤人。 熬过了那段让我永生难忘的日子。 现在想起那一幕幕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原来,原来我不是…… 我偏着身子去望着他,望着在我身边依然熟睡的靖王,我想他机关算尽,有些事怕是怎么都想不到的。这一场博弈到底是谁赢了,或许根本没有答案。 但我知道我输了,因为我动心了,我喜欢上他了。 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段感情。 我几次有所察觉,极力克制,我告诉过我自己不能喜欢他,因为这对我来说太危险了。 可我还是没能控制好。 我还是喜欢上他了。 这个男人,大历靖王刘元澈……他远比李熠更危险,可我明知如此,竟还是义无反顾的……也许余生就算能够活下来,我在再不会像如今一般去喜欢上另一个人了。 婆婆说,我的处子之血是解开九悬宫镇图唯一的办法。 那日在仓珏山上,靖王也分明说过,他知道如何解开九悬宫镇图…… “做恶梦?”他闭着眼睛,忽然开口。 我正想着心事,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搪塞地回答,“……嗯,是。” 他笑了,“什么样的噩梦,连你都能吓着。” “一些,连我都会害怕的事。”我说,低着头拉拽着自己的裙角。“今天我去探望陛下的时候,我们开了个玩笑,我问他……一个国家的安全难道都不比我一个人的安全更重要吗……” 我说着,扭过头看着他,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刚才那一句只是夜半的一句呓语。 我有点失望了。 “是吗,那他怎么说。”靖王闭着眼睛问。 “他说,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的了。”我淡淡地说。 靖王面上带着些浅浅的笑,“陛下很少会如此信任一个人,看来你做到了,让他完全信任你,话虽有些孩子气,可也足够说明了他很在意你。” “那王爷呢。”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问出这句话的。 他还是……毫无动静。 我提着一颗心,卑微极了在等待他的回答。但,一点点过去的时间,一点点冷却的希望,我从刚才那梦醒之后的一时脑子发热,到现在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大抵知道他的答案了。 也好…… 只是。 猛地,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箍在我身后,硬是将我推到了他的胸口上。 我双臂抵着他的胸口挣扎,他终于睁开眼睛,一手枕在了脑后。任凭我白费力气挣扎了一会儿,“我们成婚吧。” 什么?我愣住了,也终于停了下来。“你说什么?” “你和我,成婚。”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随便说说,“我们做真正的夫妻,你愿意吗?” “你……”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太突然了,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你怎么会突然间……” “不是突然间的决定,而是一直都在想,先前我告诉过你,如果不是霍雍的求情,我不会让你以侧妃的身份进府。但现在,好像还来得及。”他说。 来得及……可是这太突然了,怎么突然之间,他会问我要不要和他成婚,突然之间……“那秦家怎么办?” “你不是和秦家大小姐说了,她要是愿意喊你一声姐姐,你就答应让她进门吗。” “可那只是我当时的玩笑话……” 他要是娶我做正妃,那不是摆明了不买秦丞相面子吗?让秦妍妍和秦家一夕之间成为茳延城中的笑话,秦丞相怎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在大历即将出兵的这个紧要关头上。 “你怕了?”他故意激我。 “我只是在考虑,嫁给你对我来说占多少优势。”我和秦妍妍之间,本就结了梁子,也不怕她更憎恶我多少,但要是加上秦丞相和秦太妃,我实在得考虑一下我能不能应付。“你为何要娶我。” 印象里,他从未亲口承认过他喜欢我。 “有些事不一定要亲口说出来。” 也许他是对的,我决定赌一把。“好,那你打算怎么娶我?” 本以为只是从侧妃成为正妃,可完全在我预料之外的是,靖王竟打算大操大办,王府里一通折腾,好像真的要娶正妃进门一般,各处的装点都用的是新的好的。不消两日的功夫,靖王要娶靖王妃的事就已经传遍了茳延城。 几乎城里无人不知靖王府里有我这么一号“把靖王爷迷得神魂颠倒”的侧妃,能让一向沉稳的靖王打破规矩,立已经成婚的侧妃为正妃,还是在没有任何生育的前提下,更是以大婚之态装点,只怕旁人比我更为惊讶。 第249章 婆婆(十三) “绵绵姐,这个要放在哪儿啊?”才一个午睡的功夫,这些送东西过来的下人已出来进去好几趟,他们如今亲切并且热络地同绵绵打着招呼都是绵绵姐,再也不似之前那般刁蛮了。 “放在那儿吧,轻着点儿啊。”绵绵也很高兴,指挥着大家把东西放下。“夫人还在休息呢,别惊着了夫人。” 其实我已经醒了,我本来睡觉就很轻,他们第一次抬着一口大箱子进到院里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而且这么多人,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就算手脚再轻,我也肯定是再也睡不着了的,索性披了件外衣出来看看。 “夫人。”绵绵刚送走一拨人,正在清点着,抬起头就看到了我。“夫人您怎么起来了。” 我未应她,只是看了看她身后这快要把院子都堆满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绵绵回头看了眼,“都是王爷让人送来的,夫人,您快来瞧瞧,这真是什么都有。这,夫人您喜欢煮茶,这一套煮茶用的器具可是最好的了,只怕整个大历都找不出来比这正好的呢……还有这个,您快看啊,这是王爷让工匠精心打造的药箱。以后,夫人就不用背着个竹篓来回跑了……” 茶具,药箱……这些东西还真是投其所好。 “夫人夫人!”绵绵打开将才抬来的两口大箱子,“这是上次挑选的布匹,已经让最好的裁缝做了几件成衣,您快看这条裙子,还有这个外衫,还有……这个!绵绵觉得,这披风实在是做得太精致了!” 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大红色的披风来,时值冬日,这披风里加了棉,周围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看起来暖和极了,上面的绣工精致而又大气,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裁缝能做出来的。 绵绵偷摸瞧我的眼色,窃笑着,“一看就知道夫人喜欢。” 我扬着嘴角,回过神儿来向她点点头,“这花式真好。” “能在这七天之内绣出这样活儿的,王爷肯定也是费了心思找的。”绵绵今日嘴甜的很。 “你这丫头拿了王爷什么好处,怎么今日处处替他邀功呢。”我故意板起脸来。 “哪有!”绵绵叫屈,“绵绵是看着王爷和夫人修成正果,替你们高兴呢!这谁都看得出来,王爷心里啊只有咱们夫人,夫人心里呢……绵绵知道,绵绵昨晚来给夫人熄灯的时候都看见了,夫人坐在塌边看着王爷熟睡都出了神了。” “你……”昨晚的事,我没想到会被绵绵看见,“你不准乱说。” 绵绵拉着我,“不说不说,绵绵明白夫人的心意就好,才不会告诉别人呢。王爷要大婚娶夫人做正妃,夫人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这可是大历有史以来的头一次呢……” “绵绵,绵绵……”刘福焦急地快步走了过来,没想到我也在院子里,连忙低下头问安,“夫人。”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慌慌张张的。”我疑惑。 “这,大策的沈贵妃登门拜访,说是要见夫人您,之前也没有递帖子,虽然有些匆忙可毕竟是大策的人,夫人您……”刘福为难,竟是因为沈秀荷不请自来。 我轻笑,沈秀荷当然知道,她递了帖子再来拜访我一定不会见她,所以直接找上门来想打我个措手不及。“去回了她吧,就说我身体不适,若是因为大策小皇子病情复发,再去取些蜜丸来给她带回去,等我好了,再去行宫探望他们。” “是。”刘福应下我的话,转过身就出去回沈秀荷了。 “夫人怎么不见她呀?好歹也是大策的沈贵妃亲自登门,没准儿是听说王爷和夫人要大婚来道贺的呢。”绵绵很是不解,偏过头来问的模样,趁着她一身粉红着实显得天真烂漫。 “她才不是来道贺的。”我说,沈秀荷的那些心思寻常人猜不透,但我可不一样,她今日冒着吃闭门羹的风险过来,也不会是替李熠做说客,但……她想试探我嫁给靖王的用意。 “不是来道贺的?”绵绵就更加不懂了。“难不成,她大策的人还敢故意找上门来给夫人添堵不成?” 别人固然不会,但沈秀荷一定会,她不是为了李熠,而是为了……李熠的大策。“刘福此番去劝她,你看吧,她定是不会走的,一会儿刘福肯定要回来说一声,沈贵妃等在前厅里,今日非见到我不可。” 绵绵这下子算是懵了,“夫人既然知道刘总管去说没用,为何还要让刘总管去回绝呢。” 因为她今日已经是做好了准备要来吃闭门羹的,沈秀荷也算准了我不会见她,但也绝不会在靖王府上为难她,若是她琢磨透了我,她岂不是又该得意了。“对了,那位司徒老伯现在何处?” “先前是夫人交代刘总管,让那怪老伯在府里在府里暂且住下,稍后会亲自安排他做什么。所以刘总管按照夫人的意思,在后院收拾了一处厢房给那怪老伯住,也没有吩咐他做什么。”绵绵想了想,答说。 “怪老伯?”我觉得这个外号十分适合他,“好吧,那咱们就先去看看这位怪老伯。” “啊??”绵绵有些不情愿。 “走吧。”我拉住她,讨好似的拽着她朝后院走去。“咱们先去瞧瞧那怪老头过得如何,这几日让他一个人在后院里待着,若是现在他还能过得惬意,我可就真服了他了。” “什么啊,明明是他下棋输给了夫人,夫人为何要服他呢!”绵绵嘟着嘴,脑筋单纯,不过和那些有心思的相比也更简单一些。 “你可知,这司徒一姓的来源?”我问,看着她摇头,我接着说,“他出身显赫,自有招摇的本钱,只不过是遇上了我。他不服输,又追上门来,连着败了三局给我就拂袖而去,我本来也以为他就是个输不起的怪老头,可没想到个把月下来他又找来了,说是当日拂袖而去是回去家里将家产变卖,遣散了家里的众人,还将变卖家产的钱分给了他们让他们另谋出路。这一点上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怪老伯呀有情有义,一诺千金。”46 第250章 婆婆(十四) “既然这样的话,夫人觉得他好把他留下,倒也可以理解。”绵绵大概懂了我的意思,“那为何将他留下之后,又仍在后院厢房不理不问呢,这府里的人都以为夫人是故意羞辱他,所以这些时候都没给过他好脸色呢。” 说到这儿,绵绵就不懂了。 看起来我将那怪老头留下来,是因为他打上门来故意刁难,我则顺水推舟把他留下,随着我愈发得宠,那么府里的人想要表现出来向着我,就会有意无意地去刁难给我出气。 可现在知道我并不是要为难他,那府里的人已经欺负过他,只怕他心里已有怨气。 但这才是我要的效果,也许我一开始并没有料到府里的下人会因为我的“得宠,”为了讨好我去刁难他,但是故意冷待我是有目的的。他虽然仗义,遣散家人,变卖家财,孤身一人前往靖王府兑现当日赌局的承诺,这里面不乏有怄着气的心态作祟。以他当日府里一群下人拦都拦不住的架势来看,从当时输给我到他回来兑现承诺,前后和绵绵说的一样也就个把月的功夫,就已经卖了家产遣散家人,我若是当时就答应了并且交代他做了什么事,只怕日后他慢慢清醒过来,会一天比一天的心生怨恨。我便晾他些时候,让他自己想清楚,反正靖王府的大门开着,他想走随时都能走。 不过加上府里下人的欺负,也不失为一个试探,我们现在去看他,他要是一肚子怨气我便开解几句,让他离开就好。若他家里真是有那种忠肝义胆的家人,估摸这会儿拿着钱还等着他回去呢。 可谁知。 步入后院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定,这个司徒老伯日后定是能相助我的人。 周围不时有一两个下人白着眼从他身边过来过去,还有些人冷言冷语意在挖苦,可他全当没听见,专心致志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钻研着,好不惬意。 “夫人……”绵绵刚开口,就被我示意不要说话。 我悄声走到他身侧,看着他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还想得格外投入。 这是那一日我胜他的第一局。 “这儿。”我拿起个棋子,落在他对面。“既然胜负难分,索性兵行险招,要么输,要么赢,也好过这一味的僵持下去。” 他看着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豁然大笑,“妙,妙啊!” “我也觉得很妙,头一次看见有人自己和自己下棋,还能叫起劲来。”我转身在他对面落座,“这几日变天了,我过来看看,你这里衣服够不够穿,铺盖够不够暖,要是不够的话,我就吩咐下人去帮你准备。” 他展开双臂让我看了看,摆摆手,“衣服这东西,能御寒就是好的,床铺这东西,有的睡也足够了。好与坏本就不重要,这好东西老夫享受过,赖东西也用的了。” “老人家如今这副坦然心态,倒是让我自惭形秽了。”在他面前,我也不遮遮掩掩了。 “嗨。”他轻叹一声,着手收了棋盘上的棋子,“你若是担心老夫会后悔,那实在不必。钱财家产这些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老夫瞧上的,是你这个人!” “你……你怎么说话呢!”绵绵大怒,“你身在靖王府,还敢对我家夫人口出不逊,你……” “唉,你这小丫头啊,灵性虽有,却没悟性,过于急躁了。”司徒老伯与那天大闹王府颇有不同,他看着绵绵摇头叹气,一副惋惜模样。“老夫说的瞧上,此瞧上非彼瞧上,可惜了,若夫人是个男儿郎,如此胸怀,加上谋色过人,必是能在朝堂之上有一番大作为的。” “不可惜。”我说,“我与老人家一般,不好那些虚名。若是我想要留下,没人能赶我走,若是我想走,也没人能拦得住。” “好,好啊!”司徒老伯拍手称道,“当今天下,你配给靖王爷,也……稍微有些可惜了,只不过除了靖王爷,老夫也想不出有哪个男儿还能与你相配。” “您老既然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师从何处,想必回去的这些时日也查证过了吧。所以义无反顾的回来靖王府,你想求的虽不是身外之物,而是众人的认可。今日我也不瞒你,你猜得不错,我师出鬼谷玄门,是唯一的亲传弟子。”我说。 “呦。”他起身便要跪我。 “跪不得。”我拦住他,“如今我一事无成,也遭人算计身败名裂。你若是愿意相助于我,我自当感激涕零,可我如今境况只怕比你想得要遭,你若是反悔,我也不留你。” “这……”他捋着长须,悄悄看了看绵绵,转过神儿来。“夫人的命格可非朝夕能断,老夫也是修习纵横之人,这世上再没遇到过能像夫人一样令老夫我心服口服的,承蒙不嫌弃,老夫心甘情愿相助夫人,唯马首是瞻。” “好。”我今日等的就是这番话,他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司徒一门,自四国初立始,就是闻名天下的纵横家,十几代传下来,辅佐过的国君大臣数都数不清,只是后世逐渐没落,仗着先祖留下来的基业,保有几分猖狂。如这司徒老伯一般,渴望再得到天下人认可,也想要不辜负祖上盛名。 “夫人,哎呦夫人……”刘福上气不接下气的找了过来,他停在我们身前,先是看了看司徒老伯,好像是在掂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是转眼就顾不上别的了。“夫人,您可让小的这一通好找。那沈贵妃,她……” 听到沈贵妃,司徒老伯沉了沉目光,有那么片刻的停顿,继而手底下接着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满盘凌乱的棋子来。 “沈贵妃如何?”绵绵追问,想要证实我刚才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 “小的已经告诉沈贵妃了,夫人身体不适,若是为了小皇子的事而来,请她先拿些蜜丸回去,稍后夫人好些了自会去行宫探望。可她……她不肯走啊!小的劝说了好几遍,沈贵妃就是往厅里一坐,说是……说是要等到夫人身体好些了去见她为止呢!” “这……神了,神了神了,夫人,和您猜的一模一样。”绵绵惊叹道。“可是,那现在该怎么办啊?就由着那沈贵妃在厅里坐着吗?”46 第251章 婆婆(十五) “夫人若是不方便,老夫愿意替夫人出面,把她给赶出去。”司徒老伯看出些什么来。 绵绵和刘福的眼神在司徒老伯身上停留了一瞬,匆忙地看向我,等着我拿个主意出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说着,站起身来,“有些人总是要去见的,这不是我放不放过她的事,而是她铁了心的要见我。” “也好,这种人就得有个教训。”司徒老伯抬手就叫刘福,“那个,你!等下若是那什么沈贵妃敢在夫人面前造次,就让人拿扫把把她给轰出去是了。” “这……”刘福当时吓得脸色就变了。 “司徒老伯是在和你开玩笑呢。”我心想,这刘福怎么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呢,莫不是真的把司徒老伯这拿扫把轰出去的话当真了。 “啊,这……哈哈哈……”刘福拧着眉头,只能以一阵尴尬的笑声来作为掩饰。 …… 沈秀荷今日一袭暖黄而来,颇有些砸场子的架势,一个人坐在厅中,府里的下人候在门外也不敢上前,厅里的氛围难免有些紧张。 听到脚步声逼近,沈秀荷侧过头来,看到是我,脸上才挤出一抹有些苦涩的笑容来,径自起身,等到走到面前。 “听闻沈贵妃到,不过方才我身子不适,所以没来迎你。还请沈贵妃见谅。”我请她落座,顺便让刘福去外面等着,谁知道靖王今日何时回来呢。 “你肯来见我,即便等再久我也愿意的。”她说着,翩然坐了下来,便要上前握住我的手,我率先察觉,不动声色的收了手放在了腿上,她扑了个空,难掩窘色。“我今日来探望你,陛下他并不知晓。” 我状似疑惑,“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知道的,”她幽幽开口,一如早些年那般委屈求全期期艾艾的样子,“自从……自从王后离开大策,我与他并不像之前一样。我过得,很不好……” “我实在不懂,沈贵妃与我抱怨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呢?”我说。 “听说你前些时候被人掳走?”沈秀荷突然变了话题。 “是,没错。”我示意绵绵去上茶,“早几天我与王爷闹了些小脾气,一个人跑了出去,也没等府里的下人去迎,也就是想着怎么说这里都茳延城,就出去走了走。不想遇上了拍花子的,将我掳了,后来王爷为了找我几乎将整个茳延城翻了过来,许是吓坏了那拍花子的,所以把我丢在了城外,又被宸王爷的发现将我送了回来吧。” “所以,那天你没有见到其他人对吗?”沈秀荷一个挑眉,忽然一句话凑上前来,完全出卖了她这次来的目的。 看来,她已经怀疑我当天见过了什么人……或者,她已经在怀疑我当天见过的人就是李熠。这些小心思永远写在脸上,从前是我在意她,如今倒换成了她在意我…… “其他人?什么其他人?”我装作不懂。 “就是……”她有些反应过来,也不便明说,“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看你记不记得被掳走前都见过什么人,也许从这些人里能够找出掳走你的那个人呢。” 倒是聪明,“我那天着实见过不少人……可这走在大街上,谁会特别在意身边和什么人擦肩而过了呢。”我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她突然紧张起来,才解释说的。“不过沈贵妃放心吧,陛下与我交好……” “什么!”沈秀荷懵了,突然站了起来。 “我说,陛下与我交好,他年纪小,也没什么朋友,自然把我当成了他要好的朋友啊。”我心里看着沈秀荷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已经快要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了,“沈贵妃,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如此紧张?” “陛……陛下……”她窘迫极了,苦笑出声,“原来,原来靖王妃所说的陛下,是……是大历的陛下啊……” “对啊,要不然沈贵妃以为呢?”我知道,她本就怀疑那天我和李熠见了面,自从我亲赴行宫为她的儿子诊治过之后,能感觉到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既害怕我把她儿子的病情说给李熠,又要防着我和李熠相互惦记。所以那天下午,李熠肯定是不在行宫的,她又偏巧知道我被人掳到了城外,当然要怀疑那天我是不是见过李熠,李熠要带我走了。“沈贵妃就放心吧,陛下知道我险些被拍花子的带走了,当时就生气了,已经下令严查茳延城里所有拍花子的了,这件事交给了宸王爷,想来也是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的。” 她尴尬陪笑,“是这样啊,那就太好了。” “今日沈贵妃前往,难道只是担心我前两日遇袭的事吗?”我当然不这么以为。 “确实。”沈秀荷眼睛都不眨的就承认了下来,好像她说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一般,这张假面具有多少人识不破啊,也许曾经我就是信了她这副样子。“靖王妃无论怎么说都是宸儿的救命恩人,你两次救了宸儿,可是知道你有危险,我却什么都没办法为你做。” “宸儿……其实之前那次我就想问了,这个宸字多是用于封号,像是大历的宸王爷,可为何小皇子会取这样的名字呢?” 沈秀荷应该不至于这么不懂规矩吧。 “不瞒你说,”她说着,不时看着我的眼睛,“宸儿虽是陛下的长子,可因我的身份,所以陛下好像并不想立宸儿为太子,宸儿出生的那一刻,陛下就已经为他定下了封号……还是太后苦口婆心的劝说,陛下的后宫无人,身下又只有宸儿一个儿子傍身,暂且先不要定下他的身份,免得日后这大策无主可传。” 原来如此……“若是小皇子被封为宸王的话,与大历的宸王……当真就是两个宸王了。” 一句玩笑话,可却并没有让沈秀荷就此放下她的顾虑。 她是来试探我的……可想而知,这些天她和李熠之间过得应该也不是很平顺吧。 “夫人。”绵绵端着茶水送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下人,抬着一个硕大精致的箱子。“他们说是来送夫人的喜服的,夫人要不要先看一看?” “喜服?”沈秀荷愣住了。46 第252章 喜服(一) 霍然展开的喜服,由六个奴婢一起拉开,瞬间就占满了整个大厅。 礼服上用金线绣着祥瑞图纹,那精致的绣工让人叹为观止,大大的裙摆,层叠的花式……即便是我四年前登上大策王后之位时,所穿的凤凰华服也比不上这一件喜服来得更为精致。几十个绣工日夜忙碌,也得忙上一两个月,这喜服……怕是一早就吩咐下去要做的了。 “……夫人,这,这也太……”绵绵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想,我的反应大概跟她一样。 这件喜服的华丽程度非同一般,已经可以用将近极致来形容了。“这是给我的?” “回夫人,是。王爷两个月前就已经交代下来,一百二十个绣工赶了两个月,今日才算是完成了。”送喜服来的绣娘说道。 “两个月前?”绵绵立马回过头来,“夫人,这么说,王爷两个月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您正式成婚了。” “这……”这件喜服可谓是价值连城,自然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看样子,靖王对王妃也是一往情深呢。”沈秀荷站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似乎从这一件喜服上让她动了不一样的心思。“靖王妃真是好命,如今这段姻缘也算是圆满了,实在令人羡慕极了。” “那是当然了,我们王爷最疼爱夫人了。沈贵妃不知道,先前两日夫人遇袭昏迷,夫人昏迷了两日,王爷就守了两日,夫人夜半稍有动静,王爷就醒了。又是喂水,又该盖被……”绵绵的一张嘴特别快。 “绵绵!”我呵斥住她,免得她中了沈秀荷的计。 沈秀荷笑得何其妩媚,“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靖王妃的后福可是盼到了。” “沈贵妃这话倒是言重了。”我示意她们可以把这喜服收起来了,才慢条斯理地回过身,“先前我不过是险些被人掳走而已,怎能说是大难不死呢。” 她的大难不死,说的是我作为沈朝凰时的经历。 我没能按照她期许的一般死去,她心里怕是又恨极了我。否则也不会今日上门确认,我失踪的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倒也是。”她看着我,微微笑道。 …… 大婚定在四日后,十一月十六。 或许是因为我是大历开国历史上,第一个被从侧妃扶正,还以大婚架势重新入府的靖王妃;或许是因为早先在宫里,小皇帝因劭都顶撞了他,要动手打我而重责劭都的事。总之在这茳延城中,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这些时日登门送礼的人不在少数,我不善于应付这些,靖王也不喜欢让太多的人看见我,就尽量让刘福去应了。 事态的发展,出乎我的意料,这一切好像都太快了。 上一次以侧妃的名义踏进靖王府,完全是出于自保,可是这一次,却好像要真真正正的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了。 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 “夫人,是霍副将。”绵绵陪我在院子里闲晃,原本说好了今天要去探望霍大娘。霍大娘说是今晚要做一桌好吃的,让我们尝尝,绵绵还带了些竹酒。 远远的就看到霍大娘的院子里,霍雍正在练枪。 我看看绵绵,与她走到了一旁去。 “脚要蹬住,腰!腰要用力!用力!”霍大娘站在一边,十分严厉的训斥着。 “霍大娘在教霍副将练武吗?”绵绵呆住了。 是霍家枪。 霍大娘在教霍雍练的,正是霍家枪。是霍家的传家枪法……看来经过上一次的谈心之后,霍大娘已经想通了,与其让霍雍自己去摸索,不如把她知道的都教给他。 霍雍的枪,在手里威风飒飒,可是霍大娘随便抄起条扫帚一个回身轻而易举地就把霍雍的手打着了,霍雍吃痛后退,脚下被扫帚一扫,顿时人仰马翻栽倒在地。“哎呦!” “哎呦什么哎呦!”霍大娘挺起腰身,“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指望建功立业,你爹要是看见你如今不争气的样子,气都要被气活过来了。” “我……”霍雍立刻就跳了起来。 霍大娘回身看见了我们,方才还铁青着的一张脸就缓和下来了,“你们来了。” 霍雍回过头,“夫人?” “还有我呢!”绵绵提出抗议,故意板着脸走到院子里。 “娘,夫人来了……今天就先练到这儿吧,明天我们再接着练,行不?”霍雍耍赖向霍大娘争取道。 “哼,臭小子,又想偷懒了吧。”霍大娘瞪他一眼,“还不赶紧帮着去生火!” “是!”霍雍把长枪放到一旁,顽皮的笑闹着就跑到那边去生火了。 “霍大娘怎么想起,今日要请我们来品尝手艺了?”我随着霍大娘一起走到院子里坐了下来,绵绵自告奋勇去帮忙霍雍。 “这不是难得,听说王爷今晚会留在大营里,我上次可还答应过要让夫人尝尝手艺呢。”霍大娘坦然说起,“要不是夫人的那番话,只怕我现在都还想不通呢。夫人是对的,与其去护着他不让他长大,实在不如我亲手交给他,也更放心一些。” “霍大娘能够这么想,对您,还有对霍雍,甚至是霍传大人都是最好的了。”我说。 “这几日我天天让他抽些功夫回来练枪,这霍家枪本就是他爹留给他的,霍雍也算是争气,狠下功夫来练,精进得速度也快。”霍大娘对霍雍的进度还是挺满意的,并不像她刚才呵斥霍雍时那么严厉。 “霍雍这些天都回来练枪了?”这我倒是不知道,可能是我这些天也比较忙,忙于应付,忙于躲避应付,所以没怎么留意霍雍和霍大娘这边的情况。 “可不是嘛,前些时候说是王爷分派的,让他带着几个人跑到湖边去搭建什么台子,帐篷的,这几日清闲下来,我就让他练练霍家枪,等到了战场上也用得着。”霍大娘很随意地说起了这件事。 “台子?帐篷?”前些时候……而且是靖王吩咐的? 可那些,他不是说是他自己搭建起来的吗?怎么成了霍雍带人去搭建的了呢。46 第253章 喜服(二) “我都好些年没吃过我娘做的那么多好菜了。”霍雍伸了个懒腰,满足极了,送我们回去的路上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听霍大娘刚才说起,她已经在亲自督促你学习霍家枪了?”我和霍雍闲聊说起。 霍雍挠头,还有些难为情。“是啊,我学的慢,还总是让我娘骂。不过我有信心,我会把霍家枪学好,让它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学得慢没关系,更重要的是学得扎实。你们霍家枪传了几代,代代闻名于世,自有它了不得的原因,你若是只学个样子,固然难偿所愿。可若真的一门心思钻进去了,理解其中的奥义,将此枪法变成你自己的,那才不会辜负霍大娘的一番苦心。”我感叹于霍大娘的用心,霍雍只知道霍大娘对他要求严格,却不知道霍大娘在与我说起他的进步时,满眼都是得意。 “嗯,我会的。”霍雍郑重其事点了头,随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发觉他停了,所以也停了下来。 “夫人,我知道你要和王爷大婚了,我是真的替你们高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霍雍绷着一张脸,勉强挤出些笑来,看着很尴尬。“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我是真的希望,你和王爷在一起能够幸福,能够快乐。王爷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的,你一定会过得很好,会很好的……” “谢谢你。”我接受他的祝福,我相信他是真的祝福我和靖王。 “那,那我们以后……还算是朋友吗?”霍雍有些神经的问。 问得我身旁的绵绵一脸困惑。 “当然是朋友了,我对你可还有救命之恩呢,你难道想赖账吗?”我是故意同他开了个玩笑,想要缓和一下这严肃的气氛。我明白霍大娘今天请我们过去品尝她手艺的目的,她想让我解开霍雍的心结。 “我……我没有!夫人的救命之恩,霍雍不敢……定……”霍雍还当真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忘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身继续朝着我们的院子走去。 霍雍追了上来。 “对了,我听霍大娘说,前些日子靖王差遣你带些人去湖边做活儿了?”我瞧着时机成熟了,好像当真是不经意间提起来。 许是霍雍从来没有对我疑心过,所以我刚才提起的这些,他也没有丝毫防备。“是啊,不过活儿不大,就是搭个台子而已,我带了四个人过去,一天就做完了。” “搭个台子?这么冷的天跑到湖边去搭什么台子啊,王爷说是做什么用的了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揪了一阵儿。 霍雍依旧没有想到其他,“那倒没有,平日里王爷交代的事,我也少问为什么。王爷一定有他自己的安排吧,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好像特别关心这件事似的。” “没有。”我怕被他看出来,所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至少有一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靖王骗了我。“只是觉得奇怪就多问了两句。” “夫人你没事吧……”霍雍这会儿,倒好像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似的。 “没事,只是王爷不喜欢我过问他的私事,所以我对他也说不上了解。”我还真是不了解他,否则我当时也不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了。 霍雍后知后觉,但他明白了我说这句话的用意。“夫人放心吧,我不会对王爷乱说的。” “霍雍。”走到了院子门口,霍雍就要告辞,我叫住他,“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他皱了皱眉头,可能没有多想,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夫人,小心。”绵绵扶着我进了屋里。 一抬头,靖王已经坐在书案旁了。“回来了?” “听说你今日会留在营里,霍大娘就请我们过去尝尝她真正的手艺。”我挥了挥手,示意绵绵退了下去,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霍大娘的手艺真好,比起你府里的那些厨子,厨艺可要高明多了。” “是吗。”靖王听后笑了。“可霍大娘并不是随便会给人做吃食的。” “你后悔吗?”我直直看向他。 靖王刚才还在同我说着霍大娘的事,可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突然严肃起来,他毫无准备地转过头来,“后悔?” “还有几天就要大婚了,你确定要赶在出征前大婚吗?”我将书案上散着的书卷一点点收起,我下午出去的时候没注意,就这么摊在书案上了。 “虽然仓促,但我会尽力做到最好,不会让你有一丁点受委屈的地方。”他看起来很有信心一般,“除非你后悔了。” 我收好书卷放在一旁,看到他的衣袖有些扯破了。“都破了,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吧。” 靖王多少有些意外,可他却像是坦然接受我的示好一样,很顺从地站起身来,把外衣脱了下来递给我。“今日在营中,和几位大人商议出兵仇宁的事时,可能挂在哪里了,当时也浑然没有注意。” 我从一旁翻出针线,把他的衣裳摊开放在腿上,抿了下,琢磨着怎么缝才不会留下痕迹。 “怎么还用这个背篓,让人做的那个药箱你不喜欢吗?”靖王看着我从背篓里拿出针线,顿显困惑地问了句。 我随意看了眼,便在衣服上落了针。“喜欢的东西多了,也不能什么都用吧,药箱很好,只不过这个背篓我用惯了,平时装些廉价的东西刚刚好,那药箱太精致了,怕是不合适。”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看着我在一旁缝起衣裳,便拿起方才在看的手记又翻了起来,“如今才觉得,有些像是过日子的氛围。” 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沉下双眸静静地看起手记来了。 我轻笑,低下头继续缝了起来,我的针脚落在那素面的外衣上,轻纱在手中如流水般畅顺,一灯,两人,影子映在墙上何其美好。 半晌,我咬断了丝线。“我在扯破的地方锈了条黑蟒,你看看,是不是正好?” 他接过,笑叹,“不错,这与料子很相配,若不细看都看不出来有异,只是背着烛光,才看出了黑蟒的纹理,有心了。” “哪里,比起王爷为我搭建的木台帐篷,也不算得什么。”13146 第254章 喜服(三) “你喜欢就好。” 在迟疑了一刻之后,我本以为他会告诉我实情,至少在他的手指抚着黑蟒纹的一刻,我相信他是动摇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如实告诉我。 “前天我的喜服送来了。”我收起针线,“很美。” 靖王眉眼之间淌过的一抹温柔,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那……王爷的喜服呢?”我问道。 “刘福收着呢。怎么?”他将外衫放在一旁。 “在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将要成婚的女子要在未来夫婿的喜服上绣上花式,再在新婚当天交到夫婿的手上,如果当天夫婿能够发现女子绣在喜服里某一处的花式,并且解了其中的寓意……”我说。 “会如何?”靖王来了兴致。 “会得到最想要的。”我卖了个关子。 靖王低头笑了起来,“那好,明日我让刘福把喜服送过来。”随后又说,“只是,我在江城也待了不少年,怎么从没有听说过江城有这个习俗呢。” “不是江城。”我摇头,“江城虽是我父亲家,却不是我的家。” 他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早些休息吧。” …… 行宫。 沈秀荷一身寝衣,听到动静才起身迎了出来。只见李熠醉醺醺地回来,心里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可她并未表示出来。“陛下,陛下今日怎又喝得这么多?” 李熠没有答她,只是继续往里走,突然迈腿进殿里的时候,绊了一下,身形晃了两晃,沈秀荷立马扶过去,“陛下!” 李熠推开沈秀荷扶着的手,把沈秀荷从自己身边推开。 “陛下?!”沈秀荷冷笑一声,面上是万分不解,“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李熠走到殿里,在红木椅上坐了下来。 沈秀荷叹了口气,计上心头。“陛下,既然大策与大历已经约定结盟,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父亲今日派人捎来书信,问我们何时启程回去大策。” “回去大策?”李熠抬头,醉眼之间看不清沈秀荷的模样,但满满看到的都是另一个人。 “是啊,陛下,陛下此番抵达大策,前后也两个多月了,父亲是担心……”沈秀荷见状,横下心将其父书信上的原话转述,“父亲是担心,虞家另有所谋。陛下可能不知道,在陛下离开绰阳城之后,虞家一直极不安分,若是他们心存谋逆,那么……” 李熠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人,纵然有着相似的皮囊,但……不是她。“心存谋逆……沈大人倒是极为忠诚,如今寡人离开绰阳城,还有沈大人惦念着朝中一举一动。” 他的话听在沈秀荷心里,字字带刺。“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呢,父亲一心为陛下鞠躬尽瘁,陛下却要怀疑父亲的忠诚,陛下!” “你当真以为,沈云承在背后做了什么寡人都不知道吗?”李熠起身,把沈秀荷丢在身后,“告诉他,若不是因为他是朝凰的父亲,寡人早就杀了他了。请他有生之年惦念着朝凰的好,不要再妖言惑众,否则,就算十个朝凰也救不了他。” “陛下!”沈秀荷悲怆大叫,见李熠要走挡在了李熠身前,“陛下!妾身陪在你身边的时日可不比姐姐短,是妾身先认识您,与您相爱的!这些年来,妾身为您付出的更不比姐姐少,为何您的心思都给了姐姐呢!” 李熠的一双醉眼猩红,眼底如若空绝,“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让寡人认识了朝凰。” “陛下!是妾身错了,是妾身错了!”沈秀荷突然跪倒下来,跪在李熠的身侧,死死的拉住他的袖口。“都是妾身的错,陛下,妾身无意害姐姐的呀,妾身只是……太害怕失去您了,妾身已经知道错了!” “你错了?”李熠停了下来,“不,不是你错了,是寡人错了。” “陛下……”沈秀荷梨花带雨地扯住李熠,“不管陛下信不信,妾身在得知姐姐遇难之后,早就悔不当初了……她是妾身的亲姐姐啊,妾身怎么能在知道她跌入悬崖之后还无动于衷呢!此次茳延城再遇姐姐,陛下一定不知道妾身心里有多么愧疚。可看到姐姐失忆了,她忘记了从前那些令她不开心的事,妾身自觉对不起她,却也替她高兴。” 李熠漠然。 “陛下,姐姐终于忘掉了那过去的一切,她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如今她身边有靖王爷悉心照顾着她,宠爱着她,这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靖王爷要大婚迎娶姐姐,他心里只有姐姐一个人,妾身亲眼看到,靖王爷送给姐姐的喜服更是天下无双,陛下,姐姐如今得此幸运,妾身深感安慰,只愿靖王爷与姐姐平平安安,恩恩爱爱,妾身愿一世为姐姐抄经文祈福,愿他们夫妻和和美美……” “够了!”李熠终于忍无可忍,攥紧的拳头一把挥开沈秀荷的手。 “陛下……”沈秀荷有些被震慑到了。 “你不是问过寡人,你到底哪里不如朝凰吗。”李熠开口,看向沈秀荷的目光清冷至极,“你哪里都不如她,朝凰比你聪明,但她不像你这般,时时刻刻心存害人之意。寡人再也不会被你蒙蔽了!” “陛下。”沈秀荷连滚带爬的拉住李熠,“可是陛下,当初暗害姐姐的时候,陛下全然知情,可是陛下并没有阻止妾身,难道不是默许了妾身所为吗?今日又怎能将姐姐的事全部怪在妾身身上呢。陛下认为是妾身害了姐姐,陛下又何尝不是同谋!陛下不要忘了,将姐姐从王后之位一步步推进地狱的人,陛下和太后也同样都是凶手!” “你!!!”李熠被激怒了,他拔剑直指沈秀荷的喉咙。 “怎么,陛下被妾身说中痛处,要杀妾身吗?”沈秀荷故意逼李熠承认,“也是,陛下已经除掉一个沈家的王后了,又何惧再除掉一个沈家的贵妃,对陛下而言,沈家才是最大的威胁,想要除掉沈家,那么势必要除掉沈家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两个女儿吧。” “寡人只饶你这一次。”李熠将长剑甩出,转身走出大门。 “陛下!”沈秀荷痛彻心扉的叫喊声淹没在夜色之中,眼底的痛不欲生渐渐变得凶狠起来。沈朝凰!!!都是因为你!21046 第255章 喜服(四) “夫人。”一大早,刘福就抱着靖王的喜服来了,“王爷让小的把喜服送过来,说是夫人要在喜服上修纹样。” 我看了看绵绵,绵绵倒是很机灵,立刻上前去接过喜服。 刘福送了喜服之后,并没有打算就此离开的意思,他故意等在那儿也不动,好像是在等我问他。我瞧了瞧他的样子,“刘总管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刘福听了话,顿时喜笑颜开凑过来,“夫人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哪里是我厉害,他表现的太明显而已。 “是王爷嘱咐,如果夫人问起来,就一定要告诉夫人。”刘福神神秘秘的样子,与靖王如出一辙,倒让我更加确信刘福是靖王一手调教出来的奴才了。“听说,一大早儿的,行宫里的那位沈贵妃就去见了秦家小姐。” 沈秀荷去见了秦妍妍? “小的已将话带到,这就走了。”刘福交代完这句话,才躬身退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王爷为何嘱咐刘福告诉夫人,沈贵妃去见了秦家小姐的事呢。”绵绵琢磨不透,于她看来,沈贵妃和秦家小姐根本就是完全毫无关系的两个人而已。“莫不是,秦丞相请沈贵妃去的?噢!绵绵知道了,一定是秦丞相另有阴谋!” “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我暗暗点了她一句。 不可能是秦丞相。 但……让人琢磨不透的是,这几日茳延城里盛传我就要和靖王大婚,以正妃的姿态入主靖王府了,秦丞相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难道,他根本知道他秦家已经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了吗? 不……就算秦丞相能忍,秦太妃也未必能忍。 那么这些日子,秦家忍气吞声,除了另有目的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原因了。 沈秀荷只要走出行宫,自然会听说这些为人所传,津津乐道的异闻。她更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找秦妍妍,可是,以沈秀荷的心思来说,如今看到我和靖王安然无恙的在一起,即将大婚,她已是稳握李熠,就更不会平白多生事端。 若她此行的目的真的是联手秦妍妍,那心里的算计无疑是要毁了我们的大婚。 这样做,她难道就不担心给我机会回到李熠身边?除非她已经有了完全的把握,李熠不会再与我走到一起,否则,她算计多年的事就功亏一篑了。 “总之,王爷不会无缘无故的让刘福带来这样一句话,我们接下来需得小心,以免落人算计。”我如是对绵绵交代。 “嗯。”绵绵点头答应。 …… “靖王妃!” 今日进宫,原本只是想再探望一下小皇帝而已,我有些担心自从上次劭都的事情之后,太后有没有再为难他。连宸王这样一个无心于朝事的人都发现小皇帝长大了的秘密,更何况是太后了,过早的成长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还有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们没有特意告诉任何人,所以算得上是偷偷来的,可却还是碰上了一些人。 我完全不认识他们,只是依着他们的朝服大抵能猜出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正四品的大人已经是他们中间官职最高的了,率先走上前来揖手向我问好。 我不得已停了下来,向他们欠身回礼。“不知几位大人是?” “卑职骆河府正姜高志,犬子是靖王爷营中的姜河。”那正四品的大人竟是姜河的父亲。 这我就明白了,他们是靖王的人。“原来是姜大人。” 他连连摆手,嗔笑着不敢当,“夫人今日进宫,是来探望陛下的吧。” “正是。”我看了看他们,这些人聚集在这里好像在商议什么事一样。 “夫人不必担心,卑职等人今日是来面见太后,商议锡岚国君觐见之请的。”姜大人看出我的疑惑,解释说道。 锡岚国君?自打上次离开锡岚之后,倒是好一阵儿都没听到过锡岚国君的消息了,没想到他竟然向大历请求,要觐见。看来这想要加入同盟的决心还是没有就此打消啊。“原来如此,辛苦几位大人了。” 姜大人陪笑,隐约似有难言之隐。 “……姜大人,你倒是问啊。”是他身后一个从六品的小文官着急怂恿。 姜大人回身瞪了他一眼,责怪他太着急,待再看向我的时候,那为难的样子,随便谁都看得出来他有事要麻烦我。“这……” “姜大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若是我知道,我一定尽力帮你就是了。”我与姜河也算是相识,他父亲有事求我,若是不为难我是愿意帮忙的。 “既然靖王妃这么大方,那卑职就直说了。”姜大人说,“不知道王爷可曾和王妃提起过这锡岚的事吗?” “锡岚?姜大人指的,是锡岚国君要觐见的事吗?”如果是这事,我想他可能要失望了,锡岚国君要觐见的事我今日也是头次听说。 但显然……并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这……卑职所说的,是指锡岚国被仇宁偷袭的事。”姜大人为难的,正是这件事。“据说早先王爷和王妃走过一趟锡岚国,当时锡岚国君已经提出想要加入大历和大策结盟的事了,可是不日前,仇宁国派兵偷袭锡岚,导致锡岚损伤惨重。如今锡岚国君觐见,定是为了结盟一事而来,只是从未听王爷明示,是否答应,所以卑职等人……” 他们是为了从我这里探得靖王的口风,想要知道靖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愿不愿意接受锡岚也加入这一场结盟当中。“可能要让几位大人失望了,王爷极少与我说起朝中正事,所以连同锡岚被偷袭的事我也是今日才从大人处得知。”我见他们表情不是很自然,但转念想了想,“只是,以王爷的性子而言,当日既然没有果断拒绝,恐怕有他自己的用意,这其中的心思我也不便多猜,王爷他不喜欢旁人自作主张。” 姜大人在官场打滚多年,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在身后的众人还是一片叹息声中,他向我揖手谢道,“多谢夫人指点。” 我微微欠身,“那我就先去探望陛下了,告辞。”46 第256章 喜服(五) “六月,你怎么来了!”小皇帝见到我,依旧是飞扑而来,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倒让我松了口气,“你这几天没有来探望朕,朕还以为你被六叔给关起来了呢,正准备要下诏向六叔要人。” 我被靖王给关起来了? 严公公一旁偷笑,“可不是怎么的,陛下刚才还闹着,让老奴去拿圣旨过来,要亲自下圣旨,让靖王把王妃还回来。” “还回来?”我忍不住大笑,拉着小皇帝走到一旁坐下,放下我的背篓。 “当然是还回来了。”小皇帝拉着我的手,“只是因为朕暂时没办法保护你,才会把你交给六叔代为照顾的,若是六叔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让朕见你了,那他就错了。” 愈发孩子气的说法,难得他终于像个孩子了。 “陛下的情况,如今已经稳定多了。”在检查过小皇帝现在的状况之后,我从背篓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打开。“这里面是蜜丸,我近来翻查了不少医书古卷,这是我特别调配出来为陛下治病的。里面一共是二十颗,每晚睡前嚼下,半个时辰之内不能饮水。当然,会苦涩一些,可我已经尽量调配了里面的药材比例,这是最低程度的了,你先试试,若是能抑制住你每晚睡时的不适,就……” 小皇帝看着我掏出一张药方,严公公也凑上来想要看个究竟。“这是?” “这是蜜丸的药方,陛下和严公公需要把这几味药材烂记于心,然后将此药方毁掉,否则若有人追查下来,陛下的病症怕是就要公之于众了。”我把药方交给他们。“上面我著名了在陛下情况有所改善,或者一些特殊时期当如何加大或者减少其中某味药材。” “这些,交给六月来做就好了啊,这么多的药材,朕哪里会记得住嘛。”小皇帝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就有些想要耍赖。 “不行。”我说,“对于陛下来说,这些都是救命用的。陛下需得自己熟记,如若我和严公公都不在身边的时候,陛下也要知道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的话,得到严公公的认同,他连连点头。“是啊陛下,靖王妃说得对,若是那别有用心之人特意将老奴和靖王妃调开,那陛下可就危险了。” 小皇帝握着药方,很慎重的考虑了良久,“嗯,朕明白了,朕会熟记这药方上的内容。” 我放心呃,再从背篓里拿出一些药,“这是我准备的一些日常用得到的药品,这是止血的,刀伤剑伤甚至平时磕磕碰碰一些伤口,哪怕血流不止,将这药粉撒上,很快就可以止血消炎。这是化毒的,只要在发觉中毒之后立刻服下,无论身中何毒,都可以保住性命,化去大半毒素……这个,这个是关键时候用来续命的……还有……” “六月!”小皇帝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好笑的看着我,“六月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次拿来这么多的药啊,以后朕受伤了需要人救的时候,你来救朕不就好了吗?” “那不一样。”我看着严公公,怕他们误会什么,“因为我不在宫里住,如果陛下有哪里不适,遭人算计,就算是等我来或者去找我,也是需要时间的。这段时间里需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拖得时间长了,就算是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对对对!靖王妃说的对啊,陛下!”严公公赞同,“靖王妃放心吧,这些就交给老奴来收着,老奴定用自己的性命保证,决不让陛下有任何危险。” “嗯。对了。”我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转过身拿出我准备给小皇帝的一些小玩意。 “六月又给朕带来宝贝了!”他很高兴,看着一桌子的小玩意几乎快要跳起来了。“这都是什么啊?六月,这个,这个真好!欸?是小兔子!” 小皇帝看到在一堆小玩意里的兔子,拿了起来。转过头跑回塌上去,翻出我之前送给他的那一只,“现在,朕有两只小兔子了。” “我刚送你的这一只,你可要收好,知道吗?”我叮嘱他说。 他点头,“嗯,六月送给朕的,朕都会好好收着。” “那也不够,”我说,“这只小兔子,是我昨天折的,所以陛下要时刻带在身边,好么?” 他点头,“好。” 回过头,发现严公公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 从小皇帝的寝殿里退出来,他玩闹了半天,我刚把他哄睡着了。 严公公蹑手蹑脚的送我出来。 “严公公,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看到等候在寝殿外的绵绵,和严公公告别。 “靖王妃。”严公公轻声叫住我,留意了下周围,“靖王妃,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看着绵绵,和严公公说起。“那个丫头做事勤快,心地善良,只是没什么心眼儿,不适合放在近身处,对主人不好,对她也不好。严公公,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还请你照顾我的婢女。” 严公公回头看了看,像是证实了他的猜测一般。“靖王妃,这……你这好端端,这么净说些这么不吉利的话呀。你看你这马上就要和靖王爷大婚了,难得靖王爷如此心仪于你,不顾祖制也要大婚立你为正,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若是日子能过,我定好好过就是,可若过不下去……谁又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我笑说,“严公公不必担心,我一定能够照顾好自己的。” 严公公点头,“成,那老奴就不操心靖王妃的事了,靖王妃回吧,老奴要去照顾陛下了。” “好。”我目送他回到寝殿,才走向了绵绵。 “夫人,您刚才和严公公说了什么呀,为什么你们看起来都那么紧张呢?”绵绵接过我的背篓,忧心地问道。 “没什么。”我说,“我们回去吧。” 只是……刚抬起头,就看到了迎面过来的李熠。 他像是有事进宫,也未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所以突然之间也感觉很荒唐似的。 “大策国君。”我与他欠身示意后,就要擦肩而过。 “靖王妃今日有空吗?”17046 第257章 喜服(六) “不知国君有何吩咐。”我转过身来。 李熠有话要说,可是当下他却刻意看了看绵绵。 我也有话想要和他说清楚,所以同绵绵交代道,“你去看看刘福的车马准备好了么。” 绵绵看了看李熠,躬身告退。 “你要和靖王大婚?” 等到绵绵离开,李熠突然开口。 他的问题却全然在我的预料之内,我与他如今再无关系,能说的话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了。“为何大策国君好像很惊讶似的,我本就是靖王的侧妃,如今大婚也不过是……” “你当真是他的侧妃吗。”李熠道。 早知道瞒不过他的,“从前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呢,但今后,我就是他的靖王妃了。” “可你心里的人不是他。”李熠好似很确定一般。 “如果你会喜欢他,当年便不会答应要与寡人成婚。”李熠要说的,原来是这件事。 “当年的事,我的确记得不太清楚了。至于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还没想起来。或许我当时心里的人不是他,可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现在我想在他身边留下而已,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安心,或许有些猜忌,但日子轻松了许多。至少,我想他应该不会由得身边人来伤害我吧,仅此一点,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他不嫌弃我,我再无所求。”我把这些事也看得很平淡了。 “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李熠说。 “可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很坦然,“不能否认的是,那一次在中元节上见到你,我的心情很奇怪。就算我当时什么记忆都没有,但有些感觉就像是本能一样,我会在人群之中特别留意到你,但是短暂的留意之后,我只想从你身边逃开,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仍然认为你会继续带给我伤害。” 李熠少有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当年相遇,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 “我记不得我爱过你时的事情了,但我满心记得的,都是你们如何伤害我。我忘了那时候我喜欢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我仍然记得,一次次心灰意冷,直到撞破你和沈秀荷……在一起。”我没有用鬼混两个字,我想,这是我最大的容忍。“就像你说的,我曾经选择过你一次,我深信和你在一起我应该会幸福。可是事实究竟如何,你我都很清楚,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我忘记还是记起,我都不想再回去你身边了。” “朝凰……”李熠如今的反应,在我看来,更多是不服气。也许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我,只是习惯了一起生活过的那些年,毕竟是他亲手将我从他身边推开的,依着他原本的预计,我要么是死了,要么就该是在无限哀愁之中生不如死,可他没想到的是,两年之后会再遇见我,我将他忘得干干净净,并且生活得还不错。 “没有如同你期许的那般悲惨,你或许有些遗憾,但如今你所有的心思,其实说白了,都只是自尊心作祟而已。”我不信他,再也不会信他。我信过他一次,却落得无限悲惨。“李熠,好歹相识一场,好歹……我也替你做了不少事,你就当放过我吧,我不能一辈子都凄凄惨惨的活着呀。” “你知道寡人……”李熠辩解无力。 “不,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了解你,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让我靠近你,了解你。离开你的时候,我想我至少也是狠下心了的。我且问你一句,就算如你所愿,我原谅你们曾经对我做的事,跟你回去大策。李熠,你又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这无休无止的宿命纠缠,也该是做个了结的时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希望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我转身要走,李熠突然动手拉住我。 “放开!”我不想在这大历的王宫,被人看到我与他拉拉扯扯,上次的事已经让靖王丢了面子,决不能再有任何差池。“李熠,别忘了你母后是如何对待我的!” 他愣住了。 “就算你能够抛开沈秀荷,抛开你们的儿子,李熠,你能够将你母后置之不理吗?”我趁机甩开他,“别忘了,她是如何逼我交出凤印,如何授意沈秀荷毒哑我的嗓子,你们是如何把我软禁在离宫!我奄奄一息之际,红莲想要为我去寻个大夫来救命,你们都不让,我只是没能按照你们期许的那般死在大策,成为大策的亡魂。李熠,你不是忘了,你那尊贵的母后都对我做过什么吧!?” 大策的皇太后,那个曾自诩是先帝身边最受宠的女人,其实……在先帝死前她也只是个妃而已,一年到头都未必能见得到先帝一面,却在我入宫之后对我百般刁难、折磨…… 连泼在地上水都能结成冰的寒夜里,她说头疼,要我身着单衣,一个人跪在那里为她抄写经文祈福;她说身体不舒服,要我整夜守在她床边,片刻不能离,片刻不能休,天亮又让我为她熬药烹茶做些吃食,整日整夜不得休息,连着几次熬得昏倒过去…… 她说我那个年纪,就已经生下了儿子,她嘲笑我不争气,怒骂我是耽误了李熠繁衍子嗣的祸水。听闻沈秀荷怀有身孕,她恨不得将我这个碍事的人千刀万剐了,来给沈秀荷炖汤喝。 而我,什么都不能说。 所有的委屈往肚子吞,吞到最后,成了绝情最妙的丹药。 李熠,大策,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逃离那个地方。 “朝凰,如果你因为怨恨寡人,而去成这个婚。大可不必将自己再推进火坑里,你应该知道,靖王对你心存利用,他不会珍惜你的。”李熠轻声道,声音里略有哽咽,若是从前,我想我应该会心软,但现在不会。“朝凰,寡人已经得到报应了。” “再赌一次吧。”我抬手背着他抹掉眼角泪痕,“也许,这一次运气会没那么差,玄门嫡女……多不凡的宿命啊,怎的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为了利用我呢。”7146 第258章 喜服(七) 我坐在院子里,用泡过药水的丝线,在靖王的喜服里绣着纹样。绵绵借故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打量了许多次。 我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再憋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绵绵纠结坏了,听了这话就扑了过来,“夫人,您今天和那大策国君说了什么呀。” 我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怎么?你个小丫头还想打听我的私事?” “绵绵不敢!”她极其不安地说,“绵绵只是担心,夫人和王爷马上就要大婚了,可千万……千万不要再弄出些什么事端了才好。” “事端?”我看着她。 “那个大策国君……”绵绵停顿了下,可她嘴里向来憋不住话,“那个大策国君一看就喜欢夫人你,万一他要是和夫人说,让夫人跟他走,那咱们王爷可就要伤心死了。” 连她看出来,李熠特地找我单独说话的目的了吗?“我要是答应跟他走,又何必坐在这里绣王爷的喜服呢。” “这也对啊。”绵绵后知后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突然松了口气就笑了。“夫人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眼睛刺痛得厉害,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揉着发痛发酸的眼睛叹了口气。 “夫人怎么了?”绵绵立刻察觉。 “也许是绣了一下午,眼睛有些吃不消了。”又酸又疼,还晕得厉害。 “那就先别绣了,反正,明天还有一天,一定来得及的。”绵绵立马将我放在一旁的活儿端回到房里去,连同我的背篓一起收拾了一下,竟从背篓底下翻出一个盒子。“夫人,这是什么呀?” 我回过头看见她手里的盒子,顿时吓了一跳,立马赶过去抢了回来。 所幸,她还没有打开。 可是看到我这么紧张这个盒子,她就更纳闷了,“夫人?” “没事,这里面是一些毒药,不能碰的。幸好你还没有碰到,要不然我都救不了你!”我故意将这锦盒里的东西说得特别严重。 绵绵听了,当下就有些慌神儿了,“啊?毒药!夫人……快,快扔了吧,这毒药拿着它做什么呀!真是……” “不行,不能扔。”我拿着锦盒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这些毒药要是到了别人手里,那可就是祸害,但是在我这儿,就是治病救人的灵丹妙药。明白吗?你要帮我看好了这东西,不能让任何人打开,你也不能打开!要不然……” “好了好了,绵绵知道了,夫人快放下吧。”她生怕我一个不留神儿,就中了那盒子里东西的毒。即使垫着帕子从我手里接过盒子,也是小心翼翼,立刻就丢到一边去。 “出去走走吧。”我这眼睛要是再不好好养一下,恐怕明天会短暂失明也说不定。 …… “明明是待嫁的新娘子,却还能这么清闲,夫人怕是这茳延城……不,应该说是天底下最优哉游哉的新娘子了吧。”司徒老伯落下一子的同时,过于刻意地说道。 我手中黑子毫不犹豫地就落了下来,“老伯莫不是以为,以话激我,就能乱我阵脚了吧。” 闲来无事,跑到后院来找司徒老伯下棋解闷儿,他自知棋艺不如我,这倒是换了法子,想让我自己认输啊。不过他这招对我没用…… 咦? 这一盘棋胜负刚定,就见天上突然飘下白茫茫的雪花。 大家抬头往上看去。 “还未到深冬,就已降大雪,今年的这一场雪,下得早了些啊。”司徒老伯感叹道。 “是啊。”我伸手去接住那晶莹的雪花,无声无息的落下,无声无息的化去,冰了一瞬,只剩下掌心里的水珠而已。 “素闻鬼谷玄门能识天象,不知夫人可看出这忽然降下的大雪是凶还是吉呢?”司徒老伯那兴致未尽,现在又想来和我说起这天象了。 “事在人为,物竞天择。”眼看这一场初雪越下越大,似乎短时间内并没有要停的迹象,绵绵走过来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端回到老伯的房里。 我不动声色从袖子里抽出一字条,趁着绵绵进房里去的时候,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司徒老伯。他很快就明白了,顺势将已到他面前的字条收入怀中。 绵绵转身从房里出来,我二人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些凉了,绵绵,等下告诉刘福,备个暖炉在房里。也送些炭火到司徒老伯这里来……”我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 “若是要送些炭火过来,那就麻烦夫人再交代一声,请他们送些酒来。如此良辰美景,老夫想饮上一杯,暖暖心肝。”司徒老伯提出要求。 “你这老头,当真是得寸进尺。”绵绵怒斥。 “算了,由着他吧。”我说,“等下你顺便告诉刘福,给司徒老伯送壶酒来就是了。” “是。”绵绵说。 “走吧。”我扶着她的手臂,转身要同她回去。 “夫人,雪大路滑,当心啊。这有什么未了的心思,可别留下遗憾……”司徒老伯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如同闷雷一声。 “你!你会不会说话……”绵绵听着刺耳,扭过头就要和他争执。 “算了。”我拉住她,且看向司徒老伯已经披着衣服回去房里避雪了。 “夫人,你为何要一直迁就他啊,你听他刚才说的话,真是气人!”绵绵气不过,小脸儿又是气又是冻,通红通红的。 “他说的也没错。”我劝说绵绵回去,“这是我到茳延城后的第一个冬天呢,转眼就快一年了,去年是入春才到茳延城吧……本还想着,这就一年了,也不知道茳延城过年个什么样子。” “过年什么样子,夫人等到过年不就知道了?”绵绵将刚才的不快一扫而过,“今年府里有了夫人,定是和去年过年不一样了,夫人,今年……你可得包个大红包赏给小的呀。” 我点了她的额头,“你呀。” “夫人!”守门的小厮匆匆忙忙地寻了过来,怀里抱着一个盒子。直到,他跑到我们面前才把盒子递了过来,“夫人,这是门口刚刚有人送来的,说是要交给夫人。” “给我?”我接过那盒子打开。 “拨浪鼓?”绵绵一惊,“这个拨浪鼓的样子好奇怪啊,不过……是谁这么有心,送给夫人一个这么特别的拨浪鼓呢?”9146 第259章 喜服(八) “夫人,刘总管来了。”绵绵从房外把刘福带了进来。 “夫人。”刘福见了我,就笑么呵呵地招呼着,“明儿是王爷和夫人的大喜之日,小的赶个先,这儿就向夫人先道一声喜了。” “刘总管客气了。”我从一旁拿来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 “呦,夫人这……”刘福想接,但还是留意着我的眼色。 “你既然向我道喜,当然要收我的红包啊。这里面没有多少钱,刘总管不要嫌弃才是。”这些都是从一早小皇帝送来的那些珠宝里挑出来的一些,有珠子有金银,小小的一个红布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自我从宫里到了王府,没少劳烦刘总管费心照应着呢。” “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刘福一边说着,一边将红包塞进了袖子里,“既然是咱们府里的靖王妃赏的,那小的就收了。” 绵绵把我已经绣好暗纹的喜服拿了过来,我接过,再将它交给刘福。“这是王爷的喜服,依着我家乡的风俗,我在喜服里绣了图样,今晚不要拿给王爷看,等到明早直接让王爷换上就是了。” “欸。”刘福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怕弄脏靖王的喜服一般,才伸手结果。“夫人放心吧,小的一定做好。王爷说了,让夫人今晚早些休息,他就不过来了,免得明天一早落人闲话。” 我点点头,“好。也转告王爷,好好休息。” 刘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是王爷让小的交给夫人的东西。” 我接了过来。 “那小的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刘福抱着靖王的喜服匆匆退去。 绵绵上前去关门的时候,呵着手顺便看了看天,“今年这初雪也真是怪,下得这么大,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停。” “明儿晌午会停,但是下午怕是还会再下。”我随口一句,拿着盒子回到暖炉旁坐了下来,很小心地把盒子打开。 “王爷又送了夫人什么呀?”绵绵刚好凑上来,“咦?怎么又是个拨浪鼓?” 对啊,怎么……又是个拨浪鼓呢? 我让绵绵去把下午守门小厮送来的那个拿过来,两个拨浪鼓除了包装的锦盒不一样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画面上的小人儿都是十分精致的,“这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以为,下午小厮送过来的拨浪鼓,就是我醒来那日拜托靖王给我找的,还惊讶于我的描述那么简单,他竟然就能够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但没想到,刘福竟然又送来一只……也就是说,下午时候那守门小厮送来的拨浪鼓不是靖王送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拨浪鼓呢?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呀?”绵绵纳闷极了,“这……王爷怎么送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拨浪鼓呢?” 我摇头,“不知道。” 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将下午收到的那只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好像有些奇怪的味道。 “你闻。”我拿过去让绵绵闻。 “这只拨浪鼓好香啊。”绵绵说,“可是刘总管刚才送来的这只上,就没有香味了呢。夫人,这是花香吧,可是……这么香,是什么花呢?” “这应该是一种兰花的香味,只是这种兰花应该是盛开在西南一带的。”所以我更加琢磨不透了,这种兰花状似蝴蝶,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节盛放,下午收到的这只拨浪鼓上,又为何会有这种兰花的香气呢。 “西南?那不就是仇宁国吗?”这一点,绵绵还是清楚的。 仇宁…… 我恍然…… “夫人,你是不是知道,这只拨浪鼓是谁送的了?”绵绵看我笑了,觉得我已经猜到了。 可我还是向她摇了摇头,“收起来吧,今天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 …… 大历靖王的大婚,热闹非常,自从大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已经成为街头巷尾为人乐道的消息,除了嘲笑秦家和秦家大小姐之外,多是对出身平凡的靖王妃议论纷纷。 有部分人觉得,能让靖王动心的女子,即便再平凡也不平凡了;也有部分人觉得,靖王不顾祖制,竟然以大礼迎娶已经立为侧妃的女人为靖王妃,着实说不过去。不过更多的人倒乐于静静的观望下去,秦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无动于衷,想着大历朝上两个最大的势力反目,就够精彩的了。那秦家小姐总自诩是未来的靖王妃,这下,就看秦家怎么收这个场了。 虽然是大婚,却跳过了迎娶这一环,一大早就开始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筹备着,鹅毛大雪缓缓落下,为这一场精彩绝伦的大婚添了一抹素色。 晌午过后,这一场初雪才有了渐渐停下的预兆。 “绵绵!”刘福转了大半个院子,匆匆找到绵绵,“看见司徒老伯了吗?” 绵绵自大早就和我在一起,帮忙准备着,又怎会见过司徒老伯呢。“没有啊,我这大早就跟着夫人忙着更衣梳妆呢,司徒老伯不应该在后院厢房吗?” “找过了。”刘福急得满头大汗,“可他不在啊,屋里的炭火也早就冷了,我还以为他是来探望夫人出嫁了呢。” “没有!这一个晌午都没见过他啊。”绵绵否定了刘福的猜测。 “坏了,那我再去找找吧,这宾客已经上门了,我就担心这个不识好歹的老头儿再闯出点儿什么祸来。”刘福说罢,转身就走了。 绵绵回到房里。 “出什么事了?”我问。 “没事,刘总管说找不见那个怪老头了,夫人就别管他了,说不定他躲到哪里偷着喝酒去了。”绵绵将珠翠发冠给我带上,“夫人今日……不是,夫人一定是茳延城里最美的新娘子了,绵绵看了都羡慕夫人的容颜了。” “就你嘴甜。”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这是赏你的,赶紧收好,可比我昨儿夜里给刘福的那个还要多呢。” “谢谢夫人。”绵绵笑着将红包手下,问道,“夫人,你说王爷有没有找到您绣的纹样啊。” “不知道,应该……还没找到吧。”我抿了下红纸,唇上有了颜色,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可是喜服昨天晚上就送过去了呢,也许王爷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找了。” 他大概不会吧,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等到今天穿上再找。21046 第260章 大婚(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夜色缓缓拉开序幕,拜下天地,被下人们簇拥着送到了新房。 我坐在塌上,蒙着盖头,看不见外面,只听得见府里不时的喧闹声。 听说今晚,太后来了,小皇帝也来了……还有很多很多人,外面应该很热闹才是。 这不是我住惯了的院子,也许……应该是我以后要住的地方。可今晚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这种感觉让我有些不安。 我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可我尽量想要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今晚我是新娘子,将嫁给一个……爱护我的人。 我想,我可能会就这样幸福下去吧。 如果…… 我轻轻舒了口气,想要自己平静一下。 门开了。 府里的婢女端来酒水放在一旁,接着,又退了出去。 心情,既兴奋,又期待。 等下盖头揭开的时候,我要和他说什么呢?我该怎么称呼他呢?夫君?……不行不行,这也太难开口了,或者……还是王爷吧,对,还是王爷吧。 坐得有些久了,挺直的腰板也有些酸痛了,新房里还有府里的下人在,想要活动一下,我也不好动作太大。只能偷偷的伸手去捏了两下…… 门又开了。 一股酒气在开门的一瞬间传了进来。 应该是他了。 我的心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吞了口口水,但一点用都没有。 我看到他的鞋子,知道他就站在我面前,然后……我听到他在笑。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在取笑我呢? “请王爷揭开王妃的盖头。”一旁的婢女提醒说。 他这才走了过来。 当他的手指握住我的盖头时,我几乎快要忘记呼吸了。 闭上眼睛,豁然感觉眼前一片明亮……我缓缓睁开眼睛,看他似乎有些疲惫似的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招呼着房里的下人出去,竟然醉眼迷蒙地托着一边脸颊,歪着头看我。 “怎么了?”我问。 他摇头,但一双深处,有着醉人的幸福。 “你找到,我绣在喜服上的纹样了么?”我又问,此时此刻,觉得喝醉的他就像是一个孩子,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看来是没有找到。 “朝凰……”我听到他叫我,可刚回过神儿来,他竟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 “你,怎么了?”我还是被吓到了,就算……我以为我准备好了。 可他抱着我不说话。 我感觉得到,他的双臂将我死死压向他。 泪,从眼角滑落,我靠在他胸口,泪湿了他的衣襟。 一个拥抱仿佛定格了一切,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说,“我们该喝合卺酒了。” 我笑着问他,“不喝行么?我不会喝酒,喝了酒醉……” “来。”他拉起我走到桌边坐下,桌上的两个杯子,他拿起酒壶在杯子里倒上酒水,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我。“喝了这杯酒,我们才算是真的成婚了。” “你想我喝下吗?”我偏着头问他。 他不说话,笑起来的时候,醉眼之中有些不舍。“喝吧。” 好,那就喝吧……赌一把。 他一手执杯,与我轻碰了一下,我挽过他的手,望着他……将杯中的酒水饮下。 泪从眼角滑落。 他饮下杯子里的酒水。 房中烛火忽然一灭,就听到门窗被打开的声音。 “什么人!”靖王警觉大叫,拔出一旁的长剑翻身追出。 “王爷!”我下意识喊道…… 屋子里一片漆黑。 突然从后窗跃进一个黑衣人,只有窗外寥寥月光照射进来,他一身黑衣,蒙着面,手里的匕首闪耀着寒光,一步步地逼近我…… 不要。 我惊得后退,但……浑身无力。 来人提起匕首猛地一瞬就刺进了我的胸口。 身子一凉。 我的心就慌了……怎么办…… 血顺着匕首的锋刃一点一点的滑下,滴落在地板上,那声音令人发寒。 我死定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一双眼睛……我认得,我认得…… …… 靖王府的一场大婚,一夜之间,便将那满院的红灯笼换了下来。 原本是件喜事,没想到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昨夜上门道贺的人,今天再来探望,就见府里的下人都换了素衣。靖王妃身边的绵绵跪在棺椁前哭成了泪人儿…… 大婚之夜靖王府遇袭,有人在靖王与靖王妃的合卺酒里投毒,又布下杀手偷袭。靖王提剑追了出去,却不曾想,还有杀手埋伏在后窗,趁乱跃入新房,杀了靖王妃。 宸王带人连夜追查下来,将所有趁乱攻入靖王府的杀手拿下,还留了活口。 刺死靖王妃的杀手已被当场就法。 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秦家小姐。 下毒的婢女被秦家小姐买通,靖王和靖王妃都已中毒,杀手交代,是秦妍妍花钱买通他们来行刺。顿时,茳延城里的气氛一触即发。 据说,秦丞相已经暗中向靖王求情,希望靖王能够绕过他唯一的女儿,为此,甚至愿意主动将自己手里的大部分权力交出,只求保住秦妍妍的一条命。 “王爷!王爷!!”霍雍一进门,就像飞似的冲进了灵堂,他看向靖王,才看向灵堂中的硕大棺椁,身子一颤,抬头,看着那上面放的灵位……大历靖王妃沈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夫人,夫人……沈姑娘!” 她死了? 棺椁里的人没了呼吸,依旧穿着昨晚大婚时的喜服。 她像是活的时候一样……一样的容颜,一样的…… 转过头,看到一旁泣不成声的绵绵。霍雍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不可能的。 之前,之前都还好好的……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 “沈姑娘!沈姑娘!”他扑过去,拽住棺椁死活不放手。“沈姑娘,沈姑娘……” 说好了,一辈子都是朋友的。怎么,怎么就走了…… “沈姑娘!!”霍雍的咆哮凄厉地响彻整个灵堂。 明明才祝贺了她的大婚之喜,可她为何……现在就躺在了棺椁里。 她医了那么多的人,为何这一次,偏偏救不了她自己呢…… 若他在就好了,若他昨晚在就好了! 霍雍愤愤地一拳捶在棺椁上,哭得几乎断了气“沈姑娘……” 要是他在就好了,他绝不会留下她不管的……绝不会……13146 第261章 大婚(二) 靖王妃的尸体只是在灵堂里放了一天,就要准备下葬了。 大雪自那日起就没有停过。 “等一下!” 李熠策马赶到,在靖王府的下人将棺椁放进墓里的同时阻止了,从飞驰的玉龙身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刘福转身望向靖王。 “为何才一天就要下葬!?难道靖王爷诚如茳延城所盛传的那样,答应了秦丞相的条件,所以要放过杀害靖王妃的真凶,掩盖真相吗!”李熠冲上前一把揪住靖王的衣领。 “本王不需要和你解释这些。”靖王双眸黯淡,下令让刘福等人继续。 “刘元澈!”李熠大怒咆哮道,扼住靖王就冲进了亭子里,压低了声音,满目猩红。“是她说相信你,寡人才放手了,可是你做了什么!她嫁给的第一天,你就害死了她!” “这是本王的家事,与大策国君无关。”靖王推开李熠。 李熠愤然至极,拔出长剑,顿时吓坏了周围的众人,简直如临大敌一般。 “大策国君莫不是忘了,”靖王转过身面对他,“若不是你杀了她第一次,又怎会把她送来本王的身边。” “陛下!”大策随行惊见这一幕,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大策与大历刚才结盟,这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来,大策可就岌岌可危了。立时上前,握住了李熠的剑锋,“陛下,不可呀!” “滚开!”李熠挣脱不得。 靖王折身走向墓穴,“下葬吧。” “刘元澈!是你杀了她!是你!”李熠大吼,他没有想到那一次的对话,竟成了永别。如果……如果他当时执意把她带走,那么她今天就不会死在这里了。 “盖棺!”刘福忍痛说道。 棺椁里的人,仿佛睡着了一般,眼看着盖上的棺椁,将那极美的睡颜藏起。棺椁被沉入墓穴,刘福还是回过头看了看靖王,人死了,怎能一眼都不来看看呢……靖王爷若不是太伤心,那就是太绝情了。 摸了摸袖子里,大前晚上夫人给的红包,心想说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主子了。刘福向众人点点头,沉入墓穴的棺椁蒙上了第一抨土,接着……越来越多的土洒在棺椁之上,昔日那位名动茳延城的靖王妃就被埋入黄土之中。 大雪不停,为她送行。 霍雍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往日的“沈姑娘”,湿了眼眶。 “走吧。”葬礼刚刚结束,靖王转过身就走了,留下些守墓之人,头也不回地上了马。 “唉……”刘福长叹一声,走过了霍雍身边。 他错了……霍雍心想,他不该祝福她的。任谁都看得出来,王爷好像爱她如命,但最后却用她的命逼得秦家小姐动手,换了秦丞相大半势力…… 他也是凶手,是他把沈姑娘送到王爷身边的。 许是从那一刻开始,王爷就有了用她的命去换秦家势力的心思。 纵然他以前知道王爷如何在朝廷上谋算,但是绝对想不到,王爷连她也算计了。 她可是沈姑娘啊,是救过他们性命的沈姑娘! …… 王宫。 “六月……六月……”小皇帝抱着六月留下的东西,哭了两天,眼睛通红。 这两天来不吃不喝,可是急坏了严公公。“陛下……靖王妃已故,您节哀呀……” “……六月!”小皇帝往地上一躺,哭得直蹬腿,捂着胸口,满地滚。 “陛下!陛下!”严公公又想上去扶,又怕碰着了他,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 “六月!六月……”嘴里反复叨念着,可每每想到人再也回不来了的时候,胸口就闷得疼,怎么办……六月死了…… “陛下,您要是为靖王妃难过,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啊!”严公公心疼,又疼小皇帝,又疼靖王妃,“陛下,您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能给靖王妃报仇啊!要不然,靖王妃死的就太可怜了……” 小皇帝双肩抖动个不停,但他极力克制,让自己止住了呼喊。“你说什么?” “陛下……也许靖王妃早就知道自己要遭此一劫了。”严公公将他扶起,让他安稳坐在塌上,“陛下可还记得,靖王妃最后一次来探望陛下的时候么。她一次带来那么多的药,好像知道自己不能再照顾陛下了一样……老奴那日觉察她有些不对劲,还问过她,她将自己贴身的婢女托付给老奴照顾……可谁知道,谁知道……” 对啊……六月那次过来,分明特别奇怪,她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她怎么……“都怪朕……要是朕能够保护她就好了,六月一定很难过……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朕保护不了她,所以她才什么都没有告诉朕的……严公公!要是朕再强大一点就好了!朕要杀了秦家所有人给六月报仇!朕要杀了他们!!” “陛下!陛下……”严公公吓得上前去捂住陛下的嘴,也顾不得规矩了,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去,只怕秦家的人会先下手啊。“陛下,这话只能记在心里,不能说呀。” 小皇帝肩膀抽搐,有生以来他从没有过这样的难受,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就这样被人杀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他连帮六月报仇都不能做。只能强忍着,每次想到他再也见不到六月的时候,心里就难过的厉害。 为什么死的是六月不是他们!! 为什么死的是六月!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够保护她的,他明明早就知道,可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六月被他们害死了,六月死了……转过头去看向严公公,再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坚定。“严公公,朕要怎么做?朕要怎么做,才能给六月报仇!” “陛下……”严公公突然明白了,靖王妃的死刺激了小皇帝,这恰好是他成长最好的机会,“陛下,您要记住靖王妃之前和您说过的话,只有大权在握,只有主宰这大历的一切,才能为她报仇,您要记住,只有成为真正的皇帝,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看您,那时候,您可以保护所有人,才可以替靖王妃报仇!” 小皇帝强忍住哭声,狠下决心。 他要给六月报仇,他要让秦家为此付出代价!大历,是他的天下。1046 第262章 大婚(三) “不可能!”靖王的书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书案前的几个人吓得匆忙跪倒在地。 靖王起身,愤而焦躁,在书房里踱了几个来回,“让你们守着,人怎么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刘福将才到门口,顿时吓得也不敢进去了,躬身候在门外。 今日出了大事,靖王妃昨日被下葬的遗体,夜里就被盗了…… “滚!”靖王大喝。 几个人相互交换眼色,低着头从书房里退了出来。侥幸逃过一劫,本以为靖王妃尸体被盗这件事定会惹得靖王大怒,引来责罚,现在他们可是松了口气…… “所有守墓之人,自行去领一百军棍。”书房里,传来靖王降下的责罚。 大家突然懵了,刚还以为……唉,这到底什么人能够在层层注视之下靠近靖王妃之墓,将尸体盗走呢,可真是害苦了大家了。 “快走吧。”刘福的声音很小,给大家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快走,省得等下靖王觉得这一百棍不够解心头之恨的,再加重责罚的话,就更要命了。 他们几个垂头丧气,哀叹一声,走了。 宸王匆忙赶到,停在门外看了看刘福,见刘福一脸凝重,当即便明白了事情的严重。轻轻舒了口气,撩起衣摆走进了书房,“六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一大早就听说,六嫂的尸身让人给盗走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靖王回过神来,“你马上派人将附近封锁起来,加派人手将茳延城附近二十里之内的所有村庄、寺院道观……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搜查一遍!” “藏人?”宸王隐约察觉了什么,“六哥,这……盗尸的人通常都是有目的的,六嫂昨日下葬,盗尸人连夜盗墓,看样子是很急,如果墓穴里陪葬的东西他都拿走了,然后还把尸体盗走,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靖王府联系,索要一些财物什么的……” 宸王认为,盗尸的人无外乎就是为了钱财。茳延城里都知道靖王如何宠爱他刚迎娶为正妃的这个女人,必是要盗走靖王妃的尸体用来勒索。 靖王却摇头,心事沉重的样子。 “那好吧,现在就双管齐下。一方面我派人出去搜查,另一方面咱们等着盗尸的人主动和靖王府联系,只要他不损毁六嫂的尸身,尽量满足他提出的条件。”宸王也是不忍他再担心,所以只能答应他派人搜查。“六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可如果六嫂还在,她一定也不愿意看见你这么难过。” “你不懂。”靖王回身坐回到书案前,脸色很不好。 宸王对此表示理解,“那我就先去安排人了,六哥,你别把自己的身子拖垮了。”说完,转身出了门,交代刘福,“照顾好靖王。” 刘福低头应下,目送宸王离开。 好端端的为何会变成这样呢。 …… “王爷?”绵绵正哭着收拾夫人的东西,一抬头看见了靖王。 “你继续忙吧。”靖王随口说了一句,就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绵绵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擦了把眼泪就继续去收拾夫人的衣服了。 翻起她留下的书卷,桌子上摊开了一片,依旧是她还在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王爷……”绵绵抱着夫人的东西走了过来,“这些都是夫人的东西,本来这两日收拾好就该搬到新房去。可现在该怎么办呀。” “留下吧。”靖王接过来,翻了一下,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她在的时候,也没穿过什么好料子的,就这几身而已,新做好的那些她都还没穿过……扭过头,看到放在一旁的背篓。 绵绵意识到,转过身取来背篓交给靖王,“夫人每次进宫为陛下出诊,都会背着这背篓。里面是夫人行医时用的东西……” “本王知道。”他将衣服放到一旁,接过背篓。“她从村子里跟着出来的时候,就一直背着的,给她做了药箱她也不用,非要背着这么个背篓来回跑……” 她就是这个脾气,自己认准的事,别人谁也劝不了。 将她背篓的东西翻出来放在桌子上,银针,丝线,针线包,一些瓶瓶罐罐的药材,一些有着药草味道的粗布巾帕,两本手记,里面是她自己配制的那些瓶瓶罐罐里的配方。“这是什么。” 靖王从背篓最底下拿出一个盒子。 绵绵一看就认了出来,“这是……夫人说是毒药。王爷小心!” “毒药?”靖王问。 绵绵抹去眼角的泪痕,“是,前些时候奴婢替夫人收拾,翻了出来。夫人很紧张,说里面是毒药,让奴婢绝不要打开,要不然连夫人都救不了奴婢。” “毒药……”靖王转念一想,突然伸手打开了锦盒。 “王爷!”一时间,绵绵大叫。 锦盒里哪有什么毒药。 一个被包在帕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着……靖王打开帕子,眼神一瞬就变得黯然许多,绵绵悄悄看去,这帕子里包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是一个面人儿,这面人儿还有些像是王爷。“这,怎么会……” “原来她还收着。”他终于明白了,错了!都错了!恍然间,“纹样……你可知道夫人绣在本王喜服里的纹样到底是什么吗?” 绵绵吓了一跳,赶紧回想。可她哪里知道夫人到底绣了什么呀,急得怕是要再哭出来了,“夫人没说……夫人也没有让奴婢看过,绣好之后夫人亲自收在一旁,后来就直接交给刘总管了。” 靖王猛地起身,握着锦盒就匆匆离去。“把夫人的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好好收着。” “是……”绵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王爷离开,好像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一样,难道,难道夫人…… “刘福!”靖王一回到房间,便叫来刘福,翻箱倒柜地找前日穿过的喜服,“喜服呢?本王的喜服放在哪里了!喜服呢?!” “王爷……”刘福插不上话,但他立刻跑到一旁的柜子里翻出靖王穿过的喜服交到靖王手上。 靖王接过喜服,仔仔细细的翻着每一个可能被绣了纹样的地方。摸索着,摸索着…… 不对,她不会绣得特别明显,但一定会留下线索。 线索……猛地想起些什么,靖王在喜服上闻了闻……药草味,胸口??胸口的地方有药草味……这是?!他将喜服撕开,果然在夹层里发现了绣着字迹一块。 “王爷,这是?”刘福懵了,这难道就是夫人留下的纹样? 悬字绝……原来,她从一早就发现了……246 第263章 祭司(一) 四年后。 “大祭司到。” 仇宁大殿里,仇宁王与众大臣正在商议要事,忽闻殿外侍者传来一声,当下眉心舒展,急忙而道,“快请。” 婆婆走进大殿里。 仇宁王立刻亲自率人迎上,“大祭司可算回来了。” “不忙。”婆婆说道,“大王何事急宣我老婆子进宫啊?” “如今大历与大策结为同盟,又有锡岚相助,两军迫于城下,我仇宁在战场上毫无优势可以发挥,节节败退……”身后的一员武将愤而说道,“大祭司,若再不想想办法,只怕这两国大军不日便要攻到我王城之下了!” 仇宁王神色微恙,但是对于身后武将的说法,他倒是没有阻拦。 “大祭司,当年是你说的,只要把那姑娘接回来,她定能力挽狂澜使我仇宁立于不败之地,可这都四年过去了,她若是还在休养,那仇宁岂不是……”另一大臣说道。 “莫急。”婆婆却很耐得住性子,她微微笑着安抚了仇宁王身后的大臣们。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看向了仇宁王,“大王不必担心,珏落姑娘已经前往莫羧城了,老婆子今日来是想向陛下请辞……” 周围立时传出“怎么行”“大战当前,祭司怎能辞去”等等的声音。 仇宁王抬手制止众人,“孤倒想听听大祭司的打算。” 婆婆微笑之中,狡诈不言而喻,她深知仇宁王定能明白她的这番苦心,而现在,果真没有让她失望。“大王,珏落姑娘养了四年,如今正好是她出山之时。老婆子老了,走不动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珏落姑娘吧。” 交给珏落姑娘?所以,婆婆此行竟是为退位让贤而来? “这怎么行?!珏落姑娘一病四年,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本事,如今战事在即,兵临城下,若她不济那岂不是要坏大事……”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赞成婆婆这个提议的。 “既然大祭司肯将珏落姑娘在如此危急时刻推荐出来,定是信得过珏落姑娘有如此本事。”仇宁王当机立断,他当然相信珏落姑娘有这本事,“大祭司放心,孤这就下令,赐封珏落姑娘为祭司,莫羧城所有将士全力配合珏落姑娘,若有不服,珏落姑娘可按军规处置!” “珏落若是知道,大王如此器重她,定会全力以赴,不让大王失望的。” …… “姑娘。”司徒老伯驾车回过头来,“此处相距莫羧城还有二百里,我们今晚在前面小镇找个地方落脚,明早再启程吧。” “也好。”夜晚赶路实在危险,如今只有我和司徒老伯两个人,一切当然要以安全为上了。只是又突然想起,“前面可是墨桑城?” 司徒老伯估摸了下,“应该就是墨桑城。” “那就在前面墨桑城留上一晚吧。”我回过头看了看我的箱子,这一路赶来我箱子里的药材用去了不少,墨桑城是临近莫羧城之外最大的一个城镇了,我可以去前面补些药材。 司徒老伯回身往马车里看了看,看到我手摸着药箱,轻声一笑。“姑娘怕是要去墨桑城里补些药材吧。时值乱世,人人都为自保,姑娘还能心存善念,可当真是再世的菩萨。” 进了墨桑城,因前面莫羧城即将开战,城里的氛围难免紧张了些。 司徒老伯牵着马车走到药房门口。 我走了下来,抬起头看了看药房的招牌,又望了望街市上,才走了进去。将一张单子放到柜台上,“老板,我要抓药。” “这……姑娘,你要的这十九味药里,有一半儿咱这儿都没有了。”老板对着我的单子找了半天,最后回过头来为难的说。 “没有了?”难道情势紧急成了这样子吗? “你这可是墨桑城里最大的药房了,是否戏弄我们姑娘非本地人啊!”司徒老伯把马车拴在门外,冲进来帮我壮气势。 “不是不是。”老板连连摆手,解释说,“咱这小店确实是墨桑城里最大的一间药房不假,可姑娘要的这几味药材……实在珍贵,都是用来续命的,这前面马上就开战了,城里的富户早就把所有能够保命的药都买下来自己屯着了。别说我这里没有,就算是你们跑遍整个墨桑城,也未必能找得到。” 我的确明白他所说的这个道理,“请问老板,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凑齐这几味药呢?我们要去莫羧城,可出了墨桑城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可以配齐药材的地方了。” “你们要去莫羧城?!”老板一听大惊,“前面就要打仗了,你们过去这不是送死吗?” “可不就是为了送死嘛……”司徒老板接了一句,把这药房老板噎得够呛。 “你们当真要去莫羧城?”老板将信将疑的确认了一遍,见我点头,他思索半晌。“这样吧,姑娘你看起来也是咱们行医的,明日午后从乡下会来一批货。可能有你要的这几味药,这可是最近半个月来唯一的一批了,你要是想要,那就等明天午后过来,我给你留着。不过这价钱……” 司徒老伯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老板面前,老板的一双眼睛都直了,伸出两手护住金子,“好说,好说……姑娘明天午后过来,我一定给姑娘留着就是了。” “那先谢过老板了。”我与他道谢,转身出了药房。 “这什么世道儿,原来不是每个行医的,都像姑娘一样肯散尽千金救人啊。”司徒老伯最是看不惯那些贪财的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司徒老伯一样,散尽家财来兑现一个承诺的。”我倒不在意,正因时值乱世,唯有钱财,药和粮食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每个人都没有错,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人往往不能理解,身在低处时可以为了活命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唉……”司徒老伯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又想起了什么,“别愣着了,走吧。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这天儿就要更冷了。你担心的人如今守在莫羧城下,只待攻入莫羧城,一路杀到仇宁王跟前,提着仇宁王的项上人头回去邀功呢。” 我轻笑,是啊,谁还记得我呢。46 第264章 祭司(二) 进了房间,将药箱放下,回身把门关上,我坐在桌前从药箱里取出一本书来。 书里夹着一张字条,是婆婆前两日让小蓝送来的密令。她要我前往莫羧城,助守城将士一臂之力,使大历和大策攻城的计划落败。 守城……该如何守呢。 “笃笃笃”有人轻叩房门。 我将字条收起,夹回书里,放进药箱之中。“进来。” “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溜进了房里,再折身探了探房外的情况,才轻轻将门关上。来人不是司徒老伯,而是……大历的宁王。 “是你?”我听婆婆说,她在临近莫羧城的地方给我安排了能够相助我的人,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宁王。 “这世间少有人能将我们兄弟二人分得清楚,但你是一个。难怪老六喜欢你……”宁王摘下大斗篷,露出的一张脸与昔日的宸王一模一样。 “你手里毫无实权,朕难让我相信,你会是婆婆口中那个能够帮我的人。”除了他有些偷鸡摸狗小把戏外,我不认为他能够相助我,挡下两国大军攻入莫羧城。 “看来你是在记仇。”他深知我与他之间有过节,却好似十分有把握能够说服我似的。“可你别忘了,你离开大历四年,这四年来,我对大历的一举一动可谓是了若指掌。” 确实,就算他被流放在外,甚少参与朝上大事,但同样身为大历王族,对于大历国内的军事调动,人事变革肯定有自己的眼线。可他曾经也和李熠身边的漆沅合作过,漆沅违背李熠,暗中潜入大历营地,将我掳走,这位宁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让人猜不透。“你的目的是什么?莫羧城外帮我当下两国大军,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他还真就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没什么好处,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得意的样子,想要挫一挫他们的嚣张气焰罢了。” 只是为了这样? 不,一定不是。“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冒充宸王的样子,混进两军大营里发号施令吗?” 如今城外大营里两位主将皆在,就算是宸王,也未必能够在大营里有如此权力。 而他的计划,显然不止于此。“……我知道,你和虞家并未断了联系。说来那虞家老爷子也是聪明极了,他主动向大策国君交出所有权力,这一招苦肉计倒十分有用。大策国君不仅没有因此责罚于他们虞家,反而还重用了。虞家老爷子的财迷,虞家那小子又偏不争气,能想出这个办法铤而走险的人……一定是你。” “我明白你的来意了。”我说。“我可以让虞家配合你,调走李熠的大部分兵马,到时候城外营中如何起势,就看你的了。” “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他说着,扣上了斗篷,消失在了门外。 宁王,宸王……他们兄弟两个一模一样,初见宁王的时候我也因此吃了亏,不过那时我倒是发现了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不同……眼神,态度,还有说话的口气…… 这双生子之间可以默契到完全模仿对方吗? 他说我是少有几个可以分辨出他们兄弟不同的人来,那么除了我,还有谁呢? “姑娘。”司徒老伯扣我的房门。 “进来。”我打起精神。 “姑娘,刚才看到有个人从姑娘房里出去了。”司徒老伯问,“姑娘没事吧?” “是婆婆的线人。”我解释说,“司徒老伯,你去帮我联系一下金淮,我有事情想要拜托他去查清楚。” “好。姑娘要是没别的事,早点休息吧,今夜老夫守着,不会有事的。”司徒老伯自告奋勇守夜。 “这我倒是不担心。”仇宁王的暗卫就在附近,哪怕我们平日里很难觉察到,可我依稀能够闻到那一股气味,那就是暗卫。从我们出了王城开始,暗卫就一直潜伏在暗处跟着我们,当然,这也可能是仇宁王授意暗卫保护我们,可多少……不排除是替他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并且随时回报。 我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再回到桌前展开纸笔,开始书写。不多会儿,小蓝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桌子上,刚好我写完书信放到小蓝的信筒里。小蓝呼扇着翅膀飞走了…… …… 庶日。 “没错,这就是我要的。”在清点过药材之后,我很确定地说。“辛苦你们了。” “哪里哪里。”老板乐得赚钱,看着司徒老伯帮我把药材放到车上去,眼巴巴盯着摩拳擦掌。司徒老伯回到店里,再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丢了过去,药房老板一时间喜笑颜开,“这真是谢谢姑娘打赏了。” “姑娘,走吧。”司徒老伯叫我,“现在启程,天黑前还来得及赶到下一城。” “姑娘,姑娘留步。”药房老板也不知道偏过头去听他的伙计说了什么,在我们出了门的时候突然大叫,并且很快追了出来。 “怎么,是嫌钱给的不够吗!”司徒老伯伸手挡住了他,凶巴巴地问道。 “不是,不是钱的事。”药房老板说,又招呼伙计,“拿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的,伙计就拿了东西出来,是一幅画像。老板将画像拉开,“姑娘你看看,这上面画的人是你吗?” 那幅画像上一个女子,样貌与我能有九成相像,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司徒老伯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呵斥道,“哪里像!?你这老板怎么回事!做完了生意还拦着路不让走吗!” 药房老板不敢和司徒老伯解释,转过头来和我说,“姑娘,是我眼拙,之前也未多想。不过刚才经由伙计提起,我才想起这件事来,这么一看,这画像上的人果然是你啊!” “你看错了吧,这画像上的女子温婉明艳,可比我好看多了。”我说。 但已然认出,画上的人应该就是我。 “可是这……姑娘……”老板仍旧拦着不让走。 “你看这画像上的日子,是四年前,也许送画像来的人,这四年里早就找到了她。”那画像上留着日子。 “这是四年前送来的不假……” “什么这那的,别耽误我们赶路!”司徒老伯上前一把将他推开,领我上了车扬长而去。170. 第265章 祭司(三) 那画像上的人,的的确确是我不假…… 画像上只留着日期,却没有任何印鉴署名,大抵是不方便在仇宁国内明目张胆的找人吧。四年前我从靖王府离开,他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吧,我虽然当时还想不通他为何要我假死,但现在大概都明白了。 两国出兵在即,靖王势必调动大批人马与大策同赴前线。到时候,秦家是他最大的心患,手握重权的秦丞相一旦在朝中发动政变,靖王带兵在外一时无法抽身,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深知秦丞相最宠爱他唯一的女儿秦妍妍,秦妍妍又将我视为大敌。 那一次在酒楼里,他并不只是为了摆脱秦妍妍才会让我放肆一回,本意就只是让我激怒秦妍妍,使她将所有的怒气全部转移到我身上。 而后来看在外人眼里的无限宠爱,都只是为了用来刺激秦妍妍的。 他将我捧得越高,秦家就越难堪,秦妍妍在爱得绝望和家人受辱之间更加愤恨,最终将所有的一切迁怒于我,认定她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出现。乃至于她会选择在我们大婚之日动手……说到底,秦妍妍也是中了他的计,他一开始就不曾对任何人动心,而最后真正袭击我的人却是……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道伤疤依旧隐隐作痛。 “姑娘,前面就是莫羧城了。”司徒老伯驾着车,回过头来交代了一句。 “好。”我扶在药箱上,说。 …… “不是说,来的是位祭司吗?怎么……”守城的贺将军在看到我之后,大失所望。 他应该以为,来的人会是婆婆,可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我这么一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人。 听说仇宁王已经下令,婆婆让贤,如今我才是仇宁的祭司,这莫羧城所有的将士都能随我调动……我稳坐马车里,隔着一层帘幔,将贺将军满面犹豫看得清清楚楚。 约莫他开始怀疑仇宁王这样的安排了吧。 “怎么?贺将军是想要违抗仇宁王的旨意吗?”司徒老伯问道。 “不敢。”贺将军道,“这就为姑娘安排住处……” “不必了。”我打断了他,“我今日只是过来和你打个招呼,并不住在军营里。我会在城里找一个落脚地方,稍后会请司徒老伯知会于你,军营里的事还是由你来决定,我此行只是为了城外两军不战而退,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怕是还要再麻烦你。” “姑娘是仇宁祭司,不敢说麻烦,如果有任何需要卑职去做的事,还请姑娘明示。”他抬起头来,“只是,姑娘奉旨而来,如果不住在营里的话,姑娘的安全……” “你放心好了,如今这莫羧城固若金汤,有贺将军带兵驻守,我放心得很。”我并不担心安全的问题,“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先去找地方落脚了。” “告辞。”司徒老伯牵扯车,转过身就走,任凭那贺将军在身后喊了两声,也并未回头。等到摆脱了奉命前来相迎的贺将军等人,司徒老伯说道,“姑娘为何不跟着那贺将军过去,这住在大营里不是比住在城里更安全吗?就算是住在城里,咱们也必然会被时时刻刻监视着,还不如索性图个舒坦……” 我笑而不答,住在大营里却未必舒坦。方才从那贺将军的反应里已经看得出来,他并不信任我们。我们此行是来做事的,根本不需要他相信与否,只要事情按照原本期待的那样顺利了结,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毕竟……让两军不战自退只是众多计划之中的第一步而已。 住进大营,所走的每一步不仅多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如果他们加以阻挠,那么处处都要与人解释,反而麻烦。现在这样,即便他们对我所作所为有何不满,压力都只会施加到仇宁王那里去,根本不需要我亲自解释什么,仇宁王自会应付。 马车行走在莫羧城里的小路上,沿途两旁做生意的小贩少了许多,但多少还有一些。 “说来可惜,在如今这位仇宁王之前,几代仇宁王都爱好和平,主张休战,仇宁国不仅与其他三国贸易往来频繁,与周围几个小部落关系都十分融洽。仇宁的商队能跑遍所有的地方,以合适的价钱向小部落购入他们的毛皮,布匹等等,再将一些生活用品卖给他们。之后以高价将收来的毛皮货物出售给其他国,从这中间挣取差价。那时候,这莫羧城往来的都是商队,热闹繁华至极,谁会想到有朝一日变成如今这样呢……”司徒老伯对于每一国之间的风土人情一清二楚,感慨于当今乱世,在这一位仇宁王统治下,从昔日繁盛的景象沦落到现在这一副衰败模样的莫羧城。 “若再往前数,这仇宁九代以前可是穷得最不成样子的一个国家。正是因为穷,才渴望富饶,仇宁人有血性,也有本事在走南闯北的商队里闯出一片天,他们有气魄有能力,只待国家有了资本,当然不甘于如此。看起来这位仇宁王屡次发动战争,使仇宁不得不背水一战,可是仇宁上下却从无一人质疑他们的王,这就是他的本事。”仅仅这一点,我也佩服他能够让全国上下的人对他心服口服。 “姑娘,”司徒老伯好像明白了,“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如何瓦解城外大军的法子。” “昨晚,我让小蓝带出消息去虞家,靖王认得小蓝,定会将小蓝拦下……”我本来还不确定他会不会这么做,但今日见着了画像,我反而更坚信他会如此。 “可是,如果靖王将姑娘的小蓝拦下,岂不是就会知道姑娘的计划,如今大策与大历两军守在城外,他们可是同盟。姑娘就不怕靖王爷会把姑娘的计划告诉大策国君吗?”司徒老伯忽而勒停了马车,开始担心起来。 “他不会,恐怕李熠也并不相信我已经死了,”虽然据说我下葬的当日他们是亲眼看见我的尸体沉入墓穴的,可之后,司徒老伯带仇宁的人暗中混进墓地,将我从棺椁里带了出去,下落不明至今,他们自然会认定我没那么容易就死去的。“靖王要是知道我活着,绝不会把消息透漏给李熠的。”71. 第266章 祭司(四) 司徒老伯笑得狡诈,“也对,靖王一直放心不下姑娘,姑娘当年的计中计可谓是最后扳回了一局,一向自信的靖王爷竟然在最后关头上输给了姑娘,定是气坏了的。他与大策国君之间似有一场较量,若真是赌的谁能够先找到姑娘,靖王是必然不会把姑娘的事告诉大策国君的。” “不只是如此。”我说,他虽然最后利用我挖掉了秦家的大半势力,但对我多少也是有些用心的,即便不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九悬宫镇图的秘密他也还未解开,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我再落入大策呢。 只是他毕竟做了和李熠同样的选择,即使目的不同,即使他给我留了一线生机,但终究是错过了……为了扳倒秦家而害我如此,我相信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愧疚的。他知道我最想对付大策,对付虞家,所以即便知道了我的目的是在李熠背后玩上这一手,也绝不会揭穿我的。看到小蓝,看到我的亲笔书信,他立刻就会知道我人在莫羧城里,然后,他会不动声色的放了小蓝,让小蓝继续把消息带回到虞家。 与他同盟的李熠将要出事,他不会丝毫防备都没有…… “姑娘,就这儿吧。”司徒老伯将马车停在了客店的门口,嘱咐了一句,独自走进了店里去找老板商量,我在马车里悠然自得地坐着,心里盘算着靖王虽然会让我的计划得偿所愿,但是时间上一定会有出入…… 司徒老伯在店里办完事情,走了出来。 小二便要替他将马车直接拉到后院,司徒老伯立刻上前挡住,推开了小二,亲自拉着马车跟在小二身后绕到后院。“我家姑娘不喜欢周围有外人在,如今这小店已被我家姑娘包下,还希望你们能够打理好周围,不要让外人接近。” “您放心吧。”小二对坐在马车里的我稍感好奇。 “还不走?”司徒老伯正要请我下车,回身看到小二仍然站在那里等着看什么似的,当下便板起脸来将他哄走。“姑娘,可以下来了。” 我撩起帘子,从车上走下来,“司徒老伯,等下你出去一趟,替我办两件事。” “您说吧。”他应道。 “我既答应了会将落脚地告诉贺将军,早晚他都是要查出来的,不如我们主动些,也好让他先放了心。你去告诉贺将军我们落脚此处,并且请他安排,就说……”我凑到司徒老伯耳边暗中叮嘱,“请他派人散出些口风,就说城里的状况面对城外两军压制有些抵挡不住,所以仇宁王为保莫羧城,将一个女子派军押送过来当做人质。” “姑娘,您这是……要让靖王以为,您是被押解过来当人质的。”司徒老伯顿时明白过来,“可是您先前就已经让小蓝暗示了靖王,这么做……只怕这用意是为了给施压吧。” 莫羧城里押来一个能够作为人质的女子,即便不明说,只留给众人猜想,也能猜到这个女子就是我。而消息一经散开,李熠也会得知状况,我是相信以靖王的实力,他布军城下定能够完全掌控城里城外所有消息的来源。为了阻止李熠得到消息,他就会当即将小蓝放出,使虞家困住李熠,李熠收兵打道回府,他想要独占消息的目的就达到了。 “姑娘,你这一招要是真出了手,大策很有可能就此易主,靖王迫于城下失去了大策军的协助,万一交起手来……”司徒老伯暗示说。 “第二件事,帮我置办一袭男装,并且,找个替身过来。”我没有理会他的嘱托,反而说道,“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在莫羧城里无亲无故,身形定要与我相似,样貌虽不能要求太像,但也不要差得太多。偷偷将她带回来,假扮是我。” 司徒老伯也不再说什么了,点点头,“好,老夫这就去办。” 我起身回屋,“你出去的时候告诉那店家小二一声,我休息了,不要让他们来打扰我。” …… “姑娘。”司徒老伯将人带到我房间里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桌前无聊地翻着书卷,他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客店前院的一举一动,悄悄把人带了过来,“进来吧。” 我侧目看去,被司徒老伯带到我面前的这个女子,身形与我有七八成相似,样貌差不多五成。我早已换好了一身男装,起身走到她面前,绕着她转了两圈,“还可以。” “原来……是位公子啊。”她开口,似有娇羞。 司徒老伯这会儿才意识到他刚才差点说溜了嘴,急忙改口。“公子,这是最像的一个了。” 他忙了一个下午,找遍了城里每一处无家可归流浪人聚集的栖息地,才算是找到这么一个,已经很尽力了。 “还行。”毕竟不能要求太相似。 “听这个大叔说,只要我在这儿待几天,你们就愿意给我二十两银子,是吗?”她迫不及待地向我确定了一句。 我皱了皱眉头。 “既然说给你了,就肯定会给你,不过你待在这儿,可要全部都听公子吩咐。”司徒老伯则立刻将她从我身边拉走。 “让她先去洗个澡吧,放上些药草好好泡一泡。”光有我的身形还不够,若是她身上没有我的味道,也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出来。“等下找身干净衣裳给她换上。” “等等!”她见我转身,马上挣脱了司徒老伯追上来拉住我。“我……我还没吃过东西呢,你就让我去洗澡啊……我肚子饿……” 我叹了口气,用力将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先洗澡,好好洗干净了,司徒老伯会准备吃的给你。” 她乐了,“那就好,那……那就洗吧。” 司徒老伯都快被气着了,可当下他还是压下了怒火说道,“公子,那我就先带她下去,让人准备下……” 我点头。“好。” 她兴高采烈地跟着司徒老伯退了出去,对于这所有的一切都分外新鲜,不停地向司徒老伯打听着。听司徒老伯的声音,他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等了会儿,才拉开了门,“小二!”144. 第267章 祭司(五) 夜晚,我正在看书。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儿…… “吱”一声。 我顿时寒毛竖起惊醒过来,他们的人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呀。 回过头,却看到那个女人背靠着门,娇滴滴地看着我。 看样子她洗完了,虽然身上的药草香气并不明显,可已经将她原本的气味覆盖了一些。换上衣服打扮了一番,比之前更多像我一分。“什么事?” “我来侍候公子……”她显然误会了我让司徒老伯将她找来的用意。 “不必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不知自己到底那句话让她误以为我这个“公子”需要女人……叹了口气也不愿解释太多。 “公子……”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反而低头一笑,盈盈走了过来。一双手不管不顾地攀在我的肩上,下意识将身体倾向我,“公子让人寻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过来,想必是因为我长得像某个人吧……” 她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察觉了司徒老伯把她找来的用意,我还当真是低估她了。 “公子若是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奴家自然乐得在公子面前扮演一个被公子宠爱着的女人……只求能够……”她娇而妩媚的声音,好像在诱惑我一般。 “不必。”我将她推开,“而且我希望你记住,我请你来固然是扮演一个女子的角色,除此之外不需要你做任何的事。我希望你留下的这几日能够自重一些,只需要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就行了。” “公子找我来,难道只是希望放着看看缅怀一下故人?”她自是不屑。 “你可有名字?”我问。 “我……”她刚要开口。 “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沈迪。”我才不在乎她到底叫什么,于我,她只是如同分身的存在,只要帮我引开些许视线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 “公子请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她有些害怕了。 我收起书卷放在桌上,“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在这客店里住上几日,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自然会拿到一笔银子,可如果你不按照吩咐,自以为是的多做了些什么,只要你走出这个客店的大门,我便有千百种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她可是吓了一个哆嗦的,猛不丁地就靠在桌子上,发出一阵响动。“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我没有要害你。”我说,“如果你听话的话。” …… 一身男装走在街上,望着沿途两边的行人,这是我很久都没有过的自由了。 算下时日,今天我的书信就应该已经能够飞到漠城虞家了,最晚明天,虞家势必会有所行动。李熠布在绰阳城里的眼线,只需四个时辰便能让消息传到前线大营。虞家起势,最为受用的大将必然还是虞战,所以沈秀荷母子俩一时之间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只担心虞战有过一次经历之后,是否还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偷偷送信去沈家…… 如果这样,反而有利于我的计划。如果大策输得太快,前线李熠带兵只能背水一战,反而麻烦,如果绰阳城里拖得时间久一些,那么李熠是肯定要将大军部分带回去救绰阳城的,即使不为了他的绰阳城,也一定会为了他被困在绰阳城里的母后,贵妃还有儿子。 想来,这会儿靖王怕是一边忙着部署人试图在莫羧城里寻找我,一边又要部署防力,免得李熠撤走大军后,莫羧城里的仇宁人反攻。 不对……以他对我的了解,恐怕这会儿应该能够猜到我下一步计划。 所以我不能按照以往自己的思路来。 我应该布下一招狠棋……既然,他还在寻找我的话…… “……听说了吗?长宁卫近来屡屡活动在大策与大历周边,也不知这长宁卫的首领到底几个意思。”路边茶摊,两个中年人正在议论。 我折身回到茶摊里坐下,伙计端上茶水。 “能几个意思,长宁卫神出鬼没,势如破竹,如今这大历和大策的重军都守在莫羧城外了,这长宁卫怕是也想要出来分一杯羹啊。” “怎么会!?长宁卫传了几百年,有说是什么大策秘密筹备的军队,也有说是江湖上一些从战争中侥幸生存下来的野军凑在了一起,可从没听说过这长宁卫出没是为了争权夺势的。”他对面的人,可是不认同这个看法的。 说起这长宁卫,当真是江湖上的一株奇葩。 没有人知道长宁卫到底因何而起,也不知道他们属于谁,他们如同雇佣兵一般的存在,神出鬼没不假,而且从来都令人琢磨不透。也许他们今日还在大历清除山贼盗匪,第二日便会出现在锡岚劫富济贫,行踪难以琢磨,他们的行为更是如此。 长宁卫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哪一国的政权,他们对于权力好像无动于衷一般,但如果哪一国的权力影响到天下人,他们就会出现。有人说,长宁卫有几百人,也有人说几千人,甚至上万,但从没有人完全清楚,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那都是几辈子前的事了,如今可是乱世,谁都能拥兵自立,更何况是所向无敌的长宁卫了。眼看着这大历和大策逼近仇宁,他们还能坐得住?没准这会儿啊,正盘算着如何取得天下呢……” “你可不要胡说,免得招来祸端。” “怕什么,如今两国大军压境,死守在莫羧城外,别说是长宁卫了……就算是天兵天将来了,也未必能够打出一条路进来。”他不害怕长宁卫,是因为莫羧城被破只是早晚的事,就算长宁卫要来这莫羧城,那会儿只怕这早就被大策和大历两国攻占了。 “哎,这都多久了也没个消息,要是攻就攻吧,攻了你要么拿下这城把咱们都杀了,要不咱们莫羧城就看跟大历还是大策了……你说这非要拖着算怎么回事啊!?非得把莫羧城熬得粮断水绝,那个时候再等咱们不战而败嘛?” 我挑了挑眉头,自认为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轻而易举的攻占莫羧城,这也很像是靖王的风格。1. 第268章 圈套(一) “姑娘到底使了什么招数,这一夜之间,围困在莫羧城外的大策主力竟然撤去了四分有三那么多。”第三日,贺将军带着他的随从过来报捷,“可是姑娘一早就料想到的?” “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大策国内,漠城虞家趁国君带兵在外起了兵变,大策国君也只得赶回去救他的绰阳城而已。”我如是说道。 “说到底,什么也没做嘛。”跟在贺将军身后的人不屑说道。 贺将军虽然扭过身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不过对于我的到来显然并未改观,也许在他心里也是认可那人所说的。“话说回来,既然如今大策的主要兵力已撤,也许正是我军反扑的好时机啊。” “那可不见得。”我浇了他冷水。 “怎么说?姑娘是担心,大策退兵只是佯装之计吗?”贺将军虽有怀疑但并不自大,提起战场上的事也乐得多听些意见。 “不。不过大策虽然退兵,但依然留下小部分势力,不可小觑,况且城外如今还有一位更难对付的大历靖王,大策退兵,靖王不可能毫无准备,如果此时反攻,很有可能中了他的计,那么后果……” “若依姑娘之见,又当如何?”贺将军问。 “附耳过来。” …… 接连两天,城里城外毫无动静。 我继续坐在茶摊里听人说起那些闲闻异事,不时跟着起哄一番。 偶尔偏过头,倒能在城里瞧出几个不太像是仇宁人,却打扮成仇宁人的人来。 听够了故事,将赏钱放在桌子上,我便出了茶摊。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奇奇怪怪的人,他们很小心地留意着,不时交头接耳,估摸着是难以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不时留意着他们是不是跟了上来,继续往前走。 转身进了一个暗巷,听着声音,他们已经渐渐靠近……似乎,正有意图上前确认。 “站住!”突然几个当兵的挡在我面前。 贺将军从一旁走出来。 “你……怎么是你?!”我大惊失色,“你跟着我?” “想不到吧,你以为你能够说服大王相信,你会为仇宁做事逼退两国大军就能够得到大王器重了,沈迪!大王早就降下密旨,知道你图谋不轨,令我等在你心存侥幸之时将你拿下。”贺将军高呼一声,“来人,将沈迪拿下!” “是!”冲上来的士兵七手八脚地将我绑了起来,押上了马车。 原本跟在我身后的那些人见状,有些焦急,偷偷说了声,“快去回报!” 等人走了,马车从角落里出来。我从马车里走下来,贺将军亲自上前为我松绑。“姑娘,那些是什么人?” “他们是大历的探子。”我说。 我在大历生活了将近一年,对于大历的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方才从他们细微处的举止我就可以断定,他们就是靖王偷偷派到莫羧城里人。 “大历的探子?那岂不是……”贺将军方才反应过来,便想着要派人去将那些人追回来。“来人,快……” “接下来的一仗,你若是想赢。那就放他们回去。”我也不着急阻拦,只是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淡然说道,“他们进城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只要他们将消息带回去,靖王自然会认为他要找的人在你们手上。” 贺将军毕竟不傻。“姑娘,你要我陪你演这一出戏,应该就是要给那些探子看的吧,你是想要他们证实,你在我手上。那么说,你就是大历靖王要找的人吗?” “不错。”我说,“但也不完全对。贺将军现在就可以将我留在客店里的女人帮到营里大牢去了。” “现在?”贺将军一惊,“姑娘,现在将人带回去,万一这狡猾的靖王爷要是在军营里安插了眼线,那么眼线将关在营里的人不是你这个消息传出去的话……今日的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吗?” “不,稍后司徒还会再给你送去七个与我样貌相似的女子。”对此,我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你且将这八个与我一般的女子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莫羧城一共五处城门,除了当下被包围的正门外,还有四扇大门。我要你连夜将莫羧城变为一座空城,使城里的百姓一夜之间可以悄无声息的离开。明天一早,你在正门与敌军叫嚣,同时分后四个城门,每个城门跑出去两辆马车,每辆马车上安排一个姑娘,让驾车的人走完全不同的八条路。半个时辰后,我要你的大军与城外大历驻军一战。” “这,可有胜算?”贺将军又问。 “九成。”我说,“靖王当然不会相信我是被你抓起来的,今晚探子势必还会潜入你们营地查看,到时候发现那几个姑娘外,靖王一定会认为是我与你串通想要落跑……” 他知道我想要对付大策,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肯定不会再留下来的。即便我与大历再无瓜葛,但也不会挫伤了小皇帝的锐气。我和贺将军演这一出戏就是为了让他觉察我要跑……到时候四处城门八匹马车分别向不同的方向逃窜。 今晚,在他得到消息证实有八个与我相似的姑娘被关在了仇宁的营地,更加会证实他的猜测。他应该明白,我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所以…… 部署明日从几处城门偷偷带人潜入追踪的人,无外乎是他身边最亲近的霍雍。 即使靖王不许,霍雍如今也该得知我可能身在莫羧城里了,一定会向他相求,来营救我的事宜。靖王更是清楚,只有霍雍才会在兵荒马乱之际不顾一切的相护于我,所以霍雍必定是派往这八条路上的人之一…… 只是一个霍雍分身乏术,根本不可能同时追踪八条路。那么分散在不同路上的带头人,起码都应该是见过我的人,因此才有可能在追到我的第一时间发出消息。 靖王不会来。 他会守在城下……与他的大军一起。“明日两军主将大败,我便将离开莫羧城。你只管迎战大历、而我会在双方激战之时,从正门离开。” “正门?!”贺将军懵了。 “没错,就是正门。”. 第269章 圈套(二) 一切都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靖王连夜让霍雍带着几个靠得住的心腹绕过正门,赶了一晚上的路,趁夜在几个门口布置了人手等着拦截派出去的马车。 我最后回过头看了看刚刚升起的太阳,随后走上了马车。 “姑娘。”司徒老伯回到马车旁来悄声说,“就在刚刚,按照姑娘的交代,贺将军已经开门让八匹马车同时出城了,贺将军也回到城上,准备迎战。和姑娘说的一样,老夫在那些追出去的人里看到了应该是霍副将的身影,靖王正率军守在城下。” “好。”我说。“两军开战,一炷香之后,我们就出城。” “姑娘当真狠得下心?这想见之人如今近在眼前,若是错过了……”司徒老伯说。 “我给过他机会,可他还是杀了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留恋。”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了,即便是与李熠分开的时候,我也没有像四年前一般拖泥带水,我知道,我爱上他了。可如果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也做得到放下。 司徒老伯也不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随我上了马车,驾车向正门行去。 未至城下,便已经听到城外激战的声音 “姑娘小心,咱们这就出城了。”司徒老伯一句嘱咐,狠勒马缰绳,拉扯的两匹马一声嘶鸣,飞驰起来。 司徒老伯驾车沿着双方激战外围狂奔,偶有追兵,很快就被贺将军的人牵制住了。 我们夺路狂奔,躲避着突然袭来的攻击。 “姑娘,是靖王爷!”司徒老伯似乎在战场上看到了靖王,下意识回头说了一句。 “走。”我竟然没有丝毫的迟疑,连看都没有想要看一眼的念头。 “驾!”司徒老伯的鞭子甩在马背上,马儿吃痛疾驰。 “王爷!王爷!”从战场中,我听到有人像是发了疯的大喊。 司徒老伯拼命抽打马儿拉车,不时回过头看上一眼。“姑娘,靖王好像察觉了,带着人追过来了!怎么办?!” “由得他追。”就是为了把他从战局之中引出来。 霍雍不在,连同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也都不在,就算他早已猜到从后四门放走八辆马车只是我的一个计划,但他们绝不会放弃一丁点的可能。所以靖王立在军中,恰恰证明了军中再无其他能够撑起大局的将领,只要他追出来,那么城外的大历人就没了主帅,贺将军想要取胜多了起码一半的胜算。 靖王追出来的同时,贴身保护他的人也都跟了出来。 司徒老伯驾车与追在我们后面的他们展开了殊死的较量,我们跑得急,他们追得急,马车转瞬就进入到密林中,正值清晨,林中瘴气缭绕。 “跟进了!”靖王大叫。 看来他们的人不熟悉地形,已经开始七零八落了。 又带着他们兜了两个圈子。 “王爷,不能再追了!”他身边的侍卫挡在他面前,多多少少,他们都中了瘴气,神志开始模糊不清,“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追。”靖王初现微恙,却仍旧不松口。 “姑娘,看来他们不行了。”司徒老伯回头看了看,与我说道。 “通知他吧。”我说。 如今与靖王只是一帘相隔,虽有些不知所措,但我始终忍住了撩起帘子看上一眼的心情。司徒老伯吹响了叶子……不多会儿,埋伏在周围的暗卫突然杀出。 “走吧。”我听见了双方厮杀的声音,对司徒老伯说。 “姑娘是不想看着他死吧。”司徒老伯竟不知好歹地说了句,才继续驾车往密林的另一个出口赶去。 刀枪相击的声音越来越远。 仇宁王的暗卫成功的将他们拖住。 “停。”出了林子,我立刻叫道。 “吁。”司徒老伯连忙勒住缰绳,“姑娘?” 我从马车里跑了出来,金淮已经等候在此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你驾车继续赶往下一城,不要让任何人察觉我已经不在车上。小蓝会跟着你,等你安顿好了一切我就会知道。”我走到金淮身旁,上了另一匹马,交代给司徒老伯的同时,接过金淮递上来的黑巾蒙上了面,“快走!等下暗卫察觉就追出来了。” “照顾好姑娘。”司徒老伯向金淮嘱咐了一声,立刻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走吧。”金淮从胯下那匹马的一侧拿出一把剑直接丢了过来,“装个样子,要不然他们还是会怀疑。” 我接过剑,左右摆弄了一下,似乎都很不适合,但也顾不得那些了。“好了。” “驾!”金淮双腿一夹,身下的马儿得令便向密林中疾驰而去。 “驾。”我立刻纵马跟上。 我们赶到的时候,靖王的身边还剩两个侍卫在苦苦挣扎,本就中了密林里的瘴气,能抵抗这么些时候已经实属难得,金淮侧目,“你在这儿等着。” 然后便独自冲进了人群。 埋伏在密林之中的寒衣门的人,瞬间杀出。 靖王身边最后那两个人挨了暗卫的刀倒了下去,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靖王也不知是死是活。暗卫首领见情势不妙,当即下令,“撤,追踪珏落姑娘!” 一行人匆匆撤出密林。 金淮只是一个口哨,寒衣门的人又隐藏起来。他下马走到靖王身边,探了探他的呼吸和脉搏,“还活着,不过伤的很重。怎么办?” “把他带回去吧,找个地方把他放下来。”我见靖王意识已经昏迷,所以才会开口说话。 金淮费了些力气把靖王扔到马背上,才跨上马,继而又是一声口哨,让躲在暗处的寒衣门散去。“仇宁王的那些暗卫很快就会找到下一城,你让那个老头儿安排的事,不会有问题吧。” “司徒老伯很靠得住,仇宁王的暗卫绝对不可能发现我已经不再车上了。”我说,“下一城肯定不能去的,我们改变路线,现在去绰阳城。” “大策?”金淮略有些疑惑。“那他呢?” 金淮所指的是昏厥中的靖王。 我轻叹,但又不肯多看一眼,“我们沿小路走,途中找个人家暂时落脚,然后把他放下就好,没必要管他太多。” “哈哈哈,”金淮突然一阵大笑,“看样子是真翻脸了。” 第270章 圈套(三) 村子里。 金淮将靖王搬回到房里的时候,我看出那妇人的犹豫,所以将一锭金子塞到她手里,“我们不会在此惹事,也绝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借宿你家里歇歇脚。我们就立马上路了。” “欸,好……”妇人收下金子,哆哆嗦嗦地答应说。“你们刚才带进去的那个人,他……他还活着吗?该不会已经……” “他还活着。”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听了我的话,她松了口气。 “帮我们烧些热水过来吧。”我说。 “好。”她转身去烧热水。 我进到房里,金淮已经安置靖王在塌上躺了下来,金淮看了看靖王身上的伤,说道,“他身上的伤虽然多,但不至于要命,都是些皮外伤而已。可他突然昏迷……” “他吸入了瘴气,受瘴气的影响才会昏迷过去。”我说罢,走过去摸了下他的脉象,掏出两个药瓶丢给金淮,“解毒的药让他服下,至于金疮药,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用吧。” 金淮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金疮药怎么用的。 “你要我帮他……?”金淮哭笑不得。 “这里除了你,没人能帮他。”我说,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等下为他处理完了,你取下他腰间的玉佩,让人送到大营里去给霍雍。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把他放在这里,霍雍自然会来接他。” 金淮没有吱声,只是倒出解毒的药丸塞进了靖王嘴里。 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便转了过来,今日莫羧城下的交战,贺将军定能够夺得上风,靖王失踪下落不明,霍雍等人又寻到了外面去,大历军中无主军心定不如前,要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贺将军都无法取胜的话,那我真的要瞧不起他了。 这会儿霍雍应该已经觉察上当,追到那八匹马车的人一碰头,就知道我并不在那些人之中,继而赶回城外,但靖王已经下落不明,即便霍雍再勇,也毫无胜算,只能带兵撤下再做打算。接下来他们应该就会沿着小路追到密林里去了,发现了那些靖王护卫的尸体,然后就大概可以猜出个六七分了吧。 “这是什么。”金淮褪去靖王衣裳的时候发现了他袖子里的一个东西,“药瓶?” “也许只是用来保命的。”我听他说药瓶,就大概想到了。“我的药最是有用,他带出来也不奇怪,不必大惊小怪的。” 金淮轻笑一声之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热水来了。”妇人烧好了热水端了进来。 “放在桌子上吧。”我说完,看了看金淮,金淮了然。 妇人将热水盆放在桌子上,便低着头退了出去。 “大嫂。”我跟在妇人身后,出了房间。 “什么事?”妇人回过头来。 “明日一早我们就会离开,我们会把那个受伤的人暂且留下来,之后会有人来找他的。”我说着,不自然地回身看了看,“有件事要麻烦你。” “您说吧。”妇人揣着手说道。 犹豫再三,我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这个是用来续命的,我们明早离开之后,如果接他的人没有及时赶到,他再有什么异样的话,你就把这药瓶里的药喂给他一颗。他能活着,之后寻来的人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妇人很小心地接过药瓶,“欸,您放心吧。只是,若那人醒来后问起您的话……” “不要告诉他。”我不希望再有牵扯,这一次我虽救了他,但怎么说也是我算计了他,就当时扯平了,“你就说是两个男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金淮的人把靖王的东西送到霍雍面前,金淮也绝不会让人泄露我的行踪,所以霍雍只会知道是金淮和寒衣门的人救了靖王,除此之外与我毫无联系,靖王醒来我们已经离开,他一定会向这妇人问起是什么人救了他。 妇人迟疑片刻,面露为难,还是应了,“欸,好的。” “去休息吧。”我示意她可以回去休息了,看她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后,我走到院子里坐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 “虞家这一次发动兵变很成功啊,趁着李熠带兵在外,突然起了变故,未到子时便已夺下了王宫,很是迅速,之后就派人回防,阻挡李熠回绰阳城。”金淮边走边说,“看来是早有谋逆的准备,只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了,大策的太后被软禁在了王宫里,李熠也绝不可能犯险伤他老母亲的性命,所以即便率军而归也只得僵持在了城外。” “只有大策的太后被软禁了?”我听着奇怪。 “你也觉得诡异吧,看来这一场计划里有人出卖了你们。”金淮说,“听说是起变的当日,沈贵妃带着小皇子去了城外祈福,所以逃过一劫。绰阳城里出事的时候,沈家未能赶到,但已然得到了消息……我猜想,必是虞战那个情种儿舍不得沈贵妃受罪,才一早向沈家透漏出了消息。沈贵妃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沈家了。” 果然还是虞战走了嘴,我以为上次他帮沈秀荷害“死”我的事让他被老爷子责罚一顿,自然会长些记性,可现在看来,他在老爷子和沈秀荷当中果然还是选择了沈秀荷。 确如金淮所说的,真是个情种儿。他不敢反抗老爷子,但是偷偷帮助沈秀荷逃出了绰阳城,结果沈秀荷暗中知会沈家,险些又一次坏了老爷子的大事,相信这一次他的惩罚必定比上一次更甚。“李熠如今,应该也在江城了吧。” 李熠率军回城,但是晚了一步,与虞家对峙,沈家自然会与李熠联系。他始终是大策名副其实的皇帝,沈家又有小皇子傍身,当然拥护李熠了。 “你确定,你要支持虞家分夺大策的天下?”金淮驭马在侧,霍然问道。 “只有虞家有毁掉大策最合适的理由。”当时,李熠正是通过沈家和虞家的势力结合才能够登上大策王位,如今虞家自立,与拥护李熠的沈家翻脸,已然是对当年之事的最好报复。 但,我真的要帮虞家吗? 我意犹未尽地看了看他,也不回答,“驾!” 第271章 圈套(四) “朝凰?快,快来。”虞家老爷子占了这大策的王宫,竟以王宫主人的姿态极度张扬高傲的将我们迎进了王宫里,“朝凰啊,外公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盼得这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快让外公看看……瘦了,瘦了瘦了!” 金淮站在一旁轻哼一声,对于虞家老爷子这假客气十分不屑。 “金淮?”老爷子一早就看到他了,偏偏这会儿才装出惊讶的样子,“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朝凰,金淮是跟着你来的?” 我回过头看了看金淮,向老爷子说,“我从仇宁过来危机重重,所以雇了金淮保护,摆脱了跟在身后那些多余的人,才敢直入这绰阳城,给您老人家带来仇宁王的话。” “哦?仇宁王有话要带给我?说说吧。”老爷子得意极了,“仇宁王有何指教啊。” “仇宁王表示,如果您拥兵自立,成为一方霸主,他自当愿意与您结盟,共同对付你们的敌人——李氏一族。”我将仇宁王的原话带到。 “这……”但老爷子似乎还有些犹豫。 “您既然已起兵造反,该不会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自立为王吧。”我瞧出他的心事,走到他跟前劝说到,“虞大人,您如今趁着李熠带兵在外抗击仇宁时,带着人断了他的后路,夺了他的王宫,软禁了他的母后……难不成,您还想着李熠会原谅您,原谅虞家吗?” 老爷子眉头紧锁,沉思起来,看样子最后一关键他还没下定决心。 “您在仇宁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如今,仇宁燃眉之急已解,仇宁王是个恩仇必报的人,他知道您如今的处境不利,所以让我带来问候。”我一点点的劝说,看着老爷子渐渐动了心思,“只是……若是您不肯自立,那么仇宁王如若出手帮您,便于天下间好似说不过去,大策联手大历齐攻仇宁,这釜底抽薪好像不是英雄所谓,后世传说也没什么颜面。可如果您自立为王,与仇宁结盟,日后面对李熠的强攻,仇宁王也好相助啊。” “可这仇宁王如今……面对两国强攻,也自身难保吧。”老爷子原是犹豫在这儿了,他担心自立为王以后,与李熠分疆搁置,大策已与大历结盟,那么大历就显然有借口出面相助,他这很快就可能保不住了。“朝凰啊,这撇开大策仇宁的,我可是你的亲外公啊……啊?你,也许能够给外公透漏些这官面儿上说不了的话吧。” “那是自然。”我就知道,他想和我打听莫羧城的事。“外公如果想知道两国强攻莫羧城,这眼看朝不保夕的仇宁又将如何的话……我这不是来了吗,外公不信别人的话,难道也不信我的话了?我可是从莫羧城的正门里出来的呀。想着再过两日莫羧城告捷,两国撤兵的事就会传开了……” 虞老爷子的目光很是惊喜,“哦?好!好啊!朝凰,你真不愧是鬼谷玄门的亲传弟子!太让外公惊讶了,干得漂亮啊……”索性欣喜若狂,转身望着那殿里最高的位置,“那这……外公可就,不客气了啊?”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李熠的龙座前,深吸了口气坐了下来。 “好!好!好啊!”老爷子拍着龙座的扶手,激动极了。 “臣仇宁祭司珏落拜见新王。”我立刻跪倒下来。 “平身吧!哈哈哈……”虞老爷子终于了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夙愿,坐上了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大笑着,为了这长久以来的付出终于得到所愿而高兴,只是转念一想,他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倾身问道,“朝凰,这……寡人要是自立为王了,当然不能再用他大策的国号了,这国号总得和之前的不同吧。” 我想了想,“您是虞家的一家之主,又是这一方天下的主人,苦心经营虞家多年,才让虞家有了如今这出头之日,我觉得,当然要由您亲自来定才最为适合。” 老爷子可是被捧得够高的,他如今正在兴头上,随便夸上一两句都足以受用。“这寡人可得好好想想。啊?哈哈哈……” “老爷!老爷!!老爷……”殿外传来一位妇人急切的哭喊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 我看到虞老爷子的脸色当时就阴沉了下来,确是被人扫了兴致一般,才转过身看了看金淮,金淮的眼色告诉我,他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只要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把她……”虞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就已经推开了殿外的守卫冲了进来。 不是她的力气大,而是这殿外的人没有人敢生拦着她。 虞家二夫人冕娘——虞战的生母,也是老爷子次子之妻。 难怪呢,虞战可是老爷子唯一的孙子,若是老爷子自立为王,日后这王位的传人定然是他,母凭子贵她可就是这新王朝的太后了,谁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她呀。 “老爷……老爷!求您放过战儿吧,求求您,放战儿一条活路吧!”她连哭带闹地就闯了进来,扑通就跪倒在了虞老爷子身前,拉着老爷子的衣摆为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求情。“老爷,战儿可是您唯一的孙子啊!您不能处死他啊……老爷!” 处死他?这么严重……看来这一次的事上,虞战可是真的惹恼了老爷子。 “成何体统,一个妇道人家敢在大殿里毫无分寸!来人,还不她拖下去,让二公子好好管教管教!”老爷子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便让人把她带下去。 老爷子的次子叫虞浩崎,虽不像他大哥虞浩渊一般是个残疾,可却踏踏实实的是个妻管严,老爷子还指望着他管管这冕娘,根本就不可能嘛。 “我不走!我不走!”冕娘拼死挣扎,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替他儿子求得一条生路,“老爷,求您放过战儿吧,战儿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计较啊!老爷!” 冕娘拼命挣脱而来侍卫的束缚,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扑了过来。 我本能伸手将她扶住,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到我的一瞬间她所有的娇柔样都不见了踪影,眼里只有恨意和气愤,“是你!” 第272章 圈套(五) 冕娘猛地甩开我的搀扶,自己踉跄一步退了开。 我向她欠身示以礼。 “是你!”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扑上来揪住我的衣襟,“是你要害死我的儿子!是你要害死战儿!沈朝凰,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我用余光看到金淮身形动了下,立刻用手势告诉他不必。 一个妇道人家而已,无非是推攘两下,也伤不了我什么。没必要因为她一个坏了我满盘大计。反观虞老爷子当时就火冒三丈了,“来人,还不把这疯女人给拖下去!” 侍卫即便再有顾虑,但这会儿面对虞老爷子也不敢有半分懈怠,立刻架住冕娘将她拖了下去,冕娘歇斯底里的大叫声回荡在殿里,“沈朝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老爷子气绝。 “这冕娘也是真有意思,她儿子有任何事,都不应该怪到我身上吧……当年虞家因我而扶持李熠,从而身份更尊贵一分。后来也是虞战将我锁在离宫,又和沈秀荷联手将我赶尽杀绝。我不计前嫌,四年前在大历也曾暗中相助,使他没有落入靖王的圈套,如今,我代表仇宁王而来,为虞家带来保障,怎能说是我害了虞战?”我故意将这番话说给了老爷子。 “她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就想着怎么在府里夺得最多的权力,算计着她的丈夫儿子能落得多少家产,这样的女人跟你怎么比!”虞老爷子也快被气昏头了,“老夫身边要是一早留下你,这大策早就是虞家的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大一番功夫么!?” 我轻笑,“可我如今是仇宁的使臣,是代表仇宁王而来的,看样子府上的二夫人对我成见极深,也不知道……” 老爷子立刻安抚道,“朝凰,你放心,别说她不敢不给仇宁这个面子,你就算不为仇宁而来,也是我虞家最大的功臣,外公绝不可能亏待你的。” 老狐狸,他分明知道我能够带给他的远比其他人更多罢了。 “这样,你们今日就在这王宫住下,朝凰,这環宫你也有些年头没来过了吧。”虞老爷子想要向我们展示他最大的诚意,“外公知道那是你的地方,如今可还给你留着呢。” “既然是新王陛下的圣喻,臣自然没有异议。” …… 将近八年了…… 我终于又回到大策的王宫里来了。 八年,環宫已主,早已物是人非。 “这就是你……作为大策王后生活过的地方?”金淮在環宫里转了一圈,又走回我面前,“这里也没多好啊。” “十年前我大婚嫁给李熠,他只是个西林王而已,一无所有。但他却许给我金砖玉瓦之诺,后来在我的极力劝说下,沈家和虞家鼎力相助,他才成了这大策王宫的新主人。環宫本是先王修给先王后的,内阁的砖都是金的,整个環宫用的瓦片都是玉质,金砖玉瓦只是一种说法,说如同先王对于先王后那般独一无二的宠爱。”但显然,李熠未能像他的父王一般。 想到在我被驱逐出了大策王宫之后,沈秀荷在此住了八年,我就觉得这里脏了。 转过身走出了環宫,正巧碰上虞家的大总管,他唯恐怠慢小心地看着我,“朝凰小姐,是不是这里哪里不舒适……” “不,还是烦请你去告诉虞老爷子,環宫是后宫主位,如今我是仇宁使者,入住这里显然不合规矩。还请老爷子另外安排一处住处给我们好了……对了,离宫如今可有人住?”我只是突然想起那时候在离宫的往事罢了。 管家摇头,“没有,离宫已荒废了有些年头。” “离宫是大策行宫,用来招呼我们这些外来的使者最合适不过,麻烦您派些人过去帮着收拾下,今晚我们就住在离宫好了。”我说。 “那小的得先去禀报老爷……”他不敢善做主张,只能如此回答。 “好。”我知道虞老爷子会答应的,这个关头上我提出的要求想必他都会尽力满足,“对了,大策太后现在被软禁在何处?” “还在琼宫。”管家回道。 “那我们先去看看她。”我想去看看,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大策太后,如今又是怎样一副狼狈相了。 “好,老爷交代过,您在这大策王宫里可自由出入,自行决定见什么人,包括大策太后。”管家如实交代,“那小的先领两位过去,再去回报老爷离宫的事。” 他亲自领着我们送到了琼宫门口。 昔日琼宫内外伫立的侍卫都是为了保护这里面主人的安危,如今改朝换代,琼宫倒如同昔日离宫一般了,也真是忍不住让人唏嘘一场啊。 我情不自禁地扬了扬嘴角,抬步跨入琼宫的大门。 时值冬日,本应温暖如春的琼宫却好似冰窖一般,走在回廊上,我往外扫了一眼,昔日廊下即便寒冬都绽放着花草,现在都已枯败,就像大策一样。 “谁!” 刚走进殿里,这空空荡荡的大殿门窗紧闭,阴暗如同黄昏,那个本应明艳华丽的身影躲在角落里,抱着她的瓷枕狼狈得不成样子,低声的一句像极了自言自语。 我们看过去,怎么都觉得十分凄凉。 “你是谁?”她可能紧张过度,连我是谁都没有认出来。 “你怎么不亲眼来看看呢。”我笑道。“你该不会连我是谁,都忘了吧。” “你……”她听着我的声音,应是觉得相当耳熟,可琢磨不定。在一阵长长的迟疑之后,她还是鼓足了勇气从角落里站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外探出头,打量着我……“你……你是……你是!!!” 我知道,她认出我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她慌乱极了,一撒手,瓷枕落在地上摔成许多碎片,她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疯了一样……“不可能!沈朝凰已经死了……沈朝凰已经死了!她死了……对,那个祸害死了……” 接着,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她拾起地上的瓷片就冲了过来,“说!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敢谋害哀家!你是来替沈朝凰那个妖女报仇的吗!” 报仇……“不,我来看看,你如今有多惨。” 第273章 圈套(六) “你……是你!”她突然明白过来,气势汹汹地逼上前恨不得用手里的碎片了结我的性命,“是你在背后怂恿虞家,虞家才会造反的,是你……是你!” 她说着,握着那一块碎片就要冲上来和我拼命。 金淮将才把我拦到后面,还未动手,守在琼宫外的侍卫伸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扑在地上无助地哭了起来,“是你……沈朝凰!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非要毁了大策你才甘心是不是!……” 我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看着她那双眼睛。“是,我要毁了大策。这样的答案可还令你觉得满意吗?” “你……”她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不就是你想听的吗?当初我嫁给李熠,你也曾欣喜若狂的迎我入府,你说,李熠他娶了个好妻子,你处处关心我体谅我……可后来,你的儿子李熠登基成为大策的一国之君,你就变了,你处处打压我欺负我,你纵容沈秀荷,你与她联手将我逼到死路上。”我捂着自己的喉咙,用着一种几乎沙哑的声音的问道,“母后,你未能毒死我,却毒哑了我的嗓子,你还记得吗?” “你……你是来报仇的……沈朝凰,你是人是鬼?!”她的脸色变得惨白,声音凄厉。 真是像极了我在离宫里的样子。 我低头一笑,“你说呢?” “你……你……你还活着……”她叨念了半晌,恐怕才接受我还活着的这件事。立刻挣扎着拽住我的衣服,“朝凰!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知道的,你知道的!这一切,这一切都和哀家无关啊!哀家也是被骗了,哀家也是被沈秀荷给骗了!朝凰……” 我伸手就推开了她,这样的话我应该不会再信了。 她的诡计比沈秀荷还要愚蠢。 眼见我不再像从前一样对她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也不像从前一般,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刚刚才有所缓和的脸上,也渐渐的恢复了她本来的表情。“你变了。” 我起身,正要往回走。 她磨蹭到我跟前抱住我的腿,“朝凰,哀家知道,多年前的事你心里有怨。可是……可是你要恨的话就恨哀家吧,放过哀家的儿子,放过陛下……他是无辜的呀!朝凰,你忘记了吗?你那时有多么的喜欢陛下,啊?你爱他,所以你不要伤害他……” “爱?”我很意外她会提出这个条件,“为什么我爱他,就变成你们理所当然迫害我的条件,就变成你们随意要挟我的条件,变成所有我都要无条件原谅的理由?” 她哑然,双眸噙泪,有些惊恐,就像是……我那时候坐在马车里的样子。 我也曾经像她如今一般,害怕。 我俯下身帮她把衣裳整理了一下,“你说的也许对,我爱过你的儿子……但我爱的应该不是那个肆无忌惮伤害我,利用我的李熠,我爱的是那个初相遇时,单纯善良,处处为我着想的男人……可是你们把他弄丢了……你们,还害死了我。” “你,你这个毒妇!”她突然破口大骂。 “我也曾乖巧过,可是被你们杀了,若你更喜欢那时候的我……又为何要纵容他们杀了我?你们打我,骂我,羞辱我,毒害我……为何,我还手就是不行?”我苦笑,看着她这副样子,看着那双惊恐慌张的双眸深处映着的我自己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要利用哀家把陛下引来,你要对他不利,是不是!”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手里的瓷枕碎片握得紧紧的,手心已经被割破,殷出鲜血来。 她很伟大,已然决定是要为了她的儿子而付出她的生命。 我伸出手,捏着她手里的碎片……“你在这儿,李熠必定感到煎熬,可你要是现在就死了,我立刻送你的儿子孙子一起去陪你,你说好不好……” “沈朝凰!你这个疯女人,你是个疯女人!”她松手,却还在大叫。 “好好活着吧。”我将那带血的碎片丢到一边,擦了擦手,“当年的绰阳城里流传过一句话,说是一门双嫡,沈氏二后……不过更早的时候,也曾流传过一句,玄门嫡女,天命所归……你们以为用沈秀荷就能取代我了,对吗?可惜啊,玄门嫡女始终是我沈朝凰一个人,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昔日我能让李熠从西林王成为大策国君,今日,我便能毁掉大策,毁掉一切,你若是不能亲眼见证,那该多可惜啊。” “你……你当真要毁掉大策?!”她愈发慌张,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当,如今这风韵不减当年,让人看着着实愈发的怜惜啊。 我舒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琼宫的大门。 …… 深夜。 “王爷!王爷!”霍雍从寒衣门的人那儿得到消息,加急赶了过来,找到了收留靖王的那户人家,一推开门便紧张得大叫。“王爷!” 姜河把妇人带了进来,妇人正吓得不知所措,她只是答应收留这个人几天,可没想到怎么突然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呢。 靖王睁开眼睛,依旧很虚弱,扶着肩上的伤口坐了起来。 “王爷。”霍雍正想要上前查看一下靖王的状况,转过头的功夫却被一旁的药瓶吸引住了目光,“这,这是……” 靖王从霍雍手里接过药瓶,查看了一下,蹙着眉头。 “是什么人将王爷带到这儿来的!”霍雍转身向妇人逼问。 妇人瞧见他们腰间的刀吓得魂儿都飞了,连忙摆手,“这,这不关我的事啊,这和我没关系,他们只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把他……不,把,把王爷接走,没有说别的呀……” 这下可摊上大事了。 王爷?而且他身边这些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难道当时那两个人…… “是什么人?”靖王追问道。 “是,是两个男人。对,是两个男人!”好在妇人倒是记得嘱咐。 “两个男人?”霍雍转过身去看了看靖王,连他都已经察觉到了这个妇人的神色有所隐瞒,“还不快说实话!?” 第274章 圈套(七) “这里,就是我们留在大策最后住过的地方了。”我看着金淮在离宫里好似打量似的转了几圈,便独自坐了下来随口说道。 金淮回头,被我猜中心事当然有些不自然了,仍是强调说。“我只是好奇,不是说这是大策的行宫吗?怎么这么破旧,该不会从前就是这样吧。” “寒衣门的消息向来灵通,难道不知这大策虽有行宫,但是却极少与临近国来往,所以这行宫也就自然而然的荒废了。”我抬头看了看,自大策先王在位时,这行宫就差不多是这副模样了吧。少有人来住,当然再简陋不过,“这么想的话,我好像是这离宫里住过的唯一一个算是有些身份的人了吧。”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金淮这次倒难得没有和我呛,十足惊讶的留意着这里的一切。 “没错,虽然在那之后荒废了几年,不过也差不多和我们当时住的一模一样了。”离宫自我之后应该就荒废下来了,不过一个时辰之前老爷子才让人把这里打扫过,“不错了,至少现在还添置了火盆,当年我们在这儿住的时候,天特别冷,她去要了几次炭火都被拒绝了。只能硬扛着在这儿住下来……” 她……提起她,金淮就更不自然了。“谁……你,你在说谁啊。” “还能有谁,能够次次都让你买我的面子替我做事,要不是你心里装着她,怎会答应呢。”我又不是傻子,这几年与他打了不少交道,他心里的那些小算盘我早就看穿了。“也好,这些年有你时不时能顾着她,我也放心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金淮相当疑惑。 什么时候?早了吧。 “所以,你知道她向我打听你的消息,她也知道你安然无恙,你们俩都关心对方,为何这几年不索性见上一面呢。” “时候不到,就算见了也只能落得更尴尬的境况。”她若见了我,那便是片刻都不会再离开我了,如此她就不能发展她自己的事,于我们二人只能是束缚而已。 而这些金淮不懂。 “对了,那个妇人。”金淮转过头去忽而提起,“你把靖王交给她真的没事吗?就算你有嘱咐她绝对不能把你的事说出去,可是等到靖王的人找到她,那可都是些当兵的,稍微一威胁没准儿她可就全都说了。” “她当然会说了。”我早就想到了。“那妇人或许忠厚老实,可其实没见过什么世面,把靖王交给她的时候,靖王浑身是伤,她也根本不知道靖王的身份。等到霍雍得到消息带人找到靖王的时候,大抵那个架势都能把她吓坏了,接着她会得知咱们交给她的人是堂堂一个王爷,为了撇清和咱们的关系,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知道都说出来。” 金淮轻笑。“你觉得她会说什么?是说从前的靖王妃救了靖王然后丢在她那里,等着靖王的部下来接他?” 这个时候他还是故意挖苦我。 “我走的时候,曾经特意嘱咐过她,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两个男人把靖王送到了那里。她应该一早就察觉我并不简单,而且当晚我们穿着夜行衣,她想要辨认出我不是男人再简单不过。恐怕她会告诉霍雍他们,是两个男人,不过这是我让她说的,她会把对我的疑惑全盘托出,因此,再加上留在靖王身边的药瓶,他们必然能够联系到我。”这一切,其实都在一早算计好的圈套里。 “你给靖王留下了线索?!”金淮大惊。 “没错,我还告诉了那妇人我要去锡岚,然后暗示她,其实我要来绰阳城。”以靖王的心思,就算我不留下线索,他也能想到我从莫羧城出来,是奔着绰阳城来的。只是摆明留给他线索,让他觉察我会在此布下陷阱,因此留有忌惮。 “朝凰小姐。”是那管家,突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捧着若干折子。“这是老爷让小的送来的,老爷说朝凰小姐精通阴阳八卦,所以请小姐最后拿定主意。” “放在这儿吧。”我说。 “是,那小的就先回去了。”管家留下了东西就告退了。 “看来,这虞家老爷子还是挺信任你的。”金淮大抵也瞧出那到底是什么了。 “你这脑子要是混迹宫廷,大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老爷子不是信任我,而是他要我以为他信任我,如今他虽拿下绰阳城已经周围各地将近半个大策,可是他身边却没有几个正经能够靠得住的人,他向我示好,是希望我能相信他信任我,从而在我这儿得到更多并且有用的主意。 “所以我不混迹宫廷。” 金淮不适合被束缚,他可以在各个朝内自由行走,替人做事,却完全不适合接受职位,受束缚被管制,逍遥自在惯了,宫廷里的人心比江湖上的刀剑更狠。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他看我翻开折子,离去前问了句。 “虞家老爷子趁乱造反,自立为王,让你寒衣门的兄弟们把消息散出去,越大越好。”我要所有的人最快知道虞家老爷子起兵造反,将大策一分为二从此自立为王。 “那你呢?”金淮问。 “我?”我头都没抬,看着折子上那些谄媚的字迹说道。“我明天恐怕另有安排。” …… “沈朝凰!”冕娘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侍卫没能将她拦住,脸色十分难看,生怕此事传到老爷子那儿招来责罚。 “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对那侍卫说,毕竟我知道他不敢得罪冕娘。 “是。”侍卫松了口气下去了。 “二夫人,坐。”我抬手示意了一下一旁,请她坐。 “沈朝凰,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冕娘的性子一向如此,泼辣,刁钻。 “我?”我卖了个关子,“二夫人此话怎讲。” “你为何要害我家战儿!?”冕娘问。 “我害虞战?此话怎讲!”我也不着急。 “你还敢说你没有害他吗?昨日你见我向老爷子求情要救战儿,我被拖下去之后,是你跟老爷子说了什么,才让老爷子打定主意要责罚战儿的!对吧?!”她自作聪明,看了看这离宫左右,“噢,我明白了,你是因为记恨战儿曾经奉命把你关押在这儿,所以你要害他的性命!沈朝凰,你好狠毒啊!” 第275章 圈套(八) “我狠毒?”我几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对她提出的话表示质疑。“二夫人,虞战几次害我,可我却在尽力帮他,如今你却说我狠毒,这真是没了良心的话。” “你帮他?你会帮他?!”冕娘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你别以为我像老爷子一样好糊弄,你稍微给点甜头,就以为你千好万好什么都好了。沈朝凰,你在打什么主意我清清楚楚!” 我看了下天色,起身走到一旁拿起外衣披在身上。“我倒是那二夫人倒说说看,我在打什么主意。” “你想要虞家!对吧?”她尤其严肃地说。 我还真就一愣,继而笑了……果然和老爷子说的一样,她的眼界也就只有一个虞家那么大而已,“可你别忘了,现在的虞家已经分琚了一半的大策,老爷子这不已经让我帮忙敲定国号将要自立,未来的虞家可不是只有那几间大宅,良田千亩而已了……” 她意识到自己的估算可能有失误,眉眼微微一转,立刻想到了什么,“那……你想要的是,老爷子的半壁江山??” 果然……我不该对她的理解力抱有分毫期待的。索性穿上了外衣,便要往外走。 “你,沈朝凰!”她出声叫住我。 “二夫人不要忘了,如今我是以仇宁王使者的身份来到大策的,昔日的大策王后本应随着大策的覆灭而逝去,如今,只有我和虞家联手才能够双赢。你儿子的事全然是一个沈秀荷害的,若他放不下这痴念,早晚一天他会被沈秀荷害死。”我系上了披风,将才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对了,仇宁王倒是欣赏虞战这满腔痴情,让我代为转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冕娘追问。 我径自出了门,走向一早准备好的马儿。 …… 今日是十一月初一,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去见一个人。 远远的,瞧见了司徒老伯的马车停在了半山处,我说了声“驾”,便骑马向马车行去。 “六月!” 我回头,他从一旁向我跑来。 没错,我要见的人就是大历的小皇帝。 “公子,公子!”严公公依旧追在身后,“哎呦,小心点儿啊!” “六月!”说话间,小皇帝已经跑到我身前了,他穿着棉衣,带着顶小帽子,如今已经快要长到我肩膀那么高了。“六月,你终于来了。” “约定好的,我怎会食言。”四年前离开大历时,我亲手交给他一个“兔子”,没让我失望的是,在我离开大历以后他果然发现了留在“兔子”里的秘密。这才有了每年十一月初一的一次相见。 “可是,今年为何要来这里了?”小皇帝问,“六月让金淮带消息给朕时,不是说要在平城见面吗?朕在平城没有见到六月,还以为,六月你……” “就算是金淮,也有可能被人买通。他可以为我做事,当然也可以为其他人做事,况且当时许多事情都未定,我也不好太早告诉你。”我说着,看了看司徒老伯,“所以这一次,我让你留在平城,司徒老伯负责去接你,仇宁王的暗卫定然猜想不到坐在马车里的人换成了你,一路护送,若是再有其他人暗中跟着,也会被一并解决。” “六月。”小皇帝抬起头看向我,“既然你能够在多地自由来往,为何不去大历与朕见上这一面呢。你是不是,不想再回去大历了。” 不想再回去了吗? 我轻叹一声,看向他们,严公公分明紧张了许多。 “六月,朕已经长大了,朕可以保护你了。”小皇帝一本正经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长大了。 这些年他的努力我都看得到,面对他的逐渐强大,从前的大历太后都不得不选择依附,他才十来岁而已,就已经初现君王的气度,令人惊讶。“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但如今,还不是时候。陛下……等你天下一统之时,我自当臣服于你,臣服于大历。” “六月。”小皇帝犹豫了下,再抬起的眉眼更加坚定了,他用力点点头。 “我这次让你来,是为了让你看一看大策。” 我拉住他的手臂,带他站到山上往下看去,绰阳城尽收眼底,虽不复昔日的繁华,但依旧还是那个绰阳城。 “这就是,囚禁了你许多年的地方?”他问。 我诧异,但一想也确实如此,便向他点了下头,“差不多吧。如今这绰阳城就要改朝换代了,曾经的大策被一分为二。陛下,你看到了什么?” “硝烟,战火……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有,权力的巅峰。”小皇帝转过头来。 他长大了。 我很欣慰,“没错,时局的动荡造就硝烟战火,而这些都是权力与欲望造成的,站在那巅峰上的人,动动手指,张一张嘴,便可造就一场灾难,将满城,一国,甚至全天下的百姓尽数推到水深火热之中。这些人渴望的只是平平静静的生活,他们想要的都是些最微不足道的,可即便如此,在权力导致的战争之中也很难如愿。” “那该如何?”小皇帝沉思良久。 “天下一统。”我说,“建立唯一的政权,使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使所有的权力臣服于唯一的中心,没有人会反抗,也没有人敢反抗。这个天下只需要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足够了,这个人,只能是你。” “六月……朕……”他有些迟疑。 “怎么,你不想吗?”我苦心经营多年,就是为了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来,若他一句不想则有可能毁了我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 “不,”他摇头,“朕想,只是朕担心,朕会……六月,你会帮朕吗?” “我会帮你的。”我说,“如今大策已乱,便是陛下取得大策最好的时机,且先沉住气,等他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方是大历出手最好的时机。” 小皇帝望着尽收眼底的绰阳城,又看了看我,“好,朕会等到这一日,将天下收于囊中。到时候朕会是天下唯一的王,朕会守护这个天下,不再让任何想要平静生活的人受到威胁。那时候,朕会等你归来,大历殿上,六月你必是首要功臣!” 第276章 大晏(一) “这大晏国,晏……”虞老爷子握着我选出来的那个字斟酌了许久,看上去他并不是很满意,早些时候他让虞家老管家送来的那些折子里,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划去的每一个字,还有他留在每一个字下面的标记。 我明知他对于国号早有想法,却故意选中了另外一个他并不怎留意过的字。 “朝凰,这晏字,如何解释?”在斟酌了许久之后,老爷子仍是无法理解,所以转过身来与我提起,像是故意想要让我感觉到他并不喜欢这个字,从而改变我的建议一样。 “晏,日出为安,有天青无云,安定的解释。昔日这绰阳城是大策国都,策,是鞭策激励,是大策的先祖在乱世开国之后,惊醒后人不要忘记初心,不能懈怠政务。而今虞氏一族推翻大策,则是因为纵然有先祖激励,大策也免不了难逃宿命。如今天下安定,虞氏一族可谓是天命所归,是苍天降下旨意,主宰这安定盛世的人。”我说。 老爷子听后,似有恍然之意,他转过身去将我的话仔仔细细地琢磨了好几遍。“好,好啊!安定盛世,天命所归!那就……大晏国!哈哈哈哈……大晏,大晏好啊!” 老爷子豁然大笑,对于这个解释他可是千万分的满意。 日出为安,只怕……虞氏一族熬不过黎明啊。 …… 我和金淮留在绰阳城里,亲眼见证了虞家老爷子的登基全过程。 从此天下板块之间,由昔日北大策,南锡岚,西仇宁,东大历四国主要版图又划分出一块,大晏与大策分琚北方天下,虞老爷子以最隆重的仪式登基成为大晏国君,并赐封与他一同起义的几位大人为王侯,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从大策与大历联手压制仇宁,到如今大晏反水自立一方,大策的兵马与虞家的兵马交战半月,却再也不复昔日盛况,大晏新君登基正在劲头上,屡战屡胜,气势恢弘。最终,李熠率大军迁都元安城,大策与大晏以南漠城北江城为界一分为二。 “陛下。”我走到殿里,今日是来和这位……新任的大晏国君告辞的。 “朝凰?”即使退了朝,他还是愿意在这里见我,似乎依旧很享受成为这个王宫主人的感觉。“你来的正好,外公有事要和你商量……” “陛下,臣今日来是向陛下辞行的。”我没等他说完,因为我依旧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了,昨晚虞浩崎死守在他书房里大半夜,听说书房里不时传来争吵声,不用猜都知道,定是虞浩崎被那冕娘逼着来向老爷子要他的儿子虞战的。 “辞行?”老爷子一愣,“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次前来也只是作为仇宁祭司出使而已,如今大晏已定,大晏将士前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相信陛下定能够将大晏治理得更好。如今事成,臣也该回去向仇宁王禀报了。”至于他们虞家内部的种种纠纷,我可是没兴趣参与的。 虞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虞浩渊先天残疾,双腿萎缩不能走路,出入都需要人抬着,他亦自卑所以很少露面,听说天天都闷在房里逗逗鸟养养花什么的。次子虞浩崎是个怕老婆的男人,生性胆小懦弱难成大事,脾气还暴躁,虞浩崎的儿子虞战更不成事。长女虞茵是我生母,沈家已故的大夫人。三子虞浩毅我倒只见过两次,一次是我多年前与李熠大婚,一次是李熠登基立我为王后,听说是个个性散漫,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如今老爷子立下大晏一国,至今也不见他归来,估计又在哪里游山玩水呢吧。 “也对……”老爷子叹了口气,“你既然为仇宁而来,如今是该回去回复仇宁王了。唉……这是遗憾啊,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外公都还没有机会能好好跟你聊一聊呢。那这样,等你下次抽空回来,咱们爷俩可得好好说说话。” “陛下之命,臣不敢不从。”我说。 “那……”老爷子犹豫了一下,“既然你要回去仇宁,等下外公让人准备点儿礼物,你给仇宁王带回去,就当是外公如今作为大晏国君的一点儿心意。” “臣此行还要借路大历,绕过大策才能回去仇宁,如今实在不便行李繁重,还请陛下一切从简,待日后两国联手,共灭大策,助大晏国一统北方,陛下想要送礼物给仇宁王,也可以当面了。”我们返程的路线要绕过大策,先把小皇帝送回去大历才行,老爷子这新君登基若真是想要向仇宁王表示心意,我担心他万一让我捎上个几辆马车的礼物回去,那沿路可就太张扬了。算下来这会儿,靖王人应该在大策,所以此时的大历对我而言必定是十分安全的。 老爷子这才想到这一点,连连附和说,“这倒是,你瞧瞧,外公差点儿把这一点给忘了,这样……等下外公吩咐这宋公公,去挑一件最能表示我们大晏与仇宁结盟决心的礼物,你给仇宁王带回去。怎么也不能让你白走这一趟啊!” “是。”大晏直接占据了绰阳城,国库还是昔日大策的国库,老爷子的确不心疼。“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回去准备了。” “等等,朝凰!”老爷子叫住我,然后示以眼色屏退了左右,亲自从龙座上走了下来。“外公还有事要问你。” “是。”我回过身,俯身揖手等候他开口。 老爷子迟迟没有说话,但他走到我身边,却毫无意识一般拍了拍我的手,将我的手压了下去。“朝凰啊,你能识天象,知将要发生的事,那依你之见战儿的事儿……” 果然是为了虞战。 老爷子虽然生气虞战几次自作主张,气他的不成材,但是说到底虞战仍是他唯一的孙子,若非真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老爷子对他仍是留着一线亲情。 此时,便不是除掉虞战最好的时机。 “虞家正值用人之际,此时断了自己的后路,难免犯忌。陛下当务之急是要笼络住那些与陛下一同起义大臣们的心思,若在此时非要了却虞战的性命,恐怕也会人心不安。虞战屡次犯陷,陛下初登王位又需树立一言九鼎的决心,臣相信,陛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277章 大晏(二) “姑娘,这新任的大晏国君……能明白你的意思吗。”司徒老伯驾着车回头来问。 “虞家老爷子不是个普通的人,自我年幼之时,他便早有预谋。若不是相信能够更轻易的从李熠手里将大策的天下夺过来,他当时又怎么会被我说服,不惜倾尽全力扶持李熠一个西林王上位呢。”虞家老爷子的算盘打得好,对付一个李熠总比对付李熠其他的兄弟来得更加简单,扶持李熠上位,又有足够的借口可以让他将李熠的其他兄弟“赶尽杀绝”,如此一番不赔本的买卖,虞家这位精打细算的老爷子要是不答应,才是有鬼呢。“好歹也是三朝元老,能在官场上打滚这多年没翻过船,可见他的精明世故有多厉害了。我今日的那些提醒他要是他还不懂,那恐怕不用我出手,这大晏的天下他都守不住。” “姑娘费尽心思筹措了这么大的一盘棋,若真是毁在了这位大晏国君手上也真可惜了。”司徒老伯是担心虞家老爷子的自作聪明,会成为我们接下来的绊脚石。 “应该……”不会。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驾车的司徒老伯突然一声喝下,勒停了马车。我毫无防备,身子本能向前倾,险些摔出车外。 “姑娘,你没事吧。”司徒老伯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先问过我。 我皱着眉头,好端端的突然停车,收拾好一身的狼狈,我才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一个……一个人倒在了咱们车前。” 一个身着缎面长衫的人,像是被我们的马车碰了一下,转过身就躺倒在了车前,一动不动了。司徒老伯有些担心,这周围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看起来都很关心这个倒下的人到底是怎么了。 “姑娘等着,老夫我去瞧瞧。”司徒老伯断不信有人敢在如今这绰阳城里拦路碰瓷,气势汹汹的拿着他的马鞭就去了。 “起来!”“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也没磕着没碰着,就这么赖着不走了是不是!”…… 我听到前面传来的声音,司徒老伯在厉声训斥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那人背对着马车,看他这身衣裳的料子,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啊…… 难道,是另有隐情吗? 我担心人越来越多,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大,我们明日就可以离开绰阳城了,如果此事再出意外,接下来的行程恐怕都要被打乱了。想到这儿,我舒了口气抬手撩起帘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姑娘,您到车上等着吧,这种小事儿交给老夫来处理就好。”司徒老伯眼神往左右一瞟,暗示我此地不便。 “没事,我来看看。”我绕到那人面前,想要检查下他是否被我们的马车碰伤了,亦或是有其他的病症……可刚低下头,我就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他……他果然是靖王没错……但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又不像是完全装的,犹豫再三,我探了探他的呼吸,翻开他的眼皮确认了一下。人是活着的,但显然昏厥过去了…… “姑娘,这人就是个赖子,你……”司徒老伯担心的是我现下一袭女装,若是在绰阳城的街上让人认出来,那之后会传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司徒老伯,”我压下眉头郑重其事地看了看他,是他要明白,他方才训斥的这个人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你来看看。” 司徒老伯绕过来看了一眼,顿时认出了倒在地上的靖王。“姑娘,这,这是怎么了?”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脉象。 “这刚才也没碰着他哪儿啊……”然而司徒老伯却还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他中毒了。”我说,抬起头来,“先把他抬回马车里,送到行宫,我再为他医治。” “欸。”司徒老伯说着便上前要把靖王抬到马车里,一旁有两三个身强体壮的大小伙子见状,便上来搭了把手,才将人放进车里。 我正要上车,衣袖却突然被人拉住了。那是一位连我都觉得眼熟的妇人,她犹豫着问道,“姑娘你,你是哪儿的人啊……你……” “我是生长在锡岚,是个大夫。”我说,可想不起来我是否见过她,难得连我都觉得眼熟,那么与昔日这绰阳城里的大策王宫怕是有着几分关系,“我叫珏落,婶婶是否认错人了。” “珏落?你是……锡岚人?”妇人更加疑惑。 “珏落姑娘。”司徒老伯察觉到这边的状况,回身的时候故意喊了一声,“咱们赶紧走吧,等下天就黑了,再说,这马车上的这个人也耽误不得啊。” 大历靖王出现在今日的大晏,如果让虞家老爷子知道,事情可就严重了。 “好。”我转身上了车。 司徒老伯坐在车前,扬了下马鞭,马车便缓缓驶离人群。 他怎么中毒了?这脉象上看……似乎中毒也有些日子了,可这毒却不致命。 “姑娘,靖王爷这是怎么了?”司徒老伯问。“他中的什么毒啊?” “瘴气……”在重新确认过他的状况以后,我自己都难以相信。 中的是瘴气,而且有些时日了,这大概算一下时间…… “瘴气?怎么会是瘴气呢?姑娘你那天难道没有回去救他吗?”司徒老伯是绝不会相信的,我故意支开他就是为了调走暗卫的视线,然后把人救出来、 不对,我那日让金淮给他喂下了解毒的药丸了,瘴气不可能留在身体里这么久。 更何况……靖王为何会出现在绰阳城里呢?我分明将他交给了妇人照料,金淮也让寒衣门的人送了消息给霍雍,难道霍雍没有收到消息去找他吗? 就算他当时服下药丸,体内瘴气没有解,可被霍雍带回军营里,相信这大历的军医也有这解瘴气的本事啊。可是这……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靖王爷怎么会出现在绰阳城呢?”司徒老伯与我好奇的是同一个问题。 但现在我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绰阳城,而且又刚刚好的倒在我们的马车前面。是他设计好的,还是单纯的巧合而已?“不知道。” 第278章 大晏(三) 按照我一早设计好的方向,霍雍会找到那个妇人,然后他们从妇人口中得知疑似是我的一个人救了靖王,接着他们会从妇人口中得知我前往锡岚,最后得知真相,发现大晏立国,那么以他的心思应该不难想到我接下来的目的是覆灭大策,所以赶在我之前先去大策稳住局面,免得大策这个同盟自乱阵脚不堪一击。 但……应该出现在大策的人,为何出现在了大晏。 他还中着瘴气…… “六月。” 我从房里出来,吩咐了司徒老伯照顾靖王之后,就遇上了小皇帝和严公公。我本能地瞧了瞧周围,好在虞家老爷子为了表示出他的诚意,把守在离宫里的人都调走了,只有门外的一些守卫而已。“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说话间,我把小皇帝和严公公推进了房里。 “那个是靖王吗?”严公公小心极了。 我点头。 他突然不安起来,“这好端端的,靖王爷怎么会出现在大晏呢,难道是得到了消息,追着陛下来的?哎呀,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你们先别急。”我说,“如今是什么情况,连我也说不好,只是现在靖王他中了瘴气已经昏厥过去,我刚才检查过,这不是装出来的,所以……” “所以?”小皇帝问,“所以什么?不是装出来的……那靖王是真的中了瘴气?” 我默认,“确实如此。”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严公公有些傻眼。 “先别紧张,靖王暂时难以对你们造成威胁,我刚才已经为他解过毒了,只是瘴气在他身体里有些时日,不能一下子全部清除干净,但至少没有危险。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明天一大早起程,借路大历先将你们送回去。”把靖王交给小皇帝,他们都不会有危险。 目前为止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只希望无论他为何会来到绰阳城,被小皇帝带回去都可以暂时拖住他,千万不要耽误我接下来的一切行动才好。 …… 我在房里对着灯火看了将近一晚的书,听到外面的公鸡打鸣的时候才昏昏欲睡地伏在书案上打起盹儿来。面前摇曳的烛火烧了一会儿,然后门“吱”地一声开了,有阵微凉的风吹进来,可很快,睡得浅浅的我就感觉门有关上了,不多会儿,暖暖的烛火被吹灭了,忽而一阵寒意…… 等我再一次渐渐有了意识,突然一瞬间清醒过来。 我睡在塌上了……这,这是?猛然间惊醒,我便要坐起来,一只手臂攀在我的腰上……这种感觉我再熟悉不过。只是现在…… 一把将他从塌上推了下去。 “你……”所幸他身手敏捷,被我推了一把之后就站在了地上,并未狼狈摔倒。 “出去!”不由分说,我便一指大门请他出去。眼看一步迫近,“你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要是让人知道大历靖王出现在大晏境内,你猜猜看后果如何。” “那你便叫吧,索性也让人知道你留了大历国君在这儿,你说这大晏的国君会怎么想?”他的衣衫还是方才为他解毒时解开的那般凌乱,听了我的话,他没有半点的畏惧,反而笑了。 “你威胁我。”我有些恼了,他显然知道这行宫里的情况,也知道我把小皇帝藏在这里的事。若他自以为还能抓住把柄要挟我的话,那他就真的大错特错了。“好啊,那便把人叫来吧,如果大晏国君能够一次拿下大历的国君和靖王两个人,我便改变策略,让大晏先吞了大历再说。” “你变了。”他有些惊喜似的,“果然,出去闯闯能够让人成长得特别快。” 我推开他的手,我厌恶他想要碰触我的样子,起身离开了床榻站在一旁。 “既然你不睡了……”他说着,扑到塌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那我要再睡一下。” 无赖。 我从桌上拿起书,转身就出了房间。 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平静下来,无论他做什么,势必都是有目的而来的,我决不能再中他的计,受到他的挑拨而有情绪上的起伏。 这对我很不利。 “六月?”小皇帝也许是听到我开门出来的声音,从一侧的厢房里露出个脑袋,说了句,“你等等啊。” 然后他收回脑袋,一会儿,披了件棉衣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你怎么不休息了?”我怕他是听到了我和靖王的争吵声。 小皇帝莞尔笑着摇了摇头,“六月不知道,朕现在每日都差不多是这个时辰醒来的,有时候要做做早课,然后要准备上朝,等到下了朝还要听师傅们授课,练武,骑射……所以早就习惯了。” “原来,你现在这么辛苦啊。”我伸手将他从肩侧滑落的棉衣拉了拉,帮他将衣裳穿好,系上扣子。“寻常人家的孩子,在你这个年纪都还在玩耍,而你每一天却都要很辛苦,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想要放弃呢?” 小皇帝听得很认真,低着头想得也很认真。他小小的一张脸上,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成熟,他的心事让人猜不透,“不,没有不公平。朕掌管着所有人的平安喜乐,朕生来就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或许玩耍的时候更开心一些,但也有他们辛苦的时候,朕是天子,必定要承受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压力,朕会好好保护他们的。” 我很惊讶,他的答案让我改变了再将他当成一个孩子去看的态度。 “六月,朕也会保护好你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还有严公公,还有,朕身边的所有人,朕会保护好每一个站在朕身边的人。” “你真的让我很惊讶。”我想我小瞧了他,纵然我心里将他当成大历的小皇帝,却始终没有真正的跳脱出一个大人看一个小孩的心态,但现在,我发现他想要一统天下的决心不是为攻克,而是为了守护。我以为,他不并清楚我一直灌输给他,要他做天下的主人这种想法,可是渐渐的,我突然明白过来,其实他什么都懂,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捍卫这一切。 “六月,你这是看的什么呀?”他注意到我从房里带出来的这本书。 “这本书叫群书治要,送给你吧。”我索性把书送给了他。 第279章 归途(一) 靖王皱了皱眉头,斜着靠在一旁,有气无力的,与他天亮之前摸进我房里加以胁迫的样子完全不同。眼下真是一副虚弱得将要病死的模样,还故意拉了拉衣服,好像很冷…… 小皇帝默然用一种有些厌倦的眼神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偏过头来瞧着我。“六月……” “怎么了?”我转过头来。 “既然这一次路过大历,你也要送寡人回去,不如在大历住上两日……” “咳咳咳……” 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一旁靖王那边就传来一阵虚弱至极的喘息和咳嗽声,引得小皇帝更加不满了。他还闭着眼睛歪到了马车的一侧去休息。 “不了。”我故意忽略他所有的行径,反正我只把他们送到茳延城外就好了,也不想再和他起任何冲突。“我这次出来是有要事要做,现在也得赶快回去了,否则事情会比我们预计的都要严重。” “可是六月……”小皇帝不舍分别。 “陛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提醒小皇帝,那天在大晏绰阳城外说的话,“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的,你这次回去,定是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不能孩子气,明白吗?” 大历和大策在莫羧城下战败的事,还得小皇帝回到茳延城里去收拾这个残局。 “可是,这……”小皇帝还想说什么。 “咳咳咳……”靖王又一次打断了小皇帝要说的话。 明显看得出来,小皇帝对靖王越来越不满了,他故意激怒小皇帝的行为确实得到了预计的效果。“六王叔这是怎么了?病得这么厉害,等回去茳延城,岂不是让秦家小姐心疼死了吗?六月,你知道吗?那时候都以为你死了,但是六王叔非但不和害死你的秦家疏远,反而还答应了秦丞相的交换条件,秦丞相交出了自己一半的权势,六王叔也就不追究秦家小姐害死你的事了。” 我微怔,严公公也被小皇帝突然的一席话怔住。 “你可一定要看清楚混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到底是在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这些年,你下落不明,从前受你恩惠的那些人都与秦家保持着距离,唯有六王叔心胸宽广,丝毫不记恨秦家小姐毁了他的大婚,与秦丞相往来密切,秦家小姐也时不时的亲手做些吃的送去靖王府呢。”小皇帝接着说,他不再相信眼前这个靖王,四年前难得的一点点的亲近,因为秦家的事全都毁了,他不希望我再被骗,所以直接挑明了靖王的“别有用意”。 受我恩惠? 这茳延城里还有受我恩惠的人吗? 难道是昔日我曾医治过的那些人?可我着实没想过会有人能够记着这一点点的好处,因为我的“死”而疏远秦家。 靖王用我的“死”来向秦家交换一半的权力,我早就想通了,这或许本来就是他的一笔交易而已。至于小皇帝说的话,也多是些气话,不愿看到靖王在我面前装虚弱的样子罢了。靖王在后来亲近秦家,无非是为了另一半权力,在秦家处境艰难,秦妍妍迫害我的事声张出去之后,秦家成了众矢之的,他的亲近,恰好也使得其他人有了忌讳,否则真是逼急了秦丞相这后果没准儿和现在的虞老爷子与大策一般。 侧目,他竖着耳朵在听,侧脸上露着些笑意,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在看,但是那反应已经说明了他对小皇帝这番话的关注,他也在观察我在听到这些话后的反应…… “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命中注定没那个缘分的人,便要分开,注定要走到一起的人自然会走到一起,陛下放心,我都到了这个年岁,该经历的也都经历了,两死两生没什么不同,该放下的也早就放下了。”我轻笑,俨然这一切我都不怎么在意了一般,伸手过去揽住小皇帝,“陛下也早些放下吧,不要因为昔日的一些事而影响了前途和判断。很多年前我学成下山的时候,教我本事的婆婆就曾说过,我这一世注定颠沛流离,我想,命不由我停下,我是无福做大历的人。” “不是的。”小皇帝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突然正色道,“六月,你可以不相信他们,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朕,朕不会害你,就像你不会害朕一样……不管,不管你想做哪儿的人,朕都会将哪儿变成大历的,你在大历的土地上,你就是大历的人,是朕的人。” 我还以为小皇帝真的一下子变了太多,直到这会儿我才确定,他仍是那个孩子气的小皇帝而已,“好,那就等你把天下都收入囊中,我不管愿意不愿意,可都是你们大历的人了。” 严公公一旁偷笑,被小皇帝转身瞪了一眼。 …… “这附近的暗卫越来越多了。”途中,天色将暗,一直骑马跟在马车旁的金淮察觉到状况,趁着停车休息的空当凑到这边来说。“越是接近大历,这周围埋伏跟踪的暗卫就越多。” “暗卫?”严公公一惊探出头去,立刻被金淮按回到了车里。他心下一阵紧张,“这,这仇宁王训练的暗卫不是用来专门保护他的吗?怎么会……” 我知道严公公一定误会了仇宁王的暗卫在附近就是仇宁王在附近。“不,暗卫是仇宁王一手训练出来的,却不只是为了保护仇宁王而已,他们独自成为一伙儿,由仇宁王直接下令管制,也会替仇宁王执行一些秘密的任务。” “噢。”严公公松了口气,“老奴还说呢,仇宁王把自己的暗卫派出来,要不是他到了这附近,那就是说他交代了暗卫要保护好你呗。” “保护是一方面,监视也是一方面。”我说给小皇帝听,“仇宁王虽然眼下信任我,但也不敢轻易相信我所说的一切,即使我在为他做事,他也会留心让人盯着我。” 小皇帝听后迟疑,似懂非懂,渐渐的,他明白了,向我点点头。 明白就好,作为一个皇帝,理应如此,太信任一个人没有好处,为了权势翻脸的人太多。许多人先前看着是人,转过头就不是了。 “金淮大人,”严公公说,“能不能麻烦你让人通知宸王爷一声。” 第280章 归途(二) 我们在天色暗下来的同时,到城里一间客店投宿。 “今天路上耽误了些,赶不到茳延城了。夜晚又太危险,今夜就先在这儿落脚吧,明天一早出发,晌午就能到茳延城了。”我走下马车,和惴惴不安的严公公说道。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这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如今已在大历境内,但未必比外面安全。 “放心吧,起码这附近还有暗卫守着。”这是我敢轻易落脚在此的原因,暗卫可以时时刻刻的隐藏在暗处保护我们,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若非情况紧急也不会出面来刁难的。 严公公没有别的办法,叹了口气,算是应了。“那老奴就先去看看陛下如何了。” 我目送他进了小皇帝的房间。 “你这样做,胆子未免也太大了。”金淮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后,令我毫无准备。 我被吓了一跳,迟些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些暗卫。“比起其他人,仇宁王的暗卫至少不敢在当下就对我怎样,所以有他们守着,这里十分危险,也会十分安全。” “可如果仇宁王知道你见了靖王爷的话……”金淮说。“好吧,我只是想告诉你,莫羧城外的大历人退了,他们退到了十里之外守着,莫羧城一时之间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 “也可能是假象。”我不可能不怀疑。 靖王出现在了绰阳城,还身中瘴气,莫羧城外的大历将士也退后十里,这可能都是假象。绝不会那么简单,即便…… “请你寒衣门的人再带个消息给贺将军吧,请他不要太过草率,多留些防备。” “好。”金淮怕是也想到了什么。 莫羧城暂时看起来是安全的,可这原本设计好的一场局还是有让我出乎意料的事情。好在眼下大晏的事情全然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没事,今晚你和靖王住一起吧,盯好他。看看他中间是否和什么人联系。” “你是说……靖王不是自己来的?”金淮皱着眉头,“可我没听说这附近有靖王的人。不,如果靖王的人真的一直偷偷跟着,那些暗卫也会察觉。” “我不担心敌人在后,我只怕敌人在前,而我们毫无察觉。”这才是大患。 敌人在前……如果他一早就在前路布下了陷阱,就算是暗卫也未必能够及时察觉。大军后退,虽然看起来是先前一战战后休整,也不能排除是军中某些人被调走了。 “你且再让人去探探,霍雍的下落可能说明了一些问题。”我说。 如果霍雍在军中,而他身边的一些人不在,可能会刚好证实我的一些猜测。 一边房里传来病痛的哼唧声,打断了思考。 “他又在闹了。”金淮一听就知道是谁。 “你先去忙吧,我去看看他。”我交代给金淮的事还等着他去做,这会儿当然不能困住他了。“等下你回来接替我看守他。” “那位严公公的要求怎么办?”金淮抬头看向了另一侧的房门。 房间里的严公公和小皇帝却丝毫没有察觉。 之前严公公请金淮帮他做件事,就是知会宸王他们会回到茳延城的时间,请宸王来接。 金淮是担心,宸王得知消息会趁机埋伏……如果,靖王早已知会他的话。 “照做吧。”我认为埋伏我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他们根本不担心和暗卫在茳延城外交手,造成一定的恐慌,金淮也说了,这附近埋伏的暗卫不在少数,靖王当时也听到了。如果这些人在茳延城外交手,城里的百姓不出半日就都知道了,仇宁的人杀到了茳延城外,这大历可就乱了。更何况…… 先前豫王曾因主使毒害小皇帝的事而被软禁起来,听说这四年他也不安分,不过后来没有查到什么更多的线索,这毒害的事在一定的责罚以后,便逐渐放宽了对豫王的控制,他的权力在受到部分削减之后也仍然保有一定的量,如今在大历国都茳延城依然能够自由出入。 严公公在担心的人,应该是他。 我转过身走进安置了靖王的房间,拉过凳子往旁边一坐,看着他捂着胸口斜靠在床榻边上病病歪歪的样子。“说吧,你又怎么了?” “不舒服,是不是这瘴气还没有清干净,所以让我觉得这浑身难受呢。”靖王故意皱眉,想要装出一副他很痛苦的表情。 “瘴气死不了人,更何况你都能自己从有瘴气的地方逃出来,说明这瘴气对你的影响不大啊,怎么现在却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了呢。”我很确定,他身体里的瘴气就算还有些没有完全清除,但也不至于让他难受成这样,他这反应,完全是装的。 “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这浑身上下都软弱无力呢,头也疼,身子也不舒服。你不是大夫吗?那你来给我看看,我这到底是怎么了。”靖王说着,自己就捋起了袖子把手腕往外一伸。 好,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我抬手轻轻按在他的脉搏上…… “怎么,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样。”他突然感慨,“那时候在你的药庐里,我被你泡在一个药桶之中蒸着,睁开眼睛看到你的时候,莫名觉得有一种被救了的感觉……才几年啊,时过境迁,你又救了我。说吧,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诊过脉象之后,我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体一点影响都没有,所有的状况都是装出来的。 报答? 本来就没什么状况,有瘴气的地方也不止那一个林子而已,他若真是身中瘴气从林子里逃出来,那么经过从林子到绰阳城的这一段距离,昏倒也绝不该倒在绰阳城里。他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靖王爷莫不是忘了,上一次我救了你,我得到了怎样的报答吗?”如今,我已不像当时一般,再看到他也没有了那女子的心思,“我救了你,丢了药庐,全村人被屠杀,后来送进宫里被折磨得够惨,出了宫进了你靖王府,先是秦丞相一杯热茶烫到我手臂上,再来是秦家小姐的暗算……你忘了,我可记得,你说你会保我一条性命,但最后我可是死在你手上的。” 第281章 归途(三) “可你知道那是个意外。”他知道,我当时之所以能够从他的“假死”计划中脱身,完全是我识破了他的计划,既然如此,他可能认为我会原谅他所有的设计。 “如果你指的意外,是其他人将我的尸身带走,那么如果当时没有这样的情况,我现在又如何呢?”反正,最后的结果不都是离开他的靖王府吗。 如果这是他的目的,那么后来如何又是否重要。 “我本来想着,把你带进军营。”可他如今的坦然,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你应该知道,行军打仗不能携带家眷,你若成了靖王妃,那么想要把你带进军营就难上加难。沈朝凰,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才华被埋没在高墙之中吧。” “才华?”我轻笑,果然是我太天真了。我那时候很在乎他,甚至决定赌一把是留是走,他却告诉我,他要我在我们大婚当日假死是为了成全我的才华。“当然,否则我也不会离开大历,可你有一点错了,你太有自信我会按照你设计好的活下去。” “所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他很清楚。 “不,从我离开大历的那一刻,我和你就再没有什么关系了。”我虽是今日才知道,他当时设计这一切是想要把我带到军营里去,但我也没有丝毫动容,毕竟,还是要利用我。“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注定走不到一起去,我想帮你的时候,你却想着如何利用我,而我想着如何实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的价值时,你却又来试探我是否对你还有感情。我以为我们是一路人,但显然不是,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执念太深对你我都不好。” “放下?”在我起身的一刹那,他猛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得简单,你能放下?” “我能,而且,我已经放下了。”当我回到婆婆身边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受了我的宿命,归宿是我一生可望不可即的,流离才是命中注定,在我最想依赖李熠的时候,李熠背叛了,在我最想依靠靖王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利用我。 不存在原谅与否,只是,有时候失望多了,便再没有了最初的期望。 “等下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了。明天一早我们会沿路把你和陛下及严公公送到茳延城外。”我试着从他的手里想要把自己的手腕挣脱出来,却纹丝不动。“你我的宿命或许有过交集,但最终注定我们只能越走越远,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而我已经放弃了试图相信你的那段时日。只能祝你一别两宽,余生安好。” “一别两宽?”他不屑地笑了,“什么?余生安好?你和我一起生活过的那些日子,就这样说放下就放下了?你做不到!” 我不想再因为“放不放得下”“能不能放得下”这样的问题和他纠缠下去了,抽回了自己的手,我看了看他,淡然地退出了房间。 若是不能再放在心间,放不放得下又是否重要呢。 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若还是像个小姑娘一样把这当成天塌了一般的大事,日子于我也就太艰难了。有时候经历的多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自然也就看得淡了。 “呦,这怎么这是……”严公公从小皇帝的房间里出来,刚好遇上我熬了汤药,他转过头往靖王的房里看去一眼,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噢,是给靖王爷的吧。” 我点头,“是,能不能麻烦您老一下,请您端去给他服下,天色晚了,我一女子出入一男人的房间多有不便。” 严公公听了话,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明白了我的难处。“行,交给老奴吧,老奴一定亲眼看着王爷喝下去,你啊,就放心吧。” 我向他颔首浅笑致以谢意,看着严公公接过我手里的汤药,端去了靖王的房里。 “六月。”小皇帝是听到我的声音探出头来。 “怎么还没休息。”我看了看周围,所幸没有什么动静,便将他推回到房里。“你在这里一定要更加小心,千万不能大意跑出去的,若是让认识你的人看到,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往外探了探头,又被我拉了回来。“六月你放心吧,没人!” 我扑哧一声笑了,“你啊!” “只是想到明天晌午就要分开了,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小皇帝说着,从一旁拿出我昨天送给他的那本群书治要。“六月,朕看了这本书,这书里的每一个国君都有至少一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他们能够跟在国君身边,即使冒着惹恼国君被杀头的危险,也要说一些对国家有利的话来劝谏国君。可是朕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严公公不是吗?”我说,“在陛下一无所有的时候,仍然陪在陛下身边的每一个人,暗中保护着陛下的每一个人,都是陛下应当珍惜的忠臣。” 他想着我的话,琢磨着。 “陛下,纵然别人可以为你提出意见,你也乐意接受你认为是忠臣的人提出意见,那么首先你要做一个明君。许多话听起来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听,你现在看别人的故事别人的话,会自然而然的代入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你知道谁是忠臣,所以他们说的话你也只是一时心情澎湃而已。但如果换一下立场,你作为当事的那位国君,而你身边的人向你提出意见的时候,这些话在你听来会十分刺耳。说好听话的不一定都是忠臣,但是忠臣一定会在你需要改正的时候提出意见,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入死路,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也一定是为你着想,为大历着想。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而不能受一时情绪的挑拨,或者别有用心之人的挑唆,才能成为一个得到忠臣的明君。”我劝说道。 “嗯。”小皇帝听懂了,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六月你要相信朕,朕一定会成为一个令大历感到骄傲的明君。” “你一定会的。”我当然相信他。 “六月,你不能以使臣的身份出访大历吗?”小皇帝放下书,认真的问。 第282章 归途(四) “暂时还不行。”我想我的答案一定会让他失望的,依着目前大历结盟大策联手进攻仇宁,而不日前仇宁莫羧城大败大历,仇宁若是派使者出访大历,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仇宁以胜者的姿态排除使者前往大历劝降。 要么,是大历与大策毁掉盟约,仇宁的使者前往大历重新结盟。 只是以仇宁目前大胜的姿态,加上大历的盟友大策一国频出事端,再难与之共同抗击仇宁来说,大历和大策目前都不是仇宁的对手。仇宁正得意,又怎么会接受和谈呢。 “早些睡吧,明日回去茳延城,你还会很辛苦的。”我劝他还是早点休息,两国之间的恩怨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这不是两个人的事,牵扯重大,还需要一步步来。 “六月,是仇宁好,还是大历好?”小皇帝准备上床睡觉,却突然转过头来丢给我一个难题,就好像女人自古以来最爱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想听实话?”我问他。 他迟疑一下,点点头。“嗯。” “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我看他爬上了床榻,钻进了严公公刚才就已经为他铺好的被子里,说他说道。 “什么啊。”他对我的答案有些失望了,或许他会以为我会告诉他,大历更好一些。“怎么会都一样呢,大历和仇宁,肯定有哪里不一样的嘛。” “可是对我,都是牢笼而已。”牢笼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那六王叔呢?”小皇帝忽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满是孩子的童真。“对你来说,六王叔呢?你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若是有其他人在场,我也不会有这般越矩的举动。“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本该死去的,可我还活着,以鬼谷玄门传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注定了我和别人不一样。可能……我也曾经像是一个普通女孩子一般,去渴望过得到一个依靠,可是两次……两次我都落得这样的下场。” 转过头,我发现小皇帝看着我若有所思,才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这四年发生了很多事,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他小小的年纪,叹起气来也带着些稚气。“好吧,那我不问了。可是六月,你为什么希望朕成为天下唯一的王呢?” 我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没想过,或许是在大历的某些经历吧,他是王宫里唯一有真感情的人,他懂得怜悯弱小,他敢于表现爱恨,他让我觉得就算是冰冷的王宫里也可以有一丝生气。但所有都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对我好,我就想把别人在我身上算计,想要得到的一切都给你。” 我是鬼谷玄门的弟子,我有可以只手覆灭王朝政权的能力……似乎每个人都信了这样的蠢话。沈秀荷出谋划策让李熠接近我,就是为了得到我的帮助,使李熠在他众兄弟之间脱颖而出,主宰大策;靖王接近我,无非是更早识破了我假装的身份,他把我带到大历来,甚至想要让我用假死的方法混进军营,要我帮大历迎了这一场仗。 但……我自己都不确定,我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 所谓玄门嫡女的传说,赋予了我太多不幸。小皇帝从未想要利用我去得到什么,他相信我,他甚至不惜顶撞所有来保护我,所以我想试试,把一切都给他。 …… “就这样吧。”到了茳延城城下,司徒老伯停下马车观望,我和小皇帝告别。“回去以后,不要懈怠了功课,多学些本事总是有好处的。严公公,照顾好陛下。” “放心吧。”严公公领着小皇帝便要下车,看了眼一旁昏睡中的靖王。 我侧过头去,早知如此。 昨夜让他服下的药里,我加了些东西,我不想他一路上再和我有任何纠缠,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想再有任何动摇了。如此最好,让他睡着回去茳延城,醒来自有人照顾,也不需要我再多费心思了,“金淮已经通知了宸王,你们把靖王一并带回去吧。” “欸。”严公公一声颇为无奈,他洞悉了一切,但也知道实在是没办法挽回了。 金淮的马急促地跑回到马车旁边,稍后便立刻听见有马队的声音迅速包围了我们的马车。 严公公出于谨慎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突然紧张起来。“是豫王!” 豫王?!他果然得到消息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豫王的声音在马车一侧发出,他是得到消息,故意带人包围过来的。 “糟了,要是陛下落在豫王手里……”严公公愈发着急,小皇帝出行没有告诉任何人,眼下他与我在一起,一旁还有个昏睡的靖王,如果被人看到只怕是解释不清。 可他低着头想了半晌,突然走了出去。“是朕!豫王,你想造反吗!” 他…… 严公公按住我,示意我不要出声。 “呦,陛下?”豫王笑了,“陛下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在这儿呢?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把陛下带出王宫,来人,把马车里的人带出来。” “放肆!”小皇帝怒斥,“朕还这儿,豫王,你就敢动朕的人,你要不要命了!” 豫王根本不怕他的这些威胁,与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起来,“陛下……你这孩子气的话是打算说到什么时候啊,嗯?还是车里的人下来吧,免得等下动起手来,再伤了谁的,怪不好的,你说是吧?” 豫王知道有什么人在马车里吗? 那么他不是冲着最有可能把小皇帝带出王宫的严公公来的,而是冲着…… “四哥!” 马车外接着传来一阵马蹄声,宸王带人赶到。 “你怎么来了?”眼看着得逞的计划就这么毁了,豫王的语气当然不怎么好了。 “陛下微服出访,今日归来,老八我得到陛下的圣旨前来迎驾。”宸王说着,下了马,“陛下,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宸王免礼。”小皇帝道了句,颇有些威严不可冒犯。“你来的正好,等下朕便要去同母后告发豫王的罪行,请你做个见证,免得豫王爷再侥幸逃了。” 第283章 归途(五) “别……别呀,陛下。”豫王一见情势扭转,立刻改变了原本的计划,转而说道,“臣,臣也是得到消息,特地来迎驾的。” 我坐在马车里暗笑。 宸王得到的消息,是金淮送出去的,这豫王得到的消息,到底是从何处走漏的呢? 转过头,我看向一旁昏睡的靖王。 难道是他,提前把消息散落出去,要不然豫王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准确,我们何时会到,而且,马车里有不能露面的人…… 这说不过去啊,靖王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让最有可能不守规矩的豫王把我们强行留下来。可如果非要牵扯到豫王,那就是说……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没办法这么做。要是他一早就知道我会在他的汤药里下一些东西,让他昏睡的话,那他怎么还会喝下去呢? 这脉象,又绝不可能是装的。 “严公公,把六王叔带出来吧。”小皇帝转过身来,故意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凑到马车旁边来。“宸王,请你的人等候在一旁,六王叔受了些伤,现在昏迷不醒。只能劳烦你把他送回靖王府了。” “什么?六哥他在这,昏迷不醒?!”宸王大惊,继而毫无预料地跑上前来,从严公公手里帮着把靖王抬了出去,在他不经意抬起头的一瞬,马车微微撩开的帘子险些将我暴露了,我侧身依在一旁,躲了过去。宸王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六哥,六哥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把六哥送回去,快,快去请大夫。” “金淮,你们走吧。”等到小皇帝和严公公都下了马车以后,小皇帝转过身对金淮说,“请务必照顾好……照顾好这位姑娘。” 金淮未作声。 “姑娘?”豫王听出了什么,“原来马车里一直躲着的人,是个姑娘啊。既然同行送了陛下归来,为何不肯下车见上一面呢。” “不得无礼。”不等我想出办法,小皇帝已然出声斥责,“这位姑娘是朕的恩人,还不赶紧让你的人撤了!” 豫王千万个不愿意,却也只得下令让包围着马车的人都撤回去。 “姑娘,”宸王突然说道,“你将陛下送回,也救了我六哥,此份恩情没齿难忘。既然今日姑娘不想露面,我等绝不强求,他日,姑娘若有何需要只管言语一声,我等定为今日之事报答姑娘。” 司徒老伯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向他点点头。 “我们姑娘说了,今日还有事,改日定来拜会。”说着,便驱马前行。 “欸,这个老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他……”豫王倒是突然留意起了司徒老伯。 可是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司徒老伯驾着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姐姐!”小皇帝追了两步,突然大喊,“保重啊!” 你也是,一定要保重。只有活下去,也许有一天才能盼来回到从前的日子。 “他们没有派人跟着。”金淮追上来说道。“不过越是这样,越让人怀疑,这个豫王出现得太蹊跷了,就算是我给宸王的消息,也不过是两炷香之前的事,显然豫王早就知道。” “周围暗卫如何。”我担心的是刚刚突然被包围的一瞬间,是否引起了暗卫的警觉。 “没什么,约莫着紧张了一下,看见没出什么大事就隐匿起来了。”金淮道,“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仇宁了吧。” “没错,我们可以在莫羧城外分开,只要护送我的马车进了莫羧城,你就自由了。” …… “这是姑娘给你的。”莫羧城外,司徒老伯将车停下,提了包金子走过去丢给金淮。 金淮一手托住包袱掂了掂,对于包袱里金子的数量应该还算满意。“行,那就……就此别过了,下次要是再有这么能赚钱的差事,记得找我。” “等等。”我说,撩起车窗的纱帘。“还请你带句话回去。” 金淮微微一愣,但很快他就明白我要他带话给谁了,勒着马儿回了头。“你说吧。” “烦请你告诉她,别忘了当初的约定,我们就快要重逢了。”我淡淡笑着。 “好。”金淮把我的话记下,调转了马头,“驾!” 他飞快的窜出,一马绝尘而去,不见了。 “姑娘,我们回去吧。”司徒老伯回到车上。 前面不远处就是莫羧城的大门,而大历的守军驻扎在另一侧,马车慢条斯理地行到城下,司徒老伯向城上的卫兵扬了扬手,未过多时,门就开了。 贺将军带着他的随行从城里迎了出来,“珏落姑娘,你回来了。” “是,先进去再说吧。”我是担心大历守军会在附近埋伏探子,万一这些人里有能够认出我的人,那么之前的一番功夫可就白费了。 “好,姑娘请。”贺将军一声令下,他的守军让开了路,司徒老伯把车带进了大营停住。 我从马车里走下来,看了看周围,自之前一战大胜,如今莫羧城里士气高涨,不同昔日。“贺将军,那日大战之后,我军伤亡如何?” “回姑娘,咱们仇宁伤亡极小,不过四百一十一人而已,战死二十七人,可谓是咱们十年来头次大胜伤亡最少的一次了。”贺将军如今说话也不是当时那般犹豫不决了。 “那大历呢,大历损失如何。”我又问。 “几乎是咱们的三倍,他们毫无准备,一时间被姑娘的马车冲乱了,这靖王和他身边的侍卫一走,整个大历军可就乱了,毫无章法,让咱们打得是节节败退。这不,最后退到了那边驻守,不敢再上前一步。”贺将军指着大历军队驻守的方向说着,就大笑起来。 “很好,等我回去回报大王,此一战有功的将士们咱们通通有赏。”我走在营中,撩起斗篷进了大帐,替仇宁王安抚了一下他的士兵们。 “谢姑娘。”大帐中的将士异口同声。 “姑娘,就算大王没有封赏,咱们也是高兴的。这被大历和大策压制了这么久,竟然以最少的伤亡就打了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咱们心里的这口恶气出了,可是痛快了!”贺将军镇守莫羧城四年,今次可算是痛痛快快的胜了一把。 “贺将军的功劳,相信大王一定会重重赏赐,你为仇宁所做的贡献,值得后世奉以为榜样。” 第284章 归途(六) “姑娘……”贺将军开口,往身后看了看,其他的将士退了出去,只留下他和另外两个大将,“先前姑娘初到咱们莫羧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为姑娘……只是仗着仇宁王的宠爱,才肆无忌惮……对姑娘的一些话,起初我们也是半信半疑的。” 他说着,脸色有些窘迫,他身后的两个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 “但是现在,我们对姑娘可是真的服了!”贺将军当即解释说,“姑娘的心思真是厉害,不愧是咱们仇宁王选中的祭司,咱们不敢再怀疑姑娘了。” 我瞧了瞧司徒老伯,看样子他们是经过上次那一场大战后,彻底服了。 “没事,我初来乍到,理应是我应和几位将军好好沟通,不过先前确有要事在身,在这儿也给几位将军赔不是了。”既然他们对我客气了,那我也自然好说话了。 “不敢不敢!”贺将军带头,满面愧色,“这论及身份,姑娘身为祭司可比咱们几个要尊贵多了,若是让大王知道,咱们几个得罪了姑娘,只怕是要扒了咱们的皮。” “我想,几位将军可能误会了。”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们不只是服我,恐怕是听说了什么样的谣言,误会了我和仇宁王的关系,以为先前得罪了我,我会去向仇宁王告发,让他们为难,才跟我这道个歉客客气气。“大王与我,确实只是主仆情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哦?”贺将军懵了,他往身后看了两眼。“这……” 估计是在犹豫,他得到的消息是不是有误。 “确实如此,昔日承蒙仇宁王出手相救,才让珏落侥幸逃过一劫。如今是珏落的师傅说仇宁有难,珏落为报当年仇宁王的恩情,才会下山接任祭司一职。”我素来不喜欢别人把那些有的没的强加给我,他们虽然没有恶意,可是按照他们的说法,似乎认定了我是因为仇宁王才可以接任祭司,这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 “既然是这样,倒是咱们误会了,姑娘也别介意。”贺将军说是这么说,但是话里有所保留,在没有真正确定我和仇宁王之间确实没什么的时候,他们当然还是选择小心为上了。 果然,泼在身上的污水,水迹干了,但也还是脏的。“对了,那日曾交代将军放松其他四门把控,将大历人放进来去追踪马车,之后如何了?现在这四座城门……” “姑娘放心吧,只有那两日咱们放松了些,现在守得可是严着呢。”贺将军笑说。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看样子他们当时所有的主力都放在正门,霍雍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不测。瞧了眼司徒老伯,“那今晚我们就在莫羧城落脚,明日启程返回国都。” “好。” …… 营帐之中,烛火黯然。 营地里燃着篝火,每每有守卫巡视过去,影子都会落在帐子上。 倒让我想起了四年前,那一场狩猎。 虞战要害李熠,太后要陷害靖王。我当时多着急啊,什么都顾不得,想尽办法想要提醒靖王有事发生。自作聪明耍了把戏,还陷害了秦妍妍。 但是如今,我身在仇宁,却为了帮助仇宁而击退了大历和大策。 这也许就是物是人非的感受吧。 我轻笑……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固然有许多麻烦,但也不可否认的是相比现在可是轻松极了,就算被人利用又如何,自己浑然不知何尝不是一种快乐。那时候的日子,不是王宫就是靖王府,每天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到的天空就那么大,在他身边,却也再没有过流离的感受,那时候虽然知道他在利用我,可还是喜欢他,大抵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我不用思考自己接下来去哪儿吧。 就算无数次在烦恼,但也是转过头就忘了,天就那么大,还能去哪儿呢。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天下那么大,我可以肆意来去,又何尝不是被关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天为顶,地为底,欲望便是牢笼。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可你知道那是个意外。”在客店,他是这么说的。 意外?究竟是什么意外呢? 我以为他真的对我好,我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和我大婚,想要娶我为妻。就像我那时候真的想要嫁给他一样,在王宫里遇见李熠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是喜欢靖王的,即使他骗了我……我说要赌一把,是因为我还不肯相信,他最终真的会那么做吧。 我想赌一把,如果靖王没有那么做,没有在我们的大婚动任何手脚,我就嫁给他,跟他一辈子。可如果……我输了,我还是输了。 我高估了他对我的感情。 从让我激怒秦妍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察觉不对劲了。他不只是为了摆脱秦妍妍,也是为了给秦妍妍一个名正言顺对我动手的理由,他要秦妍妍恨我,他掌握了秦家的一举一动,所以知道,秦妍妍接下来会怎么做。 大婚当晚,秦妍妍刺杀我,靖王妃死在了那一时候,秦家的大小姐就是幕后指使。案子破得太快,所有的线索都太清楚了,秦妍妍和秦家成了众矢之的。秦丞相为了救他的宝贝女儿,用手里的大半权力与靖王交换,所以,就像小皇帝说的,在我死去以后,所有被我医治过的人都与秦家不相往来,唯独靖王亲近秦家,是为安抚。 他的本意,就是要我假死,然后借此机会离开众人眼线,以新的身份出现在大历军营里。 可他错了……我是个大夫,那杯合卺酒,我闻一下就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我对药再熟悉不过。那杯酒里放的,不是毒药,所以秦妍妍下毒再使人行刺,其实一早就都被换掉了。 一剑刺进我胸口的人,其实就是他。 他假装中计先追了出去,再从后窗绕回来,掩住了样貌一剑刺进我胸口。 若是别人也好啊……若是别人,也许我还能替他找个理由,也许我还能试着原谅他。 而我,明明早就料到了,却还是给他机会让他刺了我一剑。那一天司徒老伯不见了,他带着信物去找了仇宁王,随后,在我被下葬的当晚,将我带了出来。 刘元澈,你算计我的时候,却是我真真正正想要嫁给你的时候。 第285章 仇宁(一) 祭司府里。 “姑娘,兰心池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沐浴。”府里的两个婢人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等候说道。 我合上手里正在看的书卷,起身道,“好。” 这祭司府原本是婆婆在仇宁的府邸,我不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开始与仇宁有如此密切的联系,仇宁王能够这么大手笔,在王宫外修建这样一处精致华丽的祭司府。婆婆把仇宁祭司的位置禅让给了我,但这祭司府里的人却都是她和仇宁王一早就安排好的。 穿过静谧的长廊,这府邸后苑的兰心池是一处温泉,坐落于一处广阔的竹亭当中,竹亭名曰兰心亭,亭里飘着白色纱幔,层层叠叠,美则美矣。 走到门口,两个婢人等候在此,替我褪去了外衫。 渐而,脱了鞋子,褪下衣衫,一步一步走进兰心池里,踩着池中石阶进入温泉水的娇抚之中,荡开层层涟漪,将飘在泉水上的一层花瓣推开,整个人浸入到池水当中,好似一瞬便洗去了这一趟出行的疲惫。 “姑娘。”婢人送来茶水放到一旁,特意提醒了我一句。 “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下意识用一手遮在身前,仍是不习惯她们这种无时无刻的盯梢,让她们退下。 好在这些婢人倒也听我的,退到了兰心亭外去等着。 婆婆不在祭司府,我却觉得,每一个不时出现在我身旁的人,好像都会把我正在做什么转告给她,即使没有看到婆婆,也从未有一刻让我觉得安心。 泄了口气,懒散地依在兰心池边上,双腿浮起,在花瓣当中隐约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我试着像鱼一样摆动着双腿,撩起些许水花。 脚步声渐渐靠近兰心亭,走了进来,我以为是这祭司府里的女管家菁瑶,偏了偏头,“帮我拿条帕子过来。” 水汽蒸起,脸上凝出水珠很不舒服,我想擦去。 一条帕子递到手里,我在接过帕子的一瞬与身后那人距离最近,猛然间觉察那不是菁瑶身上的味道,转过头,就看到了……“大王?” 仇宁王?! 当下情况有些窘迫,伸手从一旁扯过纱幔拽进水里,挡住了身体。 仇宁王的不请自来,令我有些生气。“就算这祭司府是大王的,也请大王记得,让人通报一声,免得不识趣的人传出去当真以为我与大王如何,才坐上这祭司的宝座。” “珏落倾城绝色,自是每个男人都愿意亲近,孤也是个男人,自然也会欣赏珏落……”仇宁王出言轻佻,却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大王是仇宁的主宰,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何必调侃我这么一个两番下堂的弃妇,若是传了出去,想必对大王也不好吧。”我冷笑着看他,早已习惯了他言语上的调戏,自有的是办法对付他,“还是说,大王想冒天下之大不为,染指祭司呢。” 下堂弃妇和祭司,都注定了他不能动我。 “珏落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他认输了,起身走到后面坐了下来。 “大王此时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试探两句,占占我的便宜吧。”我知他虽有调侃之意,却并不是那么不分情况的人,恐怕是真的有事才会找来,结果恰好碰上我在沐浴,就顺便进来调侃两句。 “大历找了锡岚做和事佬。”仇宁王说,“锡岚的拜帖已经放在孤的书案上了,孤是来问问看你怎么想这件事。” “锡岚要为大历仇宁说和?”大历出此一计,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居然会想到找锡岚做和事佬,“我倒是知道大历与锡岚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多年前大历与大策结盟要共同抗击仇宁的时候,锡岚还特意找了大历靖王与大策国君前往锡岚,似乎是有意想要在他们的盟约之中掺一脚。可锡岚国君天生怕事,此一番大战,大策不战而败,大历退兵,按理说他此时若向仇宁示好我倒不意外,反而他还在帮着大历说和,反而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了。” “孤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来请教祭司,看看有何办法能够试探出他们的用意。”仇宁王难在了锡岚国君这一个问题上。 “依我看,这锡岚国君依旧不足以威胁仇宁,怕是被人说动,认为此时若能拉拢仇宁大历有进一步发展,那么作为中间的和事佬,他自然有他的好处。而真正成为难题的是,大历这位要来拜访的到底是谁。”我裹着长长的纱幔坐在水里,飘起的纱幔在水里如同鱼尾一般旖旎,现在,我可不想他在这兰心亭里待下去了。“来人,请大王移驾书阁,我稍后就来。” 仇宁王很识趣,被婢人请出了兰心亭,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间,才松了口气。 …… 一袭素衣走进书阁,头发还带着些氤氲,挽起发髻斜斜插了根玉簪子。“那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他们来,还是不希望他们来呢。” “来与不来,于孤而言都不是那么重要的,并不影响孤想要天下一统的心愿。”仇宁王的野心不同与仇宁几位先王,他不安于此,希望仇宁可以称霸天下。 “眼下……”大历要来人,而且是请了锡岚做和事佬。就我所知道的,与锡岚国君有些交情的人只有靖王一人,可是,难道才将他送回茳延城,他就已经察觉这一切了吗。“看起来是大历有意要搅乱我们布好的这一盘棋。” 我顿了顿,转身取过龟甲将竹签放进去,摇了两下,龟甲里吐出一枚竹签。 “凶……”我说。 “凶?也就是说,让他们来不好?”仇宁王得到卦象,问。 “不,也不完全是。”我握紧了那枚竹签,“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说说看。”仇宁王似乎很有兴趣想要知道我的主意。 “既然大历找了锡岚来做和事佬,想要把这局面搅浑,那我们索性,让这局面变得更浑,谁也摸不清状况,然后趁乱……使把劲,让他们自己跟自己斗。”我倒是想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样的花样来,“我们,坐山观虎斗。” 第286章 仇宁(二) “怎么了?”我从仇宁的祭坛回来,就听到府邸里有人在吵架。这祭司府里从上到下都是些婢人做事而已,每个人几乎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很少听闻她们有所争执。 “姑娘,是萧贵妃娘娘来了。”菁瑶听说我回来了,便立即从府里迎了出来。 “我知道。”我刚才在门口,就已经看到了王宫里的车马,只是不确定今日找上门的是哪宫里的娘娘,“去看看。” 走进前厅,果然看到萧贵妃的宫人正在责难这祭司府里的婢人。 “臣珏落,拜见萧贵妃娘娘。”我抬手与她行了大礼。 “珏落?你就是新任的祭司?!”萧贵妃站起身来,有宫人扶着,身段窈窕走了过来,“大祭司呢?这祭司府里就你一个人?” “回萧贵妃娘娘,师傅她已云游去了,娘娘要是有吩咐与珏落交代也是一样的。”听说这些宫里的娘娘总是时不时地会来祭司府上闹着要些能够帮她们得宠的法子,今日想必我算是赶上了,这位萧贵妃有个哥哥,也是个大将军,不过是在莫羧城一战之前就已经败给了大历的,萧贵妃因此受及连累,失了宠。 她也不说话,先是围着我绕了两圈,“珏落……该不会你是大祭司安插在大王身边的吧,你到底有何目的,直说吧。” “珏落不懂萧贵妃娘娘的意思,还请娘娘明示。”我猜想,她大概也是听说了某些谣言,认为我来接任祭司,是为了勾引仇宁王,所以气势汹汹来我这儿讨伐来了。 “能够成为祭司的人,若是连猜透本宫心思的本事都没有,还有何本事能够留在仇宁做祭司呢。”言下之意,她想赶我走。 “珏落只算事,不算人。”我说,“宫里娘娘们的心思,珏落猜不透,只是有事做事,无事不生事罢了。” “不生事?”她笑,似乎对我的话颇有看法,“好一个不生事,那本宫倒要问问,如今这仇宁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祭司与仇宁王有所不轨之举,祭司如何解释?” “不需要解释。”我和仇宁王又没什么,“臣没有做过,当然行得正坐得直。” “你可知,仇宁祖上明令禁止,祭司与王上有染,违者便是祸乱宫廷,可以将你杖毙的。”她恶狠狠地说。 “知道,但这话也请萧贵妃娘娘转告大王一声,珏落铭记在心,也请大王恪守祖训,免得害死珏落,也免得丢了王位。”在仇宁的历史上,还真有大王与祭司相爱结果双双被杖毙沉河的记载,祭司的身份与其他女官不同,掌管了仇宁所有的祭祀事宜,也掌管着仇宁的宿命,被奉为是与天上神灵沟通的人,仇宁王染指祭司,会被仇宁人视为亵渎神灵,为了不让天上的神灵降下灾难,会把两人都杖毙以敬天。 这是我敢肆无忌惮留在仇宁的原因。 祭司的身份,是我的保命符。 “萧贵妃娘娘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宫吧。”我下令送客。 “你!”她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珣阳公主到!”府外一声通报,接着,珣阳公主一些紫缎华服盈盈走来,停在门外,看了眼萧贵妃,便继而与我说道,“听闻珏落姑娘回府,本宫便急着赶来讨个彩头。” 珣阳公主是仇宁王的亲姐姐,想必此次是听说萧贵妃来我祭司府闹事,才特来救场吧。 “怎么,萧贵妃也在?难道珏落姑娘已经答应萧贵妃了?”她说着,一拍大腿,“哎呀,真是的,本宫紧赶慢赶,生怕再让人抢了去这彩头,可谁知还是慢了萧贵妃一步。” “本宫对什么彩头的,才没有兴趣。”萧贵妃连珣阳公主的面子都不给,扫了我一眼,甩开袖子走了。 “如何?”看着萧贵妃离去,珣阳公主才转过身来,“珏落姑娘现在可以给本宫些彩头了吗?” 我轻笑,“公主有心救我,就算我再不懂事,也不敢拂了公主的面子。请公主稍候,珏落这就去准备。” 她们要的彩头,是作为祭司的我从祭坛回来后,亲手写的第一道符咒。这道符咒在宫里的女人们眼里可以替她们达成心愿,是无所不能的。 笔墨黄纸朱砂都准备好了,“不知,公主此次是想求什么。” 我听说这位珣阳公主与驸马的感情近来好像出了些状况,该不会是想来求这一道符回去挽救他们夫妇间的感情吧。 “这道符,本宫是想替大王求的。”珣阳公主走过来,轻声说,“大王近来状况似乎不太好,总是心不在焉的,本宫十分担心。” 我算是明白了,这位珣阳公主也是来做说客的。 “近来风寒,想必是前方战事影响了大王的心思,还请公主规劝大王,看淡这一切才是根本,执念太深,伤人伤己。既然如此,我便写一道祈佑身体健康的符吧。”说着,笔尖沾染墨迹,在黄纸上留下一道笔迹。 我把笔放在一旁,待字迹干了,才将黄纸折起,坠了条红绳,叠成护身符,双手交于珣阳公主面前。“此符包含了珏落的心意,祝愿大王身体康健。” “珏落,”珣阳公主接过我的符,笑说,“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有些话本宫不明说,你也是明白的。说得简单点儿,大王是本宫唯一的亲弟弟,他的心思,本宫也是了然的,何不退一步彼此成全呢。” “方才萧贵妃还来提醒我,不要忘了仇宁的规矩,大王与祭司私通可是要被杖毙的。”这时候,我也得把萧贵妃的话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是啊,萧贵妃……方才本宫在宫里探望大王,宫人忽然来报,说是萧贵妃带人来了你处,大王很是担心她会惹恼了你,可又不方便出面。本宫可是得了个人情,才替大王跑这一趟的。”珣阳公主似有意要促成这一桩事,纵然卖了个人情给大王,倒也是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仇宁王的这个人情可是没有白花。“行了,既然没事了,那本宫也就先回去了,大王那边还等着消息呢,若是再拖延一刻,只怕他急都要急死了。” 第287章 仇宁(三) 莫羧城大战已过去将近两个月了,而我上次与贺将军辞别返回仇宁国都娑幽城也有小半个月了,本以为在那一场大战中表现卓越的贺将军,只待回城之日便可受尽封赏,然而,还未等到莫羧城大军回城,这便又出事了。贺将军前两日接到旨意,莫羧城以东有山匪占山为王,仇宁王下令,让贺将军派部分人过去剿了,结果贺将军自作主张,将山匪招安。 现在好了,仇宁殿上因为贺将军的事已然分成两拨,一拨人认为贺将军确有过失,但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山匪的问题解决,也是好事;而另一拨人认为,仇宁王既然下令让贺将军带人剿匪,贺将军只要照做就好,招安岂不是违背了仇宁王的旨意,如此招安,让仇宁王反而背负骂名。 我刚得到消息,就被宫里的宫人请来到了殿上。 远远瞧见贺将军被五花大绑按在殿里,我心想事情估摸着比我预期的还要严重。 大抵是先前莫羧城一战,贺将军出尽风头,而在那一战之前,仇宁与大历大策的几次交手,几位将军都吃了败仗,悻悻而归。现在,贺将军战胜大历大策,让许多人面上挂不住了,加上这一次他是违背了仇宁王的意思…… 我抬头看向仇宁王。看来仇宁王也有意借此机会惩罚贺将军一次,功高震主,仇宁王即便不担心贺将军造反,也会担心无法安抚其他人。 明明是有功的,如今却被压制在此受责罚。 “祭司来了。”殿中的大人们察觉到我,纷纷退让开。 贺将军挣扎着回过头来,表情无限复杂。 “这是怎么了?”我不能表现出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样子,否则连我都会像贺将军一般落得被人五花大绑的下场。 “贺将军自作主张,篡改大王旨意,此罪当诛!” 电商的大臣们对贺将军愤愤不平,似乎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 “那,大王的意思呢。”我抬起头看向仇宁王。 “孤……”仇宁王面露难色,他看向殿里的其他人。 我明白了,他是为了平息众人的怒火。 “看来,大家是非要杀了贺将军不可。”我轻叹了口气,“若是如此,那便杀吧。” 殿上众人忽而议论纷纷,似乎我的答案和他们预期的并不一样。 “祭司也同意处死贺昭?”有人凑上前来打探,语气极是动摇。 “无所谓。”我说,“眼下大策分崩离析,大晏又倾向于与仇宁联手。大历找了锡岚做说客要来拜访,我仇宁可谓是人心所向,天之骄子,如今众国皆愿向我仇宁示好,哪里还有什么战乱,贺将军威名在外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了。杀不杀,都不重要了。” 我大概瞧出他们的目的,有人是想借着贺将军的事把我一并拉下水,毕竟莫羧城一战我也有份,他们故意刁难,要处死贺将军,确实打探我的意思,意在让我劝说仇宁王放过贺将军,他们便有了理由将我与贺将军同罪处置。 然而我偏倒着来,贺将军有罪,我便添把火,把他们要说的话都说了,他们反倒没了主意。真要处死贺将军,那么大策大历一旦反水,仇宁再无人可以抵御。若非先前一战让大历大策有了畏惧,大历也不会这么快就想要拉拢仇宁,如今刚尝到点甜头便要卸磨杀驴,驴一死…… “那,如果大历再来进犯,该当如何。”有人问。 “就是啊,贺将军不能杀,唯有贺将军可抗击大历大策的联手进犯,这要是贺将军一死,大历反悔……”他们说。 “可眼下,大历已经找了锡岚做说客,要来与仇宁和谈,几位大人担心得未免也太多了。”我继续如此,好像我根本不担心大历会反悔要与仇宁和谈的心意似的。 “不行!”朝上老臣站了出来,“莫羧城一战,大策将败,大历便毁了与之联盟共同迎战仇宁的盟约,向我仇宁示好,但如此小人行径,万一贺将军一死,他们再反悔,与大策锡岚共同迎战仇宁,我等岂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这,便要看大王的意思了。”我瞧向仇宁王,台阶已经下了。“如果贺将军再因为莫羧城之战得意过头,顶撞了大王与其他大人,照样还是要死,那就请大王拿个主意吧,是杀是留,总要有个结果,为了贺将军之事惊动殿上的事,更是荒唐。” 仇宁王轻叹,“那……杀是不能,贺将军有功在身,妄杀功臣岂不落入笑柄。既然如此,杖责二十,便罢了。” “大王英明!”这下,可就再没人说什么了。 “不是孤英明,恐怕,是贺昭命不该绝啊。”仇宁王说着,转身看了过来。 “还不把贺将军带下去!”我刚巧侧身,与殿上守卫吩咐。 “是!”几个人上前,把贺将军给压了下去。 “祭司。”殿上的一位大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如今仇宁之势,不知祭司可有解读天意。是否天佑仇宁,要我们大王天下一统呢。” 我继而看着他,“大王的命数便是天意,怎可与旁人说明。仇宁之势,如日中天,还望各位大人恪守本分,衷心大王,仇宁便所向披靡。” “说的好。”仇宁王拍手称赞,“果然是大祭司选中的人啊,珏落姑娘气势威严,不同于众,令人折服。” “臣也是为陛下做事,受不起如此称颂。”我知道,他夸我肯定没好事,抢在他将要开口之事说道,“既然大王与众位大人都没有别的事了,那臣就先去看看贺将军受刑如何,免得有人从中放水,几位大人也不解气啊。” 说罢告退,纱衣一转,走下阶梯,向着行刑之处而出。 但愿他能再多撑一下吧,可别在我赶到之前就已经被打死了。 以贺昭的面相来看,他本不该绝于此,是要四十以后才更加风光无限,前四十年虽可建功立业,但着实磨砺多,坎坷多,令人十分想不通。 若是没了仇宁,他怎么还能风光呢?莫不是…… 若真是如此,我更是不能让他死了。 第288章 仇宁(四) “怎么样了?”我守在一旁,看着他挨完了打才走上前去,“来人,将贺将军抬回去吧。” “姑娘,”贺将军苦笑,“看来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是吗?我可不记得,我有帮过将军什么。”只要他自己记得就好,这会儿即便那些老臣反应过来,也没了脾气。 “姑娘帮我,到底是何?”贺将军被宫人背着往外走,他趴在宫人的背上,虽有些狼狈,但也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来我白担心了。 “如今仇宁,只有你才能顶住大历和大策的攻击,我身为祭司当然要帮你一把。”我跟着他们一起走,与他说起。“不过我倒想要知道,贺将军不像是毫无心思的人,这一次大战取得了些许战绩被人视作眼中钉,你不会不知道吧,又为何还要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非得逆旨而为呢。” 他这么做,岂不是给别人留下了把柄,要害他吗。 “姑娘想听真话,还是……”他苦笑着回应的模样,有些像是我认识的某个人。 “真话呢?”我说。 “真话是,有功凯旋,必遭陷害,与其等着别人不知道在何处留给我一个陷阱,不如我自己找个陷阱跳下去。”他倒是豁达。 “你就不担心,万一大王真的治你一个忤逆的罪名,你可就身首异处了。”我不信他没有想到这一点,除非…… “大王不会的。”贺将军对仇宁王果然很有信心。“姑娘方才在殿上应该已经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了,又何必贺某多说。” 我偏过头看着他,有些意外,笑了。 “我以为贺将军只是一员武将。”我说,他的心思着实缜密难猜,不仅仅是对仇宁王的信任,还有一些,精巧的算计。 但可以确定一点,这个贺昭,是仇宁王的心腹。 “贺家几代从官,看得多了。”贺将军道。 我点头,认可他的说法,就算是武将,对于朝上这种猜忌陷害尔虞我诈应该也都见怪不怪了,他能在这个年纪有如此作为,这一切都脱不开关系。 “那假话呢?”我想起来。 “假话就是……”贺昭沉思,笑说,“那些人并非什么山匪,不过都是些落草为寇的穷人罢了,仇宁开战,许多人因此没了生路,他们也只有这样才能讨个出路,并没有做什么穷凶恶极的事。我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他们为仇宁鞠躬尽瘁,比起杀了他们让更多的寒心更好,不是吗?” 话是不错,也好听,但这样的话只能当成是假话来说,也真是可惜可叹。“不错,人总是要活下去的,逼疯了,谁都可能是坏人,可有条生路,懂得感激,那么便是最强的兵。” 我认可,看来他和我对于许多事情的看法还是一样的。 快到宫门口,守卫牵来车马,宫人很小心地把贺将军放到车上。 “回去吧,千万小心,别着了水。”我说着,从袖子里掏出药瓶递给他,“每日早晚两次,撒在伤处,第三日你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多谢。”他拿了我的药,与我道谢。在我转身之际,又突然叫住我,“珏落姑娘。” 我停下,回望向他。 “小心,这一次也许是冲着你来的。”贺将军拿着药瓶向我示意了一下。 “我懂,贵妃娘娘。”在殿上我便觉察出来了,这些人摆明冲着贺将军而来,却要把我也硬生生拖下水,只有一个目的……这仇宁王宫里最想要除掉我的人。 “告辞。”他说。 我目送他离去,才轻笑一声转过身去,想要再去仇宁王那边打探些消息。 “珏落姑娘。” 刚好,珣阳公主同驸马走来。 “臣拜见珣阳公主,驸马。”我欠身向他们见礼。 “这又没有外人,快起来吧。”珣阳公主上前,尤其亲切地拉着我起身。“我们今日进宫,也是为了探望老太妃的,所以并未声张,没想到竟会在此碰上珏落姑娘。” “祭司不同于其他大人,能掐会算,也许昨晚夜观天象,便能料定公主今日进宫,才特地等候在此吧。”驸马语气不善。 珣阳公主面上有些难堪,出声试图挽回,“那也得道行精深才行,若是本宫也有珏落姑娘这般本事,倒也不愿整日被困在高墙之内,若能助莫羧城大战告捷,才真是不让须眉。” “只是怕有些人投机取巧,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驸马说,随手掸了掸衣摆,腰间的绣带倒是十分精致,这针脚也是百里挑一的。“打仗并非儿戏,怎可用什么天意来赌呢。” “驸马今日是怎么了。”珣阳公主只得苦笑寒暄,驸马话里的敌意愈发明显,“方才你不是还说有要事要先回去吗?正好,本宫想在和珏落姑娘说说话,驸马就先回府吧。” “是。”驸马向珣阳公主道了声,转身一瞬似是相当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你别生气。”珣阳公主等到驸马走远了,才拉住我的手解释说,“驸马从前也是武将出身,后来与本宫成婚后,倒是束缚了他不能再上战场,如今说起话来总是带刺的。并不是针对你而已。” 不是针对我,但却是针对祭司,他瞧不起我们这些所谓预言天象的人。想象也是可怜,既为武将,取了无比尊贵的珣阳公主,成了驸马,反倒难实现他的报复,这被困在高墙里的人,也许应该是他才对。 “没什么,珏落自幼学艺,受得住旁人的称赞,也受得住旁人的误解,驸马是凭真本事立足天地间的,珏落也很佩服。”我说。 想来,珣阳公主对于她的这位驸马感情还是很深的,她看向驸马离去的背影时,那份被压抑的感情,无限深沉,恐怕他们俩都不知道。 “珏落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今日进宫,可是天意有何指使?”珣阳公主还不知道殿上贺将军的事,以为我是觉察天意才会进宫禀明的。 “不,是大王旨意,宣珏落进宫的。”我说。 “噢……原来是这样啊,本宫这也白担心了一场。”她盈盈笑着,很明显松了口气。“那么,如果你已经见过大王了的话,我们走走如何?” “好。” 第289章 仇宁(五) 眼看着已经走到了背人之处,珣阳公主却还是一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我对于她究竟想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想,不便挑明,否则反而落入被动,便跟着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已近严冬,连仇宁都冷得厉害,离开大历后我再没见过下雪天,也不知今年的仇宁会否下起一场大雪,如四年前靖王府那时一般。 “那日,本宫曾同姑娘说过一些话,不知姑娘想得如何了。”珣阳公主偏过头,发髻上零星的珠翠华丽雍容。 “公主若问的,是那日萧贵妃曾来过后的问题,当日,珏落便已经给了公主答案。”我继续不为所动,对于珣阳公主这屡次有意做媒我是不回避也不回应。 他们果然是亲姐弟,珣阳公主自诩是最了解仇宁王的人,然后帮着仇宁王来我这里试探,意在要促成这一门“好事”,帮仇宁王达成心愿。仇宁王那边不方便说的话,她这儿便说了,可谓是一个红脸儿一个白脸儿,这出戏也是唱得恰到好处。 “是吗?可本宫以为,姑娘或许会改变心意。”她全然不在乎我当日的拒绝,还在劝说,“大王对姑娘的心思,姑娘知道,本宫也知道,姑娘身为祭司固然责任重大,可毕竟作为女子总要有一个归宿的吧。当然,以珏落姑娘的条件势必是屈了些,可这世上大抵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像大王一般,真心照拂着姑娘的人了。” 她倒是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我平日里推脱的几个借口,她也都找到了适合的理由,这么一看我着实拿她的话没了办法。但我想,这珣阳公主只是知道我是大祭司的徒儿,是仓珏山上修行而归的祭司珏落,并不知晓我在来到仇宁之前的那些经历。 许是我回答得慢了些,让她误以为是她的话,劝得我动了心,面上浅浅的笑意似乎已经让她以为她得逞了。 “珏落乃修行之人,不敢妄动感情。仇宁的规矩,珏落也不敢坏了,珏落自己死不要紧,怕的是连累仇宁王,那便罪孽深重恐怕……”我将此事推到了仇宁两百年来的老规矩上。 说到这,珣阳公主倒是犹豫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更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其实,不过是规矩而已,算不得什么的,珏落姑娘只是大祭司指派继任之人,大不了卸任,请大祭司回来就好,若是姑娘有意,不方便开口的话,本宫愿意替姑娘去和大祭司商议。” 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她卖我一个人情似的。 “本宫生在这王宫之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以为清楚识人,绝不会看错姑娘的。若是姑娘愿意答应,本宫成全了这一桩美事,也落得个佳名。何乐不为呢?”珣阳公主真的不是一般人,一双慧眼,心明似镜,着实令人有些怕了。“除非……” “不瞒公主,珏落心中早有一人。” …… “……姑娘?姑娘!”婢人唤住出神的我,“姑娘……你没事吧。” 这一声,颇像是绵绵。 但,大概再也不会是绵绵了。我反应过来,眼眶有些温润,苦涩一笑,“没事,我在想一些小事而已,怎么了。” “姑娘,惠妃娘娘到,已在厅中等候多时。”婢人答。 “惠妃娘娘?”我这里明明是祭司府,往来的却多是些宫里的女眷,即便想要讨个清净有时候也成了一种奢望,起身带着婢人往前厅走去,“去看看吧,惠妃娘娘可有说,是为何事而来?” “没有。”婢人说,“不过与那日萧贵妃娘娘不同。” “不同?”我听了惊讶,便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看着她,“怎么个不同?” “态度不同,那日萧贵妃娘娘来了,就是一副要来兴师问罪的样子,气势汹汹的。惠妃娘娘反倒从容亲切了许多,对婢人们也十分体恤,想来应是有事要求姑娘吧。”婢人的解释有些夸张,但多少让我感觉到她们对于两位娘娘到此不同态度的不同感受了。 可是我与宫里素来少有交往,是这一次应婆婆之说才从仓珏山上下来,在祭司府住了一晚便踏上了前往莫羧城的路程,怎么接二连三的却传出许多不好的话呢。 “惠妃娘娘。”我踏入厅里,向惠妃问好。 惠妃也是在第一时间起身,原本似乎心事重重的一张脸,却刻意挤出笑容,好像不希望我察觉什么,反倒是因为这样,才令我觉得有问题。“珏落姑娘。” “不知是惠妃娘娘到了,还望恕罪。”我欠身见礼。 “快,快起。”惠妃果真如这些婢人所说的,亲切,友好……“本宫今日来,也是为了贺喜珏落姑娘……” “贺喜我?”我琢磨不透,近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虽然不少,但也没有一件是值得贺喜的吧,“惠妃娘娘所指,可是我接任祭司的事吗?” 惠妃显然一怔,随后笑着掩饰过去,“既然姑娘不喜欢明说,那本宫便也不扫姑娘的兴了。”随后偏过头去,吩咐与她一同前来的宫人,“杨桃,还不快把东西拿出来。” “是。”被唤作杨桃的宫人转身从一旁接过一个硕大的礼盒,本要双手奉上给我,却被惠妃转过身去接住了。 而后,惠妃亲自将这礼盒递给我,柔声说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得亲手打开礼盒……里面竟是一副白玉棋盘!“这……” “也不知珏落姑娘喜欢些什么,本宫确实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姑娘爱下棋,恰好,本宫宫里有这样一副棋盘,可本宫却不善棋艺,这好好的棋盘放在本宫那里着实是浪费了,便送给姑娘好了,也不枉费这么好的东西。”惠妃说着,瞧了一眼,杨桃便再上前从她手里接过棋盘交给祭司府上的婢人。 “可这,未免也有些太贵重了。”只看那白玉的色泽和清透程度就能大概猜想出这白玉棋盘定是价值不菲,我有留意了一下这惠妃身上的妆点,发髻上的珠翠很简单,身上的首饰也没有特别贵重的,想必她娘家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这棋盘着实有些贵重了。 第290章 奸情(一) “好东西总是要给懂它的人,才不辜负它真正的价值。若是一物再好,放在宫里,被名利所尘封,它的价值也是有限的,反倒失去了它应有的价值。”惠妃似乎对于身外之物的看法尤其通达透彻,似乎不在意这东西的价值。 但此物对她来说,许是比她一宫里的珠宝都还要贵重。 “若此物到了珏落姑娘手上,姑娘是个善于棋艺的奇女子,想必它定然会受到最好的眷顾。姑娘可就别推辞了。”惠妃说着,便要来拉我的手,这似乎是她们亲近于人的一种表现。 可我素来不喜欢有人碰我,本能躲了,“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辜负惠妃娘娘的一片心意了,来人,收下吧。”待婢人将白玉棋盘收下后,我才转过身请这位惠妃娘娘落座,“东西我已经收了,惠妃娘娘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说了。” 她的这些心思,没有一点能够逃出我的眼睛的。 “听闻,珏落姑娘聪明至极,今日一见还真是……”她稍稍有些不自在,“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藏着掖着了,本宫听闻,珣阳公主可是在为大王和姑娘做媒,大王对姑娘的心思,本宫多少也知道些,想来姑娘进宫也只是早晚的事了,所以……” 娑幽城是仇宁的都城,她能够打听到我喜爱下棋,可见活动范围虽然拘泥于王宫之中,在娑幽城里也还是有些打听消息的实力的,可如果这位惠妃的娘家是在娑幽城,以她身上的首饰来看,并不算富裕,所以大概可以确定的是,她此次来是听说珣阳公主在为我做媒,提前来拉拢我,按照她的思路,先与我交好,等到我真的进了仇宁后宫,与她结伴必定比两个人独自支撑着日子要好过一些…… 可我现在在想的是……珣阳公主做媒的这件事应该还没有外人知晓,因为此事涉及到我和仇宁王的身份较为特殊,珣阳公主能够想到的办法是让我辞归,卸下这祭司之位,便可堂堂正正的嫁于仇宁王了。可是这件事如今未定,只要张扬出去必定会惹来一场风波,她是绝不可能告诉旁人的,就算先前有风言风语传出,惠妃信誓旦旦的说出珣阳公主之事…… “不知,惠妃娘娘是从何得到消息,认为珣阳公主是在我做媒呢?”我尽量平常地问。 她却好像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在我问出的同一时间突然愣住,眼神很慌张,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起来。惠妃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颊一侧,“这……” 手一抖,帕子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有鬼。 我只得完全配合她,好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一般,先她一步弯下腰捡起帕子。本想着就这么递给她,却被帕子上的绣工吸引住了目光,“这帕子绣得真好。” 估摸着她是意外我竟然自己转开了话题,便也配合着把刚才的事一并都抛在脑后了,“这帕子是本宫闲来无事,自己绣的。如果早些知道,珏落姑娘对这也有兴趣,那么本宫就给珏落姑娘也绣一方了。” 这帕子上的绣工……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呢。 “这样吧,本宫回去便给姑娘绣一方,下次来探望姑娘的时候,便一同带来。可好?”惠妃笑说,只是这笑有些勉强,好像刚刚那些无意间的对话给了她很大的刺激一般。 “珏落不敢麻烦娘娘,只是觉得,这绣工十分精巧,针脚整齐干净,一般的绣娘都没有惠妃娘娘这样的手艺。”这是真话,只是……“不过这样的绣工,按理说应该独一无二的,可我却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一般……真是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说着,我便一抬头,可映入双眸的是惠妃一张惨淡的容颜。 这是怎么了?! 怎么刚刚才松了口气,这就立刻又紧张起来了。 “是吗?……这,其实比本宫……绣工,绣工还要好的……人,多了去了。”她慌张不定,竟然上前来一把躲过帕子,“天不早了,本宫实在是……实在是有些不舒服。今日,就先告辞了。” 为何突然间就要走?! 不等我开口,惠妃给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去送送。”我对府里的婢人说。 而后,她们离开祭司府,独留我一人在厅里出神。那帕子上的花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只是绣工,连纹理都是一模一样的,本应就是独一无二的,可怎么会在那一刹那之间给我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呢。 还有惠妃两次惊慌……第一次,是我质疑她究竟从何处得知,珣阳公主要为我和仇宁王做媒,而第二次是我惊讶她帕子的花样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一次还好,她还在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只是有些慌张而已。 但到了第二次,我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脸色大变,一瞬之间就惨淡下来,完全是慌得不知所措了,而且夺过帕子就匆忙离去。好像事情更为严重。 可是一个泄密者,一个同样的花式,到底能说明什么呢? 她怎么会突然之间怕成这样? 真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姑娘。”去送惠妃的婢人折返回来复命。 “惠妃娘娘这是怎么了?”我问说,“你刚才看着她们上车离去,可有听她们说起,是哪里不适吗?” 婢人摇头,“未听说是身子不适才匆忙离去的,姑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方才你也在这里,我知道多少,你就知道多少。所以……想不通惠妃娘娘这突然是怎么了。”不是身体突然不适,那就是真的有什么事是我还没有真正察觉的。 “姑娘,太奇怪了。惠妃娘娘今日看起来只是来向姑娘示好的,可最后突然就这么走了,一路上慌慌张张,一句话都没有说。”婢人也察觉到了一些状况。 “可能,有些事她不希望我们知道,却隐约被我们察觉了吧。”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再怎么说,都是仇宁王后宫的妃嫔,不可能一下子发生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的事吧。实在太奇怪了…… “那这棋盘怎么办?”婢人问。 “先收起来吧。” 第291章 奸情(二) 什么动静?! 我看了半宿的书卷,刚吹熄了烛火准备去塌上休息,转过身的功夫,便听到房上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有人在房上! 我有意识地四下寻找了一番,最后握住了一个花瓶,躲到了墙根去。 房上的瓦片被挪动,忽然从房顶上落下一个人影,穿着夜行衣,赫然站在了我的房间里。我想我是低估了这些刺客的觉察力,他回过身便看到了我,手中长剑一翻,直着便冲我而来。 剑锋迫近眼前,“砰”地一声被挑开,两剑相击,黑衣之人受挫后退。 “大王?”映着窗外月光,我认出了后来这个救我的人正是仇宁王。 “你怎么样。”仇宁王背对着我,一手持剑与黑衣人相向。 “没事。”而我更担心的,是这黑衣人到底什么来路。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要来取我姓名,他是受人主使,还是……有些感觉很奇怪,隐隐告诉我,这一切似乎都是有联系的。 “先躲起来。”仇宁王偏了偏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人。 很快,双方再一次进入激战当中,我躲在柜子后面,只能紧张地看着他们打成一团,全然无用武之地。等下,仇宁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他……他来得恰是时候,晚来一刻,这此刻的剑都能要了我的性命,除非……他一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知道今晚将会有人来刺杀我。那么…… “保护大王!保护祭司!……”不错所料,仇宁王的侍卫很快就包围了这里。 刺客眼看着失了机会,腾身跃起,从他方才跃下来的地方跳了出去。房外一阵骚动,侍卫们察觉,追着他去了。我从柜子后面跑出来,伸手就要去拉开门和侍卫会和。 “小心!”仇宁王大喊一声,一手便推开了我,门缝间挑进来的剑锋划破了他的袖子,血珠顺着剑锋滴落下来。仇宁王一手反擒刺客的剑锋,另一手已然将手里的剑从门上掷出。 只听一声“呲”! “射中了?”我问。 门外的侍卫呼啦啦地围上来。 “到底是谁?”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了。 “你觉得呢?”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调我胃口。 其实我心里已经大概想到了一个人,“那我得先确认一下再说。” 说罢,我拉开房门,侍卫们手中的兵器都直指一个倒在地上的人,一身黑衣蒙着面,仇宁王刚才从门上掷出的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一旁的人看到仇宁王点头,上前一把扯开黑衣人的面巾,顿时,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样子以后,都乱了。“怎么,怎么会是……驸马?!” 来刺杀我的人,正是珣阳公主的驸马。 我觉得很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回过头看向仇宁王,“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你现在可以把人带走了。” 谁会愿意有外人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呢? 这件事说来也太诡异了……我想接下来有一段时间,珣阳公主应该再也不会来为我做媒了。公主的驸马和仇宁王的妃嫔有暧昧,这对姐弟的命运还真是坎坷。 “把驸马押入大牢,去公主府,将此事告知珣阳公主吧。”仇宁王的反应,却不像是才知道这件事一般。 “是。”众人将受伤严重的驸马押了下去,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 没想到,今年还没下雪,这祭司府里就已经被血洗过一遍了。 “你们,把这打扫一下。”仇宁王向府里的婢人交代。 婢人不敢私自做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大王还不回去吗?”我转过头,现在天色已晚,他让人把驸马押走,却没有说他会如何。眼下又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指使府里的婢人,传出去,我这不堪的名声估摸着可就真的坐实了。 “也许还有同党。” “驸马既然亲自来刺杀我,可见,他不愿意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若是有同党,怎会亲自落入大王的圈套呢。”我怀疑他是不是以为我真的琢磨不透。 …… 大历。 “六哥。”宸王走入书房,淡然看了眼刘福,刘福便带着左右的人都退了出去。“六哥,查出来了,六嫂如今改了名字,难怪我们之前一点消息都查不到呢。” “改了名字?”靖王心生疑惑,她和小皇帝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听任何人提及此时啊。 “是,六嫂如今,唤作珏落。六哥你猜的不错,她就是新任的仇宁祭司,你和大策国君在莫羧城下吃了大亏的那一次,六嫂刚好途径莫羧城。你猜,她去哪儿?”宸王一副笃定的样子,八成是认为靖王一定猜不出来。 “绰阳城,大晏。”可是,靖王的答案让他还是吃了一惊。 宸王郁闷半天,他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来的,当时惊讶极了,本以为这靖王也会是差不多的反应,可是……“你知道?” “我在莫羧城见着她了。”原来那时候马车里的人果然是她,可昏迷倒地之时,他分明看到她坐着马车走了,那么后来,与金淮一起回来的那个人……是什么意思。她当日从未露面,难道躲在马车里就早已经把衣服换好了,是利用他们来躲过那些暗中跟着她的人,再折返回来蒙着面救他离开? “反正啊,我是真想不通了,六嫂明明没有死,而且你也说了,她什么事没有,可为什么不回来见你呢?还改了名字跑到仇宁去,六哥,六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宸王反正是想不通了,索性双手一摊,往一旁一坐。“六哥你也是,六嫂好端端的出现了,你不把人带回来,还由着她回去仇宁,这不是……怎么说你啊。” “她如今不想留在大历,就算我把她强留下来,又能如何。”如今她似乎心意已决,怕是上次的事低估了对她的伤害,如今,该怎么挽回啊。 “可是六嫂流落到仇宁,六哥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宸王可是故意激他,这四年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可为何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呢。“六嫂这些年若是一直都待在仇宁的话……听说,当年可是仇宁王的人把她从大历带出去的。” 第292章 奸情(三) 靖王一笑,所有的心思都在这笑里了,“不需要担心,更何况得知,如今她是仇宁祭司。” “那又如何?”反正宸王觉得不妥,好端端的,当初就是仇宁王的人把六嫂带走,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找不到六嫂的丁点消息,不外乎是仇宁王暗中操作,如今仇宁王又把人立为祭司,那可不是普通的身份啊。要说对他六嫂一点心思都没有,他可不信。 “仇宁有一规矩,是数代之前的老仇宁王定下的,王族之人不可与祭司私交过密,如果是继任仇宁王的人和祭司有染,那么二者都要被活活打死。”也就是因此,靖王才更加确定,仇宁王把她放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再对她有何心思。 “可如果……万一呢?”宸王又问,“万一仇宁王对六嫂真的有兴趣,如今仇宁可跟几代之前不同了,这大权都是掌握在仇宁王一个人手里的,就算是祖上的规矩,还不是说改就改的事吗。” “未必。”靖王这一次倒很有自信。 许是从那一次分别开始吧,她虽与自己坦诚放下那段感情与关系,但也让他更加确定,她心灰意冷,着实再难有人走进她心里。若她不愿意,那这祭司的身份就是她最好的保障。 “这么有信心啊。”宸王看着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依他那副样子,估摸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劝得六嫂消了气,人可能就跟着他回来了。“也对,六嫂对你真是好得没话说,反正你们也见面了,趁着这次你去仇宁的机会,好好哄哄人家,说不定六嫂就原谅你了。” “不。”靖王临时改变了主意。“你去仇宁。” “什么!?”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他靖王爷要亲自去仇宁吗?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他了,这也…… “你去仇宁吧,我想去一趟大策。”现在,他有了新的主意,也许这一时不去见她是好事,现在知道她是仇宁祭司,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或许,她已经听说大历找了锡岚做说客,要去拜访仇宁,那么她很有可能会认为,是他要去。靖王很清楚,这一趟就算去了仇宁,也必然是遭到冷脸相对,她肯定是避而不见的,不见得能和她把话说清楚……索性,便让她再失望一次,等到她自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再去见她不迟。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宸王有些担心,“六哥,你把六嫂一个人扔在仇宁,她眼下可是孤苦无援的,你这会儿去找她,可能刚好让她把心一放,说不定就……” “不必。”靖王都想好了。 “那你,是真的决定了?如果我见到六嫂,用不用告诉她什么?”宸王说。 “什么都不用说,她一定会忍着,什么都不问你的。你也不要说,一点儿情况都不要向她透漏,我自有打算。” …… 仇宁,祭司府。 “孤受伤了。”仇宁王故意扬了扬手臂在我面前,衣袖被剑锋划开,伤口还在流血,“你没看到吗?孤这,可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去取些金疮药来给大王敷上。”我把他带到厅里来坐着,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走,眼下又拿伤口耍赖,好歹当着府里的这些婢人,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仇宁王看着婢人去取药,“哎,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刚才若不是孤拉住你,你自己可就撞到剑上去了,这份恩情,你打算怎么报啊?” “如今身为仇宁祭司,为了仇宁进宫尽瘁,协助大王治理仇宁,岂不是最好的报答吗?”我有些冷了,可仇宁却没有火盆能够取暖,比起大历和大策,仇宁是较为暖和一些,只是这种“暖和”到了冬天,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姑娘,药取来了。”婢人取药归来。 “给大王上药吧。”我说。 “等等!”眼看婢人接近,仇宁王却躲了开,“孤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你让府里的婢人就把孤给打发了呀?怎么说,也都得你亲自来给孤上药吧。” 婢人为难地看向我。 “那就把药给大王吧,”我说,“天不早了,大王可以回宫了,相信今晚不会再有人来行刺了,大王请放心。” “珏落,你这……”仇宁王接过婢人奉上的金疮药,苦笑说,“你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祭司府里都是女眷,大王留宿不方便,还请大王早些回宫。否则,就算是珣阳公主有事想求,也未必能够找到祭司府里来。”我断定,今晚珣阳公主得到消息,一定会连夜进宫去求仇宁王放过驸马一命的。 “唉……”仇宁王长叹,而后起身,“好吧,那孤今日就先回去了。你这府里要是有什么,便让人来递个消息,你……” “送客。”我不等他说完,便已然向婢人们下了逐客令。 仇宁王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我刚松了口气,就被转身回来的婢人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未明说,我也不好挑明,“府里收拾得如何了?” “回姑娘的话,还在收拾,姑娘的房间今晚怕是用不了了,还得等明儿一大早让人来修。”婢人欠身回话,好像也真的没有特别留意我刚才的反应。 果然,今晚是没办法回房间住了,房上的瓦片塌了一堆,是挺麻烦的。“那等下帮我将书房收拾一下,今晚我去书房住就好了。” 祭司府里有客房,但是我不喜欢用那些房间。 “是。”应过之后,她便要转身去收拾书房。 “等一下。”我叫住她,“明儿叫些匠人过来,我想做个炉子。” “是。”她应罢,故意等了会儿,直到确定我没有别的吩咐了,才转身离开厅里。 我抱着自己的手臂,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这天也太冷了,还未至严冬就已经冻成这样,如果没有炉子可以取暖,再过些时候只怕会冻得更加厉害。 还是弄个炉子靠谱,仇宁的天气多雨,总是潮的,弄个火盆也不安全。 就这样吧,也不知明天一早,这王宫里又会有怎样轰动的绯闻传出来,趁着还能睡一下,也好早早休息一下。 第293章 奸情(四) “姑娘。”司徒老伯加快步子,一路从祭司府外寻了过来,候在门前轻声叫了一句。 我转过身,只看到他一人,“进来吧。” “姑娘,昨夜珣阳公主得到消息确实当下就进宫了,直到现在还没从宫里出来。仇宁王下旨,调动了一批人手离开娑幽城,调去各地的都有,如果不出意外,恐怕这些人就是昨夜在祭司府里拦下了驸马的人。”司徒老伯慎重说道。 我同意他的看法,如果想要将此事压下,那么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留下来。仇宁王只是把人都调出娑幽城,而没有将他们尽数灭口,实在让我意外。不过那些侍卫应该也都明白这突然见被调出娑幽城是为了什么,他们的余生定不敢再妄议此事。 “用不用嘱咐这府里的人,不可将昨夜的事……”司徒老伯小心提醒了一句,此事说到底关乎仇宁王族的面子,仇宁王只是调开了他的人,还未动这祭司府里的人,已经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如果这时候从祭司府里传出什么消息去…… “不必,菁瑶自会看着办的。”菁瑶身为祭司府的总管,又是仇宁王和珣阳公主在祭司府的眼线,想必该怎么做,仇宁王和珣阳公主那边都会有交代的。“婆婆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了?” “大祭司暂时还没有新的指使,可是这件事想必瞒不了她。”司徒老伯也是见识过婆婆厉害的人,他无法估计婆婆多久会知道这件事,可是对于接下来面对婆婆要如何表示,他已经提醒我要多加小心了。“姑娘,还有一件事。” “怎么?”还有? “惠妃娘娘昨夜殁了。”司徒老伯最后才说。 本来这都是意料之中会发生的,但我还是愣住了……仇宁王当然不会继续留着她的性命,但没想到,刚出了事,她就…… “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说是昨儿夜里萧贵妃娘娘身子不适,就把宫里值班的太医都叫去守着了,谁料到半夜惠妃娘娘的老毛病犯了,惠妃宫里的杨桃没能找来太医,所以,惠妃就殁了。”司徒老伯这话,听着很有暗示,“听说仇宁王现在正在调查萧贵妃娘娘把太医都叫走了的事呢。姑娘,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啊。” “你说的不错,难怪仇宁王昨晚要赖在祭司府呢,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可没想到他竟然打得这幅算盘。”看来他早就知道,惠妃昨夜要发病和萧贵妃抢太医了,太医没抢过,惠妃也殁了,眼下又在查萧贵妃,这一番推脱惠妃的死与他倒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您觉得,仇宁王为何好端端的要拿萧贵妃开刀呢?”司徒老伯也难得有琢磨不透的时候了,他不太擅长分析这女人之间的小心思。 “那依你之见,仇宁王又为何选了萧贵妃开刀呢。”我轻笑一声,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这……”他老人家一个错愕,也没料到我会把球又踢回去,“老夫要是知道,哪里还会来问嘛,就是琢磨不透,这明明是仇宁王,惠妃娘娘,驸马和珣阳公主之间的事,好端端的扯到萧贵妃娘娘,也真是……” “司徒老伯,人啊,不能光看眼下的这一点。”我说,“仇宁王要是光顾着处理当下的是是非非,那仇宁能撑到今日,运气可就真是不错了。” “姑娘的意思是,仇宁王不是因为惠妃的事才追查到萧贵妃娘娘身上的?”司徒老伯其实很聪明,可惜前半生他的天赋浪费了许多,很多时候只是需要有人点这么一下,他便能反应过来。“……哦!老夫明白是,敢情仇宁王早就觉察惠妃和驸马的事了,只是借着机会除掉惠妃,甚至,是嫁祸萧贵妃……” 这句话说出来的突然,我瞪了一眼,他立刻噤声掩住了嘴巴。转过身去门口探了探,关上了门才走回来,“姑娘,是因为贺昭将军的事吗?” 我点头。 自从上次仇宁王亲下旨意责罚了贺将军二十板子,我突然反应过来,其实贺将军就是仇宁王的人,而此之前,萧贵妃的哥哥在前线吃了败仗本来就扫兴,贺昭的大胜反而让人更觉得萧贵妃的哥哥就是个废物。我当日过娑幽城未作过多停留,便受婆婆的指使前往莫羧城了,娑幽城里所有关乎我不利的流言也都是在我归来之后。但从大历返回,再经莫羧城之时,贺将军的反应却已经说明了问题,他俨然已经听说了我和仇宁王之间的绯闻,甚至误以为真小心翼翼地向我致歉,怕惹恼了我一般。 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他私下里和仇宁王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带兵在外,很难在短时间内向仇宁王求证。所以他是衷心耿耿向着仇宁王的人,但……这个消息又是如何传到莫羧城的呢。 这就不难联想到再之前,萧贵妃的哥哥萧将军也是带兵在外,想要散播点儿消息去莫羧城易如反掌。婆婆在殿上指明将祭司之位交给我,之后由萧贵妃通风报信给她哥哥,孰料,莫羧城一战贺将军全然信任我,配合我的计划取得大胜,我离开莫羧城去了大晏,也只有莫羧城前线的人知道,短短的半个月时间,绯闻就在军中传开。很容易想到是萧将军那边得到消息,继而散出新的消息,使得贺将军等人误解。 至于我为什么怀疑萧贵妃,原因更加简单。她是第一个来质问我与仇宁王关系的人,便已经不打自招,说明了她知道这个绯闻的事。 在她之前,娑幽城里并未有其他传言流出,好歹是当着仇宁王,萧贵妃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仇宁王的眼皮子下面搞出事端。所以她向我质问,本意是想用她的态度表示出得知谣言很生气,那么之后等到贺将军的大军回到城里,莫羧城里知道的绯闻在娑幽城传开,她也足可以撇得干净。 可她没想到的是,贺将军还没回到娑幽城就出事了。那一场违背“旨意”的剿匪,也能猜得出是仇宁王和贺将军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贺将军大胜,让一些老将坐不住了。 “姑娘,你这既然都看穿了,可为何什么都不做呢……这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也,也实在是太……” 第294章 奸情(五) “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 司徒老伯显然没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呆怔住的反应,使我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什么都不必做,身在一个位置,便局限住了其他棋子的动作,于我们,这便是价值。私自改变把棋子落在棋盘某一处的决定,于掌控全局的人而言,未必是好事。”我说。 显然,每个置身局中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 每个人都想要掌控全局。 比如,惠妃和驸马。驸马自然知道珣阳公主想要为我和仇宁王做媒,他瞧不起我们这些看似以所谓法术糊弄人的术士之流,但他也深刻明白,有珣阳公主在中间维持,一方面又是仇宁王那样不可违背的人,他日若是我进宫,必定与其他人不同。是他把消息偷偷泄露给了惠妃,惠妃在娑幽城里毫无势力,她所掌握的消息都是驸马从珣阳公主那里得到的,包括我喜欢下棋这件事,也只有珣阳公主知道,毕竟她亲眼见过我和司徒老伯对弈。可谁能想到正是惠妃的主动示好,才露出了马脚。 惠妃的帕子,和驸马的锦带,纹理相同,针脚是一模一样的。我当日中午无意间打量驸马时多少留下了一些印象,惠妃便不小心把帕子落在了我面前。等她意识到我可能察觉了她和驸马的事情之后,驸马当晚便来偷袭我,想要置我于死地。却不料,仇宁王早就察觉到了他和惠妃之间的事,盯着他们呢,借此机会收网,将二人一网打尽。 萧贵妃和她的哥哥,也自诩聪明,想要利用传言将我置于死地,可最后的结果却使自己陷入泥潭,难以自拔了。 回过头,司徒老伯却还在暗暗琢磨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珏落姑娘。”菁瑶叩门。 “去开吧。”我给司徒老伯说。 他上前去把门打开,菁瑶看到司徒老伯竟一点也不意外,捧着手里的盒子送来,‘姑娘,这是方才宫里送来的。’ “放下吧。”不用打开,我就已经知道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菁瑶留下盒子,退了出去。 司徒老伯心生疑惑,凑过去打开盒子瞄了一眼,“又是拨浪鼓?这已经是第多少只了,仇宁王怎么光会送些这没用的东西来呢。”这话偏巧像是说给我听的,“可惜啊,这东西没什么实用,也打不开姑娘心里的锁。” “老人家还是少说些话吧。”我怒视他说道,“对了,我上次交代金淮去查的事,可有回应了?” “虞家的事?”司徒老伯放下盒子,走了回来,“这事金淮都查了三年了,可是也没什么新线索可以查出来。况且姑娘你交代过,这事决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大祭司,所以纵然金淮掌管着寒衣门,也多有不便啊。” “行,那此事你上点儿心,帮我留意着,一旦金淮那边查出些什么,第一时间要告诉我。”我始终觉得,婆婆的计划似乎是针对大策,而又不像是全然针对大策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但我可以确定,这种感觉和虞家有关。所以,我认为婆婆和虞家之间一定还有某种关系,并不只是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虞老爷子的假死的妾室。 “那这……拨浪鼓,怎么办?”司徒老伯从房里退出去之前,问了句。 “扔在那边吧,菁瑶会来收拾的。”我不想去动它,也很清楚,只要它放在那儿,等到菁瑶来收拾房间的时候,自然知道该收到哪儿去。 “要说,这离开大历也四年了,姑娘心里要是还惦记着靖王,也得留个消息给人家吧,你这好死不死的一直耗着,万一哪天靖王真的再娶了别人,你不就傻眼了。”司徒老伯劝道。 “我方才才告诉过你,纵横之事,最忌自作聪明,你这会儿便忘了?”我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但我与他的缘分,断了就是断了。 “那要是放下了,其实仇宁王也不错……这四年来,他可没少送姑娘这拨浪鼓,若不是姑娘惦记着更大的事,连老夫都想劝姑娘一句应了吧。”司徒老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生平遇到的男人,若是有一个靠得住,我至于流离至此,二十几岁孑然一身,诸国之间游历,居无所居?若是连这仇宁王都到了想害死我的一步,你我可就真的没了去处。”我笑,对于这些早就看开了。 我又不是没嫁过,两次还都是风光大嫁,寻常女子渴望的我都得到过了,但也都守不住,这便是我的宿命。 “唉……”司徒老伯叹了一声,走了。 我看了眼那装着拨浪鼓的盒子,回想起四年前的一些事。 那时我从酒楼出来,身上一点银子都没了,我很孤单,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我在摊子上看见了一个拨浪鼓,很喜欢,跑来一个孩子买下了那个拨浪鼓说是送给我,我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男人,站在远远的地方,三十出头的年纪,但那时我却不认识他。 大婚的前一日,我收到了两个拨浪鼓,一个是刘福送过去的,那就肯定是靖王送的;而另一个是看门的下人送到府里的,只因先了刘福一步,曾被我错认为是靖王送的。但当两个拨浪鼓都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成婚之日的大早,司徒老伯下落不明,带着较早收到的那只拨浪鼓去找送来的人,接着,就是送拨浪鼓来的人派人将我从墓穴之中连夜带了出来。 “昔日是生,今日未必是生。”我摸了摸盒子,便再也不去看它。 我这二十多年,喜欢过两个男人,一个一无所有说要娶我,给我最好的一切,但他害死了我;一个权倾大历,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我,但他也害死了我…… 我又不是猫,没有九条命的,我只是个人,我也会害怕,害怕再死一次就真的活不了了。 而仇宁王的这种感情刚刚好。 哪里有长长久久,不过都是见好就收罢了…… 第295章 奸情(六) 惠妃的死在娑幽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而今所有的人都以为,惠妃的死是因为萧贵妃故意阻拦太医医治的结果,却全然忽略了真相。萧氏一族因此受到打压,颇为艰难,萧贵妃的那位哥哥都停职了,萧贵妃也被打入冷宫,初时羡煞娑幽城的萧氏一族,如今提起人人唏嘘。 驸马深夜刺杀我,如今也被传说成了是宫里的中坚力量与祭司势力的较量。可怜了珣阳公主,为了驸马的事忙前忙后,她和驸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理解的。 “姑娘,珣阳公主……又来了……”婢人来禀报的时候,我正在和司徒老伯下棋,眼看这一局他又要输给我了。 “去转告珣阳公主,我身体不适,染了风寒,请她回去吧,免得……传染给了她。”我眉头都不动一下地,便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在棋盘上。 司徒老伯抬头,“怎么又来了,这几日,珣阳公主往祭司府跑得还真是勤。你这装病下去也不是事儿啊,都躲了几天了,珣阳公主倒是雷打不动,每日来祭司府寻你一遍。” “她也分明清楚我是不会见她的,可眼下,驸马的事和惠妃没了关系,所有人都以为是驸马与祭司的政治关系较量,如今驸马是刺杀我所以被关起来的,外人不知道真相,但珣阳公主一定知道。可其实只要作为假象争斗原因的我站出来说一句话,便也可以令驸马免去一劫。”可此事,我就真的再也脱不开身了。 “珏落!珏落姑娘,珏落……” 然而,说话间。珣阳公主不顾婢人的阻拦,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她很快在院子里搜寻到了我的身影,拼了命的冲过来,毫不顾忌她公主尊贵的身份,拉住我的手臂突然跪了下来。 “公主,使不得。”我只得去拉她。 “珏落,求你救救,救救驸马吧……求你……”她哭得梨花带雨,那张素日里平静雍容的一张脸,如今失了该有的风采,看得人揪心。 她也是堂堂的仇宁珣阳公主,可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跪倒在我脚边相求。 司徒老伯很识趣,起身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我扶珣阳公主在一旁落座,径自坐到了司徒老伯方才的座位上去。“珣阳公主,此事,并非我不帮你。你我都深知驸马究竟因为什么原因受罚,珏落也不过他人眼中的障眼法罢了,并无实权相救,你求我也无济于事啊。” “珏落……”她转过身来猛地拉住我的手臂,“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可现在除了你,除了你……本宫也不知道该去求谁帮这个忙了。” “公主与大王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弟,有什么事你们姐弟关起门来说,反而好解决一些。有些事,掺和了进了外人,反而复杂。”毕竟是像这种……如果有外人知晓,仇宁王堂堂一国大王颜面全无,更不要说救人了。 “可是大王这两日把自己关起来,本宫……本宫也见不到大王啊。”珣阳公主掩面而泣。 原来,是仇宁王不肯见她,她才别无他法求到我这儿来的。 “公主,此事说到底,也是大王的私事。你既然明白大王的心思,便也应该清楚,他此事最不想参与到这件事里的人,就是我。”我虽有心可怜她,但这件事终究爱莫能助。“您是觉得,既然对外所有人都认定了,驸马是因为与我政见不同所以刺杀我的,只要我站出来说句话,暂且放过了驸马,就能使驸马逃过一劫了。那您可曾想过,大王最不希望我参与进去的这件事里,我若帮了你,恐怕只会害了驸马,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 她可不是那种毫无心思,只会哭夫君的傻女人,这些事我相信她不是没想过。 眼看着希望再一次破灭,她心灰意冷的扶在桌案上哭了起来。 我给菁瑶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煮些茶水过来。 珣阳公主趴在那儿哭,我也不劝不也拦,便由着她哭。 菁瑶将茶水送来,心有疑虑的看了看我,可我毫无反应她也不便开口,便就这样退到了一旁去。我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卷翻了起来…… 然而,这一翻,就翻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将暗,珣阳公主的哭泣声也轻了许多。 祭司府里的婢人们张罗着送了披风过来,我接过披风披在珣阳公主身上,继续由着她哭。 又哭了一会儿,她有了微微动作。我让菁瑶去准备晚膳,依旧没有开口劝说珣阳公主一句。她自己迟了些,抹了把眼泪坐了起来,“……都这么晚了。” “菁瑶去准备吃的了,等下留在祭司府用晚膳吧。”我说,“若是你今晚不想回去,也可以留下来过夜,祭司府里空着许多房间,不愁没地方住。” 菁瑶架起锅,生上火,锅里煮着汤,菜都放在桌子上。珣阳公主与我先后脚进到房里,却被房里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要做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我说。 婢人们都退了出去,我端着菜和肉一点一点地放到汤里去煮,从一旁端过一个碗递给珣阳公主,便径自端着碗坐在了炉火旁边,“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她看了看碗,又看了看锅里煮的肉和菜。 我夹起菜放到她碗里,便示意她可以开动了,我们守在炉子旁热火朝天地吃了起来。 “要是再有些酒就好了。”她说。 “好说。”我道,“菁瑶,取些酒水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许久,摇了摇头,笑了。 “我这儿呢,很少有那些规矩什么的,若是我那师傅还在,我可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所以今天的事,还需要她帮忙保密,“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可以选,我宁愿生在山林之间,以野果为食,过上些逍遥快活的日子,也不会困在王城之间,有翅难飞。” “其实本宫一点都不意外,大王会对你……”她说着,忽而笑了,肿着一双眼睛,笑起来很没力气。“难怪你不愿意接受大王,你的性子想必最是不愿留在王宫之中的吧。” 第296章 奸情(七) 我也笑了,菁瑶进来送酒,递上了酒杯。 看着菁瑶出去后,我把小酒坛上的绳子解开,便直接递给了珣阳公主,“试一下。” 她从没有这样喝过似的,还下意识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杯子。可她信了我的话,接过了酒坛,托着就仰着头喝了一口,又递了回来。我接过酒坛子,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才把酒坛子放下。“我成过婚,嫁过人。” 她瞬间愣住了,转过头来看着我,原来仇宁王真的没有把这些告诉她。 “你们现在经历的这些,我都经历过。”我淡然一眼瞧了瞧她,如今提起过去的事,纵然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但已经多试着接受了。“所以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已经发生的事,就算你千万次找到借口去帮他欺骗你自己,说他是如何不得已,念着他的好,牵挂着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但这些依旧无法改变的是,他已经放弃你,不爱你的事实了。今天活在这世上知道真相的每一个人,都无比清楚他是如何对你的,这时候你所有的拼尽全力,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只会成为自己沦为笑柄的缘由。” 她低下头去,因为我的话说到了她心里。 “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每个人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谁也不是从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一下子变成大人。总要有些经历,才能换取成长,只是有时候代价太过于惨痛。”我轻声笑说,不希望她太有压力,锅里的肉煮好了,我夹了块羊肉放进她碗里,自己接着吃起来。 “本宫并不知道,原来你……”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此前无数次见她,她都是穿戴整齐,雍容高贵。但今日,她的裙子显然和她的鞋子不配,妆容发髻也不像平日一般精心打理。 “我不知成过婚,还成过两次。”我能体会她现在的感受,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一般。我很委屈,那时候再难我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可如今,她在我眼前,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不由得想要安抚她。大口吞下羊肉,我抱着碗说道,“第一次呢,那段关系维持了有四年的时间,可他不愿意碰我,有一次我听说他忙于要事,便亲自炖了汤水送去给他。因此,我撞破他和我那庶妹的私情,可这只是个开头而已,他们并未因为被我撞破而收敛,索性更加猖狂,在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明目张胆的在一起,连带着他母亲都迫害我,毒哑我的嗓子,将我软禁在一个废弃的院落里,寒冬……比现在还要冷,我裹着被子,烧得厉害,他们不许我的婢女出去找大夫,逼我答应让我那庶妹进门。我不答应,可是……他们有了孩子,所有人都在逼我,我就是不答应。直到他亲自来求我,我向他要了一样东西,我要了马车。我要离开他们……他说夫妻一场要送送我,结果我的酒里被下了药,我在昏昏沉沉之间坐上马车,从悬崖上摔了下来。” 驯养公主的眼底变换了几种神色,有惊讶,有意外,有荒唐,有愤怒…… “可我活下来了。”我笑了,如今说起一起,我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我也因此失去了记忆,我扮作一个男人的样子,隐居在村落里做大夫,村子里的人看病都不用钱,他们会用一些皮毛,肉,还有粮食,蔬果来换。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一些,累一些,却着实是我一生中最简单的日子了,然后我遇见了我生命中第二个男人,我救了他,被他带回家,他骗我,说他喜欢我,却在利用我……无时无刻的。他说要娶我,我很开心,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我还是想赌一次,大婚那天他设下一个陷阱,亲手杀了我嫁祸给一个一心想嫁给他的女人,来换取那个女人父亲的权力。然后我离开了他……一别就是四年。” 她没说话。 “所有你以为眼下过不去的苦难,但只要撑过了今天,有一天当你再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你也会像我一样,都无所谓了。”胸口仍然有些闷,但已经不要紧了。“永远都不要试图去挽留一个伤害你的人,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他应该知道,行刺的事无论成与不成,这件事都会伤害了你,但他还是做了。” “谁会想到,变成今天这样呢。”她苦叹一声,伴着眼泪吞下了一口酒水。“十一年了,我们成婚十一年了……其实早在成婚前,我就知道他有一个心爱的女子。我知道他不是真心要娶我的,不过是为了他的父亲,他的家族,或者还有什么荣耀。但是我答应了,要嫁给他。他大婚之日穿的喜服,都是那个女人绣的,可我想,只要日子过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吧。直到……直到惠妃进宫。” 惠妃是被她父亲送到宫里的。 但是那一晚,驸马在公主府的种种的反应,都被珣阳公主看在眼里。 就是她了。珣阳公主在那一刻明白,让她身边这个男人惦记了许多年的女人,就是惠妃。 仇宁王并不是多么喜欢惠妃的,也许就像是平衡朝中各位大人的势力一般,一个女人就被他像棋子一样摆在了那个位置上。天下的一小步,却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驸马本是武将出身,可珣阳公主舍不得他上战场,曾经一个骁勇善战,心怀大义的男人,就被一个公主养在了公主府里,珣阳公主爱他,却不懂他的豪情壮志,他爱的女人却已经成了这仇宁大王的妃嫔,纵然惠妃也爱他,但也不敢违了这宿命。他们谨小慎微,甚至不敢有多一眼的相望,唯恐招来杀身之祸。 只是随后进宫的萧贵妃,处处将惠妃视为眼中钉,惠妃娘家毫无势力,无法在混乱的宫廷之中庇佑她一帆风顺。然后她腹中的孩子因为萧贵妃的折磨不足四月便小产了…… 驸马着实做不到袖手旁观,随着珣阳公主一起去探望过惠妃一次之后,一段早应在成婚之年就断送的感情,重新萌芽了。惠妃绣了锦带给他,同样的花纹也绣了一条帕子留给自己当做念想。 珣阳公主一直在努力促成我与仇宁王的事,驸马也知道,所以透出消息给惠妃,惠妃便找上了我。可谁知道,又刚刚好是因为这件事彻底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驸马深知此事不能暴露,连夜刺杀我,却落入了仇宁王的圈套之中。 第297章 奸情(八) “如果你非要问老夫的看法,老夫还是那句话,不该你参与的事,你参与了,有可能会变得更糟。”司徒老伯淡然笃定,十分不看好我为此事出面。 我深知其中缘由,昨夜我还用这些来劝珣阳公主的,但今早送走她之后,我却改了主意。“如果连我都不帮她,那就真的没有人能够帮她了。” “姑娘莫不是同情珣阳公主的遭遇吧。”司徒老伯说,“可就算你去求了仇宁王,仇宁王也答应放过驸马,那么之后呢?驸马得以无罪开释,回去公主府,便能同珣阳公主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好好过日子的吗?……不可能的。” 他说的,着实在理。如今惠妃已经死了,驸马和惠妃的事也揭穿了,哪那么容易回到从前呢。即使驸马被放出来,珣阳公主守着的那份感情,也再难撑下去了吧。 “其实老夫一直都有一点想不通。”司徒老伯说,“要说这珣阳公主绝不是个能被蒙在鼓里的人,连仇宁王都觉察到了惠妃和驸马之间的事,珣阳公主当真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事情一旦揭穿,她就会注定失去驸马,所以绝不能揭穿。”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去见仇宁王,不管怎样,也许仇宁王走到这一步有他自己的打算,他不会没有估计到这件事最终对珣阳公主的伤害吧。” 司徒老伯再劝说也是没用的,索性叹了口气不再理会。 …… 今日的天气,比起之前几日,似乎有转暖的迹象。明明是越来越临近严冬了,怎么可能回暖呢?仇宁王宫里有经过精心装点,我将到宫门前便有所觉察,今日王宫的守卫比起以往似乎增加了不少,难道是有贵客到? “珏落姑娘请稍后,奴才这就去通禀。”仇宁王近身的大公公高垚叮咛了句,便起身进了宫殿里,面上带着些客套的笑意,可举止却难免令人怀疑。 没等我多想,高公公已经出来了,“姑娘,大王请您进去。” 我点头致谢,在高公公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到大殿之中。 立于殿里的人回过头,我终于明白,这所有的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不是……”锡岚国君险些当着仇宁殿上的众位大臣脱口而出。 “原来是仇宁的祭司珏落姑娘。”宸王一袭青灰色长衫,束以玉冠立于殿中,着实有那么一瞬我差点错认了眼前的这个人,但等到心思渐渐沉下来,我看清楚了他的样子,松了口气,但也,有种心情灰暗的意外感受。 “珏落?”锡岚国君仍未搞清楚状况。 “怎么,你们见过祭司?”仇宁王明知故问,当着仇宁殿上这许多大臣的面,倒让我惊出一身的冷汗,只怕这仍不在状况内的锡岚国君说出些什么来。 “昔日曾有一面之缘。”相比之下,宸王倒冷静了许多。“对了,早些时候是在锡岚吧,仓珏山上那位高人不是在锡岚做祭司吗,本王应该那个时候在锡岚见过跟着祭司的珏落姑娘吧。” 他知道仓珏山,也知道婆婆先前在锡岚做祭司的事。看来宸王出现在仇宁虽在我的预料之外,但他却是做足了准备而来的。 我轻笑,“原来是那个时候见过的呀,只可惜时隔多年,珏落早以没了印象,实在不知……” “孤来介绍一下。”仇宁王起身走过来,似乎乐得介绍我们认识一般,他示意我向他们说道,“珏落,他是大祭司的得意高徒,如今暂代大祭司之位。” 我看着仇宁王等他继续介绍下去。 “珏落,这两位呢,一位是锡岚国君,一位是大历的宸王爷。”仇宁王的笑意之中,倒是藏了很深的,让人觉察不透的心思。 “原来是锡岚国君和宸王爷啊。”我作恍然状,仿佛今日是第一次认识他们。 锡岚国君对此颇为不解,还是宸王沉得住气。 “珏落,你今日进宫可是有何事吗?”仇宁王转过身来。 “一大早见紫气东来,便知今日有贵客到。不过珏落的道行着实不如师傅,终究还是晚了两位贵客一步。”殿上的人这么多,就算我有意为驸马的事求情,也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了。“既然如此,珏落便先告退了。” “好。高公公,”仇宁王叫来高公公,“送珏落姑娘出去。” “是。”高公公应道。 我与他们告辞,欠过了身,便退了出去。跟着高公公一同离开大殿……“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我很惊讶的是,锡岚国君和大历宸王的到来,我作为祭司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高公公愣了一下,随后和颜悦色地回说,“这怪不得您,大王特意下令,此事要先瞒着您,可谁曾想,您今日自己便闯了进来。” “特意下令瞒着我?”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当然要仔细琢磨一番了。 “老奴虽不知大王这么做的用意在哪儿,不过看得出,大王并不希望您见到他们二位。”这高公公是个十分识趣的人,跟着仇宁王多年,炼就了这分外透彻的心思,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转而一笑,“哎呦,这大王的心思说白了,谁又猜得透呢。珏落姑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仇宁王不希望我见到锡岚国君和宸王?“那是自然,只是……是今早上才知道,大历来的使者是宸王爷吗?之前也没有听说任何消息,否则我今日也不会这般冒失的闯过来了。” “这,老奴确实不知,此前只知是大历要来人,本还以为是大历那位了不得的靖王爷呢,谁能想到,今日见到的竟会是宸王,许是这靖王还有别的心思吧,并不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和咱们和解……”高公公自知说的有些多了,“珏落姑娘,您再问,老奴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您现在与其在这件事上耗着,倒不如去见见关在大牢里的驸马吧。” “高公公这是……”我有些懂了。 “老奴可什么都没说。”他笑而不再谈论此事,已将我送到了宫门前,“珏落姑娘,那就到这儿吧,老奴先回去候着了。” 第298章 探视(一) “谢谢。”我转身向牢头道谢。 他提着锁链,忍不住往更深里瞧了一眼,嘱咐说,“祭司大人,您可得快一些,要是被人发现了,小的实在难交差啊。” “放心吧,我和驸马说两句话就好。”我说完,目送牢头离开大牢,才走向最里面的一间。前些时候在宫里见到还意气风发的驸马,今日,却垂头丧气样子狼狈地坐在牢房里。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却连一句话都懒得和我说,想必他刚才已经听到我和牢头的对话了。我轻笑一声试图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看来,我不是那个你在等的人。”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我猜想,他被关在这里好几天,应该一直都在等着珣阳公主来看他吧。他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还在等。“惠妃已经死了。” 他手底下在摆动着牢里的稻草,这个消息,他看样子早已经知道了,但在我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分明愣了一下。“你们果然还是把她害死了。” “我们?”我意外替人背了黑锅,这感觉还真是……“害死她的,难道不应该是你们之间这段不论的恋情吗?你身为驸马,却与大王的妃嫔有染,是你的贪心,也是她的贪心,终于把你们送上了这条绝路。” “哈哈,哈哈哈哈……”驸马大笑起来,眼神却没有在笑。“所以你今日来探监,只是想来看看,败给你的人,如今多么狼狈是吗?” “败给我的人多了,我若是每一个都关心,这辈子光看戏都看不完。”我笑他的自以为是,“昨夜,珣阳公主在我祭司府过的夜,她看起来不太好,人瘦了一大圈,也不像先前那么光彩照人了。想来也是,从前她多么得意啊,仇宁的大王是她的亲弟弟,多骄傲……可如今,是你害她再难抬起头的。驸马爷,你说我害你们,那么公主与你夫妻一场,她到底何处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害她。” “我……”他落了下风,却仍不愿低头。“我对不住她的话,会亲口告诉她。” “你以为她还愿意见你吗?”我说。“在你……为了另一个女人把事情搞成这样之后,你还有什么脸面见她?是你让珣阳公主蒙了羞,是你使你的家族受了耻辱。” 他的苦笑愈发无力,“是她让你来的?只是为了,来羞辱我?” “与你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会怎么做,你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我突然发现,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他们完全忽略了共同生活的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今,惠妃的死成了后宫内斗,你被关在这里,则是因为政见不同刺杀我,我以被刺杀者的身份来看看你,弄清楚缘由,应该不过分吧。” 他撇过头去,像是不愿再和我说话了。 “你说我害你,我便想和你理论一下,我素来和宫里的人少有来往,惠妃主动拜访祭司府也是在你的授意之下,当日我的确无意间发现惠妃帕子上绣的花样在哪里见过,心有疑惑,可什么都没有做,你便得到消息来刺杀我。若不是大王一早有所安排,想必陈尸之人就变成了我。这到底是谁害谁,总要算笔明白账吧,否则等你死了再化成冤鬼回来向我讨债,我多冤啊。”我今日便要和他把他们这偷换概念的事说个明白。“其次,大王杀惠妃,还不是因为你们暗通款曲,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损了王族的颜面,好在,大王念旧情,没让惠妃死得太难堪,否则这私通罪名一旦落实,就算是惠妃的娘家岂能饶了她吗?大王又怎能饶过惠妃满门?你倒好,背着自己的妻子,偷了人家的妻子,却还怪人家责难于你们。”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这里强词夺理,大王若杀她之心早有,又何必留到今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身为祭司与大王不清不楚,大王对你有意,便意欲除去阻你进宫最大的障碍萧贵妃吗?惠儿的死,不过是大王顺手用来陷害萧贵妃的缘由罢了。你们才是真正暗通款曲之人,如今却要倒打一耙……”他恨得咬牙切齿。 “为了让我进宫而除掉萧贵妃?”我突然觉得特别好笑,“驸马啊驸马,你的人被困在了一间公主府之中,你的心也被困在了那四方府院之中吗?你的心思全然只有男欢女爱,情情怨怨吗?” 怎么说他都是武将出身吧,如今却如小女人一般,揣测那些恩怨情仇之事,满脑子都是后宫里如何相斗的法子,却完全忽略了大局。他输了…… 不是输给了仇宁王,也不是输给了珣阳公主,而是输给了他自己。 “你既然从珣阳公主那里得到消息,又岂会不知,我从未答应过此事。你心高气傲,自视如浅水蛟龙,说白了,珣阳公主的担心也不是毫无缘由的,若不是她,在这盘棋上,你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现在开始认同珣阳公主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在官场谋生的,如昔日纸上谈兵的赵括一般,自视过高,却根本不知眼下状况如何,珣阳公主固然将他困在了公主府之中,但也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 他以为,他爱惠妃够深,然而,珣阳公主爱他更甚。 那一日他离去之后,单是珣阳公主望着他背影的样子,我就已经确定,她并非面上表现出的云淡风轻。只是掩去了无比深情,纵然清楚他心思浅薄,不识大局,误会于她,还与惠妃有染……但她还是在保护他,用那刻意掩饰过的假面具,来保护一个她想要藏起来的人。 我明白了,仇宁王并非全然没有考虑过珣阳公主的反应。 而是因为,恰恰他太清楚珣阳公主的心意,才舍不得这唯一的姐姐被人蒙骗,受人欺负。 驸马,错得太离谱了。 “……杀了我吧,惠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无力地说道。 第299章 探视(二) “杀了你?我恐怕没有这个权力。”谁都知道,祭司的地位虽无法撼动,但是在仇宁朝中除非是仇宁王亲自下令,否则我并无实权。祭司唯一能够掌控的,只有人心而已。 他若只是求一死,全然不是我特意走一趟的目的。“我听说,你和惠妃是青梅竹马。既然如此你若向她家提亲,想来,她家里人应该也是会答应的吧。你为什么没有娶她,反而成了驸马爷了?” “娶她?”他对我的这个提议嗤之以鼻,“娶了她又能如何,我与她在一起,只能令两个家族渐渐走向衰败,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是不想娶他心里的惠儿为妻,甚至早在他娶了珣阳公主之前,就已经无比清楚这个结果了。惠妃的娘家什么都帮不了他,他有自己的抱负,或许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可他始终都没有这个机会能够得到仇宁王的器重。直到珣阳公主的出现,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所以接近珣阳公主,并且娶了她,成为了驸马。 几年后,惠妃的娘家人为了得到一个晋升的机会,便将她送到了宫里。 “……如果大王对她好,可以让她过得无忧无虑,我愿意看到她开心。可事情不是这样的,她对大王而言,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甚至在全盘计划上没有自己的价值,只是为了用来牵制其他人。她因此遭人记恨,被人陷害,可大王全然不管,直到她被萧贵妃所害小产……这就是大王无上的恩宠,这就是王宫里的生活。珏落,你以为大王如今信任你,对你青睐有加,你就可以逃过这一劫了吗?你最终也会和惠儿一样,在大王身边你会失去一切,这就是你们的报应!”他早就察觉到了惠妃在宫里艰难的处境,一直都克制得很好,直到看见她一次又一次的吃亏,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于心不忍,却旧情复燃。 “你如果想要追随她一同死去,自尽不失为一个最好的办法。只不过,就算你自尽,也未必能够落得一个与她生不同衾死同穴的下场,大王并未追究她不忠的罪名,所以她仍是大王的惠妃,要葬入妃嫔陵寝,而你……”我想,答案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了。“不过你若自尽,或许向大王和公主呈上认罪书,相信此事不会殃及你的家人,你想想看吧。” “认罪?你要我认罪?!如今外面人人皆知,我是因为与你政见不同刺杀你才落得这般下场,我若以死呈上认罪书,岂不是昭告天下我认为你是对的吗。你休想!”他已怒发冲冠。 “那珣阳公主呢?”我问,“你不在乎你自己的生死,难道也不在乎此事是否连带珣阳公主吗?” “公主……她,她是堂堂公主,岂是你所能害的吗!”他说。 “长清。” 珣阳公主突然开口,驸马毫无准备,只能呆呆地望向大牢门口,眼睁睁看着珣阳公主身披硕大披风走进来,慢慢摘去了帽子。 “公主……”他一下子就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可好歹还不算太傻,很快就想通了这都是我的主意,怒目圆睁地看着我,这梁子结得更重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所有她想问的,我都替她问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说吧。” …… 其实他们两个都是嘴硬心软而已。 早些时候,珣阳公主不敢将心意外露。是因为她察觉到了驸马和惠妃的事,为了保全驸马她只能装作淡然;而当驸马身陷大牢,却否定所有的事与珣阳公主有关,他口口声声自己爱惠妃,其实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关系错综复杂,若是惠妃还活着,几个人凑在一起把事情说开了,倒也简单多了。驸马应是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珣阳公主罢了。 “姑娘。”婢人来说,“有客人想要见您。” “什么人?”我想这会儿,珣阳公主应该还在大牢里,她和驸马之间还有许多事没说清楚,是肯定不会有机会来找我的。那么,是仇宁王?不大可能…… 今日殿上,锡岚国君分明认出了我。仇宁王也清楚我到访过锡岚,他是绝不会在这样时候做出落人把柄之事的。那么还能有谁呢? “是宸王。” 如我所料,“请他在厅里等候,我换身衣裳就来。” 宸王来见我,难道,是想帮他做说客的吗? 那时候我已经和他说得够清楚了,希望从此两清。但…… 我最后一次见宸王,应该还是四年前吧,大婚之前的那一次,四年时间过去了,但他却看不出来有何不同,依旧如四年前一般的意气风发,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大概是神色间多了些从容淡定,比起早先那无所畏惧的豪放自在,收敛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都下去吧。”我走到他面前,随后向厅里候着的婢人们说了句。 菁瑶带头,领着一众婢人告退。 “六嫂。”宸王还是如四年前一般称呼我。 “如今,我已不是你六嫂了,可是受不起你这一声的。”我坦然笑道,抬手请他落座,“我也是今早闯到宫里去,才知道你和锡岚国君已经到了仇宁,路上可还顺利?行宫那边,仇宁王应该已经为你们安排妥当了吧。” “我啊,只认你一个六嫂。”宸王似乎话里有话,透漏了些许不满,“可跟某些人不一样,这年头能遇上一个知根知底说得了真心话的人多难得呀。” “你这话,莫不是在挖苦我吗?”我苦笑,在这件事上的确是我理亏。 “怎么会。”宸王的表情凝重起来,“我与六嫂相交虽然不算太深,可也算是难得的知己,六嫂当时碰上那样的情况,会有如此选择毫无过错。是六哥负了你在先……” 突然说起了靖王,我有些不太适应,低头清了清嗓子,等着这个话题过去。 “六嫂,我一点都不认为你离开大历,投奔仇宁如何。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想你必定心灰意冷,茫然无援。对不住,若是我能早一些察觉六哥的计划,我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的。”可宸王却更认真的解释起来。 第300章 秘密(一) “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提了。”我今日不想再追忆过去。 “六嫂,那你是信我了,对不对?”宸王问。 “好吧,我信你。”关于大历的那些日子不想再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无趣的话题尽快过去……“你今日怎想起到我祭司府来拜访了?” “唉……”宸王叹了口气,“六嫂是希望我说,是六哥嘱咐来探望的吗?” 我稍稍迟疑,很显然一个毫无意义的对话,似乎被曲解了用意。“随口问问,我与他已经毫无关系,只是意外今日刚在仇宁殿上见过你,你就来了。” “出行前,我确实问过六哥。”宸王说,“要不要见到六嫂之后,向六嫂帮他解释一下。” 不意外,这是宸王会问的问题。 “可谁知六哥却说,不必了。他这个人啊,永远让人琢磨不透,说什么才见过六嫂,如果我现在就来帮他解释的话,肯定只会惹六嫂更生气,他一再交代我到了仇宁绝不要来见六嫂,就算见了,也什么都不要向六嫂说。等到六嫂你的好奇心上来了,他随便说些什么,六嫂你肯定就手到擒来了。” 手到擒来?“……这是他的原话?” 宸王此时才多少感觉到说错了话,“其实,其实也不算了,我也是听六哥的意思,自己理解的。六嫂,六哥这个人一向精于算计,对待什么人什么事都是如此,你千万不要怪他。” “你想太多了。”怪他?怕是此生怪不着了。 “那就好。”宸王并未多想,倒是松了口气,“六嫂,你和六哥的事,着实可惜。不过今次来幸好不算白跑一趟,知道仇宁王与你……我,我想六哥也可以放心了。” “仇宁王与我?”我挑眉,对于他话里隐去的部分相当明白。 “虽然就当前局势而言,仇宁王仍是大历的敌人,可今日我见过他之后,发现他不仅并非我们所想得那么不堪,反而,确实是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他有意无意的顿了顿,“我想,六哥一定伤你很深,比起六哥,仇宁王对你来说更加算得上是一个……对的人吧。” “好一个对的人。”怎么会,连宸王都好像知道了娑幽城里那些风言风语似的,他们不是今日才到的娑幽城吗?难道那些话并非是从娑幽城听说的,而是已经传到了大历? “六嫂,我这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今日见到仇宁王,感慨良多,所以话就有些多了,你别介意。” 昔日我所熟悉的宸王,虽然也是这般豁达坦然,但今日他的话确实有些多了。 “没事。”而我,只当这是一别四年的本能反应。我虽告别了大历,也在大历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印象,但我对宸王的印象还不错,他是难得让我有相同感受的一个人。 “六嫂,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忽而陷入两难之中。 菁瑶送了茶水上来后,便欠身又退了出去。 “是药茶吗?”他说,端起了杯子闻了闻。 “不是。”我说。 “是吗,好久都没有喝过六嫂的药茶了,本以为有机会再来尝一尝。对了,那个时候六嫂好像是因为身子不好,所以才经常煮药茶的吧。”宸王今日总有无意间把我带回到过去的一些……不开心的回忆之中。 “是啊。”我随口应了句。 “那现在呢?六嫂的身子应该好了很多吧。”他说着,端着杯子示意了下。 大概是以为我既然不喝药茶了,应该就没事了。 我点头,“以后,应该都不需要喝了。” 他蹙起了眉头,“都不需要喝了?可这药茶不是说还有养生的效用吗,就算不为治病,不是也可以好好调理身体的吗……” 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其中的原因,我不便与他多说。 “六嫂,六哥和秦家的婚事……又提上日程了。” 端起杯子的手,不自觉停顿了下。“那很好啊,他们终究才是一路人。若不是当年我突然出现,秦家小姐应该已经是靖王妃了吧。” “你真这么想就好了。”他说,“可我觉得,六哥对你,还是有一点感情在的。” …… 兜兜转转四年。 许多事又回到了原本的起点。 我想去婆婆的密室看上一眼,却被守着密室的婢人拦住了,“不必紧张,我就在这儿站一下,不进去……” 婢人退到两旁。 一道门,隔了两个世界,门上厚重的铁锁,锁住了一切不堪的过去。 这一次,我分明什么都记得,却再也回不去了。 抬起的手,苍白无力,轻轻拂过门上的图腾,都引来婢人的小心注视。 眼眶微热。 这吸进身体里的空气,冷得要死。 我怕冷,很怕冷……但却已经逃不开了。 转过身,我便走了。 从后庭出来,途径廊下,走入院中。月影缠绵,这寒冬之际每个人呼出的气都泛着白茫茫一片,独我不同。仰起头望着天边上弦月,低下头…… 眼眶终是晕湿了。 我没有影子。 没有心跳,没有……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算是什么。 四年前,我把命换给了他,我成功了,我改变了他的宿命,但我…… 我却死了。 他的剑刺进我胸口的一瞬间,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那日葬入墓穴之中的,真的是我的尸体。 司徒老伯带仇宁的人深夜盗尸,将我送到了婆婆那。然后,我就变成了这样…… 那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见他把我葬入墓穴,我梦见,他的人来救我,我梦见,他知道我失踪了,他很着急。我梦见,他疯了一样的找喜服…… 他睡着,我去看他,可他全然不知,我想告诉他那句我无数次都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但那次我却再也不能发出声音。 有些话终究来不及,有些事却已经注定错过了。 而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这偌大的祭司府里,遍布眼线,后院的密室,囚着我的尸身,终日浸泡在冰冷的药水之中,维持着,使我看起来还活在世上。 可是我好冷,真的好冷…… 四年了,又四年了,再遇到他,是否注定了我要彻底烟消云散呢。 第301章 秘密(二) “这么说的话,可见宸王对你已经起疑了。”仇宁王说。 “昔日我所认识的宸王爷,虽然为人坦荡,不拘小节,但他死靖王爷身边难得信任的兄弟,所以我想,这位宸王爷应该不至于愚钝到分不清楚状况吧。”单就那日殿上的情形而言,即便宸王早已查清楚我在仇宁的事,他也能很快进入状况,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若说是他蠢我是绝不会相信的。“可他明明是这样精明的一个人,又为何会对我说那番话呢……” “他对你说了什么?”仇宁王在我无意间说出的话里觉察到,我并未将与宸王的对话告诉他,心里有些困惑便直接问道。 “没什么。”我否认,不想他知道宸王那些话。 宸王当晚说的那些,听起来像是在可惜我与靖王的一段缘分,在替靖王开脱找借口,可怎么……怎么让我听过之后反而更加不是滋味了。 我先前从未怀疑过宸王与靖王之间的关系,似乎早已认定了宸王就是帮助靖王的。所以宸王的那些话,我当时毫无理由就全都信了,难过之后冷静下来,才有些觉察他所说的那些可不都是帮着靖王辩解的,一个聪明人,怎么会连自己说出的话会对对方带来什么样的暗示都不清楚呢,他们可是在利益之争下才渐渐走到今天的人,这种情况该说什么话,该怎么说,怎么说hi让我有怎么样的感觉和理解,理应比我更清楚才是。 但宸王,却好像……有意把我带进一个误会之中,让我更加误解靖王一般。 奇怪…… “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仇宁王问。 “不知道。”我刚端起杯子暖了下手,就将它又放在了一旁,“靖王手里,应该还有一幅九悬宫镇图,此图一日未解,我对他就必定有所用处,可我担心的是……” 我担心的是,纠缠下去,会被他们发现我现在的“不同之处” “如果你想要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孤倒是有一个好主意。”仇宁王说。 “什么主意?”真的能让他们不再纠缠我吗? “入宫。” 我睁大了眼睛,对于仇宁王的这个答案也并不算是意外,显然,我心里的不惊讶证实了我在感觉到他们的威胁之后,也恰恰想到过这个办法。 但……这个法子真的可以让我隐藏起来吗。 “你如果不想被发现,那么藏到宫里来,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办法。” 拉开距离,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到一个不可能再接近的位置,便注定了他们不能再靠近,也永远无法发现我已经死去的真相。 我捂住胸口,却丝毫感觉不到此刻的心跳。 我有呼吸,却没有温度,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的人,可实际上…… 仇宁王还在等着我回答。 “大王。”贺将军适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这里的谈话。 仇宁王转过身去,才见到贺将军走进来。 “既然贺将军来了,我就不打扰大王和贺将军谈正事了。”我揖手告退,与贺将军擦肩而过,离开大王的殿里。 进宫……虽是一个可以使我摆脱靖王的法子,使他再也不会纠缠我。但这法子何尝不是使我陷入到另一种困境当中呢。 …… 大策。 “王爷。”霍雍从外面回来,递上一封书信。“宸王来消息了。” “呈上来。”靖王正在研究地图,伸手接过霍雍递上的书信。 “王爷,宸王说了什么?”霍雍看着靖王一行一行的看完宸王的书信,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宸王是否找到了夫人?夫人现在如何。” 然而,靖王执信看了下来,眉头却拧得越来越紧。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估计。 “王爷……”霍雍越来越紧张,靖王的样子和他平时不同,一定是事情更加严重了,才会如此,是否是沈姑娘遇到了危险,或者…… “霍雍。”靖王看完信,随手折起收尽了袖子,“让人备马。” “王爷?”备马?霍雍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跟着靖王来到大策,本来是为了帮助大策收回失地,可现在……“这么晚了,王爷要去哪儿?” “仇宁。”靖王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王爷,可是大策已经要向大晏讨伐了,我们现在离开,会不会……”霍雍不解。 “顾不上这些了。”靖王今晚就要走……“速速备马。我们连夜离开,对了,找人捎封书信给大晏,就说大策已经准备好要向大晏讨伐了。” “王爷!”刚刚还只是不解,然而现在,霍雍是真的全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本来是来帮助大策收复大晏的,怎么突然之间要离开,还要向大晏通风报信?靖王为何突然之间做出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判断,到底出了什么事,宸王的书信上写了什么,能让靖王瞬间改变主意呢。 可他不便再多问,只能应声离开,按照靖王的吩咐去备马。 靖王回身,看着面前悬着的地图。 方才收到的书信上,宸王白纸黑字写着他们到底仇宁后的情况,仇宁王后宫争宠,惠妃死,萧贵妃失宠,珏落要进宫。 进宫?? 靖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来。然而此时并不比他之前的那般轻松,事情超出了他所估计的变化,想不到仇宁王竟然对她也有心思。 “王爷,马备好了。”霍雍很快就回来了,靖王的神色紧张,使他不敢耽误片刻。同靖王一边准备着,一边往外走。“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夫人她……” 靖王回身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出了大门,上了马,朝城门飞驰。 “王爷,王爷!”霍雍想要出声叫住靖王,却不敢在此深夜有过多动静,此处人多眼杂,不适宜留下任何线索。 跟在靖王身后驱马飞驰。 真的和他预想得一样吗?可除了沈姑娘出事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原因,能够令靖王放弃援助大策,向着仇宁赶过去呢。 沈姑娘,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若是能多撑一刻,这一次他一定要救她。 第302章 秘密(三) “大祭司说,她已经在路上了,还请姑娘不要错过了计划。”司徒老伯带来婆婆的指示。“姑娘,你当真决定了要这么做?” “现在别无他法,如果不做出改变,我们就有可能被困在这里了。”我把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的一角,看似放弃了局中厮杀。 “不过,姑娘你要是说宸王别有用意这还好,可是你说宸王和仇宁王之间……这怎么会嘛,根本就是,他们又不熟悉。”司徒老伯认为我先前的想法有破绽。 “不,他们之间可不是一点都不熟悉的。”我轻笑收手,“别忘了,那日我为了珣阳公主的事追到宫里去,却恰好撞见仇宁王带人接见锡岚国君和宸王,当时是晌午,而宸王来见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他们有大半天的时间说话,这大半天里什么话都能说得了的。” “可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啊,仇宁王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答应一个刚刚被他打败的大历宸王的请求呢。”司徒老白还是认为不可能。 “如果宸王的提议是帮助仇宁王呢。”我说。 “帮助仇宁王?那宸王的目的是什么。”司徒老伯陷入沉思。“宸王和靖王是兄弟,而且也一直都在帮着靖王,他背叛靖王能够得到什么呢,他和靖王还不一样,靖王手里有实权,而宸王手里,不过是先前靖王利用姑娘你的死,从秦家诈出来的权力而已。宸王如果背叛了靖王,他什么都得不到了。” “不,如果他能够得到靖王全部的势力呢。”我说,“当然,现在也都是猜测而已,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实我心里在想的事情。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宸王和仇宁王之间,一定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什么协议?” “宸王晌午刚见过仇宁王,晚上就来探望我,看起来好像是心急见到我似的,连我当时都误会了他是受到靖王的嘱托前来探望,但他自己却否定了我的想法。”我看着司徒老伯将白子落下,打量着棋盘解释说,“然而当晚,他却好像更加可惜我和靖王错过的事,他说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靖王有如此计划,他一定会阻止。” “那不就是说,他想要姑娘,他本来并不知道靖王有意要利用姑娘的死陷害秦家吗?这话虽然简单,可也将他自己撇了个干净。”司徒老伯察觉道。 “没错,还有之后,他告诉我他来仇宁是靖王的意思,但靖王并没有打算让他来见我,种种说法,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替靖王解释,靖王为何不来见我,但实际上他却已经把靖王给卖了。”我轻笑,笑我自己糊涂,当时也险些中计。“宸王可是聪明人,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的那些话会让我有何种以为,他都是再清楚不过的。然而我熟悉他,与他打过交道,他先前留给我的印象是豁达而坦然,所以利用了我先入为主的观念,适时说出这些,好像是口无遮拦,好像是无意间说出,但偏巧又不是无意。” “是他故意要让姑娘这么以为的。”司徒老伯也很聪明,点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可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总要有个目的吧。” “目的,就是帮助仇宁王喽。”我再落下一子,司徒老伯已经输了。“他不仅告诉了我这些,还告诉我,靖王已经把迎娶秦家小姐的事提上了日程。” 司徒老伯可算是幡然醒悟。“好一个宸王爷啊,怕是靖王都没有料到,宸王竟会在暗地里挑拨姑娘与靖王吧,这不分明是要让姑娘误会靖王吗?” “宸王的话,将我逼到了绝境,我担心的是他们的纠缠使我暴露真正的秘密,所以我今日见过仇宁王,与仇宁王提起此事,孰料,仇宁王却给了我一个我一早便想到的答案。”我和司徒老伯开始纷纷收起棋子,“进宫。” 司徒老伯定住,倒吸了口冷气。“这么说,就是宸王答应帮助仇宁王挑拨姑娘和靖王之间的信任,让姑娘以为靖王变了心,要娶秦家小姐。这时候姑娘心灰意冷,若是仇宁王再好言相劝……唉,老夫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靖王知晓宸王背叛的表情了。”他说罢,又开始收棋子,只是这次收着收着,手底下的动作慢了下来,“可是……这宸王已经和仇宁王联手,还帮着仇宁王挑拨姑娘和靖王,难道他已经知晓姑娘的秘密了吗?” “不可能。”这一点我还是很确定的。“仇宁王知晓这件事,但是宸王绝对不知道,这可是仇宁王手里唯一的筹码,他怎会与其他人分享呢。” “可这么说下来,只是宸王帮助了仇宁王而已,那宸王这么做……”司徒老伯俨然在琢磨着,他不清楚宸王这么做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我看他半天都想不通,才说道。“你认为,如果靖王得到宸王的消息,说是我将要入宫,他会怎么做呢?” “他……”司徒老伯想了想,一拍桌子,“老夫知道了,若是靖王知道姑娘要进宫,必定会赶来。可现在靖王在大策,意在谋划着帮助大策反攻大晏的事,如果他已经得到消息,必定会想尽办法困住大策国君,然后独自前往仇宁来打探虚实。” “没错。”我说,“想要困住李熠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大晏泄露李熠的计划,到时候李熠措手不及,大策便会陷入两难局面。如此,靖王便违背了要帮助大策的初衷。再如果,靖王前往大策的这个目的是太后和小皇帝已经知道的,那么靖王弃大策于不顾,大策与大历彻底反目,靖王便是落下了的的确确的罪证。其他人想要扳倒他固然不可能,但此罪……已经足以束缚住他了。” 而且宸王是最亲近靖王的人,靖王有难,靖王部支持的人肯定会向宸王求助。宸王便能够理所当然的接受靖王支持者的势力。 这个算盘,打得可是真妙啊。 “可姑娘刚才说,还有些事没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第303章 秘密(四) 我笑而不语,有些事还需要再去证实一下,如果当真如我所猜测的一般,那靖王如今的处境也未必能好到哪儿去。 司徒老伯叹了口气,他早就感觉得到我不会说了。“那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是时候昭告天下,我还活着了。”我心里期盼这一刻已经多年,如今已经到了最好的时刻,看似我被困于乱局,实则,乱便是时机。 “珏落姑娘,珣阳公主来访。”菁瑶一路盈盈走来,欠身道。 “请吧。”我说。方才还在想着,该如何脱身,珣阳公主便自己找来了。 一会儿,菁瑶领着珣阳公主过来了,菁瑶折身退下,我起身与珣阳公主行礼。 司徒老伯道,“那老夫先退下了。” 一时间,只留下我和珣阳公主在院中。 “公主,请坐。”我知她来意,不急着和她说些什么,手一抬,便请她先行落座。 “珏落姑娘,”珣阳公主却急着一把拉住我,样子有些惊慌,“珏落姑娘,本宫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一定已经猜到本宫这次来的目的了吧。” “公主,是为了驸马的事而来吧……”上次我设计给了他们一个把话说清楚的机会,之后几日珣阳公主都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们之间的主要矛盾应该已经解释清楚了,而这一次珣阳公主来,只怕是…… “大王下令,要将长清发配,事到如今,本宫也只能来求姑娘你再帮帮忙了。”珣阳公主从前再淡定的一个人,遇上了这事都没了主意。 “如果只是发配的话,看来大王也是有意要放过驸马一命的。”我说,否则这驸马爷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给仇宁王戴了绿帽子,也伤了仇宁王唯一的姐姐,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一个发配看起来严重,其实只要等到仇宁王气消了,也许一道诏书就可以把人叫回来了。“这发配总比处死好,总是能找到机会改变的。” “处死?……不,长清他不能死,珏落,珏落你帮帮本宫想想办法,你一定可以救长清的,你一定可以……”珣阳公主倒是对我充满信心。 办法…… “公主,如今驸马只是发配而已,此事若再声张,对驸马并不好。”我知道她是救夫心切,然而此时若是急着救他,只会害他更惨而已。 “那该怎么办。”珣阳公主低头一想,突然想到了些主意,“珏落,你是祭司,那你一定能够算出长清他这次能不能逃过一劫,你快为他算一卦,救救他。” “人的气运,天只是注定了一些而已,而其后之事,则在人为。此次驸马爷看似大难临头,却是柳暗花明。如今他与珣阳公主感情日渐和睦,想来大王也是知道的。”那日我可以带着珣阳公主一起前往大牢探望驸马,不应该仅仅是因为牢头忌惮我祭司的身份,祭司并无实权,所以他就算阻拦我,我也没办法的。但我进去了,不光如此,连带着仇宁王几日不见的珣阳公主也进去了,怕是仇宁王早就猜到了这一步,所以暗中嘱咐过了吧。 那大牢的守卫是仇宁王安排的人,珣阳公主和驸马的事,仇宁王也一定早就得到消息了。之所以这一次没有下旨处死驸马,这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依着你的意思……”珣阳公主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 “驸马此前的心结,是被公主困在公主府里,使他完全丧失了实现自己抱负的机会,这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有时候反而不懂得珍惜了。”我说,“不如就此机会,任由大王下旨将驸马发配,公主你也可以亲自向大王请意,表示你愿意和驸马同去,也许吃点苦,倒能够挽救你与驸马之间的事。况且若只是驸马前往,过个一两年兴许大王也就把此事忘了,可如果公主同去,大王定时时刻刻挂念着公主过得好不好,吃了多少苦,想来过不了一年半载的,便会找个借口把你们调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去吃这个苦……” “若是能够挽回这段感情,还能让长清早些解脱出来,别说是吃一年半载的苦了,就算是五年十年,本宫都愿意陪着他同去。”珣阳公主比我想得更加坚定。“只是,你要本宫去求大王答应本宫同去,大王现在根本不愿意见本宫的面,本宫又怎有机会说服大王呢。” “公主毕竟是大王的亲姐姐,相信大王不会做得这般绝情,珏落倒有一个法子,能够让公主与大王不受打扰的说说话。”我说。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她大喜,眼中有泪花闪烁。“珏落,你若是能够帮本宫度过这个难关,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本宫都愿意给你。” “不必了,能为公主做事,是珏落的荣幸。” 她已经是在帮我了。 我要去大策,必须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仇宁才行,决不能在靖王抵达仇宁之前泄露了行踪。相比靖王,仇宁王自然好骗一些,只是眼下宸王就在娑幽城里,我要怎么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来个大变活人,还是需要些技巧的。 直到珣阳公主完完全全的信任了我,离去之后,司徒老伯才悄声露面。“姑娘已经许久都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神色了,看来这一次的出行,姑娘俨然已经算计好了一切。” “天下之分,从来都不只是强者和弱者那么简单,几股势力如同水中暗涌之力,身在漩涡若是听天由命,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漩涡所吞噬,连副残躯都留不下来。可如果,我们能够借着一股势力去制衡另一股势力,便有可能改变大局,使眼下不利于我们的状况变成相反的,想要平息纷争,首先要学会的是……操控。”眼下,珣阳公主就是我用来制衡仇宁王的这一股力量。 “珣阳公主经过上次的事,现在对姑娘应该早就是深信不疑了。况且姑娘的计划毫无破绽,她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姑娘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了吧。”司徒老伯捏起一旁散落棋盘上的棋子,在正中放下。 第304章 秘密(五) 两日后,娑幽城里再出大事。 大祭司回到娑幽城,却因为一些小事和珏落祭司发生争执,珏落祭司顶撞大祭司而遭到责罚,被卸去祭司之职,软禁在祭司府。 城里人心惶惶,不禁猜测此事是否与之前驸马行刺祭司之事有关,而驸马已经受到惩罚,怎么接下来就是珏落祭司了呢?这次的事,难道不是大王偏向祭司所以处置驸马吗?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是仇宁王制衡两方的表现。 …… “……所以接下来,我便要去除掉婆婆最想除掉的人了。”我说。“靖王为了困住李熠,一定会将大策计划攻击之事泄露给大晏,眼下,大策正是彷徨无助之时,若我出现在大策,必将为其带来希望。使大策成为我们讨伐大晏的一把刀。” 婆婆闭着一双眼睛静静地听着,直到我说完,婆婆依旧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如果利用大策对付大晏,即使除掉虞家,大策依然还在。费尽心思使大策一分为二,终究还是白费了。” “不。”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了打算,绝不会让大晏重新落在大策手里的。 但我没说,婆婆从我的语气里听说了些什么,她慢慢睁开眼睛,抬起头来。这许多年来,我都没见过她如今日一般对我这么满意。“既然你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 “叩、叩、叩” “珏落姑娘,”是菁瑶的声音,她守在门外侧身说道,“宫里的高公公来了。” 我回头先看了看婆婆,婆婆点头允了,我才回她,“知道了,请高公公稍等,我这就来。” “是。”菁瑶说完,便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高公公来找你,应该是为了仇宁王吧。”婆婆瞧出来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目前还不敢在婆婆面前有所隐瞒,“如今婆婆归来,又传出卸了我祭司之位的消息,仇宁王自然以为是时机到了。” “也好。”婆婆说,“你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去吧。” …… “怎么是你!” 仇宁王走向祭司府的马车,故意站在车前停了那么一下,清了清嗓子,面带笑意上前撩起了帘子,却见珣阳公主端坐车中,顿时愣住了。 “大王以为会是谁?”珣阳公主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今日的事一切都在计划中,“大王该不会以为,马车里的人是珏落姑娘吗?” 仇宁王面上的笑意渐渐僵住,背过身去。“珏落与孤早就约定好了,今日会在此处相见,公主乘着祭司府的马车而来,难道不是障眼法吗?” 昨日可是高公公亲自前往祭司府,与珏落定下的见面时间,本以为今日到了这儿就会见到珏落,可谁知道,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他的长姐珣阳公主。可仇宁王对珣阳公主并不加防范,他对珏落的心思,珣阳公主是知情的。 “本宫并无责怪大王的意思,想必大王心里十分清楚。”珣阳公主单单望着一个背影,心里知道此次是来求情的,便放软了语气,绕到了仇宁王面前。“只不过,大王既然感受到了这错过心上人的感觉,是否可以体谅本宫为驸马求情的心思呢。” “公主若是为了驸马的事来,今日什么都不必说了。孤已下旨,自然不会轻易更改。”仇宁王冷着脸,不为所动。这个结果是他仔细考虑之后决定的,对于驸马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他认为已经到了时候该给驸马一个教训了。 “本宫今日来,并非是为了驸马的事求情。”珣阳公主暗自惊出一身的冷汗,幸好听了珏落的话,没有为驸马求情,仇宁王仍在气头上,此时求情非但救不了驸马,反而还会使仇宁王对其更加厌恶。“珏落说的对,驸马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他咎由自取的,他确实需要为他做过的事付起责任……” “珏落说的?”仇宁王垂眉思索,珏落总是让他琢磨不透。 “驸马刚出事的时候,本宫去求见大王,着实是想要为驸马求情,但大王并不见本宫。本宫没办法,只恨到了这样的时候,竟然连一个能帮自己的人都没有。所以无计可施之下,去求了珏落。”珣阳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留意着仇宁王的一点点反应,他果然有些恼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后,珣阳公主作为他的长姐,居然去求珏落帮忙。可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当时确实是想,哪怕珏落站出来说句话,将此事掩盖过去,大王即便想要责罚驸马,也找不出理由了。可珏落却劝本宫,说是这件事她是最不方便出面的一个,她若是出面,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本宫自幼在宫里长大,却对这些事……还没有珏落看得透彻。只不过珏落说错了,她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她陪了本宫一夜。我们喝酒,吃烫菜,聊心事,她可以坦然看着本宫哭,不劝,只是等本宫哭累了,再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才开始一点点劝说。她的那些话,本宫才真是无比受用,所以本宫以为,她说的没错,驸马所为是咎由自取。” “你能想通,当然最好了。”这事……仇宁王虽然知道珣阳公主在祭司府里过了一夜,却没想到,他怎么样都做不到的事,珏落竟然几句话就劝了珣阳公主心服口服。 “所以本宫是想要求大王答应,本宫愿意同驸马一起发配。”珣阳公主再坚定不过,“说到底,驸马是本宫的夫君,他固然有错,该接受惩罚,但本宫作为他的妻子,愿意陪他走这一趟,去吃些苦头。” “阿姐!”仇宁王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称呼过她了,“你这不是……” “是本宫心甘情愿的。”珣阳公主说,“还望大王成全。” “你……这主意,也是珏落给你出的吧。”仇宁王算是明白了,为何今日祭司府的马车里坐着的人是珣阳公主,而不是珏落。 “珏落她很聪明,本宫作为女人也十分佩服她的性子。无论她曾经遇到过什么样的不幸,大王,本宫依旧是最支持你们的人。”经过此事,珣阳公主更加确信了,珏落才是那个真正适合做仇宁王后的人。 “大王!大王!”高公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看到珣阳公主时,微怔。 “怎么了。” “大王……珏落姑娘她,她出城了!” 第305章 诈局(一) “什么!”仇宁王当时就懵了,怎么回事。 “大王,守城的人来报,珣阳公主停在祭司府里的马车出城了,他们虽然没有看到公主,却看到了珏落姑娘,还说,是珏落姑娘说的,要陪珣阳公主出城走走。”高公公吓坏了,“可后来他们越想越不对劲,就……就把这个消息报上来了。” “陪本宫?”连带着珣阳公主,现在也全部落在状况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本宫……” 没错,可是珣阳公主是冒充珏落,前来与仇宁王约定的地方见面了。 “立即派出暗卫追踪,封锁接下来所有的城镇大门,不许放珏落离开。”仇宁王当下一张脸晦暗极了,她居然跑了,而且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跑的,设下了这么大一个局,把所有人都诓在了其中。看着一旁哆哆嗦嗦已经不敢说话的高公公,仇宁王立刻想到了什么,“去祭司府。” “大王!”珣阳公主不解,上前拦下仇宁王。“珏落突然离开,是不是有什么原因?要不然,她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匆忙离去呢。” “她当然有原因。”仇宁王的脸色,可是越来越难看了。 …… 祭司府。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仇宁王等人,婆婆闲庭信步地迎上前来,胸有成竹,早就是一副清清楚楚的样子了。她分明知道所有的事,却还是瞒着他放走了珏落,仇宁王觉得被戏弄了,心里亦是愤愤不平,但他却不能责罚眼前的这个老人家。 她不仅仅是仇宁的大祭司,还是珏落的师傅。 “大祭司,”仇宁王也得压下火气和她说话,“看来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可否请你解释一下,珏落去了哪里。” “珏落?”婆婆明知故问,而后才好似恍然想起一般,“珏落不是和大王有约,去赴约了吗?怎么,大王没有看见珏落吗?” “你若是以为本王不敢因此降罪于你,那么你就错了。”仇宁王说。 “怎么会呢,大王可是仇宁的天子,是这仇宁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要听从大王的旨意,更何况是我这一老婆子了。怎敢违抗大王呢。”婆婆话里谦卑。 “不敢?”仇宁王冷笑,“还有什么是大祭司不敢的,在孤的面前玩这好一手把戏,趁机将珏落送出娑幽城,你敢说,这所有的事你都不知情吗?!” “珏落又不是小孩子了。”婆婆也笑,“她自己有手有脚,想走,老婆子也拦不住啊。” “这么说,离开娑幽城的事,完全是珏落自己的意思了?”仇宁王没想到,婆婆竟然会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推到珏落身上,使他也陷入两难,若追究下去,婆婆一口咬定是珏落所为,那么珏落肯定要受及连累。愤愤点头,“好,好啊!珏落的意思……那大祭司应该知道,珏落此次离开娑幽城,是为了什么事吧。” 婆婆转身走到香案前,在香炉里点上香脂。不慌不忙地回过身看向仇宁王,“两个月前,珏落是受到天意指使,前往莫羧城救济天下。如今,功德圆满,自然也是受到天意的指使,离去了。大王还是遵照天意吧,这强留下来的人,也未必是你的人。” “未必?”仇宁王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好一个未必,如今天下都要臣服于孤,还有孤得不到的人?” “珏落本就不是这世上的普通女子,大王不也十分清楚吗?”婆婆说着,回身望了眼后院,这后院设下的密室里到底藏着怎样一个“惊喜”,仇宁王也是清清楚楚的。“对了,当初还是大王的人将她从墓里挖出来的呢,瞧瞧老婆子的这个记性吧,大王怎会不知道,为何珏落不能进宫呢。” “可她看起来和别人无异,就算……又如何。”有两个字,就算是一时情急仇宁王也未能脱口而出,短暂的犹豫,还是忍去了说出真相。 “当然不同。”婆婆说着,也在一旁做了下来,“她的阳寿早就断了,理应在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身子在药水里一直浸泡着,才能维持她的魂魄不散。如今那一副躯体,不过泥巴捏的娃娃。没有心,没有情,也不能生儿育女,如今就是一副傀儡。难不成,大王喜欢的只是这泥巴捏出来的娃娃?” “傀儡又如何,只要她不替大祭司做些玩弄人心的坏事,就算是傀儡,也不是一般的傀儡。”仇宁王却渐渐明白了,“她这一次,到底去了哪儿,是去了大晏,还是去了大历?” 他心里有些担心,或者说是害怕,害怕珏落去了大历,害怕……她是去见了靖王。 “老婆子刚刚可都是说了,珏落她现在,没有心,没有情,自然不是因为那些情情爱爱的小事而去奔波。她……可是仓珏山上落下的女子,要做大事的人。”婆婆在仇宁王面前,终于算是说了句实话。 “做大事?大祭司,如果孤没记错的话,珏落不光是你的徒弟,还是你的外孙吧。你如此利用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帮你向虞家报复?” 仇宁王起身,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回身说道。 他明白,再难从婆婆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但是现在,显然珏落去了大历的可能性不高,那么她到底去哪儿了,去哪儿才能够做“大事”? 大事……大策!? 仇宁王突然就想通了,珏落去了大策。他提步便从祭司府里走了出来,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在她离开仇宁之前拦住她。 “大王!”珣阳公主一直等在祭司府的门口,“怎么样了?珏落她真的离开娑幽城了吗?大祭司可愿意说出珏落的去向吗?” 仇宁王看着珣阳公主,“阿姐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就成了送走珏落的人。” “这……”珣阳公主是真的没想到,本来是按照一早计划好的,她乘着马车来探望珏落,然后在祭司府里换车,装作珏落去和仇宁王汇合,怎还会顾及得了自己从公主府里带来的马车呢,她根本不会想到,珏落会趁自己冒充她去见仇宁王的时候,利用公主府的马车离开娑幽城。 第306章 诈局(二) “大王,大历宸王到。” 高公公步入大殿,说道。 自从晌午下了朝之后,仇宁的文武百官都退了下去,仇宁王就把所有宫人都赶了出去,将自己一个人关在这大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直到高公公带来宸王求见的消息,吱嘎一声推开大殿厚重的大门,才为这昏暗的殿里带来一丝光亮。 殿上的仇宁王深深叹了口气,相当明白宸王的来意,“让他进来吧。” “是。”高公公正要转身出去,又看了看这殿里紧闭的门窗,“大王,这……” “随便吧。”仇宁王的心思却一点都不在这儿,要不要开窗开门,透些光线进来,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知道的是,前面的人到底有没有拦下珏落。 高公公立刻招呼宫人进来将门窗都打开,点亮了殿里的烛火,漆黑一片的大殿渐渐明亮起来。才松了口气,走到殿外去,“宸王,请吧。” 宸王带着身后的人走了进去,对于殿里方才的动静,他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仇宁王。” “宸王今日应该并未接到任何诏书,为何自己跑来宫里。”仇宁王丝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和傲慢,看到宸王,他就会不经意想到珏落会不会已经见到了靖王。 “方才去拜访大祭司,才发现祭司府已经被大王派人看守住了。守着祭司府的人说,要大王的手谕才肯放行,所以,本王来取大王手谕。”宸王说。 仇宁王慢慢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眼前的这个宸王还真是嚣张,他如今可是站在仇宁的大殿上,居然有这样的自信会得到手谕。“想不到,宸王不只是见过珏落,还认识大祭司啊。” “算不上是认识吧,曾经有机会差一点见到,但还是错过了。幸好这次留在仇宁,听说大祭司回来了,所以想去拜访一下。”宸王今日,也算是有备而来。“只是不知道,为何大王要派人看守祭司府呢?可是祭司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宸王爷有所不知。”一旁,高公公解释说,“近来战事不断,这祭司一派和朝中那些后起之辈们有些冲突。前次里,以驸马爷为首的朝中势力,竟然趁夜刺杀珏落祭司。大王才不得不下旨派人严加保护,这不是为了祭司的安全着想嘛。” “祭司府都是女流之辈,当然需要保护起来。我仇宁和大历可不同,绝不会让女人冒险的。”仇宁王说。 “原来如此。”宸王忽略了他语气里的那些刺,“既然不是珏落祭司有事就好,今日出来的时候娑幽城里的守卫一遍一遍的搜查着什么,听说是珏落祭司不见了,本王本还在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如今看来,这街头上的消息可是不能信啊。” “珏落并非不见了。前些日子大祭司回府,珏落与大祭司有些冲突,还被大祭司罢免了祭司之位,软禁在了祭司府里。宸王若是今日去,恐怕也难见到珏落了,不只是你,就连孤想见珏落也被大祭司挡在了门外。” 仇宁王深知,宸王今日觐见是为了打探祭司府的情况,他不见得是真的想要去见大祭司,但一定已经去过了祭司府,只不过刚好因为大祭司放走了珏落的事,祭司府被严加看守起来,使他才难以进入。这么说,他应该也是知道珏落逃出娑幽城的事,又见祭司府被控制起来,才赶来觐见,是为了证实珏落到底在不在娑幽城吧。 “高公公,把孤的手谕给宸王吧。”仇宁王的一番话,惊得高公公一身冷汗。 这,这手谕怎么能给宸王呢?宸王拿了手谕去了祭司府,不就知道了珏落姑娘早就离开的事了吗?这…… “还不快去。”仇宁王催促道。 他有自己的心思,婆婆那边一定不会让宸王觉察出珏落已经不在府里的事实。 …… 宸王拿着手谕走出大殿,一路在高公公的护送下出了宫门。直到坐上马车后,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拐角无人处,原本坐在车辕一侧那人起身进到车里。 宸王把手里的令牌拿给他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混进娑幽城的靖王爷。 “如果六嫂已经不在娑幽城了,仇宁王应该不会把他的手谕这么轻易的交给我们吧。”宸王说,“否则只要我们拿着手谕进到祭司府里,不就可以确认六嫂到底在不在祭司府了吗?” “那位仇宁王可谓是十分狡猾,大意不得。”靖王却对这手谕颇有想法,他把令牌拿在手里,自己查看了一下,“连你也认为,朝凰她还在祭司府吗?” “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指向,毕竟在这之前,六嫂和驸马之间确实发生过冲突,只是这冲突的内幕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像是所谓的政见不同,所以作为势力之首的驸马就去刺杀六嫂吧……”宸王对于这件事似乎有所怀疑,“不过之后,仇宁王后宫里的惠妃就死了,表面上是被萧贵妃陷害,但是萧贵妃也因此失宠。原本祭司确实不能与仇宁王成婚,但六嫂现在已经被夺去了祭司的身份,按理说,她就可以进宫了。” 靖王听出来了。“你怀疑此事,是有人设计好的,要暗助仇宁王将朝凰送进宫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能做这一切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宸王说。 婆婆……他们心知肚明。 只有婆婆一个人能够令沈朝凰完完全全听命行事,而且她回到娑幽城的时机太凑巧了,好像是算计好的,要在惠妃和萧贵妃接连出事之后回来,顺理成章的找个借口卸去沈朝凰的祭司之位,她就再没有任何阻碍了。 “可是,那个老妖婆到底为什么要把六嫂送到仇宁王的后宫里去呢。”宸王死活想不明白,“六嫂进宫,那么接下来便会失去自由,她不用六嫂继续替她做事了吗?还是说……她让六嫂进宫,其实就是为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呢。” “不管怎样,如果朝凰现在身在祭司府里,她一定被困住了。”靖王担心,因为这世上那位婆婆可是朝凰唯一言听计从的人。 “六哥,不行,太危险了,那老妖婆可能已经知道你来了娑幽城。你得赶快离开。”宸王开始担心,“而且大策那边的事,一旦传回大历,我担心……” 第307章 诈局(三) 靖王带着霍雍夜探祭司府。 婆婆本坐在厅里饮着茶,这一个抬头看向窗外,才站起身捶了捶后腰,往门口走去。仰头看向夜空,抬手那么算了两下,笑了。 “既然来了,就出来坐坐吧,这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子。” 一阵风声之后,靖王已经站在了厅里。“不愧是大祭司,掐算一下就知道谁来了。” 婆婆也笑,不以为意转身走进厅里,好像只当他是远方来的客人。坐到桌前淡然翻了个被子放到对面,再倒上茶水。“你太看得起老婆子了,老婆子这些本事也就这样罢了,只不过活得久了,自然比旁人也就看清楚了许多事。祭司府眼下被层层包围,除了你还能有谁愿意冒这个险而来呢。” 靖王心下揣摩一阵,面带微笑走过去坐下。“既然大祭司知道,本王为何而来,那么就请大祭司给本王一句实话,朝凰到底在哪儿。” 婆婆得意地笑了。 她就知道,靖王是冲着沈朝凰而来的,“实话?早些时候仇宁王也问过老婆子同样的问题,靖王爷厉害,猜猜看,老婆子是如何回答的?” “不管你如何回答,想必都不是真话。”靖王气定神闲,没有半分慌乱。 “放下吧。”婆婆劝。 靖王刚刚端起茶杯,还未放到唇边,便听到婆婆的这一句话,手下的动作突然间停住了。 “你明知,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又何必强求呢。作为大策王后的沈朝凰死了,作为大历靖王妃的沈迪也死了,如今只剩一个珏落,想必对靖王爷也没什么用处了。”婆婆轻声叹道,却不如白天的时候与仇宁王那般尖锐。 仿佛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同年轻人随便聊聊。 “你有什么目的。”靖王提眉质问,目如星硕,灿如星辉,宛如悬崖边上的美景一幕,却不小心便能让人坠入万丈深渊。“江湖传言,得此女者得天下,其实不过是你放出的谣言吧。你利用她想要挑起争斗,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你也想要这个天下吗?权力之巅谁人能不动心,可这位置绝容不下一个心怀叵测的老妇来坐。你也应该不会把这天下,让给她来坐吧。” “珏落聪慧无双,确实是最妙的一步棋了。可这棋子总要有她自己的位置……”婆婆并不在意靖王所说的那些。“这棋子本来就是个替身,等到她的任务完成了,自然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靖王很小心的吸了冷气,“怎么也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大祭司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感情……哎呀,老婆子都这个岁数了,感情这回事也早就看淡了。”婆婆说,“靖王爷今日来的实在不巧,珏落出去办事了,你今日怕是见不到她了,既然这样,要不要听老婆子讲个故事呢。” “大祭司的故事,应该不会是那些缠绵叵测的恩怨情仇吧。”靖王也很配合。“珏落不是她母亲所亲生的女儿,但珏落的母亲却是老婆子的亲生女儿。老婆子这辈子没福气,自己被一个男人骗了,也没能阻止自己的女儿被另一个男人也给骗了,恐怕这就是玄门的宿命吧,难得善终啊。老婆子记得……” 婆婆本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了她唯一的女儿虞茵,只因她看出虞茵将会生下一个主宰乱世的天之骄子,她知道这虞茵命薄,便希望她能顺利诞下这个不平凡的孩子。本以为虞茵会嫁给一位帝王,生下孩子,顺理成章继承一切,但婆婆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虞茵竟然与江城沈氏的沈云承相恋,并且,非他不嫁,为此不惜与婆婆闹翻。 婆婆可不希望沈云承的出现断送了她抚育一位天下之主的计划。 沈云承和虞茵成婚后,倒也相亲相爱了两年,只是两年之后沈云承与林氏女私好,渐而冷淡了虞茵。虞茵怀有身孕,可肚子里的孩子却一点都不安分,几次写信到漠城去求虞家老爷子出面做主,可虞家老爷子也不愿意为了她的事得罪沈云承这个渐渐崛起的后生。 所以当婆婆出现的时候,虞茵感动极了,婆婆很小心地照顾着虞茵和孩子,因为她身份特殊,导致沈云承也不得不对她敬重有加,不敢胡来,暂且断了和林氏女的来往。 “……茵儿她对于肚子里的孩子满怀期待,她是那么的盼望着孩子的出生。可她不知道,她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大家以为她肚子里的那个会是个女儿……玄门嫡女的宿命,注定了她肚子里的女儿将会继承九悬宫镇图的开启之法。”婆婆的声音很古怪,听不出来是在笑还是在哭,她老去的面容狰狞极了,这一辈子的算计走到今天,她早就不记得感情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可你是如何骗过所有人的。”靖王冷着脸问道。“虞茵,不是也会那些把戏吗?为何她看不出来孩子的异样,便能够全部信了你的话?” “茵儿的本事再大,也都是老婆子我教的。”所以在当时,她还留了一手。 “所以,是你害死了你自己的女儿。”靖王听出来了。“你害死了虞茵,夺走她亲生的孩子,用朝凰代替。然后让虞茵的死成为沈家和虞家分歧的关键。” 沈家以为,害死虞茵的是虞家;虞家则以为害死虞茵的是沈家。两家人被蒙在鼓里多年,真正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钥匙”其实早就被眼前这位婆婆藏起来了。 是李熠的出现,使沈朝凰出面再次以大策的天下为诱饵,将沈家和虞家拉到一起。 虞茵死后,沈云承将怀有身孕的林氏女娶进了门做妾室,林氏女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便是如今的沈秀荷与沈明威。 “真正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并不是珏落,也不是如今已知的所有玄门弟子之一。”婆婆忽然抬起眼睑望向靖王,“是你。” 靖王含笑,却比婆婆预想得更加淡然。 “不可能。”婆婆有些惊讶,“你知道了?” 第308章 诈局(四) 绣“朝凰曾经告诉我,在她生活的地方流传着一种风俗,新嫁娘要在未来夫婿的喜服里绣上暗纹,等到成婚当日再交到夫婿手上,如果夫婿能够在成婚当日找到那由新娘绣的暗纹,便可以达成心愿。”靖王眉间的困惑终于舒展开了。 他自诩聪明,但是对于沈朝凰,始终还是算不到完完整整。 婆婆的眼神不自觉打了个转,她突然反应过来,朝凰似乎瞒着她做了什么。“是吗。” “只可惜,本王当日只是在算计着该如何把朝凰弄到军营里去,毕竟如果出兵讨伐仇宁,恐怕一年半载的都回不去大历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茳延城,本王着实不放心。若不是如此,本王也不会迟了些才发现朝凰留下的暗纹。”靖王苦笑,到最后却输给了她。 沈朝凰在他喜服里留下的暗纹,与留在桌上的一本书里的古怪符号可以对上,所以…… “她不可能知道。”婆婆慌了,不可能的。如果靖王知道的这些都是因为沈朝凰留在喜服里的线索,那么就是说沈朝凰至少在四年前就已经知道,她并非虞茵亲生的女儿了。 这不可能的。 “其实你大可以抹去虞茵与沈云承相恋的记忆,让她改嫁某个一国之君。就像你曾经对朝凰所做的一样……”靖王今日,便是来算这笔账的。 婆婆飘忽不定的眼神,突然定了下来。 “怎么,不记得了?老人家年岁大了,记忆确实会变差了,要不要本王来提醒你一下,十二年前,江城,你不会忘了你对沈朝凰做过什么吧。” 十二年前,靖王还在江城做质子的时候。 婆婆的脸色变了,“你想起来了?” “当年我们重逢,难得走到一起,是你为了让朝凰嫁给李熠,促成沈家与虞家的合作,封去了我们的记忆,将我送回大历。你以为我们就会一辈子错过了吗?”他想起了,全都想起来了,在他知道沈朝凰的墓穴被盗,尸首不见了踪影的时候,他痛苦极了,撕心裂肺的难受,完全出乎了原本的估计。 沈朝凰对他来说,原本只是一个曾经心动过的人,是她背叛了他嫁给了李熠。 他憎恨过她的负心,所以最后让她假死也只是报复而已。但没想到的是,沈朝凰真的失踪了,那种感觉完全超过了他自认为对沈朝凰那份感情的估计,也正是因此,被封印的记忆苏醒了,他想起,他曾经与她深深相爱过,却遭到这位大祭司的阻拦。他们说好要一起走的,是眼前这个老太婆带人把他们抓了回去,他记得,就是这个老太婆把他按在地上,用那只枯老的手按住他的头,念起了咒语,使他头疼得厉害,他看着躺在一旁昏死过去的沈朝凰,渐渐的也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只记得那一场暗恋,他喜欢过那个女孩,但她却拒绝了他…… “这感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婆婆笑了,“朝凰始终是棋子,连老婆子都很意外,你竟然会爱上她。” “你将朝凰从我身边夺去,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酝酿你如今的计划了,对吧。”靖王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的手在颤抖,愤怒极了。 “这一切从茵儿诞下一个男孩开始,就早已经准备好了。”婆婆说。 二十多年前,沈家夫人虞茵生下的并不是嫡女沈朝凰,而是一个儿子。 所有人都被她骗了,是她因为虞茵的信任,守在床前,等到虞茵生产之后,立刻用一个女孩换走了虞茵生下的儿子。直到虞茵虚弱的醒来,她第一眼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就已经确定了那不是自己的孩子。虞茵追问她自己的孩子到底去了哪儿,疯了一样的在找自己的孩子,结果因为疯疯癫癫的样子,被误以为生产之后中了邪,反而被关了起来。 唯一一个怀疑过,沈朝凰不是沈家嫡女的人,被当做疯子关在了柴房。 婆婆去探望她,告诉她一定要带好这个女儿。 虞茵真的被逼疯了,她留下襁褓里的孩子,选择吊死在了柴房里。 而虞茵所生下的那个儿子,被婆婆送到了大历,以大历国君一个妃子所生儿子的名义,活了下来。婆婆饶有兴致看着靖王,“那个孩子,就是你。” 靖王刘元澈,实际上就是当年沈家夫人虞茵生下的儿子,后被婆婆以一个女儿换走,那个女儿就是沈朝凰…… …… 霍雍避开祭司府里婢人的视线,躲闪着溜进了后院。很快就注意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和守在门前的几个婢人。 这里为何有这么多人守着,一定有问题。 难道沈姑娘被关在这扇门里面吗?没听说过祭司府还有私牢的,总之,既然有私牢就一定要查清楚才行。 霍雍溜到几个婢人身后,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出手将她们打晕在地了。 动作很轻,算是手下留情了,应该不会下手太狠。 上前检查了一下锁住大门的锁头,很特别,与一般的锁子不同。 越是古怪,就越有问题。 霍雍在几个婢人腰间摸了一下,找出钥匙,悄悄打开了锁头。闪身遛进密室,探出头来打量了一番,才折身进去查探。 一进密室,就立刻闻到一股很强烈的药味。 有几盏灯火,很昏暗。 台阶很陡,他小心往下走,留意着密室里的所有有可能是机关的地方。 下到密室的最后一级台阶,地面有些滑,他提高警惕,再往前探去。 有水声…… 霍雍往前看,前面飘着轻纱,好像,是一处有假山流水的池塘。 很小心的挑开轻纱,探身看向池塘里。 顿时一双眼睛睁得奇大。 怎……怎么会这样。 被泡在水里的,分明是沈姑娘。 这水药味浓重,绝不是普通流水那么简单,可沈姑娘……沈姑娘怎么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呢?“沈姑娘,沈姑娘!” 霍雍试着叫了两声,可水里的沈姑娘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姑娘!”霍雍挽起袖子,便要把沈姑娘从水里捞出来。 “住手!她离开药水,就会消失的。” 第309章 诈局(五) >“王爷。”霍雍转过头,看到靖王和一个老妇人一起走进来。“夫人她……” 刚才那一声,便是老妇人说的。 “过来看看吧。”老妇人回头瞧了眼靖王,把他往池边带。 霍雍趁那妇人走入轻纱帘幔之中,挡在了靖王面前,对于刚才亲眼所见的一副景象却一点也形容不出来,仍然惶惶不安。“王爷……她是?” “是大祭司。”靖王看着婆婆的背影说道,帘幔后的妇人侧过身,似乎对于他的回答很有兴趣,靖王也只是说,“是沈迪的师傅。” “沈……” 不等霍雍再问什么,靖王已然提步走了过去,只留下一句。“你去外面守着。” “是。”霍雍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解不开,但他亲眼看到靖王已经站在了池边……他确定,靖王看到了水里的沈姑娘,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握紧了拳头,霍雍转身走出了祭司府的密室。 为什么?王爷难道已经知道沈姑娘遭遇了什么样的事吗? 为何王爷看到沈姑娘被浸在浓重药味的池水之中,一点反应都没有?大祭司,沈姑娘的师傅……沈姑娘失踪四年,难道一直和她师傅在一起吗?那为何又了无生气的被浸在池水里,她……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霍雍心乱如麻,他一再警告自己要相信靖王,但事实是,王爷对沈姑娘所做的所有事,都让霍雍十分不解。王爷是真的喜欢沈姑娘吗,还是说……只是利用沈姑娘而已。 他很清楚地记得,沈姑娘被困在靖王府的时候,她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落寞,与宏伟壮观的靖王府格格不入。沈姑娘知道的吧,知道靖王在利用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利用她。 想起靖王在看到水里的沈姑娘时,那无动于衷的反应,霍雍有些生气,这口气憋在胸口却挥之不去。明明,明明自己那么喜欢沈姑娘,明明自己发过誓会保护沈姑娘,是因为沈姑娘跟王爷在一起,王爷会更好的保护沈姑娘,自己才退出的,可是王爷却如此对待一个他视若珍宝的人。 …… “这是怎么回事。”靖王看着满是药香的池水问道。原来朝凰身上掩不住的药草香味,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整日接触草药。“她,死了?” 婆婆笑而不语,故意卖起了关子。 “她什么时候死的。”靖王隐约从她的反应里感觉到了一些不妙。 他立刻想起,自幼年仓珏山上的初相遇,沈朝凰身上就一直都弥漫着这样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如果……如果那时候的药草香就是…… 见靖王蹙起了眉头,眉间一股忧愁浓到化不开,婆婆才轻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婆子一生修行,在遇到那负心汉之前,也活了差不多一百多年了,从我跟随我的师傅在仓珏山上修行开始,她的肉身就一直都泡在这水里了。” 婆婆如今的相貌不过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罢了,但实际上,却已经活了两百多岁,当她怀孕生女,便失去了她的不死之身,而在她的记忆里,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这女人的肉身便被封在了药水里。 事情的发生,这一次是真的超出了靖王的估计。 以婆婆的年纪来估算,也就是说,她至少被浸在药水里也有两百年了。 “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婆婆转眼便推翻了他的否定。“她可是老婆子这一生修为的见证,是我让她醒来的。是我!哈哈哈……” 婆婆得意地大笑。 仓珏山弟子都知道,山上藏着一个大秘密。后山密道,祭坛下面是另一个密室,里面关着一个决不能苏醒在这世上的妖物,她是几代前仓珏山的一位先人用尽毕生修为所擒下一只九尾妖狐,魂魄被封在了另一处,肉身则被封在祭坛下面。仓珏山弟子既要修行,也要负责看守妖狐。这个秘密,婆婆知道,虞茵知道,唯独沈朝凰不知道…… 当年虞茵被困在柴房里,抱着襁褓里啼哭的婴孩,她就已经知道,这怀里所抱着的到底是什么。疯的不是虞茵,而是婆婆,婆婆唤醒了九尾妖狐的魂魄,注入泥人之中,让九尾妖狐假借沈家嫡女的身份降世。她把九尾妖狐放出来了…… 只是为了实现,她的野心。 “你真是个疯子。”靖王怒斥。 “若不是九尾妖狐,哪有本事这么容易就迷惑了你们。”婆婆怎么都没有想到,靖王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大策,竟然会爱上她的九尾妖狐。不顾一切,也要阻止这一场宿命,刘元澈可是她决不能有一丝一毫差池的棋子,也将决定这天下最终的归属。 婆婆要向天下人证明,鬼谷玄门的存在,才是不可覆灭的神。 池水里泡着的是九尾妖狐真正的肉身,而沈朝凰幼年被送到仓珏山上学艺,是因为孩童的变化很快,婆婆要掩人耳目,不能被人察觉到九尾妖狐的异样。每隔上个把月,她就亲自回一趟仓珏山,去看看沈朝凰如何,需要她长大的时候,就重塑泥人,直到她样貌定型可以下山。婆婆要她进宫,要她先拿下大策。 可是九尾妖狐竟然先遇见了她的外孙,刘元澈。两人在一起,违背了婆婆原本的计划,所以她一定要将他们分开,不惜一切代价将要私奔的他们抓了回来,抹去了两个人的记忆,又制造了沈朝凰和李熠的初相遇。 也许,李熠有些地方和刘元澈甚为相似,沈朝凰看到他,心里起了涟漪。之后发生的事,都在按着婆婆的计划进行。刘元澈被困江城,受人欺负,婆婆要他学会忍辱负重,要在他心里埋下憎恨大策的种子,一点点浇灌。可是他们还是又遇到了……沈朝凰出现在刘元澈面前,如同天女一般惊艳了他黯淡凄惨的人质生活。 刘元澈不可救药的又爱上了她。 只是这一次,沈朝凰却喜欢上了李熠,为了李熠,拒绝了刘元澈一起离开大策的提议。刘元澈的父王去世之时,是婆婆告诉他,让他留旨意给继位的皇子,是时候去接刘元澈回来了。因为沈朝凰,刘元澈更加憎恶大策。 第310章 诈局(六) 凰此后数年,刘元澈恨透了大策,欲除之而后快。 可他不知道的是,沈朝凰心里也曾疑惑过,对于刘元澈,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是婆婆坚定了她要嫁给李熠,帮助李熠登基为王的决心。沈朝凰嫁给李熠,大婚时穿着艳羡全城的华丽喜服,腕子上,却戴着刘元澈留下的镯子。 沈朝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那镯子戴在手上,一戴就是四年。直到她作为大策王后沈朝凰死去的同一天,亲手将镯子交给跟了自己多年的婢女红莲,为的就是给红莲留条活路,只要红莲途径大历,也许,他愿意出手相救。 大策王后死去,从数丈高的悬崖峭壁上连同马车一起摔下。胳膊腿都摔散了架,这也就是沈朝凰后来看到的那一幕,她记得,自己是被婆婆一块一块背了回去,重新装在了一起。 她记得每一处伤口的疼。 却不知道,为何这身子摔成了那样,她却还活着。 两年后,沈迪出现在锡岚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子里,靖王遇叛军作乱,是霍雍拼死将他从阵中带出来的。恰好又逃到了沈迪在的村子里…… 沈迪医术高明,而大历的小皇帝却体弱多病,婆婆留下密令给沈迪,让她获取靖王的信任,跟随他们回到大历,趁机混入宫里,混到小皇帝身边。沈迪很快就得到了小皇帝的信任,这一切也都在婆婆的预料之中。婆婆要利用沈迪来计陷大策,挑拨小皇帝与太后、豫王之间的关系,好让靖王有机可乘,可她没想到的是,明明算准了,刘元澈已经认出沈迪的身份,憎恨她到极点,却还是接受了小皇帝的请求,将沈迪收为侧妃。 婆婆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之间的姻缘,所以沈迪在营地看到婆婆的时候,并不是偶然,而是婆婆故意出现在那儿,她要亲自部署接下来的一切。 婆婆混入秦家,在秦丞相的身边暗暗授意,秦丞相不知不觉间一切按照婆婆的授意进行着,手里的权势也越来越大,使靖王不得不注重秦家。但利用秦妍妍挑拨靖王和沈迪之间的计划还是失算了……可这时,婆婆却发现沈迪在小皇帝面前极受器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她先一步察觉到靖王要让沈迪假死的计划,所以便安排了仇宁王进入茳延城,伺机带走沈迪。谁知,仇宁王只见了沈迪一面,就心动了,婆婆正想要改变计划的时候,沈迪也察觉到了靖王的计划。甚至亲自安排了司徒老伯带着仇宁王送的那一只拨浪鼓去求救。 沈迪失踪,靖王失算,出乎意料的痛彻心扉反而让他被婆婆封印起来的记忆苏醒了…… “这所有的事,她到底知道多少。”现在,轮到靖王向婆婆求证这个问题了。 “那丫头,真不愧是狐狸精投生的,那股子机灵劲儿连我老婆子都被骗过去了呢。”婆婆轻蔑一笑,她还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被她唤醒的沈朝凰。“可估摸着,她也只是知道她并不少茵儿的亲生女儿,此番去讨个说法,想要解开她自己到底是谁的真相吧。” 婆婆始终是婆婆,就算被算计了,也能顷刻间反应过来这背后的目的。 “所以,她去了大策?”靖王说。他早该想到的,沈朝凰一早就知道宸王会把消息带给他,所以利用了这一点把他从大策骗到了这儿来,又利用他的手将大策与大晏即将一战的消息散播出去。大晏终究更强一些,守着绰阳城易守难攻,更何况大晏国君手里还有一个大策太后作为人质。眼下正是大策腹背受敌之机,如果沈王后未死归来,在这样的时机怕是无人可挡。她终究令他算计不得,还把他也给算计了进去。“仇宁王知道吗?” “如果仇宁王知道,你来了这里,想必也就会猜到她去了大策。”婆婆说着,走到靖王面前,“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等到她将大晏覆灭,拱手送到你面前就好。” 拱手送来,大策的一半国土,也是虞家老爷子毕生心愿。 先让他得到,再将他覆灭,世上最残忍的复仇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婆婆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她就像是午夜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吃人妖妇一般。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如果这一句预言指的并不是沈朝凰和沈秀荷,那么双嫡,就应该是虞茵被换走的孩子,还有被换来的孩子——刘元澈和沈朝凰。 “沈氏二后……是指什么。” 李熠根本不可能立沈秀荷为后。 他们之间早有间隙,上一次见过面的时候,靖王就无比清楚了,只是这件事不宜传开,所以他并没有告诉沈朝凰。如果说李熠现在依靠着江城沈家才能自立,那么受沈家约束,迫不得已立沈秀荷为后以安沈氏一族的信心,只要沈朝凰出现在江城,那么沈秀荷就是个笑话。 就算她回去,她可能还是大策王后。不可能是二后并立的局面……那么沈氏二后,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会覆灭大晏之后,再亲手毁了大策吗?那么之后呢,之后她还是注定做王后?谁的…… “你想娶她,就要接受你的宿命。” 这句话,真是恶毒。 靖王豁然开朗,他懂了,原来所谓的预言只是当初眼前这个老妇人埋下的线索罢了,沈朝凰注定为后,他想要娶她,得到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遵照婆婆的意愿,夺得王位,成为天下的主人。可这样,他们就真的沦为婆婆手里的棋子了。 甘心吗? 或者,不甘心。但是他能够做到眼睁睁看着沈朝凰嫁给别人吗? 也做不到。 “好好想想。”婆婆说。 今日的一切,也早就是她的一步棋而已,胜负已分。 沈朝凰注定不可能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她就算想到了这些事背后的可能,也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被封印的九尾妖狐。她还在苦寻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想要改变这种困局,那么就要做出改变了。 天下为局,谁都只是这盘棋上的一颗小小棋子而已。 第311章 复位(一) 难忽然一阵的头晕目眩,我一把抓紧马车的边框,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里却意外的一阵难受,身体里恍如翻江倒海一番,未等到缓和下来,我已经无力支撑下去了。 “姑娘,你没事吧。”司徒老伯疑心。 我清了下嗓子,却还是睁不开双眼,试着张开嘴说句话都做不到,只能冲他发出声音的位置艰难地摆了摆手。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姑娘,这一路上明显感觉到,已经加强了戒备,恐怕仇宁王有所察觉了,才会设下重重防线,想要拦截姑娘。前面就是仇宁的国境,只要出了前面那座城,咱们应该就逃出了仇宁王能够掌控的地方。”司徒老伯意在与我说上两句话,试图从我的对话中发现我是怎么了。 “所到之处……”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力将这种不适调整下来,“既然都已经部署好了,想必从我们出城之时守卫就已经把消息禀报上去了。仇宁王如果当时就下令封城,严加盘查,那么消息可能通过暗卫传递下来,最后一道封锁线,必定早有部署。” “吁!”司徒老伯勒停了马儿,回过头来,“那怎么办?硬拼咱们肯定拼不过,智取的话,姑娘可有把握?” “没有。”我如实相告,“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前方守城之人应是萧贵妃的哥哥。” 萧贵妃因惠妃之事虽被打入冷宫,萧家人也颇多受到牵连,萧贵妃那个之前吃了败仗的哥哥被调去守边境了。此次要过去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位萧将军驻守之处。 如果是他先得到消息,说我可能要穿过边境,那么他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放我离开,只要我离开仇宁,就对他妹妹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可这么做也是冒险,如果他的大军连我这么一个弱女子都拦不住,我想……只会给仇宁王坐实他是个废物的机会,因此被卸去官职,被迫交出兵权吧。这样,他们萧家可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了。 二是杀了我。 仇宁王下达的旨意,必定是不顾一切代价拦住我们,如果仇宁王已经发现我是要去大策“相助”李熠的话,他不可能让大策死灰复燃的,那么拦住我就是唯一可以阻止大策的机会。而这个不惜一切代价,传达下来就可能被过分解读,萧将军趁此机会除掉我,永绝后患,再禀报上去,对他们来说仇宁王也无可奈何。 现在只能这么想。 情况很不乐观。 “我们去城里。”我说,“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一下再说。” “姑娘,你怕不是被吓傻了吧。”司徒老伯气得够呛,“姑娘,咱们现在可就是在跟仇宁王争时间了,你却还要停下来,难不成等到仇宁王追过来,接你回去入宫啊。” “你只管照着做就是了。”我这股子难受劲儿还没过去,如果现在再遇上什么情况,恐怕也不好应付,“我们先休息一下,等援兵。” “援兵?”司徒老伯提起了精神,苦笑着。“原来姑娘早有安排呀。” “并非是我有意安排。”我说着,看了看天色,天不早了,相信夜里守卫只会查得更严。 …… “姑娘,你脸色也太差了,先坐一下,老夫让人烧些热水过来。”司徒老伯一手拉着我手肘,便很轻松地将我拖到房里坐下,回身把东西放好,才来交代说。 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答复他,就听到“叩叩叩”的敲门声。 他看了看我,才走到门前去问,“什么人。” 门外的人也不回答,只是接着“叩叩叩”又敲了三下。 我大概有了些感觉,向司徒老伯点点头,他犹豫了下才将门打开。 沈青阳侧身溜了进来,回身打量了下,确定没有人察觉,才把门关上。 “你是什么人。”司徒老伯问。 “阿姐,好久不见了。”沈青阳脱去披风,露出脸来。 “果然是你。”我见日落微斜,孤鸿南飞,预感到今夜会有故人来,没想到竟是沈青阳。欣喜之余,猛不丁的站起来时,身子还是晃了两晃。“你怎么会来,是婆婆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时隔多年不见,当初的毛头小子也长成了一个英姿翩翩的少年,“此地出去就是我驻守之处了,阿姐不会是不知道此地乃是与大策相邻的国境吧。” 我笑。 “黄昏之前,我恰好瞧见了阿姐的那只鸟儿,猜想着阿姐可能来了。”沈青阳是看到小蓝出没,认出了小蓝才想到这儿的。“阿姐,你是回来帮大策的吗?” 我点头。 “他叫你阿姐,怎么,是你弟弟?”司徒老伯走了过来,“可沈家那位二夫人的儿子不是沈明威吗?” “我确是阿姐的亲弟弟不假,与阿姐同父异母,但我却不是沈明威。”沈青阳面向司徒老伯,“我叫沈青阳。” “沈青阳?”司徒老伯有些傻眼,他熟知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对于沈家还算是有些了解的,可却对这沈青阳一无所知。 “我父亲沈云承可不止林氏一个夫人而已。”我说,回望着青阳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沈云承这辈子一共有三个女人,第一个是我母亲虞氏一族的长女虞茵,第二个是林氏女,为他生下了沈秀荷和沈明威,至今也未能如愿坐上正夫人的位置,而这第三个就是沈青阳的母亲,槐女。 槐女本是沈家乡下一个农家女,她与沈云承相好时间最长,在我之前,槐女便已经为沈云承生下了一个女儿,名叫沈轻衣。可槐女身份卑微,连个妾室都做不了,沈云承后又迎娶虞家长女,也就是我母亲,生下了我。可是却从未与槐女了断清楚,他们时而乡下幽会,直到我母亲去世之后,沈云承娶了林氏女做妾室,有了沈秀荷与沈明威之后,槐女也为沈云承生下了一个儿子。 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沈青阳。 我问他,“那年我曾劝过你们忍,我告诉你们总有出头之日,不知如今你可准备好了?要与我共赴这一场天下浩劫,为你母亲讨回这一切吗?” 第312章 复位(二) “阿姐尽管吩咐。”沈青阳说。“若不是阿姐,我们一家三人早就被林氏迫害致死了,怎会有机会站在阿姐面前呢。那林氏也风光了十几年,如今是她该偿还这一切的时候了。” “噢,这么说来,你是沈云承沈大人藏起来的一个儿子。”司徒老伯恍然大悟。 “不错。”沈青阳坦然承认,即使面对司徒老伯这样比较尖锐的问题,他也能平心静气地回答了。“我母亲身份卑微,尊贵的沈家瞧不起我们,所以除了父亲,阿姐,以及林氏和沈家的大总管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都安置在乡下,若非忌惮阿姐的庇护,林氏几次三番对我们下毒手,都已经要了我们的性命了。” 我看着司徒老伯,我知道他是故意的。那么苛刻的问题,并非是他心里瞧不起沈青阳,而是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沈青阳他一无所知,总要试探一下,青阳的底线到底在哪儿吧。 但青阳的回答,显然令司徒老伯消除了戒心,松了口气。我见他老人家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才与青阳交换了眼色,告知青阳,在司徒老伯面前他过关了。 “还未请教,前辈贵姓。”沈青阳很懂事,他应是看出司徒老伯在我面前毫无顾忌,我也不会有任何不满,所以确定司徒老伯的身份不一般,才会如此。 司徒老伯摆手,“无名之人罢了。” “这位老人家复姓司徒。”我顺势揭穿了他的身份,“他可是出身纵横世家的。” “司徒前辈。”沈青阳未必知晓司徒一氏的来由,面对司徒老伯,他仍旧相当恭谨。 这一声司徒老伯,显然受用极了。 “难怪姑娘说要来等援兵,看来是早就知道这位青阳小弟要来了。” 青阳小弟? 我笑,结果转个头的功夫,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差一点栽倒过去。 “阿姐!”沈青阳一惊,一把将我扶住。 我缓和下来,便好了很多。 “阿姐,你这是怎么了?”沈青阳难免担心,“你脸色真的很差。” “近来日夜颠簸,休息不好,可能累着了吧。”我说。 可连自己都觉得解释不通,日夜颠簸也不过这两日的事而已,先前几日我们跑去大晏忙了一大圈都没事,为何这两日就觉得周身乏累,精疲力竭浑身不适的呢? “阿姐……”沈青阳正想说什么,他无意间瞧见司徒老伯的暗示,便把要说的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姑娘也就这几日才开始的,今年星象不利,连我这么一个才疏学浅的都看得出来将有大事发生。而姑娘精通玄学术数,难免受其影响,不必担心。”司徒老伯的解释真是…… 我想我一定找不出比这更烂的借口了。 天象确实在变化,然而每日星象都是不同的,他却说我是受到星象影响,真是…… “那……今日我混进这城里,发现夜间比白日的时候守卫更严了,若是想要连夜把阿姐带出去,只怕会更难。”沈青阳琢磨了一番,“不如……明天黄昏之前,我知道这城里将要路过一个送葬出城的队伍,我们趁乱离开。如何?” “混在送葬的队伍里吗?”司徒老伯蹙眉说道,“就算是老夫我守着城门,等着抓一个聪明的姑娘,也知道这送葬的队伍出城肯定有问题,加强排查的。咱们要是混在送葬的队伍里,一准儿能被守卫察觉出来的。” “不,我们不必混在队伍里。”我却懂了青阳的意思。“青阳是说,利用守卫严查送葬队伍的时候,我们趁乱出城,而不是混在一起。” 司徒老伯看了过去。 “没错。”青阳笑说,“还是阿姐最懂我了。这城里昨日死了一个大户,此大户祖籍却是在大策边境上,明日是最后一日,他家人必定将其尸首抬出城外,送回到祖籍安葬。而仇宁的守卫肯定要查,但大户家人绝不认为自己送葬的队伍里有什么,想必这两方人马遇到一起,定会起冲突,阿姐只需要乔装打扮混出城就好。” “乔装?”司徒老伯捋了捋长须,“姑娘的女装容易引人注意,这乘着马车走肯定会引起戒备,可换作男装的话……” “仇宁王知道我扮成男装的样子,恐怕也已经提醒过了。”对于乔装一事,我有了更好的主意,“司徒老伯,等下要麻烦你去帮我准备些东西了。” …… “阿姐,那位司徒老伯?” 等到司徒老伯驾车出门以后,沈青阳留在客店里忍不住问道。 “他是我在大历遇到的,人虽然傲气,也有些性子。但他确实有些本事,令人佩服。”我说,“司徒一氏不要说在大历了,在天下都十分闻名,早年间他家族几辈前出过不少纵横家。只不过后来天下太平,再无发展之时,司徒家才渐渐没落。这位司徒老伯有些骨气,他上门找我对弈,约定好了,要是他输了,他就来给我当下人。” “对弈?”沈青阳爽朗大笑,“真是的,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啊,敢和阿姐对弈。” “所以他输了。”我说,“他当日拂袖而去,我原本以为他顶多算是说话不算话而已,并未在意。可是几天后,他又回来了,闹着进门要给我当下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当日拂袖而去,回去家中散尽家产,全部给了家里的下人,让他们自谋生路。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才回来兑现承诺的。” 沈青阳几次垭口无言,最后只得感叹道,“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没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说他冥顽不灵吧,他又谦虚谨慎,留在我身边兑现承诺的时候,也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毫无架子可言。可若是说他心机重吧,他又能做出遣散家财之事。不光是我惊讶他的所作所为,恐怕现在连沈青阳都想不通了。 “阿姐是奇女子,所以慕名而来为阿姐做事,也不稀奇。”沈青阳劝道,“只是阿姐问我准备好了么,我现在倒也是想问阿姐一句,回去大策夺回本该是你的一切,你准备好了吗?” 第313章 复位(三) 早在沈青阳出生的那一年,林氏就已经知道了沈云承和槐女的事。 不过当时,林氏的儿子沈明威刚满周岁,林氏身为妾室,但槐女则是乡下的庶民,沈氏一族的老人们当然更倾向于林氏,林氏抱着儿子大闹一通,逼沈云承与槐女做个了断。 最终在族里老人们的调解下,沈云承答应将槐女和一双儿女送走,不再相见。而林氏也答应了就此相安无事,再也不闹了。 沈云承说到做到,将槐女母子三人托付给了昔日一位旧部下。从此是真的再也没有问过他们的事情,好像从送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就一辈子都划清了界限。 但……林氏可没有沈云承的信用。 从派人跟踪槐女离开绰阳城开始,知道了槐女他们三个人到了何处,屡次派出眼线,在距离沈云承触不可及的地方对他们屡下杀手。而沈云承昔日那位旧部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保护着槐女,和沈云承的一双儿女。直到,他大病一场,自知大限已到,又担心自己死后再无人可以照顾槐女他们。 就在这时,他打听到沈家嫡女学成归来,便写了封书信,请人带给这位沈家嫡女。 沈朝凰也是自此知道,原来这世上她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当时她在朝中正是得势之时,不说沈云承如何,但就算是大策在位的先王也是对她言听计从。沈朝凰得知槐女一事,亲赴此地与他们见了一面,沈云承那位忠心耿耿的旧部下也就放心离世了。 接手照顾槐女他们,沈朝凰秘密将三人迁到了大策边境,帮助他们躲过林氏的追杀。 沈朝凰后来有段时间没去见他们,不久后,大婚嫁给了西林王李熠。继而一路扶持,帮助李熠登上大策王位,槐女的女儿沈轻衣与当地一个书生相好。沈朝凰借口祭母探望,促成了他们一桩婚事。之后又安排了沈青阳在边境驻军统领牧将军身边做侍从,学本事…… 沈青阳做事勤快,认真好学,人也正直开朗,不仅在军营里颇受好评,连牧将军也十分喜欢他。牧将军早年丧妻,人到中年孑然一身,确实有意把沈青阳收为义子,况且,他虽然不知道沈青阳与沈家的关系,但有大策王后作保,也全然信得过。 而之后,沈朝凰遇害,坠下悬崖下落不明。在沈青阳的请求下,牧将军也派出人暗中寻找,可全然没有任何线索。是他劝沈青阳冷静下来,耐心等待。 …… “……那时候,牧将军告诉我,如果阿姐没死,一定会想尽办法与我们联系。他说阿姐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一定不会轻易遇害的。可是,如果阿姐死了,我就更要好好活下去了,因为只有我能抗衡害死阿姐的那些人时,才能为阿姐报仇。”沈青阳和司徒老伯说起当年的事,还不禁回过头瞧了眼。“当时我等了好久,差不多三年多吧……终于有一天,我收到了阿姐的信。” “那个时候,该不会就是四年前吧。”司徒老伯也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他估算了一下沈青阳的说法和这几年里发生的事,大概就猜出个七八成来了。 “没错,是四年前。”沈青阳坦诚。 “四年前……也就是姑娘恢复记忆,离开大历的时候。看来是刚醒过来的时候,就跟你联系了。”司徒老伯怅然,他可是日日夜夜盯着的,怎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呢。 我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 他们回过头,便都愣住了。 “阿姐?”沈青阳怔住,愣了半天才迟迟地问了句,竟是那么的不确定。 “怎么样。”我说。 “像,真像。”连司徒老伯都惊着了,可见我这一次的装扮还是很成功的。 “我和你分开走,仇宁王知道我是和你在一起逃出来的,所以我们想要一起混到城外去,目标太明显了。”我说。 “阿姐,你这味道,是怎么弄的。”沈青阳还没凑上前来,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又馊又臭的味道,他本能似的向后退了半步,但面上却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这不是司徒前辈带回来的衣服吧。” 昨日,他见过司徒老伯带回来的衣裳,绝不是我今日穿的这一身乞丐装。 我轻笑,“走吧,我们还要赶着时候出城呢。” 司徒老伯与我们分开,马车昨夜他驾出去就已经故意停在了另一间客店的院子里了,他带回来的衣裳,我换给了客店外的一个小乞丐,才换来了这一身装扮。衣服上的酸臭味,正好掩去我身上的药味。 到了城门口,眼见着司徒老伯一个人接受盘查之后就轻易出了城。 另一边,那大户人家送葬的车队已经快要到了。 我瞧了眼沈青阳,沈青阳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往前走去。 “公子行行好吧,公子行行好吧……”我追在他身后,用一种异常沙哑的声音乞求道。 刚到城门口,瞧着那守卫就要来盘问。 “你这叫花子,我给了你些散碎银两,你倒缠上了我。”沈青阳回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却无比厌恶似的挥开,将我退到在地,他伸着一只手很想要往旁边哪里抹一把擦擦这晦气似的,身穿官服的守卫们都退让开,生怕这顽劣的公子将手擦到他们身上。“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让人打死你!还不快滚……” 说话间,送葬的队伍已到城下,当即引起所有守卫的警觉。 “快走快走,不要再这吵吵!”带头一人指挥着其他人围上去,又出口轰赶我们。 我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追上去。 “别再跟着我了!”沈青阳看了眼城门口的情况,恶狠狠地怒骂了一声,掉头就走。 “停下来!什么人!”守卫已经将送葬的队伍拦了下来。“上面有令,所有出城的人都需要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开棺!” “公子,公子您是大好人,赏口饭吃吧……”我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躲过了仇宁的这些人。回头看了眼,送葬的队伍已经跟城门守卫吵得不可开交。 什么时候死不好呢,非赶上仇宁王抓我的时候,全城戒备,再不合情理也没办法啊。 第314章 复位(四) “哈哈哈哈……” 大帐之中,传来阵阵欢笑声。 沈青阳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我们脱困于仇宁的事,引得牧将军阵阵发笑,整个大帐都回荡着他的笑声。牧将军道,“真不愧是智勇双全的大策王后啊,能想到这样的法子脱困,也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牧将军快别取笑我了。”我说。许久都没有坐在这般高位上了,如今一来,牧将军便主动让出帐中的主位,着实令我有种回归前世的错觉。“今日也确实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罢了,这不,现下我身上还有着这么一股异味,实在惹人见笑。” 千算万算,倒是这一点上失了算,就算已经洗过两次了,可身上还有着这么一点点的酸臭味,与我本身的药香浑然一体,倒实在是更难闻了…… 大帐中的一众人都低着头偷笑。 “王后娘娘,如今正值大策国危之时,您失踪七年再次出现,可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是否,天不亡我大策?”牧将军身旁一位副将问道。 这话……我岸然看了看沈青阳的反应,沈青阳在听到他开口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眉头压低,继而眼底出现排斥的神色,恐怕与说话的这位副将较为不合。那我便要小心了…… “天有天的安排,而事在人为。”我说。 以他为首的几个人唏嘘议论。 “不愧是冠绝一时的王后的娘娘,说出的话都有不同于小辈们的见地。”牧将军出面中和,听起来一句打趣的话,却充满了警告,他看向身侧的少许人,仅以目光便能完全压制。 既然他都开口了,我倒不好说话了。“今日我到了这里的事,不希望提前传回宫里。” “王后娘娘请放心。”牧将军打了包票,“如今大策有难,王后娘娘都能不计前嫌回来相助,此等情义末将深受触动,愿助娘娘一臂之力,光复大策。” “光复大策!” “光复大策!” “光复大策……” 我回头瞧着司徒老伯,尽管一早对于牧将军威慑四方的气势早有耳闻,可眼下一见,他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挑动所有人的士气。 那时候的选择果然是对的。 这样的人,若他忠,则千呼百应,可若他反,覆灭也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也许李熠都忘了,当初暗示他此人不可留在绰阳城的人,正是我。 牧将军一抬手,便止住了这高亢的呼声。他转过身来依旧一副谦卑姿态,“王后娘娘,您只需吩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配合您,这四万大军听凭您的吩咐。” “不急。”我如今已经站在大策的土地上了,当然也不着急了,“这连日来颠簸,我也疲惫得很,容我休息一下,我们再做打算。各位将士请放心,我一定带着大家夺回绰阳城,光复大策,决不让你们失望!” “末将谨遵王后娘娘旨意。”牧将军走到面前,率领他大帐里的将士纷纷跪拜在地。“末将愿追随王后娘娘,夺回绰阳城,光复大策!” “好!众将军的心意,本宫定不负尔等。” …… “阿姐。” 沈青阳站在帐外叫这一声的时候,我刚好换完了衣服。折身往旁边一坐,“进来吧。” 他招呼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她是谁?”我看那女孩年纪不大,粗略估计了一下,可能也就十二、三岁吧,令我不解的是,这样一个军营里,平白多出一个小女孩,难不成是特意为我找来的? 沈青阳瞧了眼他身后那个女孩。 “小女桃花,是来伺候王后娘娘的。”她只是暗自察觉沈青阳那一眼,便低下头回话。 看得出,这些规矩是她到这儿来之前刚刚有人嘱咐给她的,她尽力在做好,只是还有些生疏。这娇俏的小模样却让我有些怀念起绵绵来了……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 听说严公公遵照我离去前的嘱咐,曾经到靖王府去接过她,却被靖王拒绝了。后来,我也再没有她的消息,只希望她如今在靖王府一切顺利吧。 “阿姐?”许久不见我回答,沈青阳才发觉我想事情想得出神。 “嗯。”我应了声,“这小丫头看起来很乖,你从哪里找来的?” “阿姐放心,桃花是自己人。”沈青阳往帐外看了看,故意向前走了两步,在我跟前压低了声音,“桃花是我轻衣姐找来的,说是阿姐身边不能没有个婢人照应着,否则回到宫里必定引人议论。” 我又瞧了瞧那个叫桃花的姑娘。 “恰好牧将军说,让我去附近村子里找个年岁适当的姑娘回来伺候阿姐,我便顺理成章的将桃花接了过来。” 议论……也是,我独自生活在军营里这样都是男人的地方,想必回到大策王宫,定是惹来非议。既然是牧将军让沈青阳找来的人,那么一定程度上牧将军就能够为我作保。“留下吧。” 沈青阳看向桃花,点了下头。 我坐在桌前,只有一方小小的铜镜,随手拿起梳子,“你会梳头吗?” 桃花还是有些放不开,到底是沈青阳又使了眼色,她才走过来接过了我手里的梳子,“回王后娘娘,会。” 我点点头。 桃花才轻轻揽起我的头发,小心地打理起来。 “轻衣姐她现在如何?”我顺便向沈青阳问了句。 “还不错,姐夫对她很好,去年刚生了个姑娘,成婚这些年这已经是第四个孩子了。”沈青阳提起他那小外甥,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我看了看他的样子,倒有些羡慕了。“可惜啊,我都没见过。” 沈轻衣怀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大策出事了,这些年颠沛流离,着实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能像她一般有夫君疼爱,有子女陪伴,该是多么美好的一种景象啊。 “轻衣姐让我代她向阿姐问一声好,孩子们也很想见姨母,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总有一天,阿姐一定可以让我们一家团聚。那时候,孩子们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叫一声姨母了。”沈青阳是来转达沈轻衣对我的全然信任的。 他们一家将赌注都押在了我身上。 我朝着铜镜微微一笑,“你帮我告诉轻衣姐,会的。” 第315章 复位(五) 一  走进牧将军的指挥大帐时,就在那一瞬间,原本围在地图旁热议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相比昨夜,我倒觉得这大帐中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 那站在地图前的一个人,略显趾高气昂,明明看到我进入大帐,却还是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下巴,此举……是无意识的挑衅。此次回归大策,虽然一早就做好了接受质疑的准备,但此人的出现却似乎比我预计的要早了一些。 “王后娘娘。”牧将军犹如并未察觉到大帐里的僵持,率先走上前来迎我。 “出什么事了?”我问。 “王后娘娘,陛下……”牧将军刚要开口。 “牧将军,此事事关大策机密,还是不要……为他人所知吧。”说话的,正是刚才的那个人,不仅姿态上对我的出现表示出不屑,连同他话里的意思也颇为敌视。 我留意到他,随后看向牧将军。 “他是蒙裳,曾经的招远大将军蒙朔是他父亲。”牧将军走到我身边都得退到一旁再和我介绍,话很简单,但是对于蒙裳的身份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了。 “蒙将军的遗孤?”我记得蒙朔这个人,多年前他是我父亲沈云承的至交好友,那时候大策先帝已经病重卧床了。蒙朔本是支持李熠二哥李源的,后来是我极力劝说沈家和虞家改变主意,支持西林王李熠继位,蒙朔在沈云承的动员下也投靠到了李熠身后。在如此大势所趋之下,李熠最终抢占先机,先于他几个哥哥回到绰阳城,登基继位。可以说,李熠能够成此大事,蒙朔将军功不可没。 只是李熠继位以后,虞家那位狡猾的老爷子为了弥补自己在兵力上的不足,主动拉拢蒙朔将军投靠。沈虞两家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结盟,又因各自的利益逐渐有了分歧,朝内外谁人都能察觉出来,两家之间渐渐萌起的较量。 这本来就是李熠用来平衡两家势力的手段。 可在这一场波涛暗涌的争斗之中,蒙朔将军却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他投靠虞家,被沈云承视作了背叛,蒙朔常年带兵在外,抗击大历。是沈云承暗中授意蒙朔的手下取而代之,蒙朔含冤入狱,那时李熠登基为王还不到一年…… 调查蒙朔的事刚好交给了沈云承,整个三个月,毫无音讯,直到传来消息,蒙朔旧疾复发,没等太医赶到就已经病死狱中了。 不过这是外人所知的“真相”。 事实是,李熠和我都察觉到沈云承意欲只手遮天,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不可任性妄为。沈云承最终对我的警告也是充耳不闻,蒙朔被抬出来的时候,脖子上有一道勒痕,他不是病死的,而是上吊死的。沈云承自知此案奇冤,没有真相可查,便利用蒙朔的家人来威胁他。蒙朔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选择了承担这莫须有的罪名,自尽而死的。 “我记得,陛下不是将蒙将军的幼子送到了陈元帅那里去的吗?”我说,陈元帅是蒙将军一直以来的直属上司,他对蒙将军的为人自然清清楚楚,两人既是上下级,又是忘年之交。再加上蒙将军死后,沈云承已将蒙将军那部下提了上去,成为自己的心腹,蒙将军的幼子家人不适合再留在那里了。 “没错。”蒙裳说,“时隔多年,没想到王后娘娘竟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对我的敌意,原来是因为沈家啊。“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罢了。你今次出现在牧将军的大帐里,恐怕是陈元帅已经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要联手牧将军这边,一同备战了吧。” 蒙裳脸色微沉,一旁的牧将军忍着笑意出来打圆场,“果然是咱们大策了不起的王后娘娘,一眼便能看穿当下局势……” “朝上没有王后了!”蒙裳突然大喝一声,惊得帐内许多人都紧张起来,他这话,可是犯上啊……可蒙裳却全然不在意,他走上前,“七年前大策王后就已经失踪,下落不明了,你到底是不是大策王后,谁能证明。平白无故冒出来个女人就自称是失踪的王后娘娘……你不会以为我们就信了这话吧。” “失踪?下落不明?”我双眼微垂,本还以为这蒙裳多少会有些像他父亲一般,但现在看来,着实是我高估了他。 “不是吗?虽然宫里对外宣称王后娘娘身体不适去休养了,但这七年时间里,谁也没有见过你。如果你还在大策,为何不肯露面?可如果你已经不在大策了,那么今日出现在这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儿的人都知道,是王后善妒,拒绝贵妃进宫招致了陛下的厌恶,才被陛下赶出了大策,你难道以为我们这些长年累月驻守在边境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吧。”蒙裳咄咄逼人。 “蒙裳,你好大的胆子!”沈青阳瞧见我未接话,便立刻发声责难。 “沈青阳,你可是王后娘娘亲自送到牧将军身边的人,你当然会帮着她了,可谁知道你们到底串通了什么样的阴谋,我身为大策的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致大策于不顾。”蒙裳高声叫嚣,丝毫没有因为沈青阳的发声而有所收敛。 牧将军面上露出难色,他本来以为一两句话就带过去的事情,让蒙裳将矛头对向了我,咄咄逼人,不休不饶的。“蒙裳,你要注意分寸,王后娘娘可是……” “牧将军,连你也被收买了吗?!”蒙裳越说越激动,谁上前劝就针对谁。 我就静静看着他在那儿吵,张扬跋扈的发泄着他对我的不满。“说完了?” 蒙裳眉头一挑,斗志激昂的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盔甲上的护心镜,“本以为你会继承你父亲的忠勇无双,可现在看来,倒是你负了你父亲的一世清名。他为了你而死,你却只懂得把怨恨发泄在眼前,你蒙家无望再复兴了。” 他伸手捂住胸前的护心镜。 “我不是你的敌人,而且……”我说着,直接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他们刚才在看的地图前,回过头看向他的背影。“我和你有共同的敌人。” 第316章 复位(六) 一  “……既然各位对于朝中的事都有自己的渠道得知,那么七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想必也都清楚的很。沈家是如何用庶女换掉我这个大策王后,各位应该心知肚明,即便那庶女进了宫,她也只不过是个贵妃而已,陛下为何不敢撤去我王后的封号?我离开大策七年,这七年里大策是如何过来的,几位驻守边境也是深有体会吧。如今我为何归来,还用明说吗?”我说着,扬起了头看向大帐里的所有人,“本宫,才是天命所归的王后。” 众人不敢再议论。 “昔日虞家与沈家是因本宫而协助陛下取得大业,本宫一走,大策就乱了套,怎么,真以为沈氏一族能出两个王后不成?”我冷笑,陈年旧事回首烟云却不见散去,如今我已归来,连这等小人都敢肆意践踏了不成?“虞家分割大策,自立为帝,称为大晏。当初沈家虞家并立,虞家的翻脸,已经使陛下不得不投靠沈家了,沈家有庶女之子傍身,足可要挟陛下。时值陛下被困江城之际,竟还有人胆敢在此造次。来人,蒙裳言行犯上,意图策反,煽动人心,其罪当诛,本宫念及其父昔日功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以正军心!” 牧将军听了,“王后娘娘,这一百军棍……” “陛下一日未撤本宫的封号,本宫仍是大策的王后。从今日起,军中但凡议论此事者,私下传谣者,煽动人心者,一概重罚。”我说。 “是。”牧将军好歹也算一把年纪了,这和事佬没当成,反而险些惹来一身骚。“来人,把蒙裳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 “放开我,放开我!……”蒙裳被人拖了下去,大叫着。 大帐里果然消停了很多。 我站在地图前回神思索,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看着最新标注的线索,“大晏的版图向西扩张,看来虞家这老爷子没有放弃他漠城的老窝,幸好漠城临近江城,老爷子为了不声张暗中调兵出了漠城,留下一座空城已被拿下,只是眼下情况并不算乐观。再有两座城池,虞家便可攻到漠城了,那时与大策临时国都江城只隔着一条河而已,版图再扩,可就不好控制了。” “是,娘娘。所以昨夜陈元帅那边已经收到了陛下的密旨……”牧将军解释说。 “这儿。”我没等他说完,手往玉宸堡一指。 牧将军苦叹,顿时无力地笑了一声,他身后的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吃惊。 “大晏步步紧逼,陛下是计划把兵力都调动在这儿,围困玉宸堡里的人。”我不用听就已经大概猜出李熠这一仗打算怎么打,“先前靖王曾经来到大策,应是为结盟之事而来,兑现承诺帮助大策度过难关的,可突然离去,还将大策意图反攻大晏的计划泄露……陛下此举,应是为了抢占先机。玉宸堡……这个地方好像人很少,也不算……等等,如果陛下下旨,让陈元帅去做,陈元帅却让蒙裳带来消息。这一定不是什么好差事,相信,是要牧将军把人带到玉宸堡旁边的这座獒城里去吧。” “……真是神了。”后有人一声感叹被我听到。 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王后娘娘都说中了,陛下原本下旨,让陈元帅安排两千兵力进驻獒城,陈元帅许是瞧出这两千人全都是去送死的,才把这事推到了卑职这里。”牧将军正因此时为难,他官职不比陈元帅,况且也受陈元帅的直接调配,既然此事安排到了他这儿,他就没有退路了。“娘娘,您怎么看?” “玉宸堡……玉宸堡……”我盯着地图上的那一点,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为什么是玉宸堡呢?这个地方可是易守难攻的,如果先行派出人马抢占獒城,那么大晏肯定派人进驻玉宸堡。到时候这里可不好拿下……万一,李熠要是将兵力都调派到玉宸堡周遭,那其他多城便空了……“此举,真是下下策。可既然陛下已经做出安排,这獒城不过是他的第一步计划而已,不可不从。” 李熠做出这样的安排,难道大策真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应该还不至于啊。 可这一步险棋,赢的把握几乎为零,输的几率倒是很大。他孤注一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好歹,他作为西林王的时候,也跟着他父辈征战沙场,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他可就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熠了。为什么这么安排呢? 玉宸堡到底有什么,值得李熠下这么大的赌注去博。 我静静侧过身,看了看司徒老伯,他眉头一沉,点了点头,明白我的意思便径自出了大帐去查探。玉宸堡的情况,相信金淮那边有更准备的消息。 “牧将军,且先按照陛下的安排行事吧,调遣两千人进驻獒城。然后……”我在地图上亲手标注了三个点,“你这大军再分出三部分,安安静静的埋伏在这几个地方。” “这里?”牧将军仔细看过我标注的点之后,恍然问道。 …… 李熠的目的,不是玉宸堡。而是当牧将军派人进驻獒城以后,会立刻占领玉宸堡的人。 先行派出两千人就想引出玉宸堡里的动静。 李熠的想法有些不太可能实现。 可我现在想不通的是,到底谁在这附近驻守,能够受到仅仅两千人的影响,就发动一场战争的呢?大晏之中,许多人应该还是我所熟悉的,但是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如果不出意外,那就只有一个…… “姑娘。”司徒老伯风风火火的归来,掸了掸身上的寒气。“金淮回话了,玉宸堡附近的正是虞战。” “果然是他。”虞战…… 李熠想要伏击虞战。 “可是据金淮所说,虞战现下带着十万大军守在瑶河,距离玉宸堡不过十里而已。如果他得知大策的人进驻獒城,那么……” “以虞战的性子,他真能做出这莽撞的事来。虞战先前几次失力,好容易重获自由,他需要做出点成绩,在老爷子面前博个面子。” 第317章 复位(七) 一  “这位大策国君显然是有些脑子的。”司徒老伯说,“他也看穿了虞战急着扳回一局的心思。所以才会稍加利用。但他和虞战又有何不同呢?都是为了一场胜利背水一战罢了。” 司徒老伯都瞧出来了。 “李熠如今的处境,恐怕十分不妙。”他或许,太需要这一场大胜,来稳定大策民心了。 既然我还没有出现,沈家帮他也尽然是为了李熠的王位,保住了王位,便有可能让小皇子继承大策,那时候,沈家操控小皇子远比操控一个李熠来得更简单。 “这样想的话,大策国君这一仗大胜后,沈家必将在此时邀功,过不了多久,这大策国君恐怕就真的置身于危难之中了。只要除掉他,沈家便可以借以扶持小皇子的名字,行天子之权……呵,本以为只有虞家那位老爷子是条老狐狸,这沈云承也不简单嘛。”司徒老伯自叹不如,这权力巅峰的斗争远比常人所能体会得更甚。“可如果……沈云承也想要取而代之的话,沈家那贵妃难道会将自己丈夫儿子的天下拱手相让吗?” “若不是早有此一步计划,他怎敢拥立沈秀荷进宫。我在,李熠的天下必将不能易主,但是相反,沈秀荷对他来说就更好控制,他纵容沈秀荷与我对立,其实,早就算计到这儿了。”要不然单单惹怒了我,沈云承应该知道,这个后果他承担不来。 可是在惹怒我和害怕我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虞老爷子有自己的心思,沈云承又何尝不是。他帮助我,扶持李熠继位,本就有自己的打算。我既可以是帮助他们达成心愿的那个人,却可以是他们达成心愿最大的阻碍。 所以在除掉我的这件事上,虞老爷子与沈云承如同当初相助于我一般,再一次展现了惊人的默契。 “唉,对虞老爷子来说,你要保住大策就是阻碍,所以非除掉你不可。对沈云承来说,你要保住大策国君的王位是阻碍,非除掉你不可,对沈贵妃而言,你心仪大策国君,仰慕他爱慕他,所以不准他身边出现任何女人,你是阻碍,就非要除掉你不可。可大策国君呢?难道他也是因为你喜欢他,欣赏他,你要拼死守住他的王位,你要保护大策……所以,除掉你吗?”司徒老伯笑得换不劲儿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咳咳……哈哈哈……” “你到底想说什么。”可惜,我不傻,听得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依我老人家来看啊,这大策国君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他觉得,就算你再有利用价值,也比不过他厌恶你,嫌弃你,想要把你赶出大策,也要从你身边拼了命的逃开。”司徒老伯的话仍旧半分情面都不留,活生生的能把我心口一道疤揭开。“要我说啊,这些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要真这么一比,还是靖王爷……” “李熠如今走了这一步险棋,孤注一掷把兵力集中在一点上。意在把虞战引到玉宸堡这里去,虞战对上李熠,当然会小心些,急于求胜也不至于完全忽略战场上的情况,玉宸堡易守难攻,如果借由玉宸堡拿下獒城,獒城就等于打开了虞老爷子回归漠城的大门,这是头一等功。”我从司徒老伯口中听到靖王爷三个字,便立刻打断他的话,分析说。“玉宸堡此地易守难攻,确实能够促使虞战动心。可这一处同样危机重重,李熠的孤注一掷,很有可能把大策送上一条绝路。” 他给了虞战机会,等于加大了自己的难度。 “你认为虞战会来?”司徒老伯的笑声戛然而止,意识到了什么,“那大策国君……” 我点头。 以我对他们二人的了解,虞战自负,肯定会亲自带人来洗刷耻辱,况且,对虞战而言,李熠是抢走了沈秀荷的人。 能否擒住虞战,是李熠有没有资格与虞家老爷子进行谈判的关键。 李熠的母后还在虞家老爷子手里。 虞战是老爷子唯一的孙子。 如果虞战出事,就算老爷子建立大晏,也后继无人了。所以抓住虞战,李熠的目的在于换回他的母后。而我要控制李熠,就不能让太后回来。 “司徒老伯,你再去找一下金淮,让他把李熠计困虞战的消息想办法散给沈秀荷。”我心生一计,有了主意。 “给沈贵妃?”司徒老伯诧异道,“你是要沈贵妃来做这个选择?” “她一定会把消息送给虞战的。”我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尤其相信她不会让我失望的。 尤其是一个女人,明明知道身边有一个人爱慕了自己十几年,一直默默的为她做尽所有事,几次三番不顾虞家老爷子的吩咐,违背老爷子去救她。她若是知道李熠要对付虞战的话,必定会想尽办法把消息带给虞战。“沈秀荷手里没有什么能用的人,她所有的势力都是臣服于沈云承的。所以很有可能找上金淮再把消息带给虞战。告诉金淮,我先前找他做事欠他的好处,这一次一并收了吧。” 为了救虞战,又不能泄露消息。沈秀荷肯定会不吝钱财,是时候让金淮赚回一些了。 “姑娘,还有件事。”司徒老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拜帖来呈上。 …… “大历很忙吗?就算大历很忙,宁王应该很闲吧。”我看他侧身走进雅间后,才打趣说道。“宁王好大的面子,竟敢让我在这儿等上半个时辰。” “莫怪莫怪,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些时候。”宁王走到对面坐了下来。 “你这次来也是为婆婆带消息来的?”我有些担心,如果宁王是受到婆婆的嘱托而来,那么婆婆对于我们现在在进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接下来我会十分受限的。 “并不是。不过这一次本王路过仇宁,听说仇宁王因为一些小事,已经派人将祭司府包围起来了,恐怕……是因为珏落祭司的离开吧。”他看到我出现在这儿,就更加确定了。“珏落祭司失踪,难怪仇宁王震怒。如今听说,任何人想要拜会祭司府,都需要得到仇宁王的手令才行。” 第318章 复位(八) 一  “……宁王大老远来,不会只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带给我,才特意将拜帖送到司徒老伯手上的吧。”从仇宁路过?怎么会这么巧呢,如果仇宁王将婆婆软禁在了祭司府,那么宁王是如何知道需要手令才能拜访呢。 宁王狡诈地笑着,好像很清楚他的话给了我怎样的暗示。“本王路过仇宁,感觉到怪异,此次是来大策收拾残局的,恰好感觉到,牧将军大营里气氛非常,所以大胆猜测了一下。珏落姑娘离开了仇宁,已经回到了大策。” 猜测? “可是后来吧,本王转念一想……盛世无双的沈王后回到大策,那可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啊,值得大声宣扬出来,哪里还会藏着掖着。所以呢,本王就又猜了一下,珏落姑娘私自逃出仇宁,仇宁王围追堵截,却还是被姑娘给跑了,至于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能够在仇宁王那么严密的见识下离开仇宁……这一点本王倒是还没想到。可是珏落姑娘逃出仇宁后并没有直接回去大策国君身边,只是在一处隐藏了起来……这是为什么呢?” 我看他说得愈发来劲,便由着他继续说。 “该不会,你已经知道了大策国君如今的处境不妙,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应该很清楚,就算现在回去他身边,用大策王后的威名重振军心,也难保不会和他一般,落入到沈家的控制当中。那么……你决不能让江城那边先知道你回来了,然后你还要找一个能够帮助大策国君的地方,最好的选择,就是藏在军营里了。找一个信得过的将军投奔,只待时机一到,便可以相助大策国君脱离控制……所以,你一定会小心地躲起来,绝不会让人泄露出半句来,可你却忽略了一点。” “我的出现定会引得营中十分小心,加大营地内的守卫和巡逻力度,所以你只有偷偷观察,在我离开仇宁以后,到现在,这附近驻扎的营地有哪个突然加强了守卫,便可以找到我的所在了。”这一点,我还是想得到的。不过之前确实是我疏忽了,我低估了这位宁王爷。“看来,你只是随意猜测了一下,随意证实了一下,顺便随意提醒了我一下。” 宁王摆手笑说,“非也,非也。本王刚才说了,是受到朝上的委派,前来大策收拾靖王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的。顺便随意的提醒你一下,靖王当时知道你受困仇宁,便不管不顾的丢下这一切跑去营救你了,不光大策出现危机,大历朝上也因为这件事惹得众怒。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若是姑娘见了他,烦请告诉他一声,免得毫无准备回去大历便要被治罪了。” “那要让你失望了。宁王爷既然那么会猜,想必应该知道,我逃离仇宁来到大策,最大的威胁并非仇宁王,而是靖王。我躲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见他。” 可他明明猜到这一点,却还是来找我提醒一句。 我想,他不是为了让我告诉靖王。 而是为了让我知道,靖王为了我的事已经惹怒朝上,还有可能被治罪。 “唉,那么,本王就帮不了他了。”宁王叹了口气,“只不过,接下来本王就要前往江城去见大策国君了,姑娘是否有话要捎带给他呢。” “直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说。 从他坐下来开始。 每一句话都像是无意识的暗示,但是带我绕了这半天圈子,我认为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否则,他大可以将发现我的事泄露给什么人。 他来找我,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你我合作,如何?” …… 心事忡忡的回到牧将军的大营里。 司徒老伯刚把车停下,等候在帐外的沈青阳瞧见了,立刻把嘴巴闭紧,小跑着赶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看到沈青阳,我当时有些紧张,心里害怕又出了事。 “阿姐,你去哪儿了?”沈青阳一手护着腰间的宝剑,一手扶我下车。他蹙起眉头打量着我,“阿姐男装的样子真好看,若不是记得阿姐的样子,连我都要被骗了。” “只是出去走了走而已。”我回过头留意了一下,“大营里出了什么事吗?” 沈青阳否认了,“没有啊,我刚才过来探望阿姐,只见到桃花一个人守在帐中。我问她阿姐去了哪里,桃花告诉我你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所以……阿姐,你没事吧?你是不是……” “没事,只是去见了一个还不算是朋友的人。”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儿人多眼杂,我们进去说。司徒老伯,你原封不动地驾着马车去一趟陈元帅的大营,今晚你留在那儿过夜,明早,请陈元帅过来。” 沈青阳目送司徒老伯应过后离开,迫不及待地问,“阿姐,是不是要出什么事。” 走到帐子门口,沈青阳率先撩起厚重的帘子,跟在我身后进到帐内。 桃花正在给暖炉添柴,起身看了看我们,便很聪明地退了下去。 “确实有些事,但是都不重要,还好应付。”我说,“不过,青阳……獒城的事,我想让你去。” “我??”沈青阳当时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不解我的安排,还是问道,“阿姐,这是为何?被派去獒城的两千人马可是去送死的……” “我当然不会让你去送死。”我说,“可是青阳,只有你会完全的配合我的计划。你相信我吗?我不会害你的。” 青阳点头,“信。我当然信阿姐不会害我,既然阿姐有了安排,那么青阳去就是了。” “好,那我跟你说,今晚我是故意让司徒老伯把马车带到陈元帅那边,我要试探一下,明早他来了,我就会向他们提出,由你来带着这两千人进驻獒城,但是接下来……” 我招了招手,示意沈青阳凑过来,附在他耳边将接下来的计划交代给他。 如今我落脚在这儿的消息已经被宁王得知,我必须做出第二个方案来保证我之后的计划不会失败。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要一个完完全全靠得住信得过的人来做。 第319章 复位(九) 一  蒙裳? 我听到帐子外有动静,便让同时有所察觉的桃花按捺下来,独自一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帐子大门前,撩开帘子就看到需要人扶着才能勉强站住的蒙裳。“怎么是你?” “娘娘。”桃花为我取来外衣披在身上。 连同搀扶着蒙裳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候着,“娘娘。” 但,蒙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站在那儿,既没有要行礼问好的意思,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迹象,恍惚不定的眼神似乎说明了他还有些犹豫。 “今日才挨了打,如果不是借此机会来报复我的、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才没功夫等他犹豫好了再说。 “等……”见我转身,他才急着开口叫住我。可这一开口不要紧,突然就傻住了。恐怕他自己都明白,和我这样说话,难保不又挨一百军棍吧。 对于他的小心思,我还是清楚的。“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我……”他将以开口,就被我一眼瞪了回去,才压下了语气改口说道。“臣只想来问一句,娘娘若回到陛下身边,能够帮助陛下光复大策到底有多少把握。而且,娘娘复位,可会惩治沈家和虞家吗?” “你为何会这么问?”他想知道如果我辅佐李熠重新坐稳大策国君的位置后,会不会动沈家和虞家。难不成,他已经动摇了? “沈家和虞家与娘娘的关系匪浅,娘娘当真会为了陛下除掉这两家吗。”蒙裳有些激动。 “不是为了陛下,而是为了我自己。”我看向他,“如果我说,我会为了陛下铲除异己,甚至除掉已然威胁到陛下的沈家和虞家,你会信吗?” 蒙裳被我问得愣住了,“臣……” “你不会信。”而我已经确定了他的答案。“其实你连你自己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你都不知道。但你只是想要来问,不是为了答案,而是你认为在这个时候,你需要做些什么,至少也要来确定我到底是你的敌人,还是可以成为你盟友的那个人。”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蒙裳和他父亲蒙朔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譬如他们都不是那种攻于心计的人,性子都有些沉不住气,很简单,很直接,头脑不够灵光,但胜在性子直率。“你是来问,你父亲的事吧。” 在这一点上,蒙裳和他父亲也是如出一辙的。 他为难,因为被我看穿了。 “想必你这个样子,坐也不能做,站也不好站。”我瞧着他这挣扎着的样子,“这样吧,今天太晚了,请你到我帐子里说话显然也不合适,你先回去等着,我一会儿就来。” …… “好了。”沈青阳从蒙裳的帐子里出来回禀,才撩起帘子陪我进去。 蒙裳趴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趴着吧。”我说。 沈青阳吩咐一旁帮衬的士兵出去,又折身回到帐子里,搬来椅子让我坐下。 “你想问什么。”我说。 “臣,臣父亲……当真是自尽的吗?”蒙裳很艰难地挺起上半身,每一个在嘴里听起来都苦涩无比。 原来是想要找我证实。“没错,是自尽。” “怎么会!?”蒙裳至今仍然不相信,他突然间一动,牵到伤处,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是自尽,但也算是被逼自尽。外人只知他是旧伤复发因而病死,我去的太晚了,他被抬出来的时候,脖颈处只有一道竖着的勒痕,可见他是自己上吊的。”抚了抚腿上的寒气,这帐子里的暖炉似乎有些凉,“他是为了你,还有你们的家人。” 蒙裳哽咽无语。 “关于蒙朔将军的事,虽然我尽力的,但我觉得还是要对你做一声,抱歉。怎么说,蒙朔将军转而投靠我,扶持陛下继任大统,我都有责任保护好他的。可大策初立,陛下受沈家和虞家的胁迫,许多情况都谨小慎微,每一步都十分小心,蒙朔受虞家挑唆投靠虞家之事,我也提醒过他,可他并未在意。于他而言,可能认为跟着虞家老爷子会有更好的出路吧,你们蒙氏一族原本就出身不高,你父亲所做的一切选择,也都是为了让你有个好出路罢了。但他低估了沈云承,招致陷害。陛下亲自提醒过沈云承,也暗示我提醒过他,不可任意妄为残害忠良,可大国初定,两家都想争个高低,陛下本弱,谁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呢。恰好此事,我受太后刁难,不得干政,进出都受到限制。不曾想,这个时候竟然……” “臣父亲,当真……当真做过通敌之事吗?”蒙裳红着一双眼睛,却将眼泪强忍,牙关紧咬死撑着问道。 “没有,是沈云承陷害他的。”我长吁了口气,也许这就是他真正想要像我确定的问题吧。这些年来,所有的人都认定,沈云承是对的,是蒙朔出卖大策通敌大历,不仅蒙朔死后蒙冤,连带着他的家人也受到鄙弃。“蒙朔算是沈云承身边较为重要的一个武将,而虞家在兵力方面稍显弱势,数年前共同扶持陛下继位,也让虞家感觉到了兵力的重要性,陛下登基后,虞家老爷子便一直都在努力拉拢蒙朔将军。蒙朔将军转而投靠虞家,招来沈云承的记恨,因此被沈云承构以通敌的罪名,蒙冤入了大狱。后来陛下迫不得已将此案交给沈云承来查,终究是莫须有的罪名,沈云承无法坐实蒙朔将军的罪名,就肯定要面对众人陷害蒙朔将军的指控。所以他用蒙朔将军的家人,也就是你,来逼迫蒙朔将军自认罪名,含冤自尽,为的就是给你们留一条生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爹,我爹他,他……”蒙裳有些扛不住了。 可能这些年他也快要信了,那些人对与他父亲的指责吧。 到头来却想不到,他父亲正是为了他,才认下这一切的。 “王后娘娘,你会除掉沈家吗?你会除掉……沈云承吗?”蒙裳抬起头来问我,一双眼睛猩红得厉害。 “我不会除掉任何对我有利的事情,如果你希望我除掉沈云承,那么你在我面前的价值应该高于沈云承,我才会两相权衡之下做出你期望的选择。”我很意外,我会这么冷静。 第320章 复位(十) 一  离开蒙裳帐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最后已经到了说不出话的程度了。很失落,很难过,很沮丧,很…… “阿姐。” 回去自己住处的时候,沈青阳突然叫住我。但这之后,他又不说话了,压低了眉头,紧紧绷着嘴。和之前蒙裳的样子一模一样。 “怎么了?”我问他。“你也有问题想要问我吧。” 沈青阳的表情其实已经承认了。 “说吧。”我想,我应该能够接受他这个时候说出来的所有话。 “父亲他……”沈青阳陷入一段矛盾之中,“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这样的人?我稍一迟疑,“你是指,陷害蒙朔的事情?” 沈青阳望着我,很渴望得到答案。 但我很明白,这个答案并不是他真心想要得到的。“我曾经也跟你一样,质疑过这一切的真实,甚至不愿相信与我至亲的人是这样的人,我私心里为他找过借口,我劝说自己相信,他一定有他的难处……” 沈青阳的茫然,让我隐约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我走过去,“可是在那三年后,他纵容庶女与我丈夫鬼混,暗中支持我丈夫将那庶女接进王宫,意欲用沈秀荷来取代我。我被困在宫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沈秀荷亲手灌我毒药,他们毒哑了我,害怕我说出任何不利于他们的事。我被囚在离宫里,看守我的人就是虞战,无时无刻的羞辱,嘲笑……我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天寒地冻,忍受我最爱的人把那庶女接进宫里,住在我的寝殿。忍受着所有人告诉我,她怀孕了!而我的父亲,却是这背后主导了这一切的人,他清楚他的庶女做了什么,清楚所有的人对我做了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他等着,等着我死去。我不是失踪,我是遇害了,我在最后一场宫宴上被下了药,我昏昏沉沉地被送上马车,等着我的,是悬崖峭壁。很难想象,这些年我是如何活过来的。如果你不愿相信我现在所说的这一切,那你和那些放任我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阿姐……”他一向敬重的父亲,彻底毁灭了在他心里的样子。 而我必须要他做出选择。 他问我,“你要报复父亲吗?” 我含笑,点点头,“他不仁,我不义。” 沈青阳低着头沉思了好久。“阿姐,我帮你。” “好。”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姐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这个选择的,该你得的,阿姐都会给你,包括沈家。”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沈青阳问,“我信阿姐,可是獒城一战事关重大,阿姐当真有把握洗刷耻辱,回去宫中吗?” “别忘了,阿姐可是沈朝凰。” …… 在部署好了所有的一切之后,我暗中跟随沈青阳以及他所率领的两千人赶到了獒城。 一切都很小心,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沈青阳送我在城中客店投宿,临去之时,我嘱咐他一定小心,虞战虽然莽撞,但也有些脑子的,把他弄醒了,这一切的假象也就都白费了。 依着我对虞战的了解,他听说大策派了两千人到獒城,必将起疑,派人来调查。 最多只需两日,虞战便会打定主意,占据攻打獒城最有利的位置玉宸堡,只要吞了獒城,在虞家老爷子面前就是大功一件,之前他私自放走沈秀荷的事也可以翻篇了。以金淮往日的办事效率来说,这会儿沈秀荷应该也已经知道李熠即将派重兵突袭虞战的事了。 等到虞战在玉宸堡部署好了一切,大概就会接到沈秀荷的密信了。 此时,李熠调动周围几个大军应该都已经埋伏好了。 战事应该可以控制在獒城和玉宸堡之间,不能把战场拖延到周遭,否则一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 两日后,战起。 虞战率万人大军攻打獒城,当大军破城之时,虞战却突然傻了眼。 因为獒城已经一夜之间变成一座空城了。 没有人,满城都是空荡荡的。 自知中计,虞战当即率兵撤退,却被突然袭来的大军围困在城中。 虞战之后,玉宸堡失去大军庇护,很快就被大策的兵马攻陷,截断了虞战逃回大晏的退路。八千人被困獒城,城外六万兵马迫在眉睫,李熠率兵再次破城,八千人不堪一击,不到个把时辰就已经拿下了獒城,可在清点俘兵之际,却不见虞战踪影,李熠立刻派人搜查。 虞战却早已变装,从小路暗中逃出了獒城。 远远看到一个人,形色狼狈的跑了过来,我让司徒老伯把车拉过去。 “虞将军,这是去哪儿啊?”我撩开帘子,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是你?!”虞战惊慌失色,立刻回身查探身后是否跟了其他人。 “上车吧。”我说着,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虞战慌慌张张的上了车。“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说。“司徒老伯,走吧。” 他敢轻易上我的车,除了别无选择,大抵是觉得我和前面驾车的司徒老伯都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从虞战那防备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他甚至想要胁迫我离开大策的心思,“急功近利,终究是会输得很惨,我说的对吧。” “你别在这儿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既然早就猜到我一定会输,还会逃到这儿来,你会这么好心在这儿专门等着送我一程?”虞战对我,可以说毫无信任。 “别这么说嘛,好歹我们也算是表兄妹,我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了啊。”我将一旁的水壶递给他,“你应该渴了吧。” 他却不接。 我打开水壶的盖子,自己先喝了两口。再把水壶递过去,虞战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水壶,大口大口的喝下去,“祖父说得不错,你就是只狡猾的狐狸。你要我相信你会好心救我一命,送我离开大策,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吗?” “不信就对了。”我点头,对于虞家老爷子在背后对我的评价,我还是认可的。“既然知道不该信,那你还喝我的水。” 以为我喝过就没事了吗? 第321章 陷阱(一) 一  金淮前去马车里看了一眼,然后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你怎么把他弄晕的。” 在他的认知里,我和司徒老伯这一老一弱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对虞战这样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下手的。可刚才确实亲眼看到,虞战昏睡在马车里。 “他还是太年轻了。”我说。 金淮撇了下嘴,与我们交换了马车,他带走了虞战。 …… 李熠虽然没能捉住虞战,让他跑了,但是收复獒城和玉宸堡一战可谓是大获全胜,虞战带来的一万人,死伤两千一,被俘七千九,此战足以挫败大晏的锐气了。 风风火火的走入大营。 “陛下。”牧将军上前请命,“末将请求立刻攻打雁城、浊城,昀城三城,乘胜追击,收复失地,直逼绰阳城。” “这……”在李熠的计划里,并未部署接下来的行动。此次大战虽然伤亡极小,但依着他之前的估计,大晏在得知玉宸堡和獒城被夺之后,会立刻派兵相助,以大策的兵力而言,还是稍显弱势。 “陛下,末将早已按照王后娘娘的吩咐在此三城里部署好了,若不趁机夺下,等到虞家叛贼反应过来可就晚了。”战场之事,片刻都是紧要的。 “王后?”李熠心下一惊,“你说什么?是王后的安排?” “陛下。”沈青阳走上前来,“卑职有罪,卑职私自将阿姐接回,未能及时禀报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阿姐?你,你是……你是什么人,你阿姐又是什么人。”李熠怔然,心里乱极了。 “卑职沈青阳,卑职的阿姐正是陛下的王后,沈朝凰。”沈青阳不紧不慢的吐出三个字,一瞬间,大营里如同炸开了锅似的。 “沈朝凰……沈王后!?沈王后不是死了吗?沈王后回来了。沈王后回来了!” “沈王后回来了!沈王后回来了!!” “沈王后回来了!!!”……不消片刻,大营之中众志激昂,沈朝凰的归来从沈青阳的口中再平淡不过的说出,却引得大营里数万将士齐声欢呼。 天,注定是要庇护大策的。 连沈王后都回来了,看来,是大策翻身之时了。 沈青阳……李熠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他的眉眼似曾相识,好像确实见过,但这个年轻人的名字,他却是知道的。原来朝凰回来了,原来……转过身问及牧将军,“你刚才说,这都是王后的安排?” “回陛下,正是!王后娘娘吩咐,此次凯旋,军心大振,雁城、浊城、昀城此三城都是虞战率军驻守的,娘娘预测虞战手下应是三万兵马,此次玉宸堡之战,虞战必定亲自率领一万人攻打,若能一举歼灭叛军,此三城两万兵力而无守将,直接将三城夺下,便可命中绰阳城要害。早已命臣各安排四百人守在城下,阻断叛军逃回,届时只需此一战被俘的叛军押到城下,便可令城中叛军自乱阵脚。” 李熠犹豫了。 按理说他应该相信,沈朝凰洞悉天机异术,精通兵法,对于虞战也应该十分了解,獒城一战伤害已经降到最低,先前派去做诱饵的两千兵马尽数归来,沈朝凰的办法一定是对的。可他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帮他,难道,她以王后之名出现在牧将军的营里,是准备好了要回来大策的吗?“王后现在在何处。” “回陛下,阿姐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迟些会回来见陛下。”沈青阳将沈朝凰的话一字不差的带给了李熠。 李熠大惊之余喜出望外,“好!大军听令,立刻出发,牧将军率人攻雁城,陈元帅主攻昀城,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两城,在浊城与寡人汇合!” “是!”众将得令。 三城之战蓄势待发,大晏毫无准备,尚且来不及知晓虞战在玉宸堡中计损失一万兵马的事,便已被大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原本由虞战驻守的三城,更加迫近绰阳城了。 大策拿下三城,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未至黄昏,所有驻守各城的兵马都已经安排好了,李熠留在了浊城,只等到下面的人清点好这一场战役的损伤人数,再作接下来的打算。 “陛下。”沈青阳接到命令,才踏进李熠的大帐。 李熠回过身来,屏退了左右。瞧着站得老远的沈青阳,“怎么了?” 沈青阳扑通跪倒在地,“卑职不敢冒犯天颜。” “寡人让你起来。”李熠说着,走到案前坐了下来,“走过来些。” 沈青阳才起身,慢吞吞地走到案前,仍然隔着些距离。 “你说你叫沈青阳,那么,你也是沈家的人?”李熠问。 “是。”沈青阳低头回说,“卑职出身低贱,不敢与沈家攀附关系,蒙阿姐不嫌弃,与卑职和家人来往,卑职斗胆,在陛下面前叫了一声阿姐。” “不碍的。”这并不是李熠把他找来的重点,“寡人想问你,朝凰……王后她何时开始与你联系的,你又是如何将她迎回大策的呢。” 沈青阳愣了一下,继而,神色从容镇静地回答道,“回陛下,阿姐当年失踪后,便与卑职断了联系,直到四年前,卑职收到阿姐书信,才知阿姐平安无事,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磨砺,流落到仇宁,跟在一位婆婆身边。卑职曾经问过阿姐什么时候归来大策,阿姐只言时机未到。数日前,卑职在仇宁苏洛城外见到阿姐的宠儿小蓝飞出来,似乎是为阿姐探清状况的。卑职认出小蓝,猜测阿姐就在苏洛城里,便乔装打扮混入苏洛城,果然见到了阿姐,后来便将阿姐接了回来。” “是她自己愿意跟你回来的?”李熠情急追问。 沈青阳未料到李熠会有如此一面,就算早已准备好了的回答,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定住了片刻。“回陛下,是……是阿姐自己,愿意回来的。” “她还有说什么吗?”李熠从不信到震惊,可心里仍是无比激动。 她自己愿意回来的,难道,她想通了,想回来了?! 沈青阳想了想,“除了阿姐嘱咐,在獒城布下一座空城之外,便是让卑职转告陛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迟些会回来见陛下。仅此而已。” 第322章 陷阱(二) 自从大军在浊城扎下大营以后,沈青阳便被李熠亲自下令,从牧将军麾下调到了身边,恐怕李熠自己都说不清楚,他是真的欣赏沈青阳率两千人在獒城布下的空城之计,还是留住沈青阳,为了保证沈朝凰办完她自己的事情之后,会回到他这里来。 只是,两天了。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了,让沈青阳留话说办完事就回来找他的沈朝凰,还是没有露面,李熠开始怀疑,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罢了,或者,是沈朝凰的又一步计划。怎样都好……他很无力,在听说沈朝凰回到大策之后的那种心情,竟然无法抑制地激动,他不信她会甘愿回到他身边,可又忍不住因为沈青阳的话抱有期待。 大策的版图在渐渐扩大,战争将大策与大晏的界限不断向前推进,李熠不敢离开,他觉得自己又好气又好笑…… 恢复平静的浊城,在大战之后,城中百姓继续过起了生活。 这两天李熠派出很多人,都在寻找沈朝凰的下落。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出现在大营里的沈朝凰,又好像突然失踪了一般,没有音讯,没有线索,只有那一句会回来。 李熠坐在酒肆里,又是一场酩酊大醉,身旁倒着几个小酒坛子,他连着两日都来,今日喝得可真不少。苏公公就守在一旁,李熠摇了摇空了的酒坛子,随手往旁边一扔,就叫道,“拿酒来。” 酒肆的老板也不敢拒绝,匆匆去酒窖里又搬来一坛子送过去。 苏公公半途截下,亲自送到李熠面前,“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喝了,您这喝得也太多了,再喝下去,恐怕会伤身啊……” 苏公公真的很担心,陛下这两日神情恍惚什么都做不了,好像一颗心一直都在悬着,时时刻刻都很紧张很小心。苏公公也算是宫中元老,自然知道沈朝凰走后,这陛下种种反常的举动到底说明了什么。 可是,连苏公公都在怀疑,沈王后还会回来吗。 早些时候就听说了,王后曾经失去了记忆,改了名字,甚至嫁给了大历的靖王。如果她再回来,那岂不是…… 说来奇怪,这沈王后似乎真的不同寻常。早些时候在陛下身边,便可发动沈家和虞家相助陛下夺得王位,前脚刚离开大策,大策就乱了。听说她出现在大历的时候,大历也曾繁荣过一阵子,可她又失踪了,大历也乱了。再说仇宁……难道,真的是沈王后在哪儿,哪儿就注定天下天平,国泰民安? 李熠一把将苏公公手里的酒坛子抢了去,咕咚咕咚地喝着,突然“咣”地一下子就趴在了桌子上,给苏公公吓得脸都白了,“陛下,陛下!” 凑上前,苏公公看到李熠趴在桌子上还睁着一双眼睛安好无碍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李熠笑了……双目无神,略显颓败。 曾经,他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沈朝凰,对于她只是要利用而已。他认为接近沈朝凰,迎娶她都在计划之中,等到她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也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推开。 无数次……成婚后无数次他路过沈朝凰的房前,告诉她早些休息,告诉她今晚自己会留在书房。看着她略显落寞的样子,李熠心里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他认为,沈朝凰对他来说,只是帮助他夺得王位最好的一颗棋子。 直到,她突然闯入,撞破了他和沈秀荷的事。他开始厌恶她,沈朝凰所有本本分分做的一切,都让他很不满意。她遵照太后的话,小心谨慎的在宫里生活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帮助他处理所有事的样子,也都让他很厌烦。或许身份尊贵的沈朝凰在他面前,永远都是像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真正公主一般,他才是那个真正小心的人,那个雍容大方华丽明艳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都在无时不刻的提醒他,他只是一个利用她的卑微小人罢了。 他找尽所有的借口去憎恨她。 他默许了怀着孩子的沈秀荷去挑衅她,折磨她。在他心里,沈秀荷是那个他一直想娶的女人,而且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他本该实现自己一早所渴望的一切,权力,地位,妻子,孩子……结果,沈朝凰不惜一切的阻止沈秀荷进宫,差点断送了他所梦寐以求的这一切,他真的恼了,昔日里所有的容忍是因为觉得多少对不起她,但是当她成为这一切最大阻碍的时候,他也像其他人一样,恨不得她立刻死去,免得碍事。 李熠他清楚,沈云承是如何拉拢虞家,要送他的庶女沈秀荷入宫,替代沈朝凰,取代沈朝凰的,他也很清楚,沈秀荷在那最后一次宫宴上安排了什么。 但他默许了,是他默许了这一切,他希望能够摆脱沈朝凰,摆脱那个成为他生命枷锁的妻子,可又不敢让她活着离开大策。他低估了沈朝凰,认为只有她安静的死去,才能让他的天下永无威胁。是他,眼睁睁看着沈朝凰离开大策的…… 然后,他开始烦躁,开始厌恶这所有的一切。 厌恶皇宫,厌恶……习惯了的一种生活,似乎是每天路过環宫门口,看到她温婉迎出来的样子,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当他走到環宫门口,看到的人确实沈秀荷的时候,他的心情很低落。然后,他看到沈秀荷将沈朝凰的东西一件一件的丢了出来,霸占了专属于王后的環宫。“金砖玉瓦”是他曾经许给沈朝凰的承诺…… 但是有一天,他亲手将她推到悬崖边上,看着她从那个地方消失不见。他没想到,環宫竟然会成了他心里的另一道枷锁。 锁上了一些事,锁住了一个人,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他知道,他爱上了沈朝凰。可惜的是,发现得太晚了,她已经被他害死了。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李熠捂着心口,这两日的等待受尽煎熬,他终于明白那时沈朝凰从環宫里迎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心酸,难过,小心翼翼…… 这一切都变了,如今,她是那个轻而易举许下承诺的人,他则成为了那个永远都在无限等待的人。 第323章 陷阱(三) “你先回去吧。”李熠醉醺醺地走到街上,却突然停下对一直跟在身后的苏公公交代说。 “这……陛下,使不得呀,还是让老奴跟着陛下吧。”苏公公几乎吓得腿都软了,今日陛下出来也只有他跟在身后,要是连他都被支开,陛下一个人在外面有个好歹,那可就…… “寡人让你回去,你回去就是了!”李熠暴躁极了,他现在连丁点的耐心都没有,一根弦已经快要崩断了。 “是……”苏公公不敢再说什么,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大不了等下偷偷跟着,不让陛下发现就是了。 李熠甩开苏公公,走上了街道,酒醉微醺,身形渐显踉跄,一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进人群里。这街上的百姓见到纷纷避让开,也不敢与他冲撞,都十分小心。 我们在对面茶楼上,把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眼睛里。 “没想到,这件事对大策国君的影响还真不小。”司徒老伯感慨一句,他瞧向我,目光多有疑问,怕是心里都在掂量,对于李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莫不是,当真失去了才懂得珍贵,现在后悔了?” “有时候也只是不甘心而已。”我说着,走回到桌前稳稳坐下。“被他抛弃的时候,我只是一个被家人嫌弃,无处可去的可怜人罢了,若是我能够在那一时死去,也许他心里会为我难过那么一下子。或许他想象过我若还活着,再与我重逢之时我该是什么样子的,可怜、无辜、狼狈、凄惨……如同乡下无数人老珠黄的妇人一般,等待着丈夫的垂帘,奄奄一息的苟延残喘,他断不会像今日一样失落,不甘,还有难过。” “这么说来,大策国君重遇你之时,你与靖王正如胶似漆,恩爱缠绵,看着一个本来是被自己抛弃,应该活得凄惨的女人,不但没有狼狈至极,没有抱着他的大腿乞求他的恩赐,反而还与别人十分要好,这个人又刚好是他的头号大敌,他自然会不甘心了。而这种不甘心,如果你心里还有他,他可能会好受一些,但是相反,你想起了一切,却还是坦然接受这一切已经成为过去的事实,反倒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司徒老伯一句一句的试探。“那你与他岂不是……” “司徒老伯,你应该是最清楚我这些年是如何活下来的。”我举杯轻酌,杯中茶水微凉,“若你是我,你可会原谅他们吗?” “呦,这个……”司徒老伯默然。“只是,姑娘时常提起从前的事,老夫我还以为,姑娘你有些心事仍然放不下。” “放不下?”我微微一笑,“没什么放不下的,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人啊,总是难免同情弱者,昔日我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味要强,最终把自己逼上绝路。可现在想想,那些过去对我而言何尝不是老天的赏赐,即便我没关系了,每每提起都能赚人一把热泪,这心酸之事何人不动容,最是容易获取信任的法子。自母系社会结束以后,男人统治了天下,女人想要统治男人,带着他们去卖命是最蠢的法子。” “那姑娘对沈青阳说的那些……”司徒老伯霎时反应过来。“难不成,也是?” “你只是见了沈青阳,还未见过沈轻衣。沈青阳意气风发,但沈轻衣也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昔日我出手相救,也是为了留一手,将来有一天,好让他们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一起对付沈家二夫人和沈秀荷沈明威的。”我娘只留下我一个孩子,便早早过世了。且不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帮衬,连虞家都与我反目,即使身为嫡出,早死的娘亲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一个女子固然难走这一步棋,唯有拉拢被林氏女迫害的槐女一家,槐女的儿子则是我搬到沈明威,取代沈明威的唯一法门。“今日我们有同样的目的,所以达成同盟,可如果有一天,除掉我会比与我结盟带给他们更大的好处,我想这人心的丑陋也就没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了。我总有给自己留个退路吧。” 如果沈青阳能够在我和沈轻衣之间起到一个平衡的作用,那么这利益关系,我就能让维持下去。他们要的是沈家的承认,而我要的…… “既然如此,姑娘昨日就回到这里了,为何还不去见这位大策国君呢?”司徒老伯也是愈发熟悉我的这些套路了。“估摸是想着再调一下他的胃口,非得把人逼到崩溃,再掌握在手心里吧。” “李熠可是决定了我接下来一步计划能够达成与否。”我自然要小心对待。“对了,宁王既然已经来了大策,可这一仗他并未露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现在应该就在江城。我需要你去帮我盯着他……” “盯着宁王?做什么?以宁王的势力来说,他不足以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而且江城现在可是烂摊子,宁王此次出访,应该就是为了靖王之前弄乱的这一切来收拾的,大策未必有功夫能和他商量什么,姑娘为何还如此在意。”司徒老伯轻叹了口气,他不认为宁王能够做出些什么值得我们费心去关注的。 “正是因为如此,这件事才要交代给你去办。宁王虽不足为患,但我担心的是,他此处前来大策,却为我带来的消息,好像故意想要向我透漏出什么。这个人诡计多端十分狡猾,我想,他故意向我透漏行踪,绝不是没有目的的,你去盯着他,然后让他发现你在跟踪他,但是你要很小心,不能让他发现你是故意让他察觉的。”我说。 司徒老伯点了下头,“好。”随后又说,“对了,金淮那边来消息说,已经按照姑娘吩咐的,将虞战藏了起来。并且放出消息说是虞战被大策国君所擒,大晏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金淮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他暂且关着,只要虞战人不死,他们想要怎么弄,我都不管。” 我知道,虞战落在他们手上,断然是最不幸的。恐怕他要为昔日做的事付出代价了。 第324章 陷阱(四) 李熠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晃了大半夜,酒劲儿渐渐上来,人也疲惫了许多,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不……还有更久一些,他实在累了,太累了。 太晚了,街上的人渐渐散去,小贩们收起了摊子,张罗着回家。 李熠独自走到桥上,身子一晃,坐了下来。看着街上这些人匆忙返家的背影,愈发显得孤单,他的家又在哪儿呢。自少年时起,他就被父王的其他妃嫔想尽办法赶出了绰阳城,和他的父王母妃分开,一个人驻守在外,尤其不得宠。 每每起战事,他才有机会与他的父王一起征战沙场,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也是他唯一能够接近父王的机会。他没有家……后来,他遇见了沈秀荷,因为母妃从宫里来信,说他的父王有意为他促成这门婚事,他是父王面前不得宠的西林王,能够攀附上沈家这样的姻亲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嫡女沈朝凰的尊贵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以沈家的地位来说,沈朝凰日后必定是嫁给将要继承大任的皇子的。 而他,只是一个西林王,能够娶到沈秀荷,保得一世无忧便足够了。 西林王的母妃,没有势力强大的娘家,所以他们不敢太贪心,仅此而已。可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贪心的人,纵然李熠曾被他母妃说服,不去与其他的哥哥争夺这一切,但他却遇见了一个主动怂恿他去争取的人,这个人就是沈秀荷。在李熠眼里,沈秀荷才是那个真正与他相似的人,他们出身卑微受人压制,不甘心一辈子如此平凡的度过,而且,他们有一样的野心。是沈秀荷的怂恿,令他的野心逐渐膨胀。 沈秀荷就像他心里的另一面,把所有他不敢想的事都说了出来。他喜欢沈秀荷,甚至愿意听从沈秀荷的主意,去接近沈朝凰,利用沈朝凰背后的势力帮助他争取王位。 山间的相遇,并不是巧合。沈秀荷早已知道沈朝凰要去山中拜祭,所以将消息透漏给了他,让他伺机接近沈朝凰,获得好感。 初见沈朝凰的那一面,李熠几乎惊为天人。 从前他只是听说过沈朝凰的天下无双,可那一眼,还是让他深深感受到了震撼。 她们同为姐妹,虽说同父异母,但差距极大。沈秀荷即便有些像她,但就像是地上的影子一般,李熠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绝美的容颜,出尘淡然的气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他不敢承认,自己对沈朝凰是有心思的。她美好得不像是这世间的俗物,一眼,就一眼,李熠反倒像是那个深陷其中的人了……与沈朝凰冰雪聪明风华绝代相比,他和沈秀荷就像是活在阴沟里卑微的小虫一般,何其有幸认识她呢。 他感激山里的那一场大雨,感激沈家马车陷入泥泞之中,才让他有机会敢上前与她说上句话的。那一次的相遇,在他心底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可是,他对沈朝凰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无法忘记,他们最后是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这一段关系的,四年的生活走到了尽头,成了两个人的枷锁。“如今我虽然一无所有,可是朝凰,我李熠向你发誓,他日我定以大策金宫玉瓦衬你,绝不会叫你吃半分苦头。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这是他曾经给沈朝凰的承诺。 相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定是真心的。李熠从来都认为,王后的位置,只有她能配得上。可是,为什么会弄出这样,为什么…… “你若是答应让秀荷进宫,你仍是寡人的王后。” 这句话,他对着倚在塌边上的沈朝凰说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心又何尝不是在淌血。 她那么无力的倚靠在那里,奄奄一息,她俨然被逼到了尽头,无力挣扎。 昔日心底最美好的一个人,却被自己活生生逼得如此。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我如今要你过来,只想问你一句话……李熠,你可曾有一刻爱过我吗?” 沈朝凰曾经强打起精神问过他。 可曾有一刻爱过她吗? 他明白,朝凰是想要问他,是否爱过她这个人,不是她沈家嫡女的身份,不是她的背景,只是她这个人,这个活生生的人。他沉默了,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终于,她答应把凤印交还给他。 摔碎的送子观音,如同她亲手摔碎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当他看到那代表了王后的封印被铸在了送子观音像里的时候,他很意外,也很震惊…… 她说她要一辆马车。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大策,离开他。 他挣扎着答应了。 这是她的要求,她鲜少与他要求什么,想不到到头来唯一的要求,竟然是离开他。 她一袭红衣出现在晚宴上。 一如她大婚之时一般……李熠几乎看傻了眼。 他至少确定的是,在那一刻,他不想让她离开。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朝凰,今日即为你我夫妻一场的最后一日,那便也好聚好散,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吧。” 这段关系,从那么美好的一幕开始,为何会走到这样一步呢。 “陛下说的是,好聚好散吧。” 他清楚记得,她含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陛下继位不到一年,如今看来,这满朝文武对您可是心服口服,朝凰便放心了。……陛下还是西林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如今的风光。”那些话,如同她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扎疼了他,即使再不放手也没有理由了。 “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姐姐何必这般委屈,倒好像是陛下亏了姐姐一般。”沈秀荷如是说道,出来解围。 “亏不亏,都不重要了。陛下和妹妹,果然相配。” “我,沈朝凰。祝陛下洪福齐天,龙体康健。祝陛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祝大策举国昌盛,风调雨顺……” 她选择了离开,而他没有挽留,他们的这一段关系,在那天终究了结了。 第325章 陷阱(五) 夜空飘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李熠身上,在衣服上留下点点斑驳的痕迹。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就像是离别的那一天。 一把伞撑在头顶。 李熠抬起头,看见了我。“朝凰。” 我笑着。 “朝凰?!”他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我握伞的那只手,“朝凰,寡人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么大的雨,为何也不撑把伞呢。”我轻声说到,将伞推到他手里,借机挣脱开。 “朝凰……”李熠反反复复地喊着我的名字,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又说不出来的样子,“你,朝凰……你……” “先回去吧,你喝醉了。”我说。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 …… 之前的部署,让大策在短短时间内夺下多城。 牧将军全力主攻,所向披靡。 李熠醒来的时候,大帐内空无一人。他顾不得把衣裳穿好,便急急忙忙的追了出来。 “下一步的计划,牧将军准备率军逼到绰阳城外……阿姐。”沈青阳正在和我说起牧将军接下来的打算,突然就停住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却看到李熠穿着睡衣,随意地披着件外衣正追过来,形象很狼狈。“陛下?” “原来你在这儿。”李熠走过来,深深的呼出口气。 “陛下不会是以为阿姐又不告而别了,所以才会紧张得追出来吧。”沈青阳打趣了一句说道。被我瞪了一眼,他立刻自知说错了话,“卑职多嘴。” 李熠摆摆手,并不同他计较。“没事的,沈副将先退下吧。” “副将?” 沈青阳不过是牧将军身边的一个参将而已,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副将。 他不便对我解释什么,只是行了礼之后便告退了。 我转过头看向李熠,“怎么回事,青阳没有跟随牧将军的大军移动,为何还成了副将。” “寡人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寡人已经把青阳掉到成平军里,升做副将了。”李熠说。 “成平军?”是李熠直属管辖的军队,李熠把沈青阳调到了自己身边来,还升了他的官阶。“陛下,青阳资历尚浅,需要好好磨炼一下,此一仗正是最好的时机……” “王后想让青阳带头去拿下被虞家抢去的一切?”李熠出声打断了我。 王后?…… 李熠似乎很欣慰,“寡人明白你对青阳的器重。” “陛下?”我怎么觉得,李熠好像另有打算呢……这在我原本的计划之外。 “如果王后希望青阳能够建功立业,那么身在成平军里,才能让他实现这一切。”李熠说,“王后曾经可是最懂寡人心思的,难道会猜不出,寡人要亲自收复绰阳城吗?” “亲自?”看样子,李熠是明白我把沈青阳留在牧将军大营里,却又安排了牧将军作为此战主攻的目的。我要给沈青阳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到沈家。李熠想要一雪前耻,主动迎上虞家,所以将沈青阳调到自己身边来,仍然把机会留给了他。“陛下如此调配,就不怕消息传回江城,惹了沈氏一族的不满吗?” 李熠转身,往回走。我虽然心知肚明他是故弄玄虚,但还是要弄个清楚,他到底如何打算。“陛下,如今牧将军已经准备好了要逼到绰阳城下,如果青阳是跟在陛下身边夺得头功,那么回去江城,只怕……” “大策的天下,并不是只有江城一个沈氏的。”李熠进到大帐里,却还是抬手撩起帘子,主动给我留了路,等我走了进去后,他挥了挥手,苏公公便将帐内的婢人都遣了出去。“如果江城沈氏不是王后的娘家人,那他们与天底下无数姓沈的人家并没有不同。” 他想废了沈家? “朝凰,若能让你消了心头的怨恨,寡人愿意舍了沈家。”李熠动容说道。 很久都没见过他看着我的时候,有如此一副深情的模样了。 “陛下上一次这么对我说话……还是想骗我成婚的时候呢。”如今,我不可能再相信他了。且不说这沈家也是沈秀荷的娘家,但是沈云承的势力就不容小觑。 李熠如今并非那个稳坐大策天下的国君,他还要借助沈家的力量除掉虞家,又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牺牲沈家这枚棋子呢。 我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不要误会,昔日我受先帝恩典,如今大策有难,我不可能见死不救的。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朝凰……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寡人。”李熠追过来,语重心长的问道。 “昔年离宫之时,我与陛下的姻缘就已经断了。是陛下默许了我的死去,虽然我并没有按照陛下所期望的那般安安静静的消失,但想来,你希望再也看不到我的心愿,应该是真的吧。”所谓放长线钓大鱼,李熠这个时候六神无主,我突然出现,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求生的本能还是真的对我余情未了吧,他的追悔莫及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弱点,我不妨把他的这一弱点再强化一些,让他更容易被控制。 “朝凰,是寡人错了,寡人……”李熠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悔恨的心情。 “陛下。”我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正色道,“此次攻虞氏,必定难成,獒城一战虞战失踪,可是我打听到,虞家的人似乎认定了虞战被陛下所掳,也就是说,从獒城逃出去的虞战并没有回去虞家。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完全可以利用的机会,需要立刻派人把守所有从大策可以逃回绰阳城的关口,以防虞战回去虞家。另外,我们可以借机假装虞战就在我们手里,与虞家进行谈判,要求换回太后娘娘。否则……虞家老爷子长子是个残疾,三子下落不明,唯独二子只有虞战这么一个儿子,他可是老爷子唯一的传人,先前几次虞战闯下大祸,但老爷子最终都放过了他,可见对于虞战,老爷子还是很在意的。” “朝凰……”李熠还想说什么。 “可是此行陛下并不方便露面,用假虞战要求换回太后的事……不能陛下亲自来做。”我说,“我倒有一个人选可以推荐,他是陈元帅麾下的人,叫蒙裳。” 第326章 陷阱(六) “阿姐。”沈青阳寻过来的时候,我正在伤患的帐子里帮忙处理伤口,一个帐子安置了二十多个伤患,动辄断手断脚流血不止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他看到我用针线缝合伤口,皱了皱眉头,声音几乎被帐子里的惨叫声掩埋,“阿姐,你为何要安排蒙裳去做这件事呢?!你这不是给蒙裳留机会,万一他……” “你怎么知道的?你去找过陛下了?”我心想不妙,问了句,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停。 又缝了两针,才打了结,上了药,重新包扎好,让伤员好好休息。 “我在帐外听到,你和陛下说的话了……”沈青阳说。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揪着沈青阳出了帐子,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所以你认为,我让蒙裳去接太后回来,是给他机会立功?你想要怪我,把这个这么好的机会给了他,而没有给了你?!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去找过陛下,请求他把这个立功的机会给你?!” “阿姐……”沈青阳恳求道。 “陛下不会让你去的。”我说,我了解李熠,也知道这件事的安排上,李熠对我的了解能有多少。“沈青阳,你只能去做我交给你的事情,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做,明白吗?!” 其实从李熠私心把他自牧将军麾下掉到了平成军里的时候,沈青阳就有些超脱出我的控制范围了。人都是有野心的,更何况是沈青阳了,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需要一个机会去被认可,去被沈家承认。李熠的优先提拔,让沈青阳仿佛看到了一个快速达成心愿的机会,但他忽略了,李熠是一个既能够让他快速升上去,也可以快速掉下来的人。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稳打稳扎建立的功勋更可靠的机会了。 “阿姐,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个机会,也许就是这个机会,我能够让父亲认可我,让沈家认可我……我并不是想借着回到沈家来继承什么得到什么,我只是想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还有我姐姐,我娘……阿姐,我们受的委屈太多了……”沈青阳说。 “你们受的委屈多,所以呢?有一个看起来是机会的事摆在眼前,就可以不顾后果去争取了吗?也许这不是机会,而是一场厄运呢!青阳,既然已经委屈了那么多年,再忍一下就这么难吗?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个被沈家知道的机会,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你要明白的是,这个机会只是可以让你被沈家知道,除此之外,你们多年来的委屈一点弥补都没有!你还是那个卑贱的私生子,你娘永远都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乡下女人,入不了沈家的大门,连个妾都不如,沈云承不会在乎这一切,更不会理你们的生死,你只是有些许功劳的私生子而已,你依然被人看不起,这样,你也愿意?”我没想到,沈青阳如此沉不住气。 他猛地蹲在地上,抱头大哭起来。 “昔日我让你留在牧将军身边,却什么职位都不为你安排,我自有我的打算,总有一天,我要带你们回沈家,夺回被林氏抢走的一切,把她和她的孩子们赶出沈家,由你来继承沈家的家业!只有你,才能够是沈云承唯一的继承人,这样,才是对你娘忍辱多年的偿还。”我也蹲了下来,安慰他说道,“可你从小生在一个相对于较小的圈子里,你看到的一切,只是家里如何斗争,林氏要如何迫害你们,你这辈子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去好好照顾你娘和你姐姐,而不是像所有庶出的孩子一样,在四尺见方的天底下,去斗二娘,去斗嫡出,去和兄弟姐妹争风吃醋,去获得什么所谓族人的称赞……沈青阳,这或许是你的心愿,却不是我对你的要求。” “阿姐,阿姐我……”沈青阳的压力很大,这一点我承认。 “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该生活的地方不是那四尺见方的小屋子,小院子,而是朝堂之上。你不止要替代沈明威继承这一切,还要取代沈云承,唯有你成为沈家新的主宰着,比沈云承更加不可一世活在世上,那么沈家才会跪在你面前,乞求你的垂怜。明白吗?这个世上,这个位置,谁命硬,谁坐!” 沈青阳哭了半天,突然站了起来,眼泪一抹,红着一双眼睛,“阿姐,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让阿姐失望了。” “陛下给你留了一个更好的机会。”我这骂醒了他,也不能看着他一直低沉下去,“但是用假虞战去交换太后的事,你做不了。虞家老爷子十分狡猾,况且我们手里的虞战是假的,他虽然不知道,但也绝不会把真太后带来,最后,一定是设下圈套等着抓去换人的人。” “那蒙裳,岂不是很危险?”沈青阳问道。 “是很危险。”我说,“如同当日你带两千人去做诱饵一般,蒙裳也是诱饵。” “这……” …… 李熠突然失踪了。 所有的人上上下下的找了无数遍,可还是不知道李熠到底去了哪儿。 用假虞战交换太后的书信已经让人递给了虞家老爷子。 明日,蒙裳便要带着假虞战去交换太后了,李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连我都猜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公公急得上蹿下跳,派出去的人接二连三的回报说,没找到。 “……那就再去找啊!”苏公公鲜少有这般情急大喊的样子,站在大帐外,对派去的人大喊,“快去找!陛下……陛下肯定就在这附近。” 听说是一大早,李熠自己骑马出去了。 可是眼看天都黑了,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到底去了哪儿?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若是在这个时候,李熠再被俘,大策可就真的毫无转圜之地了。我站在月下,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今夜实则不像要出事的样子…… “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陛下回来了!”前面突然传来阵阵呼喝。 肃公公听到消息,立刻追上去查探。 李熠乘着长安飞驰进了营地,勒住缰绳,抬腿从马背上跃下。 第327章 诺言(一) “朝凰。”李熠兴致勃勃地归来,故意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你猜,寡人给你带回来什么了?” “陛下是大策的一国之君,理当驻守军中,怎能……”我才无心去猜他到底带了什么回来。“陛下……” 李熠伸手按捺下来,似乎有些扫兴,但还是不忘追问,“你猜猜看。” 猜猜看? 他特意跑出去,就是为了给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我偏过头想想要去看看,他却避过身,挡住我的视线,执意要我继续猜下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问。 “你啊。”李熠大抵早就知道我猜不到吧,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竹筒来,“你看看。” 竹筒?……“萤火虫?” “对。”李熠笑得像个孩子,“寡人昨夜听说,这附近翻过了奓山,有条赤凉河,赤凉河河东的林子里有萤火虫出没,便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这已入冬,萤火虫也断然活不了几日了。陛下何苦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独自前去,若是找不到,岂不白费了这一天。”看到那竹筒里闪烁着点点萤光之时,我就已经明白了李熠的用意。若说是一点都不受到影响,也是不可能的,但他恐怕不知道,如今我看到萤火虫不仅不会觉得安慰,反而还会想起那时许多的不快。 李熠被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期许都被浇灭了,方才笑还挂在脸上,现在却也僵持了许多。“朝凰……” “苏公公。”我转过头去叫人,“既然陛下回来了,你先送陛下进去休息吧。我回去了。” “王后娘娘……”苏公公偏过头打量了李熠一眼,他自然知晓李熠的那些心思,便想着从中做个和事佬劝上一句。 “陛下奔波了一日,定出了不少汗水,你去让人烧些水来给陛下沐浴更衣吧。”我说完,便带着桃花往一旁走,“都散了吧,既然陛下已经回来了,各位不必担心了,去忙自己的事吧。” 苏公公瞧着李熠,也不好再说话,只听到他苦艾艾的叹了口气。 桃花小心跟在身后,不敢回头张望,跟着我走进了帐子里。 我刚一坐下,桃花就倒了茶水端到跟前,我接了过去,一抬头便瞧见她心事忡忡的样子,“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奴婢不敢说,奴婢怕说了惹娘娘不高兴。”桃花低着头回道。 “若是忠言逆耳,说说也无妨。”其实我现在心里陷入矛盾当中,我自己拿不定主意,倒希望有人能够与我说说话,好让我做出正确的判断。 “是。”桃花点头,“奴婢是觉得,娘娘是陛下的正妻,难得经历这么多年,娘娘能够重新回到陛下身边,陛下又对娘娘情真意切……娘娘为何还要把陛下往外推呢。”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我轻笑着,抿了口茶水,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瞧向她,她支支吾吾的也不敢回答。 这不是她想说的话,而是她背后的人让她带给我的话。 “唉……”轻叹了口气,“桃花,你也是个女子,我想问你,若是你将来嫁了人,但是你的夫君对你不忠,你的家人背叛你,你可会原谅?” “这必然是……”桃花有些话差一点脱口而出。但她话到嘴边,忍住了,“……寻常人家的男人尚有三妻四妾之说,娘娘的夫君是大策的天子……” 我勾起嘴角,笑了。 天子,天子就可以任性妄为了吗。 “娘娘,奴婢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桃花待在我身边,总是特别小心。 “没有。”我说。 桃花不敢再说什么。 “青阳如何?”我问。 桃花一怔,迟了些才答说,“……沈副将早些时候,也带人去了城里寻找陛下。这会儿,应该派去送消息的人出发了……沈副将得到消息,就该回来了吧。” “我是问你,你觉得沈青阳这个人怎么样?”我说。 桃花的脸,微微红了。低下头来,显得有些慌张,“奴婢,奴婢不知,娘娘的意思……” “直说了吧。”我说,“回去之后,我想把你赐婚给青阳。” “娘娘……”桃花跪倒在地。 “怎么?你不愿意?”我看得出来,这些时候只要沈青阳在,她都会特别留心,应该是对沈青阳有些意思的,不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不……奴婢,奴婢……”桃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哎呀,愿意不愿意,你倒是直说呀。”我索性说道,“桃花,你照顾我几日,我也没拿你当外人,你年纪比我小些,若是我娘亲在世也许我有个妹妹也跟你差不多大了。青阳吧,虽然出身不高,现在也没被沈家承认,但好歹他算是我弟弟,将来也绝不会一直如此的。我是瞧出了你对他也有好感,便想着早些让他成家,一个大小伙子稳稳心,这才能立下大业。” “娘娘……”桃花感动得厉害,“娘娘,奴婢不敢小瞧公子,只是……奴婢说是孙家的远亲,也始终是一个下人而已。怎么敢……” “你不必想太多。”正是因为她的身份,我才想要促成她和沈青阳的事,此事自有我的打算,“若是你觉得愿意,我便请陛下下旨,将你赐婚给他。大胜之后,此番回到绰阳城里,青阳是一等一的功臣,你照顾我也是功劳,若依着我这里,你这一路来对我的照顾,将你许给我弟弟,也足够说得过去。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让你们的大婚过于寒酸的。可你若是不愿意,心里还有别人,那么这事便当我没有提过吧……” “娘娘。奴婢愿意……”桃花说,“奴婢愿意伺候沈副将,即使不是做妻子,做妾做奴才……奴婢都愿意伺候沈副将。” “傻丫头,这件事有什么好哭的嘛。”我抬手擦去她脸庞滑落的眼泪,“这是好事啊,能够嫁给自己心里喜欢的男人,有什么好哭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毕竟你们也是我的娘家人,自然是向着我的……” 桃花先是一愣,随后,像是打定主意一般,用力点了下头。 第328章 诺言(二) “陛下近来几日,可是清闲多了。”我在帐中看着棋谱研究,时不时记上两笔,准备回去就把这记了笔记的棋谱送给司徒老伯,算是慰劳。他定然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手里日日夜夜都不肯放下。头都不用抬,我就知道李熠坐在一边,装作看书的样子,却也是时不时地朝这边打量一眼。 “大策有堂堂沈王后出谋划策,寡人省心省力,自然清闲了许多。”李熠扬起笑意,或许,他今日正等着我在和他说话呢,“王后不知,牧将军陈元帅等人,已经接连夺下多城,眼看着就直逼绰阳城下了。蒙裳那边,如果没有失误的话,今日便可重创敌军,到时候……” “这战场上的时,若未胜,那么时时刻刻都会有变化,陛下不可心急于一时,太早自信。”我都提着一颗心,李熠这放心得也太早了。 “有王后在,寡人早已如得天助。”李熠这话,很有讨好的意思。 “陛下,你怎知我是来帮你的呢。”我说。他太早压下筹码,只能注定他输了。“还是早些回去自己帐里好好琢磨琢磨吧,这些本事在我这儿,对陛下来说并非好事,只有将这些本事学去了,对陛下来说才是好事。” 上一次不正是如此吗?自以为太平盛世,便想着狠下心除掉我,结果大策单单是沈家和虞家两家的权衡之上,他就把持不住了。 李熠摆手,“不必了,这些本事,王后有就好了。” “陛下……”苏公公急急忙忙的闯进去,极是小心地瞧了一眼,满脸的为难,盯着李熠,“陛下……” “怎么了?说吧。”李熠正坦然坐在一旁,即使苏公公叫他,也没能将他从帐子里带出去。可他转过头就看到苏公公小心捧在手里的竹筒,慌了神儿,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将竹筒躲了过去。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两只萤火虫的“尸体”,李熠大怒,“这是怎么回事?!寡人明明吩咐了你们好生照料,怎么会……” “陛下……”苏公公跪在李熠脚边上,是一句话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无须为难苏公公了。”我盯着棋谱,想着破解棋局的法子,“时值难懂,不该活的本来就难活,萤火虫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从它们被带回来的那一刻,也许就已经注定了它们要死在这竹筒里吧。” “不可能……寡人昨晚看过的时候,他们本来还好好的,不可能……”李熠不信。 就好像是这一对萤火虫已经死了。 “所有的萤火虫,都注定只能活一个夏天,气数尽了,便是归期。”我如今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非是肉身的束缚罢了,魂魄不散,灵则不去,又何必强求呢。 “那……”李熠一手握着竹筒,一手手心里放着两只萤火虫的“尸体”,他现下站在我面前,竟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王后不必担心,等到明年夏天,寡人再替你去寻一对回来……到时候我们将它们养在大策王宫里,让它们生很多的孩子,一到夏夜,整个王宫都会飞着许许多多的……” 李熠描绘了一副很美的场景,连带着跪在地上的苏公公都松了口气。 “不错,到时候陛下看着满宫里的萤火虫,便能想起我了。”我说。 “怎……王后说笑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看。”李熠说。 “可惜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不住在大策王宫了。”我莞尔一笑,抬起头来有些茫然,“陛下不会忘了,我在大策的住处,是远离王宫的离宫吧。” “朝凰……”李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试图解释。 “还是……陛下想要把沈贵妃从環宫里赶出去,再让我住进去呢。”我语气轻柔,如同与他开了一个很随意的玩笑一般。“昔日陛下曾经离宫交给我,后来又躲了去,送给了别人。如今想起我的好,想把我接回去,便要再从别人手里抢过去还给我了吗?” 環宫被别人用过了,所以我不要了。 此番就算回去绰阳城,我也想住在离宫里。 “这事可以再商量……”他知道自己理亏,可又没办法为自己辩解,无力之余,只有把苏公公推出来回话。“苏公公,你是宫中元老了,这大策王宫里究竟有多少宫殿,你是最熟悉的,既然王后不愿住在環宫的话,宫里可还有其他宫殿配得上王后吗?” “陛下,这……”苏公公突然之间被问得哑口无言,可他看懂了李熠的眼色,只能匆匆忙忙的赶紧想办法解决。“……有,有!这環宫虽说金砖玉瓦,但实际上是先王为元妻付娘娘所建,付娘娘早夭,这環宫也确实不吉利……瑞宫如何?瑞宫可是赵娘娘的住处……赵娘娘她……” “不必了。”他们所说的这位赵娘娘,我还是知道的。毕竟,我也曾在大策王宫里住了一年多……“就离宫吧,我觉得离宫挺好。昔日我住在環宫的时日,也不如离宫那么多。我习惯那里了。” 苏公公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口中的赵娘娘,可是先王在位时权倾一时的赵贵妃,人美,妖艳,聪明,善舞……她还是襄翊王的生母。襄翊王是当时盛传要继承王位最热门的人选,只可惜被李熠挡在了皇城外。我入主環宫之时,正是赵娘娘退出瑞宫的时候,我与襄翊王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对于赵娘娘,还是头次见的。 失去亲夫对她来说,打击很大。 况且后来坐上王位的人并不是她的儿子,她被赶出了王宫,后来被襄翊王接回了封地。 她当时只是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千言万语的怨恨,都在那一眼里了。 我想她那时最想告诉我的,是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落得一个比她更凄惨的下场。 然而,这些都发生了。 赵娘娘算是所有先王妃嫔之中受宠最久,下场也算是不错的人了。 但是她的寝宫,我可不敢住。 她这一辈子,与后宫里各位娘娘斗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输了。 我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娘娘,这离宫……住不得呀。”苏公公劝道。 第329章 诺言(三) “什么!”沈贵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顿时就站了起来,脸色大变。 与她相反,一旁的沈云承冷静多了,面色虽有些惶恐,但胜在沉得住气,他在听罢回话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怎么会这样……探子从前面带回来的消息,竟然说沈朝凰出现在大营之中。 大策军队有沈朝凰相助,几天时间内接连收复多城。 从李熠此番进攻几次变换阵容来看,若不是他深藏不露,那就营里藏了高人。这些年关于沈朝凰没死的话,沈云承也听了许多,只是他在心底暗暗祈求,这个人一定不能是沈朝凰。但现在探子回报过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猜测,沈云承心里一下子没底了…… “……你说沈朝凰在大营里?与陛下整日黏在一起?!”沈秀荷的脑袋嗡地就大了。“她不是死了么……她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怎么会……父亲!” 此时,才想起来去向沈云承求救,自身难保的沈云承只是低下眉头看了她一眼,“秀荷,为父帮不了你什么了。沈朝凰,为父对付不了。” 他一辈子精于算计,未雨绸缪于宫廷之上。 唯独,对那个他沈家的嫡女沈朝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从他知晓沈朝凰可能还活着的那一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知道,沈朝凰必定会回来向他和沈家报仇的。 “父亲……”沈秀荷凄声哀求,此刻却全然无用。 没办法……看来沈家的气数尽了。他早就该知道的,他斗不过沈朝凰,可偏偏还…… “唉。”长吁一声,沈云承起身走出了大门,扬长而去。 …… “陛下,江城的探子回报……确实见过沈贵妃找到寒衣门的金淮,请他带消息知会虞战。”苏公公将探子回报上来的事告诉了李熠。 李熠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说明他一早其实也想到了那个暗中向虞战通风报信的人。眼里的情绪僵住了,但他下意识地往这边看了一眼,硬生生将火气压了下来,才没有当着我的面勃然大怒。“苏公公,传寡人旨意,命沈云承沈大人,其子沈明威率军北上。” “陛下,这不妥吧。眼下陛下将大策的兵力几乎尽数带出了江城,沈家人手里,应该只有两万沈家军了。”苏公公说着话,偷摸往我这边瞟了一眼,意在暗示李熠,他如此明显支开沈家人,我这个“沈家人”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你只管传旨就是。”李熠自然考虑到了,“王后识大体,断不会为此事闹情绪的。” “是。”苏公公好像有些害怕,日后我会因这件事难为他一样。 “漠城与江城一河相隔,陛下将沈家父子支开,江城便犹如一座空城,沈贵妃和小皇子尚且留在江城。陛下这么做,就不怕漠城虞家的旧部愤而作乱,威胁到沈贵妃和小皇子吗?”我说,但是对于李熠在前线会特意吩咐沈家父子北上守卫之事,或多或少都在我的预料之内,只不过他今日便下了这样的旨意,到底是将要逼进绰阳城,他太过自信自己回到绰阳城,重新主宰大策之时,便能抗衡沈家,故意降下这样的旨意,试探沈家是否敢和他对抗。 还是,他是在试探我。 李熠应该无比清楚,我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沈家。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可以除掉沈家,他就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阿姐。”青阳冒失地闯了进来,他并不知道李熠就在我的帐子里。直到看清楚了李熠,沈青阳才立刻跪倒下来参拜。“陛下。” “你是来找王后的?”李熠当然听到了沈青阳进到帐子那一瞬间脱口而出的阿姐两字。“青阳,出什么事了吗?” 我听到沈青阳犹豫,一抬头瞧见了他手心里捧着的小蓝。 “怎么回事!?”我惊得起身,顾不得掀翻了棋局,便很小心地从沈青阳手里接过了小蓝,仔细查看起来。 小蓝受伤了,它的腿被什么东西打伤了的样子,爪子软绵绵的垂着,估计是折了。 “方才……卑职在操练场上的巡逻,小蓝挣扎着飞到了卑职的身上,卑职这才发现,它受伤了。”沈青阳是顾及李熠在帐子里,才改口自称卑职的。“阿姐,它伤得严重吗?” “应该是被弹弓石子打伤了脚。”小蓝极通人性,我让它给沈青阳送过几次信,它就记住了。这一次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伤,恰好遇到了沈青阳,才特地向他求救的。“青阳,你去帮我找个笼子,我得为它好好医治一下。” 为何偏偏是被打中了腿呢?小蓝是专门接受过训练的,所以一般顽皮的孩童若是用弹弓攻击它,它是能够躲开的。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而且平时挂在它脚上的信筒也不见了。 如果…… 不会的。我打消自己的念头,小蓝平时都是受我的照拂,将我的信带出去,偶尔会带来婆婆的信……难道除了沈青阳,还有什么人也认得小蓝,并且发现小蓝带了新的消息给我,才用石子一类的东西将它打伤,意在阻止我得到消息? 不可能的。 没有人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是现在是信筒不见了,分明是被什么人取走了。信筒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婆婆对我下一步的指使,可现在…… “它伤得很重吗?”李熠凑了过来,“你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它活不了了吗?” “不。”我回过神儿来,稳了稳思绪,“它还好,并没有太严重。不过它伤了脚我就算为他医治,等他养好伤也需要些时间的,我想它的妻子一定会很担心它吧。” “妻子?”李熠困惑极了,“它有妻子?” “没错,它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子,只是它的妻子很少出门,我在想,该如何告诉它的妻子它现在没事呢。”如果小绿并不知道小蓝平安的话,小蓝养伤至少需要十天左右,小绿会不会以为,小蓝不幸死在了外面呢。 “有意思……连只鸟儿都有妻子。”李熠笑叹。 第330章 诺言(四) 蒙裳赢了。 事实上,蒙裳并未带去虞战,大晏也并没有带着太后前去。 虞家老爷子派他身边的敖统领,郭元帅布下陷阱,等着蒙裳带着假虞战前去,要将大策派去交换人质的将领一网打尽。虞家老爷子早就猜到虞战并不在李熠手中了。 但他低估了一件事,那就是蒙裳对他的仇恨。 孤军作战的蒙裳,潜入虞家的陷阱,四百人对抗三千人,不讲将这三千人尽数剿灭,反而还亲手杀了郭元帅,活捉敖统领。虞家老爷子身前一下子就折了两员大将。 “陛下!”凯旋而归的蒙裳跪在李熠面前,有些激动。 他的情形还好,看起来受了不少伤,但眼下正在激动的关头上,自然也顾不得了。 “好,蒙裳,快起!”李熠大喜,亲自上前扶起蒙裳,“果然虎父无犬子,当真有蒙将军昔日的风采。传寡人旨意,从即日起,蒙裳升为将军,仍然跟在陈元帅手下,受陈元帅调配。” “臣,谢陛下!”蒙裳连跳数级,立下如此功劳当然值得受此封赏。 “蒙将军,恭喜。”沈青阳揖手与他道贺。 蒙裳回礼,似乎感慨良多。错开目光之时,沈青阳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我向他点点头,意在称赞他的豁达。成人之事,必有容人之量,自身若无此本领,那么如果和有此本领的人能够成为情义之交,亦可互补自身不足。况且蒙裳与沈青阳之间,本来就难以成为有所争斗较量的不同势力,若是二人能够成为好友,于沈青阳而言并不是坏事。 我想,他们俩人的脾气那么相似,成为朋友也是时间的问题吧。 桃花一看到沈青阳,脸就红了。 …… 三日后,大军逼到绰阳城下,此时距离虞家老爷子自立为大晏国君还不到百日而已。 虞家大势已去,如今,只剩下万余人驻守此一城。 固然死守绰阳城,但终有弹尽粮绝之日。我们不急,慢慢耗…… “……从这几点上我们加大驻兵把守,严防虞家残党死灰复燃,纵然除掉了虞家那位老爷子,但虞家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在地图上指下了几个点,告诉他们。 “如果这么耗下去,不只是城里的虞家守军撑不住了,城里的百姓也撑不住了。”牧将军说,“绰阳城里的余粮固然有限,又恰好冬日,又冷又饿,城里的百姓耗不住多久的。不如下令攻城……” “不可。”我制止了他攻城的念头。“要知道,大晏在城中驻军可还有一万多人,要是虞家老爷子死撑到底下令抗击,那么受到威胁的仍然是城里无辜的老百姓。三个月前他们可还是大策的子民,如此攻城,对他们来说伤害才是最大的。” 我相信,虞家老爷子好容易坐上了他心心念念的位置,断然是不会轻易让开的。城里虞家的叛党自然也知道,只要大策的兵冲进绰阳城,他们就当真没有退路了,那时候两军交战对于大策并不算是有利,反而会把伤亡人数扩大到无法收拾。 “那依着王后所见,可有何妙计?”李熠身着战甲,早已做好了带兵冲在最前的打算。 “我们,不能让绰阳城里牺牲任何一个人。”我说,只要有人伤亡,那么这场仗,输的就是大策,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这,这是怎么话说的,虞家叛党死守绰阳城,根本不可能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乖乖处置他们。只要交战,必定有所损伤,只能说,把伤亡人数减到最少罢了。”陈元帅说。 “不行,一个都不能牺牲。”我仍然坚持自己的说法,“只要有人伤亡,后世记载之中必定将此一战记录在册,陛下曾被虞家叛党夺去大半江山的事,会成为一生的败笔,就算是为了堵住攸攸之口,我们都必须不损一人的拿下绰阳城。” “阿姐,说说你的主意吧。”青阳道。 “我的主意就是,继续锁城,大军在外,对城里的人来说,是一种压力的极限。而他们要面临的第二个难题是,绰阳城即将断粮,届时难免人心惶惶。莫说是百姓了,连城里的叛军都会动摇。而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一战;二,投降。跟随虞家叛变,他们自然知道大策攻入城内不会给他们留下活路,所以跟随虞家奋力一战才有可能让他们逃过一劫。但是城外十万大军,城内只有万余人,哪怕是三岁的孩子都知道这一战的结果如何。”我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要做到按兵不动,等着他们自乱阵脚,届时城外传出话进城,说是陛下归城,特赦天下,如若能在此时归顺的叛军,既往不咎。还有,派人运送些粮食过来,等在城外,自然会有人来为我们打开这道大门的。” 众将默然,无不认同我这种作法的。 “王后所言极是,那就照王后的想法去做吧。”李熠下令。 又两日,我们在大帐之中,都能听到绰阳城里的哭嚎声,怕是再撑不住几日了。李熠觉得时候到了,便让人将我的原话传进了城里。很快,绰阳城里蠢蠢欲动,连同往日守在城上的虞家将士都与以往表现不同。 李熠又让人运了一百车粮食,放在城外二十丈之处。 只要城里有人靠近城门,皆可从缝隙之间看到城外的粮食。 清晨放置,未过晌午城里已经有所异动。过了午后,绰阳城里的冲突愈发激烈。 正在我们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之时。 绰阳城的大门开了一道缝,从绰阳城里出来了一位使者前往大营谈判。“请禀报大策国君,吾乃大晏使者,请求和谈。” 李熠派人将此人请进大帐,他才向李熠欠身鞠了一躬,这恍然之间抬起头看到了我,当时就懵了。李熠问,“你是何人。” “微臣赵氏,是为大策与大晏的和谈而来,大策国君心怀宽广,不舍伤及绰阳城无辜臣民性命,大晏国君欣赏非常,特让臣送来和书,望以此化解大晏与大策的纷争。” 第331章 诺言(五) “我去吧。” 大帐里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我索性站出来说道。 虞家老爷子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和谈”,当然并非本意。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有心思试探大营里的人吗?我认为这个几率可以为零。可他这么做也绝不是没有目的的,估摸着是想着让城里的百姓看看,大策是否真的有诚意放过他们。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不定主意,那么利用民心所向不损一兵收复绰阳城便几乎做不到了。他们商量了这半天也不是为了谈与不谈,而是为了谁去谈而拿不定主意。 虞家老爷子的狡猾,可以说是人尽皆知的。 谁去都可能落入圈套,甚至被“策反”,一旦派去谈判的人出了意外,是成为了虞家老爷子的人质还是帮凶,这对大策军队进城都十分不利。所以派去城里和谈的人既要举足轻重,又要足以与虞家老爷子抗衡。 我去,是最好的办法。 “不行!”李熠率先站出来反对,他不支持我去冒险,我恨虞家,虞家又何尝不想除掉我呢,所以生存的几率是一半。 “是啊,如果王后娘娘去,万一受制于虞家,那岂不是……”苏公公也是担心,我会成为虞家的人质。 “他没那个本事。”我却不认为,虞家老爷子能够做什么。“都别说了,这个时候我去是最合适的。既不会影响大局,也不会成为虞家老爷子的筹码。只要陛下愿意相信我,不会反水,那么虞家的谋略不足以令我受困。” “朝凰,这太危险了。”李熠提醒我,“你要知道,虞氏一族如今如城中困兽,他们并非真心想要与我们和解,那位虞大人也应该很清楚,寡人回到绰阳城,断不会让他有活命的机会。所以你这一去……” “若换做其他人,被虞家挟持作为人质,陛下可以不管,那城里的百姓一定说陛下是什么不顾臣子性命,正值大军凯旋之时,此等传言对陛下极为不利。可换做是我,一来,虞家那位老爷子未必能够劝说得了我,而且,我熟悉他的套路,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二来,如果是我被俘,反而可以向绰阳城中无数百姓证实沈王后还活着,我想,我的威信怎么都比虞家老爷子大吧,不等大军攻城,城中百姓便不会放过虞家人了。到时候便是水能覆舟。”我当然知道李熠的担心,可他能想到的事情,我都已经想到了。 而且我想,大策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就拿下多城,虞家老爷子肯定要怀疑,到底是谁在背后指引李熠攻城。他会想到是我的,可是依着如今的情势来看,还不敢确认而已。所以他要派“使者”来和谈,为的就是确认一下。 我应该去的。 虞战还在我手里,况且……有些帐,是时候跟他清算一下了。 “……陛下,娘娘说得对啊,以娘娘的才智对付虞卓羿绰绰有余,虞卓羿要是想要将娘娘挟持作为人质,那么娘娘回到绰阳城的消息自然会在城里传开的。虽然娘娘多时不在,可娘娘’活观音’的名号便足以让城里的人跟虞家拼了。陛下,就让娘娘去吧。”方才呼声最高的牧将军,这会儿却站在了我这边。 “是啊陛下,就让娘娘去吧……” 众人改口,纷纷支持我进城去和虞家老爷子谈一谈。 “这……”李熠紧蹙眉头,犹豫不定,奈何众人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好吧,朝凰,那明天你去和虞家谈一谈吧。如果情况不对,你要答应寡人立刻抽身,以你的本事想要从虞卓羿手里逃脱易如反掌,只是寡人担心……” “陛下不必担心。”我打消了他的忧虑,“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我要送你回绰阳城。” 李熠眉头未舒,拧在一起,听了我的话也只得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对了,恳请陛下答应一件事。”我说着,回身看向沈青阳,“明日和谈,请陛下派青阳护送我到城下,既然今日那位使者大人说,大晏国君会备好马车等在城里,那么,也不需要再多派人手跟着进城了。” …… “你说什么?!”另一营地,一红衣女子在听过金淮的话之后,当即拍案而起,夺过一旁的铠甲长剑,便要折身出去下命令了。 “等一下,等一下!”金淮拉住她,阻止了她的莽撞冲动。 女子回眸,一双丹凤眼却煞气十足,威风凛凛,有着不输男儿的气魄,“放开!” 金淮难得这般听话,松开了手,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她。“红莲,你说你这脾气怎么这么急啊,早知道你这么冲动,我刚才就不告诉你了。” 此帐之中的主帅,正是红莲。 “你说什么?!”红莲恼了,一把提着金淮的领子,“你若知道我家小姐的下落而不说,我定亲手宰了你。” “好,好好好……”金淮只得告饶,摆手投降,“红莲女侠,你要听也得听我说完啊,我这刚跟你说了,沈朝凰回去了李熠的军队,还不知她接下来什么计划呢,你就在这儿着急了。你想想看,你家小姐是什么脑子,她如今可是什么都想起来了,怎么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呢,根本不会嘛,你说你这担心什么……如果你冒然带人去救她,可能反而会坏了她的计划呢?对不对……先放开我,你先放开我……” 红莲一听,确实有道理,才慢慢松了手,放过了金淮。“我家小姐,当真没有让你再带来过什么话吗?” “话?”金淮摇头,“没有,只有上次那些,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敢漏啊,你都确认了多少遍了。放心吧,沈朝凰既然说了,快到你们见面的时候了,那就一定快到了,你那么相信她,也要对她有点信心啊,对吧。” “不会的,我家小姐在大策吃了很多苦,是李熠和沈家虞家对不起她,她绝不会回去李熠身边的。李熠那个负心汉,我决不答应他再祸害我家小姐!”红莲担心的是,沈朝凰是否对李熠余情未了,受点好处,这就迫不及待的回头了。 第332章 诺言(六) “是是是……”金淮与沈朝凰打过不少交道,可他了解的沈朝凰似乎和红莲执意崇拜的沈朝凰完全不一样。但沈朝凰就是沈朝凰,他太知道红莲是如何把沈朝凰当做神一样去崇拜呵护的,哪里还敢在红莲面前说沈朝凰一句不是呢。“红莲啊……你听我说,你家小姐兴许跟你一样……你也说了,是李熠背叛了她,是沈家虞家对不起她,对吧?既然如此,她当初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现在却回去李熠身边,图的是什么?兴许,她是有办法为自己报仇呢。” 为自己报仇?红莲默然,以她了解的沈朝凰,确实可能如此。 沈朝凰虽被绰阳城百姓封为“活观音”,但她睚眦必报,即使曾经对李熠再如何深情,可她是如何离开大策的,自己也是清清楚楚。沈朝凰还有可能再回去李熠身边吗? “我家小姐还有对你说过什么吗?”红莲竟又一遍确认。 金淮也怪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告诉她沈朝凰回去李熠大营的事呢……可对于红莲对沈朝凰的那股情义,他是又佩服又无奈,到底沈朝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竟然能够让红莲对她如此佩服,“真的没有了。对了,你不是说过,你家小姐和你还有一个约定吗,你且再等等,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需要你了……” 凤凰悬旗。 这是沈朝凰和红莲之间的约定。 只是当年红莲离开沈朝凰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被人暗算,从悬崖上推了下去,幸好抓着一颗歪脖子树才算活了下来。之后,她就带着沈朝凰的镯子离开了大策,沿途打听大策当晚出来的马车向何处奔走,继续追寻。直到进了大历,她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先把沈朝凰的镯子当了,按她说的,变换些路费,可不料却遇到了大历的靖王…… 红莲坐在帐中回忆起当年的事。 那时候她不知道当铺属于靖王,还冒然跑去典当了沈朝凰的镯子。直到侍卫赶来,但红莲并不在乎他们那些小喽啰,除了带头那个叫霍雍的好像有一点点的本事,其他人,根本不堪一击。但她太饿了,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被霍雍俘获,带回到了靖王府。 靖王看着镯子,很难过,直到下人提醒才回过神儿来。靖王问她,“这镯子的主人现在何处。”红莲这才知道,原来大历靖王竟是当年那个对小姐示爱被拒绝的质子,她是因为看到靖王如今仍然很在乎小姐留下的镯子,才会坦然相告,沈朝凰被大策所害,下落不明的事。 靖王留过她在府上做事,但她拒绝了,她想要继续去寻找沈朝凰,除非有一天亲眼见到沈朝凰的尸体,否则她不会相信,沈朝凰已经死了。靖王给了她一笔钱,算是她典当镯子的钱,虽然那镯子是他以前送给沈朝凰的。 红莲离开大历之后,便四处游荡,接着,曾经父亲的故人找到她,告知她的身份,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被生父生母所遗弃的。她的父亲是长宁卫的首领,红莲回来长宁卫继承了她父亲的一切,第二年,她的父亲病故。 从接手长宁卫,到改造这个江湖上最大的势力组织,使长宁卫具备如今的规模,与正式军的训练如出一辙,红莲费尽了心思。她派出去无数的人,帮忙追查沈朝凰的下落,甚至……分散而行的长宁卫统统接到密令,无论何人何时何地,一旦见到凤凰悬于旗上,要在第一时间发出讯号,并且率先赶到帮助沈朝凰。 如今,长宁卫的势力俨然不输世上任何一国的军队,他们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他们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甚至身手比寻常的士兵要好很多。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为了天下长宁而存的势力…… 红莲早已做好决定,只要沈朝凰召唤,随时随地,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小姐……”红莲的泪映着烛火分外凄美,她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 桃花掀起帘子,可是站在帐外的人却不是沈青阳,而是李熠。 吓坏了的桃花连忙行礼,“陛下。” 我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方知原来刚才帐子上不断来回晃着的影子竟然是李熠。这后知后觉竟让我有一些落寞,从前他不来我宫里,远远的,远远的,听到那细细微微的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他来了,所以会拼命的赶快收拾好自己,走出宫门去迎他。 虽然他从来都不会进来。 但是见他一面也是好的,能与他说句话,我心里都会高兴好久。他转过身去,我心上便落了一层灰……可现在,他在我帐子外走来走去,我却浑然连他的影子都认不出来了,我怕是真的放弃他了。“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朝凰,寡人……想同你说说话。”李熠似乎有些不太自然,这话倒像是刚刚才编的。 “这样啊。”可是现在,天都晚了,我刚才还有些疲倦,“那好吧,桃花,把烛火都点明吧。去煮些茶水过来……” 李熠微微一怔,但看着桃花去逐一将灭去的烛台点明,也没说什么,撩起衣摆就坐了下来。直等到桃花离开帐子,他都没有开口。 “不知陛下想说些什么?”我隔他远远的,纯粹是无意识这么做的。 “朝凰,寡人其实一直都很想你。”李熠说。 “哦。”我应了一声,对他的话早有预感,之前在大历的那些事,我如今也还记得,可我依然不觉得,李熠的想念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原因。 “那时候在大历,如果……你真的嫁给靖王了,要是能够过得很好,今日,寡人断不会说出这些话的。”李熠很难得对我这么“坦诚”,似乎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房间里好好说说话了,“可他并没有好好保护你,朝凰,寡人几乎以为……又失去你了。” “陛下固然是失去我了,但也不是,在我选择赌一把的时候。”我很不喜欢,他好像把我对他的距离感,认定是因为靖王的原因,我对靖王动情毕竟是在我被他“害死”之后。 第333章 诺言(七) 突然之间陷入一片沉默当中。 “……好,不说这个了。”李熠说,“朝凰,有件事寡人想要和你解释一下。当初寡人是真的想要送你离开王宫而已,并没有想过要害你,寡人自知欠你的,若你能够安然离开王宫,也是好的。只是……寡人听信了秀荷的话,她说你如果离开大策,去到任何一国,都可能会将之前带给寡人的好运带走,所以……” 说到底,其实还是担心我当时会威胁到他,纵然他起初没有要杀我的心思,但是却默许了沈秀荷对我下毒手。“我不明白,这件事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沈秀荷才是你的妻,是你儿子的母亲,想必她做的所有事也都是为了你。你们认为我的存在象征着不败,既然能够给大策带来好运,那么在为其他国带来同样好运的同时,会成为大策的噩运,所以阻断我离开大策,为他国所利用的可能,从根本截断了我存在的意义。李熠,在你默许她对我通下毒手的时候,你的手上又何尝没有沾着我的血?你现在解释这些,是想说,出主意要杀我的人不是你吗?可如果没有你的默许,沈秀荷凭什么能在宫里调动人,当着你的面在我的酒水里下药,将我从你为我设下的筵席上带走,安排,马车送我上绝路呢?你希望我会因此感激你吗?” “朝凰……”李熠的声音,微微哽咽,他艰难地想要通过肢体去表现一些说不出来的话。可是,连说都说不清楚的心思,比划两下又能解释多少呢。“并非你想的那样,自从你离开之后,寡人才知道……原来你在寡人心里,早已不只是……” “相信陛下再难,也不会像我选择离开你的时候那样难。我守了你四年,我等你回心转意,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沈秀荷之间的那些事吗?你当真以为在撞破你们的奸情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吗?”这才是令我心寒的,如今回忆起来,我好像倒还记得那时候的心情。李熠从朝上下来,据说心情很不好,他受到虞家老爷子的刁难,让他当着许多人出了丑。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得到消息,便赶了去,我知道他一直想出掉虞家,但那时确实不是最好的机会,如果不成,李熠则有可能被虞家扳倒,我想去提醒他要小心。 但已经有人先于我赶到了。 他们在书房幽会,厮混,拥抱,亲吻……沈秀荷安抚着他的暴躁,劝他小心虞家,劝他小心我,她说,我会帮着虞家扳倒他。 我就站在屏风后面,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苏公公赶过来,大声问候,提醒了他们,李熠从屏风里出来。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当时的眼神,竟没有丝毫觉得自己错了。是厌恶,是无比厌恶……他憎恶我出现在那个时候,他怪我坏了他的好事。在他眼里,沈秀荷知书达理懂得他的心思,而我则是他人生的羁绊。 除了红莲,没有人因为这件事安慰过我一句。 我亲眼撞见了自己的相公和自己的庶妹搂在一起卿卿我我,打心底里恶心得要死。但是李熠却责怪我不等通报便擅自闯入,他让我离开,并且下令,永远都不许我再踏进他书房一步。我与他成婚多年,那一次算是头次撕破脸…… 太后将我找去,也没有任何安慰和解释,没有一句开导,甚至是为我着想的话。 她责怪我成婚这些年没能为李熠生下一个孩子。 她责怪我坏了李熠的好事。 她责怪我不该不给李熠留面子。 她责怪我,拉来虞家给李熠找麻烦。 她甚至说,既然李熠对沈秀荷有意思,不如趁机会将沈秀荷接到宫里,也许她比我更懂得如何讨李熠的欢心,也许她可以为李熠生下子嗣。 我记得,我没有答应。 我一声不吭的跪在那里,没有附和太后的提议,惹来太后的不满,寒冬之际我被罚在太后的宫门外跪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又一天……无比漫长的一个过程,中间李熠带着沈秀荷来给太后请安,他从我身边过去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 “朝凰,寡人知道,你心里对寡人有些误会。”李熠肯定的认为,那些只是误会。 “陛下当初,与沈秀荷说好要骗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喜欢我吗?当时非要迎娶沈秀荷进宫,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陛下可曾心疼过我?或者……陛下向沈云承暗示,要沈云承联手虞家人一起,逼我退步,答应沈秀荷入宫,并且许诺沈云承,只要沈秀荷生下男孩即刻立为太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我在离宫是如何度过的吗?还有,陛下为了让我交出凤印,在册封沈秀荷的诏书上落下我的准许,为此,沈秀荷挑唆太后让我闭嘴,一群人按着我灌我毒药的时候,陛下可还爱我吗?……你曾许金宫玉瓦给我,后来,那環宫里住的又是何人?李熠,你我都知道,这些事真真切切的发生过,你接沈秀荷入宫,住在我金宫玉瓦的環宫里,你的承诺就已经违背了,希望你还不至于忘了那时我奄奄一息的倒在离宫里,我素来怕冷,可天寒地冻,没有一丝炭火,我病了,烧了好多天,几度昏死过去,红莲跪在你们面前求大夫来看看,你们却要她把我的凤印交出来……为了一个凤印,为了能够让沈秀荷名正言顺的进宫,你们要逼死我。这些事,你都忘了吗?”我说,如今提起来,着实不像当初一样伤心难过了。 我看着李熠,他脸上终于露出些愧疚来。看样子他是记起来了,那时候他们到底都对我做过些什么,他知道。 “李熠,把凤印还给你的时候,我便再没想过要拿回来。”我与他的缘分,从那一刻就已经断了,“?在大历见到你的时候,我确实是失忆了,我乘着你们为我准备的马车冲出了悬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都摔散了。是婆婆让我活过来的,她担心我醒来后承受不住,便封了我那时的记忆,所以我并不记得你的事。否则我当时一定会杀了你们。” 第334章 诺言(八) “摔……散了?”李熠似乎极受震撼,他茫然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比。 “是,摔散了。如果不是婆婆,我当时就死了,你们算计好的一切原本就是要置我于死地,又怎会给我活命的机会呢。我没有逃过去,传说中了不得的沈朝凰,也确实被你们害死了,你们真厉害。”我现在能够坦然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感觉轻松了不少,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无所谓原谅,但是不能当它没发生过,我出现这这里是为了做其他事,所以不希望他误会。 如果他以为,现在有机会与我重修旧好,那我不就白死了吗。 这条命在他们眼里可以不值钱,可对我来说,每一天活着都是奇迹。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李熠疯狂的想要否定这一切曾经存在过。 “不是这样的?”我想笑,“那又是怎样的?在陛下的记忆里,到底接近我娶我不是你和沈秀荷商量好的,还是利用我得到沈家虞家的支持不是计划中的,接下来,你大业初成,我不懂功成身退,反而在你身边碍手碍脚,你觉得我多余是假吗?你越是嫌我就越觉得沈秀荷好,你从将她偷偷接近宫里厮混,到明目张胆的让她有了身孕,把我困在离宫,接她入主我環宫是假?昔日我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觉得沈秀荷好,如今我走了,留下她,你倒觉得对我余情未了了,是么。李熠,你从来不曾对人有过真心,你的利用,永远都是建立在自以为是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一点都没变,只是,我早就不想再等你了。”他根本不懂得爱人,一味的索取只会将一段关系推入毁灭的深渊。“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还要去绰阳城里和虞家谈判。” “你那么恨我,真的会为了大策,与虞家谈判吗。”李熠在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心话。 我轻笑。 早已料到是这样了,如我所说,李熠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人,他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引起他的怀疑,谈判的事一度在大营里闹得沸沸扬扬,谁可信谁不可信争论到最后,使得李熠对许多人都起了疑心。 最后虽是我站出来说要去,但李熠怎会轻而易举的相信我呢。 我笑着,“李熠啊李熠,知道你为何不如靖王吗?你太自负了。” 靖王虽也怀疑,但他心思缜密,把事情计算得天衣无缝,他能够掌握在手里得太多,所以偶尔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反而能够促成大事。 李熠则不同,他没有靖王的算计,也没有靖王的成府,他不知道身边什么人该信任,什么人该抓住能抓住,茫然的猜忌令处境变得更加窘迫,他亦不知自己输在了哪儿。 李熠目光沉了下来。 “不必担心,我虽不是为了大策,但更想除掉虞家,他们是我第一个目标,所以站在当下的立场上帮助大策,对我而言胜算更多一些。虞家老爷子之所以能够分走大策一半天下,是我出的主意,我想你应该早就有所猜忌了吧,我可以让他达成心愿,也可以亲手将他所得到的一切毁掉,至少,我眼下的目的在于虞家,这对大策来说并不算是坏事。” “朝凰,你变了……”李熠略显得有些失落。“你变得……不像是你了。” “或许吧。”我说。 桃花端着茶水进来。 “陛下喝完茶水,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累了,不想再和他说什么了。 …… 今日天气刚好,微凉,有风,万里无云。 “阿姐。”沈青阳一早就准备好了马车,等着送我去绰阳城下。 我看到那位从绰阳城里出来谈判的大人,与他点过头,便分别上了不同的马车。 “阿姐,几日未见阿姐身边那位了不得的司徒前辈了,他去哪儿了?”沈青阳与我聊起司徒老伯,他并不知道我单独安排给司徒老伯的差事。 “去做事了。”我含糊带过,“青阳,这次的事情结束,你便能够进入沈家了。” “真的吗?”沈青阳不知不觉间,事情恍然已经越过了几个阶段,他不敢相信似的确认道,“阿姐,我真的能够回到沈家了吗?” “是,”我很确定,“这一次大军回到绰阳城里,你就可以以江城沈氏的名义受到封赏,你会取代沈明威成为沈家继承人,你可以把你娘亲姐姐都接来绰阳城里,待玩够了,便一起回去江城就是。” “阿姐,”沈青阳语气难掩激动,好像被沈家族人嫌弃,被赶出江城乡下才是不久之前的事,现在告诉他,他可以以江城沈氏的身份接受这一切,他心里很没底。“他们会接受我们吗?我娘……我姐姐,还有……” “青阳。”我说,“永远不要给别人留有选择你的机会,你要知道,有这个时候还不如更努力一些做事,多动动心思,当你无可取代的时候,就是你选择别人的时候了。” “嗯。”青阳记下了我的话。 从营地到绰阳城下,其实只有短短的一段距离而已,眼看着就到了城下。青阳仍不放心,“阿姐,要不然我陪着你进去吧,你一个人万一有情况也不好应付,我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你……” “青阳。你忘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吗?”我提醒他,“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坏了大局的计划,阿姐既然敢去,就说明阿姐心里早已经有所打算了,虞家那老爷子固然难对付,可是阿姐比他更难对付,头疼的该是他才对。你不需要为我担心,我不是个需要被照顾的人,等下我进了绰阳城,你便驾车回去大营,相信我,接下来还有你要做的事呢。” “好吧。”青阳艰难地答应下来了。他突然回过头去向大营方向张望了一下,提醒我说,“阿姐,陛下站在大营里一直看着呢。” 我回头,从马车里看了看,果不其然,李熠站在大营的门口一直盯着我们走到绰阳城下。 第335章 和谈(一) 我在绰阳城下下了马车,跟随着大晏的赵大人进了绰阳城,果然如他所说,虞家老爷子早就在绰阳城里备了马车,换乘马车之后,很快我们就到了王宫里。 我撩起车窗帘幔往外看了看。 这宫里戒备森严,早已不是数月前我离去时的样子了。 到了正殿门口,宫人请我们下车,领着我们一路走进殿里。 已是晌午,大殿里没有臣属,最高的位置上孤零零坐着虞家老爷子一个人,又无奈又无力的撑着头,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看到我……忽然笑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不止,一旁的赵大人和宫人很害怕。 虞家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早就该想到的,只有你!只有你,沈朝凰!只有你……”他暴怒咆哮,起身冲过来,却在要伸手扼住我喉咙的那一刻,强忍着停了下来。“你先支持我夺得这一半的大历,现在,又帮助李熠把它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夺回去!?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沈朝凰,你是在报复我啊!你是在报复我!!!” “您老人家一辈子专横独断,为何昔日偏要与沈家联手迫害我呢。”我说着,与他擦肩而过,径自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地走在这大殿之上,站在龙座前回过身,安然坐下。“你当时便应该知道,和我斗,你毫无胜算。” “你,果然……名不虚传啊。”他伸手指着我,愤恨的话里却带着自嘲的笑意,事到如今,他看似放弃了挣扎,苦笑连连,却似乎对我布下的一场大局颇为满意。“你出生的那年,我曾经找人给你看过,那人啊把你的命数说得特别悬。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你就是个祸害,能成天下,能败天下。可我不信呐,我心想着,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我才不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呢,我偏要赌一把。” “你本可以赌赢了,如果,你不曾负我。”如果昔日他虞家坚定立场,即使他没有告诉我沈家的阴谋,那么今天,我可能都会心存感激,放他一马。 他摇头叹气,输了这一场,倒也甘愿。“大策有你,是福亦是祸呀。我必须除掉你,如同你今日必须除掉我一样!” “你的野心太大了,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与我为敌。老爷子,你不是一心都想做皇帝吗?今日刚好你登基百日,我也算圆了你的梦想吧,你是不是要感激我一声呢。”我笑说,想不到这龙座坐起来挺舒服的,难怪这么多人,前仆后继的也要坐到这个位置来。 “我是你第一个要报复的目标?”他对此好像有异议一般。“你这倒是没理了,就算是我们昔日害过你,可也是沈家带的头啊,沈云承亲自来找我,他跟我说,不除掉你我们休想达成大业,沈朝凰,你了不得呀,连沈云承都怕你,要来和我商量一起除掉你……我呢,顶多算是个从犯,真正害你的人,是沈家的人和李熠!” “你不用觉得委屈,我虽是今日来,却不一定是要你死在最前面。”这一切我早有计划,“沈家的帐我自然也要算,但先来后到我还是不会弄错的。” 说话间,方才那宫人又折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到大殿之中,却看到我堂而皇之的坐在龙座上,下巴都快惊掉了。 “什么事。”还是虞家老爷子提醒了他。 “陛下,这……出大事了。”宫人吓得直哆嗦,站在那里,一双腿抖个不停,声音都是发颤的,说话间直怕他咬了舌头。 “寡人当然知道出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虞家老爷子的耐心可不够。 “陛下……这……听说大策国君迫近绰阳城下的时候,曾下过一道圣旨,让沈家父子带兵北上。可是刚才……刚才传来消息,沈家父子遭遇大历埋伏,一死,一伤……”那宫人上了岁数,答这话的时候,却连些许语气都稳不住了。 “一死,一伤……”虞家老爷子喃喃自语的重复着宫人的回禀,他转过头,看向我,可是又问道,“谁死,谁伤?!” “回陛下,沈云承的长子沈明威战死,沈云承重伤被俘……”宫人答。 虞家老爷子突然间就懵了,他没想到,一切都来得那么快,整个人都站不住了,还是宫人上前扶住了他。虞家老爷子摆手,喝退了宫人,他勉强缓了一会儿,才站定殿中,“哈哈,哈哈哈哈……沈朝凰啊沈朝凰,你果然厉害。” “我说过,第一个不会是你。”既然李熠把沈家父子送到了嘴边上,我若是还不敢一口吃下,那这报仇岂不是要拖个三五十年,万一他们坏事做尽早早被天收了,我难道要看着他们老死病死吗? 小皇帝吞了沈家父子,继而进攻江城。江城俨如一座空城,李熠的大军都在绰阳城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当然无法抽身回去。虞战现在自身难保,沈秀荷怕是无计可施喽。 “说吧,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虞家老爷子理了下衣衫发冠,还算是稳妥。 “我到底是什么人。”我等他完成了手底下所有动作,才问道。 他愣住。 “真正要对付你的人不是我,你应该想到是谁,若是我要报复你,只等得李熠大军守得城中百姓弃暗投明,你的守军背叛你而离去,打开城门,迎大策军队进城,让你眼看着昔日轻而易举得到的这一切付之一炬,是我最大的报复。但是有人不肯放过你,一定要取你的性命不可,我想你一定知道她是谁吧。”我的暗示,应该已经足够明显了。 虞家老爷子在半晌的沉默之后豁然大笑,“报复,哈哈哈哈……好一个报复,你要我众叛亲离,如同你当时一般。倒也合情合理,但是当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也背叛了你的主人,她又何尝不是如我一般,被报复了呢……这人活一辈子,是输是赢,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断定……哈哈哈……” 第336章 和谈(二) 他在说什么……他说,我背叛婆婆打听自己真正的身世,也是报复? 报复……他的意思是……不,不是的,他所指的绝不是我的行为,而是,而是一些我还不知道的,是…… “既然你想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人,那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不是茵儿的亲生女儿了。”虞家老爷子自以为败局已定,但现在,却让他从这件事上找到了契机。“唉,那老婆子自以为能够瞒得过你,殊不知,还是被你发现了。不愧是鬼谷玄门啊,一代比一代了得。了得啊……” 一代比一代了得?我怎觉得他这话一语双关,倒好像在暗示我,这一些事和虞茵有关。 “你到底知道什么。”我突然觉得,也许虞家老爷子所知道的真相,远比我一开始估计得要多,从他的语气上,似乎想要拿这些来跟我交换什么样的条件。 他应该知道婆婆的目的就是将他置于死地,但他,也不像是要换一条生路。 虞家大势已去,就算他逃出去,婆婆要对付他也是易如反掌的,所以交换条件活下去,未必是明智之选。除非…… “虞茵当年生下的,是一个儿子。”虞家老爷子苦笑之后说道,“但是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只在产婆面前露过一面,便从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疯婆子硬把你塞给了虞茵,说你就是她生下的女儿……可虞茵怎么会不知道呢,那可是她亲生的孩子啊。她自知孩子被那疯婆子换走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但她不是真的疯了,她在自杀之前写过一封信让人带给我……” “信上说什么?!”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我所料,我真的不是虞茵亲生的女儿,但是要说起虞茵装疯,自杀前写信给虞家老爷子的话,应该也不外乎是……说出真相。 “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她说自己明明感觉到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是醒来却变成了女儿,她说,她的这个女儿,不是普通人……”虞家老爷子故意卖关子,弄得我提起一口气不敢放下,“沈朝凰,你其实……不是人。” 我呆怔住了,不是人?轻笑道,“想不到为了活命,你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却摇头,好像已经放弃了要继续挣扎似的,“你不是人,这话,是茵儿信里说的,茵儿的本事也是那疯婆子教的,所以当她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不是人,你是妖物!你是那疯婆子一手弄出来的妖物……沈朝凰,茵儿说你的本事不止如此,疯婆子把你放出来迟早会为人世间带来祸害的,你的记忆,那老婆子封不住,你若有朝一日能够脱离开那老婆子的控制,你会想起来很多事的。” 不是人?妖物……放出来,人世间的祸害?? 虞茵最后留给虞家老爷子的信里,竟然是这么描述我的。 那我到底是谁,我是什么东西?我不是人,那我是什么??婆婆封不住我的记忆? 脱离控制,会想起来很多事……这些,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怎么…… 我陷入苦恼之中,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就在我出神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的一件事发生了。虞家老爷子从一旁抽出长剑来,抹了脖子…… 看到他突然倒下去的时候,我才醒过味来,但这一切,为时已晚。 他已经断气了。 从刚刚,刚刚他告诉我虞茵留下的信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李熠大军进城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他就会失去这一切,嚣张了一辈子,不愿在最后落入他人手中,所以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我设想过千万次,亲手杀了他的模样,但直到今日,他说出那些话之后,突然倒在地上,再也不可能起来兴风作浪了,我才发现,我竟然…… 大晏国君殿上自尽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城外,绰阳城里的士兵打开城门,放李熠等人回归。这绰阳城,又回到了大策手中…… 虞家老爷子最后的那番话,绝不是随口瞎编的假话。 他既然做好了自尽的准备,没必要再骗我了。 与其说我是他最大的敌人,不如说,婆婆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婆婆更想要他的命。 他留下悬念而死,是希望我代替他,接着向婆婆复仇。他确定,我知道真相以后更不会放过婆婆,而他所说的报复……应该是指虞茵。 当年婆婆用我换走虞茵的儿子,我从此以沈家嫡女的身份生活……而至于虞茵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应该就是靖王。虞茵忍受着失去亲生儿子的痛苦,还被所有人当成了疯子,她留信给虞家老爷子,目的也不是为了虞家老爷子会救他。 虞茵应该很了解虞家老爷子。 而且她是最清楚婆婆和虞家老爷子之间种种恩怨纠葛的人。 她知道,婆婆想除掉虞家老爷子,虞家老爷子更需谨慎提防才是,如果这些秘密最终会使得婆婆带回来的女儿向其复仇,那么总要有人把那些话转述给我。 虞家老爷子说,我打听自己的身世,背叛婆婆,就是报复。也只有是对虞茵而言如此。 是婆婆害了虞茵。 虞茵留下线索给虞家老爷子,然后就在虞家老爷子自尽之前,又把这些线索留给了我。 他要我继续跟婆婆斗下去……这是他对婆婆的报复。 那我呢?我到底是什么,虞家老爷子好像除了虞茵留下的那些线索之外一无所知。 明明看到了那封信,并且记住这么多年,他……他不可能私底下没有派人去调查过这件事。至少以他的性子来说,应该如此。 可他如果得到更加有确定性的线索,那么刚才他不可能不告诉我的。 我越是憎恨婆婆,对他越有利不是吗? 连虞家老爷子都查不到的线索……也只有,仓珏山上了。 妖物,那到底是什么?我到底记得什么,能够成为虞茵认为我会向婆婆报仇的理由? 可惜了,这一次我还是没能弄清楚我自己的身世。 第337章 和谈(三) “朝凰……”李熠得到消息,追到城上来。好言好语地安抚道,“你怎么了?听说你一个人上来的,寡人知道,虞卓羿虞大人怎么说也是你的外祖父,你亲眼看到他在你面前自尽,一定不好受……但是,朝凰,你还有寡人,你……” “陛下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回过身来,淡然而立。 此番大军进城,唯独少了沈青阳的身影,李熠既然按照我原本的安排做了,他心里也应该明白我都做了什么。大历突然攻打沈家父子,一死一伤的结局,不可能是突然的计划,如今的局面,李熠若是都看不明白,那他当年又怎么值得我欣赏了那么久呢。 “没有。”可是李熠却拒绝提问。“朝凰,都过去了……” “过去了?”我重复着他的话,轻笑道,“怎么能说是过去了呢,李熠,沈家和虞家我都替你除掉了,大策还你,我欠你的也都还清了。你欠我的,我也不要了。” “朝凰……是不是虞大人的死让你……”李熠执着的认为,我情绪低落是因为虞老爷子在我面前自尽。 “他与我毫无关系,却害了我一生,莫说是他在我面前自尽,就算是死一百次都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按照虞家老爷子的临死前的说法,他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并不是虞茵亲生的女儿,但即便如此,接下来的许多年里他竟然可以无动于衷的将真相隐瞒下来,为了他的目的,为了他所谓的大业,最终将我推向悬崖。“我要走了。” “朝凰,朝凰,你听寡人说……”李熠绞尽脑汁想着所有可能的办法,他试图挽留我。“朝凰,寡人……寡人不能失去你,你留下来吧,留下来好吗?……寡人知道,你最在意環宫被秀荷抢去的事情,寡人,寡人……寡人愿意为你重建一座金宫玉瓦,寡人会兑现所有的承诺,朝凰,留下来,给寡人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只有我们……朝凰!” “来不及了。”一切都变了,就算现在恢复了记忆,也都回不去了。“我爱上别人,便不想再回去你身边了。李熠,你骗过我,所以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好好守着你的大策吧,也许有一天……我会连大策也夺过去。” 他是我现在最不想骗的人。 前半生羁绊无数,以后的人生,惟愿各自安好。 “朝凰,你若要就拿去,你想要什么都拿去,留下来……嗯?留下来吧,寡人可以不在乎那些,不在乎你心里有谁,是我们先在一起的,是我们!你不可能忘掉寡人,你不可能忘记我们曾经也有过的那些开心,只要你回来,你仍然是大策的王后!”李熠承诺说。 可是我现在,不想做王后了。 “朝凰,寡人不会让你离开的,不会……不会再放开你了。”李熠这一次,倒是很坚决。 “来不及了。”我望着城下渐而黑压压的一片,说。 李熠终于注意到了,他望着城下迫近的大将,眼底滕然一股怒意涌上,他极度不可置信地望着,攥紧了拳头。 我抬头看了看悬在城上的凤凰旗。 长宁卫是来接我的。 李熠的大军刚刚进城,正在为这轻易得来的一场大胜而庆贺,全然不知又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他们毫无准备,李熠就算现在去部署也来不及了,从城上望去,长宁卫铺天盖地而来,人数众多,远在城中大军之上。 “这……这是……”李熠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想象,除了沈家父子之外,在大策之后我还布下这么一计。 我早就知道,大策归城之后,李熠不会轻而易举的放任我离开,就像当年,他不会轻而易举的让我离开绰阳城一样。如今他再一次确定了我的本事,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招数对我来说毫无作用,我没有心的,更不会动心了…… 走下城楼,突然打开城门。 我向着长宁卫一步一步走过去。 李熠站在身后,亲眼目睹这一切却毫无办法。 我回头望向他,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再也没有联系了。 沈云承的儿子死了,沈云承重伤被俘,无论是对沈家而言,还是对那位二夫人来说,都是致命一击。沈青阳协助李熠破城功不可没,追赏之时,他的身世定会宣扬出去,到时候就算他不想入主沈家,沈家那些老辈的族人都会来求他。谁人不知,李熠早有除掉沈云承的心思,沈家父子之殇,恰到好处的给了沈青阳一个机会,如今沈青阳可是沈家人眼里,李熠身边的大红人,也唯有他可以保住沈家的荣华富贵。 就算我不留下来,沈青阳有牧将军、蒙裳相助,得以在朝中站稳已经不成问题。但他想要光复沈家,将沈家带回到十年前沈云承当家时的风光,起码还需要再修炼个二十年。 这二十年,是我给他们的。 至于李熠,沈家和虞家的威胁,我一并帮他除去了。如今我和他之间再无羁绊,所有的关系都断了,大策于我只是回忆里曾经住过的地方,既不是家,也不是故乡。 我是大策的过客,为大策带来十余载的风雨征程,如今,物是人非,背道而驰。 …… “小姐,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红莲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我的发丝,为这一场重逢而庆幸,为这数载分离而感慨。 我躺在那里,靠在她的腿上,心伤,难过。好在,我还有她……这些年来,唯有红莲未负过我,想想,也算是这漫长挣扎之中的一点点温暖。“红莲,我回来了……” “嗯。”红莲强忍着哽咽之声应我,“回来就好,小姐,回来就好。” 泪从眼角滑落,这些年太辛酸了。 “小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红莲会好好保护你的,绝不会再让你受人欺负。” 我点头,苦笑,“好。” “小姐……”她终是忍不住,抱着我的肩膀大哭起来。 “没事了,都过去了……”几个时辰之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抛之脑后,以后是新的生活,是新的命运。红莲在我身边,我们再也不容受人气,被人刁难,过着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了。“都过去了。” 第338章 和谈(四) “小姐,红莲有礼物要送给你。”红莲突然说道,语气很是欣喜。 我起身,想不到她要送给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带进来。”红莲对帐外的人交代道。 不多会儿,两名卫兵压着一个人进来了…… “虞战?”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我才明白过来。原来红莲说的礼物是虞战,只是……虞战是不久之前我让金淮带走的,也知道他落在了红莲手里,但此次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认出来,只是因为,他面上刺字,眼睛上蒙着白纱,穿着囚服,手脚都被锁上了铁镣,竟是被卫兵连拖带拽的扯进了帐子里的。 “小姐放心,他现在听不见了。”红莲说着起身,走到虞战面前,两名卫兵只是看到她的眼色,便立刻押着虞战,让他跪了下来。 “聋了?”我发现虞战似乎有些异样。 他不只是聋了,双眼也被剜去了,两颊被刺了奴字,断了条腿,手臂也极不利索。突然被按在地上,他呜呜哇哇的叫喊着,发出的声音很奇怪,连舌头都被割了…… 红莲是真的恨透了他,才会把如此折磨过的人当做礼物送给我。 “小姐说过,只要不杀了他,怎么弄都行。”红莲得意极了,“小姐,现在怎么办?你要亲手杀了他解恨吗?” “不必,他如今这样子,我觉得很好。”虞战也有今日,真是让人觉得痛快。 现在想想,他被红莲折磨的这些天里,应该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憎恨自己轻而易举的相信了我,喝下我喝过的那壶水吧。“放了他吧。” “小姐?”红莲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她不大相信我刚才说了什么。虞战是那个直接造就了我们不幸的人,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理由要放过他。 “派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交给沈秀荷。”我当然不是要真的放了他。 虞家此番已被灭了个干净,虞家老爷子当着我的面自刎,虞战的大伯在大军进城的时候,被虞家叛徒放火关在了房里活活烧死,虞战的父亲被乱刀砍死,母亲被活捉,难逃一死。虞战早已没了靠山,沈秀荷私自放消息给虞战,李熠可还没有处理,我倒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收留这个对她有情有义的男人。 红莲明白了我的想法,立刻就笑了。“好,那就按小姐说的办。”差遣卫兵退下,红莲回来我身边,倾身跪在我面前,“小姐,如今大策还未安定下来,我们要不要趁机……” “不必。”我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红莲,我不需要偷袭。你的能力与我的本事,我们再用畏惧任何人了,我要等李熠重新站起来后,再一次挫败他,挫败大策。” 毁一个人全部的骄傲,就是要在他最骄傲的时候,给予他一击。 沈家和虞家虽然是李熠最大的枷锁,但也是大策最后的坚守,除掉了他们,可以令李熠的势力急剧发展,但是大策少了这两个中流砥柱,却也落得岌岌可危的地步。 红莲点头,“好,都听小姐的。” “接下来,我们去仇宁。”我说,仇宁是眼下四国之中最强的,若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收复仇宁,于四国之中,也好立个威信。况且,仇宁也应该是当下最好对付的了,婆婆还在仇宁,我要去弄清楚真相,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什么人。 …… 大策,王宫。 “你说什么?!”太后突然震怒,这刚稳定下来的局面让她依旧放不下心。被虞家人囚禁在宫里的时候,若不是担心沈朝凰会对她儿子不利,她早就想一死了结了,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撑下来的,她不敢再回忆。 可现在,听到宫人说自从沈朝凰走后,李熠便整日失魂落魄的守在城上,她便一肚子的火。想到沈朝凰就是害得她被囚禁,大策险些毁于一朝的罪魁祸首,她就恨不能亲手杀了她。 “带哀家去见陛下!” 已经是沈朝凰离开的第三天了,长宁卫带走沈朝凰之后,便突然失去了踪迹,李熠派出去打探的人,接连无功而返。沈朝凰就像是七年前一样,人间蒸发了。 叹了口气,望着城下,想着那一日长宁卫猝不及防的迫于城下之时,李熠又怕又茫然,他现在才明白,为何世人都说沈朝凰是举世无双的活观音,他赢不了沈朝凰,根本就赢不了。自以为默许她除掉了沈家父子,就能够解开她心里的结,让她答应留下来。 但现在看来,除掉沈家父子也只是她将计就计而已,她早已做好了脱身的打算,安排好了一切,又怎么会被他感动,答应留下来呢。 她说她心里有别人了,那个人,是大历靖王吧。 他早该想到的,从她当年明知陷阱还是想嫁给靖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若不是真的喜欢他,她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跳进陷阱里。她可是沈朝凰啊。 “陛下。”太后登上城楼,果真见到李熠如同宫人所说,望着城下呆呆怔怔的想着什么。只要一想到她的儿子被那妖女迷惑得不能自拔,她就愤恨至极,气得咬牙切齿。“哀家听说你近来两日,每天都不思早朝,跑到城楼上来……不知陛下有何心事吗?” “母后。”李熠自从听见太后声音的那一刻开始,就皱起了眉头。他何尝不知是身边有人向太后打了小报告,才惹来太后不满,亲自来过问的。 “陛下,我大策刚刚度过最大的危机,虞家之难也才不过刚刚解决,陛下收复虞家叛党占据的半壁江山何其辛苦,此时若不能以身作则,以正朝纲,才是大策之祸!”太后咄咄逼人的说。 “城上风大,母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寡人还有些事情想要想个清楚。”李熠推辞,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太后有所冲突。 “陛下!”太后则突然提高了音量,“贵妃胞弟的死,沈大人的被掳,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再说吧。”李熠无心商议,眼看着就被逼到了极点。 “陛下!”太后再一次叫住李熠,“大策才刚刚恢复安定,陛下不思进取,反而对那妖女念念不忘,哀家不会看着陛下放任大策毁于一旦的!” 第339章 痴心(一) “姑娘。”司徒老伯连夜赶来,风尘仆仆而归,沾染了满身的寒意。足可见日夜兼程,赶来得匆忙,但对于眼下我身处的地方,他站在长宁卫的大营里还是很不放心。“这里是……” 我笑。 红莲走到司徒老伯身边,回头看了看我,我向她点点头,告诉她司徒老伯是帮我的人,红莲才放松警惕。“这里是长宁卫的大营,你既然是小姐的近臣,那便是自己人。” “小姐……自己人?”司徒老伯当然也不傻,转念一想就大概明白了,向我问道。“噢,这位姑娘就是你时常提起的那位吧。” 我应下,默声承认。 “叫我红莲吧。”红莲一身戎装,英气勃勃,洒脱不羁。 “好,老夫托个年长,那你也随着姑娘,称我一声老伯吧。”司徒老伯也不客气,他们二人都是直脾气,幸好不是对立的,否则也是针尖对麦芒,谁能更胜一筹当真不好猜测。 “我知道你。”红莲自然不是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姑娘们,我身边的事想必金淮都会告诉她,纵然这许多年都没见面,但是有金淮这么一号人在我们之间左右带消息,我的情况如何,我身边都出现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红莲想必也清清楚楚的。 “从前就听姑娘提过,红莲和一般的女子不同,是一个满身侠气,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今日一见……着实令老夫刮目相看啊。”很少见司徒老伯称赞什么人,尤其是女人。 “今日备下酒宴,一来为小姐回归庆贺,二来为司徒老伯洗尘,咱们好容易相聚,今晚放松一下。”红莲回身走过来,“小姐,我们明日启程。” “好。”我道。 …… “……眼下,大策刚刚收复大晏,看似是李熠的机遇,可没了沈家和虞家的照应,李熠一个人想要把大策撑起来,没个一两年很难。”我站在沙盘前指出,“就算李熠再有本事,可是重新培养旧时的势力也需要时间,最少也要一年半载,所以当下,他算不是劲敌。” “当时沈家虞家这两家大人虽然都能够威胁到大策国君,可是对于大策而言,这两位都是最有实力的。如今大策同时失去左膀右臂,大策国君只能重新培养可用之才。况且姑娘早就在大策国君身边布下了一个新的棋子——沈青阳。日后我们若是同大策起战事,青阳应有一半的机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司徒老伯识破我的布局。 “没错。”我坦然承认,“沈家失势,青阳协助李熠归于绰阳城,此乃大功一件,即便接受封赏之时李熠没有挑明他和沈家的关系。那些为求自保的沈家老人们也会找上他,沈云承的儿子沈明威被大历所杀,沈云承下落不明,只有求着沈青阳回到沈家,才能保住沈家的一时富贵。” “小姐,既然如此,何不当时就让人把沈云承杀了呢。”红莲提起沈家,依然恨得咬牙切齿,就算沈家易主恐也难消他的心头之恨。 “因为我们也要地方沈青阳。”这是另一个安排,“我们只要想除掉大策,早晚都要跟沈家彻底站在对立面,沈青阳有一半的机会帮我们,自然也有一般的机会是帮大策的,帮李熠的。如果他不能为我们所用……沈青阳这一步棋可能最终还会威胁到我们,留着沈云承的命,情非得已的时候还能用来牵制沈青阳。” 回过头,我看到红莲的目光渐而浑浊,她压在心底的旧事涌上心头,看了让人觉得心酸。我安慰她说,“不要难过,当我们把这一切都拿下来的时候,才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你杀了他们,只会一时解气,但是毁了他们所期盼的,向往的,才是真的折磨。” “嗯。”红莲用力点点头。 “锡岚国君胆小怕事,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回他的龟壳当中。这之前呢,是想着和大策大历一同结盟,反击仇宁。但姑娘在莫羧城那一仗指挥得实在太漂亮了,退了大策的兵,还逼得大历后退驻守,败得一塌糊涂,锡岚国君又主动向仇宁示好,甚至后来还帮着大历从中协调,促使大历与仇宁和谈……姑娘,我们要不要……”司徒老伯的意思,是从锡岚下手。 “不必非捡着软柿子捏。”这是我的看法,锡岚不足为据,他们固然富饶,但兵力并不强。“锡岚国君是个墙头草,谁厉害他就依附谁,我们现在除掉他没有好处,反而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先留着他,等到我们大胜之后,他也会来依附的,到时吸引了锡岚的主动结盟,我们的实力会更强大。” 红莲上前,“那就只剩下仇宁和大历了。” “拿仇宁开刀。”这是我一早的决定,“仇宁已经内乱,况且先前因我私自离开的事,仇宁王将婆婆困在祭司府里,这么多天了,仇宁的人应该都已经察觉到了。是时候挑拨祭司府和仇宁王之间的矛盾给仇宁人看了。仇宁人信奉祭司,支持祭司的有一大部分人,如果伺机挑动这些人,对我们接下来拿下仇宁有好处。” 仇宁王和祭司府之间的恩恩怨怨看在仇宁人的眼里,之前还有驸马刺杀祭司的事情发生,王族对于祭司控制局势的事情早就不可能放任下去了。祭司虽无实权,却能够挑动民心所向,所以王族要除掉祭司府也是早晚的事。我大可以利用祭司府最后的煽动力,借以仇宁王重兵把守祭司府的假象,传出仇宁王软禁大祭司欲除之的谣言。 到时候仇宁朝上可就真的自顾不暇了。 趁乱起势,逐一收复,对于对手是强大的仇宁来说,是最好的办法。 “那大历怎么办?”司徒老伯问,“大历那几位可都不是简单人物,姑娘先前交代,让老夫盯着那位宁王半个月,说是一到半个月就撤,不需要留下任何线索,等着姑娘联系来和姑娘会和就好。那宁王现在可还在大策呢,万一大历和大策要是再结盟的话。” “不可能,别忘了大历可是杀了沈明威,俘获沈云承的凶手。”这是我的筹码。 第340章 痴心(二) 大策,城楼上。 李熠在听过太后言辞激厉的指责后,竟然冷漠地沉寂了许久。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太后,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一样。 “陛下……”太后也被他的眼神震撼到了,仍然不放弃的苦劝着。 “母后,”李熠垂眸,眼底尽是失落。他明白了,终于明白了……“母后当时,也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朝凰的吗?” “什么?”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你在说什么。” “朝凰她生气了,她对大策彻底失望了,所以不肯回来。”李熠说,“除了寡人,母后又对她做了什么呢。是否像今**迫寡人一样,逼迫过朝凰呢?” “陛下!”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难看极了。“你被那妖女迷惑住了吗!” “妖女?妖女……”李熠喋喋不休的重复着,嘴角挂着苦笑,“母后竟然口口声声的叫她妖女,可还记得,她才是寡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啊!母后竟然,竟然……” 难怪她要离开。 结果了虞家和沈家之后,她仍然要离开。 大策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留下来的地方,这里不是她的家,自己未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一次又一次的伤她;母后又何尝做到了一个婆婆的本分,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刁难,便是那灌她毒药的不堪回忆了吧。 难怪她不愿意留下…… 李熠的念念不忘,只会惹得太后更加愤怒。“陛下,大策才刚刚安定下来,陛下就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难道,陛下不管你的子民,不管你的天下了吗!” “是因为朝凰……母后,寡人自问没这个能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一举攻回绰阳城,不可能同时除掉沈家和虞家。你说的没错,是因为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李熠已经近乎崩溃了,他越是努力去回忆,就越是想到一些后来的不堪,为什么会弄成那样,他为什么要怀疑沈朝凰。为什么他要亲手送走她,把她送到另一个人身边去……“第一次,是朝凰帮寡人拉拢沈家和虞家,有他们两家相助,才将寡人送到王位上。可是寡人却负了她,寡人是喜欢她的,那时候明明就是喜欢她的,否则,否则会执意要让她坐上后位呢……” 李熠终是可以体会那时沈朝凰的痛彻心扉了,他当时是如何中伤她的,现在都如数报应在了他身上。或许就是认定了,沈朝凰喜欢他,她爱他,才会肆无忌惮的伤害她,一再地伤害她……他从来都不觉得沈朝凰有一天会离开他似的。 但他低估了沈朝凰。 她是沈朝凰啊。 当她毅然放弃了坚持了许久的凤印之时,他或许,有那么一丝失落吧。 曾经,发动所有人试图逼着她交出凤印,但没想到她真的摔碎了送子观音像,把凤印还给他的时候,竟然只是要了一辆马车那么简单。放弃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了要彻底离开。 他为什么没有察觉。 他为什么不够了解她,不知道她会那么决绝的离开。 可是如果……如果他早知道,早知道逼到最后一步的结果仍然只能选择一个,他会怎么做?他会放弃沈秀荷,留住她吗? 晚了……一切都晚了。 无所不用其极的逼迫,她放弃的一瞬间竟然那么简单。 说放手,就放手了……没有任何继续纠缠的条件,没有让他为难的选择,交换到手上的凤印,竟比交给她时沉了许多。 或许,他太自信了,他太自信沈朝凰对于他的坚持了。 他以为,她不会走。 但她走了……还是他默许她永远消失在这世上的。 对啊,如同朝凰说的,就算解释有什么用呢,就算出主意的人不是他,在那一刻,他也是想要杀了她的。毁掉这一段关系的人,是他。 “陛下!你疯了!”太后怒斥。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为什么要灌她毒药!为什么?!为什么!”李熠崩溃大喊,有一种歇斯底里在一瞬间迸发,眼泪打转,心疼得厉害。“你为什么要欺负她!啊?为什么,她已经很可怜了……是寡人,是寡人对不住她!不是她的错!是寡人对不住她的……你为什么还要纵容寡人,你为什么还要逼她!!!为什么要把她赶出環宫!是你,是你把她赶走的……你知道她在离宫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太后懵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的儿子会站在对面朝她大喊,她的儿子会为了沈朝凰这么恨她。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当然要护着你!” 李熠是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纵然知道李熠与沈秀荷厮混的事,但她还是要维护她的儿子,她不能怪李熠,所以……所以只能是沈朝凰的错。 “陛下,你现在……是在怪哀家吗?”哀家的声音怅然幽怨,自己为了儿子筹谋一生难道错了,“哀家帮自己的儿子,是不是错了!” “是,错了!”李熠红着眼眶大吼,“你明知错的是寡人,你却还要伤害她!她做错什么了!……她做错什么了……她只是嫁错了人!她遇错了人!!” 如果不是他,哪怕她嫁给任何一个人,都会比后来过得更轻松一些。 她在任何人眼里都如同珍宝,可却在他们母子手里,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从刚开始的咄咄逼人,到现在的茫然无助,太后的心情大起大落,她根本不会想到的是,当初赶走沈朝凰,有一天会让她彻底失去了李熠这个儿子。他恨她,恨入骨髓,只是她是他的母后,他不能做什么,是她害李熠失去了挚爱,是她…… 沈朝凰啊沈朝凰,你真是厉害。太后双眸一闭,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来这才是沈朝凰给她的报复,让她永远地失去了她那百依百顺的儿子。 “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说她给寡人带来了沈家和虞家两大祸患,为何不想想,当初若不是沈家和虞家,寡人如何坐得这王位!……她回来,亲手除掉了她留给寡人的祸患,她又一次轻而易举的把寡人送到绰阳城……”李熠笑着却掉下眼泪,“是寡人不如她!” 如果没有后来折腾的这些事,他现在也会很幸福。 沈云承和虞卓羿之所以要除掉她,不就是因为她守着大策,他们动不了他的王位吗?! 为何现在才想明白呢…… 第341章 痴心(三) 太后无意路过李熠的寝殿门口,较之之前两日,如今她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陛下怎么样了?” 苏公公被问得一时也不敢回答,“回太后娘娘,这……陛下……”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陛下到底如何,是好是坏?”太后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是。”苏公公只得答应下来,“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这几日不吃不喝的,俨然消瘦了许多,精神也大不如……王后娘娘在的时候了。这么消沉下去,只怕身子会吃不消啊。” “可有请太医来看过?”太后仍是放心不下。 “请了,可陛下一个都不见,直把人往外赶……”苏公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太后娘娘,老奴虽说跟在陛下身边多年了,可是对于陛下和王后娘娘的事,也不是特别清楚。只是知道,上一次陛下这么难过,还是四年前从大历回来的时候,当时又是勃然大怒,又是摔东西砸东西的,把自个儿关在寝殿里一关就是七天,也少有进食,不过后来,倒是开始喝酒了,才慢慢恢复过来的……所以老奴想,如果喝点酒能让陛下舒缓一下心情,或许……” 太后明白了苏公公的用意,挥挥手,“去做吧,怎么都得让他吃喝,这喝酒再伤身体,也比活活饿死强。去吧。” “是。”得到太后口谕的苏公公豁然松了口气。 “陛下这几日,还做过什么。”太后问道。 还做过什么?苏公公开始快速回忆起来,“大军回到绰阳城的当日,王后娘娘就跟着长宁卫走了,陛下当时看起来就不太好了。所以这几日……对了,陛下回来后倒是交代过一句,要建一座比環宫还好的宫殿,这……” 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了,你去找工部的人来,让他们设计一下,然后拿给陛下看。无论陛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满足他吧。” “太后娘娘……”苏公公打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太后今日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似的,直到说出这句话,才让苏公公反应过来。陛下说要建一座比環宫还好的宫殿,俨然就是给王后的,可是王后已经走了。太后素来是反对王后娘娘的,无论王后娘娘做什么,她都要管上一管,可现在在他这么明显的暗示下,太后应该听出来了,却依然没有反对,反而还…… 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公公,明日沈贵妃和小皇子就回来了,若她问起陛下就告诉她,若她什么都没问,你也就什么都别说了。”太后似乎想通了,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理会了。“以后陛下的事就让陛下自己做主吧,哀家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该歇歇了。” “太,太后……”苏公公吓得跪倒在地上,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好端端的太后竟然放权给陛下,他可听说了陛下在城上和太后娘娘大吵一架,看来为了沈王后的事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目送着太后失神地离去,苏公公回身瞧了瞧陛下寝殿的大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初都是何必呢。人家好端端想跟你们过日子,非把人家赶走,现在怎么样?回不来了吧,唉……” …… 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 我醒来的时候,听到帐外有说话的声音。刚动了动要起身,红莲便察觉了,提着食盒疾步走了进来,扶我从塌上坐起来。“小姐,要不要找大夫来给你看看?” 我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就是个大夫,我很清楚。” “小姐,你看起来太虚弱了,或许是早两日露重染了风寒,还是让大夫看看更加稳妥。”红莲急得厉害,她眼见我情况急剧日下,担心急了。 “我没事。”就算是找了大夫来,应该也没用吧。 “小姐,红莲做了些吃的,你多少吃一口吧。”红莲转过身去打开适合,端出一盘饺子,小心翼翼把快递递给我。 “红莲真是有心了。”连司徒老伯都赞许道,“姑娘早几日食欲更不好,也不怎么吃东西,倒是近来几日,每一餐都有红莲亲自动手,这多多少少的也能吃进去些。看着倒是比之前要好多了。” “因为红莲的手艺好,我想吃一些。”我笑着解释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自从四年前的事情之后,我便不再是我了,日常的吃喝都是多余的,但是红莲做的吃食,有一种熟悉的味道让我很怀念。 “红莲的手艺,也是小姐教的。”她说。 我们一起长大,太多的时候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想起未嫁给李熠的那时候,我教她做吃的,我们在厨房里一忙就是一天,好不热闹。 勾了勾嘴角,笑了。 “姑娘,”司徒老伯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红莲见状起身接了过来,司徒老伯接着说,“这是金淮带来的,小皇帝让他把这信交给你。” “小皇帝的信?”我愣了下,放下筷子,从红莲手中接过书信,一边展开一边随口问道,“金淮可有说过,大历那边现下如何?” “小姐不必担心,之前金淮提过,大历的小皇帝私自出兵,用两千人便困住了沈家父子。手刃沈明威,活捉沈云承。听闻回去之后虽与太后有了些争执,但太后年岁已高,势力也不如从前,小皇帝早已暗中笼络了太后的亲信,早就将太后手里的大权架空了。这一次活捉沈云承回去后,设了一计,便轻松嫁祸了豫王,现在豫王还在府里关着呢。”红莲接过话来,将之前金淮告诉她的那些尽数说给了我听。 “原来小皇帝是把活捉沈云承的事嫁祸给了豫王啊。”这一点,司徒老伯还是才知道的。“这小皇帝现在进步很快啊,看来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够将大历握在手里了。” “他不是突然间进步很快的,小皇帝一直都很聪明,只是厚积薄发,不好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表现出来。”我低头看信,想来他现在已经准备好了。 “姑娘,这小皇帝的信上说了什么啊。” 第342章 痴心(四) “他邀请我们,此番路过大历时,多停留两日。”信上是这么说的,他知道我们要路过大历,还特意嘱咐邀请我们停留,看样子是有事情啊。 司徒老伯接过信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小皇帝卖的是什么关子?看样子是要做件大事让我们当个观众凑个热闹啊。姑娘,那我们去不去?” “去。”我强打起精神来,“当然要去。” 我倒想看看,他如今是否真的学而有成,足够出师了。 “那我们……要不要顺便送他点儿礼物呢?”司徒老伯似乎有了主意。 “这次先不送了。”之前把沈家父子已经送给他了,“既然他邀请我们当观众,那我们本本分分的去看就好了,若是不小心打乱他的计划恐怕还会给他惹麻烦。” 红莲偏过头瞧向司徒老伯。 “哦,这个小皇帝可是姑娘最得意的小徒弟呢。”司徒老伯猜到,金淮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和小皇帝之间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所以特地向红莲解释说,“那时候在大历,小皇帝救过姑娘几次,姑娘许是觉得这个孩子是可造之材,纵然离开大历了,但每年仍会去见他一面,送他些书或者亲自写的笔记,并且开导开导他。” 红莲浅浅地笑着,“小姐的本事,若他可以学得一点点,也足够用了。” “既然连司徒老伯都说了他是我的小徒弟,那么这一次我们就更没有理由不去了。”我说,“红莲,长宁卫暂不适合跟着我们,固然分成小队行动,要不是他们拖了我们的后腿,那就是我们拖了他们的后腿。” 她轻点头,“好,那我等下交代下去,到了前面我们就分开,红莲跟着小姐,若有需要再安排他们。” 这样还好,否则带着二三十个人目标太大,我本来就容易被找到,如果再因此连累了长宁卫被发现,那就事倍功半了。“此次前往茳延城,我、你还有司徒老伯三个人足够。” 人越少越好。 司徒老伯熟悉茳延城的一切,他如同活地图一般定然不能少。 此次还不知会否有危险,带着红莲总是安全一些的。 …… 莫羧城。 “王爷。”霍雍追上靖王,小声问道。“王爷,这么多天了,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去找夫人。” 靖王转身走进一间茶楼,径自悠哉地坐了下来。吩咐了小二,才抬眼看了看霍雍,眼看着霍雍便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快了。” “快了?”霍雍想了想,“王爷,什么快了。” 靖王笑而不语,前日收到消息,她在绰阳城里出现,帮助李熠回到了绰阳城后,又失去了踪迹。“大历那边怎么样了?” “听说是豫王私自出兵,将大策北上的沈家父子围剿其中,沈云承被俘,沈云承的独子沈明威当场被杀。朝上因为这件事已经闹开了锅了,太后极为震怒,将豫王暂且关在了府里,等着您回去处理呢。”霍雍把才得来的消息回报给靖王,接着说,“可是王爷,这件事……好像不对劲啊。” 靖王挑了挑眉尾,接过小二奉上的茶水。“说说看你的想法。” “豫王一向都和大策那边有些来往的,只是在沈家和虞家之间搅和不清罢了,无非是想利用沈家和虞家暗中争斗占些好处。但是大策回过绰阳城,虞家大人传来死讯,与沈家父子一死一被俘似乎不过先后脚的功夫。豫王真的有这个本事能同时控制大策的将士和沈家父子吗?”霍雍对于豫王着实了解的也算是挺多的了,豫王很聪明很狡猾,特别善于伪装,但是他并不善于行军布阵,手底下有些兵权,却不足以成大事,这应该就是太后和靖王很默契的将他留到现在的理由。既然如此,他当真可以布下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大局吗? “那你认为,是沈家父子出事在先,还是虞家大人死在前面呢?”靖王对此心中有数,只是为了考考霍雍而已。 “这个嘛,虽说是前后脚,可是……应该是沈家父子吧。”霍雍大胆猜测了一下。 靖王这一次颇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想。” “为什么?”霍雍被问得愣住了,没有为什么,他刚才也只是猜测的,“这……王爷,这件事难道和夫人有关吗?” 靖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点头。“除了沈朝凰,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够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了,而且……” “而且什么?”霍雍急着问。 “而且,跟沈家和虞家都有仇的人,只有她了。”所以靖王认定,这件事和她一定有关系。“本王到现在仍然想不明白的是,她到底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劝说李熠相信,把沈家父子派遣北上呢。” “会不会是……大策国君也有心要除掉沈家父子呢?”霍雍问道。 “不。”靖王否定了这个猜测,“李熠绝不可能是在派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朝凰部署好了这些,如果本王预计没错的话,李熠也是在沈家父子出事的时候才知道的。” “王爷,这是为什么。”霍雍转念一想,“可如果是夫人先安排好了,让大策国君派遣沈家父子北上驻守,然后密信将此事告知给陛下。陛下先暗中调动人手伏击,可是这个时候,按照咱们得到的消息,夫人已经孤身潜入大晏,面见虞家大人了呀。她是如何得知……” “她不需要得知,只需要确认。”靖王还是很了解她的。“她的计划天衣无缝,去见虞家大人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确定了沈家父子即刻将要出事。对于她来说,沈家才是害得她如此不幸的罪魁祸首,她当然要先除掉沈家父子了,虞家大人只是帮凶,所以必定是在沈家父子之后。她要虞家大人得知沈家父子出事的消息后,再死,这才是她的报仇计划。” “那虞家大人……王爷你的意思是,夫人杀了虞家大人?”霍雍大惊,凭沈姑娘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她想要杀了虞家大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不需要亲自动手。”靖王勾起嘴角,“她是用脑子的。” 第343章 痴心(五) 霍雍一直都在想靖王那句话的意思,她是用脑子的…… 靖王看起来对沈姑娘漠不关心,可却又好像特别了解她一样,沈姑娘离开后,走的每一步似乎靖王都能够有独特的解读。就像这一次同时毁掉沈家虞家来说,靖王毫无疑问的就认定了这件事背后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眼中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靖王一眼未看,便似乎察觉到了霍雍的心思,故作寻常地多解释了一句。“沈家和虞家,虽有结盟关系在先,但实际上也是最大的死对头,沈云承和虞卓羿斗了半辈子,可却因为同时招惹了沈朝凰,而为自己最终的战果埋下隐患。看似沈朝凰在对付虞卓羿,大策的军队在她的主导下如八月潮水般席卷而来,几天时间内,便令虞卓羿布下的层层严防彻底瓦解不堪一击,可她逼到了虞卓羿眼皮子,却在绰阳城下按兵不动。你说她是为什么?” 霍雍低头想了下,“王爷的意思是,夫人故意在绰阳城下止兵不前?如果是这样,那么大策军队势必对绰阳城里的军队和百姓都造成一股硕大的压力,大晏功成不过百日,基业未稳,断不可能在这百日内收复了绰阳内所有的将士和百姓,只有有人顶不住这压力造反,就算夫人她不下令攻城,绰阳城里都不堪一击了。哦,我明白了,夫人的目的并不只是要打败大晏国君,而是要彻底挫败大晏国君的锐气,逼得他崩溃……” 靖王含笑点头,看来霍雍还是有些脑筋的,跟着他这么久也算学到了一些。“没错,朝凰这一招,便足以击垮虞卓羿最后的防线。接着她安排好了沈家父子的事,就去见虞卓羿,虞卓羿一辈子自以为控制住了沈朝凰,可其实他连沈朝凰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他自己不知道吗?不是,他很清楚自己和沈朝凰之间的差距,可他还得死撑,不愿输得太难看。然后这时,大晏只要得到消息,受命北上的沈家父子遇袭,一死一伤。虞卓羿断然会明白都是朝凰所为,朝凰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已经死了,接着就是他,况且他斗了一辈子的最大敌人也没了,也绝不会甘愿落在朝凰手里的。” “所以他是自杀的。”霍雍终于都想明白了。“夫人真厉害,只是动动脑子,布下一场大局,便可以……这么容易就除掉大策国君一直视为心腹大患的沈家和虞家。” “容易?”靖王轻笑着玩味着霍雍的这两个字。 也许他人看起来,在这一场局里,她可以毫不费力的布下一切,自己几乎没做什么,就使得沈家父子一死一伤,虞家老爷子自尽了结,中止了大策的叛乱,收复了失地。 可这其中艰辛,必定不为外人道也。“走吧。” “走?”霍雍问,“王爷,去哪儿啊?我们要启程回大历了吗?” “没错,要回大历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地方要去。”靖王说。 昨夜收到消息,沈朝凰帮助李熠拿下绰阳城后,便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长宁卫迎接下离开了。这个消息可是金淮暗中透漏给他的,金淮的消息虽然是真的,但也许在时间上出了些误差,沈朝凰离开李熠,离开大策,至少也得在三天以上了,他不能冒这个险,除非想做第二个李熠。 …… “怎么样?”红莲换好了衣服后走出来让我们看。 我愣了一下,随即噗嗤就笑了,司徒老伯也面带笑意。红莲顿时面上有些挂不住,抱怨说,“我就说了我不行,小姐你还非让我穿。” “不是不行,只是……”我起身走到她跟前,转了两圈仔细打量了个遍。“需要再改造一下,你呢有些太凶悍了,倒和这衣裳出入太大。” 衣裳是司徒老伯弄来的,翩翩公子的风格,但红莲面上煞气太重,不苟言笑,确实别扭了许多。我变着法子试图让她更像一些……“这样,差不多了吧。” “嗯,比刚才好多了。”司徒老伯说。 “小姐,我不行……红莲虽然常年与长宁卫的将士们生活在一起,但也从未刻意遮掩过身份,没有故意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过,现在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红莲想要放弃,“小姐,还是你来吧。” 我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一开始的决定。红莲并不需要扮成男人的样子,就足以凭着真正的本事让她在长宁卫里站稳脚了,而我只能靠着不停的变换装束来掩饰。“不行,必须你来。他们大多见过我扮作男装的样子,而又从未有人见过你扮作男人的样子,我们既然要潜入大历,就肯定要掩饰身份。” 而此次我们一行三人身份的设定,分别是公子,夫人和管家。 若要去茳延城,就免不了要面对昔日靖王的旧部,他们中间不少人见过我扮成男装的样子,所以这一次就算是再扮男人,恐怕也会被察觉。所以让红莲扮成公子,我扮成夫人,司徒老伯扮成管家则是最稳妥的。 “小姐,这实在是……”红莲自然拗不过我,说话间,方才的想要放弃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可是茳延城怎么说都是大历的国都,如果那小皇帝真要做出点什么事来的话,肯定一早就布置好了人手准备着呢,咱们就算乔装,也未必不会被发现。” “所以咱们要混在商队里。”我说,“前年我认识了一个往来于仇宁和大历之间的客商队,恰好得知他们这一次也要去茳延城里采办一些东西。我与商队的领头人有些交情,咱们混在商队里,假装是少爷和少夫人,绝不会引起警觉的。” “商队?”司徒老伯一想,“姑娘说的,是察玛商队吧。前年的时候他们误入雨林,若不是恰好碰到姑娘,恐怕待在已经生了瘴气的雨林里,就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察玛商队?”红莲确定了一下,“小姐,这些人靠谱吗?真的不会把我们泄露出去吗?” “放心吧,他们既不是大历人,也不是仇宁人,就只是利用战乱带来的好处,赚些钱财的人而已。” 第344章 痴心(六) 大策。 “父皇,父皇……”小皇子推开寝殿的大门,一个人好难得甩掉了乳母,偷偷摸摸地跑到了李熠身边来。“父皇,您怎么了?他们说您生病了,您生了什么病啊。” 李熠听到幼子的声音,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这些天他着实喝了太多的酒了,喝得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却还记得自己的儿子……如今也快六岁了。 他嗤笑,“元宸啊……” “父皇。”小皇子小小的身影,竟然上前去搀扶他。所有的努力实际上都无济于事,“父皇,地上凉,您快起来啊。” “来。”李熠伸手,把小皇子招了过去,让小皇子坐在他的腿上,倚在他的怀里。 “父皇,您是不是在难过呀。”小皇子年纪虽小,可很懂人情世故。他和母妃昨天下午就回到绰阳城了,但是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父皇却没有如他期待一般,立刻去迎他,立刻去见他……也许是因为父皇刚刚收回绰阳城,有很多很重要的事要忙,所以疏忽了。他很乖,乖乖地等着,但等了一夜又一天,父皇还是没有去见他,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这里来,乍见到一向英勇的父皇竟然如此一副颓败的姿态坐在地上,就算他年纪再小也察觉到了。 李熠只是苦笑,现在看着幼子,心里却是陷入两难抉择的窘境。 幼子的出现,提醒他,他曾经到底都做过什么。但他又忍不住疼爱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像他,或许,还有一点像沈朝凰。 “父皇为何这般看着元宸呢。”小皇子问道。 “父皇只是在想,若是当年不曾逼她交出封印的话,那送子观音像是否会把你带给她呢。”一切都很好,只是若这孩子的生母是沈朝凰,便不会有现在的万般遗憾了。 小皇子蹙着眉头,听不大懂李熠的话。 “元宸,”李熠默念他的名字,“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元宸吗?” “孩儿是父皇的长子,是父皇对孩儿的期待。”小皇子信誓旦旦地说。 李熠苦笑。 “因为,你像她。” “父皇是指母妃吗?”小皇子笑问。 李熠轻哼一声,对此疑问的回答不言而喻。“元宸可曾听说过,在你母妃之前,父皇还有一位王后。” 小皇子竟然真的认真想想,随后点点头。他生长在王宫里,自然也听那些宫人们私下里提起过,“父皇是说,那位在元宸出生前就不幸病故的王后娘娘吗?” 不幸病故…… 是大策对于一个王后突然消失最冠冕堂皇的解释,如今从幼子口中听来,着实好笑的很。 “是。”李熠揽着小皇子,“都怪父皇,元宸本可以早些来到这世上的,若你是她的孩子,你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了……只可惜,父皇愚钝,浪费了大好年华。她很喜欢小孩子,元宸若是王后娘娘的孩子,一定备受宠爱。” 小皇子抬起头去仰望他的父皇,他父皇每每开口都伴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他知道,他的父皇醉了,伸出小手捧住父皇的脸颊。“父皇,元宸是父皇的儿子,就足够了,不敢再奢望其他了。” “你像她。”李熠说……他看着幼子,手指在那张小脸上划过,“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 他的幼子竟然像她。 但他却亲自逼得她摔碎了送子观音像,了断了所有的期望伤心离去。 若是没有当初那些错事的话。 元宸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眼泪含在眼眸里,不经意滑落,却伴着酒水一同苦涩吞下。 “父皇很想念王后娘娘吗?”小皇子又问,只是对于那位娘娘,他从未在母妃和太后的口中听说过,也从不确定那位王后娘娘当真在大策王宫里生活过。“父皇,王后娘娘生前住在哪里呢?我们……去她宫里祈福,请她回来看看父皇好不好。” 住在哪里呢…… 幼子的话如同一根刺狠狠刺进李熠的心里。 “是父皇对不起她。”她还活着,却被关进了天寒地冻的离宫里,她还活着,他却将沈秀荷接进了環宫。如今可怀念她的地方,或许只有那一处了吧。“父皇做了太多,太多……伤害她的事,她应该再也不想来看看父皇了。” “没关系,父皇……那孩儿去求她,请她来看看孩儿,父皇躲起来,不就可以偷偷看到她了吗。”小皇子心生一计,得意洋洋的告诉他父皇。 李熠破涕为笑。“她见过你。” “见过孩儿?”小皇子吓得长大了嘴,“可是王后娘娘不是已经病故了吗?” 李熠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她还活着。” “那真是太好了。”小皇子高兴得叫出了声,他起身拉住李熠的手。“父皇,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先生说了,做错了就要道歉,对方就会原谅你的。父皇既然对不起王后娘娘,去向王后娘娘道歉就好了。父皇不要担心,孩儿会陪着父皇的。” “可道歉她也回不来了。”有些事情,并非道歉就能被原谅的。李熠看着幼子,回想起四年前的事,痛在心口。她当时愿意全力相救他和沈秀荷的儿子,或许只是因为失忆了吧,她不记得自己给她的那些伤害,所以才能毫不在意……“不是所有的道歉,都可以弥补伤害的。元宸,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命是她救的。” 小皇子垂下眉头,这句话他多少理解了一些。向李熠正正经经的点点头,“是。”随后见李熠又抱起酒坛子喝了起来,“父皇,那位王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元宸啊……” 要不然,父皇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一定是她不喜欢自己,所以父皇才觉得自己去求她,并不会让她原谅父皇。 不喜欢元宸吗…… 她会喜欢元宸吗? 李熠的笑越发凄苦,“她不喜欢父皇了。”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天色不早了,回去找你母妃休息吧。” 小皇子茫然地说道,“母妃这几日都十分忙碌,连孩儿都未必能见得到呢。” 李熠并未在意,或许,他再也不会在意了。 第345章 痴心(七) “真不知道你来到底干什么的。”红莲气鼓鼓地抱怨着,很是担心地瞧着我,看来是生怕某人的出现打乱我们原本的计划。 “呲~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可是好心为你们着想。”金淮应是赖着,跟司徒老伯并排坐在了车辕上,还死皮赖脸的强行解释说,“我当然知道你们这一次去茳延城的目的了,但是你们自己想想,红莲扮成一个阔绰公子,沈……沈家小姐扮成公子夫人,司徒老伯扮成管家。你们这不是明摆着招贼呢吗。” “就你乌鸦嘴!”红莲说话间,已经把剑鞘末端出了马车外,朝着金淮便去了。 金淮吓一跳,但这慌张的举动之间,似是早已预料到了红莲的动作,很轻易地便接住了红莲的剑鞘,故意装出来的。“不是啊,我是说,你们想想看,一个贵公子,一个娇弱的公子夫人,加上一个老管家,即便茳延城里的其他人还没怀疑呢,但你们肯定容易引起那些强盗贼寇的注意,你们这样的一行人可是最好下手的。沈家小姐,我说的在理吧。” 如果不是红莲在这,金淮必定是对我沈朝凰沈朝凰的称呼,不过是碍于红莲,才称呼我一声沈家小姐罢了。 他是知道红莲听我的,才向我讨了这么个人情。 我只是笑,却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嘴,也算是默许了金淮硬要跟着我们一道去茳延城的行为。倒是红莲,径自觉得金淮似乎有逼迫我的意思,略有些恼了,出手也就重了些。 “别介啊。”金淮狼狈躲过,“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就当……就当是阔绰公子家的小厮,你们总要有人帮着跑跑腿的吧。” 红莲转过身来,意在询问我的意见。 我悄声向她点点头,是不反对金淮留下来的。 即便很清楚,金淮的目的是红莲,但是眼下我们要去茳延城,那里不光有故人,还有些拿不准的情况,金淮的寒衣门可谓是八面玲珑,消息是一准儿的真,自然有他在的好处。况且,若真是遇到了危急的情况,有金淮照应着,红莲也不至于太吃力,他二人的武功都是出类拔萃顶尖的,当然更有保障一些。 才见红莲眼神放软了下来。 我偷偷拉了拉她的手腕,提醒她仍不可大意。红莲看懂了我的意思,便向金淮警告道,“让你留下也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事事都要听从小姐的安排,决不能私自行动,坏小姐的计划……” 红莲本还要嘱咐更多的,谁知金淮坐不住了,一撩帘子,索性坐了进来。“知道,知道了……”他瞧了我一眼,算不得友善,才对红莲保证说,“反正,你家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我绝不做什么,这样行了吧?” “小姐?”红莲依旧询问我的意思。 我点头,“既然金淮想要留下帮忙,让他留下也不是坏事,起码有个万一你必定不会弃我而去,我自然帮不了你什么,也不愿你为我陷入危险之中。金淮的功夫跟你不相上下,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红莲明白了。“那好吧,你可以留下了。” 金淮可算是松了口气,挑起眼睑不得不重新打量我。或许他先前知道,我对于红莲来说是何等重要的人,但大概不会想到红莲竟将我看得这般重要。 “出去。”红莲伸手挡在我身前,怒目警告道。“你既然说要做小厮,就要有个小厮的样子,不准盯着小姐看。” “好,好好……”金淮举手投降,又退到了外面,坐到了司徒老伯身边。 “小姐……”红莲很小心地护着我。 “没事。”我觉得她有些太过于担心了,好像金淮打量我一眼都会伤到我似的。“还有啊,这马上就要到茳延城了,你让金淮有个小厮的样子,自己也要拿捏好这公子的样子,万不可当着外人的面再叫我小姐。若是让旁人听去,我们的计划可就功亏一篑了。” “那……”红莲犹豫不决,她是绝不可能直呼我性命的。 “拿不定主意,就叫夫人好了。”金淮在外面笑说,与司徒老伯分外和谐地打趣道,“既然要装,怎么也要装得像一点儿,红莲是公子,沈家小姐是夫人,司徒老伯呢就要四伯,我呢就叫小金。这样像了吧?” 红莲瞧向我,等我做决定。 “很好。”我认同金淮的说法,“这一次去茳延城需要特别小心才是,我失去记忆的时候曾经流落在那儿,那里有不少人或许会认得我,所以在确定小皇帝请我们去的目的之前,我会尽量避免在人前露面。司徒老伯也要低调一些,四伯很好,暂且算是掩饰……他们可能会留意扮成男装的女子,所以我不便继续装扮男装样子,但这对红莲确实极好的掩饰。估计,那些故人是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假借以人妇的身份,混进城里。至于金淮,只要尽量避免与他接触过的那些人碰面就好。” “是啊,咱们此行低调,却足够令那些人想不到的,再加上红莲和金淮都是功夫很厉害的人,自然更有保障了。”司徒老伯说道,瞧出金淮的目的,也算是帮他说话了。“不过,现在还是不知道,小皇帝特意请姑娘去这一趟,到底是要做什么的。” 说罢,司徒老伯便瞧向了金淮。 金淮最有价值的一点,就是他的情报。 “这我也不好说,不过那小子的心思挺深的,比大历的太后可难琢磨多了。他现在也是长大了,不仅在大历朝中各处分派自己的势力,这野心也是在一天天膨胀啊。”金淮说,“只是在此之前,我倒听说靖王还没回到大历,但仇宁那边又说靖王前日就已经离开,我在想……这小皇帝突然把你们找去,会不会是要对付靖王了。” “不大可能。”我不这么认为,“小皇帝很聪明,他知道哪颗棋子能动,哪颗不能,眼下……靖王爷正是这一颗他动不得的棋子,如果拉拢靖王爷,倒可能收复朝中更多势力。可如果反其道而行之,那么他丢掉的只会更多。” 第346章 痴心(八) “那他是要对付什么人?”司徒老伯陷入沉思之中。 红莲问我,“为什么一定是他要对付什么人呢。” “这很简单。”我解释说,“小皇帝也算是我半个徒弟,我教了他不少东西。他先前幼年时被朝中那些势力控制身不由己,我是当时认识他的,说起来也经历了不少,后来我与他约定,等到他成就大业,我才会踏足大历。” “所以,他现在邀请小姐特别前往绰阳城,小姐认为,他是要做一件大事,请小姐去做观众的。”红莲想通了,小皇帝其实只是想做一件事,开一个头,给我这个对他来说特别的人看,才会特意邀请我们前去的。 “只不过,就算小皇帝是你的半个徒弟,他跟你学了不少的本事。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他面对的对手可是大历那些老谋深算,个个都城府极深的人,就算他当真想做出点儿成绩给你看,真的会那么顺利吗?”金淮俨然开始质疑,小皇帝是否有这个能力操控这一场大局。 “他确实有些心急想要表现了。”这也是我此次非去不可的原因。 怎么说,他的一些本事都是我教的。 如果真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他把结果扳过来的。 他太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如果像金淮说的,靖王如今还没回到大历,小皇帝看准这一时候出手,估摸着是他自己也清楚,以他自己现在的本事难以应付靖王,所以只有在靖王离开大历的时候,才方便他有所动作。但靖王同样不在仇宁了,而金淮得到的最后消息已经是前日离开的,那么从前日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三天,足够时间使靖王悄无声息的回到茳延城了。 太后的势力大概被他收了六成多,而太后在意识到小皇帝的成长以后,逐渐放权,小皇帝这一次的目的会是太后吗? 如果从政治敌对关系上来分析,小皇帝想要做一件大事,当然是选择一方开刀。 可这毕竟是他的首战,有先前沈家父子之事垫底,所以生出许多信心,乘胜追击……而政治与军事不同,用打仗的办法去扳倒政敌,未必是最适合的。 金淮的提醒,不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 小皇帝很可能毁在他自以为能够成就的这件事上。 “小姐,你要是担心……我们要不要先提醒小皇帝一声呢。把你想到的告诉他,也许他会有不同的想法。”红莲说。 我示意她按捺下来。“不。” 司徒老伯侧耳。 “我也想知道,小皇帝如今修炼得如何了。”这对他来说,或许是极具危险,极具挑战的一场恶斗,而且还有很大的可能让他重重地跌个跟头,可我也想知道,他如今到底有多少本事,是否真的有如我期待一般的运筹帷幄了。“我们先静静的关注着,什么都不要做,还有……打听一下宸王的动静,确认宸王现在的位置,还有宁王。他二人既是孪生,也许会有些默契也说不定。” …… 茳延城。 我有许多年没回来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当年生活在茳延城里的时候,其实也甚少有机会在大街上走动一番的,仅有的几次也都是那么不愉快,要我看,着实看不出来这些年茳延城有什么变化。 眼见着马车前面似乎拐进一条熟悉的街道。 我轻轻撩起车窗纱幔的一个角向外看去,红莲凑过来。我和她说,“原来茳延城也没怎么变,这是茳延城里最大的一间布庄,我以前还来过这里买料子做衣裳的。” 他们都黯然选择了沉默,似乎对那一段过往有所了然。 “小姐,你要是喜欢,下次红莲陪你回来看看。” 我摇头,“不必了,我就是随口一提。” 第一次去,是霍大娘陪着我去买料子,我记得那一块玉色的料子,在霍大娘的巧手缝制下竟也能十分精美。只可惜,最终我也没有机会穿给什么人看,秦妍妍来了,我便要躲着。后来是靖王陪我去,他许我穿大红色,说是要和我成婚……不过,当时赌气买的那些料子,也没来得及穿,我就不得不离开靖王府了。 算不得是什么好回忆。 只是……莫名有些怀念罢了。 马车在客店门口停下,司徒老伯下车同门口小厮说了什么,我们坐在车上,金淮牵着马车,便跟着小厮直接绕到了后院去。从马车里走下来,我便遇见了严公公,“严公公,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严公公笑么呵呵地走上前,与我身边的红莲、金淮、司徒老伯点头打过招呼之后,接着说,“老奴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姑娘。陛下早已将这客店里打点妥当,姑娘可以安心住下,陛下今日还有要事处理,或许晚些时候会来探望姑娘。” “我明白了。”严公公竟没有陪着小皇帝,而小皇帝则指派严公公亲自来处理这些琐碎事,“严公公,陛下可还好吗?” 严公公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姑娘放心,陛下好得很。” “那就好。”我暂且能够把心放下了,“请严公公回去禀报陛下,我等已经到了。” “老奴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他与我们告辞,“那……姑娘舟车劳顿,就请先歇着吧。老奴回去回禀陛下之后,再等陛下做决定,这就,先走了。” 司徒老伯粗略收拾了一番,疾步走了过来。 “四伯,那就烦请你亲自送送严公公吧。”我说。 “是。”司徒老伯抬手,“严公公,请。” “姑娘,那老奴就先告辞了。”严公公笑里有着太多令人玩味的意思,转过身便随着司徒老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小姐,怪怪的。”红莲警觉到,“这个严公公怎么好像……” “可别小瞧他,他是小皇帝身边的亲信,小皇帝的父亲和爷爷在位时,都是他侍候的,也算是大历王宫里的元老了。能够在小皇帝最不得势的侍候,死守在小皇帝身边,要不是他,小皇帝早就不知道会被那些人害死多少次了。”金淮对严公公也有些了解。“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觉得严公公这一次好像卖了个大关子。” 第347章 联姻(一) “这是什么!”红莲即便扮作了公子的样子,但是已然改不了她在我身边尽力做到事事亲力亲为的习惯,客店老板亲自带人送来的食物,被红莲挡在门口要一一检查过才行。 “公子请放心。”可怜的客店老板被红莲吓得脸色都不怎么好了,我隔着窗子隐隐约约看过去,能看到他们紧张的表现。“咱们这小店里的食物粗鄙,当然不敢拿来给公子和夫人了。这些都是下午那位严公公亲自挑选过来的厨子做的,小人只是负责送过来给公子和夫人而已。” “严公公挑选过来的厨子?”红莲谨慎,多问了一句,偏过头来询问我的意思。 “正是。”客店老板战战兢兢的回答,“其他的严公公没说,小人也没敢问,只是这位严公公是宫里来的人,既然他交代了小店来伺候公子和夫人,小人定当全力配合,按着严公公交代的事仔仔细细地做好。” 看来严公公一早就来到这客店里安排的事,不仅仅是我们住宿这么简单。 连厨子都是严公公亲自挑选好了带过来的,负责我们的饮食。 这就让我更加想不通了……可当下,我还是向红莲点点头,让她放过送餐食来的客店老板一行人。怎么说她这贵公子的样子都要继续装下去,如果她挽起衣袖跑去厨房做吃的了,那这事可就不好解释了。 “进来吧。”红莲在得到暗示之后,放他们进入房内。 客店老板也是匆匆安排身后的几个小厮把饭菜摆在桌子上,便都低着头匆匆离去了。整个过程很快,很短暂,一点破绽都没有。 “小姐,这也是那位严公公安排的吗?”红莲起了疑心。 “应该是。”至少我认为是,“我的身份特殊,不便于出现在茳延城里,如果是因此,严公公交代了这客店里的人,绝不可冒犯倒也有可能。但我总觉得,严公公这么安排似乎还有其他的用意。” “小姐怀疑,此事有诈?”红莲警惕起来。 我虽点头,稍后又摇了摇头,“现下还不好说,只是既然严公公是小皇帝身边的亲信,以小皇帝现在的处境来说,万没有要对我不利的理由。可严公公却故意这么安排,好像又不是没有目的的,连我也想不通了……” “小姐,那位靖王如今下落不明,那依着你看,小皇帝会不会和这靖王之间早有串通呢?”红莲几乎把每一种可能性都想过了。 我默然。 其实这种猜测,我不是没想过。以我的角度来说,或许正是因为足够了解小皇帝或者靖王,才有可能忽略了什么。而红莲恰好相反,她对他们一无所知,反而不会在一些细节上限制了她的猜测,没有固有的设定,所有的可能都或许是真的。 “不能排除,但是可能性不大。”就我所知,自从靖王害我诈死以后,他和小皇帝之间的梁子也就越结越深了,小皇帝实在不可能与他私下里有什么联系。 “笃笃笃” “是金淮。”红莲侧目,凑到门边上细细打探了一眼,在提醒过我之后,才开门放金淮进到房里。 “小的见过公子,夫人。”金淮故意打趣,揖了手候在那里。 我轻笑,撇过头去由着他们斗嘴。 “有话就说。”红莲偏偏没那么好的性子,“可有打探出来什么吗?” “没错。”金淮颇为得意,“虽然这大历王宫内把消息藏得有点儿深,但还是让我手底下的人给摸清楚了。你们可知道雀延部?” “雀延部?”红莲回过头和我解释,“小姐,这雀延部原本是锡岚边上的一个部落,后来几经战乱,锡岚国君胆小懦弱不敢应战,只能眼睁睁看着锡岚子民被人欺负。这雀延部便从锡岚脱离出来,他们本就是特有的一个民族部落,追寻下来也有几百年了。” “我倒是听说过,前些年这雀延部的首领还去过仇宁,意图寻找婆婆联手,却被婆婆拒绝了。”我对他们的了解也仅此而已。 这雀延部和长宁卫有的一比,都是十分隐秘的。 关于雀延部的传说也只限于口口相传的那些,十有八九不可信,然而所有史籍记载之中,雀延部却没有丝毫准确的消息流传下来。连仓珏山上的古卷,对于雀延部也只有少许篇章罢了,不过是说雀延部祖上是九黎蚩尤之后,他们族人勇猛善战,却也精通异术。 我没有见过这位雀延部的首领,关于他暗中求见婆婆的事,我也是听婆婆说的。 “仇宁?原来这雀延部还去找过仇宁。”金淮恍然大悟。 “怎么?寒衣门的消息向来无所不达,你竟不知道雀延部找上了仇宁吗?”红莲随口一说,可话里却不乏疑惑。 如她所说,寒衣门的消息无所不达,可是同样对雀延部也一无所知。到底是寒衣门的消息传达中枢出了偏差,还是这雀延部真的如同记载一般,也是神出鬼没的,连寒衣门都骗过去了。现在看来,雀延部只怕比长宁卫还要隐秘。 金淮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这雀延部到底怎么了?”我问,“方才你提到雀延部,难道这雀延部的人在茳延城出现了吗?” “正是。”金淮对此猜测给予肯定回答,“而且这一次听说雀延部主动找上了大历要谈合作,还带来了雀延部的小公主……” “小公主?” “小公主?” 红莲与我也算是异口同声了。 我们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一个很理所当然,却完全超出估计的方向发展。 雀延部的老首领临死前,把这首领的位置传给了小公主,但小公主的哥哥却把首领的位置抢去了,发动了一场在雀延部内极其残酷的斗争。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小公主的哥哥赢了,夺走了首领的位置,小公主则是为了躲避她亲哥哥的追杀,被雀延部的一个大将带到了大历。小公主想要嫁给大历的小皇帝,以联姻的方式结盟,这样,大历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兵相助,帮助她夺回首领大权,回去雀延部。 “联姻……”我觉得很可笑,小皇帝的年岁不过十二、三,却已经懂得用这样的方式来争取合作了。 第348章 联姻(二) “小姐,这雀延部小公主和大历小皇帝联姻,怎么看都像是孩子间的玩闹,当真会对大历有深远影响吗?”红莲不解。 “雀延部的小公主被亲哥哥抢去大权,在逃避追杀的时候躲到大历来的,然后提出要和小皇帝联姻结盟,再由小皇帝发兵帮她讨伐她的哥哥,帮助她回到雀延部……”说不通,很多细节都说不通,“这里面牵扯到的事情,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小皇帝先前出兵拿下沈家父子,此举若不是擒获沈云承,恐怕也会给他招来麻烦。他手里虽有一定权力,但是兵权绝大多数都是握在靖王手里的,靖王部可能轻易答应他,让他卖这个人情给雀延部的小公主。而且这件事于大历来说,小皇帝如果没有得到好处,就去帮助一个雀延部小公主,实在是……” 我认为不可能。 雀延部虽说带有神奇色彩,但是雀延部小公主却完全需要依赖小皇帝才能够完成她的复位大计。小皇帝在这所有的事里沾不到丝毫便宜。 他怎么会答应呢?只是想要做个好人? 帮助一个有困难的小女孩? 不会的…… 小皇帝眼下顾好自己都不容易,大历的权势斗争对他来说想要掌控住已经很费力了,为何还要抽身去帮助一个小女孩呢……这雀延部的小公主…… 不,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金淮,你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这个消息可有证实过?” “这,这寒衣门的消息……”金淮断然不信自己的消息会有偏差。 “你就说到底有没有证实过吧。”红莲追问。 “这是还没有。”金淮只能回答说,“你们催的急,让我一定打听出来大历王宫内发生了什么,我只得把命令发下去,动员一切关系去打探。这刚得到消息就给你们送来了,不过这王宫里的消息怎会有假……” “对啊,小姐。”红莲似乎也认同了金淮的说法,“既然靖王还没回来,这大历的太后也没有必要再做什么帮助小皇帝的事了嘛,在大历,除了小皇帝自己会答应雀延部联姻结盟的事之外,还会有谁呢。” “金淮,你寒衣门在大历王宫里一共遍布了多少眼线?”我觉得有诈,可看到金淮为难,想起这个于他可不见得好回答,“这么说吧,你认为你派在王宫里卧底的人,有没有可能被人收买?” “不可能。”金淮是绝对不信的,“寒衣门的人,绝不可能被收买。” “我不是问你是否觉得他们会不会被收买,而是要你告诉我,你是否认为他们一定不会被收买?”这才是我的目的。 “我……”金淮为难了。 “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红莲见金淮不敢承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看来,连金淮都不敢完全确定,寒衣门在大历王宫里的眼线不会被收买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红莲,如果我猜得没错,此一计是冲着我和靖王来的。” “什么?”红莲一听,就炸毛了。一拍桌子,“太过分了,小姐,小皇帝分明是邀请你来的,怎么会……” “兵不厌诈,他果然长大了。”能做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可他还是疏忽了。 他的本事可都是我教的。 “这么说,小皇帝是故意把你困在这里,想要逼靖王交出兵权?”金淮猜了个大概,不多,也就只有两分而已。 “至少可以确定,小皇帝把我留在这里,是冲着靖王去的。靖王在离开仇宁之后便下落不明,甚至两天过去了都没有他回到大历的消息,连你寒衣门的消息都是如此,可见小皇帝知道的也就更少了。我猜想,小皇帝和靖王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靖王的失踪也是冲着小皇帝走的一步棋,小皇帝故意引我过来,就是要逼靖王现身。”但是……“可我担心,小皇帝实在高估我了。靖王若真将我看得那么重要,当年又怎会亲手一剑刺进我胸口呢。” 这个计划,我开始替小皇帝捏一把冷汗了,他的对手是靖王,那么赢面更小了一筹。 而且他手里的棋子并没有抓稳…… “小姐,红莲不明白……”红莲犹豫了半天,还是琢磨不透。“如果小皇帝真的要用小姐来威胁靖王,那对小姐来说,也是很危险的。无论小姐落在何人手中,对小姐都十分不利。小姐,我们走吧。” “走?”我一惊。 “是,我们现在离开,小皇帝一定想不到,小姐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应该还没有准备好,我们现在就走,有红莲在,哪怕我们杀出去……”红莲担心我的安危,所以即便这个法子再笨,只要她认为可以救我,就一定会去做。 “红莲。”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我今非昔比,早已不是他人棋盘上可以乖乖听话的棋子了。不要担心,此局,还有的破。” 小皇帝和靖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一时间也难以追究,幸好我先前感觉到不大对劲。便已经派了司徒老伯出去,暗中调查靖王和小皇帝的事,几乎与金淮去打听宫里发生了什么是同一时间,也许司徒老伯能够带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靖王是以结盟相助的名义前往大策的,可是我利用宸王将消息散给了他,把他骗去仇宁。 因此,是靖王和大历失信于大策,靖王此举也应受到惩处才是。 但还没回到大历,小皇帝就已经布下了新的一盘棋。 小皇帝让我以为,他协助我拿下沈云承之后,又要做出一件大事,请我来当观众。 可其实对小皇帝来说,我确实是观众,是他和靖王这一场较量之中看得最真切的一个观众。因为我同样置身局中,小皇帝让严公公把我们留在这里,并安排妥当了一切,他什么都没说,而这客店里布置好的事情只会更加引起我们的好奇。 我身边带着金淮,他应该能够想到。 这些年金淮帮我们也做了不少事。 接着,我肯定会让金淮先去打听一下……然后金淮就会把宫里线人处得到的消息带回来了。什么雀延部的小公主,什么联姻结盟,都不过是小皇帝计划里的吧。 第349章 联姻(三) 听到身后脚步声,我收起思绪回过头去。 司徒老伯站在一个距离我尚有几步的地方,笑得意味深长。 我泄了口气,“可查出来些什么了吗?” “查当然是查出来些了,可是这件事,未必是姑娘想知道的。”司徒老伯故意卖了个关子,走了过来坐下,才接着说道,“听说靖王在前往大策之前,曾经找过小皇帝。许久是之前那一次让他发现了咱们与小皇帝之间有来往的事,去向小皇帝求证的吧。至于他二人到底是怎么说的,说了什么,这个老夫我可没办法弄明白了,只是听说靖王和小皇帝因为这件事不欢而散,之后,靖王就去了大策,再从大策追去了仇宁。” “靖王和小皇帝不欢而散?”如果是因为之前一次我们与小皇帝相约见面却恰好遇到靖王,从而被靖王发现,这些年来我和小皇帝之间偷偷联系,才会去向小皇帝证实这种猜测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靖王如果只是质问小皇帝,这些年是否一直都在偷偷和我见面,也不至于会弄得不欢而散的下场。 他和小皇帝到底说了什么,无论是金淮还是司徒老伯都无能为力知道的那些真相,才是最关键的。他们之间,到底因为何事走到了这一步,使得小皇帝要设计困住我来对付他……等等,如果这些事并不是毫无关联的。那么再往这之前,靖王自仇宁失踪后,几日来下落不明却也没有消息能够证实他是否回到了大历,靖王此举,无疑也是一步计划好的。 “唉,姑娘现在铁定是挺为难的吧。”司徒老伯突然哀叹一声,说道。 “此话怎讲?”我以为他想到了什么。 “一面是靖王,一面是小皇帝,这到底该帮谁不该帮谁,帮了谁心里会舒服一些,不帮谁心里的压力会更大一些……很难拿主意吧。”可他注意的重点,却不是在小皇帝和靖王的这一场博弈上。 “有什么好为难的。”我不这么觉得,至少不会觉得为难。“一个是将我置于死地的人,一个是几次帮过我,如今也是我最信得过的半个徒弟,我若是留着亲近的人不选,去选一个害过我的人,我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 司徒老伯大笑着,“你就嘴硬吧,难道这一次听说小皇帝要做出些大事来,你不是想借着机会顺便来看一看靖王的吗?哎呀,这小皇帝要是和靖王对上了可怎么办……” 他自行猜测着我的想法,装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见我没说话,司徒老伯继续说道,“你呀,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就算是逃出去也有办法帮得了小皇帝吧,可非要留下来。还担心什么小皇帝是不是高估了你在靖王爷心里的地位,可其实说到底,你就不想看看,靖王爷是否会因为你接受小皇帝的要挟吗?” “我……”我只是一时语塞,“我不在乎,我只想帮我的徒弟。” 对,我只是想试着帮帮小皇帝对付靖王,让小皇帝一个人对付他,铁定会是一个大难题,所以我要留下帮小皇帝。既然都认为小皇帝是我的徒弟,我就更应该帮他了。只是这样而已…… 但司徒老伯却一点都不信我的话,他岔开了话题,“咱们也四年没如此安静地坐在大历境内,悠然地望着夜空说说话了吧。” 四年了。 这四年或许有机会路过大历,但几乎都没有怎么停留过。 我们匆匆来,匆匆去。 少有一刻能够停下,仰望这寂寞的月光。 四年前,一生中仅有的平静大概都丢在了这里,从此以后不断奔波,难以停歇。 “姑娘心里,更在乎的人应该是靖王吧。”司徒老伯将我看穿,浅笑着问道。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然而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你能够轻而易举的利用李熠,却无法面对靖王,如果不是还没有准备好,那么就是太在意了,仍然做不到吧。”司徒老伯说。 对于感情,他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我问。 “信。”司徒老伯说道,“年轻的时候啊,老夫也跟你一样,茫然……自以为是。但是对于感情却永远都琢磨不透,不是摸不清对方,而是搞不懂自己,不肯轻易相信那原本最简单的答案,非要一次次去猜,可猜来猜去,总是避过了真正的答案,最后呢,最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落得一场空欢喜啊。” “你这一生,都没成婚吗?”我现在才想起来。 除了他变卖家产遣散家人这样的事之外,我对他家里到底有什么人一无所知。 “红颜无数,知己嘛……”他忽然苦笑一阵。 “原是少年风流,错过了。”我明白了。 “可到底是晚了。”他说,“遇上的时候觉着自己还年轻,不甘于如此,想要再闯闯。一而再地让她失望,最终还是老夫我亲自把她逼得离开了的……以为没那么喜欢,以为还会遇见更喜欢的,可是呢,可是再也没有过那种感觉了。突然有一天,觉得自己老了,想要安定下来了,回头看看,其实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了。以为会在身边等着的人,错过了,就回不来了……这大策国君和靖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不要把年少的不负责任,当成是风流潇洒的借口。”我不认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一般。“负了就是负了,若用不羁来做解释,倒是辱没了少年时的风流。” 司徒老伯似懂非懂,只是彷徨地沉思了许久,忽而笑了。“看来,姑娘的放下,放下的可不只是感情而已,是连同人生的悟性和境界都提高了。超凡而脱俗,不似俗世中人,不屑于烟火,连私己的心思都能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 “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吗?”我侧过头去。 “不会。”他说,“不过,若是寻常人,只怕在觉察的一刻就会想尽办法来避免。而不会像姑娘一样,明明知道前面是个坑,还非要亲自跳下去试试深浅,看着挖坑的转身而去,再自己慢慢爬上来。” 第350章 联姻(四) 我忍不住笑了,只是因为在他的比喻之中,靖王成了那个挖坑的人。 既然是我自己跳下去的,便怪不得坑还有那个挖坑的人了,这样的解释说到底,四年前的事情倒好像应该怪我了。 “你别笑。”司徒老伯一本正经,“你这个姑娘啊,跟别人都不一样,别的小姑娘想的都是怎么踏踏实实过日子,你呢,注定要搞出些名堂来。可如果你当时发现了靖王要在婚礼上行刺你的事,你直接跟他挑明,至少和今日这一番局面铁定截然不同。” “可如果我向他挑明了,我知道他要杀我的事,只怕他等不到大婚那日,便已经向我下了毒手吧。”真不知道到底是他更天真一些,还是我对这件事的掌握不够。 可司徒老伯听后连连摆手,“不会的。不可能!”随后又说,“这靖王爷的心里是有你的,他对你和别人不同,就说明啊,在他心里你和别人不同。你啊,还是不够了解男人,这男人心里能够跟别人不同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他娘,他媳妇……” “希望我没老到会被人当老娘。”我自己挖苦地说。 “如果这一次,他来找你了,你想怎么办?”司徒老伯又问。 他来找我……明知道这是小皇帝设下的陷阱,还是会来找我吗?他会来吗? “他不会。”我对此深信不疑。 就像那时候,他一把剑刺进我胸口没有半点犹豫那样。 “如果他来了呢。”司徒老伯又问。“你会原谅他吗?” “我没得选。”我说,我和他应该也不可能了吧…… “怎么就没得选了,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他要是来了,肯定也是对你有心啊,两个大活人放这儿,怎么就没得选了。”司徒老伯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么奔波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那婆婆也不像是真心为你好的,听我的,要是靖王爷来了呢,说明他更在意你,你骂他两句消了火,好好地回去跟他过日子。这天下纷争的事儿还是交给男人去做吧。” “他不会来。”而我坚信,明知道小皇帝在这儿设下了陷阱,他不会来的。 …… “六月。”小皇帝瞧着我从马车上下来,便招手大叫。 我当时便很警惕地瞧了瞧周围。 “小姐,那红莲在这儿守着,如果有什么事,你叫一声红莲便会过去。”红莲盯着小皇帝,与我说道。是小皇帝特意约我到这里来的,到了这儿,只有小皇帝和严公公,才让红莲松了口气,但她仍然不敢懈怠,依旧防备着小皇帝可能会做出威胁到我的事来。 “前后不过一个月没见,你也是愈发本事了。”我向小皇帝走过去。 他顽皮地笑着,挠着头,还故意去和严公公打岔,“看吧,朕就说了,这些小伎俩一定瞒不过六月的,六月是什么人啊,对吧?” “别拍马屁了。”我是觉得,严公公一把年纪了,还要配合小皇帝弄这些,实在很可怜。“你不去客店,也没有把我带去王宫,反而是约我到了这一处来,到底有什么用意。” 此处还是位于茳延城中。 不过地处偏僻,稍显荒凉。这一路过来沿途我也察觉了一些情况,这边像是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荒废的宫苑一类的建筑,墙体和布局大概都能看出一些,占地很大。现在我们站得这一处是在一个突破上,旁边有凉亭,不过也实在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这里就是大历之前的废宫吗?” “六月,你连废宫的事也知道吗?”小皇帝惊得长大了嘴,“朕还以为,废宫的事除了大历的史官外,无人知晓呢。” “翻查古籍,我曾看到一桩旧事,说是……大概大历文皇帝一辈因战事迁都于茳延城,便想要在茳延城里修建王宫。可是王宫修建了一年多,文皇帝带兵上阵却战死在了沙场了。继位的昭帝接着修建下去,不足四月就因病而故,这废宫的事就又停了下来。之后继位的几任皇帝都是如此,一旦废宫开始修建,长则一年,短则半月,便会殒命。后来找了术士来看,只说此地风水不好,克高位者,景帝才重新拟旨建造,便有了今日的大历王宫,此处应当就是当年废弃下来的旧宫吧。” “没错,就是此处。”小皇帝有些惊喜,“真是没想到,六月博学多闻竟也知道这件事。” “那你今日找我到这儿来,难道是……”应该不会吧。 小皇帝得意一笑,还很是神秘,“六月,若是朕想要把此地重新修建起来,你觉得如何?” 他果然是想要在旧宫遗址上重新动土。 我不免担心起来,毕竟根据记载,之前数位皇帝在接手这座旧宫之后,都落得一些不好的下场,我当然不愿看到小皇帝也和他们一样了。 “六月,你也精通奇门遁甲不是吗?那你帮朕看看,这里的风水真的那么糟糕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一下?”小皇帝看来是铁了心要做。 我看向严公公,他同样也很担心这件事会为小皇帝带来不幸。所以他的态度,约莫着是想要我来告诉小皇帝,这里不好,以此劝说小皇帝打消念头。 但……我回身看了看,此处位于旧宫遗址较高一处,倒是可以很轻松地将原本的遗址看得清清楚楚。“此地似乎,比后来的大历王宫要更大一些,视野辽阔,只是……” “只是什么?”小皇帝追问。 “只是这个地方,穷则极穷,贵则极贵,原本是这茳延城中最煞的一处,但是因为后来修建的王宫在一定程度上挡住了原本的煞气,而且这些年来,茳延城里民风淳朴,民心所向,使城里一团和气。也好转了许多……现在的王宫如果和这里比,确实稍逊一筹,但也算是中规中矩的了,陛下实在不必重修旧宫来找这个麻烦。”此地煞气化解不少,可还是极凶极贵之势,想要彻底改变这里,怕是要花费大力气了。 小皇帝现在的王宫住的应该还不错,完全没必要重新修建此处。 “不。”他说,“六月也说了,要么极穷要么极贵,朕自信不是极穷之命,倒想要搏一把来试试看了。” 第351章 联姻(五)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如今看来,小皇帝的野心倒是远远超出我的预计了。 环境造就了他的成长,但他的成长超出正常人的许多倍。连我被他如今的气魄震撼到了,看来此番他困我来要挟靖王,绝不是一个孩子的任性妄为。也许,他早就应该考虑好了退路,是我低估了他……甚至,我们都低估了他。 “朕要做一个皇帝。”他说,“一个,真正的皇帝。” 他笑。 那嘴角勾起的笑意,是不羁,是霸气,是征服的欲望。 如同林子里初长成的幼师。 他终于,不负众望的长大了,准备踏上他自己的宿命,俯视他脚下的一切。 土地,百姓…… “很好。”我说,“陛下能有这样的心思,我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也没白费,甚是欣慰。” “六月,朕想要把旧宫修建起来,你帮帮朕。”这才是他今日邀我至此的目的,“朕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破此煞阵,只有你,会帮助朕的。” 他想要把旧宫修建起来,是为了证明给天下人看,他是和几位短命帝王不一样的人。 是天命所归的王。 而这,是他征服之路上的第一步。 “好,我回去研究一下,迟些,我再整理好对策给你。”我将脚下旧宫遗址记在脑子里,分毫不敢差,此位虽煞,却也不是没办法破解的。如果这能够帮他打赢第一仗,我愿意帮他这个忙,与其让天下落入那些心存恶念之人的手里,还不如帮他坐稳这个王位。 “六月。”他叫我。 “嗯?怎么?”我回过头来,对于他格外温暖的一声颇为不解。 “朕,还有一计。”他有些得意,可又没有同我直说。 我稍作犹豫,大概也想到了一些,“你是说……那位雀延部的小公主?” 可这话一出,连同一旁的严公公都暗自掩着嘴偷笑起来。 看来,我好像失算了什么。“怎么回事?” “这就是朕想和你商量的。”小皇帝说,难得,他如此认真,“六月,若这旧宫修建完成,你可愿留下来吗?” “留下来?在你的新王宫里做个女官吗?或者,祭司?”我心想,他估摸着是准备定下这大局了,一旦新王宫修建完成,现在王宫里的所有都搬到新王宫里,气势上也不同以往,那时候他的年岁应该也至弱冠了吧。 “如果……”他深吸了口气,慎重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像是靖王。“朕想让你,做着新王宫里的女主人呢。” 女主人…… 我忽而愣住,他的邀请还真是我预料之外的。 身后的严公公一言不发,好像对他的话早有预感一般,眼下,也是提着一口气静等着。 “哈,哈哈哈……”我大笑,“你如今愈发本事了,可别忘了,你的这些伎俩还是我教给你的,现在,竟连我也敢算计了。” “不。”他一脸的严肃,凝视而来。“朕说的,是真心话。” 若非,我实在熟悉他,也会被这一时所骗了吧。 “那一年,我初进王宫,你还是个……这么高的小孩子。”我大概比了一下,那时候,他连我的腰都不到,我还曾将他从冷水里抱出来过。“如今不过才五年吧,你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长你十六岁,进宫那年刚刚好二十二岁,今年我二十七,你却只有十一岁。” “可是据朕所得到的消息是,你十二岁学成下山,就遇见了大策国君,十四岁便和他成婚了。比起你头次成婚的年纪,朕的确是小了一些,可是也不至于让你觉得是孩子气的玩笑话吧。”他赌气。 “所以我失败了。”我笑说,“连人都分不清的年纪,更别提识人了,遇上一个便以为是命中注定,一番甜言蜜语便当做海誓山盟,最终,落得什么样的结局你也是看到了的。” 若说他是想娶我,我只会觉得好笑。 病人,徒儿,弟弟……或者一颗棋子,一个朋友。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未当他是一个男人。虽说他的提议有些唐突,可是从他对我的调查来看,起码是经过一番思虑的。 “可是朕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娶你了。”小皇帝年少初长成,正是少年情动之处,对于身边能够给予理解和帮助的女性心存好感,可以理解。 “相信我,你如今想的这些,等你再过两年,自己就会明白的。”我很肯定,他是一时兴起,说什么第一次见我就下定决心要娶我了,我可没忘了,这个孩子当初可是告诉我,如果我出了任何差池,他不会救我。虽然,在那之后他并没有完全遵守自己的承诺…… “你以为,朕和那些欺骗过的人一样?”小皇帝的语气,像是有些恼了,但他还保持着一些理智,使他看起来镇定极了。 “因为靖王在找我,所以……”所以让他觉得,一旦我若原谅了靖王,势必要回到靖王身边,那时,我就会帮着靖王,而他失去了我的辅佐会备受压力。“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机会回到靖王身边的,也不会舍弃你去帮助他。如今我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可以被利用的价值了,他找我,也许是自己心里有愧吧。” 靖王才是那个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吧。 毕竟他才是虞茵亲生的儿子,理所当然继承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使命。 我在大婚前一日,把这个秘密绣在了他喜服的胸口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应该也发现了。否则又怎会自觉亏欠,在找我呢。 “六月。朕不需要你做什么,朕更不会利用你。”小皇帝信誓旦旦的说,“你如果答应朕,朕保证,会让你轻轻松松,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你再也不需要为了琐事奔波,更不用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去算计。” “原来根本没有雀延部的小公主。”现在我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局。“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雀延部小公主前来投靠你的事?你散出这样的消息,显然不是为了蒙蔽更多的人,那么,你是想要骗过谁?” “朕只是……” “也不是不可以,”我说,“如果嫁给你,那么我所拥有的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归于你的名下,可以帮助你完成一统天下的梦想,那么成婚必然是能够帮你带来好处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第352章 联姻(六) “什么?!小姐,你……你答应了小皇帝要嫁给他!!” 红莲才一听说,就立刻勃然大怒,金淮愣是没能够把她按下去。 “你先别着急,听我说。”我把今日见过小皇帝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们,包括小皇帝想要重建旧宫,向我提出成婚的事。“我也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我答应了他,但也不是现在就要嫁的。” “好家伙……姑娘你这是要第三次成婚了呀。”司徒老伯茫然接了一句,却被红莲恶狠狠瞪上一眼,尴尬地住了嘴。 我突然发现,比起我,他更怕红莲。 “可不是嘛。”可偏偏,除了司徒老伯,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金淮,“这第一次嫁给李熠,帮着他从西林王一路爬上大策国君的宝座,辛苦四年,结果被人害得那么惨,最终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局。第二次嫁给靖王爷,你倒是从侧妃变成正妃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靖王爷在婚礼当晚一剑毙命……啊!” 金淮突然惨叫一声,顿时弯下腰去捂着他的肚子。 这就是他无视红莲警告的下场。 “小姐。”红莲迎上前来,“那小皇帝他才十来岁,你答应他这样的请求,这实在是,实在……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皇帝在大历有他自己的一定势力,俨然如今发展的很好,并不需要我帮衬着什么。不过我接下来既然要对仇宁动手,小皇帝也不方便出面,总归是要分开进行的。”我既然想让他做这个天下的主人,换太平盛世于天下,那就注定要帮他统一天下,把天底下的一切都给他,才能达成我期待的这个结果。那么成婚,是最理所当然能够将我得到的一切赠与他的办法……“我希望他成为天下的王,今日我也看到了他的野心和实力,我相信他是有这个本事的。可是要结束乱世,就要早一些帮助他达成一统天下的目的,若是要等他一点点的长大,那么这件事至少还得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 “小姐,红莲知道,你不想看到乱世纷争,民不聊生。你期待天下一统,再无战争,但是……你要是想帮助小皇帝,咱们有的是办法,何苦,何苦要答应嫁给他呢。”红莲意在极力劝说我打消这个念头。“小姐,你不能答应啊,若是你嫁给一个那么小的小皇帝,岂不是……岂不是……” “唯有如此,才能了断得宿命啊。”若是这念想不断,对我们都迟早会是伤害。 “小姐。”红莲直到最后也不愿放弃劝说我改变主意。她回过头,“你们都先出去吧。” 金淮无力地瞧了眼司徒老伯,两个人作伴转身出了房门。 “小姐,你这么做,可是因为那靖王吗?”红莲拽着我不放,一定要问出一个答案来。“是因为他纠缠你,让你觉得烦恼了吗?所以你是为了甩开他,才会,才会答应小皇帝,要嫁给他……是不是?!” “是,也不是。”这件事,原本我自己也是很矛盾的。“红莲,你可曾遇到过一个人,虽然自己清清楚楚知道,不能喜欢上他,可还是忍不住的想,等到发现的时候,你才发觉自己心里每一处,其实都有他的影子……今日我见过小皇帝,我发现,小皇帝成长得远比我预计得要快得多,他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长大,那么迟早,他会取代大历所有的势力,他会是这所有势力中唯一的主心骨。那么他和靖王,早晚要因为势力之争站在敌对的位置上……这一次,小皇帝故意使计将我骗到这里来,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他根本困不住我。他只是想让我看清楚大历如今的局势变换,只有真正在他身边布下眼线的人才会知道,什么雀延部小公主来了,向他求助。” 这一下,所有在他身边埋下眼线的人,全都暴露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雀延部的小公主。 这个部落也早就衰败消失。 根本就是小皇帝筹谋好的,让人假扮雀延部,护送什么小公主来到茳延城。意在让所有得到消息的人相信,小皇帝答应了这雀延部提出联姻的请求。 可实际上,他何尝不是让我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心。 靖王下落不明,反而让我愈发担心他是不是会落入小皇帝的陷阱之中,越担心,我就越清楚我对他仍然在意的心思。可每过一日,伴随着靖王是否会落入圈套的心理斗争同时,我还会矛盾,他会不会回来。 就像司徒老伯说的,如果他回来了,要不要原谅他。如果他没回来,我又该怎么办。 思前想后,我大部分的精力都浪费在了这些没用的小事上。 无非证明了一个没用的结果,我还在意他。 这些年我偶尔也想过,想过千万种理由,千万个借口,但我避开了唯一可能的真相。 我不愿去相信,或许他也是喜欢我的。 只是这样纠结下来得到的结果,多数都没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 他却已然成了我的软肋,而我也成了小皇帝用来要挟他的筹码。这样的关系,如果不能及时用一种永远不会死灰复燃的法子了断,早晚会成为断送一切的罪魁祸首。 既然,他不愿狠心了结,那么就由我来吧。 “小姐,你如果真的答应嫁给小皇帝了,那么便是他……便是他的侄媳,你和他就再不可能……”红莲拉着我,一如当年,“小姐,你一定要想清楚啊。你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呢,你心里在意他,去找他就是了,何苦如此呢。” “红莲,其实我不是沈家嫡女。”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我身旁,这件事我倒还没有和任何人提起,红莲是第一个,她绝对担得起。“当年沈云承的夫人虞茵生下了一个儿子,被婆婆换走了,我是婆婆送到虞茵身边的女孩,虞茵也认出了我不是她的孩子,正是为了阻止婆婆利用我达成她的阴谋,虞茵才会以死来阻止。而虞茵亲生的儿子,却被婆婆送到了大历王宫里,成为了今天的靖王。我要灭大策,毁了沈家和虞家,也就算是毁了靖王的血脉,我同样不希望婆婆利用靖王夺得天下去证明鬼谷玄门独一无二的地位,可我想把这一切给小皇帝,那么我和靖王早晚都要成死对头……” 第353章 联姻(七) “小姐,你,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些呢……”红莲心里已是万分复杂,她心疼地握着我的手,“小姐,真是苦了你了。” “苦倒是没有多苦,我知道这些也不过是从四年前开始的。那时候你我不在一起,所以这些事我也没机会和你说起。”红莲是我在这世上最无意隐瞒的一个人,因为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站在了我的对面,红莲永远都是和我一起的。这一点我十分确定。“当年我离开大策之后,失忆是真,后来又遇见婆婆被婆婆救了,才会按照婆婆所交代的,留在村子里两年,之后,遇到了从战场上逃出来的靖王和霍雍。与其说是自己在寻找自己到底是谁的真相,倒不如说是我按照婆婆设定好的路线一步步走了下来,到了靖王身边,埋伏在大历王宫里,给李熠结盟的希望,再伺机兴起大策的层层危机。” “可是靖王最后,还是负了小姐。”红莲对此耿耿于怀,她紧握着拳头替我抱不平。 “早在他动手之前,我便有所察觉。”或许,司徒老伯说得对,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子也许我也有责任,“我在靖王府当靖王妃的时候,靖王甚少会让我出府露面,甚至仅有的两次,也要府里的人盯着,可那日他却好像故意将我带出来,先是在布庄里出尽了风头,连带着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以正妻之礼与我成婚,紧接着,他又带我去酒楼。面对秦妍妍的出现,我并未觉得他有丝毫惊讶,反倒是像一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他故意让我和秦妍妍有正面冲突的机会,那时,我就已经想到他之后这一步棋是打算怎么走了。” 红莲握着我的手,渐而用力,她比我还要紧张。“小姐,既然你知道他要害你,为何不离开他,偏偏还要等着他害你呢。” 我愣住了。缓缓叹了口气,笑了,“大概是不死心吧。” 因为没有到最后,不相信他会真的就那么做了。还想给自己留一丝期待,想着或许最后他会回心转意,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期待着。但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 事情真的就那么发生了。 “小姐,那你现在呢?”红莲侧着头望着我。 我握着她的手,压在了自己胸口上,“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永远都不可能了。 红莲在感觉到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心跳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在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怎,怎么会……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心坏掉了,婆婆就拿去了。”我早已不是我了,可直到他一剑刺进我胸口,不仅留下一个丑陋的伤疤,还彻底伤透了我的心。“以后,我都不会心动了,也不会心疼,不会受伤了。红莲,这样很好……” “小姐。”红莲涌出热泪,她扶住我,小心地试探着我胸口是否真的没有了心跳,“小姐,你真是太傻了,你这样,你怎么能……” “所以我要拼尽全力,把天下之主的位置送给小皇帝。”之前我还有些担心的,但今日见过小皇帝之后,已经打消了我的担心。“红莲,我和靖王都是婆婆手中的棋子,我不是我,靖王也不是靖王,婆婆想要利用我们实现她鬼谷玄门是天下第一玄宗的认可,可如果按照她的设想,使靖王成为继承天下之主的人。那么我们都会落在婆婆手里,婆婆的野心在膨胀,她的欲望迟早会吞噬这一切,为天下带来最大的祸害。我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婆婆的目的,所以我这一次不顾一切的脱离了婆婆的控制,或者,是在尽力脱离婆婆的控制。我已经违背了婆婆的意愿,没有杀掉李熠,没有直接将大策拱手献上。我不能……以我的能力想要抗衡婆婆,根本是螳臂当车,我不能坏了这一盘大局,李熠还得留着,大策还得留着,那是最后能够抗衡婆婆势力的筹码了。 婆婆想把天下交到靖王手上,可靖王的命还握在婆婆手里,婆婆随时都可以害死他。 眼下婆婆的野心在日益增长,当天下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很难保证她不会一口吞下。 我不能冒这个险,如果天下在靖王手里,婆婆只要动了她的贪婪,那么靖王随时可能成为她手心里一只可以碾死的蝼蚁。 只有,我的背叛,我站在婆婆的对面,和她展开这一场殊死较量。 或许还能挽回一些什么。 “小姐,那婆婆的力量实在太大了,红莲担心,你和她作对,她会对你不利。若她真的使什么妖术害你,红莲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遇难,却什么都做不了。”红莲说。 “这本就是你我的宿命。”而我早已认命了,这一世从一开始被困在婆婆的掌心之中,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婆婆安排好的,我不想再乖乖当一枚棋子了。“红莲,我可能……早就死了。甚至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所以跟婆婆斗下去,最坏的结果顶多是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但是你还活生生的活在这个世上,我只怕连累了你,我既没有能力保护你,也无法为你做什么,却要你心甘情愿的跟随我卖命……红莲,你若有半分犹豫,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对自己还有你的长宁卫负责。” 她低着头使劲摇了两下,“红莲不会离开小姐的,红莲再也不要离开小姐了……小姐是为天下,那么红莲也不会退缩。长宁卫为天下长宁而存,红莲自信手下的这帮弟兄若是知道,今日小姐一个弱女子都敢对抗那妖妇,也绝不会有半分退缩。我们愿意跟随小姐,讨回这公道,还天下以长宁……小姐,红莲该怎么救你啊,红莲不想看着你死,不想看着你离开。” 看着她落泪,使我心酸非常,我仰头忍了忍眼泪,才伸手去抹了她挂在脸上的泪水。“婆婆早就察觉我有背叛她的心思,也曾几次提醒我不要任性妄为,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对我做。若不是我有更大的把柄握在她手里,那么可能我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一颗可以轻易除掉的棋子了。” 第354章 联姻(八) 红莲抹去泪水,转念想了想。“小姐的意思是……” 我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明白了。 眼下虽然我已经确定靖王才是虞茵的亲生儿子,但是对于我自己的身份,始终没有丝毫线索,除了那一具被关在密室里的尸首之外……婆婆很清楚,我有些违背她,若依她的性子想要我死自然有的是办法。但她并没有这么做,除了再培养一个可以像我一样的人很难之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是我不能被人轻易取代的。而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笃定她可以控制得了我,难道,也只是因为我的尸体在她手里吗? 现在,我到底是谁,是什么人,成了解开这所有谜底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婆婆选定的棋子,一定不是茫茫人海中随便抓来两个,我们的存在肯定有与众不同的原因。而这或许就是破解婆婆运筹帷幄的唯一办法。 …… 夜里,客店突然有了些微微的骚动。 红莲十分警觉,立刻起身候在门边提防。我则是本来就没有睡着,躺在塌上想着心事,听到动静,看见红莲起身悄声躲在门后观望着,我就坐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红莲后退,侧过头同我说了句,“金淮来了。” 我起身,穿好外衣走到外间来坐在桌子旁。红莲打开门,金淮闪身进到房里。 “外面怎么回事。”没等他把气喘匀,红莲便急忙问道。 “来了一些人,”金淮瞧着红莲,又看了看我,“打扮得很奇怪,而且这些人是跟着严公公来的。他们还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严公公让我来问一句,若是方便,他想带为首一人来见你。不知你是否愿意。” “打扮得很奇怪的一行人?”红莲想了想,“小姐,难道是雀延部的人?” “让他们过来吧。”所有的猜测,都需要证实,否则空想下去也没什么好处。 金淮即便听了我的回答,但还是转过头去征求了下红莲的意见。红莲犹豫了一下,等我确认,才向金淮说道,“小姐说了,让他们过来吧。” “那好吧。”金淮答应后,便出了房间去请人。 “小姐……”红莲走过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是坏事。”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又过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金淮把人都带了过来。红莲正要起身,我却示意她端坐一旁。严公公带来的人大概六十来岁,是个有些颓败的男人,瘦骨嶙峋,精神也不太好。 “六月姑娘。”但这一次,严公公对我却又客气了很多。 “他是雀延部的人?”我打量过那个男人后,在他衣角上发现了一处可以说是很隐秘的图腾记号了,因此我推断严公公带他来,必定是要给我们机会冒充雀延部的人。 “正是。”严公公回身瞧了他一眼,他本来偷偷抬头却突然发觉严公公的眼色冷峻下来,才立刻收起自己的目光,继续低着头候在那里。严公公回过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这还是拖了六月姑娘的苦心筹谋,陛下两千人剿灭沈氏父子,押送沈大人回来的路上,正好遇上了他们……还不上前来跟姑娘打个招呼吗?” 他最后这一声,较为严厉,吓得那老头一个哆嗦,才慢慢走到前面些,抬手捂住胸口俯下身去,他所行之礼是雀延部的大礼……“小人莫诏,拜见六月姑娘。” “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与你一般都是普通人罢了。”我继而向严公公问道,“他们都是雀延部的人吗?为何陛下会刚巧遇上他们呢?” “说来可不是刚巧嘛。”严公公慧然一笑,“陛下率军诛杀沈明威,俘获沈大人押解回茳延城,这可是大事啊,当然要抓紧。便借路而行,恰好路过他们的村子,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雀延部如今仅存于世的后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躲在深山老林之间,过得那叫一个凄惨。便将他们一道带回,这不,这一次刚好有机会用上他们了。” 果真是一个硕大的巧合。 小皇帝借道回城竟让他遇上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雀延部后人,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连老天都在帮他呢。可我瞧着这雀延部的人,心里却好像那么一些怪异……“你说,你叫莫诏?那么在这些人里,你应该是官职最大的了吧。” 莫诏低头回话。“回姑娘,不敢说官职……自从小人父亲一辈起,这雀延部就早不如从前了,死的死病的病,难逃天劫。如今也只剩下我们这十六、七个人而已了,小人算是村子里的长辈,也负责照顾那些小辈们。算是个村长吧……” “村长?”这可是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所有人都好奇的雀延部,如今竟也会变成这幅样子,当年也是何等威风,敢和锡岚较劲,而现在整个部落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躲在深山老李里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六月姑娘。”严公公打断我们,“这人,老奴是给您送来了。他们会帮着您尽早熟悉雀延部的情况,这接下来的事,就由得姑娘自己来安排了。天儿不早了,老奴先回去回禀陛下了。” “好,金淮,送严公公出去吧。”我说。 金淮一招手,跟着严公公离开了房间。 红莲瞧了瞧莫诏,低声同我说道,“小姐,这个人实在不像是雀延部能够带着小公主逃出来的大将军,咱们这么做,能行吗?” “事到如今,不能行也得行。”我看到这雀延部的人,也有些失望。“莫诏,你刚才说,你们这村子里只剩下十六、七个人了,那么这所有的人,你都了解吗?” “是,小人都了解。”莫诏回答说。 “你可以把他们的情况大概先和我说一下吗?”我说。 “是。”莫诏低着头,“不算小人,拢共是十六个,算上小人,就是十七个。其中十岁以下的孩童两个,十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七个,十九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男子两个,三十岁到四十岁的男子一个,五十岁以上的男人三个包括小人在内。女人两个,一个二十一,一个三十四……” 第355章 交织(一) 迷迷糊糊的,我翻了个身,可是隐约感觉到了些许怪异。 “红莲……”还没睁开眼睛,我就叫了一声。 但,果然没有回应。 这时我才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意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清醒,渐渐睁开眼睛…… 这里,这里是……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健硕的手臂便压了过来。闪身不急,被正好压住,愤怒地偏过头去,瞧见了一旁某人趴在塌上的侧颜,分外熟悉。“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知道,他肯定醒了。 靖王笑了,一双眼睛睁也未睁,微露些许疲态,倒也算是相当惬意了。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手臂,坐到一边去,可奈何费尽了力气都动弹不得,他就像是早已料到这般状况一样,只是默默地侧耳听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只得放弃了,看了眼周围,这里的确不是我们先前住的客店了。 我开始努力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很晚的时候,客店里有些动静,然后严公公将那些雀延部的人偷偷带来,我和红莲在房里,还和那个叫莫诏的问了许多关于雀延部的问题。后来,因为实在太晚了,我就吩咐红莲……先把莫诏送回房里休息。红莲出去后,我很累了,然后回到塌上……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看看现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和我在客店房间里睡过去的时候最多不会相差超过两个时辰,可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从客店房间一下子到了…… 这是哪儿?看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虽有些眼熟,但这布局和我先前在靖王府住的房间倒也不同…… “不记得了吗。”靖王一旁嘟囔着开口,带着些睡意的懒散。 记得?记得……“这里,这里是?!” 我想起来了,这里竟然是我们先前大婚住的那一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忍不住大怒,继而又觉得不对劲,不应该啊。在短短的两个时辰之内,我人从客店房间被掳走带回到靖王府,红莲不可能任由靖王的人将我带走的。“红莲呢!你把红莲怎么样了!?” 除非……我愤而一鼓作气将他的手臂推开,自己坐了起来,躲到角落里守住一个对我来说相对安全的地方,便立刻把了自己的脉象。我的脉搏起伏不定,除了这醒来后被吓了一跳的惊慌,还有……我被下了药。 能够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我带到这里,要说没有用些不择手段的办法,反正我是不信。可奇就奇在这里了,如果是在红莲送莫诏出门后,我就立刻被迷晕了,那么也就是说,能够在客店里用此手段的人,早在红莲还在房里的时候就已经潜入到了我们附近。 他究竟是如何骗过红莲和金淮的,这两人的功夫都已经是顶尖了的。 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暗中潜入客店。 靖王也随之坐了起来,刚好挡住了能够让我从角落里逃出去的位置,嘴边仰着一抹气人的笑意,颇有些挑衅。“你是说那个……假扮成你相公的女人?” “是。”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一早就已经回到茳延城了。能够对茳延城里的微末消息了若指掌,我一点都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的,“她呢?!” “别着急,她没事。”靖王轻叹,略微有些惆怅似的。他堵在那里,显然是故意的,迟了些时候,才转身去穿上了鞋子。 我见他起身,准备着瞅一个机会逃开。 “王爷。”霍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靖王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底略显有些惊讶,似乎,有些事情的发生可能已经出乎他的预计了。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带着些警告的意味,才对门外的人说。“进来。” 一听这话,我瞧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便扯过锦被裹住。 现在穿的,还是昨夜在客店里穿着的,虽然裹了外衣,可经过这一晚上也狼狈极了。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这一举动,勾起的嘴角更明显了。 霍雍推门走了进来,他始终没有抬起头,停在远远的地方,“王爷,客店那边好像已经察觉了。现在该怎么办……” “客店?”我可是听清楚了。 看来霍雍急着过来和靖王知会的就是这件事,客店那边察觉了,无非是红莲发现了我的失踪。可为何,我失踪了两个时辰,红莲现在才发现呢。 霍雍分明是听到了我的话,他本能的一个反应有些奇怪,似乎是在压抑着。稍后,才将一封信递到了靖王手里,“这是他们送来的。” 我伸手想要从靖王手上将信抢过来,却扑了个空。 靖王一手将信拿高,一手挡着我,蹙着眉头,“急什么。” 我只得按捺下来,坐回到那里去。 靖王才将书信展开,很快的看过一遍,我偷偷扒在一旁看了个大概。好像是司徒老伯的笔迹,信上说什么人也落在了他们手里,警告靖王如果不想他的事迹败露,就用我去交换那个人。我心里可是越来越疑惑了,什么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也太高估娑娘的价值了。”靖王反手便将信撕了,看来他根本不打算交换。 “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落在靖王手里,娑娘会落在红莲他们手里,反而还会成为红莲他们用来威胁靖王的弱点呢。 可这弱点,靖王是真的不在乎吗。 “怎么,你连娑娘都没听说过?”靖王这语气,像是在嘲笑我的孤陋寡闻。 “你!”我正想发火,才留意到霍雍还站在一旁,只能强忍着把火气压下。“你凭什么把我抓到这里来!” “靖王妃回府,有什么不对的吗。” 靖王妃回府?! 也亏得他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我是真的控制不住了,“王爷的靖王妃,不是早就死了吗?怎的,现在瞧着我长得像她,便趁夜将我掳来?!王爷强抢民女这件事,当真不怕成为茳延城里下一个茶余饭后的闲话吗。” “民女?”他豁然大笑,笑声爽朗干净,挥了挥手便打发霍雍出去。“好一个民女,本王有东西让你看,换好衣服就出来吧。” 第356章 交织(二) 在靖王走出房间之后,没多久,门又开了,我当下转过身看去,竟见得多年不见的绵绵,红了一双眼睛地站在那儿,止不住地掉眼泪。 我心里不大是滋味,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机会再见到,竟然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可是想想,我早就没心了。“怎么是你啊。” “夫人。”绵绵终于哭出了声,抬腿就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嚎啕大哭。“夫人……” “别哭了,你快别哭了。”我最不会安慰人了,但她哭得厉害,一双手紧紧抓着我很不舒服,“好了,快不要哭了。” “夫人,您终于回来了。绵绵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她站回去,用袖子擦去眼泪。“太好了,王爷说您一定会回来的,您果然回来了。” 我忍不住蔑笑道,“怎么,他说我一定会回来?” “嗯。”绵绵还是那时候的模样,这些年倒也没怎么变,还是那副痴痴傻傻的劲头。 我是觉得无所谓了,可笑的是靖王爷,当初是他在这间屋子里亲手一剑刺进我胸口的,怎的还那么有把握……我会回来。 “对了,夫人。”绵绵擦去眼泪后,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她走到一旁的打开柜子,“王爷让绵绵来为夫人更衣,夫人,您今日想穿什么?” “穿什么?”如今,我一直都觉得再也无法适应他们习以为常的亲切,曾经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这些都是我生活里的一部分,但现在,却觉得什么都怪怪的。 我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柜子里放的衣裳。“这些是什么。” “是夫人您的衣裳啊。”绵绵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提起这柜子里的衣裳,让她有些激动。“夫人可还记得,您离开之前,挑选了那些好看的料子。后来,王爷让人按着夫人的尺寸都做成了衣裳,一直都放在这儿了。这些都是绵绵亲自照顾着的,时常会将夫人的衣裳拿出来晒一晒,晾一晾,免得潮了味了被虫子咬了,绵绵也会时常把夫人的衣裳拿出来洗一洗,这里都是整理好的,按着夫人以前的喜好摆放着的。” “以前的喜好啊……”我轻笑,上前翻了一翻。这些料子我似乎有些印象,但有些衣裳明显放得久了些,有的却像是后来做的。“该不会是靖王府里换了女主人,这衣裳都是别人的却要来骗我吧。” 绵绵皱着眉头。“夫人……夫人怎能这么说呢。” “不是吗?听闻我死后,秦家小姐倒是经常来这儿,怎么?她有没有在这儿过过夜啊?有没有穿过这些衣裳呢?”这里面有几件看得出来是后来添置的,和早几件压在最下面的不同,看着便让人觉得扎眼。 “不是的,不是的夫人!”绵绵着急解释,好像我误会了什么。“夫人,这里是您和王爷的卧房,怎会有别人居住呢?!这里都是夫人的衣裳,旁边是王爷的……这些,这些是后来添置的,就算夫人不在了,王爷偶尔也会让布庄送来新料子,挑一挑,按夫人以往喜欢的留下,再请裁缝做成衣裳……” “算了。”我无心纠缠这些,现在只怕他们说破大天,我都不会有一丁点的感动,一丁点的心酸了。“我还是穿我本来这件吧,我这件很好,靖王府的东西还是留给真正的靖王妃吧。” “夫人……”绵绵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站在那里,呆怔地望着我,委屈极了,“夫人连绵绵都不信了吗?” 我回头,“我不是你的夫人,也不是这靖王府的夫人。沈朝凰死了,沈迪也死了,而我是珏落……仓珏山落下的孤女,无依无靠,无情无妄。不想觉得不开心,就不要试图唤起我的回忆,你说这是我和靖王放卧房?可我记得,当年的靖王妃可是在新婚之夜,就被歹人谋害,那可真是让人,刻骨铭心啊。” “夫人。”绵绵走过来挡住我的去路,“夫人还在怨恨王爷未能保护夫人吗?可为何要连绵绵也一起憎恨了呢,夫人,若是绵绵知道夫人当夜会遇害,绵绵甘愿替夫人挡那一剑,也绝不想看到夫人陈尸新房啊……” 我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叹了口气,我不是针对她,只是从那一刻开始,这靖王府里的一切就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既然是冲着靖王妃去的,就算你挡了又如何。你很好,只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主子了。” 转过身,再不想看到一个姑娘的哭泣了。我解开凌乱的衣带整理衣裳,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四年前,我在这里死去,四年后,我却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这里,有些事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它从此也绝不会朝着一个我不情愿的方向发展下去。 心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婆婆让我苟延残喘的术法,我可以在白天像寻常人一样,却在夜里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如同沉睡墓穴之中等待腐败的尸体。 匆匆看了一眼,难怪觉得眼熟,这里和四年前倒是没有丁点变化。 只是房里许多东西看着都旧了。 也许在我死后,靖王还是像没事一样生活在这间房里。 我的死,只是他用来平衡秦家的一步棋而已,就算有些许差池,可到底,也没有出现什么损失不是吗? 我坐在镜前,拒绝了绵绵的帮助,自己拢了拢头发,梳了个发髻,斜斜地插着我本来的那支簪子。便站起身来,“走吧。” 绵绵这个小姑娘,也许在心里盘算着一场久别重逢相见泪湿襟的大戏,可我冷淡的态度让她只能偷偷哭泣。 绵绵上前替我打开房门,我侧身同她轻点了下头道谢。望向院子里,靖王负手而立,背对着卧房,翩翩风姿,朗月清风。暖暖的晨光笼在身上,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听到动静,他回过身来,可看到我这一身来时的装扮,面上的笑意僵去了几分。 他又失算了。 这一场博弈谁会是最后的赢家,现在就下定赌注也未免太早了。 我与他棋逢对手,谁也未必比谁高出一筹,想赢他,此局,必先杀心。 第357章 交织(三) 我跟着靖王,走过昔日曾塌上过的青石小路,他说有东西要给我看,可却好像把那件东西藏在了靖王府里最隐秘的地方。 绵绵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我却被带到了一个,四年前从来没有来过的角落。 此处位于靖王书房的后面,竟需要通过前面书房一侧的偏门过来。掩藏在喧嚣之外,仿若是这靖王府里的一处独境。靖王自从那一眼之后,倒没有再特别留意过我,似是寻常,但又着实不寻常,他忽而停下,我定睛一看,此处一角庭院独设仿若书房后的一方独有美景,是专属于靖王书房后的小花园,琳琅满目,不大,却很精致。前方有溪水石亭,霍雍正站在亭上静立,靖王停下,微侧目示意绵绵,“你在这里等着。” “是。”绵绵倒是多瞧了我一眼,还有些不放心。 靖王则继续往前走,但我想,对于绵绵方才的反应他也应该察觉到了,可他没有说,未必是不重要。我当初离开靖王府之前,曾经将一直照顾着我的绵绵交托个严公公照拂,但四年后我却又在靖王府见到了绵绵。严公公当初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不会主动食言,可后来他也没有提起绵绵去了何处,我也就以为绵绵被他安排进了王宫里。 当年绵绵便与我要好,我可以想象,在严公公劝说她随着进宫的时候,被她拒绝,她要留下来等我,只是因为靖王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 这也是我方才不愿和绵绵有交流的主要原因。 绵绵的心思单纯,她根本不是靖王的对手。靖王让她留下来,八成也是考虑到了我当时和绵绵有些感情,绵绵对我多少都有些照拂之恩,让绵绵留在府里,便也是他手里的筹码。我不能让靖王以为绵绵能够动摇我的决定,日后,这对绵绵来说也很不安全。 “沈……”霍雍迎面走过来,此番倒像是要和我打招呼,可一个沈字出口,即便他没有说下去,但气氛也俨然凝固了。霍雍才迟迟不愿地改口称道,“夫人。” 刚那一刻,靖王的脸色分明阴沉了许多,直到这会儿都不见好转。 霍雍的眉头压得低低的,眼底的情绪很是复杂,他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莞尔浅笑,与他点过头权当是回应了。 “你在外面守着。”靖王说罢,便直直地走过石亭,向着小瀑布后面的假山走去。 我与霍雍擦肩而过,有一瞬间,我感觉到霍雍不自觉地提起一口气。 跟在靖王身后,走到假山下,此处竟是悬空的,看似垂下的瀑布后面,藏着一处天然而成的石洞。他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玄青色的衣摆上沾了些许飞溅的水珠。 我很小心,他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想跟我看什么东西呢? 一件藏在这奇幻之地的宝物,能是什么呢。 绵绵踏入这书房后面,满眼都是惊奇,所以她应该也是头一次到这里来。她应该也是头一次到这里来。而霍雍……作为靖王的心腹,霍雍显然对这里十分了解,也是受靖王的吩咐把守此处。 “不想进来看看吗?”靖王的声音,从山洞里传了出来。 反正,都免不了的。 我提起精神,走了进去。 豁然开朗……这山洞,精雕细琢,乍一看浑然天成,可细节处却难免落下些人为的迹象,若是天然不该如此精细,但巧夺天工四个字也是担得起的。 不免暗自苦笑,其实我最喜欢他的时候,真的不曾了解他多少,甚至不知道自己整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之间,藏着这么一处别具一格的风景。 山洞中不如想象得那般漆黑一片,可以透过不断落下的瀑布看到外面,这瀑布是引自泉水,从此地涌入府中,再径流暗道,流到府中大花园的池子里,由靖王府另一侧再排出去。可这山洞里却也有一处较小些的池子,池边有金蟾吐水,靖王就站在那水池边上。 还没过去,我大概已经知道池子里放置的是什么东西了。“靖王爷把我带到这里来,难不成只是为了让我看我自己的尸体吗。” 原来他到了仇宁见过婆婆,婆婆将我的尸体交给了他。 那么他就应该知道,我已经死了的真相。 “你就不想知道,这位婆婆把你的尸体交给本王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吗?”靖王很平静,以至于我无法从他的语气中来估计他的目的。 “靖王爷费尽力气将我的尸体从仇宁带出来,藏在这里,应该不会是因为太喜欢我这个人了,所以连尸体都想留着吧。”我轻笑,现在最担心的是,靖王已经答应了要和婆婆合作。 那么事情就真的变得太棘手了。 我这边还没布置好,要是婆婆和靖王已经联手,对我来说则非常不利。 他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藏了什么心机。“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转过身去又说,“我们合作吧。” 我听错了吗?还是……“你认为,我好不容易从婆婆的控制范围里挣脱出来,还会不知死活的跑回去,协助婆婆帮你登上王位吗?” “你不希望我做这个天下的主人?”他的声音好像没有丝毫恼怒。 “论资格,你足够了。”我必须实事求是,如果靖王只是大历的靖王,那么这天下的主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可你是婆婆的亲外孙,你的身体里留着真正玄门的血,婆婆可以为了实现她将鬼谷玄门发扬光大的梦想,不择手段的布下你我的身世之局,逼死她的亲生女儿来达到完全控制我们的局面,你我都难逃宿命。” “说的好。”他走到池边坐了下来,看起来格外随意,“那我们合作,实现你的心愿,把这个天下交给最能够掌握它的人。” “你,愿意让出这个位置?”这是我措手不及的,但转念一想,靖王与我一样吃尽了苦头,难道会甘心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拱手相让吗? 这会不会是他的又一个计谋?!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不敢相信他,这样的蠢事,四年前我做过一次。 第358章 交织(四) 他坐在那里,很轻松,很惬意,丝毫不像是在筹谋着什么。坦然相视,好像是想要让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还是很难相信他。 他垂眸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来指向我。“我要你。” 气氛一瞬便僵住了。 “我可以把这天下让给陛下,但是,你必须留下来。”他说。 很认真…… “你留不住我的。”我已经确定,至少那句话他应是真心的。只是……“我的尸体就在这儿,如今这一副残躯,脱离了婆婆,尚不知还能维持多久。也许我随时都会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难逃一劫。” 为什么,我看着他,心里会那么难受……我明明不可能再难过了,但是现在…… “我会有办法,让你活下去的。”他起身,走了过来,翩翩衣阙,肃然而立。 “你自己都快到大限了,还能帮得了我?”我们都是婆婆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婆婆苦心经营多年,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让我们破坏的。如果棋子挡了路,那么弃之则是王道。 他无奈苦笑,“既然如此,早晚都是一死,要么你先,要么我先,为何还要浪费时间去斗到底呢。这个天下,不需要巫术来统治一切。” 我该相信他吗? 他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 可是当年他说要娶我,也是这样的。 那一柄剑刺进我胸口的一刻,我认出了他的眼睛,他实在不像会为此后悔的样子。 “我和你不一样。” 所以,这一次我还是拒绝了。 如果他能够相助小皇帝,最小皇帝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可是,他真的会那么做吗?他的宿命早就被困在婆婆的咒术之下了,只有婆婆能够解开。一边是可以继续活下去,还能够得到天下大权,而另一边是注定死路一条。 我实在没有勇气去详细一个背叛过我的人。 说起合作,他在我这里欠了些信用。 “我不信你。”我还是说了。“我试着信过你一次,明明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但我还是赌了一把,可那一把……让我输得实在太惨了。” 我转过头望着浸在池子里的尸体。 他早就该想到的,否则也不会趁夜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掳来。只是随我看向池中尸体,他突然说道,“你以为,这具尸体是在你四年前死了以后,被你那位婆婆保留下来的吗?” 难道,不是吗?我既怀疑,可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你想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洗脱吗?” “是我做的,我自然会认。”他的目光冷了下来,从方才有些失神到这一刻的镇定,很短暂的一瞬,令人几乎捕捉不到,差一点就这么错过了。“可是有的事我想让你弄个明白。这池子里的肉身固然是你的,却也不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是否又想骗我了。 “这具肉身被困在仓珏山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靖王说,“当然,她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在此之前,这具肉身就被封在仓珏山密室的下面,你还记得那藏起来的祭坛吗?祭坛下面就是尘封着你这一具肉身的所在。” “不可能。”他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这肉身,这肉身分明是我的。 是我的?! 可他却说,我的肉身在仓珏山上尘封了两百多年。 隐隐约约的,不知为何,我尽力想要否认这一切,然而私心里却也被他的话一点一点的说服,我竟然有些相信……有些相信,仓珏山密道里的祭坛和这尸体之间的关系…… 那一年,我们误打误撞在仓珏山上度过了一夜,误打误撞闯进了密道里,发现了一直以来被藏起来的祭坛。如果那是仓珏山的一部分,作为婆婆唯一弟子的我,作为仓珏山上鬼谷玄门唯一亲传弟子的我,没有理由不知道……除非从一开始婆婆就没有打算过要让我知道。 桌案上留下的痕迹,祭坛里的诸多尸骨……我以为,婆婆是在研究什么新的咒术。 难道,是因为那祭坛下真的藏了…… “你以为,她派人严加看守你的肉身,只是想要用这弱点来威胁你吗?”靖王又说。“她只是在守住她自己唯一的弱点罢了。” “婆婆的弱点?”事到如今,我已然开始有些相信了。 “没错,她将你的肉身赠与我,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你注定要脱离她的控制,她想要让我表示诚意,所以将你的事告诉了我。”靖王面色坦然,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时,连我都难以接受,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无动于衷的。他折身去一旁取过两本书来,这书就放在池边上,直到他伸手递过来,我看到书上的字,认出那时我当年从仓珏山上带下来的几本书,后来因为“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 他说,“其实关于仓珏山上这个秘密,你当初看的这本书里,早有隐晦记载。” 隐晦记载?我伸手接过,难以自控地有些颤抖。翻开书卷,一章一章的阅过,心里很着急,一边疯狂的想要知道答案,一边又害怕证实他的话。 突然,我手底下的动作停住了……我看到一个符号,我想起那和我在密道祭坛里看见的一模一样。眼前一黑,身子打了个颤,我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千万要平静下来、 脑子乱得厉害,我只能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下来。“……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不可能!! 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我的肉身,我的肉身竟然…… “我是人,我是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到底是为了告诉他,还是为了说服已经动摇的自己去相信这一个谎言。怎么会是这样呢,为什么,为什么! “起初她告诉我的这些,我也不信。所以她将你的肉身送给了我,她知道,我们都会信的。”所以他带着我的肉身悄悄回到了茳延城之后,便一直躲在暗处搜寻消息,直到无意间翻出了我当时留下的书卷,在书卷里看到关于这肉身的记载,才渐渐信了。 “我到底是什么……”我问他。 “你希望呢?”可他反过来问我,“你希望是人,或者是妖?你是什么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对她来说却很不同。” 第359章 交织(五) 我终于明白,娑娘为何能够成为红莲他们要挟靖王的筹码了。 红莲一看到我,便立刻向我奔来,“小姐。” 我拉住她的手,才终于松了口气。之后看到司徒老伯和金淮押着一个被绑起来的女子上楼来,那一瞬间,我活脱脱被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世上竟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红莲,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拉着红莲,急忙问道。 “小姐不要怕。”红莲安抚了我一声,才转过身去,让金淮揭开了谜底。 金淮很轻易地便揭去了那女子脸上的易容,那张脸皮下的容貌,与方才却差别极大。 “易容术?”我明白了。原来这娑娘是个易容高手,靖王将我暗中掳走,让娑娘易容成我的样子,去蒙骗红莲金淮他们,可不曾想,娑娘竟然这么快就暴露了。 “靖王爷,您是否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红莲一把扯过娑娘,推到了靖王那边去,还是霍雍挡了那么一下,娑娘才不至于受力扑到靖王身上。 “没什么意思,只是接回本王该接回来的人,为了避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用了一点小手段而已。”他堂而皇之的将娑娘说成是小手段,可就最后这结果来看,娑娘还真就是个......小手段,她并没有如愿完成靖王交代的任务,成功拖住红莲他们。“不正像你们为了混进茳延城所以乔装假扮吗?” “你......”红莲因为这强词夺理而恼了。 我拉住了她,免得她在这儿和他们起了冲突。 “也对,”红莲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回眸看着我,竟然挑衅靖王说道,“那还请靖王爷接下来耍的手段高明一些,如此拙劣的表现,还真配不上您堂堂靖王爷的身份。” “红莲。”我叫住她,向她摇了摇头。我的尸体还在靖王手里,那肉身的谜底尚未解开,此时若是把关系闹僵了,对我怕是不利。沉了口气,我继而说道,“既然我们人都在这儿了,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瞧了眼娑娘,四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打扮与我如出一辙,方才扮作我的样子竟也是一模一样,能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你是杨月的什么人?” 娑娘本低着头正因为这一次计划的败露而懊恼着,突然听闻我的话,使她错愕至极的抬起头来。“你为何会知道杨月。” “你先回答我。”这世上能有如此本事的人,除了杨月,我真想不到还有谁,只是杨月的年纪比她可能要小一些,那就更不可能是杨月的徒弟了。 娑娘犹豫着,先是打量了靖王和霍雍的反应,但抑制不住她想要从我这里获得更多关于杨月消息的期望。“她是我师妹。” “原来如此。”杨月的师姐,怪不得了。她的易容术虽然厉害,可是能够这么快就被红莲识破,除了红莲对我一举一动的熟悉之外,那就只是她学艺不精了。 “你还没说,你为何会知道杨月。”娑娘情急之下挡住了我的去路,这过激的举动,不仅惊动了红莲立刻将我挡在身后,还引得霍雍险些出手相阻,但霍雍留意到靖王的眼色,才按捺下去。 “我是沈朝凰,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说。 “你当真是沈朝凰?”娑娘蠢蠢欲动,“那你一定知道,杨月现在在哪儿?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 我看向靖王,对于娑娘为何会相助他来拖住红莲大概想明白了。 但他也应该知道,经过这番对话之后,我到底反应过来多少。只是到现在,我都不见靖王有一丝一毫不同的举动。 “她死了。”我说。 “不会的。”娑娘想都不想,就否定了我告诉她的这个答案。 “你帮助他,是因为他答应过你,会帮你找出杨月的下落吧。”我当面揭开了真相,这真是靖王会做的事。 看似是拙劣的手段,可这拙劣的手段下面却藏着一把最锋利的刀。他的确如约做到了,娑娘帮他拖住了红莲,为他争取了至少两个时辰的时间,但他也将答案送到了娑娘面前。 我,就是那个唯一知道杨月下落的人。 靖王能料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是他算准了红莲能够识破娑娘的伪装,继而提出用娑娘来交换我的提议。接着,只要双方把人都带到了这座已经被靖王府包下的茶楼里,娑娘自然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心里寒意渐起,我还是低估了他。 他竟能算准了每一个人的想法,等等......可既然他早已知道娑娘会被红莲识破,那么我们醒来,霍雍告诉他红莲已经发现了娑娘的秘密时,靖王当时的反应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呢? 好像特别在意,有些出乎预料。 既然已经算准的事,为什么还会不经意间露出那样的反应。 那究竟代表了什么。 “她确实已经死了。”我说,“杨月是宋思铭名义上的义女,可她深爱自己的义父,甚至愿意被他利用。宋思铭知道婆婆一直都想要得到杨月的易容术,就把杨月送到了婆婆身边,可是她怎么都不愿意把易容术教给婆婆,婆婆恼怒之下,就把她杀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亲眼看到婆婆如何逼迫杨月交出易容术秘密的,杨月比我年长一些,可她被婆婆关在仓珏山上时,也大概是我如今的年岁,我是不能够理解,她为何会爱上宋思铭那种人,以至于最后被婆婆所害。 “你......你看着她被杀?”娑娘不肯相信她刚才所听到的,这会儿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智。 她,对杨月的感情好像不一般。 如果是单纯的同门情谊,那么在得知杨月已经死了的时候,她不会这么心痛吧。我见她一直按着胸口,似乎远比我所估计的更要严重。 “我无能为力。”对于杨月的死,我很遗憾。 她被婆婆关在仓珏山上的时候,是我奉命每日三次为她送去饭菜的,她的死我并不是亲眼所见,等到看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凉了。 我预料到了她的死,只是我没想到,婆婆会那么早动手。 第360章 交织(六) “你既然知道,那个疯老太婆要杀她,为何不拦着!”娑娘朝我大叫,双眸含着剧痛,“不,你当然不会救她,你和那个疯老太婆根本就是一起的!!” 话音未落,娑娘突然从腰间抽出短刃向我刺了过来。 可惜,我身旁的人是红莲,三招不到,“桄榔”一声,短刃落在地上,她被红莲打翻出去,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抬起头来,眼白处尽是血丝,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我推开红莲,“没事。”才走上前去,“我可以帮你,为杨月报仇。” 她仰头看着我,那一刻我想到了,好像在不久之前我也是这么看着靖王的,因为,我们同样都不信任自己眼前这个人。“你会这么好心?” “靖王把你送到我面前,不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我还是了解他一些的,看着他,他果然得意的在笑。 “你们,你们......”娑娘隐约明白,她中计了。 “我虽然是婆婆的徒弟,但她却是我的死敌,更是这个世上目前为止想要我性命的人。如果你也想要杀她,来为杨月报仇,那么......我们可以合作。”如同,他当时向我提出的一般。 “你会帮我?”她有些动摇了。“为什么,你......你看着杨月被杀,你也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帮我。” “因为杨月。”我轻笑,只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靖王究竟是从何处得知,我一定知道杨月死因的。“杨月被困在仓珏山上的时候,是我负责在照顾她的起居,我和她都知道,如果她一直不肯将易容术教给婆婆,那么被杀是早晚的事。可她没有那么妥协,对于她的死我很遗憾,但我以为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只是没想到婆婆会那么快失去耐性,等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倒在血泊里,脖子被割开,心脏被挖去,尸身都已经凉了......”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听不下去了,这些话对她来说太残忍了,她拼命地挣扎着,捂着耳朵,很痛苦。 “我是最后接触过她的人,我当然知道她的尸体被埋在哪里。”是我埋掉杨月尸体的,“我也知道婆婆把她的心脏挖去是做了什么。她生前除了婆婆,我是最后见过她的人,我以为,你至少会对她留下的话感兴趣吧。” 我原以为那些话是要留给宋思铭的,可惜,在我记得的时候,我没机会见到宋思铭,失去记忆的时候见到他也没能告诉他。现在想想,也许那些话不是留给宋思铭的,而是...... “她说了什么?!”娑娘忍不住追问道。 “好好活下去。”我如今想来,才觉得这些话更像是说给娑娘的,宋思铭为了讨好婆婆,可以将他所谓的义女送到婆婆手上被折磨致死,那么就算她死了,宋思铭也一定能够好好活下去。而这些话,应该是说给一个会寻找她,仍然牵挂着她的人。 “她真的这么说?”娑娘问。几度狠了很心,“你如何能帮我报仇?” 看来我的目的也达成了。 金淮忽而轻笑道,“我突然发现,你和靖王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等我反驳,红莲已经恶狠狠地瞪了过去。“你要是再敢乱说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金淮也被红莲的反应吓到了,此前几次,红莲虽然也作过类似的警告,但是像今天这样满面杀气的,还是头一次。 红莲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因为金淮开了一个有些过分的玩笑。 “既然事情已然如此,那么不妨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打算吧。”靖王端坐桌前,提起茶壶倒上了茶水。“怎么样?” “我可以和你合作。”至少,他把一个有用的人送到了我身边,“但我有条件。” 他很坦然地抬手请我说下去。 “我还要一个人。” ...... “不行,绝对不行!”一回来,红莲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与我说道,“小姐,我们决不能和他合作!” “为什么。”我明白红莲对靖王有敌意,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和靖王合作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小姐,他可是害死过你的人!”红莲的答案不出意外,“这样的人,小姐为何还要相信他,他可以骗你一次,就可以再骗你一次。那个靖王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算准的样子,他能够轻易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进去,他的心机太深了,小姐,我们真的不能和这样的人合作啊。” “红莲,你听我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下红莲的情绪,我知道她会介意靖王曾经害死我的这件事,但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我们只有和他合作,知道他每一步打算怎么走,才有可能掌握他的计划。至少现在我们不应该是敌人。” “不。”红莲像是失望了,她看着我,很失落。“小姐,其实你明明知道,他不可信,我们不应该和他合作,但你还是答应他了。因为你心里还喜欢他!” “红莲。”我厉声呵斥道。 为何会变成这样。 红莲少有如此过激的时候,她头一次不顾我的选择而和我大声争执,竟然是因为,她认为我答应与靖王合作,是因为我心里还有他。 “小姐,你敢说你真的放下了吗?”红莲逼我现在就给出承诺。“如果你能亲口说出,你答应和靖王合作,不是因为还惦记着他,不是因为舍不得对他下手,那好,红莲信您。” “我......”其实哪怕是骗她一句,我知道她也会相信的。但是这句话到了嘴边上,我为何说不出来。 红莲叹了口气,不等吩咐便转身推门而出。 与等在门口寻机会通报的司徒老伯和绵绵擦肩而过,扬长而去。 “这,这是怎么了?”司徒老伯满脸的疑问,“姑娘,这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吵起来了?” 我实在心力交瘁了,无可奈何地只能任由红莲离开。“怎么了。” “噢,靖王府的人方才把绵绵送过来了。”司徒老伯过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件事的,谁知道带着绵绵到了门口,却听见我和红莲在房里大声争执,一直都没寻到机会敲门打断。 “知道了。”我应说。 “嗯,是......”司徒老伯想着法子化解这房里的尴尬,他叫住绵绵,“对了,姑娘昨晚没休息好,发生了这么多事,难怪火气都大呢。这样,绵绵,你先照顾着姑娘再睡一会儿,老夫去看看红莲那边怎么回事。” 第361章 迂回(一) “姑,姑娘??”莫诏看到我,尤其惊讶。 “怎么了?把你吓成这样。”我走向他,“昨夜发生了一些事,没有影响到咱们雀延部的人吧。” “没有。”莫诏心里很清楚我的意思到底是指的什么,“姑娘放心吧,小人和他们说了,只是姑娘去处理一些私人的事情而已,让他们不要乱猜测。所以大家并没有受到影响......” “那就好。”知道雀延部的人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姑娘......”莫诏有些疑问,他犹豫再三,像是始终拿不定主意开口似的,左右为难。 “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我特意来找他,就是不希望一些突发的状况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合作,我需要让他解开他的疑惑,才能使他全力相助于我之后的计划。 “是。”莫诏松了口气,“既然姑娘大大方方的,那小人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小人是想问,姑娘今日发生的事,可否会影响到咱们即将要做的事呢?” “不会。”我便知道如此。“今日的事不过是突发的状况而已,已经确定过了,接下来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所以我们之后计划好的事情不变。四日后,按照原定计划,你们与我一同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以及诸位王爷,之后的事由我来安排,断然不会因此影响到我们的合作。” 莫诏点点头,“是,小人自是信得过姑娘。来的时候,严公公也曾说过,姑娘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只是小人还有一事想要相求姑娘。” 还有一事?“你说吧,若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就是。” “小人的年纪大了,这要是有个万一,死了也干净了。可是村子里那些年轻一辈,他们还小......如果,真要有什么状况,想求姑娘答应,牺牲我们这些老的,让他们活着。”他说完,恐怕自己觉得有些不妥似的,又很卑微的问了一声,“行吗?” 我因为他的话而动容,“放心吧,你们都不会死。这件事里不需要有人牺牲,稍后处理完这件事,雀延部会继续留在茳延城。我会向陛下请求,实现复兴雀延部的计划。” “复......复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老天既然能够安排小皇帝巧遇雀延部的后人,相信自有他的用意,“雀延部即便如今渐而走向没落,但老一辈人打下的基础还在,名声在外,便足以成为陛下的助力。更何况我会以雀延部小公主的名号同陛下提出联姻的请求,你且需要让雀延部所有人记住,我们是因为被我那个抢走首领之位的兄长逼迫,才会来到大历请求大历的援助。到时候联姻的条件达成,陛下会让雀延部的人都留在茳延城,帮助我们重建雀延部。你是雀延部的元老,也是最了解现在雀延部里这些人的人,所以重建雀延部的重任,最终还是要落在你身上。你希望雀延部这些年轻人有一个好出路,那可要费些心思好好为他们筹谋一下了。” “这,这真的是......姑娘,请你受小人一拜!”他一把年纪,感动之余竟要低下身来拜我。 “快起来。”我拉住他,大业未成,这一拜实在太早了,“你若想谢我,那么全力助我达成计划便是最好的报答。同时,这也是你们雀延部想要发展下去唯一的机会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姑娘放心,我们一定拼死也要帮助姑娘达成目的。”莫诏信誓旦旦的说。 “那就好。”既然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准备离开了。可前脚一踏出门槛,就想到了什么,要和他再确认一下。“对了,我听说雀延部的人好像也有身怀异术的,是否如此?” “姑娘是听什么人说的。”莫诏自己想了一下,“不瞒姑娘,早些年间,族里确实有这样的传说,说是雀延部的人会使妖术,甚为厉害。可是在族里也仅仅是传说而已,小人确实并未见过有这样的人出现,所以......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那是否,雀延部真的就只剩下你们这些人了呢?”我心有好奇,既然能够传出这样的说法,应该不是空穴来风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连仓珏山上的书卷里都确实记载了这样的事,但他们雀延部同族的人却一点都不知道。 “不好说。”莫诏为难。“只能说,雀延部跟随大家伙儿一起活下来的人,如今都在这儿了。不过这些年间,不乏有姑娘外嫁的......虽然咱们雀延部明令禁止女子外嫁,但族里的人越来越少,这年轻一辈间要么特别熟悉,要么就是兄妹姐弟,也不得通婚。后来有些姑娘哪怕要脱离雀延部,也执意离开。没法说呀......” “这些人里,也没有谁与众不同吗?”难道真是记载出了错? 莫诏摇头,“没听说过谁不同的。只是姑娘若想要知道得更清楚些,明早小人去问问,确定一下,现在这些人里谁还记得自己家外嫁的姑娘们都有谁,嫁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回禀给姑娘。” “也好,那就麻烦你了。”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如果雀延部里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让他流落在外实在太可惜了。 婆婆可是一个相当难对付的角色。 我只有尽力拉拢所有能够拉拢的人,才有可能试图与婆婆斗上一局,但胜算还是渺茫。 老天爷是否真的打算将天下交到婆婆手上呢。 我不敢想,那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从莫诏那里回来,要过一个回廊才能回到我们住的这边厢房里。回廊上,司徒老伯看起来已经等我有些时候了,他的外衣上染着一层寒意,呼吸之间,满腔热忱化成斑白的雾气吐出。 “怎么?在等我吗?”我走上回廊。“你刚才说去看红莲,这么快就看完了?” 司徒老伯嗔笑着,他早就知道这样的话骗不过我的。 “姑娘,你没觉得,红莲对你很不一样吗?” “不一样?”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红莲虽称我一声小姐,但她却不是我的婢人,我们俩最难的时候相依为命,更像是亲姐妹。” 第362章 迂回(二) “老夫可不是这个意思。”司徒老伯素来说话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兜兜绕绕的心思,“姑娘是个聪明人,况且今日见过了娑娘,更应该明白老夫在说什么。” “你是说,红莲对我有不同的感情?”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对于红莲一直以来对我的感情,我是真的没有多想过。 司徒老伯点头。“红莲是个性情中人,也是爽快。不过她的性子呢,和姑娘很像,你们有什么话都不说,小心思闷在肚子里,一个人生闷气。昔日姑娘落难,所有的人不都背弃姑娘而去了吗,在最难的时候,也只有红莲不离不弃,照顾姑娘。姑娘下落不明,她就一直在找,可以为了姑娘的一句话等上多年,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到的呀。” “应该......不会吧。”我不确定,从前没有想过,但现在却似乎有些被司徒老伯说得动摇了。“我一直都将她视为亲姐妹,我与她一般,自幼便是孤身一人,我从家人的杖责之下将她救出,从此以后便和她可说是相依为命,我认识她在先,随后才结识了李熠和靖王,后来又遭遇种种,说不定在她心里,只当我是一个特别容易被人欺负的妹妹吧。” 说到“妹妹”这两个字,我感觉到自己胸口隐隐作痛。 妹妹......一直以来都是红莲在照顾我,也让我忘了似乎她的年纪比我更小一些。可是,如果现在沉睡在靖王府后花园里的尸体,当真已经存在两百多年的话,难道...... “姑娘?”司徒老伯见我走神,叫了我一声。“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我不认为红莲对我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在。“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小心照料着我的饮食起居,如果她对我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愫,我应该可以察觉的。” “可姑娘不要忘了,你没了心,有些事自然感觉不到了。”司徒老伯的话很残忍,血淋淋的揭开了这一切。“红莲对你的细心,也许你并未察觉,但是我们这些一直看着你们的人,当然是看得最清楚的。靖王爷为何费尽周折的把你从红莲身边带走,红莲为何短短一眼就能识破那娑娘假扮的你,还有......以靖王爷的手段来说,他把娑娘送到你面前,让你来揭开娑娘一直在寻找的杨月的下落,这番折腾,实在不像他的一贯的风格啊。” “你是说......”我好像察觉到了司徒老伯的暗示。 靖王让我自己发现娑娘和杨月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也是在提醒我,红莲对我的感情也是我预料之外的? “不会的......”即使很多事情联系起来了,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一定是你们想太多了。红莲她,怎么可能......” 说红莲对我的好,是因为爱,这也真是......真是...... 司徒老伯知道,我嘴上否认,只是因为我心里也开始在怀疑了。“方才老夫带着绵绵去找你们,隔着一扇门将你们的话倒也听得了七八分,红莲自始至终不同意你答应和靖王合作,甚至,她认为你放不下靖王,不忍心对靖王下手,才会怒不可遏冲出房间走掉。这可是一般姐妹会做的吗?” “她,她可能只是担心,靖王还是会利用我。”没错,她应该是在担心,靖王会利用我,她是为了保护我不再被靖王伤害,所以才会极力反对的。 “担心?”司徒老伯忽而大笑,“唉,想来沈朝凰的一世虚名,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真让人感叹啊。” 红莲是因为喜欢我,她在嫉妒我在意靖王,所以才会与我争执,甩门而去。这样的解释似乎合理,可我却始终不愿意相信...... “如果她只是把你当成小姐,那么只当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就是,为何还会掺杂自己的情绪进去。听说许多年前红莲就已经见过靖王了,那么此次,得知你和红莲又在一起的时候,靖王此举可以说是在暗示你了。”司徒老伯平心而论,“即使不说靖王,那说金淮吧。金淮喜欢红莲这是咱们都知道的事情,可红莲把你当成主子,金淮若想讨好红莲,那么争取了你的好感,不是能帮他尽早实现心愿吗?可他为何偏偏屡次与你作对,言语挑衅于你呢?还不是吃你的醋吗?” “这......”我感觉到自己头都大了。“你真的认为,红莲是因为喜欢我,才会......” 没等我说完,司徒老伯就郑重其事地点了头,肯定了这个答案。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下子复杂了许多。“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然已经知道了,当然不可能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了,许多事都还没有处理个清楚,现在得知红莲对我的心意,只会让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继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继续亲昵的一起生活了。 “那可就要看,姑娘你的心意了。”司徒老伯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意思。”我隐约感觉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若是也喜欢她,那么接受她就是了。”司徒老伯说,“别看老夫一把年纪了,对于这样的事还是比较开明的。而且红莲这一次着实过激了,可是头次在你面前耍这么大的脾气吧,等她冷静下来,自然会发觉自己之前做的不妥之处,所以,最晚到明儿晌午,她就会回来和你解释,请求你的原谅。可能还会把她的心意告诉你......你最好现在就想清楚,是要接受她,还是要拒绝她。” 我很意外,他又给了我一个毫无意义的选择。 “姑娘,你最好也弄清楚自己的心意,你的心里放了太多事,不是把心拿走了就完了的。那种感觉你记得,是注定要跟你一辈子的事,不是那老妖婆施个什么狗屁法术,抢走了你身上的一个东西,就能一起夺走的。”司徒老伯少有这般诚恳的样子,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他很少有这么坦然理智讲道理的时候。“你心里的人,到底是大策国君,是红莲,是小皇帝,还是靖王。只有你最清楚,别人都不能替你做这个决定。” 第363章 迂回(三) 我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把手放在心口上,夜色深了,心口已经没有跳动了,就像没有回应的山谷,我想问的问题,它也解答不出。 “或许,我心里没有人。”这个答案,微微泛着苦涩和心酸,“以为自己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我曾为李熠的不羁和洒脱所钦慕,他可以策马而去,为我捉两只萤火虫。后来,经历了一些事,虽然没了记忆,但心思却早已不像当时那般天真烂漫,靖王是我遇到的一个很危险的人,但是在他身边,我很放心,因为除了他别人不会伤害我。只是这一切都背弃了我......或者说,当一次满怀希望却被狠狠伤害,然后抛弃后,我就像是一个梦醒的人,梦境里的好与坏,我都回不去了。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天下一统,什么王权霸业,什么天命所归,说到底,都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一出生,就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以为我是沈家嫡女,但是我父亲却更疼爱二娘和二娘所生的沈秀荷和沈明威。然后,我被送到山上学艺,婆婆告诉我,我注定是要辅佐一位一统天下的君主的,我就要看很多的书,学很多的东西。我不知道婆婆在做什么,但我有预感,那不是什么很好的事。” “等到年纪再大些,父亲寻到仓珏山来找我,他告诉我,他需要我下山,大策先皇病重,几位皇子争权夺位蠢蠢欲动,国之将难,需要我回去救济无辜的百姓。我以为那是很重要的责任,所以义不容辞的告别了婆婆,下山了。在他们眼里,我很了不起似的,其实但凡动动脑子,谁都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可是当一个难题困在几股势力当中,他们考虑的就多了,所以自然不如我一身轻松来的自在。” “我嫁给李熠,自以为是选择了一个......最不像王的夫君,我知道我肯定要嫁给一个日后主宰大策的人,与其等着别人来安排我的命运,不如我自己选择。可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李熠和沈秀荷串通,是为了利用我沈家嫡女的身份。” “......那段日子,真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我苦笑自嘲,现在回想起来,都是毛骨悚然的回忆,可见当时对我的影响之大。“就算是死,好歹我是离开大策了。失去记忆对当时我的来说,也算不得坏事。起码,我安然地在那之后,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两年时光。可我这个人,许是,生来就注定不幸吧,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靖王和霍雍......这后来的事,您老人家也知道了。平心而论,若是你的女儿让人这么欺负了,你会如何。” “自然是不可能放过那些臭小子了。”司徒老伯突然发起了脾气。“敢这么欺负我的女儿,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跟他们拼了。” “那你女儿真幸福。”如果他也有女儿的话,“我在离开大策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人不能站在我身边保护我,反而纵容那个混小子欺负我,我身边一直以来只有婆婆,却也是利用我。我连一个可以信得过,可以靠在肩膀上让我哭一场的人都没有,刚跌了跟头,就得学着站起来,我没办法......现在要我去想,我更喜欢谁,只怕,我谁都不喜欢。若不是为了阻止婆婆,结束这一场因为我而开始的厄运,我只想逃得远远的,我也会害怕,倾心以付,遍体鳞伤。” “唉......”他这次叹气,沉重得多了,无奈的多了。“想当年头次见你,也是在这茳延城的一家茶楼里。老夫与人赌棋,那人的棋艺啊,别提多臭了,还非要缠着老夫试试,老夫赢了他,一时也是傲得昏了头了,谁曾想竟把姑娘给牵扯出来了。” “我本也无意和你较个高低,当时,实属身不由己被人推出来的,不能折了......”靖王爷的面子。 这话说到一半,我就说不下去了。 但我们都明白,没说完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徒留一声长叹在这又冷又凄凉的夜里。 那时,我顾全他的面子,不想他因我受辱,才不得已出手挫了司徒老伯的锐气,想来后面的另一番斗技,也是耐人寻味。当时在我身边的人,却在几个月后负了我,当时执着要和我比个高低的,却在这四年来任劳任怨为我做事。 当时,谁能想到今日呢。 司徒老伯霍然笑道,“是啊,那时候姑娘被迫站出来,还一脸的为难和不情愿,其实以你的棋艺大可以早早结束,让老夫我输个彻彻底底,但你却没有那么做。你故意在拖时间,为的就是等到天黑了,靖王府的人来寻你回去。” “可是现在天也黑了,天下之大,我却连个去处都没有。”背叛了婆婆,我就真的连退路都没有了。 “这姑娘家啊,总是要嫁人的。”司徒老伯不知因何有了这样的感慨,“一个人再要强又怎样,到头来,孤苦伶仃,等到老了动不了了,这病榻前连个端茶递水照顾的人都没有。除了交心的爱人,谁能陪你一辈子啊,别人都是一家一家的,你就不羡慕?” 说罢,他摆手。“你这辈子啊,就是太能了。该你担的,不该你担的,你都担了。做了多少大男人一辈子都做不成的事啊,可你,,,,,,也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吧。前半生要说苦,这也苦够了,听老夫一句劝,等到这些事情了结了,找个人踏踏实实的过以后的日子吧,哪怕是隐居到了乡下,弄上些田地,种点庄稼,生几个孩子。” 以后的日子...... 这样无意间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好像打翻了我心里盛满苦涩的匣子。多好的期待啊,他每说一句,我都忍不住去想象了。 但这样的生活,我能够得到吗。 “怕是,遇不上了。”和婆婆斗法,哪里有那么容易,我连自己的真正身份都没弄清楚呢。她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会任由我毁了吗,最后怕是鱼死网破,把她逼急了,怎还会让我活着。“也许,等到事成那一日,还烦请您老人家好心将我埋了吧,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远离这些是非喧嚣......我喜欢你刚才说的那些,但这辈子,应该没机会了。” 第364章 迂回(四) “夫......沈姑娘?”霍雍很惊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我。在他下意识看了眼周围以后,那一声夫人并没有脱口而出,而是改口称道沈姑娘。 “真是让人怀念的称呼啊。”我笑说,“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 事实上,我知道他每天这个时候要从城外军营赶回靖王府。 所以才会故意等在靖王府的门口,制造巧遇。 “我刚从军营回来,今年招了些新兵,我负责盯着他们训练,再回来回报给......王爷。”霍雍的答案,似乎没有让我觉得意外,全在猜测之内。“沈姑娘,倒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是......来找王爷的吗?” “本来只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我解释说。 霍雍松了口气,噗嗤笑了,“原来是这样啊。”许久,又说,“既然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那你,需要找个人聊聊吗?” “或许吧。”本来我也不抱什么希望的,想来想去,除了红莲我都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这些话的人,可是红莲......我实在找不到人可以聊聊了。 “这会儿,他们应该都休息了。”霍雍抬头看了看靖王府。 “不,我不想进去。”我真的,不想要再踏进这个牢笼了。 “那......”霍雍努力想着,突然有了主意。“沈姑娘,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让我等他? 霍雍说完,便悄声溜进了大门里。 我漫无目的地仰着头看着月色,好像现在,我已经不知道疲倦了。也许,是因为我太累了。 霍雍很快就出来了,牵了两匹马,我认出他的马,所以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了。 我们骑着马离开,出了城,向着荒山野岭跑去。 一路马蹄声,冷风嘶啸着刮过身子,是彻骨的寒冷,却让人格外轻松。大概跑了很远很远,我们从小路上到山顶,天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了一线光亮,他将马拴在一旁喂了些干草。 “怎么样?”霍雍走过来。 我望着天边日出,心情突然好了很多,“这里真不错,你怎么发现这儿的。” “小时候,我特别皮,我娘就总打我,我闯了祸,害怕我娘又打我就躲进山里来,然后发现了这儿。”霍雍毫无隐藏地和我分享他的秘密之地。 “霍大娘一直都很在乎你,你一声不吭自己跑到山上来,她当时一定很着急吧。”我都可以想到,霍大娘找不到他,一定急坏了。 霍雍笑得有些心虚,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对了,霍大娘现在还好吗。”昨天也没机会见她一面。 霍雍点点头,“很好,特别有精神,自从把我爹的霍家枪传给我之后,我娘就真的什么都想通了。现在对我也是放开了手,不过偶尔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动不动就打人。” 霍雍抱怨着,好像又挨打了一样,摸着自己的头。 我还记得,霍大娘一巴掌拍在他脑袋后面的样子,又被逗笑了。 “沈姑娘。”霍雍沉了沉语气,瞧见我终于有些释怀,才渐渐放下心来,“这几年......我,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你过得还好吗?” 我,我们? 你过得还好吗?本来终于觉得轻松一些了,但突然提起这些年的事,就像是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一样,忽而变得沉重起来。“不好。” 霍雍动容,他的样子很奇怪,像是懊悔,也像是不忍。“我......” “不是不好,”天亮了,我渐渐又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迹象了,白天我是活着的,夜里我却像是死了一样,这样的生活每一天都在反复,不停地折磨着我,不停地提醒着我,我和别人不一样。“是生不如死。” 他皱了皱眉头,呼出的气息沉重了一些,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握起了拳头。“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找到你就好了。” “找到我又能如何呢。”我重新感觉到生命的恢复,心口隐隐有了跳动,这样的时候,才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坦然轻笑,“在婆婆身边,不停地被利用,被关在一个硕大的笼子里,失去自由,被控制在手掌心里......这和我之前在靖王府又有什么不同呢。霍雍,你就算找到我,也只不过能够将我从婆婆的牢笼带出来,然后,再关进靖王的牢笼里。” 而我注定是失去自由的。 我见他面色不太好,我笑着,拍了拍他,“我没事,”又说了句,“早就习惯了。” “沈姑娘,对不起。”霍雍突然向我道歉。 “什么呀。”我只能苦笑,却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如果当年,我没有把王爷带到村子里,就不会害你牵连到这些事里来了。”他是因为这个错误的开始,而觉得对不住我。 是说,这件事啊。 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疼疼的,麻麻的。“这不怪你。” 他却认为,是因为他才会使我遭遇后来这一切不幸。 “其实,虽然知道你是靖王的人,是他的心腹。但我还是很高兴遇见你。”我转过身,郑重地看着他,“在这之前许多年里,我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的,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可是遇到你之后,你是那个让我觉得可以依靠的好朋友。” 我从没后悔过。 “沈姑娘......”霍雍艰难开口。 “湖边的那个台子,我很喜欢。”时隔四年,我终于可以放下了。 “台子?”霍雍迟疑了一下,竟没能想起我指的是什么。 我很喜欢,他在湖边搭建的那个台子,那里的风景很好,头一次,让我被困靖王府的那些日子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只是,当时靖王骗我说,那是他亲手为我搭建的。 我很感动,所以我答应了他,要嫁给他。 其实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准备着要和我大婚,利用我来削弱秦家手里的势力吧......真是太可惜了。 明明我,那么喜欢那里的。 “沈姑娘,你真的没事吗?”霍雍觉得我奇怪,他很担心。 我摇头,“我只是要去做一件事了,一直都狠不下心,一直都没办法将自己彻底撇清。所以我一直都在犹豫......差一点就动摇了。谢谢你,霍雍。” 要不是你,我恐怕现在还困在这一段感情的束缚之中...... 不能自拔。 第365章 迂回(五)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也就轻松多了。 太后看到我同莫诏等人一同走出来时,眼睛都直了,她立刻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靖王,无比诧异我竟然还活着的这件事。 “你,你不是......” “她就是我们雀延部的公主。”莫诏说,“王子抢去了首领留给公主的一切,还对我们赶尽杀绝,不得已,我们只身逃出,一路上躲避王子的追杀,现在,也就剩这么点儿人了。” “莫诏将军辛苦了,护送......”小皇帝想夸莫诏一句,但转过头来他却愣住了,不知现在又该如何称呼我呢。 司徒老伯上前揖手称道,“瑶华公主此番途径大历,能够得到大历国君的亲自接见,已是我雀延部的荣幸。” “客气了。”小皇帝的难题解了,连同一旁的严公公都松了口气。他走了过来,“瑶华公主?......你很像朕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后您说呢。” 小皇帝的一番话惊出殿上一群人的冷汗。 对于他任性之举,幸而我早有准备。“陛下如果早认识我,也许现在也会说,是陛下的故人像我更多一些。” 说罢,我偷偷瞪他,示意他不要再挑衅太后了。我们都看得出来,太后早在我踏入殿中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我的身份,他还故意去激她,事情闹大了,反而就不好控制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了。 “这位......华?瑶华......瑶华公主,说得在理。”太后磕磕绊绊地应下了,她挑起眉尾瞧着殿中其他人,一种玩弄心思的把戏又开始了。“只不过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陛下的那位故人死去多时,你便出现了,难免引起陛下怀念故人之心。哀家看到你,也想起了那些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呢。” “希望,瑶华的到来,不会为太后带来不愉快的回忆才好。”瑶华......昨日我们便商量过了,既然要假扮雀延部的公主,当然不能用以前的名字,司徒老伯建议我选一个更贴近雀延部公主身份的名字,好来糊弄今日朝堂上的这些人。 “当然不会。”太后笑说,“陛下的那位故人,恰好也是哀家的故人,同样是今日朝上许多人的故人。” “这样听来,陛下与太后口中的那位故人,真是了不起的人。”早料到今日的唇枪舌剑,这嘴皮子斗法,我未必输她。 “自然是了不起的人。她的医术高超,许多人受及她的恩惠,到现在还牵挂着她呢。”太后的笑意之下,窝藏祸心,明眸皓齿,却包藏了一颗想杀我的心。 我轻笑,“真是厉害的人呢,只可惜,瑶华自幼体弱,虽会一些浅薄的医术,却也一定比不上陛下和太后的那位故人有本事。” 太后微微一怔,摆手又说,“不,瑶华公主的本事可比她厉害的多,她若有瑶华公主这般能说会道,当年也就不会死了......” 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却正中要害,大殿之上,突然静默。 “素来只听闻祸从口出,没想到有的人软弱却成了任人欺负的理由。”祸从口出,我是在警告她,小心她的言辞。 太后渐渐落得下风,“果然厉害,难怪,这雀延部的老首领,要把首领之位传给你这么一个公主呢。只是你时运不济,偏偏有个更厉害的......哥哥,挡住了你的命运。” 小皇帝先前,应该已经知会过她,雀延部公主的事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瑶华今日还活着,不敢说是老天的眷顾,只是瑶华命不该绝,一时不振,未必一世不振,这日后的事现在还很难说。”挡住了我的命运?她也太自信了。 “不错,不错。”她称道,自己退出了这一场暗斗。 小皇帝暗中一直留意着,眼见太后吃了亏,他更得意了,这边强忍着笑意出来圆场。“瑶华公主说的不错,这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更何况,瑶华公主此番途径我大历,大历必以上宾之道礼待公主,来彰显我们想要与雀延部缔盟结好的决心。” 听闻此话,我们一行人以雀延部之礼拜谢小皇帝的恩典。 ...... “六月!”小皇帝远远瞧见我,便得意忘形地跑了过来。 倒是让我紧张了下,这正是大历和雀延部结盟的当口,决不能因为他一时大意再惹出来什么麻烦才好。“你又忘了。” 他跑到跟前才想起来。“对啊,哎呀,这见到你一高兴,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瑶华瑶华的,哪有六月好听嘛......” “是,想当初六月初进宫,这名字还是老奴情急之下想到的呢。”严公公守在小皇帝身后,笑说。“老奴第一眼瞧见六月的时候,就有那种初夏的清新,天气正好,微微放晴的感觉......” “原来当时这六月是这么来的呀。”我今日可算得知,当年他为何匆忙之间以六月之名唤我了。 “可不是嘛,你这离开以后,除了陛下,就是老奴最想你了。”严公公说着,捂着胸口,一副痛彻心扉的样子,甚是惋惜。 “得了吧,你哪是想六月啊,你分明是怀念六月的厨艺。”小皇帝瞥了他一眼,揭了他的老底,“六月,你知道么,你走了以后,严公公的胃口可就大不如从前了,这每天看着朕用膳,他就在一旁嘟囔,什么哎呦呦,这菜怎么能这么做呢,瞧着这颜色,就没有六月做的鲜亮。或者什么你们这做的是什么呀,这油腻腻的,一闻就腻了,哪有六月做的好啊......天天如此,嘟囔的朕都没胃口了。” “这......”严公公面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的,眼看着就挂不住了,“难道只是老奴这样吗,陛下自己还不是天天嘀咕着,想吃六月做的小笼包了,想吃六月做的阳春面了......” “严公公!”小皇帝本是揭他的短儿,现在自己反而被揭了,一下子就板着脸装作生气的样子来吓唬严公公。 我被他们这玩心不改的主仆俩可是逗笑了。 “只是,今日的事,这沈姑娘在一众大人面前露了脸,他们势必会怀疑沈姑娘就是当年靖王府新婚之夜遇害的靖王妃吧。” 第366章 迂回(六) “怀疑就怀疑,那又如何。”小皇帝早已做好了这善后的准备,金淮也一早将雀延部的消息散了出去,就算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可也绝不会让他们找到证据来拆穿我们的。 “可是今日在朝上,太后分明就与沈姑娘不善。”这便是严公公所担心的,“陛下,虽然近几年来,陛下有沈姑娘的提点,可以一步步的走到今天,壮大自己的势力,使太后都不敢小觑。但今日沈姑娘一露面,太后必定察觉,原来这些年里在暗中指点陛下的人就是沈姑娘,那么沈姑娘日后必定引起太后的戒心。” 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当年我身在大历王宫,太后便已经找人查过我的身世了,那日我受辱,她在我手臂上看到了我身上的印记,对于我身份的怀疑早就开始了。而且四年前,我假死的事未必能够骗过她,金淮也说过,这些时候暗中寻找我的人不在少数。今日一露面,便驳了太后的面子,总归是要挽回一下的。” “六月你想怎么做?”小皇帝仰着头问道。 “太后如今的势力,虽然不复从前,但是根基打得稳,尚且不好动摇。秦家也差不多如此,况且今日我露面,秦丞相也在殿上,等他回去之后仔细一琢磨,应该也能想到,这是你我联合起来设下的阴谋,如果我们现在得罪了太后,对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成为困扰。”所以,现在决不能得罪太后。“你还得去见她。” “你是说......”小皇帝隐隐明白了我的意思。 “没错。”我点头,“如果能得到太后手中掌握的势力,那么你至少可以少辛苦个三五年,太后想要身居高位,把持朝政对她来说未必有利。她的目的可能只是希望她和她娘家权倾朝野,你便允了她,起码在名义上,你们是母子,你坐稳了王位,对她也有好处。” “只能这样了。小皇帝不怎高兴。“对了,六月,你今日在朝堂上,瞧见豫王的脸色了吗?” “豫王?”我大概看到豫王也在朝上,但是并未顾及豫王是什么样的状态。“没有,怎么了?” “他见到你走进来,整个人都傻了,一直盯着靖王看,好像恨不得当时就揪住靖王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皇帝今日光看他们那副样子,都别提多高兴了。这从前憋得一肚子的火,今天可是让他得这机会报复了。 “你暂且不要戏弄他们,这几位王爷的势力都不小,纵然你看谁再不顺眼,都必须稳定住了其他,才能下狠手。否则,绝不要让他们察觉你动了杀心,明白吗?”人一旦陷入死路,那么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死,要么爆发。 “嗯,我知道。”小皇帝一直都在笑着。 “不过,你今天为何一直都这么高兴呢。”我不解很久了,见他一直在笑,心里愈发奇怪。 他乐得低下头去,只能严公公出声解释了。 “陛下当然高兴了,可算是把沈姑娘给盼了回来,能不高兴吗。” “那不一样。”小皇帝说,“以前六月答应过,我能够保护她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今日,朕真的有本事保护六月了,六月也回来了。” “你啊,就是个孩子脾气。”我叹了口气,“目前一定要记住,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我们假借联姻结盟的借口,先把雀延部送到你身边,你可以理所当然的培养一些心腹,借着帮雀延部光复的名义,让他们渐而重振,雀延部对你日后要除掉心腹大患来说,是有利的。” “那你呢?”小皇帝问。 “我自然会留下来。”我说,我会假借联姻,动用全部关系,让红莲的长宁卫相助小皇帝,以此机会,除掉仇宁,先使仇宁归顺。 这样,大历的版图扩张,仇宁也可以理所当然的进入到小皇帝的口袋当中。这是我想要把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交给他,最简单的办法。 “嗯。”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这一声,无比熟悉。 我们此时才惊觉身后有人。 回过头,就看到宸王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而他身边的人是...... 靖王。 小皇帝侧目看了看我。 我们一同起身,宸王笑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是该称你六嫂,还是珏落姑娘,或者是瑶华公主呢?” “随意吧。”我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当初在仇宁,宸王爷不是也能够处理得恰到好处吗。” 他根本不是在询问我。 “哈哈,哈哈哈......”宸王大笑,“果然还是我认识的六嫂。” “宸王,”小皇帝不高兴了,“你回来了晚了,所以朕才没有机会告诉你,当初六月之所以会成为靖王爷的侧妃,全然是朕拜托靖王照顾六月,为了救六月一命,六叔才会答应朕的请求。六叔,朕说的没错吧。” “是吗?”靖王声末微扬,只是一个语调的改变,却质疑了小皇帝的话,他甚至没有过多解释其中缘由。 “说到底,当年的事不过是我和靖王爷的合作而已,靖王爷请我进宫照顾陛下,而后,陛下又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求助靖王爷救我。身在靖王府的日子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却从未影响过我和靖王爷之间的合作,想来,我也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最后还帮靖王爷瓦解了一个大难题。”我想,今日或许刚刚好,知道当初事情的人都在这儿了,与其一直逃避下去,只会让我自己渐渐落得一个更加尴尬窘迫的地步。 这样的解释,我很满意。 “你说,只是合作?”靖王似乎对这个词不是很满意。 我甚少能够见到他穿朝服的样子。 想起第一次见......不,也不能说是见了他的样子,当时我被秦太妃责罚,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到他一个衣角而已。 那深蓝色的朝服衣角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 “自然只是合作。”当然是合作,我帮他削减了秦家大半势力,说到底,他还是要谢谢我的不是吗。“难道还有别的吗。” “这......哈哈哈,这是怎么话说的这是。”宸王瞧见气氛不对,便出来圆场,“这好不容易重逢了,又能站在一起说说话了,怎么一见面就弄得这么僵啊。” 第367章 情意(一) 在宸王的极力凑成下,我们这几个人才算是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 靖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看着我,雷打不动。 小皇帝大抵觉得有些看不过去了,但未能找到合适的说辞出声训斥,况且,他身边还有严公公这么一位阅历丰富的“军师”时时刻刻的提点着他。 “靖王爷......”小皇帝语气不佳,刚一开口便有要再次僵局的预兆,一副势要讨伐的意思尤其明显。 “哎呦,方才陛下还提到了两位王爷呢,”严公公趁着小皇帝喘息的空当,就把话接了过去,不时给小皇帝使眼色,“陛下说了,今日天气这么冷,朝上的诸位大人都早早换了棉衣,只有两位大人还穿着秋时候的衣裳,让人心疼啊。” 大家都听得出来,这哪里是小皇帝的话,靖王无意接上一句,还是宸王左右各瞧了瞧,轻笑一声,“可不是嘛,这厚些的衣裳还没拿出来,天气说冷就冷了,一出门就觉得怎么这么冷啊。啊?哈哈哈......” 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严公公几次给小皇帝暗示,小皇帝都拗着脾气不想搭理,我佯装低头,瞧瞧拉了拉他的衣角,才劝得他缓和了些。 小皇帝说道,“既然如此,严公公,等下让人把今年各地进贡的衣料拿出来,挑选几匹好的,给靖王和宸王送去。” “谢陛下。”宸王适时而下,未必是差那几匹料子。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宸王留意了一下靖王的脸色,才像是帮着他问了句,“不过,陛下和......珏落姑娘今日唱的这是哪一出啊。怎么,连我都瞧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也不怪六哥心里赌气,要我说呀......” 先是一个险些脱口而出的“六嫂”,随后,似乎又是替靖王打抱不平,宸王的话无意间惹了小皇帝的不高兴,自觉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重,才将后半句又吞回肚子里。 “靖王爷应该没有什么的赌气的,是宸王爷多想了。如今以雀延部公主的身份回到大历,实属无奈,我虽不是雀延部的小公主,但眼下的处境也与她一般无二了。”我想,他是从仇宁回来的,那么仇宁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多多少少也该知道一些。 “听闻是仇宁王用尽手段,逼迫祭司下嫁,才引得老祭司回府做主。只是不知为何,好端端的,珏落姑娘你为何突然......消失了呢。”宸王一开口,便屡屡引得小皇帝介意。 “六月,仇宁王逼你了?”小皇帝气急问道。 “也不算,我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我。”这么看来,仇宁乱成一团的时候,宸王人还在仇宁,那么宁王的消息又是如何得到的呢......“我这个人,素来无关紧要,来的时候走的时候,都不是那么容易引起注意的,只是等人发觉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而已。话说回来,这一点应该与宁王爷是一样的。” 提起宁王,立刻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六月,你见过宁王吗?”小皇帝侧身追问。 “见过两次,一次是狩猎场的偶遇,一次是不久之前,没想到宁王会出现在大策,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我将话题转到宁王身上,免得他们再说下去会提起更多。 “他去了大策?”宸王惊愕万分,显然,宁王出现在大策的这件事令他感到十分意外,可很快,他偏过头看了看靖王,也就渐渐明白宁王为何会出现在大策了。 “说到底,这也是因为靖王爷而起的,靖王爷背弃盟约,不仅置大策于危难之中而不顾,还将大策的军事机密泄露出去,之后,大策派出使臣来质问朕,可刚巧,朕也不知道靖王爷到底去了何处。这不,便只能先派宁王过去安抚......”小皇帝的答案,早就在大家的猜测之中了,“对了,六月,你既然见过宁王,有没有觉得很意外?宁王和宸王真的是一模一样呢,连朕都差点认错了。” 我抬头看向宸王,“确实,宁王爷和宸王爷真的是如出一辙,极其相似,初遇之时我也险些认错了。只不过宁王爷不如宸王爷这般亲切随性,多了分刻意,眉宇之中也更加深沉一些。若是仔细辨认,还是能够区分开的。” “这世上鲜有人能将我二人分得清楚的,就连抚养我们长大的那对老夫妇都难以分辨,不过,六哥是一个,六嫂......我是说,珏落姑娘也是一个。你们还真是默契!”宸王却又十分无意地将话题重新带了回来。 可他的话,很快就引来了小皇帝的不满,“那是自然的,宸王和靖王整日形影不离,靖王想要区分开你们当然有的是办法。可六月不同,六月是朕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我含笑点头,谢他的赞誉。 “靖王为何一直都不说话呢。”小皇帝突然发难。 “没什么。”靖王漠然开口,声音冷得可以,“只怕朝凰并不想与本王说话罢了。” 朝凰?“怎么会呢,莫非在靖王爷眼里,我当真是那种小气的人吗?还是说,靖王爷自觉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呢。” 一瞬间,气氛又僵持住了。 这一次连带着宸王也无力圆场了。 司徒老伯远远走了过来,脚步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他被守在外面的侍卫拦住,小皇帝让严公公去将人带过来。 “他不是,靖王府那个老人家吗?”宸王看着司徒老伯愈发眼熟。 “各为其主罢了。” 靖王言下之意,我才是司徒老伯的主人。只是这冷静到极致的一句话,竟然让人有一种脊背发凉的寒意。 或许他觉得,从我当初答应让司徒老伯留下来的时候,便已经为日后离开靖王府做好了准备。 然而我们都一样,一早都在啊安排着故事的结局。 严公公把人带了过来,司徒老伯走到我身后,与在座各位分别行了礼,“公主,该回去了。迟些可能会有一场大雨,免得路上不好走。” 大雨? 我看了看天色,着实有些阴,但这场大雨大概要等到午夜了。再看向他,眼神里分明有所暗示,他不会随便上前打断,难道是红莲回来了。“好吧,这说着话天都要黑了,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第368章 情意(二) 路过街市的时候,我听到马车外面热闹的喧嚣声,忍不住挑起了帘子望了出去。 “姑娘是想起了什么吧。”司徒老伯察觉到了。 “没有。”我说,记忆已然在见过霍雍之后,忍痛清空了,我现在想做的事不需要负重那么多,“我只是很羡慕,他们过着最平凡最简单的生活,却一点都不担心明天将要发生的变故。” “可不是嘛,但生活在最底层的老百姓,每天睁开眼睛,努力做工,把今天熬过去便是最幸福的事了。这高位之人的选择如何,又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何必自寻烦恼呢,倒不如有一天过一天吧。”司徒老伯的语气,听起来也很羡慕他们。“不如等到事情结束了,咱们也找个消停的地方去,带上红莲和金淮那斗嘴的小两口,要不然这日子就连点乐子都没有了。看看谁能先找到你,我们帮你把婚事简单操办一下......” “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我打断了他的幻想,自从那一晚之后,我再不会去幻想那些美好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了。“我离开婆婆以后,生命就进入倒数了,婆婆将我的肉身给了靖王,意在获得他的信任,不确定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但有些事情必须在我彻底死去之前做完。” 这一次死去,应该就不会再醒来了。 我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我不想把这一切留给害我的人。 况且,我的婚事怎会简单操办呢。 第一次,我作为沈家嫡女风光大嫁,第二次,我和靖王的大婚当夜遇袭,惊动茳延城。这第三次,我便要装作是雀延部的公主,来和大历的小皇帝成婚,以便达成目的。 “姑娘,你真的想好了吗?老夫我虽然知道你和小皇帝成婚的事是假的,但是其他人未必知道,等你真要是死去以后,这后人指不定该如何骂你狐媚祸主呢。”司徒老伯劝道。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一片,热闹的人群,繁华的街市,琳琅满目的货物,仿佛这一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无所谓了,小皇帝一个人势单力薄,即便他成长得再快,可如果真要等他能够一个人对付这大历朝中所有不利于他的势力,恐怕还需要很久,那一天我未必看得见了。我得去帮他......不仅要把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给他,我还要帮他守住,排除所有不利他的势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除掉婆婆,杜绝乱世,才能让他坐稳这个天下。” 这是我的目的。 司徒老伯长叹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近来几日,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许多事一路走到今天,眼看着步入我们命运最终归宿,大家都看开了许多。生与死,对我们来说又没有不同,我们活着,又何尝不像是已经死去了呢。 我想起,来到茳延城的第一年,那个中元节。 “明天,我们去探望一下沈云承吧。”我说。 那个曾经是我父亲的人,影响了我半生不幸,现在一把年纪却要经历这种种不幸,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大历将士诛杀,他又沦为了小皇帝的阶下囚,我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可好? “小姐。”红莲一直都等在客店的门口,直到司徒老板将马车停在了院子里,红莲才一路追过来,亲手扶我下车。 “你回来了。”我浅笑着同她打招呼。 红莲的眼眶红了,“小姐,红莲错了。” ...... “你瘦了。”婆婆说。 我在一片黑暗之中,循着声音找到了她,或者说......是她的幻影。我自知难逃她的手掌心,但还是很惊讶,就算如此,她还是能够施展幻术与我相见,在这夜里潜入我的房间,而红莲睡在对面全然不知,仿佛这一切都只有我和她。 “怎么会呢,我这身子可是婆婆你用泥巴塑的。”我可不觉得那如寻常人一般的嘘寒问暖,适用于我们之间。 婆婆还是爽朗的大笑出声。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这是头次知道,婆婆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在这之前,我对于婆婆的幻术所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怎么。”婆婆意味深长,那沧桑的身影走向我,精神抖擞引人生畏。“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的吗?朝凰啊,都怪婆婆把你宠得太好了,竟让你以为,你的翅膀硬了,能飞了。” “我不想再跟你做坏事了。”我直言,可看到她一步步走过来,我还是会害怕。 “坏事?”婆婆想了想,“婆婆有让你做什么坏事吗。” “但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让靖王夺取这一切不是真正的目的,你也是在利用他。是你想要夺取天下,他只是你的借口!” “借口?” “是你用我换走了他,虞茵识破了你的诡计,知道你要做什么,她不肯被你利用,被你胁迫,所以自杀了。但你并没有因为逼死你的亲生女儿而放弃你的野心,所以你将我培养成了可以取代虞茵,继续被你利用的人。但你错了,我和虞茵一样,我们都不想为你的荒唐背负千古骂名。”我揭穿虞茵自杀真相,可也早已知道,她当年便能够不为所动,现在,更不会因为虞茵的死而有任何内疚的感觉。 她早已被权势和利益蒙蔽了一颗心。 “野心......你知道什么是野心。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敢教训起我了。”可是,提起虞茵的死,她还是生气的,或许我和虞茵一样,在她眼里都是一枚棋子,却敢反过来教训她了。“我想做的事,没人能够制止,你以为你能够挡得住什么,浪费功夫。竟然连你都想要站出来保护这些人了,啊?哈哈哈......” “我又如何,你想做的事,天理不容,别说是我了,就算其他人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我与她争执起来。 “可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和其他人一样吗?”婆婆突然冷下脸来反问,“别忘了,要不是老婆子我,你到现在还是一只妖,你忘了你生前的遭遇吗?你忘了你是如何被人背叛,受人欺负,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吗?你却还想要反过来保护他们。哼哼,幼稚!” 第369章 情意(三) 她的话,使我更加怀疑。 我不禁轻笑一声,让一向多疑的婆婆更加小心。“你笑什么。” “我到底是谁。”我说,“为何,我的肉身会被压在仓珏山的密道祭坛下面,那些白骨又是怎么回事,你想做的事,恐怕并不只是证明鬼谷玄门的独一无二吧。” 如果真的像靖王说的那样,我的肉身被封住了两百多年,婆婆方才所说的,我生前之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她将我放出来,用这泥塑的身子假装活在世上,她认为我憎恨这个世间,是她所能掌控我的筹码。那么,她不仅知道我是谁,更是打算利用我的愤怒,成功帮她达成目的。我所知道的鬼谷玄门,除了奇门遁甲之外,或亦正亦邪,如果,我的存在真的注定不是一般那么简单,她将我复活,将几代人守着的被封印的我放出来,更要利用我的恨意去成全什么事,这件事,一定有悖苍生。 我不仅后怕,幸好觉察得早,否则我若是真的被她利用,无法回头,那么最后一定会和她一样,万劫不复。 你不是人,你是妖物!你是那疯婆子一手弄出来的妖物……沈朝凰,茵儿说你的本事不止如此,疯婆子把你放出来迟早会为人世间带来祸害的,你的记忆,那老婆子封不住,你若有朝一日能够脱离开那老婆子的控制,你会想起来很多事的...... 记忆深处,我仍旧清楚记得虞家老爷子临死前的一番话。 “你想知道你是什么,”婆婆暗笑,还是让她察觉了,无论我装作多么不在乎,但也都无法掩藏得住我想要弄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被封在祭坛下面,我为何醒来,为何死去,所有的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哈哈哈,沈朝凰啊沈朝凰,枉费世人将你比作活观音,但你却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恐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所有曾经对你崇拜过的人,都会对你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老婆子且等着看,你受人唾弃的那一日到来。” 不要走,“不要走!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一个翻身,整个人从塌上跌了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顿时痛得厉害,动也动不得。 “小姐,小姐!” 我摔下榻的动静惊醒了红莲,她一翻身就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将我托起。我皱了皱眉头,“等等,我的腿,我的腿......” 摔下来的时候,腿不知碰在了那些,疼得特别厉害。 红莲也不动了,让我倚在她身前,我挣扎着,去够自己的小腿,咬着牙顺着腿骨摸下来,幸好,幸好没有摔断了,松了口气。“没事,只是磕了一下,应该不要紧。” 红莲俯下身,将我抱起,让我坐在塌边上。才转身去点燃了一旁灯火,映着摇曳的烛火,我看到膝盖处青了好大一片,沁着淤血,狼狈极了。红莲凑过来看了看,“小姐,红莲去打些冷水来给你敷一下,要不然到了明天,你这就更厉害了。” 我点点头。 红莲一步上前,扯过塌上的被子,披在我肩上裹好,才转身走了出去。我拉着被子,在膝盖淤青附近揉了揉,确定骨头应该没事,便习惯性的去枕头边上摸我的药瓶...... 只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我愣了下,才想起,从大策回来我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愈发觉得现在从处境变得为难起来。 我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虞茵最后留给虞家老爷子的话,她说我是婆婆弄出来的妖物,这一点我可以理解。结合靖王告诉我的那些,如果他们都没有骗我的话,那么一切都应该是从两百年前,真正的我死去,又不知因何缘由,我的肉身被封在了仓珏山密道祭坛下,而魂魄却被封在了另外一处。直到二十七年前,婆婆将我的魂魄放出,用这泥土为我塑了身子,假借沈家嫡女的身份,用我换走了虞茵真正的儿子。 可是那句,婆婆封印不住我的记忆,如果有一天我挣脱开婆婆,就能想起来更多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次,确实有过。婆婆曾经封印过我的记忆,在我离开大策以后,可是这一切,后来当我想要反抗的时候,也都想起来了。 一次?或许,还有一些......这些年我总感觉,似乎还有些东西被我忘记了,好像很重要,但每当我试图想要记起的时候,脑子里便是一片空白。是什么事呢? 我到底忘了什么,还是婆婆让我忘了什么。 她封不住我......所以,虞茵知道,我的法力注定比婆婆更强大?是婆婆为了控制我,才将我的记忆封去了。虞茵知道,有一天婆婆注定无法控制我,我想起一切,那时候我就会是...... “小姐从前,就爱做噩梦,虽然也有过半夜里从榻上摔下来的时候,可也从没像今晚这样,摔得这么厉害的。”红莲端着水盆进来了,寒夜里打水,她的一双手冻得通红。 等她把水盆放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拉起她的手,那刺骨的冰冷,令人于心不忍。“我并没有伤得那么厉害,你又何必这么冷的天去打水呢,一时半会儿的,我也不会怎样。” 红莲故作轻松地朝我笑笑,要我放心,抽回手伸到那冰冷的水里,将帕子浸湿,拧干,一点一点的试着敷在我的膝盖上。“小姐和红莲不一样,红莲自小做惯了粗活,有这习武的底子,自然比小姐的身体要好很多。小姐娇弱,碰不得的。”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娇弱。”还碰不得。这冰凉的帕子贴在膝盖上,还真冷得很,“只是从小,你就把我当做那磕不得碰不得的了,有你这么贴心的照顾,我自然会娇弱一些。” 和她比,我真的娇弱太多。 她低着头笑。 “不如,等有时间了,你教我习武吧,哪怕学不出来你的一成,能让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改善一些,也是好的。”如果是她,大概从榻上摔下来,绝不会摔成我这样子吧。 “这话,当年已不知听小姐说过多少遍了,但哪次小姐不是坚持不下来才放弃的吗。”她取笑我。 第370章 情意(四) “你还敢说我,那时候我教你习字,读书又有多难。”我抱怨说,当年收留她以后,她还不像现在这样武力高强,那时候她力气很大,明明看起来是一个羸弱的女孩,却能搬起来府里两个壮年都费劲的大箱子。我教她习字,不想她一辈子都困在府里做些粗重的工作。 可现在回想起来,真是...... 我们都笑了。 “小姐,那时候,真好。”红莲说。 “是啊。”我承认,那时候真的很好,虽然也如同在夹缝中辛苦求生,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背负着这么多的事情。“红莲,金淮是个好人,虽然嘴巴坏了一点,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她仰着头望着我。 我捧过她的脸颊,“红莲,这辈子......我势必是要走在你前面的,我不想在我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你。你知道,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放不下的人了,我怕你做傻事,也怕你过不好,我只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为你安排好一切。等到这件事结束,你替我好好活下去,去完成我所有渴望的一切,好不好。” “小姐。”她握住我的手,“小姐不会死的,小姐会一直好好的......小姐,红莲会永远永远地陪着你,我们说好的,再也不分开了。你不能丢下红莲一个人啊......” “我当然舍不得丢下你的。”我怎么会舍得呢,但我知道,这一天对我来说已经尽了,我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斗得过婆婆,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下去,我怕我死了,红莲会跟我一起,我希望无论最后的结局是怎样,她可以跟金淮离开这里,天底下那么大,他们又都有一身的本事,想要找一处安安静静的生活应该不难。 “小姐,红莲不会离开你的,死也不会......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将我们分开了。”她不愿答应我。 “夫人!”绵绵突然冲了进来,还穿着睡衣,一脸的睡意,“夫人,您没事吧,绵绵刚才好像听到......” 她听到我从榻上摔下来的声音,还以为是她自己在做梦,后来又听到红莲到院子里打水的动静,才意识到不对劲,赶了过来。 我匆忙间转过头去,不想她瞧见我满目盈泪的样子,红莲稍一低头,伸手擦去自己眼角的痕迹。这房里一时之间的静默,气氛稍有些僵住,绵绵看到放在地上的水盆和我挽起的裤脚,“夫人,您这腿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了!” 绵绵快步走到跟前,沾了沾冷水,帮我敷了起来。“刚才听到声音,绵绵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没想到是夫人真的......” “喂。”红莲再也听不下去了,“你都从靖王府出来多久了,还以为自己是靖王府的人吗?再说了,就算你是靖王府的人,我们小姐也绝不是靖王府的人了,明白了吗?” “你!”绵绵说不过她,从前那些霸道劲儿到了红莲跟前全然派不上用场,“你......夫人,您瞧瞧她。” “红莲说的对。”这一点上,我还是支持红莲的,“绵绵,我将你从靖王府带出来,是因为担心,他们会继续利用你来要挟我,我若不受他们的要挟,你的安全必定难以保证。可现在,我即将以雀延部瑶华公主的身份和陛下联姻,你们都需要记住,从现在开始,无论是称呼还是一些习惯都要改掉,我们进宫不是为了个人私情,其他人也必定盯着我们,所以决不能有一丁点的差池。” 红莲点头,绵绵迟疑,许久,她犹豫着开口说道,“夫人......小,小姐,如果您要以什么公主的身份和陛下联姻,那岂不是就是陛下的后妃了,那王爷该怎么办?王爷岂不是......” “跟靖王又有什么关系。”红莲斥责她多话,“小姐流落在大历那年,在靖王府遭到了什么样的迫害,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还要把小姐往那没心没肺的人身边送,你这不是害小姐吗!” “我,我没有......小姐,你信我,你信绵绵,绵绵绝不会害你的,绵绵只是......”绵绵急着解释。 “好了,不要吵了。”我的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对的错的,都不重要了。我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我,我想和他好生过一辈子的时候,他却要了我的命。并非我负他,只是时间不够了,许多事也就来不及了。” 红莲蹙眉,拦住又要开口的绵绵。 “红莲。”金淮也听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赶来敲门。“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红莲看了看绵绵,将我交给她来照顾,才起身去打发金淮。“没事,叫什么叫!大家都休息了,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我刚才听到你们这边有动静......”金淮没说两句,就被红莲给推到了院子里。 隐隐约约的,还是能够听到他们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 “夫人......”绵绵颤颤地开口,“您真的打算,忘了王爷吗?” 我苦笑,“没缘分的事,记挂着又能如何。他要杀我,我再回去岂不是送死吗?我与他,怕是再难走到一起了。” 就算可以合作,也注定走不到一起了。 “夫人,王爷他,王爷他不是真的要杀你啊......王爷只是......”绵绵着急地想要解释清楚。 “他只是希望,我作为靖王妃死去。一来成全他可以趁机削弱秦家的势力,二来,也可以让沈迪彻底消失。”无论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想嫁给他,却成了他想要杀我的目的,都让我无法接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些事,原本就只有一次机会。” 当他杀了我,将我埋入土里的时候开始,就注定送我去了仇宁,把我送回到了婆婆身边。了解仇宁,毁灭仇宁......这一切已经按照期望在进行了,没有可能停下了。 “夫人......”绵绵还想说什么,但是听到红莲回来的声音,只得闭起嘴来,把话又吞回到肚子里。 “怎么样了?”红莲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小姐,红莲已经将人打发了,他不会再来了。再敷一下就睡吧,明早红莲去找些药来......” “哪里还用找药嘛。”绵绵嘟囔说,“夫人......小姐的医术可是最厉害的,明明随身就带着好些灵丹妙药呢。小姐,您的东西都放在哪儿了,绵绵去帮你取来。” 红莲白了她一眼,接过帕子帮我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才将裤腿放下,扶我躺回塌上。“好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小姐要睡了。” 第371章 情意(五) “是你......”不可置信的一个问题,带着错愕,还有一点点的惊恐。 许久未见的沈云承沈大人如今被小皇帝困在天牢之中,虽然瞧着四下的环境还算是优待,但是与他之前可是没法比的,难得见他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我心里当然觉得痛快。 我摘下了斗篷,露出样子,步入大牢之中。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哈哈哈,我说呢,单凭着大历幼帝,怎有如此本事害我沈家一死一俘,沈朝凰,沈朝凰啊!果然是你,是你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来害你的生父,害你的弟弟!” “生父?弟弟?”我蔑然笑道,“你们不应该是沈秀荷的生父和弟弟吗?” “你,你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是你父亲,还能有假吗?!你耍这般手段来阴我,害得你弟弟身首异处!你好狠的心啊。”沈云承大怒。 “我就算再狠,也很不过你们啊。若非贪得无厌,你们沈家又怎会落入今日的窘迫。”我走进大牢里,恍如常时一般无二,甚至是坦然坐到了木板床上。“我今日来,除了想要看看你如今到底有多凄惨之外,还想告诉你,你的死对头如今已经沉眠地下。怎么样,还是我对你够意思吧。” “沉眠......虞,老爷子死了?”沈云承仍然不信,“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反问,“不过,他也是在得知你和你儿子遇袭的消息之后,才在大晏殿上自己抹了脖子的。我想,他应该也没有遗憾了。” 他们都应该知道,彼此都是我要除去的目标。 只不过一个先,一个后。 沈云承踉跄一步,险些栽倒。“他,他当真死了?那陛下,陛下他......” “李熠如今已经回到旧时的都城了,不过大策那堆烂摊子,我想没个一年半载,他是拿不起来的。”今时今日的大策,风头已过,渐渐走向衰败,李熠能否在此时力挽狂澜根本想都不用想,气数尽了,也就到头了。 “哈,哈哈哈......”沈云承甩开他那翩然的大袖子,转过身去,笑得前仰后合,“厉害,厉害啊。不愧是玄门嫡女,果然厉害!” 我自当他的话,是在称赞我了。 “沈朝凰,”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好奇,“你这些本事,还真是厉害。输了,我输了。唉......都怪我当初不信这个邪,非要试一试,但最后......都赔进去了。” 都赔进去了。 我想,他这句感叹,也许是真心的。 那一年我是大策王宫里无比尊贵的王后娘娘,本可以为沈氏一门带来无比荣耀。但沈云承的野心不只如此,他想要利用李熠获得更多的权利,他想要横行大策,想要踩在李熠的头上作威作福。我的阻拦,让他坚定了想要除掉我的决心,但除掉我他便失去了手中王牌,所以他在得知沈秀荷与李熠的私情后,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心生一计。 他们要让沈秀荷取代我。 是他背叛了我,所以今日身陷大狱,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虞家背叛了我,所以虞家老爷子亲眼看着自己的百日美梦付之一炬,自刎在朝堂上。 是大策背叛了我,所以今日万劫不复,岌岌可危。 是李熠背叛了我,所以他这一世,注定背负着一段孽债,成为永恒的遗憾...... “我刚才,好像忘了说了。虞战,我没杀他。”我轻笑,“但是,他现在比死更悲惨,我把他送到你女儿身边去了,我想,你女儿一定很乐意照顾他的。只是不知道已经对沈秀荷失去耐心的李熠得知此事后,又将如何。” “秀荷......你!沈朝凰你好卑鄙!”沈云承怒斥,额间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卑鄙?这还不及你们昔日对我所做的一半,沈大人却已经觉得我卑鄙了,那不知对于你们所做的事,又将如何定论呢。沈大人博学多才,自是比我更加清楚这谦辞用句的吧。”来之前,我便想过他可能用多么恶毒的话来咒骂我,但这么一句卑鄙,还没有我预期的狠毒,真是让人失望。 等李熠从眼睁睁看着我离开大策的颓败中走出来,意外发现,他的沈贵妃也背叛了他,将他最憎恨的人安顿下来好生照顾......想想都觉得兴奋。 沈秀荷的下场,一定比我还要惨。 “你不过是想要报复!沈朝凰,如今你想要的都达到了,你该满意了吧。”沈云承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爽。“说吧,你打算何时杀了我。” “杀你?为何要杀你。”我故意问道。“噢,对了,你不是真的想让我杀了你,你这么问我,恐怕是想要激我。你知道,幼帝将你掳回而没有将你杀死,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沈家那令人眼馋的势力......可怎么办呢,我从大策回来的时候,已经安顿好了。沈青阳帮助李熠回到大策,立下汉马功劳,眼下又是李熠最需要用人的时候。我想,单就是你沈家的人,都怕是要八抬大轿把他给抬回去认祖归宗了吧。” 有沈青阳继承沈家,紧接着,沈青阳就会把他姐姐和母亲都接回去,这沈家二娘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才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靠山...... 况且,沈青阳与我关系更好,势必是会帮我的,而沈云承便失去了他最重要的筹码。 “你,青阳他......他竟然,回到沈家了?!”沈云承自知失算,俨然落败,这下开始紧张了,他不再有任何可以被利用的价值。那么生死,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了。 看样子,他也算是认同了沈家人会把沈青阳迎回去的猜测。 “朝凰......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父亲!”不再像刚才那么嚣张跋扈,他的语气软了下来,试图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可惜,亲情对我而言......早就没了。 “没错,你是我父亲,好歹,我们也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我叹了口气,“我当然是不想看到你死的。但你背叛过我,你狠狠的伤了我的心,就算我想帮你,我也会怕,你什么时候会再转过身咬我一口。” 第372章 情意(六) “对,朝凰,对!我是你父亲,我是你亲生的父亲啊,你怎么舍得杀我呢。对吧。”沈云承见我松了口,便立刻迎刃而上,见缝插针地劝说道,“朝凰,无论父亲曾经做过什么样对不住你的事,可父亲始终都是你的父亲啊,我们父女之间的亲情是不会断的。父亲错了,是父亲错了,你再给父亲一次机会,再给父亲,一次机会......” “可是,如果你再背叛我,怎么办。”我当然不会信他,沈云承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我和沈秀荷都曾是他为了自己谋求权利的棋子。 只不过,现在的情势变了,他反而成了我棋盘上的那颗棋子。 “不会的。”沈云承立刻就否认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否认得过快反而没什么说服力了。“朝凰,你了解父亲的,你知道父亲最渴望的是什么,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父亲已经明白你有多么强大,父亲根本不可能斗得过你,又怎么还会和你做对呢。” “这倒是。”我认为他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就对了,父亲现在知道,只有你才能带给父亲无限的荣耀,无限的荣华富贵,父亲怎么还会和这些过不去呢。”沈云承仍不放弃,一点一点的在努力试图说服我。“再加上,现在沈家易主,父亲就算回去也只会更加窘迫而已,父亲没有别的去处了,只能依靠你了。朝凰,父亲只有你了......” “哼。”守在大牢外面的红莲冷笑一声。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沈云承想要劝说我的执着。“朝凰,给父亲一条生路,给父亲,一条生路吧。” “我确实可以给你一条生路。”我说,“不过......我也要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好。”沈云承一口答应下来。 ...... “小姐,你不会真的相信沈云承了吧。”从大牢里出来,红莲便跟在身后追问道。 “怎么会。”沈云承背叛过我一次,自然失去了我的信任。“不过眼下大历的情势不容小觑,经过这许多年的明争暗斗,许多势力都已经成定局了,我们想要改变他,就要在这原本稳定下来的局面之间插入我们自己的人。沈云承虽然没有可信度,但确如他所说的,眼下大策他回不去了,就算回去,大策也再难回到之前的风光。李熠有心除掉他,况且,大策岌岌可危,他回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反倒是跟着我或许还有希望,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之前在大策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后宫干政的苦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些暂且用得上的,插进这盘棋里。” 轻叹后,我接着说,“沈云承为人狡猾,处事老练,极其自我,固然会为了私己的利益再出卖我一次。可我看中的,正是他在大策叱咤多年的本事,若能够在大历让他发挥一番,对我们未必是坏事。”况且,沈云承和靖王的关系特殊,没必要的时候还好,若真走到了那一步,沈云承也可以成为我的筹码。“暂且留着吧,如果他真能够狠下心来做出点诚意,那么对自己都能心狠手辣的人,值得期待。” “是。”红莲疑心,但仍旧点了头。“小姐,我们现在回去吗?” “嗯,有些乏了,昨夜也没睡好。”我说着,抬头看到马车,却不见司徒老伯在马车附近等着。“这是怎么回事,司徒老伯呢?” “不知道。”红莲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身向一旁的牢头问道,“刚才这驾车的人呢。” “请姑娘稍等,小人这就去问问。”牢头是跟着我们一起进到大牢里的,虽然只留下我和红莲与沈云承说话,但他一直都在大牢外守着,这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情。问了一圈后,很快就一路小跑回来了,“问到了,说是那个老人家刚才看到了什么,便丢下马车追去了,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跟人吵架来着。” “跟人吵架?”怎么会呢,司徒老伯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但他更不会是那种随意妄为的人,明明知道我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绝不可能在这关头上引出事端。我对红莲说,“我们去看看。” 红莲点头,推开牢头,便护着我朝那边去了。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管我,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愈发引人起疑心。 “你和这样的人鬼混在一起,还要不要脸了!?你娘临死前是怎么说的,她希望你好好嫁一个男人,过个踏踏实实的日子,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是司徒老伯的声音。 我们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有脸提我娘?!我娘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是你害死了我娘!都是因为你......这都是因为你!你一走就是好多年,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们,你现在又凭什么回来教训我!”那女子的年岁不大,看起来,十六七的样子,穿着朴素,但......戾气很重。 “你,我为什么不能教训你,我是......”司徒老伯险些脱口而出,但是内心陷入挣扎当中,眼底的血丝渐渐越来越多,他还是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你是,你是什么?!你就是个负心汉,你什么都不是!你为了个女人,丢下我和我娘,一走了之。现在你回来了,又想管我了?!你没有资格!”那姑娘越说越气,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司徒老伯,跑掉了。 “你,你!”司徒老伯被气得厉害,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你去盯着。”我给红莲说了一声,红莲立刻跟了上去。我走上前去扶住司徒老伯,人群见争吵结束,还意犹未尽的散去......“司徒老伯,你怎么样?” 我把了下他的脉象。 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还不错,这次也只是被气着了。 “没事,没事。”司徒老伯摆手说道,“让你见笑了。” “她是你女儿?”我记得,他说过,他有一个印象很深刻的情人。在他最风流的时候,不知珍惜,错过了她,等到想起来也晚了。 他无奈,点点头。 第373章 情意(七) “这是......她的墓。” 司徒老伯将我带到他亡妻的墓前,但这墓碑却似乎并不是依着他的名义立下的。墓碑上写着,爱女孙氏长云。 “是我对不起她。”司徒老伯弯下腰来,将带来的水果点心摆在墓碑前,他嘟囔着对墓里沉睡的女子说道,“云儿,我来看你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以前答应过你,会给你带吃的去,但现在,好像已经晚了。” 他说是带吃的去,而不是带吃的来,看样子这些承诺是在这个女子生前就立下的。 “她爹是城中富户,做生意的。家里算是有些钱,他爹瞧不起我,嫌弃我们司徒家落魄,配不起她,而且我那时......”一句沉默,掩去了多少年轻时的荒唐事。他苦叹一声,凄凉至极,“我那会儿啊,脾气特别不好,觉着说我还没瞧不上你们家呢,你就瞧不上我了。我和她爹置气,留她在中间为难,我不知道她怀了思君......” “思君?”我微微错愕半晌,渐渐反应过来,“就是你的女儿?” 这叫孙长云的女子,苦命一世,但终究被她心爱之人惦记了一生,她死去,留下他们的女儿在这世上,名为思君。 思君,思君......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她为女儿起此名的心愿。 司徒老伯终日流连于莺歌燕舞之地,过着最逍遥快活的日子,来以此去忘掉那些未成的壮志。年少气盛,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人思念着他,根本不在乎他成也好败也好。 后来,他听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一个人执意生下了女儿。 孙家不承认他是孙长云的夫婿,更不答应让他见上那母女一面。司徒老伯赌气,背井离乡去打拼,立下家业,回到茳延城里。可即使如此,孙家人依旧不认他...... 他与我在茶楼赌棋之时,孙长云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后来,他追上门来非要和我定个输赢,三局,我让他败得体无完肤,他也认出我的招数套路,鬼谷玄门是他重振司徒一门的唯一希望了。他那日赌气离去,回到家中,变卖家财,遣散了家奴下人,将这些年来积攒的钱财尽数散去,然后只身奔赴靖王府。 再之后,我识破靖王要我假死的阴谋。布下陷阱,让司徒老伯去知会了仇宁王,在我下葬当晚,将我的尸身盗走。从此,一别四年...... “她,是在我们离开大历的时候,不在的吗?”我这时,才想到思君与他争吵之时,怒斥他在她娘亲病逝之时,跟着一个女人走了......是那时候的事,原来,是我害的他没能去见思君的娘亲最后一面。原来...... “我哪里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啊......”一向张扬跋扈的司徒老伯,跪在孙长云的墓碑前,哭得像是个孩子。 “她怎么能,不等等我呀......为什么!我若是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想要见我,我说什么也不会不管的......” 我抬起头,想要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有生之年所经历的一切悲欢离合,竟然,都是那么地令人心碎。 他有何罪,她又有何罪......只是错过了,便从此错过了。 谁能料到,那是她临去之前最后的要求,想要见他一面,想要把女儿思君托付给他。但他都错过了,他错过了和此生最爱的女人告别,也错过了陪伴唯一的女儿成长...... 那些时日,我们奔波在路上,为了天下大义而不辞辛苦。 我们风餐露宿,想要以一己之力挽救乱世苍生...... 可上天并未怜悯我们这些渺小的人,反而用它无穷大的神力来嘲笑我们的无知,夺去了我们仅有的一切。 天上,飘起雪花。 从寥寥几朵,到漫天白雪,墓碑前哭泣不停的人成了这天地一景当中黯然无奈的孤魂。 这场雪,似极了四年前的那一场。 那时我已知自己必定要死,却还是欣然接受。我明知他绝不会改变心意,可我还是想试试......若不是我的执念,也不会害得司徒老伯和他的爱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红莲踏雪而来,远远地站在那里。 我想,这乱世何时能结束,天下何时能归到一个可以善待这一切的人手里,只愿再少一些离别苦,哪怕幽冥河上无人渡...... ...... “小姐,司徒老伯他没事吧。”红莲陪我一起将司徒老伯抬上了马车弄回来,司徒老伯一路上几次昏死过去,心痛得早已无力挣扎。 马车一进门,金淮和莫诏就带着雀延部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司徒老伯从车上搬到房里。我给他掖好被子,把了把他的脉象,径自退了出来。他们都等在门外没有走,红莲这句也算是替大家问了。 我无力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今日遇上了些伤心事,等他醒了,你们什么都不要问就是了。这世上的病都有药医,唯独这心病,只能靠时间来医。” 红莲轻叹,绵绵红了眼眶,啜泣着说道,“司徒老伯也太可怜了。” 我轻笑一声,觉得她这些话说得实在好笑,好像这里只有司徒老伯最可怜一样。 “小姐,你没事吧。”红莲回过头来,还是最关心我。 我又摇头,“没事。乏了,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好,红莲陪你。”红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生怕我再摔了。 “绵绵也陪小姐。”绵绵跟只兔子似的,双眼翻红,窜到另一边来,“小姐才摔了腿,可不能再摔了。” 我被她们搀扶着回到房里。 红莲刚让我坐下,就蹲了下去,一点一点很轻地挽起我的裤脚,再看我膝盖上一处淤青,似乎更严重了。“绵绵,你去和客店老板说一声,小姐的腿伤得厉害,请他帮忙找个大夫来。” “嗯。”绵绵点头,匆匆跑出去了。 我无力地倚在一旁被子上。 “小姐......”红莲见过我更无精打采的时候,可是也不像今日一样这么担心。 “没事。”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说没事了。“我真的没事......我只是觉得,我对不住他们,我对不住司徒老伯,对不住孙小姐,也对不住他们的女儿思君。如果四年前我没有执意要死一次的话,司徒老伯就会见到孙小姐最后一面了......” 第374章 情意(八) “小姐?”红莲不明白我的意思,“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我错了,红莲,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才认识到,但已经晚了,“如果不是我的犹豫不决,断不会给他们伤害我的机会,也就不会害得司徒老伯和他爱的人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了。红莲,我错得太离谱了。” “不,小姐,这不是你的错。”红莲扶住我的肩膀,要我相信她,“小姐,这都是那些人的错,你只是相信了他们,但你并没有想要害任何人。是他们想要伤害你,才会造成现在这样子的,小姐,是他们错了。” “是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的,我不该相信他们会回心转意的。人既然有了害人的心意,又怎会改正呢。是人错了,是我们错了。” “小姐......”红莲懊悔。 “笃、笃、笃”三声。 “小姐?”红莲看了看我,将我安置好,才去门边问了一声。“谁?” “是我。”是金淮的声音,“告诉小姐,仇宁那边有动静了。” 仇宁?我在听到金淮的话之后,努力打起精神,对红莲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红莲带着满面的担心,打开了门,让金淮进到房里。却突然伸出手,阻拦他更靠近我,“小姐身体不舒服,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看得出,金淮虽有不解,但是对于红莲的要求,还是点头答应了。“好。”随后回道,“雀延部小公主要和大历小皇帝联姻的事前日就已经传到了仇宁,相信经过昨天一天,仇宁王应该已经证实了雀延部的一些消息,现在仇宁派出了暗卫,四处调查,我想,仇宁王已经开始怀疑,这雀延部的小公主就是你......就是小姐。” 他本意可能是想直呼我的姓名,可被红莲一瞪,才不得不改了口。 “小姐,要不然,我去把那些暗卫都宰了。”红莲担心,仇宁王的暗卫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威胁,主动提出要去解决掉这个威胁。 “不必。”我立刻制止她。“仇宁王的暗卫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个威胁,我们现在在大历的土地上,不易节外生枝,惹来麻烦。且先再看看,仇宁王室那边有没有最新的动静,仇宁王和珣阳公主都如何,再做打算。” 金淮点头算是答应了。 “婆婆最近,可有离开过仇宁吗?”我问。 金淮迟疑了一下,当下否认,“绝对没有,自从你离开仇宁之后,这仇宁大祭司可就是仇宁王能够抓住的,最后和你有关系的人了,怎么会轻易放她离开呢。现在还被软禁在祭司府,也许......若是仇宁王证实了这雀延部小公主就是你,我想,他大概会将大祭司作为筹码来跟你谈条件吧。” “以他的性子,确实可能这么做。”但婆婆对我而言,并无任何可以作为威胁的筹码,只怕仇宁王误会了什么。“但是她留在仇宁,总归是对我们现在有利的。” “小姐为何,会突然在意起那老妖婆的所在呢。”红莲问。“莫不是,小姐昨夜噩梦,和她有关系吗?” 我微怔,“我只是随口问问。” “不管怎样,那个老妖婆诡计多端,最难对付,还是让人亲眼去确定一下她还在祭司府吧。”红莲到底是不放心,又交代给金淮一句。 “好。”金淮通通答应,“只是,自从上一次靖王爷夜探祭司府后,这祭司府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 我突然间,发现了什么。 “你说,上一次靖王爷夜探祭司府后,就没动静了?那靖王离开的时候,可有何不同?他们没有从祭司府里带走一个特别大的......类似箱子之类的东西吗?” 金淮被我突然之间的问题问住了,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听说,靖王离开祭司府的时候,带走了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特别大的箱子?” 这不可能...... 这,这怎么会呢。靖王夜探祭司府,然后婆婆把藏在密室里的我的肉身送给了他,来表示她合作的诚意,而后,我亲眼见到,那肉身现在在靖王的书房后面。肯定是靖王从祭司府带走的,可金淮为何说,没有听说靖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金淮自己也起了疑心。 “不管有没有什么问题,你最好再去确认一遍。”红莲从我脸上察觉到了,“以后有关靖王和那老妖婆的事,都一定要确认个清清楚楚,再回来告诉小姐。” “行。”金淮答应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你先去忙吧。”我始终想不通,靖王是如何将我的肉身带出来的。 我离开仇宁之后,仇宁王已经加大了严查。靖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我的肉身带出仇宁的,况且,还是从层层守卫包围下的祭司府里带出来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等。 我记得,我们来大历之前,确实听说过靖王“失踪”了的传闻。 据说靖王两日前离开仇宁,但是大历这边却没有他已经回归的消息。且不说他之前离开大策前往仇宁的举动惹来大历许多人不满,单就是这消失两日,却突然之间又出现在了大历,还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日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他“失踪”必定和将我的肉身带回靖王府有直接关系。 “都说好了。”绵绵急匆匆地跑回来,在门口与金淮擦肩,她瞧了瞧金淮,并未多想,就跑进了房里。“小姐放心吧,客店的掌柜的一听说是小姐摔着了,吓得脸色都变了,立刻就去找大夫了。” “哦?”立刻? “是。”绵绵还很得意。 “小姐,是不是不对劲?”红莲侧目。 “没什么,我大概猜到,他去哪里请大夫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么等下来的这个大夫,一定是宫里的太医。 严公公在这里安排我们住下,全部都做好了交代。 既然我在这里摔着了,客店老板当然会将这件事回禀给严公公,接着,严公公便会让太医过来了。“小皇帝长大了,很多事情都考虑得比较全面了,让人惊讶。” 第375章 情意(九) 来的人,确实是个太医,一把年纪了,还俯着身候在一旁,一句一句地等绵绵回答来确认我的伤势如何。只见他听过回话之后,捋着长长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伤,是淤血未散所致,姑娘体寒,寒气致使血脉不畅,再加上这一次磕着,淤血积聚在膝盖处,气血不通所以更难散去。老夫开些通气血的药给姑娘煎煮服下,再配合外敷的药草,相信很快就会痊愈了。” “那真是谢谢大夫了。”我说,此人明明是太医院的太医,却偏偏要装成市井上的大夫。“绵绵,你跟着大夫出去拿药。” “是。”绵绵跟着他走了出去。 血脉不畅?当然会不畅了...... ...... “小姐,你刚好些,就出来走动,不太好吧。”红莲问。 “不碍的,你忘了那大夫说过,我是因为血脉不畅才会导致淤血积聚,只要把这气血调整好了,血脉活动开了,自然就会好多了。”我说。今日让红莲扮作男人的样子陪我出来透透气,可说话间,却又走到了那家茳延城里最大的布庄,红莲抬手扶了我一下,我还未算是笨拙,很轻易便跨过了门槛。 “呦,两位。”布庄掌柜的正低头写字,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我们,立刻放下手中的纸笔迎上前来,“两位是头次来吧,咱们这是茳延城里最大的布庄,两位看看需要点儿什么。” 红莲侧身看着我。 我走了进去,四下无聊地看着,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其实这布庄里的料子,左不过还是那些,并未瞧见有什么新花式。 “我喜欢不一样的。”我说。 “不一样的?”这可把掌柜的给难住了,他想了想,低声吩咐伙计到后面去拿什么东西过来。才转身又走了过来,“两位先坐一下,咱们这儿的好东西都在里面放着呢。” 我在一旁落座,示意红莲也坐下来。 “听两位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两位是路过茳延城吗?”等着伙计拿东西出来的空当,掌柜的和我们热络的攀谈起来。 “问这么多做什么!”红莲立刻警告。 吓得掌柜的脸色都发白了。 “我们确实不是本地人。”我说,“不过,也算不得是路过。” “啧,这......”掌柜的几次瞧瞧打量我,“这位夫人好面熟啊,不知在哪里见过似的。” 当然见过了。“是吗?” 他很疑惑,但又看着我身旁扮作男人的红莲,一边怀疑,一边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位夫人......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瑶华,从雀延部来。”我说。 “雀延部?!”掌柜的当时就愣住了。 整个布庄,在听到雀延部之后,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那,那您是......雀延部的瑶华公主?”掌柜的颤颤地问。 “知道了还问!”红莲气势汹汹地怒斥道。 “知道了,小的知道了......”掌柜的说,“公主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把本店最好的料子拿出来,给您挑选。” 看着掌柜的惊魂未定地跑去后面,红莲问道,“小姐故意亮出雀延部的身份,是想要让这茳延城里的人都知道,雀延部和大历的联姻是真的,对吗?” “不亏你跟着我这么久。”好歹,红莲也是长宁卫的首领,能看出这些,不意外。之前已经让金淮将一些消息散出去了,但是对于雀延部这个素来存在于传说里的部落,如果只是听来的消息,断然不会引起太多的轰动,所以我今日在街市上走动,故意亮出雀延部的身份,就是为了让人能够证实,这雀延部的瑶华公主,是真的到了茳延城。 不多会儿,掌柜的让人抬来几匹上好的料子。 “瑶华公主,这......都是本店最好的料子了,您看看,有没有能让您看得上的。”掌柜的谄媚地说。 我起身,上前查看了一番。 若是四年前,我独自前来,只怕,他绝不会把这么好的料子拿出来供我挑选。没想到,我两次爱人,两次都让自己变得那么卑微。 只是这些,我仍然不是很满意。 “那些呢?”我转过头,就看到一旁已经装起来的几匹布,颜色鲜艳,看起来不错。“明明有更好的,为何不拿出来看看。” “这......哎呦,这几件不行。”掌柜的说起那几件被放在一旁的料子,顿时就陷入为难当中了。“这几件已经有人订了。” “有人订了?是有人订了,还是不想拿出来给我们挑一下啊。”红莲不满,认定了这掌柜的有意藏着更好的。 “两位,这几件真的有人订了,这是......”掌柜的话没说完。 “掌柜的,怎么这个月的衣料还没送到府上去啊,怎么,是要我们王爷亲自来取吗。”霍雍叫嚷着踏进了布庄大门。 只见,掌柜的当时就僵在了那里。 霍雍顺着掌柜的眼色看了过来,刚看到我们,靖王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也走了进来...... 又是他。 红莲悄声回头,留意着我的脸色。 “靖王爷。”我主动开口,和他打了招呼。 “这......”掌柜的经营布庄十几年,今日的状况还是头次碰到,明明是寒冬,却见他不时擦去额上汗珠,紧张得话都说不全了。“这是,这是怎么话说到这是......靖王爷,今日,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布料已经给您准备好了,等下便要给您送到靖王府去的。” 原来这衣料,是要送去他府上的。 “没想到,你也来了。”靖王的语气,颇有一番故人重逢的味道。 掌柜的瞧瞧打量,方才他就怀疑,我是那位本应该已经死去的靖王妃。“这么说,靖王爷也认得雀延部的瑶华公主?” “瑶华公主?”靖王迟疑一阵,继而勾起嘴角苦笑一下,“是啊,雀延部的,瑶华公主。” 掌柜的听到靖王亲口承认了我这新身份,顿时松了口气,“唉,原来是真的,方才小的还在想,这位瑶华公主和先前靖王妃真是像,若不是公主这衣着打扮,小的还真的......”他本事一句玩笑话,却眼见到靖王的一双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表情又相当严肃,才把话强忍着吞回去,“刚才瑶华公主来挑料子,看上了小的准备送去王府的,正说着,靖王爷您就来了......” “先给她挑吧。” 第376章 情意(十) “什么?”掌柜的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王爷您是说......” “先给她选吧。”靖王又重复了一遍,十分耐人寻味。“反正也是要送给她的。” 一时慌乱,我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绵绵说过,这些年布庄也会送新的料子去王府,做成衣裳,放在属于我的柜子里。 “不必了。”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缠,“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也不差。我是买来送人的,掌柜的,我要这两匹就好了。” 我随手在掌柜的刚才拿来的料子里挑了两匹。 “红色的,果然,这么多年你的喜好还是没有变。”靖王随口一句,让掌柜的更加小心了。 红莲付了钱,直接接过两匹料子,搬去了马车上。 我转身要走。 “还想去哪儿。”靖王突然叫住我,“你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况且,你对茳延城也不算很熟,我陪你。” “我......”不必。 “既然是雀延部的公主,那么由大历的靖王作陪,有何不可。”他永远都有自己的道理。 “好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一本正经找茬的样子,“不过我今日要去准备的,是一些大婚用的东西,王爷也乐意作陪吗?” 我能看到,他眼底分明在那一瞬间愣了一下,随后才故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啊。上次没能陪你,这回就当是补上吧。” ...... “这个怎么样?”我在首饰铺里瞧上一对珍珠耳环,小巧精致,看起来很好,我便向红莲问了一句。 “嗯,看着不错。”红莲回说,又从一堆簪子里挑出一支珍珠的,“这样一配的话......” “不错。”这珍珠耳环和簪子俨然十分搭配。 “未免也太简单了吧。”靖王还没走,偏偏站在一旁径自发表看法,“既然是留作大婚用的,当然更热闹些才好,这珍珠也难免显得单调一些。霍雍,让老板拿出更好的来。” “不必了,就这个了,我觉得很好。”我定下了这一套,等着红莲让老板包好,继续开始挑别的...... 既然是成婚的话,总要有些金银妆点,但是,我又不好弄得太贵重。正在为难的时候,瞧见一对金镯子,拿给红莲看了看,“这个好不好?” “嗯。”总之,无论我挑的什么,红莲都一定觉得好就是了。 “那就......再添这一对吧。”我说。 从首饰铺里出来,竟不知不觉挑选了将近一个时辰。我问红莲,“寻常人家成婚,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这......”红莲当然为难。她也没有成过婚,哪里知道该准备些什么的啊。 “不是应该准备鞋子的吗?”霍雍插了句,“我听我娘说过,这女子成婚,必定要选一双最好的鞋子,这样以后路才好走。” 但是他的话,很快就遭到了靖王的质疑。 霍雍不敢再说什么。 “有道理。”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嫁给李熠的时候,沈家也给我准备了鞋子,只是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想,兴许这鞋子真的有好兆头呢。“那这附近,何处又卖鞋子的呢。” 我们站在街上,茫然地望着这街市上的一间间店铺,从南到北有不知多少家店面,但究竟哪一家是卖鞋子的,我还真不知道。 靖王想了想,转身就往南走,“这边吧。” 往那边? 没有其他选择了,我们只得跟着他继续走。 “王爷知道,哪儿有卖鞋子的吗?”霍雍非要添上一句,说实话,他才不信靖王知道,这条街上哪间店面是卖女人鞋子的。 可靖王分明心虚,答也不答,看也不看,只顾着继续往前走。 红莲招呼那雀延部的年轻人拉着马车跟着,与我一起跟在他们后面。我渐渐怀疑,靖王刚才说这边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边到底有没有卖鞋子的,他只是纯粹碰碰运气。 我们穿着雀延部的装扮,走在街上,难免惹人注目。 眼看着走到了街末,突然出现的店面,还真是卖鞋子的。靖王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还真是猜的。 我没有揭穿他,只是跟着红莲走进了店里。 “小......公主,”红莲拿起一双鞋给我看,“公主,这双你穿一定好看。”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雪白的缎面,绣着精致的纹样,还有花穗...... “这是姑娘家的鞋。”我说,而且......这些年来不断奔波,我已经不穿这样子的鞋了。 “公主以前,可是最喜欢这样式的。”红莲说。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我在店里看了一圈,和老板娘问道,“请问,有没有哪一种,是女子大婚时穿的。” “大婚时穿的?”老板娘嘀咕了一句,取来一双大红缎面的,上面绣着祥瑞,“这双吧。” “那就这双吧,我要一双比这再小一些的。”我看了看那鞋子的大小,和老板娘说道。 可老板娘低头瞧了眼我的脚,“怎么,不是你穿?” 我有些尴尬,没有接她的话。老板娘倒也是个明白人,转身去拿了双比这小一些的,“这双如何?” “嗯,应该差不多。”我觉得应该刚好,“就这双吧。” 忙了一天,也算是备齐了我要的东西,完成这所有的事情之后。我心里的负担也就真的小了一些,看了看天色,“今日多亏有靖王爷作陪,才能够这么快准备齐这些东西。既然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陪你买齐了东西,你便要就这么走了?”靖王故意问。 “靖王爷今日的相陪,在这儿便谢过了......”我以为他是说,我连句道谢都没有,这就要走。 “既然天色不早了,一起去吃点东西吧,也不差这些时间,对吗?”靖王抬头看向我们身后。 我转身看去,是那间酒楼......“我......” “那就这样吧,等下吃完东西,本王再让霍雍将你们送回去。”他已经作出决定,看样子,是不容拒绝。 “好。”我不信他还能弄出些什么,“吃些东西而已,听说这家酒楼的东西做的十分不错,既然走到这儿了,那就一起吃些东西吧。” 那是最后一别之前,他带我去过的地方,在那里,我和秦妍妍起了冲突。后来他有事,将我一个人丢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胸口的那颗心渐渐停了下来。 第377章 狐狸(一) “看来这酒楼也不过如此,这么多年了,竟还是只有这几样儿拿得出手的菜肴。”我看着小二把菜端上来,当时便明白这是有人的刻意安排。桌上的菜肴,和四年前如出一辙,看似,实在勾人的回忆啊。“看见今日桌上这些,靖王爷一定十分有感触吧。只可惜,对我来说都是些不好的回忆,让我想起自己曾经多么狼狈,多么卑贱。” “可惜,当年没让你留下些好印象。”靖王说,“那今日就更有必要重新再来一次了。东西还是原来的东西,希望能补上当年错过的。” “当年不曾错过什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居然说,希望能补上当年错过的。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里还有机会能补上呢。 他轻笑,少有如此一般的颓败。眼神之中,似乎有些黯然不能说。“真的没机会了吗?” 他提起茶壶,在杯中倒上茶水。 “当年的事,倒也不是一无用处,至少从我的方面来说,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错的就是错的,无论怎么期待都不会变成对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无论多么用心想要去纠正,结果也会是让人失望的。”我端起自己的茶杯,轻饮茶水,此茶甚苦,如同我心。 他苦笑着,将这些刺耳的话一并收下。偏过头,对霍雍和红莲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霍雍有些不满,但在犹豫之后,还是退了出去。红莲不肯离开,靖王悠然自得地品了口茶水。 “红莲,你在外面等我。”我说。 “小姐......”红莲不答应,她认定了眼前这位靖王爷算不得什么好人,不想再留给他任何机会来伤害我。 “没事,你在外面等着。”我又交代了一句。 红莲才不得已转身走了出去,关上门之前,她仍紧紧盯着靖王。 等到这雅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靖王从怀里掏出一些手卷来,几页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字。他把这些手卷放在桌子上,推了过来。 “这是什么?”我对他存有戒心。 他一抬手,示意我自己去看。 我抬着头瞧了一眼,见到那手卷上似乎记着一个狐字,我才伸手取了过来。细看之下,发现手卷上记载之事竟与我的肉身之谜有关。 “这些是近来几日,我翻查有关古籍记载,汇总在一起的。很多线索都很凌乱,能够查证的有限,都在上面了。”靖王眉宇之间似有一股散不去的忧愁,比起我心底印象里的那个人似乎更加成熟一些。 这手卷上面写着的,还是前朝之事,似乎第一笔关于这肉身的记载是在二百四十二年前,一个老皇帝死去,四个皇子角逐,最年幼的皇子看着兄长骨肉相残而心存不忍,跑到山里去想要饿死自己来逃避这一切。却因此遇上了山中修炼的三尾狐,小皇子救了险些冻死的三尾狐,三尾狐答应他,要实现他三个愿望。 小皇子的第一个愿望是,结束兄长们骨肉相残的局面。 三尾狐让小皇子坐上了王位,果然如他所愿,结束了他兄长们的骨肉相残。 小皇子的第二个愿望是,结束天下战乱。 三尾狐又实现了他的愿望,让他的军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快就一统天下,结束了乱世。 只是,此时距离小皇子初遇三尾狐已过去十年之久。他渐渐喜欢上了那个无拘无束,天真活泼的三尾狐......可他的王后倍感威胁,串通内戚造反,逼迫他杀掉三尾狐这个妖孽。 小皇子骗三尾狐说,要娶她。 三尾狐很高兴,因为她从十年前开始,就很喜欢小皇子了。可是在大婚之日,小皇子骗毫无防备的她饮下符水,她疼得死去活来,小皇子举着能够杀她的短剑却下不了手。她说我还欠你一个愿望,如果你希望我死去,那我就死去。三尾狐就真的死去了。 在她死了以后,小皇子的王后把三尾狐的尸体交给了鬼谷玄门,接着被封印在了密道祭坛下面。第一位封印她的人,将她的魂魄从肉身里取出,放在一个坛子里,与肉身分别封印。从此,鬼谷玄门世代相传,都守着一个被关在祭坛下面永远不见天日的小狐狸...... “故事很好,只是,她太傻了。”我不确定他给我的这些资料是否能够作为参考,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婆婆后来违背祖师教诲,将这三尾狐的魂魄从坛子里解出,又用这泥塑的身子做出了我,岂不是说,我的魂魄便是那三尾狐吗? “我一直都有一个疑惑,为何是三个愿望。如果只是一个愿望,她根本不必配上自己的性命。”靖王说。 看起来,他也不是完全理解这传说里的真相的。 “她只有三条尾巴,自然只有三条命,初见之日便以倾心相许,所以她放弃了修行,跟着小皇子去了人世。每当圆他一个心愿,便会断一尾,殒一命。她只有三条命,可以说是赌上了她的全部。”我虽不理解这个故事,倒是能够感受得到她的心思。 “如果,你是她,让你回到她的肉身里,又会如何。”靖王问。 “也许,她会活,我会死。”我自然不是她,魂魄回到她的肉身里,自当是她活。我这泥巴塑的身子,又没了魂魄,当然会死。 只是,我们很像。 赌上一切想要去拼一把的心思很像。 “你的故事很好,只可惜,茶苦了些。”我想,就到这儿吧。 起身的时候,我听到他在叫我。 我说,“你可以把这些继续当成你要挟我的筹码,但这些对我,真的没有那么重要。终有一日,尘归尘,土归土,死的不能活,活的......不能死。” “你现在就想要抛弃我了吗?像你甩掉李熠那个笨蛋一样,连我也一起丢下,是吗?”他说。 “我不曾丢下任何人,只是,没有照你们所期望的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你们都很好,可是从不属于我,婆婆说得对,我这辈子注定颠沛流离,无依无靠。我曾经试过想要去挣扎一下,但现在,我只想在一件事上倾尽心力,家,依靠......我通通都放弃了。” 第378章 狐狸(二) “不是,”他说,“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或许方法错了,但目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朝凰,我从未想过要真的害你性命。” “其实你根本不明白。我在乎的不是这一条命,否则那日我根本不会救你,你说要给我一个家,我信了,可是你却亲手毁了我的希望。”这一切,最终都迟了,“我甚至可以原谅你利用我,因为我觉得,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要帮你做些事情。我没有记忆,我什么都没有,如果哪怕对你来说,我有一点点的价值,我也很高兴的。可是,刘元澈,你真的了解我吗?不是去了解一个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沈朝凰,而是去了解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喜欢什么,我会因为什么难过?”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不是沈朝凰,我不是无所不能,我不是婆婆手里的棋子,也不是鬼谷玄门的弟子......你还会喜欢我吗?”我问他。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迟疑。 他从没想过这些,因为在他看来,我就是沈朝凰,我就是那个被婆婆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 我早就该醒来的。 可这一次真的,没有理由再沉睡下去了。 他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沈朝凰。 他们都喜欢沈朝凰。 而我,只是恰好就是她。 “......你不能进去。”门口一阵骚动,霍雍拦下了什么人。 “你不是,老六身边的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豫王故意挑衅霍雍,一面拉住他,一面放秦妍妍绕过霍雍。 “站住。”红莲自然没有霍雍那么好的脾气,长剑一出,抵在秦妍妍的喉咙上,剑尖已经刺进皮下,殷出鲜红。“我们小姐在里面说话,任何人也不许进去。” 秦妍妍就算再有大小姐脾气,可是红莲这样的,她也是头一次碰到,顿时就吓呆住了,一动不敢动。 “你,你是什么人。”豫王今日得到消息,可是故意把秦妍妍带过来凑热闹的,但他哪里想到,这里还会有一个比霍雍更难缠的红莲挡住去路。“放肆,你可知本王是什么人?!” 每次听到他的声音,都让我无法忍受。 在我恨之入骨的记忆之中,他的淫笑声是我最难以释怀的。我忘不了,那一夜在太后宫里他对我做了什么,忘不掉当时我是如何的挣扎,狼狈......有口不能说,有心不能怨。 我被回忆一遍遍的拉回到那一晚的痛苦之中,被撕破的衣裳,被枯草划破的皮肤,歇斯底里的哭声......我却连一句痛苦的叫喊声都发不出来。心疼,挣扎...... 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过去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我却没办法将她救出苦海。 “是什么人在外面喧哗!”靖王突然出声大喝。 我才勉强从不断身陷的回忆之中,回到现实。手在颤抖,心情异常激动,我看着门开了,霍雍打开门,豫王站在门口,霍雍艰难地应付着他。红莲手中长剑已经划破了秦妍妍的肌肤。 我笑了。 “是你。”秦妍妍看到我的时候就已经傻眼了。 她一直都以为我死了。 直到日前,秦丞相回到府中,惊魂未定地告诉她,我回来了,秦妍妍一直都不相信。今日看到我,她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回来了......她的脸色不太好,也许,她以为我是回来找她索命的。 “你......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轻描淡写的抹去眼角的湿润,笑盈盈地走向她,我看到她很想躲开,但是奈何一把剑架在脖子上,动也不能动。“你觉得呢?”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秦妍妍头皮发麻,头发丝都快立起来了。她惊慌地看着靖王求助,“王爷,她,她怎么......” “放了她吧。”我对红莲说。 红莲收回剑,只见秦妍妍的脖子上留着一道沁血的痕迹。 “真是......”豫王走了过来,他绕着我转了大半圈,啧啧称奇,“要说像,这也真是太像了。本王活的年岁虽然不长,但是这稀罕事都真是没少见,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一个和一死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奇,真是奇。” “那日殿上曾有幸见过豫王爷一面,只可惜,王爷风姿绰约,英俊挺拔,实属人间不凡,令人钦慕。当日未能与王爷说上句话,实在是瑶华毕生的遗憾......”我看着他,当年的事更加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噩梦,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复仇的欲望逐渐将我吞噬,我忍无可忍,余生怕是永远都要被困在这无尽的噩梦之中了。当这火焰将我吞噬的那一刻,我决定,他就是我回归大历的祭品。 “这?哈哈哈......”豫王没想到我会如此夸他,他更是得意,“唉,想不到瑶华公主竟然对本王一往情深啊,若是当日知道,嗯,本王一定要与瑶华公主叙上一番。啊,老六,怎么了,这......不高兴了是吧。” 我垂下双眸,不去看也能想到,他会是多么惊愕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这番话。 “那个......瑶华公主,”豫王在“暗恋者”面前仍要拿着一副拘谨的架势,少有如此风度,“本王不知,本王的六弟也在这儿。相信他只是将你当成了一个已经故去的女人,你不必在意。” 已经故去......我颔首笑回,“是,那日朝上就听太后提起,说瑶华与陛下的一位旧识颇为相似,想来,陛下的这位旧识,几位王爷也是认得的。” “认得,当然认得。”豫王竟未认出我就是那个本该已经故去的女人,或许,重逢第一面,我在殿上顶撞太后实在给他们留下了太多深刻的印象,与曾经那个我相比,更难令人相信我就是她。“那个女人哪有瑶华公主的半点风采,论及美貌也不如公主你啊,她......不说她,不说她。本王今日是带着秦家小姐来见六弟的。” 他还想说更多,过去那个女人的不是,可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异常压抑,不便再起冲突,才止了话。 “这样,正好老六在这儿,本王答应秦家小姐的事也就算做到了。”豫王说,“瑶华公主,你们今日应该还有话要说,这样,改日,改日我们单独聚一聚,你挑个地方。” “地狱,如何?” 第379章 狐狸(三) “什么,咳......”豫王面上窘迫,却自己找了台阶下,“这......哈哈哈,瑶华公主真是风趣幽默,果然,这女人还是会说话的好。好!地狱......若公主愿意,本王愿为公主赴汤蹈火,鞍前马后。”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杀心已起。 “行,那本王今日,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六弟想必还有话要和你们说呢。”豫王故意卖了个关子,挥手道别匆匆离去。 “王爷,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等豫王走后,秦妍妍便如受惊过度一般,立刻躲去了靖王身侧,死死拉住靖王不肯松手。 “想来,今日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如果秦......秦家小姐要是不嫌弃,这一桌子的美味还可以继续享用,毕竟,我没动过。”我故意这么说,便瞧了眼红莲后一起离开。 走到楼梯处,清楚地听到靖王一声,“霍雍,你如今倒是学会自作主张了。” 我们走出酒楼,红莲将斗篷披在我身上,让我先行上了车,她跟在后面。我们在马车里坐稳,前面那少年便驾着马车往住的地方走。 “小姐,没事吧。”红莲很慎重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 她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小姐,你说,那什么豫王和秦妍妍,是霍雍找来的吗?” “上一次我们在这儿吃饭,秦妍妍是靖王找来的,他的目的在于要让我和秦妍妍在人前留下起了冲突的印象。可是这一次,他应该没有目的要找他们过来,更何况,秦妍妍是豫王带来的,所以告知秦妍妍的人一定不是从前在靖王府里透漏消息的人。而这一次他们的出现,的确也在靖王的预计之外,他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来,所以,我认为是霍雍把人找来的可能性很大。” 尤其是靖王那最后一句,看来他也已经确定了,豫王和秦妍妍是霍雍找来搅局的。 “可那个霍雍,他不是靖王身边的人吗?他为何要这么做。”红莲到现在都没想通,霍雍找豫王和秦妍妍过来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大抵是,连他都不相信靖王了。”我无力地一声叹息,只因真的累了,偏过头靠在一旁,对于这一天发生的事我不愿再去回忆。 ...... 自从酒楼见过豫王之后,豫王倒是往我们住宿的客店跑得很勤,昨日晌午来过,下午又来了,昨夜一场大雨今早天刚刚放晴,他又等在客店里了。眼见着我们走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瑶华公主。” “豫王爷。”我没出房门的时候就已经听金淮说了。“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多久。”豫王话是这么说,但金淮告诉我们,豫王等在客店里不耐烦地喝着茶水已经个半个时辰前的事了。他看到我们的打扮,有些好奇,“怎么,瑶华公主这是要出去?” “是,昨夜得到太后的密旨,让瑶华今日去宫里一叙。”太后请我去,应该不会是为了和我拉拉家常叙叙旧的,上次和小皇帝提过,让他适当卖些好处给太后,以方便太后放权,我们可以顺利实现接下来的计划。算下来已经有几日了,太后今日请我去,恐怕也是为了试探我的口风吧。 “哎呦,那真不巧。”豫王很遗憾似的,“本来看着今日天气不错,想带瑶华公主出去走走呢。” 天气不错?这场大雨将近天亮才停的,他居然说天气不错......我看向客店外的天际,随口说了句,“两个时辰内必定还有一场大雨,怎么会不错......” “什么?”他没听清楚我的话。 “没事。”我说,“既然这样还真是遗憾,恐怕今日要让豫王爷白跑一趟了。” “不白跑,不白跑......”豫王最是受不了人夸他,“反正,本王来也来了,既然瑶华公主要去宫里。那本王索性为公主坐回车夫,亲自护送公主进宫,如何。” 一个豫王爷要给我们当车夫,也就他能干出这荒唐事吧。 可这位豫王爷还真是说到做到,亲自驾着马车送我们到宫里去,他的小厮和其他人都跟在马车后面,沿途百姓看到这一幕,也都算是开眼了,谁能想到豫王爷也有沦落到车夫的这一天呢。 更多的都在好奇,马车里到底坐了什么人,能让他堂堂豫王爷给驾车。一路上尽是议论纷纷,倒也不寂寞。 “瑶华公主啊,你们这雀延部到底算是多大的一个部落啊,平时你们都生活在哪儿啊。”豫王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我懒得理他,转过头瞧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忽而,我坐直了身子。 怎么回事? 我刚才,好像隐约看到了......我如大梦初醒,立刻转身向刚才发现的地方看过去,可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了仇宁王。 他就站在人群外面,看向马车。 怎......“红莲。” “公主,怎么了。”红莲应声。 “或许是不是有故人来了,而我们不知,不敢有怠慢,还是让人去确定一下吧。”我瞧见豫王听到声音后,侧耳留意着我们在马车里的一举一动,只能隐晦的告诉红莲,似有不速之客在我们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俨然已经混进了茳延城。 红莲点头,“是。” “听说,是雀延部的世子,抢夺了老首领留给公主的东西,公主才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奔大历,进入茳延城的。”豫王试探道,“公主现在,最怕见到的应该就是那位世子了吧。” “怎么会!”我拦住红莲,故意说道,“我恨不得杀了他,怎还会怕见他。不过,这是我雀延部的私事,便不劳豫王爷费心了。” 听此一番话,打消了他的戒心,豫王一笑,竟然信了。 仇宁王怎么会出现在茳延城呢? 固然他是怀疑这突然出现的雀延部的小公主和我之间难免存在联系,派出了暗卫调查,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确定了呀。 他是如何避开寒衣门的眼线,悄然出现在茳延城的。 他到这里来,究竟有何目的......不行,我现在还不能乱,也许是我刚才看错了,就算真的是仇宁王来了,也决不能打乱我现在的计划。 第380章 狐狸(四) “前几日哀家身体不适,虽然一直想着要把瑶华公主接进宫里来,可又怕自己这病怠慢了公主。所以拖到今日,哀家身子骨儿才见好些,就恨不得立刻将公主接进宫里来,好好叙上一番了。” 太后亲切地说道,竟还找来一般女眷作陪。 有女人的地方,自然和当日朝堂不一样,这些女人多半是当年在狩猎场上“有幸”见过的女眷,才看清楚了我的样子,就忍不住议论纷纷,说起我的样子和四年前遇害的靖王妃是如何如何相似了。 “是,瑶华当日在朝上见过太后娘娘,也觉得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强忍着对太后娘娘的思念过到今日,就算太后娘娘没邀请瑶华前来,瑶华也要冒昧打扰太后娘娘了。”我低头认了个乖。 “哈哈,哈哈哈......”太后乐不可支,“瑶华公主就是会说话,这话从公主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让人高兴呢。” “那是因为,太后娘娘也如瑶华一般,将彼此当做了家人,才会有这般迫切相见的渴望。”我给她面子,在众多女眷面前把戏也是做足了,“瑶华的生母过世得早,瑶华对生母的印象很少,只是看到太后竟然油然而生一股亲切的感觉。想来,生母若是还活着,也该是太后娘娘这般样子吧。” “哎呦,真是让人心疼的姑娘。”太后捂着胸口,好像真的被我说得心里难受了似的,“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把哀家当成是你亲生的娘亲一般。哀家以前,也很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姐妹,公主和哀家年轻的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太后,”一旁秦太妃似有看法,婉婉笑意之下,藏着深意。“瑶华公主可是雀延部的人,本宫听说,雀延部的人似乎都会一些妖术,不知,瑶华公主可会一些?” 我侧目望去,跟在秦太妃身边的秦妍妍似乎吓了一跳,前夜我们才交过锋,想来是不愿见我的,只可惜被秦太妃这个姑姑生拉硬扯地给拖了来。“不知,这位娘娘如何称呼。” “这位是秦太妃。”太后说道。 “原来是秦太妃。”我倾身见礼,“秦太妃娘娘所说的妖术,大抵是我们部落里一些赖以为生的方法而已。这外面的人对于我们的术法颇有不解,所以以讹传讹便将我们的术法说得特别离奇特别妖邪,可其实,这些不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些预测天气天象危险的法子,在诸多古籍当中多有记载。雀延部不似大历一般商贸发达,我们过着隐居的游牧生活,避世避人,所以将一些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保留至今。” “说的是啊。”太后拍手叫好,“秦太妃可还有何疑问吗?” 秦太妃先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便露出十分不快的表情。“这么说,瑶华公主作为雀延部老首领原本指定的继承人,也应该会一些如此本事了?” “瑶华不才,不及兄长。”我说。 “即便不及瑶华公主的兄长,也应该比我们这些寻常人要有些本事了吧。”一旁的女眷们跟着秦太妃起哄,似乎要用这术法来证实我的身份,“不如请瑶华公主露上一手,也好让妾身等人开开眼界。” “这......”我故意为难。 “瑶华公主是客人,你们怎能这样无理取闹。”太后见我为难,便帮衬着推脱。 可一见太后都出声阻止,愈发激起她们的兴致,想要我一展术法来证实自己雀延部小公主的身份。 “今日毕竟是太后娘娘做邀,瑶华公主在太后的寝殿里,自当多有不便,依着本王看,几位夫人们就不要再为难她了。”豫王站出来帮忙打圆场。 “可瑶华公主刚才还说,见了太后就像是见到了亲人,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忘了刚才的话呢。”秦太妃出声刁难。 “瑶华公主,”太后叫了我,“既然几位夫人们盛情难却,你若是会一些术法,不妨就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吧。大家生活在茳延城里,少有能够了解其他部落的机会,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见到这术法的。” 我起身,走到太后面前。“既然是太后娘娘的吩咐,那瑶华便献丑了。不知诸位夫人们想要看什么样的术法展示呢。” “你会些什么,只管捡着最厉害的来就是了。”秦太妃一双丹凤眼往上一挑,勾魂摄魄,精致无双。 “瑶华不敢在太后娘娘面前施展这最厉害的,不如,就探一探各位夫人心里的秘密如何?”我面上做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太后娘娘,瑶华需要水。” “好。来人,打水来。”太后说。 半柱香的功夫,太后寝殿的宫人们便已经将水打来,盛在一个木桶里,放在我脚边。 “瑶华公主,这桶水怕是不轻,可是需要有人帮你吗?”太后担心,我一个弱女子提不起来这桶水。 然而这话却引来一旁作陪的一众女眷不由得笑了。 “不必,瑶华不需要费力气。”我说着,手指略过水面,往起一划,这桶中清水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跟着我的手势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艳地弧线,顿时,四下一片寂静,接着便是连连赞叹。 我转过身看着这一旁的许多女眷,从其中挑了一位身材丰腴打扮明艳的妇人,“那就,先从这位妇人开始吧。” 手指一挥,水顺势而去,将那位妇人团团围住。 “啊,这!”她吓得大叫。 在水的指引下,我看到了一些东西,很快,我将水一收,清水便听话地回到桶里,而那位妇人周身竟一点都没有湿。 “这,瑶华公主,你这是什么招数,真是......”太后赞叹不绝。 我走到那位夫人面前欠了欠身,“瑶华不知,得罪的竟是卢尚书的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瑶华公主,你......认识她吗?”豫王问。 我回身,殿内的女眷皆是同一种好奇看着我。我摇了摇头,“之前,从未见过。” “那你是如何知道,她是卢尚书的夫人?”连太后都被弄糊涂了。 我与卢夫人说道,“夫人与卢大人成婚十四载,却始终因为膝下无子而困扰。还望夫人打消为卢大人迎娶侧室的心思,卢大人对夫人可谓是情比金坚,是绝不会接受的。如果因此事而影响了夫妻间的感情,反倒不值。夫人不必担心,明年的这个时候,夫人应已喜获麟儿。” “什,你说的是真的?!”卢夫人喜出望外。 “夫人若不信,还请太后现在就请太医过来。卢夫人只怕自己都不知,自己怀了身孕。”我说。 第381章 狐狸(五) 太后立刻吩咐宫人请来太医,为卢尚书的夫人把了脉。 “回禀太后。”太医诊过脉象之后,转身候在太后面前,“卢夫人这确实是喜脉,只不过胎儿还不足两个月,卢夫人身体并未见何异样,才不知已身怀有孕了吧。” 卢夫人听闻自己终于怀了身孕,顿时无比激动,她捂着嘴又惊又喜。 “这么说,卢夫人果然怀了身孕。”太后对我刮目相看,示意婢人遣退了太医,“瑶华公主这本事,着实是厉害。连哀家都叹为观止,想必这殿上的夫人们,也再不会说什么,瑶华公主是假冒了的吧。” 太后说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故意提高了话未的音量,偏过头瞧向了秦太妃等人...... 秦太妃稍稍有些沉不住气了,动了动,却又按捺下来。面上的笑意有些僵持,“太后说的是,瑶华公主着实有些本事,只是,这问诊之事曾经的靖王妃也有些能耐不是吗?说到了也没超出本家的活计去啊。” “方才只是在殿上寻了位夫人来做试验,现在,才要开始了呢。”我说着,右手往起一翻,“不知哪位夫人想出来试试呢。” “这......”刚才还在挑出头的几位,这下子就变得鸦雀无声了。 谁也不敢随便让我试,这试出身子骨儿的好坏事小,当着太后,要是真的试出来她们那些小心思,可就惹来麻烦了。 太后正座上掩嘴轻笑,昔日她们跟着秦太妃也嚣张惯了,今日在殿上看见她们吃瘪说不出话来,自然让她十分得意。等心里暗爽够了,太后才出声替大家解围,“算了吧,瑶华公主。你这试探人心的招数,可没几个人愿意和你玩,她们呀,都怕被你试出来什么。” 我低头笑着,“既然如此,那便让这没玩没了的寒雨化作美轮美奂的霜雪吧。” 随手将水流挥出,水流直向九天而去,霎时间,天放异彩,再一转眼,鹅毛大雪缓缓而落...... 殿上的诸位夫人看傻了眼。 我面向大门,望着漫天大雪,心底一片澄明之色。 大雪翩然,一个熟悉而又久违的身影自风雪之中踱步而来,他那随风扬起的衣阙,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竟格外好看。 “这不是靖王吗。”有人提了句。 豫王侧目,似乎对于靖王的突然到来提起了戒心。 说话间,靖王已经步入大门,我颔首后退到一旁,见他抖落肩上的白雪,才走向太后,揖了手,“太后。” “靖王爷今日怎会有空过来。”太后说着话,眼神微微移开,似有意似无意地在查看着我的反应。 “臣,是为瑶华公主而来。” 殿上众人侧目,霎时间热议一片。 “噢?出了什么事?”太后问。 “昨夜守城的侍卫救下一个被一众刺客追杀的人,此人身受重伤,当时便已昏厥过去。今日,侍卫在他身上发现了雀延部的印记,所以猜测,此人可能与雀延部有关。”靖王说罢,回过身来看向了我,“陛下刚才已经请莫诏大人去证实过了,这个受伤昏迷的人,正是雀延部的老首领。” “什么。”我故作惊讶。 “这,瑶华公主,老首领不是已经......”连太后都有些慌了。 她不知这一步是后来安排的,还以为是真的雀延部的老首领出现了,那么我这身份,怕就要揭开了...... “四个月前,瑶华收到父亲的信,说他命不久矣,要遭瑶华叛兄的毒手。命瑶华速速接下父亲的首领之位,可是瑶华并未照父亲所说的去做,而是派人多方打听,知晓父亲已被叛兄杀害的事,可惜,瑶华慢了一步,兄长已经夺去首领之位,并对瑶华赶尽杀绝。”我按照一开始编好的,不急不慢地娓娓道来,“幸而瑶华命大,有几位忠心下属的追随,一路护送,才让瑶华逃到茳延城来。” 可太后还没有察觉到,这“老首领”的出现,也只是我们一早布下的一颗棋子罢了,她仍在担心,老首领会揭穿我假冒瑶华公主的身份。 “太后,”我主动请命,“莫诏大人是不会认错瑶华父亲的,瑶华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请太后准许瑶华前去探望父亲一眼。” “瑶华公主孝心有加,哀家若是拦着,定然是不近人情了......”太后心想着,让我先去见一面也有好处,说不定我可以在老首领揭穿我身份真相之前,解决到这个威胁。今日殿上我们也算是暗中结盟了,如果我出些什么意外,秦太妃定会以此事来责难于她。 “太后!”秦太妃当然看出来这里面的不对劲了,“瑶华公主身份特殊,她虽是雀延部的公主,可雀延部被她兄长篡位占据,若这老首领是假的,是她的兄长用来设计谋害她性命的,那瑶华公主可就危险了。” “这,秦太妃所言有理。不如,请雀延部的其他人再仔细确认一下吧......”太后只是不想在这个关头上和秦太妃有所争执,万一秦太妃真的就盯上了,对我们来说,也就麻烦了。 “不会的。”我说,“父亲不会害我的,若是莫诏大人都确认了,那父亲一定是真的。请太后允许瑶华前去与父亲相见......” “瑶华,这......”太后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看来今日瑶华公主是非要去见他不可了。”秦太妃提起嘴角,我的执着让她证实了她自己的猜测,“既然如此,那就请太后把人接进宫里来吧,此人若真是雀延部的老首领,身份尊贵不同于常人,理应受到更好的照料,那群侍卫手脚粗鄙,哪儿会照顾人啊。再说了,宫里不是有最好的太医吗......” “不可。”我说,随后假意表现出慌张来,想了想,“父亲......父亲他不喜欢受人拘束,若是他......若是他知道,我为了躲避兄长追杀,逃到,逃到大历来......父亲一定十分失望。太后,还是让瑶华先去见父亲一面吧。” “瑶华公主在害怕什么呢?”秦太妃刻意阻挠,“只管去将你父亲接进宫里来就是了,若是你父亲责怪,太后娘娘这不是还在这儿吗?刚才你们还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这会儿怎么就不记得了。” 第382章 狐狸(六) 最终,在秦太妃的执意要求下,还是将“老首领”接进了宫里来。刚才在殿上言语还偏向于我的豫王爷,这会儿倒抱着观望的态度退到了一旁,秦太妃的试探愈发明显,昭然若揭...... 他们将“老首领”接进宫来以后,被让太医暂且照料着,我们在殿里等候了将近两个时辰,太医才来回话,说是他醒了。 “父亲!”我一进门,看清楚了倚在塌边上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就飞奔过去,扑在他身上,“父亲!原来你还活着......” “你是......”他先将我推开,此举全在秦太妃的预计之中,一群人围在一旁等着看好戏。他的眼睛渐渐看清楚了我的样子,顿时热泪满眶,“你是,瑶华......瑶华!” 他伸手将我涌入怀中,老泪纵横,哭得肝肠寸断。 剧情的发展超出秦太妃原本的计划,她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你且看清楚,她真的是......” “瑶华,我的孩子。”他颤抖的一双手抚过我的脸颊,仿佛能够再见到,已是上天的垂怜,“我的孩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瑶华......我的瑶华......” 这下,她们哑口无声了。 “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我擦去他脸上的泪。“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瑶华!”他再次将我抱在怀里,“父亲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父亲也以为,你被他害死了。瑶华,是上天怜惜我们父女,才给我们留了重逢的机会。” “是。父亲......” “还在这儿站着干嘛?看人家父女久别重逢吗?”秦太妃转身就走,对堵着她道的女眷大喝道。 “太好了,瑶华。”太后自知这戏要演下去的道理,走上前来,安抚着我们,“如今你父女都在茳延城了,看到你们平安无事,哀家也放心了。” ...... “以前不知道,原来你也会哭的。”靖王与我一同往外走。 “我当然会哭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说,今日哭得有些用力,眼睛确有些不舒服了。“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了,靖王爷,我们又要分开了。” 这一刻,我等了半天才盼到。 “等一下。”他说着,令我毫无防备的是,他捏起帕子擦过我的眼角。“闭上眼睛。” “你要做什么。”我自然是不想闭上眼睛的,但本能,在看到那帕子接近眼睛的时候,还是闭上了。 帕子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很清新,贴在眼睛上凉凉的,但帕子沾着他的温度,又让人觉得那么不舒服。 “别动。”他说,“从前的你,还有现在的你,到底哪个是装出来,我也是愈发看不清楚了。” “这不意外。”因为他从没有想过来认真的看清楚我。 “听说,沈云承在大牢里自尽了。”靖王手里的帕子轻轻压在我的眼皮上,“想来,那只是被易了容的死囚,你就这么放心把沈云承弄到大历来,不怕他再害你一次了。” “我命不久矣,还会担心别人要害我吗。”这个问题,我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还是说,我把沈云承弄到宫里来,你怕了?” 说着,我偏过头避开他的手,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轻松了许多。 “我怕?”他笑了,叠好手中的帕子,收回到袖子里。“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事到如今还在用心照顾我的父亲。” 照顾他的父亲。 也亏得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顺手便披在了我身上。“天冷了,多穿些衣服,你的身体一向不好,不要再生病了。” 我转身走开。 “你要对付的人并不简单,别大意。” 我停下脚步,再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头也不回地上了马,绝尘而去。我轻笑,他能看出来我接下来的目的,好像,虽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也没有让我觉得特别惊讶。 “小姐。”红莲走过来,手中搭着一件斗篷,再看我身上披着的......“这是?” “没事。”我解下他的披风,随随便便就交给了红莲,随后径自上了马车,路上的风雪渐渐大起来。才一晌午的功夫,就积了厚厚一层,我坐在马车里,听到街上的商贩咒骂道,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就下起大雪了,这又要一天没什么生意了。 “小姐,仇宁那边的人回话,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靖王是何时离开仇宁的,当晚从祭司府里出来的人,他们也没有真的看到那人的相貌。红莲想了想,霍雍和靖王身形相似,靖王当晚潜入祭司府,不排除霍雍也偷偷潜入进去,如果之后,霍雍假扮成靖王的样子溜出来,自然会被他们认为,是靖王出来了。所以靖王到底是什么离开祭司府的,带走了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红莲转述金淮那边得来的消息,“可是红莲不明白,小姐为何担心靖王从祭司府里带了什么东西出来呢?难道小姐还有把柄落在那老妖婆手上吗?是不是她把小姐的把柄交给了......” “没有。”我立刻否认,刚才还有些失魂落魄的,但是在我察觉到红莲的话里已经藏了杀机的时候,我当即便回过神来,“我只是担心,婆婆交给了他一些东西可以用来对付我们。而且到现在为止,九悬宫镇图的秘密还没有解开,能够解开这个秘密的人,只有婆婆的血亲,我是在想,如果婆婆交给他解开九悬宫镇图的方法,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有些不利。” “小姐,不然......红莲今晚去探一探靖王府吧,也许可以找到什么。”红莲说,“如果那个老妖婆真的把九悬宫镇图交给了靖王,红莲去将它取回来,免得靖王接着威胁到小姐。” “不必费力气了。”我劝她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九悬宫镇图并不在靖王手里,而且,就算是他得到了九悬宫镇图,我也不担心。” 恐怕,在所有想要得到九悬宫镇图的人里,他是那个,再也不会害我的人了吧。 “小姐今日见到靖王,可是又动摇了吗。” “没有。”我说,“再也不会动摇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383章 狐狸(七) “......她很喜欢初见时的少年,所以应了少年的三个愿望,少年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几个兄长能够停下争斗。小狐狸就用自己的法力帮助少年登上了王位。少年的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天下安定,小狐狸又用自己的法力帮助少年的军队强大起来,很快的,少年就统一了天下。”我将从他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了红莲听,“可是一眨眼,十年过去了,少年也有一点点喜欢小狐狸了,可是他的王后容不下小狐狸,要杀掉她。王后带着内戚造反,逼迫少年杀掉小狐狸,少年告诉小狐狸,我们成婚吧。小狐狸答应了,可是在他们成婚的时候,少年让小狐狸饮下了有毒的酒水,小狐狸疼得死去活来,她说,既然你的第三个愿望是希望我死去,那么我便答应你好了......” 红莲一直都在听我说着。 “其实,小狐狸多聪明啊,他说要娶她,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可她是真的想要嫁给他啊,所以哪怕是假的,她还是答应了,她想做一回,他的新娘子。”我说,“少年多傻啊,他以为小狐狸忘记了,可谁知道,是他忘记了......” “小姐,小狐狸那么有本事,可为何,只答应少年三个愿望呢。”红莲低头想了很久,但一直都想不通。 “因为......她只有三条命,一条尾巴是一条命,她要修炼好多好多年,才能修出那一条尾巴,可她好喜欢那个少年,所以,她遇到少年的时候,自己跳进了冰窟,让少年救了她。她只能答应他三个愿望,多了,她便实现不了了......” ...... 十四年前。 大策,江城。 几个顽皮的孩子,将一个瘦弱的少年捆了起来,天寒地冻,他们把他押到山上去,想看看这山里到了冬天还有没有野兽出没。 少年被捆在树上,动弹不得。 他们躲在一旁,偷偷看着,或许这瘦弱的少年,可以将附近饥饿的野兽吸引过来。他们分成两拨打赌,想知道,这里到底还有没有野兽。少年衣着单薄,长时间的束缚,忍饥挨冻,他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一双眼睛不停地向上翻,几次失去知觉,但都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下来的,他怕自己一睡过去,就会永远睡过去。 他还要回家,还要回去自己的父王身边。 他的父王说了,只要等他们打了胜仗,就可以把他接回去。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着。 他不敢昏过去,不敢死去。只能咬紧牙关一直撑着...... “你们几个,枉害他人性命,可知,这是何等罪行。” 将近快要撑不住了,一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她走到那几个孩子身边,出言训斥。 “是沈朝凰!快跑......是沈朝凰!” 孩子们见了她,都很害怕,他们慌忙落跑,她才折身走回到他面前来,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喂,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你叫什么,住在哪里?” 他定定地望着那个救了他性命的少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是真的被冻坏了。 他只觉得,其实她没有他们表现得那么吓人。然后,他昏了过去,几次因为颠簸迷迷糊糊间恢复了一点意识,他感觉到,她用弱小的身躯将他背了起来,在往山下爬...... 等到他再一次醒来,已经在温暖的塌上了。 是她救了他。 “你是什么人,为何,他们要欺负你。”少女问。 “你又是什么人?!”少年的警惕性很高,他看了看周围,“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这是我家。”少女说,“我是沈朝凰,你呢。” 她就是十三岁那年的沈朝凰, “沈朝凰......”少年记得,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孩子,确实在提到她的名字之后被吓个半死。他知道沈朝凰,知道她是江城沈氏一族的嫡女,她是鬼谷玄门的弟子,是世人眼中那个可以救济苍生的活观音。“你真的是沈朝凰?!” 沈朝凰点点头,“没错。你是谁?他们为何要欺负你?” “我,我叫刘元澈。我是堂堂大历靖王......”他本想表现得再勇敢一些,可是大历战败给大策,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作为质子被送到大策,受人欺负,相信这些她只要出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原来,你就是刘元澈。”沈朝凰笑起来的样子明媚极了,连同他心里都仿佛春暖花开,“我和你之间,还有一段缘分。没想到,今日竟然这么认识了。” “缘......缘分?”刘元澈懵了,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沈朝凰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和你,缘分?” “没错,”沈朝凰说,“我是鬼谷玄门的弟子,自然有识得宿命之法,我昨夜观星象,知道今日我便要遇见一个人,日后,他会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 刘元澈望着她,“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呢?” “因为我就是知道啊。”沈朝凰的术法虽不如她婆婆一般精深,可也算是炉火纯青了,她不想在少年面前表现出更多,吓坏了这个和她有着宿命之交的少年。“咦,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刘元澈转过头望着窗外,缓缓落下的雪花,轻盈而有绚丽,他看着雪花飘落,侧过身,看向沈朝凰。 沈朝凰双眸之中闪烁着晶莹悦动的光芒,仿佛比这场初雪更美。 “你,你会哭吗?”刘元澈问了一个很莽撞的问题, “不会。”沈朝凰笑着,摇头否认,“我爹说,我从小就不会哭,这么多年,我也从没有哭过。可能我天生就是不会哭的吧。” “胡说,人都会哭,只是,还未到伤心的时候。”刘元澈说,“等有一天你要是尝过了伤心的滋味,也一定会哭的。” “那我也不会,让别人看见。”沈朝凰的爽快,开朗,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不会让你哭的。”刘元澈茫然地说,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可能私心里,不希望看到她哭的样子吧。“在我们大历,冬天很少能看到下雪的......” 也很能够看到,眼前这么美的姑娘。 第384章 狐狸(八) 可是刘元澈,你还是让我哭了。 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我竟然有些孤单。 “小姐,孙小姐到了。”绵绵走到门口,欠身说了句。 “让她进来吧。”我说。 不多会儿,绵绵就带着孙思君走进了这雅间的门里,孙思君看到是我,还有些意外,“是你找我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进来坐吧。”我说。 孙思君倒没有一点小家碧玉的扭捏,她提步走到房里,刚要落座,就看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些东西。心里可能难免有所猜测,“你认识我?” “前些日子之前,并不认识。而且,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你。”我如实说道,“不过你的父亲,却是我的忘年之交。” 一听说她父亲的事,孙思君的脸当时便沉下来了。“你是为他来的?你是他什么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联系过了,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看来你对你父亲,真的有很多误解。”我今日早已下定决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定要解开他们父女之间的心结,“有些事因我而起,但,全然都是巧合所致,我希望你知道一些事情。” “为什么。”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淡。 好像在这世上,有这个父亲没这个父亲,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事因我起,我的事造成了好友一辈子的遗憾,我与他可能都将不久于人世,不想把遗憾带到棺材里去。”说到这儿,绵绵扣响了门,小二端来茶水摆在桌上,又退了出去。我翻了个杯子放在她面前,倒上茶水,热气腾腾的茶水看着很有精神,“四年前,你父亲为了兑现承诺错过了和你娘亲的最后一面,那日我听到你们吵架,你似乎误会了,我和你父亲之间的关系。” “原来当年,我父亲是跟你走了。”她现在算是听明白了,语气更加不友好了,“那你今日找我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事的吗?你放心好了,我娘已经死了,这个父亲我也不打算认了,我们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麻烦,所以今日的谈话到此为止。” “我是四年前靖王府新婚之夜死去的靖王妃。” 我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说出了这句话。 她站定那里,很惊讶。“你,是靖王妃?”可是转念想了想,“别骗人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虽然没见过靖王爷和靖王妃,但也听说过,靖王妃在新婚之夜遇害的事。人都死了,你还装她有意思吗?” “我并没有死,”我看着她,“是你父亲救了我。” 她刚才笃定自信的表情僵住,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再一次提起她的父亲,使她心情很乱,一时间难以整理清楚。“我父亲......他只是一个满口谎话的骗子,你不必......” “你父亲他才不是骗子。”很遗憾,我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否则我当时一定不会安排司徒老伯和我一起去仇宁。“你父亲是司徒一脉的传人,那么你身体里应该也留着司徒氏的血,你可知,在司徒一脉最兴盛的时候,你们的祖先是何等风光吗?司徒氏是闻名天下的纵横世家,知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此为纵横!门中幕僚千百人,所到之处达官贵胄皆好茶好酒相待,闻名于世,凭着七窍玲珑的本事,行智者的权谋。可惜,到了你爷爷那一代,天下逐渐安定,少有战乱,便没有了司徒一氏的出路。你父亲壮志未酬,生不逢时,空有抱负,却难以如愿。他不是在骗你,也不是在骗你的母亲,这四年来他所做的事,就是为了兑现曾经承诺给你们的事。” “纵横......”这个词,从前她只在她父亲口中听过。孙思君轻蔑笑道,“外祖父从不让我去将他,我也不想去见他,我知道,是他害得我娘一辈子凄凄惨惨,可他总是偷偷出现在我面前,说什么纵横,说什么抱负。可他从未想过,我和我娘要的是什么,我娘想跟他过一辈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那么以后,我娘也没有期待过他能够出人头地。只盼他风流够了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他就连这也没做到......” “你不信你父亲的口头抱负,那你可信,鬼谷玄门沈朝凰吗?”我不得已,对着她把这件事事也说了出来。比起方才,她现在的神情更加荒唐,“你父亲也是信了这鬼谷玄门的名号,因此,赌上了他的一切。” “不......不可能。”孙思君茫然地想要回避我的目光,“你是在骗我,你......你说的这些,我不信,我什么都不信。” “我自幼跟着婆婆上山学艺,一个人在山上待了十几年。后来下山,两度历经生死,如今,我恐怕时日无多,又何必骗你。”我走到她面前,将她拉回到座位上,“我今日来找你,便是想要解开你和你父亲之间的心结,你娘亲临死前的遗憾,说实话,我也有责任。你可以向我问任何问题,我不会骗你。” “真的?”她有些小心,“那,那你和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说表面上,我是主,他是奴。他当年与我赌棋,输了我三局,按照当时的赌约,他要为我做一辈子的家奴。但要是说私底下,我们是朋友,忘年之交。你父亲有他的智慧,只是在一些事上还不够开窍,我们都有着辛酸苦涩的经历,他也会在一些事情上给我不少建议。我们都渴望实现自己活过一次的价值。”我既答应了她,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真的,只有这样?”孙思君仍有些疑虑。 “没错。只有这样。”我想,她心里对于她母亲病故之时,她父亲是跟我一起离开茳延城的这件事,仍然放不下吧。 “那......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父亲,为何一定要跟你离开,甚至会错过,去见我母亲最后一面。”孙思君问道。 “这件事,要从我作为大策王后遭人陷害险些丧命开始说。当年我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后来遇到靖王,跟随靖王来到茳延城......” 第385章 挚爱(一) “......我在宫里处处受人欺负,但是为了保全性命,只有一再隐忍。但我没有想到,我的隐忍却为我带来了更大的威胁,我被人非礼,情急之下打伤了那个人,因此将要受到责罚。陛下为了救我,苦求靖王答应,让我以侧妃的身份躲进靖王府,以保全一时。因此,我在全然没有任何记忆的情况下,成了靖王的侧妃。”我轻叹,此时再回忆起当初的事,反倒是别有一番的心情。“可对我来说,从王宫到靖王府,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处处受人欺负,哪里都不能去......” 我挽起袖子,让她看我手臂上依稀可见的一个疤痕,“这是秦丞相所为,当着靖王爷的面,一杯热茶泼在了我手臂上,即使如此,我还不能退下去搽药疗伤,伤口感染,烂成一片,黏在了衣服上。好容易得空去治,我只能把贴在伤口上的衣服再一点点撕下去,血肉模糊。我和靖王,并非真正的夫妇,他也从未将我当做他的靖王妃,我只是一颗棋子,从一开始受他的安排来到茳延城,进入王宫,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唯一一次保护我,还是你父亲在厅里拂袖而去,甩落那许多棋子的时候......” “可是,他们都说,你是被秦家小姐害死的......因为......”孙思君险些脱口而出。 “因为我与她争风吃醋,激怒了她,所以使她痛下杀手,要在新婚之夜将我杀死是吗。”这些,我也早就知道了。其实她不必这么小心,最难过的时候,对我来说已经熬过去了。“如果,这是靖王爷要利用她的手将我除掉呢,以我和靖王的关系,还不至于到争风吃醋激怒秦妍妍的地步,是有人在利用我,激怒秦妍妍,好让她对我痛下杀手。可秦妍妍有几个本事,能够在靖王府布下杀局,她也是被人利用了,我们都一样......” “那这个人,是靖王爷?”孙思君有些后怕。 “不错。当日他设局让我和秦妍妍引发冲突之时,故意将我从府中带出,刻意在人前故作恩爱,我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我预感到大婚之日将要发生变故,所以布下退路,让你父亲带着信物去找了能救我的人......我在新婚之夜遇刺,身死当场,被葬入墓穴之中。你父亲带人连夜盗墓将我尸身带走,这才有了之后的这四年。”我试图去握住她的手,但她仍然躲开了我,“对不起,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娘亲也在生死一线间徘徊。” “如果你知道的话,你还会带走我父亲吗?”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很严肃,她的眼神不像她的父亲,也许,更像她的母亲多一点。 “会。”我说,“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让自己死去,然后彻底离开,为的是新生,和了断那该死去的姻缘。司徒老伯有本事,有抱负,所以我一定会带走他,在漫漫长路上他是真正能够帮我的那个人,我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帮助他实现他野心的人......但如果我当时知道,对他一生有着如此深远影响的那个女人同样徘徊在生死之间,也许,我不会选择用这么极端的方法离开大历,不会让他留下如此遗憾。 她似乎能够明白我的用意,这都是让我松了口气。 “所以你这才回来见到了我,你知道原来他还有个女儿,你就想来说服我与他相认,对吗?”她对我还有些敌意,很明显。 “对,也不对。”我承认她所说的确实在我一开始的计划当中,“我很羡慕你,首先,你有个父亲,其次,他是个真的关心你的父亲,你有什么脾气也可以直接向他发泄出来。” 而我就不同,我与我的“父亲”,只有博弈间的生与死,只有共同的利益,却没有丝毫关怀。可我也很庆幸,他毕竟不是我真正的父亲,但同样,我也为那个人心疼。 “我听说,你的父亲前几日已经死了,是被陛下俘虏带回来的,结果在大牢里......”这些事早已传遍街头巷尾,她会知道也不奇怪。 “没错。”我说。 “那你......也要毁掉大历吗?”她胆怯地问道。 “不,我要做的刚好相反,我要将大历变成天底下唯一的盛世王朝。”我有些惊讶她的担心。 “可是你的父亲死在大历。”她不能理解。 “我和我的父亲没有感情,他纵容他另外一个女儿,毁掉了我的人生,是他的巧妙安排,使我死于多年前一场意外。”我说的并不是假的,我和沈云承之间的关系当真如此,而且......“沈云承”已经死了,现在活在世上的,是雀延部的老首领涂谒。 “你们这些人其实都一样,对你们来说,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你们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目的而去牺牲一切,你们都一样......”她已经觉得十分荒唐了。 可她说的没错,我们都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曾经最讨厌这样的人,可现在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或许成长,本来就会将一个人变成他原本最讨厌的样子。只是我没得选,要么活得像恶鬼,要么死去......但你还来得及,你父亲说,你母亲的遗愿是希望你嫁给一个好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我不知道该为这初次见面准备些什么东西,来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所以我......” 所以我私自做主,为她准备了一些嫁妆,也许她成婚的时候用得到,这些东西,也算是作为她父亲的老朋友送的新婚贺礼好了。 “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真心喜欢一个人,不求能够天长地久,和他一生一世,但你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他,没有什么门第观念,也不在乎其他的。只为了今天开开心心,你有过吗?” 如今沦落到让一个小女孩来告诉我为爱不惜一切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真的是觉得自己老了。 “......当年我作为沈家嫡女下嫁李熠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西林王。而我,无论继承王位的人是谁,都注定要稳坐中宫。可我不信邪,偏要选一个自以为喜欢的,他可以为了我的一句话,骑马跑上一整夜只为我带回一对萤火虫。” 第386章 挚爱(二) “......我深信,我是沈朝凰,我是注定要稳坐中宫的那个女人!我有可以改变一个王朝的能力,所以我选择了他,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那时候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但结果呢?他与我庶妹私通,一切都不过是个阴谋,只为借助我沈家嫡女的身份,帮他争取王位!我亲手把那个男人送上了大策国君之位,却换来了多年折磨,和自己的死期。”我说。 “第二次,我失去了记忆,我不记得我是谁,我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或许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世,想要利用我,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是一个他心里的人,要不然,再或许是因为我可以帮他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我可以改变他的宿命!他是一个王爷,没错,但我从不觉得我答应嫁给他的那一刻我贪图是他王爷的身份!我喜欢他......因为他可以轻易撩拨我心里的悸动,我喜欢他带给我的感觉,那种每天都在期待,会让心情扑通扑通直跳的激动。我喜欢他的刺激,他的危险......我明明知道他要杀我,他要我死去,我还是答应嫁给他。从他说出口要我嫁给他的那一刻,是真心是假意我看得清清楚楚,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嫁给他!哪怕,只是为他穿一次嫁衣,作为他妻子的身份死去!......” 我的一番话,令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她沉默下来。 “原来......你......” “可这第二次,又是什么结果。我直到在见你的这个时候,我仍然在内疚,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要做他的妻,我就不会害得你父亲没能来得及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你所说的这些,都是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时一步步走过来的,你以为的感觉我都体会过,但是你知道,我乘着马车从悬崖上连人带车翻下去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当我停止呼吸却仍存有一点点意识的时候,被埋进土里,我心里有多么落寞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以为,眼前一时的快乐就是全部,别人的说教都是在害你,你以为,那些老一套的说辞都是废话,你跟一个人在一起开心就足够了......但是,我告诉你,别人会这么说,是因为摔了跟头知道疼,你跟一个人在一起,到底是开心多还是伤心多,你自己的心里最清楚!”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你父亲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不会害你的男人,他的话,你最好听一听。” 她撇过头去。 看来我今日说的这些,多少被她听进去了一些。 我长叹,“按着现在的年龄来算,我自然比你大一些,你若愿意,可以当我是个姐姐。你若不愿意,那么只当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就好,这些东西是我给你准备的,我没能嫁个好人,但衷心希望你比我幸运。我太清楚这些年我过得有多辛苦,本来是一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却还在想着另一个人。” “你说过,我今天什么都可以问。”她看了眼我准备的东西。 “没错,你还想问什么。”我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那么,在你心里,大策国君和靖王爷你更在意谁呢。”她的问题似乎有些唐突了,也可以说,完全在我的预计之外,我没想过她会问起我的私事,而且这件事对我来说,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去考量过...... “为什么想知道这件事。”我说。 “不是你说的吗?年少轻狂时的选择,一时赌气为之,我想知道,那么他们对你来说真的就可以不重要了吗?总是会有些痕迹的吧。”她的话让我放松了警惕。 “遇见李熠的时候,我年纪不大,又刚好知道他是大策国君的小儿子,理应在我未来婚配的名单上。所以比起常人自然更多了分留意,我的家世不允许我私自选择未来成婚的对象,而且这被赋予了使命的玄门嫡女,大策也不会让我婚配他人。再加上,我当时刚刚忘记了一段本应更加刻骨铭心的初恋,但有一个少年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却好像有些印象,李熠很壮硕,走路带风,做起事来风风火火,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大男孩,在我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出现,他会为了哄我高兴真的花费心思,我很感激他,可能比喜欢他要更多一点。但多少还是喜欢的......”如果他不曾背叛我的话,没有后来的种种事端,那么现在我应该还会和他好好过,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那,靖王爷呢。”孙思君问,好像很想从我的感受里找到共鸣。 如果说嫁给李熠,是年少时不知情滋味。那么答应嫁给靖王爷的时候......“我很喜欢他,明明知道是有危险的,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几次挣扎着想要逃离,但又忍不住期待他能靠近,他的一点温柔,都能让我觉得所受的委屈不算什么。是彼此的试探中愈发了解,就愈发深陷。有一天,我命悬一线是他救了我,但我会变成那个样子,也是因他所致。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执意如此......”就像是那个初见一眼就爱上了少年的小狐狸,深情相许,不问结果,“可还是错了,他不爱我,所以连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会用心去了解,他可以装样子点一桌佳肴给我,却不知道我不吃笋。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再为了这些事情浪费时间。没必要纠缠下去,倒不如痛痛快快放手,前世的我已经作为他的妻子而死去,与现在的我便没有关系了。” 我躺在棺椁里,保有如游丝般浅淡的知觉,我想起了一些事,我大概知道在村子里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心情那么奇怪了。原来我们......早就在一起过。 只是他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 我们曾经以彼此忘却的结局结束了那段初恋,也确实经历过生与死的折磨,他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婆婆几乎折磨致死,然后他也被抹去了记忆。可婆婆并没有杀我,她只是封印了我。 后来我在山里遇上了李熠,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样子和我印象深处那个一直看不清楚的轮廓渐渐重合。我以为,李熠就是那个时常出现在我梦境之中的人...... 第387章 挚爱(三) 好冷啊。 我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在她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在里面坐了很久很久......平白翻起的过去,却需要用更久的时间来忘记,我喝了些酒水,有些微微恍惚,明明我是没有心的,但是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还是不好受。 “小,小姐。”绵绵要上前来扶我,我摆手示意她,我可以。 “公主,天色不早了,还是上车吧。”驾车的那个少年叫洛禾,莫诏对他最是寄予厚望,所以近几日出行,都是他来照拂。 “走一走吧。”我看了看天色,星象略有诡异之处,时显时弱,徒藏乌云之后,似有伏机。我在月色之下徒然转身,提步走去。 “小姐,别冻着了。”绵绵从马车里拿出斗篷,快步追上前来为我披上,她这句小姐喊的,很不自在。从她认识我的时候开始,我就是她的夫人,没想到盼来盼去,夫人成了小姐...... 我无奈苦笑,继而继续走去。 路的两旁,仍是有些摊贩,零零散散的摆着摊子。稀稀拉拉很是孤单,月光将我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踱步而回,除了那偶尔几声叫卖,脚步声依稀听得清楚。 “小姐......是否心情不好呢?”绵绵小心地凑上来,一边扶着我一边问道。 “我可有过心情好的时候吗。”我黯然说道,“曾经,你也算是跟着我好些日子的了,在你的印象里,我可有一刻是真的开心的吗?” 绵绵无语凝噎,她也想起来了。 “方才,孙思君问我,若是现在死去,可否还有何遗憾吗。”正是她最后留给我的这个问题,让我郁郁寡欢了很久,聪明如我,却也答不上来。 “小姐没有遗憾,岂不是更好。”绵绵意在安慰我。 我轻笑出声,“我不是没有遗憾,我是遗憾太多了......但我什么都做不得。知道她问起,我才想到,原来我这一生,再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 莫名被赋予了那么多的使命。 可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是。 “小姐心里,既然是还有王爷的,为何不肯回到王爷身边,这所有的烦恼交给他人去想不就好了。”绵绵手一挥,便好像要挥去这所有令人困倦的事情。 “我曾也是有心的,受过一次伤,好容易缝缝补补地凑到了一起,我万般小心的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让它再受伤了。可是后来,我又喜欢上一个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把这颗破碎过一次的心交到了别人手上,被反复揉捏折磨践踏......”后来,我真的就失去了这颗心,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苟且地活着,却不可能再交付给什么人了,“他若是个良人,那么从一开始就会是良人,可他不是我的良人......天下之事我能够步步为营,但人心的复杂,好比坏更难控制。错过了一次,就不只是回头那么简单了。” 有些事由不得我,即便,我是沈朝凰。 前面有个眼熟的摊子,我走了过去,摊子上依然卖着画着各种精致小像的拨浪鼓。 “姑娘,是你啊。” 卖拨浪鼓的小贩还记得我。 “这都多少年了,自从那次之后就再没见过你出现在这条街上了,是否嫁去了外地,如今,可是回来探亲的?” 他不知道我是谁,却记得我当年出现过在他的摊子前。 “我不是大历人,也只是偶然到过这里,可惜,吃了顿饭就再没有钱买拨浪鼓了。”今日,我倒是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这么说也是缘分了,姑娘喜欢哪一只,我呀送给姑娘一只,权当是留作个念想。明年我可就不见得还能在这儿了。”他嘿嘿笑着,语气也很爽朗,实在不像是个有些悲戚的人。 我不解,“为何?你看着年纪还不大,怎么就不在这儿了呢。” “唉,都是让打仗给闹得呀,今天你打他明天他打你,这不,好好的大策非闹出个什么大晏来,打了半天,两边都弱了。好好的仇宁,也起了内讧,这大历啊,陛下年幼,太后干政,诸多大权都在不同的人手里,真是让人担心啊......”看来,他是在考虑退路了。“年纪大了,这要是有点什么事,肯定要走的。” “我以前在这里看上过一只,是两个小孩在斗龙,怎么没有了......”我仔仔细细找过了,却不见从前那只。 “斗龙的?哦,我知道你想要的是哪只了,不过那只让人买去了,就是在姑娘你走后,过来那个年轻人买走的。”他所说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仇宁王了,“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画一个。” 他说着,掏出色彩来,从箱子里翻出一只素面的拨浪鼓,想了想,就提笔画了起来。 “这里所有的拨浪鼓,都是你一个人画的吗?”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一只只拨浪鼓上栩栩如生的画像都是他亲手画上去的。 “是啊。”他说,“没有别的手艺,只是会做些小玩意罢了,勉强能够糊口,也就够了。” “那么,如果起了战事,你要如何继续谋生呢。”我问。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他无力地说道,“能有什么办法,只要人活着,总归能够找到出路的。” 我琢磨了一下,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只有活得好与活得差,却不至于活不下去......“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一个儿子,傻的。”他叹了口气,“他娘走得早,只剩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了,娶不上媳妇,只能啊他白天在家里做做事,给我整理整理木材,羊皮,帮我打打下手。” “那为什么不把他也带出来做事呢。”绵绵插了一句。 他一笑,“以前带出来过,可是这街上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看不起他,欺负他,渐渐的,他也就不想出来了。傻儿子也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啊。”说话间,他手里那只已经画完了,起身递给了我,“瞧瞧,是不是和你喜欢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接过来仔细打量了一遍,前后两面,画得都是那精致的小像,两个小孩兴高采烈的样子惹人发笑,“是,是我喜欢的那只。” “唉,这拨浪鼓可以重画,人却不能重来,这喜欢谁啊,得趁早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打仗呢,现在能见到的人,明天可就说不准喽。” 第388章 挚爱(四) “这是,什么意思?”绵绵不大听得懂,但隐约又好像听出来些什么。 他笑着说道,“姑娘那日在我这摊子上瞧上了一只拨浪鼓,这原本呢,是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姑娘走后就有一个人过来买走了其中一只,然后第二日,又来了一个人,不过看这模样应该也不是普通人,二十出头,模样也是挺俊俏的,穿着缎面儿衣裳,大概看了几眼,就挑中了另外一只。我想,这两个大男人总不至于是买给自己的吧......” “夫,小姐!”绵绵听出来他所说的这第二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了。情急之下险些又喊错了称呼...... 我手里把玩着那只拨浪鼓,却苦涩得厉害。还以为他只是遣了刘福去买来的,没想到,是他自己来到这儿挑的。 “这第一个嘛,既然是跟在姑娘后面过来的,瞧着的又是姑娘的背影,定是冲着姑娘而来。而这第二个,若也是为姑娘,那可就真的,和姑娘是心有灵犀啊。”他边说着,边开始收拾他的摊子,“姑娘如果是为情所困,那么这两个人对姑娘来说,到底谁轻谁重,姑娘心里啊跟明镜似的。” “可是,我已经没有心了。”四年前,我确实收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拨浪鼓,我爱的一个葬我死去,我不爱的那个将我从坟墓里挖出带回了仇宁,这一走就是四年。 “有没有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能不能去爱。挑一个对自己好的,总好过一辈子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将摊子收拾好,架起担子挑在肩上,“唉,今夜难得晚走一次,却正好碰上了姑娘你,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我等在这儿把这些事告诉你吧。” 说完,他挑着担子走了。 “小姐,他说的那个第二个人应该是王爷了,可第一个在小姐之后来买拨浪鼓的人,到底是谁啊。”绵绵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人是什么人。 “是四年前带我走的人。”我偏过头,给出答案。 绵绵突然间就愣住了。 四年前他曾经救了我,四年后,我却在谋划着要他国破家亡。 他,大概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所亏欠的人吧。 从我逃出仇宁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总有一日我们会是对立的两面,兵戎相见。可我低估了他,因为我甚至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一别已是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我帮助李熠复位回归绰阳城,眼睁睁看着虞家那位筹谋一世的老爷子在我面前自刎,沈云承父子战场失利,假死大历,如今,再见面时我又换了新的身份,雀延部的瑶华公主,但他不一样,他这两个月要忙着应付军队,应付他满朝的大臣,和祭司无故失踪的考验,他为了找我,几乎翻遍了仇宁每一寸土地,但始终杳无音信。包围祭司府,软禁大祭司,已是草木皆兵之举,王宫与祭司之间的较量俨然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不要伤害他们。”我站了出来,仇宁王既然是单枪匹马而来,说明他不是为了引起骚动,绵绵和洛禾与这件事毫无关系,我不想连累他们。 “好,孤答应你!”他拿起挂在马鞍上的绳索,往外一掷,就轻而易举地将我捆住,用力一拉,把我拽在了马背上。 “小姐!”绵绵急得大叫。 寒光一闪,红莲挑着长剑杀了出来,“放下小姐!” “红莲,快救小姐!”绵绵大喊。 周围蹭蹭冒出诸多暗卫,将红莲等人围困其中,红莲二话不说,便与暗卫交起手来。仇宁王调转马头,掳劫我扬长而去。 “不要伤害她们!”我趴在马背上,被颠得快要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却还是努力撑起身子提醒他。 “他们不会伤到她,只要我们走远了,他们自然会撤。”他说。 马继续狂奔在夜色之中。 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终于等到了他渐渐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他勒停了马,大步一跨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放我下来。”但我却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无力挣扎半天,却动也动不了的狼狈。 他本已走出去几步,闻声回头,双眸之间的杀气足以震慑。 我自是知道,此时开口必定讨不到好处。但他既然已经答应过我,他的暗卫不会伤到红莲他们,那么这会儿,暗卫应该已经撤下,红莲必定开始追查我的下落,找到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却在这个时候折身回到我跟前,大手拉住我身后的绳结,只是一提就将我提了下来。我的脚麻了,踩在地上没有知觉,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他只是牵住了绳子,就将我拉了回来。我顺势坐在了地上。 “这么没用,还敢跑出来。”他的态度吓人,语气更是凶狠。 我想,他所说的跑出来,应该不只是说我从客店里跑出来吧,而是......“我本就是一个小祭司,临时替代婆婆的,既然婆婆回到了仇宁,我为何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你居然不知道,你为何不能走?!”他魁梧凶悍,怒气冲冲的架势,让我唯恐他会张开嘴就把我吃进肚子里。“我们说好的,你居然背叛孤!” “我可不记得,我和你说好了什么。”我并不曾亲口许诺给他什么,如今他跑来找我兑现,我自然不能认。 “你想要什么。”他拉扯着我的衣襟,将我提了起来,那张满是怒气的脸就在我眼前。“仇宁吗?你也像那老太婆一样,想做统治天下的霸主吗?” “我......”我当然不是为了自己。 “给你。”他咬牙切齿地说,但这个答案,他几乎想都没想,“你想要仇宁,便拿去。为什么要背叛孤,离开仇宁?!” “别忘了,我早已是个死人,这一点你比谁都要清楚。那你还是想娶我吗?娶一个死人做你的王后?!”我不怕他,是假的。 尤其他现在满腔怒火,随时都可能让我葬身于这怒火之中。 “是,就算如此,孤还是要娶你。如何!” “当然不可能。”我狠下心来,“仇宁对我来说,只是满盘计划上的一步,我要仇宁,也要所有的一切。别忘了,当初你上仓珏山求我,让我下山时可是承诺过我的,我可以在仇宁来去自由!” 第389章 过去(一) 两年前......仓珏山上...... “你都在这里躲了两年了,还不肯出山吗?”他软磨硬泡地赖在我书阁两天,便受不住这里的寂寞,开始唠唠叨叨了。随意地翻着书阁里的藏书,“你赖在这里再久,终不过是再将这里的书多看上两遍,怎么都是这些东西,难道就看不够吗?” “看不够。”我夺过被他抢去的书,佯装生气,他便不敢再胡闹,举着双手投降了。“不过倒是你,堂堂仇宁王,不管朝上事,不管阵前事,天天在我这仓珏山上赖着,有意思吗?” “有意思。”他点头,十分无赖。“你看书,孤看你,当然有意思。” “司徒老伯,送客。”我下了逐客令。 “别,别别别......”眼看着司徒老伯走了进来,他一个仇宁王竟然慌了,连忙起身去按住司徒老伯又将他推了出去,才回到书案前,“你说你,也太不客气了。孤好歹也是仇宁的国君啊,怎么到你这儿做客,没有好酒好茶,还动不动就下令轰人的。” “仓珏山上就是这么待客的,你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可以走。”我说,他几乎每个月都来,最多待上个两三天,就要赶回去忙他的正事了。我是不知道,他为何有这功夫不多处理些大事,非要往仓珏山上跑一躺的,但想想,今日已是第三天了,最晚不过明天他就要走,我且再忍忍,熬过去这一天就能安静一个月了。 “行,你说什么都对。”他突然在书案对面趴了下来,抬着个头盯着我,“你还没说呢,你都已经在这儿躲两年了,这身子也应该养好了吧,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山呢。” “该出山的时候,自然会出山。”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得到婆婆的下一步指示,在婆婆的计划之中,接下来一步到底要怎么走,我还不知道,只能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司徒老伯守在门口偷笑。 “要不然,你现在就出山吧。”威逼在我这儿起不到什么效用,所以他这次来改变了策略,“你说你也有本事,何必躲在这山上,天天守着这些书研究来研究去的,就着这一次孤回城,索性你就跟孤一起走。回到仇宁以后,孤封你做大祭司!” “仇宁王,你是来挑拨我和婆婆之间关系的吗?”谁都知道,现在仇宁的大祭司是婆婆,他这么做岂不是翘了婆婆的墙角,让婆婆憎恨我吗? “不是,当然不是了!”他立刻否认,“那你想做什么,要不然,做王后好不好......” “司徒老伯。”我抬头叫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拦下了。 “出去。”他把司徒老伯又赶出了书阁之外,回身,气得厉害,“你怎么好赖话都听不进去呢。那你说,你怎么想的,从那个......那个哪儿回来后,你就一直躲着,难不成是打算一辈子躲下去?” “婆婆既然让我活着,自然有她的安排,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又要去哪里,当然都是要听婆婆的。”我的命还捏在婆婆手上,我以死人的身份离开大历,即便婆婆要再杀我一次,我仍然是个死人。 “你是说,就算下山,你也不一定去仇宁?”他这下明白了。 我点头,“是。” “那你......”仇宁王已经很不满了。 “怎么,辛苦费力将我从那墓里救出来,现在我却有可能不会留在仇宁,是不是觉得这些事都白费力气了?”我如今经历过大喜大悲,许多事看得无比透彻,他怎么想的我能够想到。 “白费力气?你认为,孤救了你,会是白费力气?”他凑过来,“你太小看孤了。” 小看他了吗? “不过,刚才收到消息,孤下午就要离开了,你真的没有话要和孤说的吗?”他站起来,背过身去,逆光看着他的背影,很壮硕。 “祝你一路顺风。”我说。 “只是......”他皱眉,“就是一路顺风?” “是。”我点头。 “你真的不打算跟孤走?”他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这两年来实在问了太多次,但每次我的答案都不会变。他这一次也放弃了,“好吧,那等到回去,就去找大祭司出面,把你弄下山去。” 我莞尔轻笑,婆婆布下的一切,怎么会是他去求就改变了的呢。 “不过,你得答应孤一件事。”他义正言辞地要我承诺,“如果你能够下山了,哪里都不许去,只能留在仇宁。”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哪里都不许去,这样的条件,我分明答应不了,婆婆让我下山,肯定要从中周折大策的事,肯定不会让我一味地留在仇宁。 一个好处就难倒了他,想了半天。“这样,你留在仇宁,好好感受一下仇宁在孤治理下是何等氛围,如果那时候你还想走,孤绝不勉强。” 这个条件,勉强还可以。 ...... 回忆到此为止,他想起当时答应过我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副颓败的样子让人有些不忍。“孤当时承诺给你,不勉强你留下来,是为了让你永远的留下来,可你答应孤,却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要走。对吗?” “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某一处。”孤魂,就要有孤魂的态度。 “大历就那么好?!”他质问我,“好到让你宁愿假装是什么雀延部的狗屁公主,宁肯嫁给一个不懂世事的小皇帝,也要留下来?!” 和小皇帝的联姻,竟然被他误会成了这样。 “我没有退路。”婆婆在仇宁,我知道,她故意在等,哪怕她什么都不做,现在依然可以影响到我,所有的人都在找我麻烦,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坐着,就能等到我无暇应付,疲惫不堪的时候,那一刻想要击垮我,可以毫不费力气。“你和靖王联手,我如果不走这条路,我要如何对付你们!” 他突然闭上了嘴,满眼都是愤恨的执着。 “直到昨天看见你之前,我都想不明白,他为何会从祭司府将我的肉身带回到这里来,他为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仇宁,之后消失,直到布置好这一切后重新出现。”但我昨天在茳延城的街头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我最怕的事情发生了。 靖王和他联手了。 第390章 过去(二) 我最大的对手,和我接下来要对付的人,联手了。 他们都在骗我...... 他们都装作毫不在意,却已经在暗中部署好了这一切,我早该想到的,靖王不是一个会做无用功的人,他中计前往娑幽城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察觉到我接下来目的,他潜入祭司府见过婆婆,并且将对我最有威胁的东西带出来,不可能接下来毫无安排...... 白跑一趟,错事大策这个同盟,根本不会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如果要帮助小皇帝坐稳王位,那么接下来,仇宁会是我接下来要对付的,拿下仇宁,小皇帝便能够在朝中有自己的中坚势力,足以树立威信。可我疏忽了,婆婆跟他聊了一晚上,什么都可能说了...... 即使,婆婆什么都不做。 他联手仇宁王,都足以毁灭我接下来的谋划。 果然,这才是他,才是他们...... 还说什么想要重新来一遍,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想要给我留下些好的印象,我还以为,他真的不会答应婆婆,不在乎这一切。我还以为他真的愿意把大历让给小皇帝...... 可他还是在利用我。 还是...... “孤没有。”仇宁王说,“孤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纵然他提出过合作,可孤没有答应,珏落,你只是从来都不相信孤不会害你。” 没有?“为什么没有,你知道我要对付你,你知道我要帮助小皇帝夺走你的一切,来树立他的威信,你没有答应靖王?!你没有答应唯一可能对付我的人?” “没有。”他抬手抹去我眼角的泪痕,“孤说过,孤只想要你。” “不可能。”我才不会信,他敢赌上仇宁来向我示好,难道他不怕背负千古骂名,被他的族人咒骂一世,这绝不是他自己的事,当他选择成为仇宁王的时候开始,他就注定要失去他自己。 “孤不想看到,你再嫁给任何人。”他说,“你只能嫁给孤,成为孤的王后。珏落,你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他也是在骗我,他一定也是在骗我,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隐瞒,想要阻止我和小皇帝之间的联姻计划,一定是这样的。他们在拖延时间,他们......“我该回去了,要不然红莲会担心。” 将转身,正要离去,只是猛不丁地,被他一拉,身子一顿,立刻陷入一片温暖的包围之中。 在他宽阔的胸膛间,还没来得及感受他异常沮丧的心跳声。 立刻,我听到一阵风声...... 仇宁王拉拽我躲开,未站稳,他已经失去了对我的控制。 是他...... 我在抬起头看清楚他的样子之前,就已经知道后来这个将我抢回来的人是谁了。我记得他身前的温度,清楚他的气息...... “靖王!”仇宁王大喝一声,对于靖王的突袭分外憎恶。“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给你机会,让你和朝凰把话说清楚,但没答应过,你可以碰她。”靖王手中的长剑闪着寒光,左臂将我护在身前。 他冷着脸说起话的样子,很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孤来见珏落,好像还需要你答应似的。”仇宁王可是一向自恃高傲,靖王的话显然惹怒了他,当他的眼神落在靖王手上的时候,滕然而起的杀意已经宣告了危机。 “王爷。”霍雍紧跟而来。 靖王侧目,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照顾夫人。” 只此一句,在那瞬间仇宁王抽出长刀,迎面劈了过来,靖王执剑负手挑起,虽不算费力,但看着也并不轻松,两人你来我往,刀剑有来有去,不断发出刺耳的抨击声。 “沈......”霍雍一开口,引来靖王蹙眉侧目,未料仇宁王一招打来,幸得他反应够快轻身避开,折手一剑刺出......霍雍改了口,“夫人,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 我转过身去,霍雍将绳结解开。 暗卫在附近发出信号,看来是大历的人赶到了...... 仇宁王觉察陷阱,伸手便要捉我离开,靖王纵身跃出阻截,一把将我拉回,又挡在了身后。仇宁王自知来不及了,所以叫来了马,匆忙离去...... “王爷,追不追?!”霍雍大叫。 “让他去吧。”靖王说这话时,左手还拉着我的手腕。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这么一会儿功夫,我俨然成了他们二位一较高低的胜利品,在二人斡旋之中被拉拉扯扯,拽过来推过去的,只欺负我没有还手的力气,就敢这么戏弄我。 “这会儿你倒是有力气了,刚才被人抱着的时候怎么不用。”他侧过头来,却仍旧看向了一旁,话说得很过分。 “因为我不想被你拉着。”即便刚才的拥抱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比起仇宁王来,我更不想再跟他有任何接触。“起码他对我坦诚。” “这么说来,本王刚才将你从他手里救出来,倒是棒打了鸳鸯。”他愈发不满,醋意横生。 “至少他比你,更有真心。”我不知道,仇宁王现在还能去哪儿,他来见我,却落得一身狼狈离去,在这大历境内,又可有落脚之地。 ...... “大王!”突兀的树枝在摇曳,太阳渐渐升起带来初晨的第一缕光亮。暗卫上前禀报,“大王,原来刘元澈早有准备,珏落姑娘先前见过的女子,也是刘元澈安排的。属下亲眼看到,那女子从与珏落姑娘见面的酒楼出来,便到了巷子拐角,刘元澈坐在马车里没有露面,但属下认得他的声音。” 那个叫孙思君的女子,在和珏落见面之后,又去见了靖王,还将珏落的话一一转述给靖王。 “大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走到仇宁王身旁,“那刘元澈是坏人,处处算计珏落姐姐,我们要不要提醒珏落姐姐,免得姐姐吃了他的亏上了他的当。” 仇宁王握着刀鞘,在听到暗卫的回报之后,他更加确定,珏落在茳延城里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有靖王在盯着。他从没放下过对珏落的监视,珏落在眼皮子底下实在不安全,“放心,你的珏落姐姐也不是一般人,刘元澈对付不了她,才会用这种欲擒故纵的蠢办法。只怕她这会儿已经都明白过来了。” 第391章 过去(三) “大王,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接珏落姐姐回来。”那孩子又问,清秀的模样,与四年前一模一样。 “还需要些时间。”仇宁王说,至少他今日已经见过了珏落,知道她平安无事就好,“渊儿,如果你的珏落姐姐不想回来的话,那我们就去找她,好么。” “嗯。”渊儿使劲点点头,他喜欢珏落姐姐,才不想那个坏人把珏落姐姐抢走呢,他会伤害珏落姐姐的。 “大王,珣阳公主发来密函,唯恐大王离开仇宁的事被众大臣发现,请您早些回宫。”暗卫将珣阳公主发来的消息回报给仇宁王。 这一次仇宁王之所以能够摆脱他殿上那些叽叽歪歪没完没了的老臣,前往茳延城来见珏落,正是因为有珣阳公主的配合,趁着软禁祭司府的同时,让仇宁王假装病重躲了起来,再由珣阳公主每日亲自照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时候仇宁王却来了茳延城。 ...... “我要回客店,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意识到他才不会那么轻易的送我回去客店。 但这里......好像是个村子...... 我会这么以为,并不只是猜测,这里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一个个院落,只是,像是已经被废弃了一般。天都快要亮了,我们穿过这个村子,但方向却不是往茳延城而去的。 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骑在马背上,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我坐在霍雍的马背上,霍雍牵着马跟在靖王身后,我试图向霍雍寻求证实,但霍雍的警觉告诉我,他对这里也十分陌生。 靖王走在前面,在一处民居前停了下来,下了马。 “这是什么地方。”我又问了一遍,从他刚才将我带到这个村子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另有阴谋。 “我们的家。”靖王走进院子里。 “我们的家?”这话从何说起,我看着他走进院子里坐下,才转过头,“霍雍,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是要回茳延城的吗?” “沈姑娘,我也不知道。”霍雍坦言。 他也不知道?但靖王的样子,可不像是突然为之,反而更像蓄谋已久,他有什么计划会不和霍雍说吗? “沈姑娘,你要不要先下来休息一下。”霍雍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也走了挺远的,我还好,但是霍雍可是一直牵着马在地上走的,他一定也很累了。我点点头,霍雍扶我从马背上跳下。 我揉着酸疼的肩膀,看了看这院子。 “霍雍,你将马都带回去吧。”靖王又突然吩咐道。 霍雍当时的反应,就是看向了我。 靖王让他把马都带走,那岂不是......“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要回茳延城,这不是我的家。” “霍雍。”但他不理我,自从上马前的一通争执之后,他便一直不理我,只是下令催促霍雍。 “王爷,这里距离茳延城可有二三十里地呢,要是我把马都带走,那您和夫人可怎么办。”霍雍问。 “三日后你再过来。”靖王打量着院子里的陈设,似乎还很满意。 “我跟你一起走。”我转而向霍雍说道。 正好有两匹马,既然靖王想要留下来的话,我正好可以用他的马离开。但这匹显然不是长安......我刚一接近它,它立刻很凶的拒绝了我。 霍雍悄悄向我摇了摇头。 靖王难得有如此闲情雅趣,置身在这荒村野外也能这般惬意。 “沈姑娘,那你自己小心点。”霍雍不得不将我留下,他不能违背靖王,所以,按照靖王的吩咐带走了仅有的两匹马。 “去打些水来。”靖王拂了拂衣袖,“厨房应该有些新茶,你去......” “想喝水就自己打,想喝茶就自己煮。”我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侧妃,不可能像霍雍一样听他使唤。“你以为你让霍雍带走马我就没办法离开了?红莲会找到这里来的,想喝水还是想做什么,你自便吧,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这院中有四间房,我挨个看了看大门,挑了其中一间里面有门栓的,走到房里将门栓放下,彻底与他算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昨日为了孙思君的事,我起得很早,后来跟她聊了一天,我都没吃什么东西,还喝了不少酒。加上这一晚上的奔波,现在也真的累得够呛了。叹了口气,走到床榻边上摸了摸...... 这里看似荒废有些时日,但是却不是很脏,好像不久前才有人特意打扫过。而且,被褥都是新的,这房梁瓦片也是重新修的,房里的桌椅陈设像是后来添置的,墙上挂着副画,画上的人是一个少女......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怎么到处都透漏着诡异。 明明靖王对这里好像很熟悉,霍雍却为何丝毫不知情呢。 就像靖王书房后面的花园一样,总有着令人解不开的疑惑。 塌上的被褥,似乎有一种檀香味,这个味道和靖王府里的众多衣物被褥都很像。莫非是靖王早在这里有所安排? 我顾不得去计较那么多了,现在这村子里似乎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想要从他手里逃脱出去,武斗是不可能的,那就智取吧。眼下休息好了,等着红莲找来应该对我更有利,何况红莲还有金淮相助,寒衣门的眼线遍布全天下,三天......不,可能根本不需要三天,最多两日,红莲就能够找到这里来了。 可能会比霍雍回来还要更早些。 如果,霍雍愿意泄露一点消息给红莲的话,那就更好了。但是霍雍会吗?想到这儿我不禁轻笑,霍雍是何等忠心,这些年我也十分清楚了,就算他对靖王再有不满,也绝不会背叛靖王的。 指望他能够将我的行踪泄露给红莲,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话说回来,靖王和仇宁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靖王向他提出合作应该没错,可是仇宁王到底有没有答应靖王联手呢? 他和我说没有,他说他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我当时意气用事也没细想,可现在想想,靖王分明是从仇宁祭司府将我的肉身带回了大历。如果不是有仇宁王暗中相助,他是如何躲过寒衣门的眼线,将我肉身带回到靖王府的? 而今天,仇宁王说是来见我不需要他的允许,靖王则是说,他给机会让仇宁王和我把话说清楚,却没答应让他碰我...... 什么意思。 第392章 过去(四) 侧过身去,这一觉似乎睡了好久。我应该很久都没有像这样放松下来,好好睡一觉了吧。至于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这样睡过,我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隐隐约约间我似乎闻到一股......糊味。 刺鼻的味道惊扰了我的美梦,当它变得越来越浓重,几乎不可能再被忽视的时候,我只能强忍着怒意醒了过来。这是怎么了?要把房子都烧了是么? 一打开门,顿时被一旁厨房里滚滚浓烟吓了一跳......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靖王就从那乌漆巴黑的浓烟之中躲了出来,被呛得厉害,他不停地用手挥扇着面前的浓烟,试图阻止它们再度向他侵袭而来,但此举,显然没什么效用。正当他最狼狈的时候,猛地察觉到我站在他身后,淡然看着他搞出来的这一幕...... 他有点尴尬,硬撑着说了句,“你醒了。” “被呛醒的。”我没有给他留一丁点的面子,直言揭露了他的窘迫,看了看仍然不停冒出浓烟的厨房,“你要把厨房给点了是么。” “这......只是个意外。”他从不肯服软。“柴,柴火的问题。” “你不会不知道,新柴要晾干了才能烧吧。”看这浓烟滚滚的,幸亏村子里没有别人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骂我们呢。 “知道。”他是这么说,清了清嗓子,“只是,马上就好了......咳咳。”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呛得咳了起来。 “原来没有霍雍帮忙,你什么都做不好。”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何必非要把我留在这里看他出糗呢,“那又为什么把霍雍赶走了。” 他显然不满我的话,“你说我没有霍雍帮忙什么都做不好?” “不是吗。”我嘲笑他,没想到他只是中看不中用,这些生火烧柴的小事他都做不好,“你到底非要把我留下来做什么的,看你能有多糗吗?” “你......”他难得被我怼得说不出话来,衣服上也染了烟灰,面上更是斑驳,我大概能想到他到底在厨房里做了些什么。“你去做饭,我饿了。” “不管。”我说,“我又不饿,你想吃就自己做吧。” “你真这么狠心啊。”他看着我转身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刺我一剑的时候,也没对我心软啊。”如今这段关系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为所动,拒绝再有所交集。 “果然是因为那一剑,让你记恨到现在。”他似乎证实了自己的一些猜测,倒好像是我小心眼了。“怎么,要不然......你也刺我一剑?” 我斜眼瞟了他一眼,继续坐了下来。“你不会以为,到了现在,我还会相信你的吧。” 他若有所思,略带玩味地点了点头。 “你不信我,那你信谁?仇宁王?”他也放下厨房那一堆烂摊子索性不理,坐到了对面。“怎么,被我说中了?” “嗯。”我倒是觉得他说对了,“起码,在你们二人中间,我更倾向于相信他。” “因为他没有刺你那一剑?”靖王这话,有些赌气似的。 “不,因为他会顾及我的感受,他尊重我,这一点和你不同。”当年我是被他就走的,后来在仓珏山上静养了好久,婆婆直接受命于他,但他从没有做出任何令我为难的要求,如果他想要强娶的话,我人在仇宁定是没有反抗之力的。 可他没有那么做。 靖王故意转过头去。“怎么,他亲自追到大历里,要带你回去,还说愿意把仇宁送给你,你就感动得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你是不是以为,你们两个打一架,我应该以此为荣,甚至因此庆幸。”所以我说,他从来都不了解我,甚至从来没有用心去试着了解过我,“一个是仇宁的王,一个是大历的靖王,你们俩为了争夺我闹那么一出,将我掳出城,又将我带到这里。我该像是一个被什么......虚荣冲昏了头脑的小女孩一样,因此激情澎湃,对你心怀感激?” 他没有说话,我认为他这是默认了。他把我带到这里来,故意与我怄气,这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他以为我会害怕,我会感激,我会因为他将我从仇宁王手里带回来而兴奋......可我全然没有,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天。 这让他很郁闷,他觉得对我的心思失去了控制,他失算了。 所以提起仇宁王,居然像是幼稚的少年一样吃起醋来,认为改变我的是仇宁王,这让我很讨厌。 “你们两个......”我说,“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也许小女孩会因为被两个男人争夺而高兴,可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在被你们夺来夺去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物品远比像是一个人更多。你们两个人较劲到最后,除了可以将我带走以外,难道不是更想要赢过对方吗?而我毫无选择,被带到了这里。我只觉得在你们争来争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 “你的想法?”他冷淡下来,可面上的烟灰还是让人想笑。 “我不想被你们争夺,也不想跟你们任何一个人走。不过经过昨晚的事之后,我现在倒是突然间想通了许多事。”我看到夕阳渐渐落山,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跳动渐渐停了下来,“我不想再被任何人决定我的命运,无论你们是合作也好,不合作也好,都不会影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边停留,都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附属而已,那种感觉真的很糟糕。” 我侧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眼神里的某种情绪也在渐渐冷淡下来,是失望,也许还有些落寞。没有了那些执拗的他,反而更像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位靖王爷了。 “既然你想要试试看,那就试试吧,我可以陪你留在这里三天,但最终,你会发现你错了。你没办法改变我,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我曾经给过你机会,但你用掉了,所以就错过了。”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背,月色下,我依旧没有影子。 我想,如果哪天我突然不见了,这世上应该也会像这样一般,不会留下任何关于我的痕迹吧。 第393章 过去(五) 昨天玩做饭,今天玩打猎,或许明天,他是不是还想要试试看出海捕鱼呢。 我背着竹篓拿着只镰刀跟在他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在林子里寻找野味。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有答应帮他任何忙,厨房里仍然留下一摊狼藉,他应该也放弃了,这一天一夜只是吃了些野果子充饥而已,今日出来打猎,也许势在必得,想要打点野味回去烤一烤吧。 “走不动了?”他背着弓箭,走得倒挺快,这一会儿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回过头,看到我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走着,他皱起眉头。 “这山里没有什么野兽的。”我打破了他的期望,“太冷了,能走的都走了,没走的也都冬眠了,你不会找到什么的。” “那可不一定。”他很有信心,说着,伸出手来要拉我。 “不必了。”我看了他一下,不打算依赖他。 “不是说好了,要试这三天的吗?也许......你是害怕自己再动心吗?”他故意打趣,“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做那么蠢的事了。” 我轻笑走过他身边,“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很蠢。” 他突然反应过来,却也来不及反驳什么了,只能无奈苦笑。摇了摇头,一起再往前走。他随口问起,“你当初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到了冬天都吃些什么?” “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村子里的条件自然不比城里,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夏天刚过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准备过冬的食物。把肉晒成肉干,我们会储藏一些野菜之类的东西在地窖里,也会用特殊的办法将野果处理好腌制起来,留在冬天的时候吃。像是谷子一类的作物反而更好储存,只有不够勤劳的人,没有勤劳的人会饿肚子。”我解释说。 “其实,也都差不多嘛。” 我的说法,没有让他觉得落差很大,这和城里过冬之前的准备其实大相径庭。 “那你的药材呢?他问道,“药材也可以放上一整个冬天吗?” “怎么可能呢。你还记得我在药庐的院子里晾晒药材吗?那些药材采回来后,需要退去水分,这样就不要容易腐败了。长久保存下来的药材,如果不是像人参灵芝一类极其珍贵,经过特殊处理特殊珍藏的药材,放久了不见得是好事,可用上一个冬天就足够了。”我与他渐渐平静下来,像这样简单的对话,好像还是第一次吧。“你带兵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这些吗?” “平日带在身边的一些伤药,尽是些粉末状的,所以也没特别留意过什么。至于军队里伤患所用的药物,通常有专门的人和军医一同处理。”他少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不再是高高在上郁郁寡欢心思深沉的模样,反而平易近人了许多。 “那你多少也要都了解一些呀。行军作战,伤患在所难免,如果所用的药材一旦出了岔子,那可就是釜底抽薪了。” 我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 “你说的对。”他难得虚心接受了我的建议。 “药材,粮食,水源。只要保证了这三点,一个军队是不会很容易就被击垮的,除非这只军队里,自己已经乱了。”我费尽力气,爬上了最后一块大石头,站在山顶上往下看着,原来这里的景色这么好。 “你若不是个女子,只怕......会是比虞家老爷子更难对付的人。”他在听过我的话后,沉默了半晌,由衷说道。 “这是真的。”我认同,“毕竟,只有我可以不费力气的让他自己了结在我面前。” “你说的不错,”他转过身来含笑说着,沿途爬上来已经很辛苦了,此时他眼底有些浑浊不清,淡然地望着山下宁静的山川河流。 “不错?你是指我比虞家老爷子还难对付?”我怎么听着他并不只是这个意思呢。 “我低估你了。”他说,“一开始以为你只是个女人,再如何,也不过是个陪衬。你可能有些本事,只不过被赋予的什么玄门嫡女的宿命,才会使你成为权利的角逐,得到你就好像证实了有足够得到这一切的能力一样。但我好像真的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你。” “你们的雄心壮志都在大好河山上,怎么会在意我这样如浮萍般漂泊的人呢。”我明白自己已经释怀了,可还是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帮助我成为那个一统天下的王?” 他突然问说。 “是啊,为什么呢。”我嘟囔着说,好像真的没有想过。“可能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你不会是那个王,也可能......” “你喜欢我,所以你害怕我会像大策国君一样,登上了王位,便将你抛在脑后,不顾你的生与死。”他说,“我说对了吗?” 他说的,是我所想的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反驳什么。或许在我心里,一早就已经认定了,其实他和李熠很像,最终都会为了更想要的而抛下过去吧。 “可你不是大历人。”我坚持,他并不是真正的刘家血脉。他才是沈云承和虞茵的亲生骨肉,我是不知道婆婆如何说服大历国君相信,收留他会为大历带来好运,才会瞒过所有的人,让他以自己儿子的身份生长在大历王宫内。 他默认,褪下了肩上的弓箭转向我,“如果,我没有离开过大策,也不曾成为大历的靖王,我们之间......或许会以另一种方式走到一起。” “不,如果婆婆没有把你送到大历,那她根本不会把我释放出来,也许你们一家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你作为沈家嫡长子,荣宠一世。也许你会认识李熠,也会认识其他的皇子,以你的本事,还有虞茵的本事,沈家有你们相助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后来继任大策国君的人,可能不会是李熠,但沈家一定是大策的唯一中坚。其实这一切都可以想得到的......”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的出现。”他说得格外诚恳,让我当了真,“也可以说,就像你说的,如果那个老太婆没有把我送走,就不会把你释放出来。仅此一个原因,我就可以原谅她。” 第394章 过去(六) 他是在说...... “如果经历半生的辛苦,可以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与我相识,和我在一起,携手共度余下不多的时间。我认为这一切都值了。”他是说真的,他没有因为虞茵的自尽和这一切的变故怨恨过我的出现?! “可是,是因为婆婆用我换走了你,虞茵识破了婆婆的计谋,不想成为帮凶才会自尽的。是我的出现害死了她,你真的不怨我?”这和我所预料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摇头,“不怨。”又说,“我不知道你这种担心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一再的回避不想和我有其他接触,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心里会因为这件事有个疙瘩,最后我们还是会分道扬镳。所以你不想再看到我,不想再接触我,你怕我会让你再伤心。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怨你!” “虞茵才应该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提醒他,这个快要被他忘记的事实,总归是我之间难以越过的隔阂。在我听到虞家老爷子的那些话之后,我就已经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放弃了。 “可我从没见过她。”他很无力,很沮丧,“或许,我应该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为她的死而难过一下。可是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长得什么样子,她是好还是坏......这些我都不知道。如果她真的把我当成她的儿子,那么在得知真相以后,她为何不来找我,没有试图等我长大和我联系,而是选择了自己了断去逃避这一切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她自私!况且你也不是自己想要弄成这样的,你也是在毫无选择的时候,被送到那里的。沈家困了你这么多,也差点毁掉你的一生,我们都不应该再浪费时间了......朝凰,你和我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不,不是的。”事实不是这样的......“你,你本可以娶一个正常的女子,简单地过一辈子。你不能在我身上耽误下去了,我是快死了,但你不一样......” 他不信我的话。 “刘元澈,你可以寿终正寝的。你和我不一样,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不想再耽误他,我的出现已经害得他苦了很多年。 他皱着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改变了你的诅咒。”我做到了,但同样的......“我破解了婆婆留在你身上的诅咒,所以她不可能威胁你了。你可以离开这一切,去过一些平平静静的生活,或者......你可以去追求你想要的,你真正想要的。哪怕......” “所以,我这四年一直没有发作过。”他现在明白了,“你到底做了什么,这和你离开那四年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是我想要离开你。但我当初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我们真的不可以......”不可以再走到一起了。 “朝凰。”他不信,他看得出来我在骗他,“你骗不了我的,我只会被你骗一次,就是四年前让你离开的那一次。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挣脱开,他的一连串质问让我已经难以应付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他,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这样做下去。每次碰到他准没有好事,他总是会动摇我的决心,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你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好,那我告诉你,我要以雀延部公主的身份和小皇帝联姻,把雀延部送到大历,使之成为小皇帝手中的再一筹码。我要让长宁卫协助小皇帝,夺得仇宁,我要让小皇帝在大历朝中建立威信!我要摧毁大历朝内所有的势力,为他开辟一条一统天下的大道,我要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君王!现在你满意了?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 “不,你不会这么做的。”他仍在试图改变我的决定,“朝凰,你不会傻到为了将陛下送上天下之主的位置上,而牺牲你自己的。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你如果希望他成为天下之主,以你的聪明才智,你有的是办法,不至于......”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对我来说,现在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没想到这件事会拖延这么久,所以我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仅要在我的时间结束前,彻底破灭婆婆的野心和欲望,我也要继续躲着婆婆,因为她知道如何让我现在就消失。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听出事情愈发严重,一步上前,拉住我的手臂追问道。“为什么没有时间了。” “我必须得死,”想要彻底击溃婆婆的计划,那么最后一步,是让我永远的睡过去。“虞茵在当年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要发生的事情,我不是......我不是普通人,婆婆将我放出来,不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帮助她完成这所有计划的棋子。我连我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明白,一旦有一天,这个虚无的身份别揭穿了,没有人能够接受真相,我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处置,我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都是我无法选择的。我不想成为她毁掉人世间的凶器,她的怨恨,远比你我所能承受的更为强大!” 事情的最后,一定不是我们所期望的那样。 无论怎样我肯定是要离开的。 “不,你不是什么......朝凰,不会的。我不会让你经历这一些的。”他终于明白了。 “你亲眼见到过我的尸体,那是一具在仓珏山的祭坛下被封印了两百多年的肉身,你还能把我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来看待吗?”这些事我都已经做不到了,在对着铜镜的时候,我也会不止一次的质问我自己,你到底是什么,你是鬼还是妖。“你渴望权力,和我在一起,光明正大的迎娶我,你都可以选择牺牲我去成全你削弱秦家的目的。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你和我在一起,你会不变心?一年,两年?就算我活下来,难道十年后你看着我的时候不会害怕吗?有一天我的身份被更多的人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吗?还是会像你给我的故事里,那个小皇子一样,为了堵住悠悠众人之口来杀了我。” 第395章 过去(七) “不,我不会......”他的话,更像是努力在说服他自己。 “算了吧。”我想要挣脱开,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他的手,“我们之间的姻缘已经断了。你不可能一辈子陪着我背负这个秘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负担,我的秘密被人知晓,我会连累你和我一样受人指指点点,被人畏惧唾骂,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可也会遭受非议,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被婆婆复活,用来毁灭这一切的。” “不,不是,朝凰,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在说,你只是把事情想得太绝对太伤感了。我承认,在知道你......你可能是一只,一只妖的时候,我有些不安。但我从没想过要因此放开你,姻缘断了又如何,续上就好了,我们之间的姻缘已经断过两次了,可这不是又续上了吗。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在一起的。”他不由分说,硬是将我揽在怀里。“我不放,不放!” “没用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他彻底死心了。 ...... 唉,我到底该如何在这最后两天里,让他彻底放下这件事呢。 天气明明这么冷,还偏要挽起裤腿跑到河水里去捉鱼,他那么有兴致,我真的不忍心再刺激他一回了。这两天试过这么多次,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松口,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不愿放下我多多少少都让我有了些欣慰。 “......这条怎么样?!”他还真的从河水里摸到鱼了。 “你不冷吗。”我看着他,就不信他不冷。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他说罢,将摸到的鱼放进竹篓里,转身又回到河水里去摸鱼了。 早知道我就带几本书来了,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我看着他又摸了两三条鱼,才提着背篓走上岸来,背篓里的鱼还在扑腾着,十分吓人。我瞧了瞧他,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又怎么了?”他不解。 “你自己拿着吧。”我可不想再背着那背篓了。 穿过林子,下了山,回到村子里。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是刻意安排的,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原本在这里生活得好端端的人都赶走了吧。 “我发现这里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没有人了。”他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还刻意向我点头来确认,“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一次偶然部署的时候,我发现了这里,可是搜查下来,发现整个村子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你没有派人去确认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这里距离茳延城又不算特别远,而且这情况有些诡异,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这里收拾了一番,然后将我带过来了吧。” 他的阴谋被我识破了,笑得有些勉强,“好吧,我确实查过,只不过呢,这里没有你想的那么诡异,大历频起战事,连续四个月招纳新兵入伍,茳延城以及茳延城附近的这些百姓家但凡年满十四岁的男子都被送进了军营。这里原本人家就不多,最后七七八八的也就剩下四五家而已,多是些老幼妇孺。城里那些官宦人家的孩子收到了纳入军营的通报,可又不想自己的孩子受苦,所以......” “所以他们买了穷人家的孩子,来顶替自己家年满十四岁要进军营的孩子?这,这也太荒唐了。”好端端的大历,又是在茳延城里,竟然就发生这种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那些年岁够的,就算是年岁不够的,也都被买走了,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去了那些大人们的府里做事。养着一些是自己孩子年龄相近的穷人家孩子,万一再出了什么事,也好直接换下自己的孩子。”他算是解释明白,为什么这村落会好端端的空置下来了。“我发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了,不过如今这世道,他们一家家都去了城里,反而可以过几天好日子了。” “你从离开仇宁的时候消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茳延城,看来你当时就躲在这里了吧。”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这里离茳延城很近,茳延城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这边都能察觉。就算没有回到茳延城,等在这里也可以清楚掌握茳延城里的大小事,他当时并不是失踪,而是选择了一条较为隐蔽的路线。 “我带着那么大一个......”他大致形容了一下,是想说装着我肉身的容器,但却没有明说,“总不好堂堂正正的走官道吧。”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你知道我要去找司徒老伯的女儿,就利用她来套我的话。对吧?”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司徒老伯的女儿孙思君确实拿了靖王的什么好处,在帮助靖王做事,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之间绝对有关系。 他人还没有回到茳延城里,又是娑娘,又是孙思君,他要是敢说他没有刻意盯着我,我是绝对不会再相信他的了。 “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找了孙思君?”他把盛着鱼的背篓放在院中石桌上,回过头来。 “我和红莲撞见孙思君和司徒老伯争吵的那一日,你应该还没有联系过她,我听她怒骂司徒老伯,说是司徒老伯在她娘亲病重的时候还跟一个女人走了。她当时怒气冲冲的,言下之意暗示带走司徒老伯的女人与他关系并不寻常。显然,她将我当成了破坏他父亲和母亲之间感情的狐狸精。可我前日见她,当我告知我就是那个带走她父亲的女人时,她看起来很有触动,可情绪分明压抑住了......她明明没见过我,却一点都不惊讶我所说的事情。那么结论只有一个,早有人告诉过她我和她父亲之间的关系,这个人,就是你。”我想,靖王和孙思君说这些事的机会,大概是在......“你是在陪我置办嫁妆的时候,开始怀疑我要见她了吗?” “你聪明,可我也不傻。你买了两匹缎面的料子,这不是你喜欢的,你是要送人。你一向都很有主见,喜欢素一些的首饰,可是那天你却一直在问红莲的看法,因为你不是买给自己的。还有一点更重要,那双鞋子......” 我要了一双比我脚小的绣花鞋。 其他都可能是猜错了,但是这双鞋能够确定的是,我不是用来自己穿的,所以,他知道我要去见什么,顺理成章的先我一步找到了孙思君。 第396章 守护(一) 这些事,我们相识一眼便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等下这鱼收拾好了,我再叫你。”他拍了拍背篓。 “你能行吗?”想到现在厨房里还是一片狼藉,我就不免担心起来,“你知道这鱼该怎么收拾吗?” “小看我。”他看起来,像是知道。 “那好吧。”反正我也累了,正好回去躺一下,“希望这次你不至于把房子也拆了。” 我关上门,并没有直接走开,依然小心翼翼地在门边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没有察觉到异样,提起背篓,去了一片狼藉的厨房,背篓里的鱼还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扑腾了一下,我听到他被鱼尾的水溅到身上时避开所发出的声音。 他在厨房,大概收拾出来一个可以动手的地方,我只听见那七零八落的东西都被他扫落在一旁的声音。 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才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心很累,我这一天推开他很多次,这比接受他还让我觉得疲惫。我试图用劝说甚至冷脸的种种方式告诉他,一切都不可能了,但这些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孙思君可能跟他说了我说给她的那些话,所以他也应该知道,我对于我们之间这份感情的态度。他是打定主意要赖下来的,在知道我的心思之后,肯定也是有了心理准备,不管我说什么,都未必能够让他改变心意了。 ...... 霍雍刚一出门,就遇上了红莲,红莲手中剑直指他的喉咙,表情十分冷峻,“我们家小姐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霍雍也很想立刻把人带回来,但是,沈姑娘和靖王的下落他决不能再告诉第二个人知晓了。 “先前是我家小姐念你的好,我才没杀了你,不说?好。”红莲可没那么好的脾气,顷刻间剑刃便要划破霍雍的喉咙。 霍雍一退,抵在墙根,踏步上墙一个翻身就越了出去。 红莲提剑追了上去,霍雍起先只是抵挡,可红莲却招招致命,在她眼里,这个霍雍是和掳走小姐的靖王爷一起的,仅凭这一点他就该死。剑势如风,啸耳于微处,霍雍动作渐慢,一个躲闪不急,被红莲的剑划破了袖子和手臂。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但你是沈姑娘的人,所以我不会伤你。”霍雍迟迟不还手,只是因为,他知道红莲和沈姑娘之间的关系。“沈姑娘现在没事,最晚后日便会回到城里。” “我听你废话呢,你们主仆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几次三番害我家小姐还不够吗!现在就把人交出来,要不然,我拆了你这靖王府。” “想拆就拆吧。”霍雍不在乎这些,“你有你的主人,我有我的主人,沈姑娘不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也不会让她落入危险之中。我们都是为人卖命,何必斗下去。” “放屁。”红莲懒得再听下去,长剑立时间抵在了霍雍的脖子上。 霍雍一退不退,连抵挡都放弃了。 “红莲!”这关键时候,金淮终于赶到了。他很庆幸自己在红莲刺下这一剑之前赶到了,可是,他却没办法制止红莲的暴脾气,沈朝凰让人拐走了,也难怪红莲会抓狂地到处找人。“先,先把剑放下来再说......霍雍他不是我们要对付的人,你......别误伤。” 这两天,红莲为了寻找沈朝凰,几乎将茳延城翻过来了,金淮能够感受到红莲的焦急。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刺激她了,可是看着红莲的剑已经快要刺进霍雍的喉咙里,让他不禁提起一口气,慢慢劝说着,把红莲的剑给夺了去。 完成这一动作,金淮觉得自己差点就要被吓死了。“好了好了,没事了。”他给霍雍招招手,让霍雍先离开,才转回去安抚红莲,“既然咱们现在已经知道沈朝凰在靖王手上了对不对?靖王肯定不会用他来威胁咱们什么,做什么交换条件的。你也耐着性子再等等。” “等?”红莲早就失去耐性了,小姐落在靖王手上,谁知道他还要耍什么花招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金淮看到红莲的眼色变了,当即改口,“我是说,你想想看,靖王把沈朝凰掳走,目的是什么呢?他掳走沈朝凰既然不是为了要挟谁,那肯定就是余情未了......我的意思是,他们之间肯定还有感情。靖王把人带走,他也不在府里,俩人都不在,这不就是正好证明了,他想要趁这个机会,挽回沈朝凰吗?” “小姐不能再跟他在一起。”红莲没有片刻犹豫,要让她答应小姐和靖王再续未了缘,她不答应。 “这哪是你能替她做主的呀,红莲,你是她的婢女,是她的朋友,好姐妹......但她和靖王是不是要在一起,还能不能走到一起,这件事你管不了。”金淮极力劝说着,把人从靖王府的后门拉开,他认为红莲可是真的会把整个靖王府都给砸了的。“你和沈朝凰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你也应该希望她过得好对吗?你觉得靖王对她不好,可是万一她对靖王还是有感情的呢?” “不可能的。”红莲直接否定了金淮的猜测,“小姐不可能对他还有感情的,他那种人只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小姐,然后再用各种花言巧语骗取小姐的信任,他......” 红莲越想越担心,小姐和那种人在一起,她真的不放心。 “好了,”金淮从红莲手里接过剑鞘,把她的剑收了进去,语重心长的说。“我知道沈朝凰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把她当做家人,她也把你当做家人,可是你们最后都要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你就算能管她一辈子,保护她一辈子,可是你能替代她心里真正在想的人吗?她可以为了顾及你的感受,答应你不再和谁来往,但那是她真正想要的吗?她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才答应的,对吧。难道你希望,你一辈子都好好保护着的人,其实到了最后都不开心吗?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可他们都是骗子,他们不是真心喜欢小姐的,只是在利用小姐。小姐她很善良......我不能让他们再伤害小姐。”红莲信誓旦旦地说。 第397章 守护(二) “什么什么?”金淮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你说她善良?” 恐怕也只有红莲会认为沈朝凰很善良,很无辜,很可怜了吧......只是他的不满立刻招来红莲的怒视,红莲不允许任何人当面或者背后说她小姐的坏话,金淮只得投降,“好好好,她善良,她最善良了。红莲,那我这么问你,你总是担心沈朝凰被人欺负,你觉得她笨吗?” 红莲猝不及防地从他手里夺过宝剑,一瞬间,剑再度出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幸亏是他金淮对她有点了解,要不然这一下子准是挨上了。 红莲怒斥,“你再敢说小姐的坏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金淮绷起嘴巴,他知道,红莲做得出来。等到红莲的气渐渐压了下去,他才再次凑到一旁接着劝说,“这么说,你认为沈朝凰很聪明喽?” “那当然,小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她可是传说中举世无双的玄门嫡女,连大策的老皇帝都对她言听计从....”提起小姐当年的威风,红莲可是得意极了。当初她跟在小姐身旁,别提多风光了,可是后来,老皇帝死了,李熠又欺负小姐,就算小姐身边的人都离她而去,她也绝对不会丢下小姐的。 “那不就结了,你想啊,你这么厉害,都觉得沈朝凰是最聪明的,对不对?那一般人肯定对付不了沈朝凰啊,靖王是绝对不可能打她或者杀她的,可说到这动脑子斗来斗去的事,你觉得沈朝凰会比靖王差吗?”金淮开始一点点灌输她道理。 而红莲,显然有些被他说动了,论及聪明才智小姐一定不会输给任何人,但她担心,“可如果小姐......” “没什么如果。”金淮认为,如果沈朝凰想要离开靖王回到这里,她有的是办法脱身,可到现在,他们都没有收到任何她的消息,也许说不定她躲在哪里正谋划着什么,“她是谁,她是沈朝凰啊,大名鼎鼎的沈朝凰,两次都死定了但两次又都活过来了,没有谁能真的伤害她。说不定她心里也放不下靖王,现在正好被靖王掳走,两个人难得有机会在一起把话都说清楚。如果她不想继续做靖王妃的话,那么无论靖王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对她有影响的。” 金淮的话,正中她心里的担忧,好像一点点解开了她的不安。没错,金淮说的没错,如果小姐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靖王的话,无论靖王说什么做什么,小姐都不会再回头了。可如果小姐心里还惦记着靖王,那么小姐假扮雀延部小公主和小皇帝联姻的事,就肯定会把小姐推到绝路上了。 “金淮,”她突然叫了金淮的名字,而金淮也显然受宠若惊。“如果,小姐真的放不下靖王,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算是难倒了金淮。 “这......”金淮拖长了声音,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怎么说他也算是混迹各种状况的了,但是对于沈朝凰,不好说,真的不好说。“得看沈朝凰的心思吧。” “什么意思。”连红莲都表示听不明白了。 “这么说吧,我认为,靖王心里肯定是放不下沈朝凰的,要不然他不好费这么大功夫把沈朝凰给带走了。四年前的事,也不能说全怪靖王不是,他们俩之间必然是有误会的。所以这一次沈朝凰回到茳延城,又眼看着成为了什么雀延部的公主,要和小皇帝联姻。一旦婚事成了,那沈朝凰论辈分可就得喊他一声六叔了......”想到这儿,金淮就愈发琢磨不透沈朝凰在想什么,难不成为了报复靖王的“始乱终弃”所以就要嫁给小皇帝?这也太说不过去,像这种小女人才会做的事,沈朝凰可是不大可能的。 “我是问你,小姐如果放不下他,会如何。”明明是红莲先问的,但答案却让金淮给搞得更复杂了。 “如果沈朝凰想和他在一起,那么没人能拦住,别忘了,她可是能把西林王都推上王位的人,轻而易举地让虞家老爷子自立为王,又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在她眼前。所以,如果她想回到靖王身边,谁也拦不住。”问题的关键恰恰在此,他们整日跟在沈朝凰身边,多多少少能把她的一些本能反应看在眼里。明明靖王对她放心布下,她也知道靖王放不下她,也明白自己割舍不下靖王,可非得冷着脸装作不在乎,把人往外推。 红莲有些落寞。“你也认为,小姐最终会回到靖王身边。” “那可不见得。”金淮把她的剑偷偷抢了过去,这一次可不会再让她抢走了,“我只是说,如果沈朝凰还想要回到靖王身边的话,那么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住她,这一次她完全有把握把靖王吃得死死的。可如果,沈朝凰心里有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呢?那我们谁也没办法,连靖王都未必能够使她回心转意。”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红莲会以为,沈朝凰是那种善良至极的女子吧。沈朝凰的聪明,是刻进骨子里的精,他第一眼看到沈朝凰的时候,大概就是因为这种不友善的感觉,而认定了红莲是受她蛊惑,才会被她吃得死死的。那个女人太可怕了,她可以丝毫不为环境所动,完全不在意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而去做她自己的事,太清醒,太理智,甚至,她有种可以轻而易举将别人的心思掌控在手里的本事。 金淮很担心红莲,红莲才是他心里的那个傻姑娘,认准了就卯着劲儿地往前冲,不顾后果,只为了她认定的事情。可她认定的沈朝凰,实在是一个心机叵测,复杂至极的女人。“红莲,我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还是要提醒你,对于沈朝凰你应当再小心些,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她在瞒着你。” “什么事。”红莲正在因为小姐会如何选择而苦恼,她不忍心看到沈朝凰最终为了对抗那个老妖婆而把自己逼上绝路。 “不知道。”他,以及寒衣门都没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我有预感,沈朝凰有一件很大的秘密,隐瞒了所有的人,这个秘密可能和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靖王有关。” “既然是小姐的秘密,小姐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红莲才不在乎,“小姐不会害我,她救我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和长宁卫的关系。” 第398章 守护(三) 红莲并不认为金淮的担忧是对的。 她自幼被遗弃,然后被卖到沈家做下人,被人陷害,被打个半死。要不是小姐扑上来求情,她一定已经被打死了,也不会有后来回到长宁卫之后的事了。 小姐救她是义无反顾的,她们从前毫不相识,但小姐却能够把她当做自家姐妹一样照顾着。她陪着小姐长大,小姐受人敬仰在王宫里自由行走的时候,她陪在她身边,小姐和李熠相识渐而走到一起的时候,她也看着。她知道小姐心里的无奈,所以她发誓要保护小姐,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了。 “的确,她当时可能的确不知道你和长宁卫之间的关系。”金淮很清楚自己说的这些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红莲认准了沈朝凰,谁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对沈朝凰的忠诚。“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可是沈朝凰,能够看一看天象就未卜先知,若她早已知道你是长宁卫的人,甚至比你自己知道得更早......” 说到这儿,红莲豁然松了口气。她转而看向金淮,“是不了解小姐,小姐只是能够预料到吉凶,却无法看到未来的一切。小姐在大策出事那一晚,她分明早有预感,知道自己将有一场大劫,不忍心连累我,将我也带入这趟浑水之中。所以将她的镯子交给我,她告诉我,如果我有困难就将镯子变卖来捱过,是我没有听她的话,她曾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我,不要为她报仇,她说自己会回来的。让我等着,有朝一日凤凰悬于旗上,便是重逢之日。” 是红莲没有听她的话,在沈朝凰失踪当晚,中了沈家庶女的计,才会使得沈朝凰被人下了药带走。她因自责而失去理智,跑回王宫刺杀李熠,然后带人搜索沈朝凰的下落,却不幸也遭人陷害。 她从悬崖上被人推了下来,挂在了山壁处一棵老树上,侥幸没死。踉跄逃离,“......我虽没死,也看清楚了大策到底是何等狼心狗肺。昔日因小姐而盛名一世的沈家,却为了扶持庶女上位,而对小姐百般迫害。金淮,是我,是我自愿跟着小姐受苦的,小姐几次让我走,但我没有,如果我走了,小姐就真的太惨了。” 红莲的认真,让金淮心里对沈朝凰心狠手辣的认定有所动摇。 他不信沈朝凰,但他信红莲。金淮无奈,“所以你离开大策之后,就来到茳延城了?” “是。”提起那时候的事,红莲愈发气得厉害,“我当时无处可去,本可以试着再杀回大策王宫,把那群混蛋全杀了。但我小姐说的话,她让我等她,所以我必须活下去。” 可来到茳延城后,她的日子更难捱了,受了些伤,不够要她命的,却足以拖累她独自求生。伤重,饥饿,寒冷......渐渐在消耗着她的生命,将镯子当掉之前,她几百次的拿出镯子来犹豫,也几百次的将镯子收了起来,那是小姐的东西......但最终,她放弃了坚持,在她昏死街头的时候,被几个人抢劫,他们以为她死去了,在她身上翻找能够变卖的东西。她醒来,护着镯子,把他们都赶走了。 也许,当掉镯子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要活下去,守住小姐远比守住一个镯子更重要。 可她不会想到的是,那只镯子竟然是靖王送给小姐的。当铺的掌柜看到镯子的时候,就认出那是靖王府的东西,立刻暗中派人去通知了靖王。接着,靖王派霍雍前来,他们趁她受伤病情恶化偷袭,才将她带回靖王府审问。 即使如此,霍雍他们也是费了大力气才捉住她的。 她没有答应靖王留下来的要求,用小姐的镯子换了些散碎银两,就又踏上了寻找小姐的路。而这一次,她伤情加重再次昏迷不醒,遇到了受长宁卫委托一直在寻找老首领遗孤的金淮...... 金淮救了她,把她送回了长宁卫。 她很拼命,七年来一直在努力把长宁卫带得更好。她从金淮那里得知关于小姐的点点滴滴,即使再不忍,也要按捺住不安等待重逢的那一日。小姐回到李熠身边,跟随大策将士讨伐虞家,红莲带着长宁卫在暗中保护,虞家老爷子在小姐面前自尽,绰阳城里的人打开大门迎接大策军队回城。 小姐在城上竖起了凤凰旗,长宁卫浩浩荡荡而来,迎接这一场久别重逢...... “我很感激你。”红莲对金淮说道,“你帮助小姐,帮助我的事,我会记得一辈子。可是这一场恶战,我不会留小姐一个人去面对,就算所有的人都站在了她对面,所有的人都说她错了,我也会站在她身边陪着她。” 金淮哑口无言。 “不只是因为小姐曾经救过我,不是因为有她才有我。小姐,是我活下来的全部支撑,如果没有小姐,我可能很早就放弃了,因为她是我的小姐,所以我才是我。”红莲这一生,认准了沈朝凰一个人,就绝不会背叛她,哪怕跌落地狱,也要一起。 金淮的眉头不自然的耸了耸,他不是没料想过红莲的决定,只是,红莲的决绝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她可以为了沈朝凰放弃一切,这种感情远比他预想得还要深刻得多。“那好吧,我陪你。” “红莲姑娘!”司徒老伯大概猜到红莲去找霍雍了,这一大早上不见红莲,匆匆忙忙沿着去靖王府的路找过来。 果然看到红莲和金淮在路边说话。 “司徒老伯?怎么了?”金淮几乎还是头次看到司徒老伯乱了方寸的样子,顿时有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红莲姑娘,金淮老弟,你们找到小姐了吗?霍雍有没有说姑娘在哪儿?”司徒老伯也是来打听这个问题的。 金淮看了看红莲,垂头丧气地向司徒老伯摇头暗示。 “哎呀,这可糟了!”司徒老伯急得满头大汗,“不行,老夫得亲自去问问霍雍,靖王到底把人带到哪里去了!” “司徒老伯。”金淮拦住他,“就算你去了,霍雍也绝不会告诉你的,刚才红莲都要杀了他了,他还是面不改色。” “那也是,霍雍对靖王的忠诚,可不输给红莲对姑娘,不过这要是姑娘再不回来,可就真的出大事了。严公公现在还在客店里等着呢,说是小皇帝病得厉害,要找姑娘救命呢!” 第399章 守护(四) “这,司徒大人......沈姑娘呢?”严公公等在客店里急得来回踱步,好容易盼回了司徒老伯和红莲他们,可仍然不见沈朝凰的身影。 司徒老伯双手一甩,这个难题交给了红莲和金淮去回答。 严公公转过头盯着他们,“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金淮生怕红莲着急起来再闹出事情,便站了出来。“寒衣门的消息指出,沈朝凰是在遇到仇宁王之后被掳劫出了茳延城。迟些,靖王从仇宁王手上又将人给抢走了。我们刚才去过靖王府,靖王也不在府里,和沈朝凰一起失踪了。霍雍应该知道靖王躲在哪里,而且听他的语气,沈朝凰确实和靖王在一起,安全上没有问题。可霍雍不肯告诉我们,靖王和沈朝凰到底躲在哪里。” “这可怎么办呀!”严公公脸色都变了。 “宫里出事了?”金淮当即意识到。 “陛下突然发病,而且情况不太妙,严公公才想到来接姑娘进宫救陛下的。可现在,姑娘下落不明......”司徒老伯心情也是糟透了,该说小皇帝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病呢,还是该说,靖王怎么偏偏非得在这个时候把人带走呢。转而一想,“严公公,如果你亲自去靖王府,下令让霍雍去通知靖王的话,那靖王是否会把人乖乖送回来呢?” 严公公沉思半晌,却又觉得不妥。“不好不好,若是那霍雍非要问,为什么急着找沈姑娘,老奴该如何回答?总不能把陛下发病的事给抖出来吧,靖王和陛下间的关系......本就不容乐观,现在沈姑娘的事放在当间,更是势同水火了。要是靖王爷知道老奴找沈姑娘回来是救命的,万一,他这万一心生歹念......陛下可就......” 众人默然。 严公公的担心不无道理,小皇帝逐渐长大,对于茳延城里每一个势力的领导者来说都是威胁。在此之前,靖王已经削弱了秦家一般的势力,哪怕太后与豫王联手,这两拨势力都无法撼动靖王一人,可渐渐长大的小皇帝,一旦坐稳了这个王位宝座,才是靖王最大的难题。 谁都不敢把赌注压在靖王身上。 “要是,只他们两人,倒也好说。现在的问题不是中间还有个沈姑娘嘛。”严公公说,如果没有沈姑娘,也许靖王会救小皇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现在,谁都看得出来靖王带走沈姑娘的目的。他要是把沈姑娘给带回来,沈姑娘可就要以雀延部瑶华公主的身份嫁给小皇帝了,他能够忍受得了吗? “那现在,可该怎么办才好?”司徒老伯也想不出法子了,偏偏出事的就是两个平日里主意最多的。 “唉......太后和那位老首领都在等着回话,老奴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不如,请司徒大人跟老奴走一趟吧,见了太后也好说一声。” “这,不合适吧。”司徒老伯有所犹豫。 “司徒老伯,”金淮开口打断他们的推辞,“如果只是太后一人,想来严公公定然知道该如何应付,只是严公公担心的,怕是‘老首领’啊。‘老首领’的身份特殊,沈朝凰突然失踪,留他一个人在宫里,万一他要是乱说话,对沈朝凰可是尤其不利。” “司徒老伯,我和你一起去。”红莲听到金淮这么说,也的确有些担心,沈云承狡诈至极,“他要是敢在小姐背后动什么手脚,我立刻就宰了他。” “也好。”严公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自从老首领醒来以后,整日在宫里养着,太后太妃的都时不时过去看他,甚是想从他身上套出点儿消息,老奴瞧着他也是有点儿飘了,万一说错了话确实不妙。就请红莲姑娘去警告他一下,也好让他放聪明点儿!” 严公公带着司徒老伯和红莲回宫交差。偷偷将靖王掳走沈朝凰的消息告诉了太后,太后当时的反应就很慌张,“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回太后的话,沈姑娘身边的人知道,靖王爷和霍雍知道,而这宫里只有老奴和您知道。”严公公很谨慎。 太后想了想,“这件事绝对不要声张出去。既不能让人知道靖王把人带走了,也不能透漏出半点陛下病重的事。你明白吗?” “是。”严公公回道。 “你先进去看着他。”太后交代严公公去应付那位老首领,“哀家去看看陛下如何了。” 严公公躬身,礼送太后离去,才回到殿里。 沈云承瞧了眼严公公,却丝毫没有半分懈怠,他的眼神里就透着一股狡猾。继续和红莲问道,“朝凰真的失踪了?” “不是。”红莲拒绝承认沈朝凰失踪的事实,可这件事瞒不住了“小姐只是去办事了,办完事自然会回来。” 沈云承如今身处大历,虽落得不济,可仍多少拿着些架子。对他来说,红莲是沈朝凰身边的奴才,那么自然也就是他的奴才,只是这红莲今日不同往日,如今竟然是长宁卫的首领,也不好得罪。 听到她那么确定的说沈朝凰还会回来,沈云承自是多了分把握。“那就好,朝凰这个孩子,从小跟别人就不同,皮的很。希望这一次不要因为她的贪玩惹出什么事端才好。” “哼。”红莲看他那副样子就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沈云承果然够狠的,为了可以回到小姐身边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真是忍心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你这是什么态度。” 红莲的轻蔑,引来沈云承的不满。 “姑娘失踪,首领竟也不问一声姑娘是否安全。姑娘失踪了几日,红莲便找了几日,几日来吃不下睡不着,拼了命搜寻这附近所有的地方,自然不像您一样养尊处优有个好脾气了。”司徒老伯居然是向着红莲的,话说出来是为了圆场,但也狠狠地挖苦了沈云承。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跟个男人一起走了吗?她那些本事,足够让她自保了。”沈云承才不担心沈朝凰是否真的平安无事,他只在乎沈朝凰是否还会回来,她的失踪会不会影响到他接下来投奔大历的计划。 第400章 心伤(一)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他在院子里堆了堆柴火,已经生起了火,烤起了鱼。“似乎进展不错,没有像昨天一样把这房子给烧了。” “人有失手,这事情总要往前看。”他不想再提起昨日失败的事情,借着转身去整理东西的机会,避开了这件事。 他把这些鱼收拾得很好,串在枯树枝上架在火堆上烤,而且烤的也很香。我不解,“明明你不熟悉厨房里的活计,为何这鱼烤得不错呢。” 他笑了,难得有一件事做得不错得到了称赞,这得意的样子可当时就挂在脸上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摇头,确实想不到。 “我好歹也是个靖王,在几位兄弟间算是较早封王的,自然没有机会碰到这厨房里的大小事了。”他伸手,很随意地将鱼翻了个个儿,继续烤着,“可是这其他的......我被送到大策的时候,表面上是大历的使者,私底下却是一个战败国的质子。就江城那些纨绔的公子少爷,谁不是由着性子变着法的折磨我呢。这吃的,被克扣了,穿的也是,我在大策住了几年,几乎就是凭着两间衣服过来的。既然他们不给吃的,我也不能让自己饿死啊......” “所以,你就学会了打猎和捕鱼?”现在我明白了。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但也不是什么都会。这样的感觉,似乎让我觉得我更加了解他多一分了,他不再是那个坐在靖王府里总是动辄挖苦我,欺负我的人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站在眼前,会为了一顿饱餐而费力折腾一天的少年。 少了距离,多了些亲近。 只是这种感觉,大概明天晚上太阳落山以后,就会回到原本的样子了。想到这儿,刚才的笑意变得有些僵,心里对于美好的期待被浇了一盆冷水,想要死灰复燃都做不到了。 他取下一条烤鱼递给我,“试试看,小心烫。” “其实,你根本知道什么样的柴火能用,什么样的不能用。”我接过烤鱼,鱼肉上冒着香气令人食指大动。“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把厨房烧了,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本来以为你闻到味道就会忍不住过来帮忙了,可谁知道,那火烧起来竟然就控制不住了,眼看着越来越严重,我才不得不逃出来。你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他有些遗憾,非但没能如愿和我一起做一顿饭,反而还被我看到了他最窘迫的样子。 想到这儿,我不禁偏过头去,掩饰我的笑意。 当时他从厨房里狼狈跑出来的样子,我可还是历历在目。“所以说,耍小聪明往往没有好下场。” 我凑近烤鱼,闻了闻,揭下一下块鱼肉放在嘴里。 “怎么样?”他好像很着急想知道我的评价。 我故意皱起眉头,就像不太满意一样,“嗯......比我期待的要差了一点,可勉勉强强,还算不错。” “那到底是勉勉强强,还是不错?”他应该早就想到,我不会再说什么称赞的话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满意。 我一直都不清楚,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吃着自己手里的鱼,时而偏过头来打量我一眼,便偷笑着转过头去继续强忍着笑意,佯装无事。而我呢,虽然察觉到他一再偷窥,但是又故意装作没看到,低头摘去鱼刺,一口一口的吃着。 他撕去酒坛上的封口,端起小小的酒坛子畅饮了几口。长长的手臂一伸,就把酒坛子递到了我面前来。 “我不喝酒。”我说。 “不喝?”他故意的坏笑。 我知道他在笑什么,被仇宁王从茳延城里掳出来的时候,我就喝了些酒,自己站都站不稳了,在他们的推攘间随波逐流。 我接过酒坛子,试着端起来喝了两口。 这里面的酒水烈得很,两口下肚,身子就烧了起来。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说,“如果以后我们每个月都能抽出来一次,出来走走,找个地方住上两天。只有你和我,倒也惬意。” 我听了他的话,顿时涌起一阵苦涩。 他所说的事情,其实已经不可能了,我们之间这难得的一次都是偷来的,回到那满是人的城里,就必须要割舍掉今日的一切。我没办法答应他,悄无声息的把酒坛子放在了一旁,装作没听到。“回城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 “但是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他说,“你明明都已经知道,当初的事只是一个误会,为什么,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我没有怨过你,哪怕是我躺在棺椁里的时候,我应该是死了,却还有着一点点的知觉,很细微,很轻,而且断断续续的连贯不起来......”那时的感觉飘飘忽忽的,好像只是身体对于外界的一些感知而已,却无法引起感情的回应,无法让我有正常的思绪。“我知道你也很难过,我死去的那个晚上,我知道你也哭了。你知道我只是假死,你那一剑根本不至于要我的命,你早就换了酒水里的药,所以我才会被刺一剑之后假死昏迷......” 他明明是最清楚这个计划的人,杯中的合卺酒里,有着能够让我暂时假死的药。只要我饮下酒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昏厥,这个时候,秦妍妍找的刺客来了,真正的刺客已经被拦住,他故意追出去,蒙上面折回来。一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本就是要借着秦妍妍动手的机会,让我可以理所当然的“消失”。 所有的思绪,在提起这件事的一瞬间都被拉回到四年前。 他要让我“死”得毫无破绽,以此换一个身份,重新安排在他近处。即使如此,当他完成这一切回到新房里的时候,看到我沉睡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活着的迹象。他还是没能忍住...... 抱着我的尸体,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 我感觉得到,他的眼泪滴在我脸上的绝望。 就好像我真的死去了。 “你说的对,耍小聪明的没有好下场。”他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刻的宁寂,我们身陷在惨痛的回忆之中,仿佛那已是我们所触碰不到的希望。“那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了。” 第401章 心伤(二) 我同意他的话,那真的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了。 “我找了你四年,本以为可以借着那一次机会,将你从王权斗争的漩涡之中带出去,我们成过婚,所以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们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让任何人都再也找不到你。然后再过两年,找个借口,我能够从这朝堂上脱身出来。我们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间竹屋,一个院子......”他说着,突然捧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有了些醉意,那落寞却越来越浓郁,“朝凰,你后悔吗?如果你当时就知道,我想带你离开,你还会走吗?” 会......我也许,该给他这样一个答案。 来彻底了断他的念头。 这不就是我这次答应留下来的目的吗?让他彻底死心,好忘了我。“我们之间大概没有缘分吧。” 没有缘分,连老天爷也不愿怜惜我们。 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呢。 “缘分......”他突然大笑出声,笑声难掩失落,这真是最苦涩的回忆了。几度曾走到一起,却几次因为种种缘由分开,他仰着头靠在一旁。 我失魂落魄地想着,如果我从没出现在这个世上,是不是他会更轻松一些。我真是个扫把星,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还记得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吗?”我问他。 那个狐狸和小皇子的故事。 他的反应告诉我,他记得。 “如果你是小皇子,你会杀了它吗?”我需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够让自己不为他所动摇。“如果我们在一起,我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可是有一天,我的身份被人察觉,我成为这个平静世间的威胁,他们用你最珍贵的一切来威胁你,如果不除掉我,他们就会夺走这一切,你也会选择我吗?” 而不是像那个故事,和小狐狸相伴了十年的小皇子一样,设计圈套,要了小狐狸的命。 那是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 我相信他是认真去想了这个问题的,如果他回答得太轻易,我反而觉得他是在骗我的。但这个问题他真的想了很久,久到......我的耐心都快要耗光了,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回答我。 我想,这或许就是他的回答。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了,他至少为了我而犹豫过。 “你是如何记起当年发生在大策的那一切的?”他带着些醉意。 “死去的时候。”我轻笑,因为这实在太好笑了,“我躺在棺椁里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径直了,偶尔能够察觉外面的事情,就是这种感觉,让我有一种曾经也曾经历过的熟悉。” 虞家老爷子说的对,婆婆的招数封印不住我的记忆。 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在我最平静的时候翻涌而来。 我记起我们当时是如何相遇的,我知道他与我会有半生羁绊,可没想到,过早打破宿命去结识他,反而为我和他的命运带来了后面这无尽的坎坷。“......你也许不知道,其实我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和你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羁绊,会对你我的人生有着尤其深重的影响。还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梦见过你的样子了。所以当时,就算你没有和我说实话,我也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了。”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不像往常一样自信满满。“原来是你先动心的,那你在救了我之后,是什么时候认出,我就是仓珏山上曾经被你救过一次的人呢。” “在救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说,“当初在仓珏山上,我把你放走了,然后我发现,其实在我们之间宿命是纠缠在一起的。” “然后你就梦见了我的样子?”他问。 “是。”我承认,“后来,那一次是沈明威六岁生辰,婆婆允许我回去探望,我才因此得空回到江城,一路有沈家车马护送,煞是风光。不过更多的孩子以为我是妖女,他们躲着我,很害怕。我在拐角的时候就看到你被他们欺负了,我认出是你,他们把你绑走,我看得出来你有能力还手的,可你却一直都在忍耐。我不明白,你明明被欺负了,为什么还要忍着。所以我就跟着想看看,你会不会发作,他们到底要把你带到哪里去......” 只是跟着跟着,我就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了,那些顽皮的孩子们竟然把他绑到了山上。他衣着很单薄,可他们却还是把他捆在树上,然后躲到了一边。我听到他们在说,他们只是想要证实,这山里到了大冬天是否还有野兽。 那些本该心地善良的孩子,却用活人打赌,来试探勾出野兽。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后果,一旦野兽出现,那么被绑在树上的人一定因此丧命,这些,他们都没有考虑过。 “你看到我被绑在树上的时候,有没有心疼过我。”他醉了,醉得愈发厉害,那些软绵绵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轻轻柔柔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些冷。 映着火光,他的脸颊泛红,与那时冷淡的样子天差地别。 “有。”我说完,自己觉得有些荒唐,我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了一直深藏心底的话。“我看到你被他们绑在树上,明明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在死撑着,我很想冲上去暴打那些不懂事小孩子一顿。” 他笑,仰着头笑,笑声清脆爽朗。 所以我当时把那些孩子吓跑了,天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用自己弱小的身子一步一步地把他背回沈家。 沈云承明知他是大历的质子,也不敢违逆我。我说要救,他就只能让人腾出废弃的老宅院,将刘元澈暂时安置在那里。 “你从来都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他说。“你知道我是谁,但你从来都没有叫过我,哪怕一句,元澈。朝凰,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 “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叫名字。”我知道他是谁,当然更不可能直呼其名了,在大策,他的身份与我不同。我若是叫他刘元澈,会招来长辈们的训斥,叫元澈,则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第402章 心伤(三) “那你现在叫我一声,好不好。”他耍赖说道。 “这不合适吧。”我也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对他直呼其名,但算起来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要是让我突然称他名字,我想我是叫不出口的。 可我话音刚落,他就好像来了精神一般,接着醉意,踉跄地爬了起来,突然抓住我的双臂。“这里又没有别人,试一下有什么不好。” “不行......”我叫不出来,况且,他看着清醒,醉意已经十分明显了,说话间都带着酒气。“你醉了,回去休息吧。” “就叫一声。”他说,“我会记一辈子。” 我感觉喉咙在这一会儿干涩得厉害,有些话堵在了那里,上不来下不去,快要了命。 “朝凰,”他猝不及防地靠近我,头倚在我的脸颊一侧,含糊地嘀咕着,“我们不要再吵架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只有一天了,如果不能让你改变主意,我就永远失去你了。” 明明,已经不再跳动的胸口,却因为他的话,而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我......为什么我现在还会有感觉?好像,好像隐隐约约间,我在那一刹那,感觉到我的心跳。 “我,我不行......”我有些慌了。 他很失望,我看到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 仇宁。 “珣阳公主,如果大王现在就在宫里,还请您一定要请大王出来。”众位大人堵在仇宁王寝宫门口,拦住珣阳公主,看样子今晚是一定要问出个结果来了。 “几位大人......”这几日,珣阳公主为了安抚他们,已经费了很大的精力,现在疲惫不堪,面色憔悴,更是一时之间无法招架这么多人的同时刁难。“几位大人请听本宫一言......” “珣阳公主,大王到底什么意思啊,大王病倒,除了公主您谁也不见,这祭司府还被把守起来,万一支持祭司一派的人闹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未等珣阳公主把话说完,另一位大人已然开口问道。 “就是说呀,这好端端的,怎么把祭司府给把守起来了。” “......珣阳公主,大王卧病在床已经有些时日了,这宫里盛传,是大王逼走了祭司府的珏落祭司,大王他还......为了追珏落祭司丢下仇宁这一切,早就不在娑幽城了。” “珣阳公主,今日请您务必带我们见一见大王,无论怎么说,我们这些老臣也都是能陪着大王分担一些的人,还请您务必转告大王,今日不见到大王,我们是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 “几位大人!”珣阳公主焦头烂额,这几个人话说得好听,说什么要和仇宁王共同分担,可其实这闹着就是为了证实仇宁王是不是真的躺在寝宫里。今日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进去。“几位大人,今夜天色实在晚了,大王又身体不适,你们也知道,祭司一派和王室一派一直都闹得不太开心,这一次刺杀祭司府珏落姑娘的事还没过去,大祭司又回到了娑幽城里,大王并非如各位所说,把守住了祭司府。只是为了保护大祭司的安全,才会加派人手小心提防的,就怕有个万一再次挑起争斗。不如请各位大人先回去,明天,等到明天大王醒了,本宫自然会将各位大臣的心意告知大王。” “这......”一看珣阳公主极力阻止,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仇宁王根本不在寝宫里。 数日前曾有人亲眼看到仇宁王跟着暗卫出了边境,应该是向着大历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仇宁王可就...... “公主。”萧贵妃带着宫人走了过来,瞧了瞧围在寝宫外的几位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好端端的,诸位大人都围在大王的寝宫外呢?可是大王出了什么事?” “没有,大王他刚才已经吃过药睡下了,太医说,这两日大王的病情得到控制,已经好多了。还请各位大人放心,早些回去休息吧。”珣阳公主当然看出来这萧贵妃来可不是为了帮她的,适逢这两难的处境,总要先送走一波再说。 “那正好,”萧贵妃暗示了下宫人,宫人手中提着硕大的食盒,“本宫为大王煲了参汤,能够驱寒定惊,大王也才刚刚睡下而已,那本宫便去把参汤送去给大王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说着,萧贵妃就要带着宫人往里闯。 “萧贵妃!”珣阳公主伸手拦住,“大王已经休息了,今日多有不便,还请萧贵妃先回去吧,这参汤既然是萧贵妃一片心意,来人,把参汤接过去,如果大王夜里醒了,再给大王喝吧。” “怎么。”萧贵妃当然不是善茬,一把就拦住侍卫来接食盒的手,“珣阳公主,连本宫也不能见见大王了?本宫是大王的妃嫔,按理说大王病重,本该本宫在床榻前伺候着。但你为何屡屡阻拦,不让本宫去见大王呢?还是说,真像诸位大人所说,大王根本不在宫里?” “萧贵妃,眼下大王正是病情严重的时候,还请你不要听信谗言,在这儿胡搅蛮缠。”珣阳公主非要拦住她不可。 “胡搅蛮缠?”萧贵妃得意,“怎么,刚才公主还说大王病情好转,太医都说得到控制了,这会儿竟又正是病情严重的时候了?公主,你把大王关在里面,又不让任何人探望,到底是何居心?大王如今情况如何我们谁也不知道,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你......”珣阳公主语塞,没想到萧贵妃竟然这么难缠。 “公主,大王到底如何,你得让大家确认之后,才能相信你说的话。驸马刚刚刺杀过珏落祭司,紧接着你又将陛下关在寝宫里,谁知道你们夫妇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万一要是起个歹心......”萧贵妃正是知道今日这几位大人又来寝宫门口闹了,才会特地赶来添一把火的,她早就听她哥哥说了,仇宁王出了城,现在这寝宫里应该空无一人才对。 想到大王是追随珏落去了,她心里就窝火。非要把这件事闹大不可,既然她没办法阻止珏落进宫,就让这些大人们来阻止好了。 “萧贵妃,你不要血口喷人!”旧事重提,再次揭开了珣阳公主的伤口,“陛下病情严重,这几日确有好转,只是不能见风而已。” 第403章 心伤(四) “不能见风?”萧贵妃知道,已经将珣阳公主逼得无路可走,“今夜虽然冷了些,但哪里有风啊,公主虽是大王的亲姐姐,但这几位大人也都是大王跟前忠心耿耿的人,断不会做出陷害大王的事来,大家也只是图个心安,就请公主打开门,让大家看上一眼就好。” “萧贵妃,你可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珣阳公主出声警告,萧贵妃素来在宫里嚣张跋扈,这一次之所以挑拨大臣们一定要探个究竟,不就是为了证实仇宁王真的不在寝宫里吗?! 她是想借这些人的手,彻底断绝珏落进宫的可能。 珣阳公主说,“别忘了,你前些时候做的事大王可还没发落呢。你如今又胆敢在宫里自由行走,煽动朝臣,如果大王真的在里面,你的好日子可是要到头了。” “公主,你不必吓唬我。”萧贵妃娇笑着,珣阳公主越是发狠,就越证明这寝宫里有问题。“本宫也有好久没见过大王了,本宫与大王夫妻一场,听说大王病得厉害,本宫怎么也要来探望一下的。” “......几位,”寝宫的门突然开了,从寝宫里闪身出来一个小宫人,走到他们面前行过礼之后,低着头说道,“大王说,让诸位不要再吵了,早些回去吧,大王头疼得厉害,今日不想见各位。” “不想见?”萧贵妃抬头往寝宫里看了看,这寝宫里哪有什么人的影子啊,小宫人分明是假传圣旨。这一定也是珣阳公主安排的,做出个样子,让大家轻信她的话,仇宁王现在应该在大历,算着时间绝不可能干得回来。想到这儿,她问那小宫人,“你是大王身边的宫人?什么时候调到大王跟前来伺候的?本宫怎么从前从未看见过你呢。” “回萧贵妃的话,小的原湘,是数日前珣阳公主将小的调来大王身边伺候的。”小宫人原湘有些害怕了。 “哦?是珣阳公主数日前将你调来的?”萧贵妃试探着看向珣阳公主,似乎她已经抓住了珣阳公主的把柄。 “大王身边的高邑一个人照料不开,又要照顾大王,又要盯着熬煮汤药和太医那边的情况,分身乏术。所以让本宫去调了一个看起来机灵些的小宫人过来照顾着。”珣阳公主解释给大家听,可是一旁的几位大人心事重重,分明还在怀疑这个原湘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就被珣阳公主调到大王身边来伺候了。 “珣阳公主,如果大王现在已经被你害了,而你又串通这小宫人想要让大人们对你所说的话信以为真......对了,大王之前不是应该已经将驸马流放了吗?怎么,今日还没走呢?驸马一直留在城里,会不会是和你配合,准备弄出些什么样的阴谋来啊。”萧贵妃当然知道珣阳公主不可能这么做,她所有的主意都是在配合仇宁王而已,但还是要把珣阳公主夫妇拉下水。 昔日珏落在仇宁的时候,她便一直帮着珏落勾引仇宁王。 想想就让人生气。 “萧贵妃!”珣阳公主果然生气,她不在乎萧贵妃是否中伤自己,只是现在她连驸马都要害,就让公主忍无可忍了。“你可是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的!” “负责?”萧贵妃愈发刁钻,“好啊,那便请大王出来主持公道吧,万一真的是你们在背后搞鬼,陷害大王软禁祭司,从而挑动祭司一派对大王颇有看法,再将大王软禁起来......公主,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是本宫应该问你才是,萧贵妃,你到底要做什么!”珣阳公主恼火极了。这萧贵妃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她又不能像阻拦这几位大臣一样去阻拦她。 “本宫要见大王!现在就要见!”萧贵妃的目的很明显。 就是得到了萧将军的消息,知道仇宁王为了追珏落不在宫中,才会趁机煽动这些老臣。一旦让他们亲眼看到仇宁王不在寝宫里,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珏落身上。定她祸媚君王的罪名,架上高台活活烧死...... 想到珏落在烈火中被吞噬的样子,她就觉得异常开心。 从那个女人来到仇宁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仇宁王喜欢她。 后来为了她,也做了不少荒唐事,甚至想要废去祭司的职位,好达到让他们这对奸夫**双宿双飞的目的。每每想起珏落那张狂的样子,她就恨得牙痒痒,哪怕珏落离开了仇宁,也不会让她觉得安心。 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被处死才行! “不行。”不管怎么说,今晚,珣阳公主绝对不会让开这个道儿的,她定要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去探望。 “公主啊......这,萧贵妃也是担心大王,您就烦请告知大王一声,让下官等人看上一眼,放心了,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大王已经休息,今晚不适合接见,几位大人请回吧。明日大王醒了,本宫一定会将今晚的事通通告诉大王,想必大王定会念及几位的忠心耿耿,而接见各位的。”珣阳公主一语双关,不忘威胁萧贵妃最好放聪明点,若是非要撕破脸的去证实这寝宫里的秘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到珣阳公主的话,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似有动摇。 说的对啊,这么多天都等下来了,万一仇宁王真的在里面,这可就麻烦大了。 可是一看到他们已经打了退堂鼓,萧贵妃心里可就急了。“明天?等到明天你怕是又要说明天了,从你将大王关在这里的第一天开始,你就一直都在推脱明天明天的。但这几天里,可有谁见过大王吗?” 几个人又往后退,珣阳公主和萧贵妃之间的这一场争斗,都知道是早晚的事,还是不要掺和进去的好。 “这几天谁也没见过大王!谁知道,大王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给害了!”萧贵妃愈发激动,说到动容处,竟然做出如此假设。 顷刻间,寝宫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贵妃这是要做什么呀,就算大王不在寝宫里,也未必是被珣阳公主给害了。大王和珣阳公主这对姐弟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萧贵妃把事情挑得这么大,就算是要证实仇宁王不在里面,也不至于非要闹得这么僵啊。 第404章 心伤(五) “萧贵妃。”珣阳公主本该大怒,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她提起一口气,稍稍抬高了下巴,以一副高姿态蔑视在寝宫外撒泼的萧贵妃,“你进宫也有些年头,如今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你可知罪?!” “罪,本宫是为了救大王而来,又怎会有罪。”萧贵妃嚣张跋扈惯了,岂会被珣阳公主一两句话吓退呢,她娘家势力即便大不如前,也足够使她在仇宁后宫里稳坐这独宠的宝座。“本宫乃是大王钦定的贵妃娘娘,公主若想私自降罪于本宫只怕不妥。这样好了,就请公主现在让大王降罪于本宫!本宫倒想看看,大王是不是真的在这寝宫之中!” 萧贵妃愈发张狂,可是几位大人却不敢再接下去了。 这萧贵妃的娘家,怎么说都几代打下的功劳,先前萧贵妃害死了惠妃的事,大王虽然说是要重罚,可到底怎么罚现在也没有个下文。只怕是大王也担心萧贵妃家的背景,才不得不犹豫再三。今日的事,分明是萧贵妃在挑头,可万一事情闹大了,大王不会追究萧贵妃的过失,并不代表不会追究他们。 很有可能,最后为了免去萧贵妃在这件事上的罪责,把他们推出去受罚...... 这几个大人也都是朝上的老狐狸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几个人交换了眼色,只在一旁看着萧贵妃和珣阳公主吵起来,谁也不往前凑这个头了。 “怎么回事!”寝宫里赫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怒斥。 寝宫外的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仇宁王的声音啊。 萧贵妃当时傻眼,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仇宁王在大历吗?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寝宫里?不可能的,从大历回到仇宁,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况且,也没有任何消息指出,仇宁王已经回来了。 原湘欠了欠身,折身一路小碎步赶回寝宫里。 “大王他......”萧贵妃心里渐渐没底。 刚才逐渐落于下风的珣阳公主,这会儿偏过头浅笑。萧贵妃会上当不出意外,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原湘从寝宫里跑了出来,“公主,贵妃娘娘,几位大人,大王让几位进去。” “这......”大人们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仇宁王好端端的突然出现在寝宫里,不都说他早已离开仇宁了吗? 这会儿又是什么情况。 这几位大人里,有一位年纪偏大的,低头思索半晌,多少想到了一些。他悄声回过头,压低眼神暗示那几位,止住了大家心里的疑惑。其他几位大人也就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到寝宫里。 原湘扶着仇宁王从床榻那边走了过来,坐在了殿里。 “孤前几日染了风寒,让几位爱卿担心了。”仇宁王压着脸色说道。“都说病来如山倒,孤躺在塌上这几日,也想了很多事。” “大王!”那位大人上前,心痛地说道,“大王病重应好好休养才是,我等没用,竟不能替大王分忧,使得大王病重之际还要忧心国事。我等,惭愧啊!” “惭愧啊!!” 那话一出,身后的几位大人就跟着附和。 “众爱卿,咳咳咳......”仇宁王刚想要开口,就突然咳了起来,他样子疲惫虚弱,实在不像是去过大历的样子。“几位爱卿快别这么说了,孤能有几位忠心耿耿的爱卿,才能有今日仇宁啊。” “大王!” 仇宁王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萧贵妃。 萧贵妃刚才还在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都想不通,明明此刻不应该在这里的仇宁王,为什么就正好在这里呢。这一抬头突然看到仇宁王已然盯上了她,她一愣,有些懵,当下立刻想着该如何挽回,就想起了宫人手里的参汤。 萧贵妃抢过食盒,“大王,妾身听闻大王病重,实在担心大王的身体。如果能够让妾身替大王承受,妾身一定心甘情愿......只是,妾身什么都不能为大王做,实在难过,就亲自煲了这一碗参汤来送给大王......” “你亲自做的?”仇宁王冷笑,“萧贵妃自幼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倒是会为孤煲参汤了。” “这,大王,这参汤是......”萧贵妃听说仇宁往话里隐匿的含义,便立即想要解释清楚。 这参汤哪里是她煲的。 “萧贵妃!”仇宁王呵斥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参汤到底是何人所经手?你还不说实话!” 萧贵妃吓得脸都绿了,看来仇宁王什么都知道了。她扑通跪倒在仇宁王跟前,“大王!大王饶命啊......这参汤虽非妾身亲手所煲,却也实在是妾身担心大王的身体,才会特地交代让宫人去煲这一碗参汤给大王进补的呀。妾身,妾身虽未亲自动手,却也是一直都在小心照看这......” “住口!”仇宁王多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萧梓灵!你如今可是愈发会狡辩了!你们方才在寝宫外的争执,孤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萧梓灵,孤明明让珣阳公主转告你们了,孤身体不适,让你们今天先回去,可是你却再三挑动这几位忠臣,曲解珣阳公主的用意,你居心何在!” “大王!妾身也是担心大王的安危啊!”萧贵妃颤抖着扒上仇宁王的衣袖。 仇宁王一挥手臂将她耍开。“你是担心孤的安危,还是担心孤去找珏落了呢?!你哥哥可是给了你什么样的消息吗?” “哥哥他......”萧贵妃张口便要替萧将军辩解。 “啪!” 仇宁王一巴掌拍在桌上自,一声巨响,当时这寝宫里便没有人敢再多说一个字了。 萧贵妃慢慢反应过来,仇宁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究竟在气什么?是气哥哥给了她消息,说仇宁王不再宫里,让她带人亲眼见证,好逼得仇宁王受群臣的压力,放弃接珏落进宫?还是,他在气自己煽动了这些大人们来闹事。 再不然,仇宁王是在气珏落的离开,他们的刻意阻挠?! “大王不要生气。”事已至此,总要想办法挽回的,相信仇宁王对于他们萧家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萧贵妃妩媚动人地倚在仇宁王身侧说道,“大王病情方才好些,可不要再动气了,万一更严重了,妾身可是会担心的。” 第405章 心伤(六) “担心?”仇宁王在听到萧贵妃的话后,突然大笑,“萧梓灵啊萧梓灵,你以为到了现在,孤还会相信你所说的每一个字吗?你到底是担心孤,还是担心孤把珏落接进宫里来,威胁到你贵妃之位呢?” “大,大王......”自己的小心思尽数被仇宁王揭穿,萧贵妃脸上可是丁点儿都挂不住了。 “萧梓灵,孤念你陪在孤身边已近十年,你萧家满门忠烈,为我仇宁鞠躬尽瘁,惠妃之事才暂且饶你一命,本想等着你自己感悟到了过错之时,再对你从轻发落。可你不知悔改,一次又一次的迫害后宫!”仇宁王怒而起身,拂袖甩开了她,好像让她黏在身上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 原本念及旧情,他不希望最后非要弄成这样。昔日他也曾喜欢过这个灵动刁钻的小丫头,可是现在,他却一刻都无法忍耐,这个女人的自私狠毒,这个女人试图迫害他身边所有人的占有欲。 让她留在王宫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下半生,本来不是什么难事。 惠妃的事情之后,萧贵妃确实安分过一段时间,她自知犯了错,可能不会得到仇宁王的原谅了。那几日里她倒是反省得很好,只是,她那个居功自傲的哥哥,竟然再度给她出主意。告知她仇宁王是因为要接珏落进宫,才会将害死惠妃的事责罚到她头上的。 萧贵妃对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因此,更加憎恶珏落的出现。即便珏落已然离开了仇宁,还不打算放过她,非要逼出仇宁王与祭司珏落之间的私情来,以祭司之法烧死她才要罢休。这一次,也是萧将军在得知仇宁王暗中跟随暗卫离开了,才会偷偷把消息告诉他的妹妹,萧贵妃。让萧贵妃在众大臣逼问珣阳公主的时候,趁机添一把火,把人带进去,一旦朝中要臣目睹仇宁王为了珏落而弃仇宁于不顾,那时候,主动权可就在他们兄妹手里了。 看看他到底是愿意放弃仇宁王位,还是愿意割舍下他的祭司珏落。这个难题,相信仇宁往的回答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可是他们兄妹千算万算,也绝对没有算到,仇宁王竟然还在寝宫之中!他看起来样子憔悴,俨然大病一场,这反倒坐实了珣阳公主的话,使他们兄妹一瞬间处于被动。 萧贵妃该如何回答,当着这所有的人,如何解释她刚刚在寝宫门口与珣阳公主的那一场争执。她又不傻,当然明白这是珣阳公主陷害她的伎俩......“大王!大王......妾身错了,妾身错了!” “你错了?”仇宁王和珣阳公主的表情如出一辙。 事到如今她说她错了,岂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知道惹怒了仇宁王即将大祸临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下了这个“错”。 “萧梓灵,你真是太让孤失望了。”仇宁王叹了口气,近十年的一段夫妻情分,终是毁在了她的任性妄为上。 萧贵妃一怔,她顿时明白了。又哭又笑,绝望至极,“大王早就对妾身失望透了,不是吗?从大王接回珏落那妖女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开始嫌弃妾身了!” “你!”仇宁王大怒。 “妾身说错了吗?妾身纵有千错万错,可最大的错,就是挡了珏落进宫的路!1”萧贵妃声泪并下,她曾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大王可是被那妖女蒙了心,但心里肯定还是有她的,他们这么多的感情,怎么可能会因为那个妖女的到来就尽数毁掉呢。 “萧贵妃,你的口无遮拦也未免太过分了。”珣阳公主只看了一眼仇宁王的反应,“众位大人,今日不早了,你们也亲眼看到大王安然无事,难道还要留下来看萧贵妃发疯吗?”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对珣阳公主的用意已经了然。“臣等先行告退。” “哈哈,哈哈哈哈......”萧贵妃侧过头,看着他们灰溜溜退出寝宫,大笑起来。这帮小人见利忘义,一看到自己失势立刻就逃走了,“发疯?本宫是疯了,但本宫就算疯了,也没有想过去害别人的人......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惠妃嫁祸给本宫的!是你们......” “萧贵妃,你真的疯了。”仇宁王再也忍无可忍,“来人,将萧贵妃送回宫里,没有孤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探望。” “是。”从殿外进来四个侍卫,上前要请萧贵妃回宫。 却遭到萧贵妃恶狠狠的一眼,她推开那些要抓她的人,自己站了起来。将食盒推翻在地,转身走了出去。 “娘娘,娘娘......”她的宫人紧跟在身后,哆哆嗦嗦地腿都软了,谁能想到萧贵妃竟敢当着仇宁王和珣阳公主的面把食盒推翻呢。她真是不要命了。 ...... 这还未听到任何动静,婆婆从房里走出来,仰望夜空,忽而一笑。 半晌,菁瑶从前庭而来,急急忙忙地寻到婆婆跟前,“大祭司,仇宁王深夜造访,已在前庭等候,您要不要去见见。” “请他到院中来吧。”婆婆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是。”菁瑶折身去请仇宁王。婆婆在亭中落座,点燃了灯火。 没等多会儿,仇宁王便跟着菁瑶来到院中,抬头看到这位大祭司坐在亭中,菁瑶请仇宁王前去,便自己先退下了。 “大王果然足智多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破解了那对兄妹的阴谋。”婆婆被困在这祭司府里,也有些时日了,按理说,她早就该跟外面的世界断了联系。可刚才才发生在宫里的事情,她却好像无所不知。“可惜啊,就算你连萧贵妃也除掉了,可珏落她还是不肯跟你回来。” 说完,婆婆笑了。 “珏落的弱点到底是什么。”仇宁王面不改色,没有因为大祭司的奚落而感到难堪。 “弱点......”婆婆正笑着,突然就止住了。 “珏落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孤都不知道的。”仇宁王问,“她的弱点究竟是什么,为何她会被靖王一再利用。靖王到底知道她什么秘密,得以控制她,让她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婆婆顿觉好笑极了,“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真正想做的,怎么会身不由己呢。” 第406章 心伤(七) “她想做的?难道不是你一手安排的吗?”仇宁王对她可是连半分耐性都没有了,当年他曾几次问过大祭司,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让珏落下山,但得到的答案永远是时候还不到。 这一天天等下来,足足等了两年。终于有一天,他在祭司府里见到了珏落,本以为从此珏落就会留在仇宁了。但这一切终究还是一场梦,大祭司让珏落下山,是因为珏落藏在仓珏山的事已经被靖王察觉,可是靖王破解不了仓珏山上的陷阱,几次试图找到山上去,最终都无功而返。所以,在靖王的屡次质问下,大祭司都只得告诉他,珏落不在。 珏落的所在瞒不了太久,让珏落下山,也不是为了让她留在仇宁的。珏落按照她的吩咐,开始游历各地,增广对各国的了解和见地,以便留作日后所用。直到不久前,大历和大策联手攻打仇宁,仇宁在节节败退之中,已经退回到了莫羧城里死守,大祭司才终于叫来珏落帮忙,他还未曾亲眼见过珏落,珏落就已经去了莫羧城。 或许,他曾期待过,珏落从外面回来后的事情。但谁能想到的是,他果然留不住她,珏落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鸟儿,挥挥翅膀,轻而易举地飞走,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如今这偌大的祭司府里,哪里还有一点点她生活过的样子呢。 只有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太婆,一手把握着珏落的命运。 “珏落哪有什么秘密呀,她就是沈朝凰,是大策沈家的嫡女,后来被大策国君和沈贵妃害死。老身不才,只是恰好会一些回魂之术罢了,才将她救下来。本是希望她能够忘记过去,在那村子里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可谁知道她又遇上了靖王。怕是她的劫,又是她的命,珏落命犯桃花,注定要经此一劫。这些事,大王不是也一劫知道了吗。”婆婆不紧不慢地说着,神态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因为仇宁王深夜驾到而感到一丝丝的荒唐或是不安。 “既然珏落已经从大历离开,又为何会与靖王再次牵扯不清。靖王手里到底握着她什么把柄!?你和他说过些什么!”这一趟大历,怎么也不算白走的,至少在看到靖王和珏落的时候,让他已经肯定,靖王必定攥着珏落的秘密,只是这些秘密到底是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当他告诉珏落,自己并没有和靖王联手的时候,珏落的反应分明告诉他,她不信他所说的话。珏落认定了他和靖王之间有合作,应该不仅仅是珏落的猜测,珏落不会是被情绪所支配的女人,所以她一定因为某种原因而深信,靖王和仇宁之间存在合作关系。既然与靖王合作的人不是他,那么,就是他眼前的这位大祭司了。 靖王曾经到访过仇宁,也不只是见过他一个人,靖王和大祭司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交易。珏落之前对大祭司言听计从,为何这一次在他面前,好像对靖王也颇有忌惮。 难道是大祭司手里的某个把柄到了靖王手里? “把柄?”大祭司好像是听到这个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一时间就笑得前仰后合,“大王居然会认为,靖王手里有威胁珏落的把柄?太好笑了,实在是太好笑了。” “除了把柄,靖王凭什么还能处处威胁珏落?!”这是他暂且放过珏落,而先行回到仇宁的唯一目的,他看到珏落很小心的样子,知道珏落一定被控制住了,就算他用强把人带回来,珏落受制于人,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当然不会是把柄了,珏落那么聪明,而且她身边现在还有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在,靖王即使握着她的把柄,只要她想,她就能除掉这个威胁。”提起红莲和金淮,这是婆婆整盘计划里唯一失算的两枚棋子,她低估了当初被沈朝凰救下的那个女子,更是从来没有留意过她,可谁知道,她竟然是长宁卫首领的遗孤,如今更是武艺高强,继承了长宁卫,早晚都是个大麻烦。 而金淮,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婆婆以为他跟在沈朝凰身边做事,顶多是因为沈朝凰身上能讨着些甜头,竟未料到是因为红莲那个丫头。现在看来,红莲和金淮倒有些可能帮助沈朝凰翻了这一盘。 “朝凰的心思,并不难猜,只是大王不想去猜。”婆婆的话犹如一颗刺,先是扎在了他心上,接着一点点地把刺给按了进去,“朝凰和靖王之间的姻缘,可是谁都无法阻拦的,老身曾试着阻拦过一次,甚至让二人都忘记了这段记忆。可谁知道,不到一年再见面,他们又险些走到一起。不过那次,朝凰终究是嫁给了大策国君,可谁又能想到,那大策国君竟然是个......哎,不提了不提了。她与靖王的这一段姻缘,断不了,断不得......” “没什么断不得,孤不是李熠那个蠢货,自然不会放任她离开。”想到李熠,虽然恨得牙痒痒,但想到如今他已经落魄得连大策都守不住了,就更忍不住想要笑他。明明珏落都已经回到大策,帮助他的大军顺利回城,可他还能眼睁睁地看着珏落就那么走了。 也不知他心里现在悔成个什么样子。 “只有真心在乎彼此,才会心甘情愿的被对方所利用。朝凰啊,就是注定过不去靖王这个劫,才会一而再地被利用......” 仇宁王再也忍不下去了,断然拂袖而去。 “大王!”珣阳公主守在门口,见他气势汹汹地出来,就已经猜到他没能从大祭司口中询问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大祭司何等奸诈狡猾,如今珏落对她和大历靖王来说定是还有用处,她是绝不会把她和靖王之间如何私下往来的事告诉你的。” “她应该一早就知道孤会来。”所以仇宁王赶到的时候,她安然坐在院子里,没有半分的疑惑,无论他问什么,大祭司都能把问题推开。转到珏落和靖王身上去,很明显,她所说的什么珏落和靖王之间仍有情义的话,就是用来刺激他的。 “大王不必心急,大祭司不好对付,我们慢慢来就是。那位靖王对付珏落应该也不会很顺利,我们还有些时间,如今大祭司被困在这里,插翅难逃,大王还担心她不说实话吗。” 第407章 心伤(八) “让人盯紧了祭司府,孤担心,大祭司还在控制珏落。”仇宁王交代下去,“对了,明日让驸马进宫,孤有些事情需要驸马去做。” “让驸马去做?大王,是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交代给驸马去做呢。”珣阳公主有些不放心,驸马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要不是珏落突然离开仇宁,仇宁王又紧跟着追去了大历,需要她去应付朝中那些大人们,现在,她应该已经跟着驸马出发上路了。 可仇宁王却并未催促驸马发配之事,还让他进宫,是什么样的事非要交代给驸马去做呢?这件事难道也和珏落有关吗? “公主不必再问了。”仇宁王拒绝回答她。 看他的样子,应该不至于是件坏事交代给驸马去做吧。珣阳公主才渐渐安心,现在看来,这发配的事应该又要往后拖了。“对了,大王,本宫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仇宁王正要起身坐回马车里,听到珣阳公主的话,顿时起了好奇心。 “大王去见了,自然知道。”珣阳公主也卖起关子,她不会骗仇宁王的,这次要引荐给仇宁王见的这个人,是个能够帮他的人。 ...... 秦妍妍缓缓走进房里,挑起下巴看清了房里的人,才伸手褪去了斗篷。她走到仇宁王面前,“小女秦妍妍,拜见仇宁王。” “秦妍妍?”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儿听过。“你是......大历的人?” “回大王的话,小女正是大历秦丞相之女。”秦妍妍自从那日太后宫中亲眼见过“瑶华公主”以后,就一直难以释怀,她为何会是“瑶华公主”?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是她亲眼看见沈迪被下葬的,怎么还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解开沈迪到底是什么人,也许就能解开四年前在靖王府大婚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妍妍确实有派人下毒,也有派刺客刺杀。只是后来那些刺客全部被捉,即使当着外人他们没有供出她就是主谋,可所有的矛头一瞬间都指向了她。这四年来,她的确也怀疑过当时沈迪遇害是不是真的按照她的计划所进行的,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刺客都被抓住了,沈迪还是死了? 她的父亲因为此事,为保她的性命,损失了大半势力,那些用来换她平安的兵力,人脉都到了宸王手里。虽然不算是直接交给了靖王,可谁人又不知,宸王也是靖王的人,这与直接交给靖王又有何不同。秦妍妍可不愿傻了吧唧的继续背这黑锅。 “秦丞相的女儿?”难怪他会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呢,原来当年就是她派杀手要了珏落的命。“你来仇宁,所为何事?” “为祭司珏落而来。”秦妍妍道,“听说不久前,大王已经去过大历了,看来,出现在大历的那位瑶华公主不出所料正是先前的祭司,珏落。” “是吗?”仇宁王可不会轻易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她说为珏落的事而来,谁知道是否又心存歹心,还想置珏落于死地呢。 孰是孰非,谁是好人,谁可以被相信,谁是坏人......他可分得轻着呢。就算珏落眼下落在了靖王的手里,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成为珏落的又一威胁。 “说来这个女子可真是传奇,就像是只狡猾的狐狸一样,几次三番变换身份,也不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秦妍妍最善于挑拨,这些她可是年少时便看着姑母如何一步步坐稳了今日的太妃之位的。 “孤倒是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看来秦姑娘已经有把握证实,珏落就是瑶华公主了?”仇宁王知其来者不善,更加小心。 “大王不必担心,这也正是小女此行的用意。那珏落着实手段高明,小女自知是斗不过她的,所以,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大王与小女有着同样的目的,为何......我们不能合作呢?”秦妍妍试探着提出,她相信,仇宁王肯定明白她在说什么。 合作,又是合作。 “你想要和本王怎么合作?” 秦妍妍媚笑,“大王想要珏落祭司回到仇宁,回到大王身边。这正是小女所想的,如果能帮助大王将珏落祭司送回来,那么便再没有人缠着靖王爷了。” “你是为了靖王。”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很意外,这个秦妍妍倒也不像没脑子的女人,她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清楚自己该如何得到。只是,他们的目的确实相同,秦妍妍为了靖王,想要分开他们,以她一个人的力量自然不可能实现,那么就需要仇宁王这样的人来帮助她实现。 “大王在大历应该很不方便,处处受到局限,可小女在大历却方便很多,小女的父亲是丞相,所以若是帮助大王在大历做些什么事,也轻而易举。我们合作,大王要珏落,小女要靖王,有何不可。”秦妍妍不知道,明明条件这么好,他为何还是迟迟不肯答应呢?难道他在怀疑自己?还是不相信自己在大历当真有如此本事吗? “今日的话,孤且当做没听过。秦姑娘既然有兴趣到仇宁娑幽城来,那便好好玩一玩看一看,领略一下我们仇宁人的风土人情。莫要再说些孩子气的话,做些孩子气的事。”仇宁王说完,只见秦妍妍还要说什么,他当下把脸色一沉,便噎得秦妍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姑娘。”珣阳公主揽过秦妍妍,“今夜天色实在不早了,本宫且先派人送秦姑娘回住的地方吧。大王大病初愈,也该吃药休息了。” “你,你们......”秦妍妍打的主意全盘落空,本以为说出合作的事,仇宁王会乐不可支的答应她呢。可没成想,他们根本就不动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仇宁王对那个女人也不是真心的吗? “来人,送秦姑娘回去。”珣阳公主不由分说,安排了宫人送她离开,秦妍妍不好多留,只能愤恨而去。看着他们走远,珣阳公主才回过身来,“大王,这秦姑娘所提出的条件,似乎对我们更有利呢,为何大王不索性答应她,咱们先把珏落接回来再说别的。” “她哪里是为珏落而来,她呀,是为了把珏落赶出大历而来的。”仇宁王一眼就看穿了秦妍妍的心思,“况且,本王还不知道,这秦妍妍究竟为何能够如此肯定,瑶华公主就是珏落。她若是利用本王来揭穿珏落的身份,对珏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408章 呓语(一) “......六月,六月......六月......” 严公公急得在一旁走过来走过去,眼看着一天又过去了,怎么这沈姑娘还没回去么?一边是昏倒在病榻上高烧不退的小皇帝,即使烧得一直都不醒,也还是在六月六月的叫着,另一边,是无论怎么盼都盼不回来的沈姑娘。难不成,这次真是陛下的...... 呸呸呸,严公公急忙抽了自己的嘴巴。这是想什么呢,陛下定能逢凶化吉,怎么会出事呢。 “六月,六月......”小皇帝已经快要烧糊涂了,他一直叫着六月的名字,哪怕昏昏沉沉都没了意识。 “陛下。”严公公凑到病榻前,“陛下,您......您感觉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哪里疼?老奴这就去找太医过来......” “六月......”小皇帝隐约有了些意识,他听到了严公公的话,渐渐偏过头去,看向了严公公,瞳孔涣散,双目无神。“严,严公公......六月怎么,还不来......还不来啊?” 严公公也是快急疯了,但现在,他只得压下所有的焦急,守在病榻前安慰着,“陛下不要着急,沈姑娘出去做事了,不在城里。老奴已经派人去找她了,等到沈姑娘得到消息,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陛下,咱们再等等,您......您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呀。” 小皇帝听说严公公已经派人去找了,才松了口气,闭了眼睛又睡去了。他烧得越来越厉害,这一次也不知是怎么搞的,突然就烧了起来,而且一连两日,都没有要退烧的迹象。 再这么烧下去,谁能扛得住啊。 ...... 睡着了么? 我侧过头去,肩膀异常沉重,才看到他斜靠在我肩膀上竟然已经醉得睡着了。忍不住笑了笑,说得那么深情款款,到头来还不都是些醉话吗。 可是这么冷的天,我总不能把他扔在这里,自己回去睡觉吧。 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决定把他送到他的房里去。想我一个纤瘦的小女子,要弄动他这么一个大男人,就知道我要费多大的力气了。 再加上他还喝醉了,把他一条胳膊扛在肩膀上,卯足了劲儿好不容易站起来,他挣扎着耍着酒疯,一晃,我跟他就摔在了地上。他的胳膊还压在我背上,我又好不容易的自己爬了起来,再将他也生托硬拽的拉起来,一步一个凛冽地把他扛进了房里,往塌上一扔,他便倒头就睡。 也幸亏是我心好,不忍他在这寒冬之夜受了风寒,活动了下身子,我走过去把他的腿搬到塌上,又让他枕在枕头上,扯过被子再给他盖好。好容易折腾完,刚想松口气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他翻身拉住我的手臂,我整个人失重,险些跌到他身上。 幸而反应够快,身子立刻往另一边偏去,脚一崴,立刻疼得就没知觉了。我气得要死,怎么每次碰上他都没有好事呢。 “朝凰......”可他醉倒了,却还在叫我的名字。 所有的气,又都悄无声息的散了。 在他把我带到这里之前,或许我根本不知道,他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可能,是我太主观臆断了,我本来就见过他最虚弱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曾伤的很重,奄奄一息,浑身是血,他的战甲都碎了,还是我剜出了刺进他肩膀的那只箭头,我记得他当时中毒了,那毒已经在身体里散开,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你啊你......何必非在我面前装出那么要强呢,四次初识,都是我救的你。”我的手臂被他抱在怀里,这抽也抽不出来,索性我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回想我们之间,似乎有情多过无情,只是不知道为何每一次最后都弄成这个样子呢。 年少的初相识,他被他的父皇带到仓珏山上,婆婆在他身上降下咒术。他疯了一样的逃出去,结果受了山上的瘴气昏迷,是我救了他,把他藏在后山山洞里,然后送他离开。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 后来的那次,是沈明威过生辰,沈云承十分宠爱他的这个儿子,想要为他大办一场,可沈明威生而为庶,若我不到,沈云承私自为他的庶子置办生辰,也是要落入话柄的。婆婆特地准许我下山,我遇上了被那些孩子欺负的他,我救了他,把他带回沈家,可他的身份特殊,沈云承让人收拾了破烂不堪的老宅子给他住。接着,他说要带我走,他说要带我回去大历,可惜,我们被婆婆抓住了。婆婆毒打我,折磨我,封印他的回忆,将他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接着,是沈云承求我下山,他说大策即将大乱,需要我去拯救无辜的人。可其实,只是老皇帝病危,沈云承将我带回大策只是为了依靠我获得老皇帝最后的信任,来扶持新皇登基。我知道那一处是沈家的别苑,却不记得那里面住着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我看到他在街上被人欺负,赶走了那些坏人。可惜,当时我已经认识了李熠,李熠让我以为他是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人。所以对沈家别苑的少年,我只是简单照顾而已,后来他又说要带我走,我不愿,因为我和李熠就要大婚了。他留给我一个镯子,然后就回去了大历,我做了西林王妃,送李熠坐上王位,直到,他们让我死去。 而这最后一次,他伤得那么重出现在我面前,我要为他剜出箭头的时候,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不可否认的是,那种感觉对我而言很奇妙,我几乎不相信自己会对一个自己手底下正在医治的患者动了感情。 四次了......可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相遇、相识我们都经历过了,可相知很难,相爱也很难,最难的,是我们根本无法相守。 既然如此,何必再苦苦纠缠这第五次呢。 我注定要死,而他还可以寿终正寝,我不想让他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绝望。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他曾经抱着我的尸体狠狠地痛哭过,那样的事,我不想再让他经历一次了。 “元澈,我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是婆婆的贪心造就了我。可我终究要死的,你不同,你可以成婚,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你所想要的那样平静的生活,你都可以有。但我不行,我始终都是婆婆手里的棋子,违背自己的宿命,就算毁灭了她的计划,我也难逃一死的。我不想直到死的时候,还在担心着,把你留在这个世上可该怎么办......我们纠缠下去也没用的。上天不会留我的,可我希望你好好的......” 第409章 呓语(二) 从来都不是不喜欢,而是一早就知道,一定会深深爱上。可明知道没有好结果,要克制,却还是一再忍不住的去喜欢。 我喜欢他孩子气的倔强,一本正经恶作剧的样子,我喜欢他因为我而吃醋的样子,还喜欢他机关算尽,看起来十分自信淡然的模样。他总是那么聪明,那么自信,那无意间的露出的坏笑...... 我知道,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我要走,他却拉着我的手臂不放。我用一种几乎连自己也听得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道,“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不要走,答应我,不要走。”他明明醉着,却还在说着呓语。 可我,分明不可能答应的。 “朝凰,我变得都不像我了,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留下来。” “因为,我不该留下来。” “......朝凰,自从你失踪了以后,我很难受......我找不到你,可又很想看见你。我知道你躲在哪里,但我就是没办法靠近......” “离开的时候,本来就是不希望再被你遇见的。”我轻叹。 如今,他确实有些不太像他了。 “答应我,不要走。答应我......”他反复叨念着同一句话,样子令人心疼,我再三警告自己,一定要狠下心,绝对不能再对他心软了。要不然我不只是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所有计划,也会害了他,这一次,他是真的要承受看着我死去的痛苦了。 我希望他过得好,我希望他不必被牵扯进婆婆的报复计划之中,我希望他可以永远都开开心心的,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该怎么做,他到底知不知道,推开他,我比他还要难受。 但当我在他那里看到我的尸体时,我就明白了婆婆的警告,她可以让元澈再一次守着我的尸体,而浑然不知。“......笨元澈,你都不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是个人啊,你明白吗?我不可能和你过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婆婆她,她也不是普通人,你不要中计啊,她要做的事远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加不可思议......” “不要走,答应我......”他呼吸间,醉人的酒气很浓重。 “好,我答应你,我不走。”我的手臂被他扯着,我想要挣脱出来,哪怕是骗他的,或许能够令他在睡梦中开心一点。 但接下来,他的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顿时瓦解了我全部的心防。 我的手贴着他的侧颜,若是平时他清醒着,我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可现在,大概是他醉了,我也醉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他翻了个身,我瞧着他的手松了,就把手臂抽了出来。重新帮他掖好被子,关好了房门,正准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猛不丁的,我听到这村子里好像有什么动静。 难道是有人来了? 是红莲找到这里了吗? 还是......一想到他醉得不省人事,万一是红莲的话,恐怕红莲非要报他掳走我的仇不可。 还是我先去看看吧。 我刚才确实听到了好像是马蹄的动静,可是这一会儿,举着根火把找出来,四下又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人。肯定不会是我听错了,可到底为何明明有动静,却什么都没有呢? 已经快要走到村口了,既不放心还在房里沉睡的人,也难免期待到底是谁来了,会不会是来救我的。 一声马鸣,一侧黑影突然冲了出来。 “长安?!”我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眼前的这匹马可不就是靖王的坐骑——长安么。它扬着蹄子走到跟前,渐渐老实下来,我看看周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长安,就你自己吗?你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它哼了下,抖了抖身上的毛。 我是知道马有灵性,可像长安一样这么有灵性的,还是头次亲眼见到。两天来谁也不曾找到这里,可长安却自己跑来了。 “你还记得我,是吗?”我扶着它的额头,此时此刻能够见到它,别提我心里多激动了。现在好了,有长安我就能够回去了。长安可以找到这里来,也一定可以带我回去......“长安,你是来救我的吗?” 也可能,它本身就是来找靖王的。 但现在不管怎样都好,我可以回去了...... 手刚刚握住缰绳,方才在房里发生的事就涌上了思绪。 他一遍遍的要我答应不会走,我也确实答应了他。 长安突然跳起来,它不停地在原地踏着碎步。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应该跟它一起离开这里的,回去茳延城,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我不能再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长安,我怎么......怎么会那么难受呢。”我的心口很不舒服,紧张,为难。“我,我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离开这里了,长安自己找到这里来的,再加上靖王现在醉酒,等他醒来我应该都已经回到茳延城了。没错,我应该走的,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而是,应该这么做。 ...... “大祭司。”秦妍妍将带来的礼物亲手送到婆婆面前,“父亲知道我要来仇宁,特别吩咐我带给大祭司您的礼物。” 婆婆老态龙钟地坐在前厅里,对于秦妍妍送上的礼物也是欣然笑纳,“秦丞相有心了,还望秦姑娘回去的时候,帮老身向秦丞相带一句好。” “父亲也时时刻刻都念着大祭司的好呢,父亲说,大祭司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已经恨不得更早些见到您了。”秦妍妍倒也清楚她该奉承什么样的人,“这一次幸亏有大祭司的安排,才能让我们逢凶化吉,若不是大祭司告知,只怕到现在我们仍然不知道,原来瑶华公主就是沈朝凰。” “那个丫头诡计多端,你们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婆婆坦然笑道。 “大祭司,我已经按照您所说的,向仇宁王提出合作的请求。可是为何仇宁王却好像并不在意,还将我赶了出来,是不是我们都猜错了,仇宁王对沈朝凰并没有很在意呢。”秦妍妍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刚才发生在王宫里的事告诉了婆婆。 是婆婆告诉他们,雀延部的瑶华公主,就是沈朝凰,也是四年前死在靖王府新婚之夜的靖王妃沈迪,还有,就是仇宁的珏落祭司。 大祭司伸出的橄榄枝,已经逐渐走入末路的秦家当然要接了。可是秦丞相和秦太妃不方便出面,他们的目标太大,太容易引人察觉,那么这次的事理所当然就交给了秦妍妍来做。 第410章 呓语(三) “他可不是不在意沈朝凰的下落,而是不敢当着你的面去在意。”婆婆揭开真相,眼前的秦妍妍到底还是太嫩了,不过,她此次送消息给秦家,着实不是看上了秦太妃或者秦丞相的能力,而是看上了这位秦家小姐的利用价值。“有时候,越是在意的人就越要克制,一旦被人所察觉,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带来威胁。” 婆婆的话一语双关,秦妍妍似懂非懂。婆婆略微有些失望,这女子好看是好看,却没有半分悟性,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却还不懂,这样的人也想要跟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沈朝凰相比,真是自取其辱啊。 可想归这么想,当着秦妍妍的面,她还是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 “大祭司,我不太明白您这些话的意思。您是说,仇宁王其实是喜欢沈朝凰的,只是他怕承认了以后会给沈朝凰带来麻烦是吗?”秦妍妍当着她的面,倒也谦虚,只是这不耻下问反而让婆婆对她更无可奈何。 “你去找他,是为了靖王,他不答应你,是为了沈朝凰。看似你们有共同的目的,可你却是沈朝凰最大的敌人,大历是你们的地盘,你可以将沈朝凰赶出来,也可以杀了她。仇宁王当然不可能承认,他也知道瑶华公主就是沈朝凰的事实,否则便给了你坐实的机会。你说对吗?”婆婆如今却要耐下性子来,像是哄个孩子一样的去哄着她解释,如果不是为了沈朝凰,她根本不想利用面前这个傻女人。 可秦妍妍被绕得云里雾里的,她仍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明明是同样,就是分开沈朝凰和靖王,仇宁王却不想答应与她合作呢。琢磨了半天,才逐渐理出线索来,“大祭司,您是说,仇宁王已经知道我去找他,目的并不只是要将沈朝凰赶出大历吗?所以他才没有答应我?” 现在,婆婆可是明白了。按照她原本的计划,让秦妍妍去找仇宁王商量,分开沈朝凰和靖王,足够用这个难题暂时困住他的了。可为何,仇宁王那么快就把人给赶了出来,这傻丫头只怕现在都不知道,她的那些心思早就让仇宁王给琢磨透了。 现在,仇宁王应该正在想,谁会是那个把珏落真正身份透漏给秦妍妍的人了。婆婆原本就没想着仇宁王会答应秦妍妍的联手,别的不敢说,这位仇宁王对沈朝凰的心意她还算是有些把握的。 这些可悲的男人,爱上沈朝凰让他们暴露出了弱点却还是甘之如饴,前仆后继。 其实只要仇宁王答应秦妍妍提出的要求,反而,可以帮助秦妍妍坐实瑶华公主就是沈朝凰的事实,单凭这一点,她父亲就有本事能够阻止沈朝凰以瑶华公主的身份和大历小皇帝的联姻。 但现在看来,这秦妍妍让她失望的,还真不只是一轻半点。 婆婆点点头,“正是。” “大祭司,那该怎么办?如果仇宁王发现我们的目的,他岂不是也要保护沈朝凰了吗?那我们......”不就更没机会对沈朝凰下手了吗?可这些话,不能说。 “放心吧,仇宁王和靖王之间的这场较量,使他不会把沈朝凰推向靖王的,他们之间的这场恶斗才刚刚开始而已。”虽然第一步出了些误差,但目的也差不多达成了,仇宁王越是想要争夺沈朝凰,就越会让人证实沈朝凰与他之间的关系。 “大祭司,您真是聪明。”秦妍妍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听到大祭司的话,那种笃定自信的语气,让她就已经认定了大祭司铁定会是最后赢的那个人。“只是......” 婆婆正要抬手倒茶,听到秦妍妍这故意拖长的一声,慢下了手里的动作。秦妍妍正心事忡忡地看着周围,这厅里站着好些婢人,只不过,她们看起来像是活着的,却一动不动,这和她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那些侍卫是一样的,他们好像都被定住了。 婆婆瞧出她的担忧,暗自笑道,“你不必在意这一些,他们自然会记住他们该记住的,不该记住的东西若是知道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纵使仇宁王在祭司府附近布下更多的守卫,也依然无法阻挡她的计划。这些人傻傻蠢蠢的,很简单的一个定身术就可以让他们如同摆设一般毫无作用,但那对姐弟,却把他们想要捉住沈朝凰的期望都放在了这些守卫身上。 这是不大可能了。 “大祭司......”秦妍妍欲言又止,她有些话很想说,可又担心该不该说。 “秦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婆婆对于她的心思,已经摸出了个大概,她当然已经察觉到了,秦妍妍到底想说什么。 “是,既然大祭司不介意,那我就说了。”秦妍妍说道,“大祭司您的这些本事,着实骇人听闻,连我都未曾见过,只是既然如此,您又何必一直被困在这祭司府里呢?您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还要纵容沈朝凰在外面兴风作浪?” 婆婆大笑,“看似被软禁,实际上确实最自在的地方。沈朝凰将老身视为威胁,一旦老身离开这里,只会更加刺激她加快动作,老身虽然被困在这里,但对于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还是有所察觉的。” “听说,沈朝凰是您的徒儿,可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舍您而去呢,她背叛了您,您一定也很生气吧......”秦妍妍虽然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在试探着,可她的目的已经被婆婆发觉了。 婆婆轻笑,“秦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妍妍有些苦恼,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说才好,“这......我是想问您,沈朝凰背叛了您,您会不会想要除掉她。” “你是想知道,明明沈朝凰才是老身的徒儿,可老身却为何要帮助你们来对付她,是吗?”婆婆觉得,这秦妍妍聪明不足,也许是件好事,至少她不会像沈朝凰一样转过头就背叛了自己。“说实话,亲手养大的徒儿,为了私自的目的背叛老身,老身还是很生气的。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徒儿啊,若不是她想要的太多了,如今利用老身教给她的本事来祸害苍生,老身也断然不会告知秦家来一起对付她的。难道,秦丞相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大历如同大策一般,毁于分崩离析吗?” 第411章 呓语(四) “原来,大祭司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会站出来清理门户的!”秦妍妍说到激动处,煞有介事的样子引得婆婆又是一阵发笑。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疑惑地问,“大祭司,您笑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吗?” “不是,老身只是看到你这热血张扬的性子,突然感叹现在的年轻人似乎本身带有一种正义而又激情的力量。”婆婆很轻松地用一句话打发了她,还把她哄得很高兴。 “您过奖了......”秦妍妍被她这么一夸,竟然误以为真。“若是我也有像您一样的本事,哪怕不如您,我也想要和大祭司一样为秉持正义而活呢。大祭司您比沈朝凰可厉害多了,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难道还要由着沈朝凰那贱......那个女人继续在外面兴风作浪吗?” 得知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那个叫做沈朝凰的女人搞出来的,秦妍妍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除掉她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婆婆渐渐对她失去了耐心,这个女人傻得没头没脑的,却只想着如何快点处理掉自己的对手,难怪靖王看不上她。一句话,当即怼得秦妍妍哑口无言,“你只需要照吩咐去做事就好,不要做老身没有交代的事,你放心,等到将来靖王继承王位之时,这后位一定是你的。” 秦妍妍的脸色从僵持到媚笑,听到大祭司这么保证,她就松了口气。“那好,只是您若是一直都记挂着沈朝凰是您的徒儿,而舍不得对她下手,那么到了最后......” “不要操之过急。”这已经是婆婆第二次提醒她了,“你可还记得,沈朝凰当日是如何除掉虞家的吗?” “虞家?”秦妍妍素来不怎关心这些事的,沈朝凰是如何除掉虞家,她多是当闲闻听来的。“不是说,是沈朝凰回到了大策国君讨伐虞氏一族的大军里,才能够让大策国君的军队那么快的收复......” “虞家大人一生最渴望的就是推翻李氏一族,自己坐上王位。昔日,虞家答应沈家一同迫害沈朝凰,就是因为有沈朝凰在,他们都无法撼动大策国君的地位。”先将沈朝凰赶走,接着再除掉李熠,这样远比一起除掉沈朝凰和李熠更加简单。虞老爷子比谁都清楚,有沈朝凰在,他想要推翻李熠自己做皇帝的美梦就难以实现。 沈朝凰负伤而去,对他们自然无比憎恶。虞家老爷子既然最渴望的是王位,那么,她便推其一把,让他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大晏国的国君之位,只可惜虞家老爷子还在惦记着仇宁的援兵何日会到,沈朝凰便已经带着李熠的兵马讨伐而来。对于其最渴望的是我,先给予成全,再全部毁灭,方才使得虞家老爷子在她面前自刎。 输了,那是真真正正的输了。 秦妍妍有些反应过来,“您是说,先让沈朝凰以为她赢了,然后我们再彻底毁了她......” 还好,不算太傻。说了这半天,婆婆终于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 刘元澈在房里醒来,头疼得厉害。 昨夜的酒有些烈,他隐约记起自己趁着酒劲儿好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这下,可就觉得有些糗了。 “明明是想要把她灌醉的,怎么弄成这样啊。”他很懊恼。 昨夜确实打算灌醉沈朝凰的,平日里的沈朝凰太过清醒理智,想要让她说一句真心话都做不到,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她灌醉了。 可是,谁能想到,提起过去的那些事他心里特别苦涩,就咕咚咕咚自己喝了起来。这下好了,情况完全反过来了,想对她说的话也全都说了,自己手里可是一点儿筹码都没有了。沈朝凰已经完完全全的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这还怎么谈? 等到他唉声叹气缓和了好半天之后,才发觉自己在昨夜酒醉后回到了房里,还盖着被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是在他喝醉以后,沈朝凰亲自把他送回来的。 想到这儿,心里还是有些得意的。 “可是她去哪儿了?”怎么醒来后就不见人呢,他可是记得,昨夜自己喝醉了以后,就一直拉着她不放的。人呢? 穿好了鞋子走了出来,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朝凰?朝凰你醒了吗?朝凰......” 敲了几次,房里却一直没有人回应。 心生疑惑,他伸手一推便将房门推开了......走进她住过的房里,可这房间里哪儿还有她的影子,塌上的棉被是叠起来的,床榻是凉的,可见她昨晚根本没有在这里睡过。 不安渐渐占据心头,他越来越担心,当下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朝凰!沈朝凰!” 刘元澈急得大叫,不敢去想,沈朝凰会不会趁着他醉酒的功夫已经离开了。跑着跑着,跑到了村口,他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蹲下身来,在地上看到了几只清晰可见的马蹄印...... 这是,昨夜留下来的? 这么说的话,昨晚她就离开了?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他一遍遍地问她,要她答应不会离开,他也记得,她是答应了的。 “沈朝凰!”刘元澈站在村口大叫,额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人不见了。 无论他多么小心,但是在他醉酒醒来的这个早上,人还是不见了。 她应过她不会走的,答应过他不会离开的。可她还是骗了他,她不见了。“沈朝凰!朝凰!!沈朝凰!......” 看到了马蹄印,找不到人,心里已经很明白她可能离开了。 可刘元澈还是不愿意放弃,他从村头跑到村尾,一家家的院子寻找着,或许,他是在期待一个已经不可能发生的奇迹。“沈朝凰!沈朝凰!沈朝凰你骗我!!!” 他明白,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她有个机会可以离开的话,一定不会留下来的。对她来说,尽早回到茳延城才是她的心愿,她就这么把他丢下,空留给他一场美梦,又彻底消失了。 “沈朝凰!!!”他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声音在村落里回荡开来。 一处院落的角落里,一个忙碌的身影,突然听到这喊声,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了院子。 刘元澈边跑边喊,转过身,赫然见到他认定了已经走掉的人。 她站在那里,对他近乎疯狂的样子十分不解。 刘元澈健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第412章 漩涡(一)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掉了。”他说。 而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他醒了,然后怎么到处叫着我的名字,又好像受到惊吓一样,突然扑上来......他该不会是以为我已经走掉了吧。 我试着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吃的。” 他放开我,这时才看到我手里的地瓜,“这是......你一大早起来,就是来挖这些东西的?” “那可不一定,我昨晚就在找了。本来以为可以在他们的地窖里找到一些备来过冬的食物,可后来发现,除了这些地瓜什么都没有。”我也是刚刚才想起,这村子里的人要是还有多余的吃的,能够留着过冬,也不会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到城里去,替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到战场上卖命了。我看到他的眼睛是红的,“你不会一早起来没看到我,以为我已经走掉了,就哭了吧。” “没有,风太大了。”他借口说,侧过身去,揉了下眼睛。 可他眼睛的状况并没有因此缓解。 “瞎说,现在哪儿有风啊。”我抽出帕子来递给他,“你昨晚喝了那么多的酒,发了一晚上的酒疯,怎么,没发够啊。一大早起来就听到你满村子在喊我了,好端端的,还说什么我骗你。” “那是因为......”他借机接过帕子揉着眼睛去掩饰。 “怎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走掉了吧。”我不是很高兴,他对我果然一点儿都不信任,这么看来我昨晚真的应该离开才是。 见我转身就走,刘元澈上前拉住了我,“我只是......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过来帮忙!”我在一户人家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些很小的地瓜,都是些没长成形状的,勉勉强强能凑合。 找来篮子,装了小半篮子的地瓜。 刘元澈伸手提起篮子,“这么小的地瓜?怎么吃啊。” “有办法。”这里实在找不到别的什么了,他先前收拾出来的那个院子里,虽然准备了一些粮食,可惜少了菜。昨天他想要上山去找些菜,打些野味来,也都失算了,两天来就吃了那么些烤鱼,也填不饱独自啊。“过来给我打下手吧。” 他皱了皱眉头,对我的话颇有微词。跟着走进了厨房,把篮子放在了一旁。我一看到他弄得这一片狼藉,头就大了......“你还不如直接把厨房给拆了呢。” 挑挑拣拣,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索性先都扔在一边。好容易收拾出来个地方,我告诉他,“你把这些小地瓜切了,把不好的地方切下去,留能吃的。但是千万记住不要多切了,要不然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得吃了。” 这么点儿小事,我相信他是可以做好的。 给了他一把匕首,就看到他端着篮子去一旁忙活了。我在厨房里翻了一下,还是缺少配菜。“我们早上喝点粥,吃点窝窝,然后还得再去想想办法弄点吃的来,要不然这一天就挨不过去了。” “昨天上山,也没看到还有什么能吃的。”他对此有些看法。 “那是因为,其实你根本不了解,这座山上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吃的。”看着光秃秃的山,仔细去找应该还是可以找到些什么的吧。他并不了解寻常人家是如何过冬的。“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往前走翻过这座山,前面有个小镇子,可能比起茳延城要小很多,但有人的地方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他想到了,只是...... “我们可以到山上打些柴,拿到镇子上去换些东西回来。”这就是我的办法,哪怕山上只有光秃秃的树了,可是冬天大家总是要生火烧柴的,在那么小的镇子里,有时候必要的物质比钱财更好用。 “你是要我去......打柴?换......”他用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刚才说了一个很荒谬的提议。 “没错,如果你想试着过这样的生活,就要学会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如何生存的。”我可是一点儿面子都没打算要留给他,“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生活,你不会后悔了吧。” 他很为难,深深叹了口气,“可以,试一试。” 我笑出声来,他的反应比我预想得还要有意思。 “不过,你为什么没有走呢。”他切着地瓜,头也没投。 我微微一愣。 “刚才在村口,我看到地上有些新的马蹄印。”他说。 “昨天半夜的时候,长安自己找到这里来了。”我一边捏着窝窝放进大锅里,一边尤其平静地说。与昨夜的纠结不同,现在我轻松了很多,“我想,长安有灵性,大概是循着你过来的。” “那你......”刘元澈手下的动作慢了许多,像是在留意我的细微处反应。 “我什么?”我转过头看着他一笑,“我为什么没有跟着长安离开?” 恐怕长安自己找过来的事,他也没有想到吧。 长安两日不见他,便能够自己找过来,那是何等灵性才能做到的呀。“我答应过你,三天。既然答应了,也不过还剩下一天而已,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一天呢。” 可昨夜,我站在长安面前却不是这样坦然的。 我低下头来生火。 当我昨晚站在长安面前,为了是否离开而犹豫的时候,我陷入的不仅仅是两难的挣扎而已。是选择依照自己的心意而留下来,还是选择回去继续我的“筹谋”。 最后,我蹲在长安身边甚至哭了起来。 那时我真的很无助,可他醉倒在房里,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看见了我今早挖了地瓜回来,却绝对想不到我经历了多么大的心里抗争,才选择放走长安,自己留下来的。 “你怎么了?”他看出我有些在刻意避开他似的。 “没事。”我叹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看来你希望达不成,我希望的也达不成了。” 这真是个......无奈。 “其实你不必这么坚持的。”他说,“我看到你站在漩涡中心,很想将你一把拉上来,可到最后发现,其实我救不了你。你不需要被我救,你只是......已经决定了随着漩涡一起沉下去。” “我没得选。”如果有第二个选择,谁又不想活呢?纵然我现在如此一副狼狈之相,我也在努力挣扎着。 “不,你可以选。” 第413章 漩涡(二) “朝凰,这一切本来可以与你无关的。”他手里的动作已经完全停下了。“无论将要面对的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不......我不能。”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真的做不到。“只有我能对付婆婆,虽然我不够......不够像她一样那么强大,可除了我没有人能够阻止她的阴谋,她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毁掉虞家,来报复虞家老爷子对她的始乱终弃。刘元澈,你明白吗?婆婆要报复的,是所有人,她要把你送上王位并不仅仅如此,她要控制你然后取代你。婆婆的野心和欲望已经越来越大,而我,会成为她用来控制你的棋子。一旦你向这份感情妥协,她便会用我的命来威胁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他走了过来,很认真的想要和我解释清楚,“朝凰,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所知道的这样。相信我,真相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还想要骗我吗?“如果不是这样,又是怎样的?纵然你想要离开,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刘元澈,我真的......” “你不是妖。”他狠狠心说了出来。 他又是在安慰我吗?“你......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知道,我知道!”他抬起手,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不是她用你威胁我,而是用我在威胁你。朝凰,你本可以想起来这些的,是你自己不愿意回忆起来。想想看,试着,一点一点地想想看......为什么她会放任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却不干涉,为什么她只能暗中使出手段来束缚你,而不敢直接与你正面冲突。朝凰,你在怕她的时候,她也在怕你。” 她也在怕我?“你,你这些话......” 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呢。 彷徨之际,我看到他凝望着的目光,好像吸引我在不断身陷下去,他的手指曲起,划过我的脸颊,一瞬之间有一种发麻的感觉。 我好像突然间置身于茫茫荒野之中,残垣断壁,烈火燎原。 四周只有一片枯萎的的旧梦。 那是......那是什么?是小皇帝前几日才带我去看过的旧宫遗址,没错!是茳延城!可......可放眼望去,为何这里廖无人烟,好像刚刚才结束一场浩劫。 我从那幻象之中回到现实。 惊讶于我刚刚所看到的一幕,“那是什么?你,你让我看了什么?你为何能够做到......” 恍如旧梦一般的场景,一切真实得好像我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苦笑着,凝视着我。 我,我到底是什么......我举起自己的双手,一点点翻过来,茫然间我仿佛看到了这一双手染着鲜血的样子。 血,是血......到处都是血。 低头一看,我的手上,胳膊上,裙摆上,地上......四周的墙壁上,都是血,都是血!这血甚至蔓延出去,无边无际...... 可是回过神儿再一看,哪里还有什么鲜血。 我的手上只是沾了些粮食而已。 ...... 大策。 “宸儿?!”太后正要去探望李熠,长廊的转角,被一个冒失的人影撞上,吓坏了身旁伺候的宫人。可当她定睛一看,这长廊上跑着的可不就是小皇子吗?“宸儿,怎么你自己在这儿?你的宫人呢?你的奶娘呢?” 小皇子知道自己惹了祸,站在那里耷拉个头也不敢说话。 “来人,去把小皇子的奶娘找来!”太后强忍怒气,拉起小皇子,“宸儿,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儿来玩耍了呢?你要是跑丢了,你父皇可是要担心了。来,跟哀家一起去探望你父皇吧。” “父皇不在宫里。”小皇子搓着一双手,不知所措的说道。 “怎么,你父皇又出宫了吗?”不用说,太后都知道李熠又去哪儿,自从沈朝凰离开以后,李熠要不是躲在宫里闷头喝酒,要么就去城上发呆,再不然就是到离宫里去怀念过去,本以为时间会让他渐渐淡忘沈朝凰。可现在看来,沈朝凰这一次给他留下的记忆,足以让他再痛苦几年的了。 这一切都是他们造下的孽,承受也就承受。她只可怜宸儿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却要自小便看着父皇日日消沉,经历着几度辗转的无奈。他还那么小......“宸儿,你母妃还在因为你外公的事而难过吗?” “嗯。”小皇子认真地点点头,在他看来,母妃是这的如此。“母妃很难过,宸儿找不到母妃,母妃也不在。” “母妃也不在?”小皇子的话引起了太后的怀疑,想来前些时候,沈明威战死,沈大人被俘,没两天大历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沈云承在大牢里自杀。她还为此吓了一跳,当时打趣了一句,看了惹了沈朝凰的人都糟了报应。紧接着,李熠赐封沈青阳,沈家族人浩浩荡荡的把沈青阳以及他的母亲和姐姐都接回了江城。沈秀荷把她娘亲从江城接了过来,唯恐她母亲再因此事受到刺激。“这沈贵妃也算是个孝女了,怎么,沈家这位二夫人还没回去吗?” 从前说是二夫人,可是沈云承的原配虞氏死得早,她狐假虎威,倒是比大夫人还风光。只是如今再说是二夫人,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却要压在一个身份卑微的乡下女人和她的儿子之下,也是够闹心的了。 “回太后娘娘,昨夜这二夫人突然间病重,身旁伺候着的下人跑来告诉沈贵妃,沈贵妃便带着太医连夜赶去了。”宫人将此事回禀给太后。沈贵妃不是一早出去的,而是昨夜就出去了。 “是么?”太后原还想着奚落那二夫人一顿,可听说她病了,又不免有些担心,“她这刚死了丈夫和儿子,又被一个妾室都不如的女人的儿子压着,该不会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吧。” 太后还是放不下这颗心,“不行,怎么说,沈贵妃都是宸儿的生母。这二夫人又是沈贵妃的娘亲,她先后遭此磨难又大病一场,于情于理哀家都应该去探望一下。” 众宫人低头等着吩咐。 “小皇子,哎呦小皇子,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皇子的奶娘被带了过来,路上已经听太后的宫人把小皇子冲撞太后的事说了,可是把她给吓坏了。 第414章 漩涡(三) “高氏,你是小皇子的奶娘,理应照顾好小皇子才是,怎能大意到让小皇子一个人跑了出来却毫不知情!”太后只有小皇子这一个孙儿,自然无比疼爱,奶娘偷懒训斥两句无可厚非。 “回太后,奴婢刚才已经将小皇子哄睡了,便去收拾东西。谁知道......小皇子自己溜出来了。”奶娘高氏战战兢兢的回答。 “是吗?宸儿,原来是你不好好睡觉,自己跑出来了。”太后转过头向着小皇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分明好了很多。 “太后,宸儿是被吵醒的!”小皇子义正言辞地说道,“宸儿本来睡着了,可是听到高氏和初九在外面嬉笑打闹的声音,宸儿就醒了。宸儿出来的时候,还看到高氏和初九滚在假山后面脱衣服呢。” 小皇子一边说着,太后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直到小皇子说高氏和初九滚在假山后面脱衣服......当时的气氛几乎凝固住了。 “高氏!你这**!好大的胆子!”太后勃然大怒,小皇子口中的初九是宫里的侍卫,一个孩童自然不会说谎话去冤枉他的奶娘了,可想而知,在高氏哄睡了小皇子后,与那初九做了什么样苟且之事,才将小皇子吵醒。 “太后,太后饶命啊!”高氏哪会想到,他们的事会让小皇子给看了个正着,“太后......” “来人,将那初九带过来!”太后厉声喝道,宫人立刻跑去捉拿初九。这宫闱之间发生这样的事,竟然还让小皇子目睹了,使太后无法压下怒火,定要亲自责问。 “太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呀。”小皇子不明所以,他只知道高氏给吓了个半死,太后很生气,还让人去捉拿初九了。“是不是他们玩没有带宸儿,所以太后生气了?” “宸儿,这两个无耻的人不知死活,做出苟且之事丢尽我大策的脸面,哀家定要责罚他们二人,你就不要问了。”太后牵起小皇子,向寝殿走去。 ...... 高氏和初九都被捉拿回来,跪在殿里,不住地颤抖。 太后坐在殿上,揽着小皇子也不说话。 “太......太后娘娘,都是,都是个**的错!是她勾引小人,小人才会......”初九先沉不住气了,猛地窜起来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了高氏身上,“太后娘娘,小人是冤枉的啊!都是这个**勾引了小人!太后娘娘!!......” “住嘴!”高氏平白被他指责一通,又气又恼,“你这个废物,枉你平日说我怎么好怎么好,今日出了事,你竟想拍拍屁股撇个干净是吗?我跟你拼了!” 说着,高氏挣扎着爬起来奔向初九,扯着初九的头发衣服就厮打起来。初九不敢还手,只能拼命的躲闪,寝殿之内哀嚎不绝。 “够了,像什么样子。”太后看不下去了,怒斥一声。 左右宫人上前,拉开了高氏和初九。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看到了,她就是个疯婆子,都是她勾引小人,小人才会中计的。小人年纪尚轻,怎么会喜欢她这么一个妇人,请太后娘娘明察啊!小人是冤枉的!”初九仍不忘含冤。 “看来,你们二人都默认了此事。”太后实在是倦了看他们继续争吵下去,这没完没了的,还当着小皇子实在不成体统。“高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回太后的话,奴婢只当自己瞎了眼,没什么要说的了,要杀要剐,奴婢担着就是。”高氏已经三十六七了,而初九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如今犯下这等祸事,虽是一时情迷意乱,但眼下她也彻底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自知最终所有的过错都会归咎在她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身上,她更是不想活了。 “好吧,来人,将高氏带下去,杖毙。”太后偏过头去帮她最心爱的孙儿系上扣子,面不改色的说道。 等候在寝殿外的侍卫走了进来,将高氏拖了下去。 初九颤颤巍巍地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了。 不一会儿,宫苑之内传来高氏挨打的声音,“啪”“啪”“啪”......那一下下的板子打在身上,高氏发出如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初九吓得不停颤抖,那高氏的哀嚎声快要将他的耳朵都刺穿了。 “太后,为什么要打高氏啊。高氏会打坏的。”小皇子还分不清状况,天真的以为太后所说的杖毙,只是将高氏拖下去一阵毒打。 “她犯了错,就该如此。”太后苦口婆心的教导着,“这女人啊,要是连名节都不顾了,那活在世上也会让人吐沫星子给淹死了。她求一死,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解脱。” “那初九呢?”小皇子问。 初九的胳膊腿都吓软了,谁能想到小皇子竟然还记着他。 “初九也犯了错,而且,比高氏更家严重。只是,他和高氏不同,他没有一个所谓的妇道能够限制着,纵然做了与高氏一般不顾廉耻之事,也不会遭到外人过于严厉的指责。”太后说。 “那为什么高氏要死,初九却可以安然无事?他们不是犯了同样的错吗?就只是因为高氏是个女人吗?难道男人犯了错就可以不必接受任何处罚了?”小皇子分外不解,只是觉得,高氏对他更加亲近一些。 “世人会去指责一个女人有伤风化,用他们极其严苛的狠毒去将她活活逼死。却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一个男人做出了有伤风化之事而去讨伐他。高氏自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自求一死,初九也知道这一点,可他只要把所有的错都退给高氏,便能逃过一劫。”太后无奈地说,她不指望小皇子现在能够理解这一切,但总有一天,他要继承他父亲的位置,要如他父亲一般坐上那肩负重任的位置,她希望,这个孩子的正义和善良不要被磨灭,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些错事,要有起码分清道德界限的能力,“宸儿,你说,我们能放过他吗?” “不能。”小皇子脱口而出。“太后,既然是两个人一起犯的错,那么两个人都要受到同样的处罚,不能因为高氏是女人,初九是男人,就让他逃过去。女人和男人不能成为是否为他们定罪的缘由,如果身为一国地位最高的人都不能维系平等,那么我们也就是推动更多像是高氏一样弱女子被人逼死的帮凶。” 第415章 漩涡(四) “太后?太后......”小皇子用他的小手拉了拉太后,他刚才说完那些话之后,太后就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一般,呆怔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太后,是不是宸儿说错了?” “不,宸儿没有错。”太后很欣慰,她的孙儿比她的儿子更懂事,“那就照宸儿所说的,来人,将初九拖下去,一并杖毙。” 太后的声音清冷至极,小皇子抬着头看着她那么温婉的一副笑颜,在说出那几个字之后,为何这寝殿里的气氛全都变了呢。初九挣脱了侍卫,想要扑上前来求情,宫人拼命抵挡,最终侍卫擒住了初九,在初九的叫喊求饶声中,他被拖了出去...... 小皇子可能还没意识到,初九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厄运。 但这是第一次,因为他的话,让一个人被处死。 “走吧。”太后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小皇子的外衣,亲自给他穿在身上,“你母妃的娘亲生病了,我们得去探望一下。都是些女人,何必彼此为难呢。” “是。”小皇子煞有介事的应下来,牵着太后的手,跟着太后走到了寝宫外面,他回过头去,看向寝宫外面正在受刑的高氏和初九。 “宸儿,过两日你会有新的奶娘来照顾。”太后很随意地说了句。 “宸儿长大了,不需要奶娘来照顾了。”小皇子说,“太后,宸儿想要个师傅,能够教宸儿读书写字。” “噢?宸儿想要学习读书写字了?”太后面上许多年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了,小皇子与李熠幼年时很像,只是当年她不过是先帝身前一个连话都说不上的小妃子,她的儿子也因为她,从一出生就失去了得到父亲重视的机会。一个西林王的封号,他们就将她的儿子从她身边夺走了,等到有一天再见到,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她很想给李熠最好的,她的儿子是个大英雄,能够继承皇位,能够成为大策的一国之君。那个女人总是她的儿子闷闷不乐,她比李熠优秀,比他们母子出身要高,每每当沈朝凰提出不同的看法时,都会让她觉得,沈朝凰是在讥讽他们,好像她儿子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依赖于那个叫做沈朝凰的女人。 她看得出来,她的儿子不喜欢那个女人,总是躲着那个女人。后来,她听说她的儿子从未去过那个女人的住处,她开始将这一切迁怒于沈朝凰身上。责怪她不够好,对自己的儿子不够照料,没办法让自己的儿子喜欢上她。她开始刁难那个女人,来以此取悦她的儿子。 但到了最后,她的儿子却在责怪她,为什么欺负沈朝凰,为什么欺负她。原来这才是她儿子的真心话,她的儿子是喜欢沈朝凰的,只是越喜欢便越会躲着,躲着躲着就成了习惯。她从前没有给过她儿子喜欢的一切,后来,又亲手逼走了沈朝凰,也许她的儿子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她了。 “父皇说,王后娘娘是一个会读书,会写字,还知道许多许多事情的女人,她知道天象,知道五行,知道兵法,知道孔孟......她知道好多好多。父皇很喜欢她!宸儿也想要像王后娘娘一样,会读书,会写字,知道好多好多事情,父皇就会像喜欢王后娘娘一样,喜欢宸儿了。”小皇子的想法很天真,他单纯的以为,只要他能够做得像故去的王后娘娘一样那么好,他的父皇就会很喜欢很喜欢他了。 这些话听在太后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了。“你是沈贵妃的儿子,自然是更要像你的母妃多一些,怎么能像王后娘娘多一些呢。” “因为父皇更喜欢王后娘娘啊。”童言无忌,却分明很清楚谁喜欢谁。 太后苦笑,扶着他上了马车,“这些话,虽然没错。但宸儿要记住,不能当着你母妃的面说,她纵有千错万错,可她生下了你,你就不能说是她的错。哪个娘亲不疼自己的儿子啊,你这么说,她会伤心的。” 小皇子似懂非懂点点头,“是,宸儿不会当着母妃说。”转过头看向马车外面,“太后,宸儿想去宫外玩,您带宸儿去,好不好。” “宸儿乖,现在太冷了,等到明年入春,哀家带你去踏青,好不好?”太后哄着他答应,将他额间的碎发拨到一侧,她没能陪自己的儿子长大,现在看着小皇子,倒是有些安慰。 “好!”一听说可以出去玩儿,小皇子的脸上就乐开了花。 马车行过接道,比起前几年,今年的绰阳城可是清冷了许多。路旁稀稀两两的行人,街面上很多店面都关了,太后免为其强地笑了笑,当着小皇子的面,掩去了这一时的窘迫。 转过头去,忍不住叹了一声。“唉......” ...... 沈家的二夫人来到绰阳城后,一直都住在沈贵妃给她安排的宅子里。 那宅子离王宫不远,也不大,但是她一个人住也够了。沈贵妃还安排了两个婢人伺候着,算是将二夫人照料得不错,只可惜,二夫人一直都未能从丧子丧夫之痛里缓过来,现在沈家又易了主,她心情郁结,又病倒了。 太后的到来,令他们始料未及。 前脚下了马车,后脚沈贵妃才从宅院里匆匆赶来,一看到小皇子也来了,脸色当时很难堪,“母......母后?母后您怎么来了?” “母妃!”小皇子高兴得大叫,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母妃了。 “听闻二夫人又病了,哀家带宸儿过来看看。”太后走进院子里,便径自朝着主屋而去,“二夫人住在这边吧,病得如何,可严重吗?听说你昨夜就带着太医出来了,想来情况一定十分特殊......” 太后伸手推门,却发现,门似乎从里面顶上了。 她转过身看向沈贵妃,有些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她病得......不易受风。春桃,你带小皇子去一边玩。”沈贵妃支开了小皇子,才走上前去,敲了两下,再一推。 门就开了。 太后的笑有些勉强,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提步走入房里,沈贵妃跟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太后察觉门关了,立刻回过头想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沈家二夫人好端端的站在一旁,“这......沈贵妃,二夫人怎么......” 第416章 漩涡(五) 话还没说完,太后就看到了二夫人身后的人......“虞战?!” 正是虞战! 太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虞战的脸色不太好,眼睛也瞎了,腿也瘸了,而且......他看起来,“沈贵妃,哀家还以为你是为了二夫人才匆匆忙忙大半夜离宫的,没想到,你还在这宅子里藏了一个男人。” 况且,这个男人是虞战!是那个曾经抢走大策半壁江山的虞家余孽。她怎能不记得这张脸,在虞家控制了绰阳城以后,她不止一次的在王宫看到这些人出出进进。是他们把她软禁在了寝宫里,是他们极其卑鄙地折磨着她,来威胁她的儿子...... 虞战和沈秀荷的私情,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听宫人提起过了。只不过那时,她想沈秀荷将要生下小皇子了,以前的恩恩怨怨自然不重要了。没想到,虞家占领绰阳城后,虞战竟也能够帮着他们母子离开,看来,外面所传的私情不是空穴来风。 “太后娘娘,不是这样的,是妾身!妾身将虞战带来的......”二夫人见状,为保沈秀荷的名誉和地位,将虞战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太后娘娘,沈家和虞家怎么说也是世交,妾身来绰阳城的路上,遇到了遭人迫害的虞战,想起我家老爷也才刚遇害不久......” “是吗?二夫人连沈朝凰都不能放过,还会在乎虞战的死活啊。”太后直直地看着虞战,她发现,虞战不光是瞎了,瘸了,他还聋了,哑了......顿时大笑,“沈秀荷,你真是厉害,假借二夫人病重,却来私会情郎......郎......” 说着话,太后的表情如同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腹部插着一把匕首,沈秀荷的一双手还握在匕首的柄上。“你,你竟然敢......”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沈秀荷竟然敢动手杀她。 血渐渐殷了出来。 “啊!啊......”二夫人也被吓坏了。 “母妃,太后!”小皇子猛地撞开了门,接着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的母妃握着匕首刺进了太后的腹部,“太,后......” 二夫人慌慌张张跑去抱住小皇子,不让他看这一幕。 沈秀荷这会儿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顺手将匕首拔了出来。血溅了她一身,她立刻被吓傻了,刚才,她只是害怕虞战被太后发现了,不仅会害了虞战的性命,也会使她和她母亲因此丢了命,她实在是怕极了,所以才会...... 太后的身子,斜斜地倚着门倒了下去。 “太后!太后!!”小皇子拼命挣扎,挣脱了二夫人,跑到太后身边来,哭着喊着,“太后......太后!” 守在院子外面的宫人,隐约听到这院子里的动静,便试探着往里探了探头,可好像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小皇子在闹脾气呢。”二夫人向院子外的宫人说了一句,便匆匆把门关上了,回过头来立刻变得很紧张。“秀荷,你怎么,你怎么能把太后杀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死罪呀!” “我,我......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她发现了虞战,肯定回去要告诉李熠的,那时候我们就都完了!”沈秀荷也慌了,眼看着太后就不行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太后,太后......”只有小皇子一直守在太后身旁,他小小的双手想要压住太后的伤口,那伤口不断流着血,是会死人的。“太后,您不要死,不要死。您答应过宸儿的,明年立春还要带宸儿去踏青的,太后......” 太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了,她拉着小皇子,这是她最不放心留在世上的人。她苦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恐怕在此之前她绝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死在沈秀荷手上。 小皇子......宸儿...... 她拉住小皇子的手,向他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宸儿是沈秀荷的孩子,虎毒不食子,相信沈秀荷不会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杀。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小皇子拉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太后,太后,太后您醒醒啊,醒醒啊......太后......” “早就跟你说了,你迟早要死在这个混蛋手上的!”二夫人看着太后的样子,却还在数落沈秀荷私藏虞战的事!“都是虞家!都是虞家!这虞家的人都快死绝了,还不肯放过咱们娘俩!他们,就是来报仇的!......” 来到绰阳城的头一日,她就知道沈秀荷把虞战藏在了这里。 她几次劝沈秀荷赶紧把人送走,免得留下后患。但是虞战如今就是个废人,沈秀荷不忍心,这样的虞战离开这里之后还能去哪儿,除了等死他什么都做不了。昨夜,虞战突然发起高烧来,二夫人没办法,只能派人到宫里去告诉沈秀荷,就说是她自己病了。 沈秀荷带着太医匆匆赶来,才知道是虞战出事了。为了照顾虞战,她整晚都没有离开。哪里会想到太后得知二夫人病重的消息,竟然会带着小皇子前来探望......如果沈秀荷不杀她,她也一定不会放过沈秀荷的。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沈秀荷和虞战都得死......“娘,现在怎么办,娘,现在怎么办......” 跑,是肯定不可能的。 二夫人又气又恼,真不知是欠了虞家什么,就剩她们娘俩了,还是要折在虞家的人身上吗? 一把夺过沈秀荷手里的匕首,二夫人笃定地说,“你去,先把虞战藏起来,然后告诉他们,是我杀了太后!” “娘......”沈秀荷反应过来,二夫人这是要替她顶罪啊。“娘,不行,这会害死你的。娘......” 奄奄一息的太后一直握着小皇子的手,要他记住这一幕。然后,头一歪,断了气。 “太后!太后!!”小皇子歇斯底里的大叫。 他的叫声早晚会引来那些宫人,顾不了其他的,二夫人立刻把沈秀荷从偏门推了出去,然后抬着虞战,和沈秀荷一起把他弄了出去。“去换身衣裳,把你这一身血洗了,任何人问,你就说你不知道刚才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我和太后在争吵,然后拔出刀来刺死了她,记住,记住啊!” 叮嘱完沈秀荷,二夫人回到房里,开始收拾起来,将这一切都布置成是她和太后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动手杀了太后的样子。 第417章 漩涡(六) “宸儿......”这时,二夫人才发现,小皇子依然抱着太后的尸体哭得像个泪人。她跌跌撞撞的跑到小皇子跟前,拉住他,“宸儿,宸儿......秀荷是你娘,她是你娘,你必须保护她。你也不愿意她出事对不对?宸儿,如果你娘出了事,那么你也完了,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小皇子现在一心扑在太后遇害的事情上。 “宸儿,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看到是我杀了太后,是我!你一定要说是我!明不明白......你要是害死了你娘,你,你也完了,你父皇一定恨死你了,知不知道!”二夫人威逼利诱,希望得到小皇子的配合。 只要小皇子一口咬定,杀害太后的人是二夫人,那么这件事沈秀荷顶多受些连带,不会因此丧命。要是沈秀荷死了,小皇子也会因为生母杀害太后的事受及影响,那么他想要继任李熠的国君之位就更加不可能了。 小皇子被吓着了,先后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他不想失去母妃,也不想失去父皇,只有答应了二夫人才能够保住这一切。他哭得说不出话,点点头代表了他的承诺。 二夫人松了口气,但看着这里的一切,她明白,自己逃不过去了。 ...... “你快点儿!”我都走下来了,还不见他过来。 “很沉的。”刘元澈无奈地抱怨了一句,他背着我们在山上打好的柴,慢条斯理地走下来。 “再慢一些,天就黑了,到时候谁还会买你的柴火。”我取笑他,“怎么,这就背不动了?是谁说的......” “这不是来了么。”他知道我又要说什么,背着那么大一捆柴火走了过来。 “你这样子,可真像个老公公。”可我还是笑了。 其实他根本不适合这样的山野生活,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想来平日里能够叱咤战场之上的靖王爷,现在竟然背着一捆柴火像个老公公一样...... “还笑,你知道这堆柴火有多重吗?”他把柴火往地上一放,整理起他略显狼狈的样子来。 “很重吗?”我走过去试着掂了掂,“真的很重啊。” “跟你说了,少打一些,你不听。”他虽抱怨但还是走过来将柴火又背了起来,“走吧,前面就是集市了么?” “就在前面。”我大半夜看到的时候,这里好像有着不少人家。 我们往前走,寻找愿意用些菜来换柴火的人。“这里怎么这么冷清啊。也是因为受到征兵的影响吗?” 不知怎么回事,现在看这里冷清了很多,和我昨晚看到的差得还很大。好端端的,怎么不见这镇子上的人呢? “去问问。”刘元澈把柴火放了下去,和我一起找到一位依靠在路边晒着太阳的老人家,“老人家,这镇上怎么没人呢?” “啊?”老人家耳背,没有听清楚。 我推开他,提高了音量,“老人家,我们是想问您,这镇子上的人呢?为什么没有人啊。” “没有人。”老人家只听到了这一句,却十分肯定的朝我摆了摆手,算是回答。 “老人家,镇子上的人都去哪儿了。”我接着问。 这和原本估计的不同,找不到人,我们这些柴火该卖给谁呀。 “去做工了。”老人家说,“他们,去城里做工了!” “做工?”我回头看向刘元澈,“他说的该不会就是茳延城吧。” 这里距离茳延城有些距离,难道这里的人会一大早跑去茳延城里做工吗?而且,这里所有的人都去了,除了一些年老体弱的老人家留下来守着镇子。 “老人家,他们去哪里做工了?”刘元澈走上前向他打听说。 老人家指了指茳延城的方向,“去城里了,皇帝要修王宫,需要好多好多人去做事,这些人啊,天不亮就出发了,到了那儿有人带着他们去做工!这一天有吃的有喝的,还能拿到工钱!”说完,老人家看了看我们的柴火,对他说,“你啊,你也去做工吧,卖柴火能卖几个钱啊,连媳妇都养不了。” 一听老人家的话,我们都被逗笑了。 “老人家,我不是他媳妇。”我说。 “啊?不是他媳妇?”老人家对我的话很是怀疑,他打量着我们,“别骗我了,你们俩啊就是小两口,要不然能一起来卖柴火?” 没想到我也有被人回怼的时候,这解释也说不通了,老人家以为我骗他,还有些生气呢,把头一转就不理我们了。 “你......”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回头看见刘元澈在憋笑。“你笑什么!” “没有。”他去背起柴火,“走吧媳妇,天黑之前不把柴火卖掉,咱们就没吃的了。” “你!”连他也跟着戏弄起我了是么。 看着刘元澈渐渐走远,我只得跟上去,可谁知又听到老人家说了句,“我就知道你们是小两口,还想骗我老人家,哼。” 他...... 我彻底是压了一肚子的火气。 “大嫂,家里需要柴火么?我们不要钱,换些菜就好。”他已经找到一户可能换掉柴火的人家,那妇人看起来怎么也有四五十岁了,他张口就喊大嫂,妇人被哄得相当开心。 “哎呀,你这年轻人倒是会说话。”妇人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家里就算不需要柴火,也不忍心看你们小两口这么冷的天挨饿受冻啊。” 又是小两口?这镇子上的人都什么眼神啊。 “大嫂,我们不是小两口。”我急忙解释。 妇人顿了一顿,有些尴尬,可转过头好像明白了。“怎么了,俩人吵架了是么?姑娘,别怪着大嫂不向着你,你瞧瞧,这大冷的天你家男人还肯背着这么一大捆儿柴出来换吃的,不错了。” “我......”我真的不是他媳妇。 “她啊,就是个孩子脾气,总是爱自己胡思乱想,简单的事儿也都想复杂了。然后就自己气上一天。”刘元澈把柴放下,擦了擦脸。 妇人抿嘴一笑,不再过问我们之间的事。“你们这么大捆儿柴,我都不知道要给你们换些什么了。” “换一些菜就好,我们有粮食,可是这天太冷了,连只野鸡都打不着。就只能打柴来换了。”刘元澈难得脾气这么好,也不像他在茳延城里动不动就板着脸那么阴沉沉的样子了。 他接过我的背篓去装妇人给的东西。 第418章 漩涡(七) “你刚才,到底都和那大嫂说了什么?”我伸出手指勾住他这会儿背在背上的背篓,往里面看了一眼,有些咸菜,还有些鸡蛋和蔬菜,那么一捆儿柴竟然可以换来这么多东西。 可他不愿和我说。 “你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东西就出卖色相了吧。”我刚才分明看到他和那妇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那妇人才给了这么多东西的。 想来实在可疑。 “瞎说什么呢。”他转过身,抬手敲了下我的额头。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给你这么多东西呢?以前我在村子里的时候,好些珍贵的药材也不见得能换来这么多东西呢。”要说那妇人没有私心就愿意给他这么多的东西,我可不会相信。 “真想知道,我和她说了什么?”他故意憋着笑。 我犹豫,但实在有些好奇,“那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想知道的话,就赶紧回家,把这些东西都做好了,我就告诉你。”他得寸进尺,竟然卖起关子。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丢下他,索性自己转过身先走了。 “喂,朝凰,沈朝凰!”他背着背篓跟在后面,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沈朝凰,朝凰!朝凰......哎呀!” 我听着声音不大对劲,回过头看到他跌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皱着眉头,似乎很疼的样子。“怎么了?” “崴了一下,没关系的。”他说,扶着一旁的老树就要站起来。试了两次却都无能为力。 “你怎么样?”我担心他,可也担心他在骗我,对他我可是得小心翼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了他的当呢。“伤得严重吗?你活动一下脚踝试试,先看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没那么严重。”他的反应告诉我,好像是真的,“刚才追你追得急,没看清脚底下踩空了,就崴了一下。” “你踩空了?”我大惊,原来他是真的摔倒了呀?急急忙忙凑过去,想要查看一下...... “没事,只是崴了一下,不......”他还没说完。 “鸡蛋没事吧?”我翻开他背在背上的背篓,看到背篓里的几个鸡蛋绑在一起完好如初才松了口气。“幸好,鸡蛋没事。” 低下头,发现他正无奈看着我。“原来你是在关心鸡蛋。” “那当然了,你摔一下摔不坏的,鸡蛋要是摔坏了,我们就没得吃了。”相比之下,肯定是鸡蛋更重要一些了。瞧着他赌气赖在那里不肯起来的样子,这泼皮无赖的样子他是越来越像了。我伸出手拉他,“起来吧,再不赶紧天就黑了。” 他这才缓和了一些,拉住我的手站了起来。 “你的脚没事?”我看他动作这么敏捷,根本不像是崴了脚的样子。“这么说,你刚才都是在骗我的了?” “不这么说,你现在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他把背篓往肩上又拽了拽,拉住我,“走吧,再不赶快回去,天就黑了。” “你真是......”我千防万防,谁知还是中了他的计。 “你不是想知道,我刚才和那妇人说了什么吗?”他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一本正经的。 “难道你会告诉我吗?”我都不信他会说了,“想必定是说了些什么花言巧语来骗她,把她哄得高高兴兴,就拿出东西送给你了呗。” 他凑上来闻了闻,“好酸的一股醋味啊。” “去!”我推开他。 “其实,我是告诉她,我媳妇有了身孕,需要好好补补,我们才会这么冷的天出来打柴换吃的......”他这话分明一股子调侃的味道。 “你......”我恼羞成怒,刚才我就站在那院子里,难怪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我呢,果不其然!现在想想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你真的和她说了这个?” 他点点头。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无赖!”我气得一把推开他。 “哎呦。”他叫了一声,扶在树上。 “你别再骗我了,这一次我可不会相信了。”我要是再信他,我就是个傻子,竟然一天之内能被他骗上这么多次。 “这次是真的。”他皱着眉头,和刚才好像有些不同了。 “鬼才会信你。”我心想,哪次都说是真的,可哪次都是在骗我。利用我对他的同情心,他竟然在我背后对那妇人说了这样的话。 他不再说什么,先取下了背篓放在一旁,然后慢慢做了下来,脱去了鞋子。我猛然间看到他的脚踝渐渐肿了起来......好像这次,他不是在骗我了。 “我就说了,这次是真的。”比起先前装作脚崴了,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反倒像是装的了。 “谁让你那么笨手笨脚的呀。”我也只是,推了一下嘛,谁知道他自己站不住崴了脚。“就你这样子还能带兵上阵杀敌,也真是让人笑话。” “是是是,现在你说什么都对。”他没了力气和我争吵,“不过我现在走不了路了,更何况我们还要翻过大山回去村子里。你说怎么办吧。” “那也不能在这儿等着呀,等下太阳下山了,肯定特别冷。”他走不了,我又弄不动他,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样,我背着背篓,你的胳膊搭在我肩上,我们试着往前走,看看能走多远。” 说完,我去拎起背篓,架着他站了起来。 “慢慢来,不要动你伤着的那只脚,要不然会更严重的。”我再三叮咛,然后带着他一点一点的往前挪。“看见了吧,这都是你骗我的报应,说什么不好,非说脚崴了,现在脚真的崴了吧。” “你还笑我。”他说,“也不想想这是被谁害的。” “不是你自己害的么。”我瞪他,那笔账我还没和他算呢,“要不是你和人家乱说话,我会推你吗?我要是不推你,你就不会伤成这样了。所以算下来,都是因为你乱说话惹得我生了气,才害得你自己崴了脚的。” 他不再与我争辩,反而转过头去笑了。 好端端的吵着架,结果他突然笑了,我一个人也吵不下去了,满头雾水地质问道,“你笑什么!” “没理都能被你狡辩成这样,你说我笑什么。”他的手臂架在我肩膀上,好像突然间特别故意似的将我拉近了他。 “我告诉你,你可别胡来,你要是再动手动脚的,我就把你自己扔在这儿,一个人回去!”我警告道。 第419章 漩涡(八) 大历王宫。 “怎么样了,有没有沈姑娘的下落?”严公公看到红莲过来,回过头看了看寝殿里,特意迎了出来,“沈姑娘回来了么?” “自从被靖王带走之后,便再无音讯。”这两日,红莲把能用的办法全用了,但始终没能找到小姐下落。金淮那边一直都派人时时刻刻盯着霍雍,可是霍雍每日都像是寻常时候一样,早起、练功、去军营、回到靖王府休息......周而复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的过。“只希望,靖王不要伤害小姐。”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严公公着急上火,这都三天了,却始终没有沈姑娘的下落。他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去,“该不会,沈姑娘不会回来了吧。” “不会的。”红莲一愣,当即否定了严公公的猜测。“如果不是靖王掳走小姐,小姐不会离开的。” “那可说不准。”都三天没见人了,难免严公公会对沈姑娘起疑心,“沈姑娘从前就和靖王情深义重,要不是他们成婚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只怕孩子都有了,如果靖王爷掳走沈姑娘,是为了解释清楚之前的事情,那么......那么他们二人该不会旧情复炽,又,又在一起了吧。” “不可能的。小姐说过她不会再和靖王在一起的,小姐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靖王几次三番伤害小姐,小姐绝不会回头的。一定是靖王软禁了小姐,小姐现在正在某一处等着我去救她。”红莲对沈朝凰自然十分信任,不会轻易动摇。 寝殿里,一直昏昏沉沉的小皇帝听到了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动静,渐渐睁开了眼睛,侧目看向了门口的身影。 “红莲姑娘啊,你可得赶快把沈姑娘给找回来,你是不知道靖王和沈姑娘之间,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这都四年了,靖王虽然害得沈姑娘背井离乡不得不远走仇宁,可他两个人......才一遇上,就纠缠在一起了。这么下去,指不定最后他们是不是又走到一起去了。”严公公也算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感情,他实在太清楚了。 现在只是担心,靖王如果真的改变了沈姑娘的想法,那么小皇帝又该如何。这事万一真的影响到了沈姑娘和小皇帝的联姻,那么这雀延部可就难回到小皇帝手里了。 小皇帝躺在塌上,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虚弱地看着上方,眼睛里噙着泪水。 “不管怎样,一定要阻止沈姑娘被靖王影响,改变了主意。本王本就最难对付,要是连沈姑娘都帮着他,那陛下,陛下可就......”严公公愈发担心,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沈姑娘的所在将会决定大局。 “红莲姑娘!”宫人找了过来,却是找红莲的,“金淮大人让您快点回去,说是有线索了!” “有线索了?”红莲双眼放光,“好,我马上回去。” ...... 我把菜摆上桌子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抱着棵木头忙个没完。连我菜都做好了,都没有察觉。映着烛火,尤其认真。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你在做什么?” 他笑了笑,头也不抬,全神贯注地雕刻着那块木头。木头已经大概雕出了样子,是个姿态翩翩的女子,他现在专心致志地正在雕那女子的眉眼。 “是我?”从那木雕上的女子穿着的衣裳和头发来看,与我如出一辙。 “对。”他的匕首很小心地在木雕上划下一下一下的,吹落木屑,继续一点一点地雕刻着。 “要送给我的?”我转过头去摆好筷子。 “以前,什么事都没有为你做过,如今就算有心想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他说,“不是为了骗你才说那些话的,而是说了之后才发现,想要兑现承诺原来并不轻松。许下承诺的时候,确实是真心想要为你做的,但谁知道......” “你是在说湖边小筑的事?”我是听出来了。 他没有否认,而是在一阵沉默之后问了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重要么?”我当初一直都以为那真的是他亲手做的,直到霍雍无意间说漏了嘴,我才知道那只是他交代下去让他们做的。 “其实我应该知道,瞒不住你的。”他坦言。“可当时,我着实分身乏术,在想好了该如何布置那里以后,既要面对仇宁的挑衅部署兵力,也要设计捉拿虞战。才会将布置的事情交代他人来做......现在说起来,听着好像在狡辩一样。” “我承认,当时在刚一得知那小筑实际并非你亲手所建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有些失望,我不是在乎你有没有亲手去做。可你却利用手下的人去搭建好那里之后,骗我走进你设计好的陷阱里。”我在对面做了下来,“你当时应该早就想好了,要骗我答应嫁给你,和你成婚,然后在婚礼当日使我假死脱身,帮助你削弱秦家的势力。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不想你失望而已,希望你将那一次当成真正的大婚一样,去期待,去准备。哪怕后面的事情,可以等我将你从墓穴里带出来之后再做解释。” 后面的事情......“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你的计划会因为被我察觉而陷入不可扭转的局面吗?” “没有。”他说完,放下了手里的木雕坐过来,“我也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准备我们的大婚,并未为了陷害秦家,只是在那之前,我希望我们都把那场婚礼当成是真的。” “可你失算了。”我转过头,看着桌子上的菜肴,“你只是,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明明是布下了陷阱,却还想要得到真心,你太贪心了,自然会露出破绽。” “不,只是在你面前,我才没有那么聪明的。”他扬起头看过来。“没办法,谁让我要骗的人是沈朝凰呢。” “希望那件事能够让你得到教训了,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这样的。”我嘲笑他,不可能所有事都按照他期待的样子进行。 他点头,颇为认可我的话,“嗯,已经是足够惨痛的教训了。” “吃完饭把碗洗了,我就原谅你。” 第420章 漩涡(九) 又一声碎裂...... 我皱了皱眉头,让他把碗刷了,看样子他是要把碗都摔了。 走出屋子正想要去看一眼,徒然被天际划落的一颗明星所吸引。 今夜的星象好奇怪啊。 一旁的水井传来不合时宜的响动。 我走到井边,映着月光看着水井里渐渐规则的波纹,思绪仿佛被他吸了进去。稍后一回神,恍然间已经置身于一片茫然的黑暗之中,我很快想到,这和上一次婆婆所用的招数几乎完全一样。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回身,周围豁然一片明亮。 定睛一看,我似乎已经站在了祭司府的大厅之中。 婆婆坐在那里,面前是一个香炉,飘着袅袅青烟。 “婆婆这么晚了找我过来,不会因为几日未见,想我了吧。”那香炉里到底焚着什么香料,不用猜都能想得到。 我面前的一切都是虚无的,如同她看到我一样。 婆婆听了我的话,也不恼,豁然一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顽皮。”笑完了,脸色渐渐正常下来,“怎么说你都是婆婆一手教大的,婆婆自然不愿看到你陷入困境。你若懂事,认个错回来,婆婆全当没发生过,还像从前一样怜惜你。”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婆婆以为我陷入了困境。”我看着这左右皆是我熟悉的场景,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可惜,我过得还不错,尤其是离开婆婆之后。” “你从小就喜欢嘴硬,婆婆当然了解你的性子。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她神思笃定,不急不缓。 “可他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我嫁给他还是王后,除了年龄小了点没什么不妥的。”我早就知道,仇宁王根本困不住她的,表面上看起来她是被软禁了不假。可那些守卫怎么可能防得住她呢,纵然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祭司府,也可以对大历发生了什么了若指掌。“就不牢婆婆费心了。” “朝凰,你的本事是婆婆教的。”她沉稳地说。 “没错,婆婆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说。 她安然笑了起来,“你啊,就是嘴硬。离开婆婆之后的这些日子过得当真好吗?你的计划使得虞家那老头子自刎当场,仅此一点婆婆就应该谢谢你,回来吧,婆婆不会怪你的。” “婆婆虽然不怪我,但我对婆婆心生有愧。我自知婆婆的教诲之恩大过于天,所以立下誓言,定要阻止婆婆做出更多伤天害理之事来回报。”我想她半夜施法使出水霓之术,不会是因为老人家孤单寂寞想要见见我叙叙旧这么简单。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婆婆对着干了?”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婆婆着想,百年之后我们难逃脱魂归黄土的下落,我可不希望婆婆到了地下还要因为生前所做的恶事,遭受报应。”沉下了气息,我让自己的话说得更加有底气。 要说和她斗,我的把握不大,她不仅能够自由来往诸国之间,还可凭着这大祭司的身份做出许多足够影响的事来,况且,她的这些法力修为远比我高出太多,我所掌握的也就是些皮毛而已。 比如这一次,她只需燃起香粉,便能够将我从千里之外勾过神儿来。幻境之术何其强大,让我再一次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渺小无助。 “看来你是知道婆婆要做什么了。可你心里其实最清楚,你根本斗不过我这个老婆子的。”她轻叹,“朝凰,你来帮我,我们事半功倍。他日达成所愿,婆婆不会亏待你的。想一想,这个世间真的还有令你所留恋的吗?你为了那些人所筹谋牺牲的一切,他们能了解吗?朝凰,你本来就不必做这个圣人,他们更不会记得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何苦呢?” “可我是沈家嫡女,我是生来便被赋予玄门嫡女的沈朝凰。世人皆相信,我有着足以改变王朝命运的本事,如果连我都不能阻止婆婆的大阴谋,真不知该让他们多么失望了。”我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地与她对答,在她强大气场的威慑之下,尽力将我们之间的悬殊拉到最小。 “沈家嫡女?哈哈哈......”婆婆大笑, “我说错了吗?婆婆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连自己的亲生女儿和跟老狐狸一样狡猾的虞家老爷子都被你骗过了。”我虽然不如她一般狡诈,可想要看穿她的阴谋也不在话下。 “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婆婆忽而冷下脸来,我猜到谜底应该是她预料之外的,而这将会决定我们谁握有主动权。“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你......你到底是......” “想破解你的障眼法其实并不难,只不过我们对你所说的某些话从未引起过怀疑,一时大意才会相信那是真的。怎么办呢?婆婆以为掌控住了所有的人,可是说到底,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的在配合你罢了。” 从柔和到尖锐,她的眼神变得凌厉了许多。“你在骗我。” “我和元澈的相遇,本就不是你计划之外的事情,我们之间的关系,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倾身去凑到她耳边,“我说的对吗?” 她愤然回头,我已起身,顷刻间站在了相距她十步之遥的地方,赫然发现自己能够在她的幻境里自由穿梭,我很惊讶。 “你......”婆婆对于我这意外发现的能力也深感震惊。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再把元澈扯进这件事里来。自以为机关算尽,最终都是要承担恶果的。”我看着她,感受着身体里似有一种感觉在渐渐苏醒,胸口狠狠一震,在这明月当空之际..... “咚、咚、咚......”我重新感受到心跳。 冰冷的身子,仿佛流过一阵暖流,有些东西在身体里慢慢苏醒。 “你这是......虞,虞茵......”婆婆终于反应过来,她的眼睛睁得特别大,受到了惊吓一般。“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很可惜,我有一个好娘亲,我娘亲却没有我的命。”伸出手来捂在胸口,一股惆怅涌上心头。“想不到吧,你的女儿早就识破了你真正的阴谋,她不是因为儿子被夺去,无力阻止这场悲剧才自尽的,她临死前留给虞家老爷子的那封信,正是她当年留给我的!” 她知道,若干年后,那封信的内容会辗转为我解开困境。 第421章 断袖(一) 她看着我周身凝聚于微的力量,感觉到无比的荒唐。嘴里反反复复地叨念那一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不会的......可是你们俩明明......” “装出来骗你的,你也信。”我轻笑,想不到我们合起伙来演得这一出戏竟然真的能够让婆婆信以为真,“你以为这几日我都纠结在要不要放弃元澈,和小皇帝联姻,等着跟你同归于尽,然后把公道还给这天下?你以为,我真的就那么傻,只能眼睁睁等着你来欺负我?可惜啊,婆婆你一世英名,居然也被我们骗过了。” “你们?你们两个人串通好的?”婆婆渐渐冷静下来,虽然她的反应告诉我,她到了现在也还是不信,但是...... “没错,你一直能够感知到我的情绪变化,了解我的一举一动,我的所有想法都被你自以为是的控制在掌心里。我们要不是配合着演这么一出戏,怎么可能连婆婆你也骗过去了。”能够让老谋深算的婆婆也信以为真,这件事还是很值得自豪的。 “你们俩,不是分开了?”婆婆对我话始终抱有一丝疑惑,事到如今她仍然不太相信,是我和靖王联手演了一出连她都深信不疑的戏码来,“你们俩不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在吵架吗?” “所有让你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骗你的。”我故意气她,早在靖王将我带到府里书房后面的一方世界之中,我在流水之下看到了他从仇宁祭司府带回去的肉身之时,我们就已经串通好了,要演一出戏来骗过婆婆,让婆婆相信我们真的是因为种种误会而分开,不得不劳燕分飞。婆婆在我身上下有咒术,所以她能够察觉我的每一刻感受,我们需要尽情投入去演好这一出戏,让婆婆相信,我们对于她安排给我们的身份从未怀疑过。 靖王府的那一方天地着实是个妙处,它仿若结界一般的存在,连婆婆的咒术都失了效用,所以,才给了我们机会商量好这后来的事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笑出声,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看见过婆婆吃瘪的样子,今日这一次足够爽了。“其实婆婆待我,算是很好的了,你知我有两场生死劫,所以在我幼时,将我从母亲身边夺走,取我肉身,离我魂魄,以泥塑之身两番度我于危难,大劫已过,四年前你再度将我救回,当时我天劫已过,你将我魂魄重置于肉身之中。所以这肉身早就还了我,又怎会被搁置在仓珏山祭坛之下两百多年,又被带去了祭司府呢?” 婆婆含笑,对于我的猜测她似乎很满意。 “我就是沈家嫡女,沈云承都不曾认错,虞茵又怎会认错呢。”我倾身说道。其实当年,虞茵早有察觉我的肉身被婆婆换掉了,她在我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只因那祭坛里同时放着的另一具肉身,让虞茵猜到了婆婆要做的事。她假装中计,却不得不死,因为她的灵力全都过继给了我,她要隐瞒她已经没有灵力的真相。 虞茵留给虞老爷子的信里,一再提到婆婆无法封印住我,只要我想起一切,我就能知道真相。当年虞茵在自尽之前,把她所用的灵力注入我的魂魄之中藏了起来,她深信,有一天我会想起这一切,那时候,我会将她的灵力全部吸收占为己有,她所留下的这一切,是她帮我对付眼前这个企图吞噬我们为己用的婆婆,唯一的办法。 我就是沈朝凰。 天命注定的玄门嫡女。 “可是......那具肉身不是我的,会是谁的呢。”我看看婆婆的脸色渐渐沉寂下来,轻笑着问道,“仓珏山祭坛下的那具肉身,被封印了两百多年,我听说,婆婆你也恰好活了两百多岁,你一定知道那肉身是怎么回事。朝凰愚钝,算了一下,婆婆当年应该是个孩童才对,又怎么会有本事封印那具肉身呢。” “你猜的不错,那肉身是我师祖所封印,交由我的师父来守护,我师父死后,那便是我来守着,至于那肉身被封印的时候,婆婆我虽然没有拜入仓珏山门下,倒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她再没有要隐瞒下去的必要,她布下的一切都被我们解开了,对她来说,我们是她能否得到这天下最大的帮助。 “是元澈。”我说。当时在酒楼,元澈拿着一本笔记给我看,那笔记上讲了个故事,是小皇子和小狐狸的故事,很悲惨。“肉身是元澈的,所以元澈就是那只狐狸,我与他有着纠缠不休的宿命,所以我就是故事的小皇子。” “不愧是婆婆一手调教出来的,朝凰,你真没有让婆婆失望。”她想要隐瞒的真相被我揭穿,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甚为得意。“不错。可婆婆还是想听听看,你是怎么猜到的。” “心。”我说,“那肉身到底是我的,还是我所爱之人的,难道我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婆婆不曾爱过,当然不懂得这种感受了。” 现在想来,她会嫁给虞家老爷子,生下虞茵这个女儿,恐怕一早就知道,宿命会使我以何种身份重生于世,她从当时便在谋划着今日的一切,可如今,眼看着大局已成,偏偏棋子丢了,这样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你不在乎?”她一语双关。 “为何要在乎。”我反问,“过去的事即过去了,如果几百年后有幸遇到当时生命中所爱过的人,哪里还有时间纠结于当年的恩恩怨怨,爱的时间都不够,在乎又有什么用。” “那他呢,难道你以为他也不在乎?”婆婆笑问,她最懂得如何挑动人心,利用人心阴暗之处了。 “这个故事,还是元澈告诉我的,他问我,小狐狸为何要答应小皇子三个愿望。我当时想,因为小狐狸只有三条命,每次为了圆小皇子一个愿望,定要殒一条命的。若我是小狐狸,那么我有三条命,我一定会想留一条命和小皇子在一起。小皇子的三个愿望里,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停止哥哥们的争斗,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天下一统。” 虽然他曾希望过小狐狸死去,但这一定不是他第三个愿望。 可小狐狸却真的死了,所以这第三个愿望一定是用了。 第422章 断袖(二) 所以第三个愿望到底是什么,真的让我想了好一阵。 最后我想到,这第三个愿望,只怕是与今世有关。 当年小皇子得遇小狐狸,才能够在众兄弟之间脱颖而出,夺得王位。又是在小狐狸的帮助下稳定天下,一统王权。十年相伴情义渐生,他们彼此之间都应是有情的,可为何小皇子却不把小狐狸纳入后宫呢。小皇子的王后忍耐十年,才最终串通内戚造反,逼迫小皇子处死小狐狸,身为王后,她只是嫉妒小皇子宠爱他人?亦或者是小狐狸的妖精身份? 不,大概是因为,我们都会理所当然的认为,狐狸精只有女人。 偏偏小皇子遇见的,就是个男人。 如兄弟般的手足情义,亲密无间,否则,小皇子又怎会另立他人为王后。只因这位令他“魂牵梦绕”的心上人,与他一般无二,这断袖之情不可公之于众。直到王后忍无可忍,被一个男人抢去了她的夫君,这才是她最难以忍受的了。 内戚会同王后造反,也定是因为小皇子的断袖之情于情理难容。威逼利诱之下,才逼迫小皇子答应杀了小狐狸。十年虽为坦明真心,可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意,小皇子终于答应要和小狐狸成婚,两个男人的婚礼,多么好笑。 婚礼之上,小狐狸明明喝了毒酒,也用短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那么这和小皇子最后一个愿望的达成其实毫无关系。因为小皇子的心里,绝不会希望小狐狸死去......“最后一个心愿是,愿我来世做个女人,与君共修欢好。” 婆婆的脸色,已经逐渐凝固住了。她正是因为知道小皇子和小狐狸之间的约定,才会守着小狐狸算计好了我的重生之日,亲自搅进了我们的宿命。 “当年王后在小狐狸死后,找到鬼谷玄门的前辈将小狐狸封印,如若我当年还活着,定不会答应让尔等继续祸害于他,所以那时,在小狐狸死后我也饮下了毒酒。可对?”现在,关于前世的记忆已经渐渐清晰。 “你想起来了?”婆婆大为震惊,这些事情不应该被我想起来的。 “不,线索联系在一起,很容易就想到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亲自想起,“鬼谷玄门封印了他两百多年,直至我的出世,你放出他的魂魄来塑进大历先皇其实一出生就已经死去的皇子身体里,还故意将肉身还给他,你是希望他相信,那小狐狸的肉身其实是我的,但你没想到,他在触到那肉身之时竟然有感觉。” 所以,元澈其实早在他第一次触到肉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你们,都很聪明。”婆婆这句话起码是真的。 “你想要东西,我不会成全给你,昔日我不曾有能力保护他,但现在,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任何人了。”如果她想要用元澈来威胁我,那么她的算盘可是打错了。“这个世间很美好,不需要善用巫术的人以私己之力而统治,天下的百姓更不需要臣服于巫术之下,你想要自己做王,不可能。” “你以为,你真的阻拦得了吗?”婆婆冷下脸的样子,还是有些吓人的。 “拦不住也要拦。试试看吧。”今日我来,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些的。 “你可是要嫁给小皇帝了。”她突然提醒我。 “不劳费心,我自有安排。”我说。 “朝凰,我可是你的婆婆,从小教你读书习字,教你奇门遁甲之术的婆婆。”她偏过头来想要勾起我最后的不舍。 “可你想要用巫术来统治这一切,就是我的敌人。”我不会放任她毁掉这个我很喜欢的世界的,“若你收手,你仍然是我的好婆婆。” 她冷笑,看来是谈不拢了。“那你知道,秦妍妍到底是什么人吗?” 秦妍妍?怎么好端端的会提起...... “她可是你前生的王后。”婆婆无意卖弄关子,“注定是要找你报仇的。” “那又如何。”若真如此,前生该还她的,我已经都还给她了。我听着祭司府外的动静,莞尔轻笑,只见婆婆煞为惊讶。我说,“可是现在,你的报应来了。” 说罢,在仇宁将士破门而入的一瞬间,我突然间清醒过来。 站在水井旁后退了两步才立住。 “怎么了?”刘元澈听到动静探出头来,手里的碗算是刷干净了,可也摔得破了口子。“出什么事了?” “我去见过婆婆了。”我说,“那不会是我们最后一个碗了吧。” “还有一个。”他回过头示意了一下厨房里面。 “比这个还惨?”我记得,晚饭我们大概用了四个盘子两个碗,还有一个汤盆。 “其实......差不多。”他为难地形容了一下。 我叹了口气,幸好不至于要在这里多住几日,要不然得准备多少碗啊。 “你刚才说,你去见过那个老太婆了?”刘元澈正要转身回厨房,可是突然想起我刚才的话,把碗放在一边,擦着手走了过来,“她又使妖术了?” 我点头。 “找你过去做什么?”他问。 “许久未见,联络了一下感情。”我说,“不过我告诉她了,所以我们不必再装下去了。” “说了?”刘元澈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怎么,不说的话,是还想要再继续演下去吗?你想看着我嫁去王宫?”我板起脸来。 “不是。”他急忙改口,“说了好,说了就不用再继续演下去了,大家都能轻松些。说了也挺好的......只不过,你该不会把那件事也告诉她了吧。” “哪件事?”我明知故问。 “就是那件事啊。”刘元澈说,“小狐狸的事。” “说了。”我点点头,“她很惊讶,我们居然发现了。和一开始我们猜测的一样,她就是想要利用我们,帮助她以巫术夺取天下。” “想不到她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老太婆,野心这么大。”刘元澈对此还是没办法理解的。 “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婆,她都活了两百多年了。”要不是利用了返生的禁术,怎么会活得这么长呢,其实她早就有这个野心了。“对了,她刚才还告诉我一件事,你知道秦妍妍是我前世的王后吗?” 第423章 断袖(三) “是她告诉你,秦妍妍的身份是......”刘元澈陷入困惑之中,始终想不通秦妍妍竟然会是王后的转世。突然轻哼一声冷笑道,“前世害了我一次还不够,所以这辈子还是要纠缠不休是吗?” “说不定,前世她便对你爱而不得才痛下杀手的,所以这辈子,当然要缠着你不放了。”我躲在一旁在笑话。 他一转身,只听桄榔一声,刚才放到一旁的碗被撞到了地上,一下子就摔了个粉碎。 “看来,厨房里面剩着的那个,现在是最好的了。”我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么多的碗竟然都摔了。 “不可能啊,要缠也是缠着你的,怎么会缠着我呢。”他好像陷在这一个问题里琢磨不透,难以自拔了,“会不会是那个老太婆又在骗你了?” “唉?!”我提醒他注意一点,“这一次我可是觉得她难得跟我说句真话了,没准儿秦妍妍真的跟你有关系,要不然为何几次三番找我不痛快,甚至狠下毒手要杀了我不可?” “前世作孽太多。”刘元澈相当认真的说,“所以,人家找上门来报复你了,看样子你得小心儿点,都说这女人为了个情字,可是不管不顾的。” “大不了......”我说着看向他。 “你敢?”他低声警告,也许是后来又觉得或许我真的会那么做,“你可别忘了,是你先对不住我的,难道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没有。”就算在我得知“小狐狸和小皇子”的故事真相后,我依然没有亏欠他的感受,“知道为什么,我对大策下手,会对李熠心有不忍,对仇宁下手,会对仇宁王心生愧疚,唯独欺负你,我不会有任何负疚感吗?” 他好像不太明白,转过头去细细琢磨。 我偷笑,收拾好了回到房里去休息。因为我不爱他们,所以利用别人的感情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会让我心有不安,可是我心里有一个人,只有在欺负他的时候,我不会有任何负疚感,最好的感情给了他,这便足以回报一切不公平。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推开门,倚在门边。 “关上门。”我偏过头看了看他,“冷。” 他的眼神一动,那种小心思就冒了出来,闪身进到房里关上了门。“既然你跟那老太婆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我们也不用再演下去了。” “嗯。”我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那......这次回到城里,你还要嫁给小皇帝吗?”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来试探我的决定。 “其实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怎么说都是大历的一国之君......”我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轻松了,快步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我才叹了口气决定不逗他了,“本来就不可能嫁给他的,只是传出联姻而已,两边都还没确定,就算是大历朝中的人恐怕都不知道真假。当时我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联姻的请求,便顺势答应了下来,这样确实可以把雀延部合乎情理的送到他身边去。” “没有别的私心了?”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吧。 “你觉得呢?”我反问。 “你难道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小皇帝争取到太后的全力支持?”刘元澈是最了解我的人,这一步原本就在计划之外,但我也没想过能够瞒着他。 “不错,确实有这个打算。”太后和豫王走得近,恐怕是朝内外谁人都看得出来的,不过豫王一直惦记着扳倒小皇帝自己坐这个王位,大家也都明白。只是豫王距离这个王位不仅隔着一个小皇帝,还隔着一个靖王爷,他联手太后,一旦小皇帝那边有个风吹草动,即刻可以令假传圣旨,帮助他直接跳过靖王这一步继位。 可太后也不是傻子,豫王与她亲近到底是因为帮助她,还是惦记着她的帮助,她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也就是现在小皇帝还好好的坐在那王位上,他们不敢冒然做什么,可一旦小皇帝有个闪失,真的让豫王继位,那么太后这位置还能坐得稳么?一旦豫王成功坐稳王位,恐怕会立即除掉其他对自己十分不利的势力。 而太后能够帮助他坐上王位,自然也能把他从王位上拉下来。 秦太妃和秦丞相在前庭后宫皆有一席之地,靖王更难以撼动,豫王坐上王位之后,第一个要除掉的想必就是扶持他坐上王位的太后了。这些事情,太后自己岂能不好好想想呢? 小皇帝势力薄弱,太后不可能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他身上。况且太后应该清楚小皇帝的身体状况,这摇摇欲坠的靠山能够靠到几时,她肯定要掂量一下的。可是有我帮扶着小皇帝,便大大不同,这玄门嫡女的荣誉总是能够让我更轻易地获得一些信心,再加上,我假冒雀延部瑶华公主的身份,能把那么奇幻的一个部落送到小皇帝身边。如果小皇帝真有不测,她是太后,我是王后,只要以我的名义,在小一辈的孩子里收养一个作为小皇帝的儿子继承皇位,那么豫王便打不得这个主意,比起小皇帝,我沈朝凰更是太后心里最重要的筹码了。 “其实,你就没有打算自己做这个天下之主?”刘元澈悄无声息地在一旁躺了下来,侧着身枕着手肘看过来。 “没有。”我说的是心里话,“那年我从仓珏山下来,大策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他身前几个得宠的皇子仗着自己母妃娘家的势力在朝中一再兴起事端,不断地挑起各方争斗,来为自己谋求权益。我被沈家的车马送入王宫,仗着沈朝凰这玄门嫡女的身份,得到先皇的信任,看着那些人哪怕不喜欢我,也无所不用其极的接近我,明争暗斗,使出下流的手段来迫害手足,残害同胞,最终屡次殃及无辜百姓。我就在想,若能不入帝王家当然最好,如果要我眼睁睁的看到我所信任的人不择手段陷害于我,迫害他人,我至亲骨肉为了一个王位争夺不休,我宁愿他们可以过得更平静些,最好永远都不要踏入那权谋之地。” 第424章 断袖(四) “这个心愿并不难,等到这些事情做完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盖个小院子,然后生他十个八个......”他已经在幻想那时候的美好生活了,自己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想得美。”我说,“就你这身子还想生孩子?” “谁说我这身子不能生孩子了?”他较劲,很不服气,“再说了,那个傻老太婆不是已经把肉身还给我了么。” “那肉身上还下着封印呢,要不然能够倒影出我的模样?”我继续泼他冷水,想必他也应该不是没想过,那狐狸精的肉身上之所以能够看到我的样子,可是被婆婆降下咒术的。 “那老太婆也是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人,你也是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人,所以她会的,你应该也会吧。你总不忍心看我一直被泡在冷水里,对吧?”硬的不行,他就来软的。 “那可不一定,要知道,从我自小被接上仓珏山开始,婆婆教我东西的时候可都是防着我的。”其实我知道如何解开那肉身上的封印,只是故意忍不住想要去逗弄他罢了,“你说,这要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你可就一辈子都要赖在这身体上了。” 他的这副身子,还是属于真正那个“刘元澈”的身子呢。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啊,起码,堂堂正正是个人,再没有人会说什么了。”他的话格外心酸。 从前他就是山中修行的狐狸,虽然有所成,但进入人世也百般受人歧视,想来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才会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我跟你提出要假装给那老太婆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是不是你那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刘元澈转过头来,很快将刚刚低沉的情绪一扫而空。 “有些经历刻骨铭心,不需要想起来,但感觉总是比记忆更加深刻的。”在此之前,我仅仅有机会见到过一次那肉身,可惜,却没有机会能够在近处感知一二,直到在靖王府的后花园里,我近距离地看到那具沉在水中的肉身......怎会忘记那中感觉呢?前世,他可是死在我怀里的,我是如何痛不欲生,那种撕心裂肺的感受只在顷刻之间便已经让我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我们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联手演这一出戏的,为了能够骗过婆婆,几乎连我们自己都骗过了。婆婆在我身上所下的咒术,能够感知我的一切,我必须让自己深信,我才是那肉身的主人,我是为了保护他,我是为了不让他因为我的身份而受到两难才如此选择的。我保持着那种困顿,极端,消极的情绪,极力的压抑和隐忍,让婆婆信以为真,才因此放松了警惕,不仅让我们有机会共度这三日时光,还能一点点的搜集线索,解开虞茵留下的话里的真相。 “前生的事,其实很多我根本想不起来,即使当我在婆婆的幻境之中破除结界,回想起一切,吸收我母亲留给我的灵力之后,我所能想起来的,也只是很细微的一些感受和琐事。”我想不起来那些了,毕竟,我是真的转世,历经两百年后重新出生在这世上的。 “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再想了,反正你知道就好,有些事想起来也无法改变,只会徒增烦恼,倒不如我们过好这辈子,来得更加重要。”刘元澈说。 “你真的不介意,我不记得那些事了吗?”我很好奇,难道曾经那么重要的回忆,我忘记了,他不会觉得委屈吗?“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犹豫了一下,很认真地在想,“如果是指十几年前,那个老太婆不惜抹掉我们的记忆,非要分开我们的话,是在我受伤的那一次。” “就是霍雍把你带到村子里的那一次?” 他看着我,点头承认。“没错,当时我昏厥过去,然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是那时我们在江城相遇,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老太婆一再地把你按进水里,她的咒法让我失去记忆,然后你一点点的消失在我的记忆之中......接着,我就疼醒了,醒来看到你......” 原来,这才是他那次突然醒来握住我的手的真相,“所以那时,你其实就已经知道,我是另一个被婆婆抹去记忆的人?” 他垂了下眼睑,算是回应,有些落寞。 “所以,我让你泡在水桶里药蒸的时候,你睁开眼睛看到我,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还坐在院子里看着我晾药材,那时候你已经知道,我不仅仅是沈朝凰,也是那个曾经和你在一起的人了?”现在回想起这一切,没有气愤,却莫名地有些心疼他了。 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他一个人从生死边缘挣扎着醒来,想起了这一切却不能对我说,他不知道那个分开我们的“老太婆”是否还在我身边。一旦唤醒我的记忆,我们是不是又会再一次遭到毒手,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那种心情肯定很难过吧。 “那后来呢,小狐狸和小皇子的故事,你不会是真的从古籍里翻出来的吧?”我记得他那时拿出抄写的手记给我看时,曾经是那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这些应该不知道他从古籍里找出来的故事,或者,是一些亲身经历回忆着写下来的模样。 “当时我潜入祭司府想要打听你的下落,那个老太婆为了骗我合租,带我去看了祭司府密室里的肉身。”元澈的说法,和我预计的其实几乎一样,正如那日他在靖王府花园里所说的。 他看到那肉身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只是他不动声色,继续装作毫无察觉,反倒是婆婆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将肉身送还给他,来表示自己邀请他合作的诚意,却恰好让他把肉身带回靖王府妥善安置起来。他说,“靖王府的那一处宝地,也是我多年前无意发现的,那里可以隔绝外面的一切监视,哪怕是术法之流也难以察觉的天然屏障。所以,暗中回到大历之后,我将肉身置于此处。与肉身的接触,让我看到了一些被遗忘的过去......” 那是属于肉身的记忆,也是小狐狸和小皇子的过去。 第425章 断袖(五) “小姐!”一大早,红莲跟着霍雍匆匆赶到了村口,她一看到我,就立刻下了马跑了过去,“小姐,您怎么样?” 我摇了摇表示我安好,“没事,这两日让你们担心了。” “沈姑娘。”霍雍倒落在了红莲身后,转过头看见刘元澈才从院子里不急不缓地出来。 红莲怒目以视,突然拔出了剑。 “红莲。”我喝住她,“不要胡闹。” “小姐?!”红莲对我的制止毫不理解,“小姐!” 我回头看了看他,才转身对红莲说,“走吧。” 金淮和司徒老伯这时候才驾着马车跟过来,我走过去,司徒老伯看到我就松了口气,他说,“姑娘,这两日没事吧。” “没事。”我给金淮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红莲拉回来。“回去再说吧,这两日,宫里没事吧。” 司徒老伯却是下意识看了看霍雍,才不安地说道,“姑娘,陛下出事了。您被靖王爷掳走的当日,陛下便发病严重,今日已是第四日。” 小皇帝出事了?! “去宫里。” ...... 我在马车上整理了一下衣裳,挽起发髻,便匆匆跟着他们来到了王宫。和刘元澈一前一后踏入宫门之中,很不幸的是,在小皇帝的寝殿里还见到了太后、沈云承和豫王。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让我感觉很不好。“瑶华拜见太后娘娘,拜见豫王爷。” “瑶华?”太后正想着上前来拉我去给小皇帝救命,可她一拉住我的手,顿时才一旁的豫王,清了清嗓子。“陛下的状况,豫王也看到了。今日就请豫王先回去吧,寝殿人多,不利于陛下养病。” 豫王侧目,倒是更加在意才踏入寝殿的刘元澈。微微点头,“好,那本王今日就先回去了。” “正好老夫也要回去,不如......”沈云承突然开口。 “父亲还是留一下吧,女儿这两日走访,查到些雀延部的事情还需要和父亲商量。”我开口留住沈云承,才不会给他机会让他和豫王单独相处呢,这只老狐狸肯定有自己的心思。 沈云承没料到我会出声留下他,有些恍然,“好,那老夫便等下再走,豫王爷,告辞了。” “告辞。”豫王对沈云承态度却很好,看着我们,他走了出去。 瞧着豫王走远,太后才匆忙拉着我走到小皇帝的病榻前,“快,快瞧瞧陛下是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 “快呀。”她催促道。 看来她其实已经很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了。 “太后不要着急,容我先诊一下。”我说着,抬起小皇帝的手腕放到床榻边上,指腹轻压在他的脉搏之上。 状况很不稳定......起身翻开他的眼睑,他的额头很烫,双眼上翻,已经是休克之象。“先退热,出事之前他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严公公!”太后立刻叫来候在门口的严公公。 “在,在......老奴在。”严公公被拽到跟前来回答,“陛下病发之前,吃了秦太妃送来的糕点。可是那糕点老奴也尝过了,没事啊!” 严公公不会随便给小皇帝吃东西的,更何况这东西是秦太妃送来的。他必定是先自己尝过之后才会给小皇帝吃,但没想到,他吃完没事,小皇帝却突然病倒了。 “陛下昏厥病发,可与那糕点有关?!”太后心急问道。“一定是那贱人,给陛下下了毒!来人!......” “太后莫要着急。”我先叫住了她,“严公公尝过之后没事,陛下却病倒了,若要以此借口去刁难她,恐怕她定是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一口将事情全都推到严公公身上。” 严公公倒吸一口冷气,许是没想到还会这样一出。 “那......那陛下怎么办?陛下怎么好端端突然就......严公公怎么就没事?”太后有些慌了神儿。 “陛下的病情是天生的,纵然这些年有严公公的悉心照料,调理的很好。可是这世上不光毒药可要人性命,食物相克本身也十分厉害,陛下平日看不出来不同,但如果吃到一些本应寻常却刺激病情发作的食物,就会变成这样。例如木薯粉,严公公吃了没事,但陛下则会引发病症。”小皇帝不是无缘无故发病昏倒的,秦太妃设下这一步也不是突然而为。“他们在试探,陛下到底是患了什么样的病症。” “什么?!”太后大惊失色,千防万防,却唯独没有防到这一步。 “太后娘娘不必惊慌,朝凰她既然能够诊出陛下的病症,自有办法能够救回陛下。我这个女儿,医术可是十分了得的。”沈云承在身后安然说道。 朝凰......我就知道是他给太后证实的。 “父亲这两日,着实是没有老实待着啊。”我该想到的,沈云承怎么会是甘于寂寞的人呢?就算身处于大历,但在这王宫之中定能兴起风浪。“红莲金淮,陪着大首领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等下一起出宫。” “是。”红莲上前,便挡在了我和沈云承中间。 “你!”沈云承也没料到,我当着这许多人,竟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着,他不好发作,强忍了下去。“好,好......” “陛下的病症,该如何救治?”太后冲上来握住我的手,急切地问,“你一定要救救陛下,一定要救陛下呀!” “太后放心吧。”我轻叹,让她留在这里实在碍事,这动不动就抓着我不放,我想做什么都需要解释一番。此时,也只能求助于...... “太后,让朝凰留下为陛下诊治吧。臣先送您回宫休息。”刘元澈对我的意思自当了然,上前来请走了这位太后娘娘。 “司徒老伯,你去门口守着。”我担心有人再闯进来,“严公公,你帮我一起,给陛下降温。” 说罢,我站起身来掀开了小皇帝身上厚重的被子,解开了他的衣扣,严公公像是早就知道我要怎么做似的,递上了犀牛角。 我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很有默契地一笑,接了过来。 严公公凑到跟前来扶住了小皇帝,我用手按住了小皇帝背后的几处穴位,可他连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休克时间越久,只会让他更加危险。 “沈姑娘,别犹豫了。” 第426章 断袖(六) 忙活了一天一夜,直到子夜已过,小皇帝的高烧才渐渐退了些,脉搏也逐渐稳定。 这寝殿之内,冷水桶针灸刮痧我们全用上了。我看着他后背的一道道血痕,对严公公说,“按我方子调制的金疮药还有吗?” “有,有!”严公公立刻回身去取,“沈姑娘的这些药方,可都是宝贝,虽甚少用到几味名贵药材,可也实在好用。老奴不敢懈怠,陛下跟前总是备着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那就好。”我接过他递上来的药瓶,特意闻了闻,确定了之后才交到他手上。“给陛下上药吧,要不然等他醒了,这背后的伤也够折腾他的了。” “唉。”严公公应道。“幸好这次姑娘赶回来,要不然......老奴就陪着陛下一起去了。” “我这次将你留下来帮我,也是为了教给你这些的,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陛下身旁,陛下的状况仍需你来照顾。”我说着,又试了试小皇帝的体温,“好了,现在应该没事了。等到天亮大概烧就退了,然后我再过来开上几味......不行。” 我要是开药给他,严公公跑去一熬煮汤药,昨日开始就只有我和严公公守在这寝殿里,自然不可能是严公公开出的药方,这宫里的其他人可不是就想到了我吗。 “沈姑娘,怎么了?”严公公不解。 “这戏还是得做下去。”在我没完成转换身份之前,还是不能曝光。“这样,等下我开一食补的方子,明早陛下醒来之后,你装作若无其事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了,就说是陛下食欲不好,太医叮嘱,在御膳之中加入几味药材,应该不会引起怀疑。” “沈姑娘,那您是不是还打算......”严公公对于我的计划有些疑惑,可这话他却只说了一半。 我轻笑道,“我自有我的主意,放心吧。保证今晚日落,陛下已经清醒了。” 和严公公交代完这些,看他继续照料着小皇帝,我揉着酸疼的肩颈从寝殿里走了出来。叹了口气,吸了口冷风,一身的疲惫有些缓和了,累过了头,突然送了劲儿,困意袭来,连我都撑不住了。 走到台阶下面,坐了下来。 “没事了?”刘元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身后,向寝殿里张望了一眼,也走了过来,在一旁坐了下来。 “没事了。”我松了口气,“你那边呢?” “太后早就休息了,倒是沈大人......起初闹着要走,红莲气得不轻,后来他又瞧见了我,拉着我说了半天有的没的。”刘元澈看着空荡荡的宫苑,笑得也很勉强。 “有的没的?”沈云承会主动接近他,我不意外,以沈云承一贯的行为来说,刘元澈是堂堂靖王,是在这大历拥有绝对势力的人,沈云承想要在大历站稳脚跟,自然要巴结他了。 “他说了不少,你小时候的事情。”刘元澈的话颇有暗示性。 没错,沈秀荷当年来过大历,我和他的事,沈秀荷看在眼里,定会与沈云承好好说一说的。而这次,我是跟着刘元澈一起失踪的,沈云承那么狡猾,肯定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小时候的事,他知道的可能还没你多。” “这我信。”刘元澈也好容易松懈下来,“他都不知道你为何喜欢正红色。” “你知道?”我记得,刘元澈其实并不清楚。 “像血。”他偏过头来,凑在我耳边说,“只有正红色才会让你觉得安心。” 我点点头,很惊讶他居然知道,“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原因吧。” “因为我记得啊,既然是从小就喜欢,肯定是更久以前的记忆了,你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但肯定对于自己一身染血的样子有所感触。你害怕血,而正红色刚好看不出来血染在身上的样子,才会让你放松下来。”他好像特别能够猜出我的心思。 我抿嘴笑着,“没想到这件事你也知道。” 我很怕血......童年的梦境里,太多次看到自己满手满身都是血的样子,正红色确实能够带给我一种安心,能够让我看不出那血迹的样子。 我好累,侧着身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被我突然之间的举动吓了一跳,很是意外我会在这里这么做似的。“你不怕被人看见了?” “这么晚了,谁会看见。”说着,打了个哈欠,我真的好困,可又不能离开,小皇帝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醒,等下我还要确定他的情况,再决定加药还是减药,“我就眯一下,等下叫我......” “其实,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前世是怎么样的吗?”他的声音很轻,好像不想要打扰我休息一样,不时轻轻转过头来看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刚开始,我是有些感觉的,只是困意袭来,越来越困,越来越累,他的声音也就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以前,可是两个大男人,你就不好奇我们在一起整日做些什么吗?” “其实想想,秦妍妍可能真的是你的王后......上辈子没能从我手里抢走你。所以这辈子一定要把我分开,可惜啊,她怎么分得开呢,恐怕又要失望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呢。如果是喜欢我,那应该杀了你才对,这不就可以得到我了吗?所以她一定是喜欢你的......听到没有,是你招惹了人家,才给我招来杀身之祸的,所以啊,你这辈子呢......” “......真的睡着了?也对,很累了吧,昨晚就没好好休息过,一大早就跟着他们赶回来了,所以啊,什么鬼谷玄门什么兵法医术的,学那么多有什么用,一出了事谁都找你,把你累个够呛......” “睡吧睡吧,好好睡一会儿,谁也不会来打扰你的......” 以前并不知道,刘元澈竟然这么唠叨。 我已经睡得很沉了,可他的声音还是能源源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就像波浪一样,一阵一阵的袭来。 我们以前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不是也有过像现在这样,我累了,倚在他的肩膀上睡去的时候。 我们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还有,到底是谁招惹了那个女人。 第427章 断袖(七) “你为何这么做!” 仇宁王站在祭司府中,看着大祭司质问道。 “老身不过在自己的府邸,见了前来拜访的客人而已,凭何引起大王的气愤呢?”婆婆如同并不知晓仇宁王为何如此生气一般,还在狡辩。 “大祭司的客人?哈哈,真是可笑,孤早已命人严守祭司府,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若非大祭司擅用妖术,将孤的四百守卫置之如无物,秦妍妍怎能混得进来!”仇宁王正是得到证实,才会前来兴师问罪。之前珏落质问他与靖王的合作,还曾引起他的怀疑,现在他倒是清楚了,这仇宁究竟何人胆敢在背后忤逆他与靖王串通,带走了不知是什么可以威胁到珏落的东西。 可笑的是,他还曾念及大祭司为仇宁所做的种种功劳,亲自前往祭司府来问她,珏落到底有什么弱点被靖王拿住。那时候,这位大祭司是怎么说的? 全都是骗他的话,一遍又一遍的欺骗他,带着他兜圈子,却不肯把事实告诉他。 秦妍妍......婆婆冷笑一声,她就该知道事情一定是坏在秦妍妍身上的。 指不定这个傻女人又跑出去乱说什么了,让仇宁王坐实了她的罪名,才会前来兴师问罪。“老身不敢欺瞒大王,那秦家的姑娘确实曾来拜访老身,老身也是为了珏落才会见她,可她实在不济,老身便拒绝了她的请求,让她离去......” “你还在骗孤!”仇宁王拂袖大怒,“秦妍妍是如何知道今日茳延城中的瑶华就是我仇宁祭司珏落的?!若不是你告诉她珏落的身份,秦妍妍会傻乎乎地跑到孤的面前来告珏落的状吗?大祭司啊大祭司!枉你一世聪明,却毁在了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手上!” 正是秦妍妍惹出来的......自以为得到了大祭司的相助,就可以去仇宁王面前讨价还价了,结果,自己没讨到便宜,又把大祭司给卖了。 婆婆就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怎么千算万算就跌在了秦妍妍这个不足为道的小女人手上?若她败给沈朝凰,自然不会有今日这种憋屈的感觉,到头来让一个毫无头脑自作聪明的女人给毁了,真是气人。“确实是老身告诉她的。只是老身确有老身的计划,大王之前不是问过老身,珏落究竟有什么弱点被靖王捉住了么?老身不曾欺骗大王,珏落和靖王乃是缘定三生,即便老身几次三番插手,都不能阻止他二人走到一起。恰好此时,秦妍妍到访,她贵为丞相之女,又是唯一能够介入他们二人中间的女人,若能利用好秦妍妍这枚妻子,对于大王想要夺回珏落自然......” “夺回?”仇宁王顿觉荒唐,“在大祭司眼里,孤就是一个心里喜欢的女人被人抢去,却无计可施的卑鄙小人吗?只能暗中耍些手段来破坏他人,才能谋求自己所心仪的女子吗?若珏落因他人而伤透了心回到孤的身边,她的心不在,孤留住她的人又有何用!” “是老身多事了。”婆婆是个狠角色,当然清楚,这时候用什么样的借口来担下这件事,对她的影响甚小。“不过,大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珏落刚刚来过......” 她的话,重新吸引了仇宁王的注意。 婆婆阴险地笑了,“大王进门之前,珏落就站在这里,她如今不光恢复了记忆,也获得了虞茵的多年修为。如今,更难对付了。” “珏落恢复了记忆?”仇宁王恍然失措。“为何会这样,又是你......” “这次,可真不关老身的事,珏落和靖王串通,连老身都骗过了。”婆婆唉声叹气,好像真的被珏落背叛了一样,“老身虽能察觉珏落的举动,行为,心思......可奈何女大不中留,珏落她的演技甚好,骗过了老身,老身都信了她和靖王走上歧路分道扬镳的鬼话。” “她想起来什么了?!”仇宁王心急追问,“她想起你害他们被迫分离的事,还是......” 婆婆卖了个关子,道了句,“都想起来了。”随后,看着仇宁王失落的样子,才缓缓说道,“不仅是年少分离,还是她的身世,亦或者......是他们的前世。可惜啊,她想起了小皇子和小狐狸的事,却没有想起大王你。” ...... 阳光微微有些刺眼,晒在脸上痒痒的。 有一只大手,挡去了些许阳光......我松了口气,继续安心入梦。可没多久,围绕在周围的有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议论纷纷,这声音越来越吵,然后,我枕着的肩膀动了动,好像是在驱赶周围的人群。 直到他再次一挥,动作较大了些,我一下子就从他的肩膀上落了下来,然后立刻清醒,坐了起来。看着周围,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远远地站着这么些人驻足观望啊。 不时三两个围成一堆,还对我们这边指指点点,颇有说辞。 “你醒了。”刘元澈很蹩脚地打着招呼,仍然在挥手驱赶周围的人。 “什么时候了?”我看着太阳都升起来了,想来我这一觉睡得确实有些久了。这些宫人怕是过来过往做事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我们坐在小皇帝寝殿外的台阶上,靠在一起睡着的样子......可我哪里还顾得上他们,起身就往寝殿里跑,不时揉着发麻的腿,站在了寝殿里看着他。 小皇帝斜靠在床榻边上,虽然还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但好在已经醒来,精神也恢复了许多。他看到我,突然来了精神,“六月!” “原来你醒了啊。”我看着一旁桌上,严公公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剩饭,确实是按着我昨夜留下的“方子”上准备的,“怎么样了?” “沈姑娘的医术,老奴可是真没什么要说的了,太厉害了!算得是一个准儿一个准儿的,陛下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这不,刚才吃了不少东西呢,老奴啊,算是服了沈姑娘了!”严公公就差五体投地的膜拜了,这再一次把小皇帝从生死边缘带回来,看得出他很感激我。 “那是当然的,只有六月能救朕的性命。”小皇帝万分得意,好像从鬼门关又闯回来这一趟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 第428章 断袖(八) 只是这种近乎融洽的关系,却在刘元澈跟在我后面走进寝殿里来之后戛然而止。 小皇帝看见他后,脸上的笑意就收敛起来了。 就算我再怎么迟钝,看到严公公的再三暗示之后,也渐渐反应过来。小皇帝是在天蒙蒙亮时醒的,而我刚才在外面醒来,来往的宫人议论纷纷,俨然已经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了,小皇帝定是察觉了什么......他和刘元澈素来不合,这一下,事态似乎比预想的更加严重了。 “陛下,其实......”我看了看刘元澈,决定先和小皇帝解释清楚我们这次里应外合做了场戏瞒骗婆婆的事。 “怎么,靖王爷也来了?”小皇帝却偏偏抢在我开口解释之前问道,语气有那么一些不善。 刘元澈将要说话,我回过头去警告他不要乱来,只见他仰头轻叹,把刚才想要说的话强忍着压了回去。“是啊,刚一回来就听说陛下病得厉害,所以过来看看。” “多谢六叔操心了,如你所见,朕的情况还不错。”小皇帝这句话才让我们出乎意料。 没有刁钻与苛刻,似乎对刘元澈有了一些改观。 我放下刚才的担忧。 “是吗?那就好。”刘元澈碍于我在场,也只能压着语气,近乎友好地说,“听说这次是因为陛下吃坏了东西,才会引起不适的,以后更要小心些才是,不能再乱吃东西了。” “刚才与你好好说话,便连朕要吃什么都要插手了吗?”小皇帝一听刘元澈出声管他,立刻板起脸来。 刘元澈被反将一军,倒是毫无准备。 “既然六叔已经看到朕没事了,那就可以放心回去了吧?”小皇帝忍了不过三句话,便出声赶人了,“朕还未痊愈,总是要多休息的,六叔在这儿,朕没办法好好休息,就请六叔先回去吧。” 说完,小皇帝还眼巴巴地看向我,期待我把刘元澈先赶回去。 “嗯......”我实在为难,“既然这样的话......靖王也累了一天了,就先回去休息吧。陛下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看到小皇帝在偷笑,还很得意地跟严公公交换了眼色。 “这......”刘元澈对我站在了小皇帝这边颇有不解。 我压下眉头瞪他,示意他先回去。 “那,那好吧。”刘元澈生硬地改了口,“既然陛下需要好好休息的话,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说完,抬起眼睑看了看我,才转身走了出去。 小皇帝看着他走出了寝殿大门,才终于笑出了声。 “现在你满意了?”我早就知道他对刘元澈仍然有心结未解。 “嗯。”他愈发精神,坐了起来,伸手招呼我过去坐,“严公公,你去外面盯着,朕要和六月说说话。” “是。”严公公低着头退了出去。 “要说什么?”我坐在了椅子上。 “六月,你真的要回去靖王身边吗?”小皇帝格外严肃,与我谈起我的“终身大事”,“虽然这是你的事,可你答应过要和朕联姻的,如今说来,只怕我们的联姻是继续不下去了,那朕问一问总不过分吧。” “是。”按照他的道理来讲,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你想问什么。” “你明明知道靖王做的那些事,为何还能原谅他?你当真不计较他伤害过你吗?”小皇帝俨然一副娘家人的架势,要替我讨个公道一般。“六月,朕是说真的,可能你会因为一时的放不下,就脑袋一热答应了,但你要想想清楚啊,如果你对靖王仍存有一丝的芥蒂,你和他在一起难道以后不会介意吗?” 我忍不住笑了出声,他年纪不大,似乎对这些心思颇有了解。 “六月,如果现在但凡你有一点犹豫,都一定要考虑清楚,不可冲动做决定啊。”小皇帝说。 “我虽然想得很清楚了,但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立刻就回到他身边的。”苦心筹谋这么大的一个局,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吧,“你放心好了,我是绝不会委屈我自己的。” “那就好。”小皇帝像是安心了,“不过你要告诉六叔,朕对他依然很不满意,不光是他时时刻刻威胁着朕,还抢了朕喜欢的女子,单凭他对你做的那些事,如果他要是不能好好弥补你,对你特别好的话,朕是不会原谅他的。” “是,我会告诉他的。”我含笑答应下来,这件事对我起码是没有坏处的,虽然这次我想他大概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对了,这两日你且需让严公公留意着秦太妃那边的反应,谁知道他们还会做些什么。” “嗯,他们这次还不了朕,一定还会想些别的办法。”小皇帝自己也察觉了,“可朕不明白的是,他们一向隐忍,怎么会突然对朕下手了呢。” “怕的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而我担心的是,这个高人就是婆婆。“对了,这几日除了在太后殿上那次之外,就再没见过秦妍妍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小皇帝摇了摇头,“秦妍妍就是个草包,根本就干不成什么大事,谁把她留在身边谁坏事,朕才不担心她呢。” 我笑,秦妍妍落得这般赞誉,也真是让人无语。但小皇帝的评价尚算是中肯,倒也没有低估她,“我会让金淮留意着朝内外的动静。” “六月,你真的是沈朝凰对吗?”小皇帝现在才开始疑惑,“那么,你不打算报复沈家和沈......” “沈家落得如今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报应,只是......我如果说沈云承毕竟是我父亲,我才不忍对他下手,这样的话别说你不信了,连我自己都不会信的。”我轻叹,“只是时局当下,沈云承是个依附势力的小人,但他多年做官,官场的事懂得更多。你我身边需要这样的人来上下打点好关系,并不是除掉他最合适的机会。” “朕不想你受委屈,但凡你有一点点觉得心里怨得慌,朕哪怕自己费些力气,也不会留着他的。”小皇帝很认真的说。 我相信他会这么做的。“人活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只是若今日忍一口气,明日我们挣回来,挣得更多,那这委屈便算不得委屈。” 第429章 断袖(九) “六月,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小皇帝问说,“现在秦家肯定知道朕的病况了,万一他们要是在这个时候对朕不利的话......” “不会的。”我认为秦家手里的筹码,不足以使他们做出造反叛乱的事,虽然秦太妃在后宫仍存有势力,秦丞相在前朝地位显赫,可他们如果造反,想要推翻小皇帝难道是打算自己做皇帝吗?根本不可能的。“我认为,他们陷害你,试探你的病症。目的在于他们要选择和谁合作。” 小皇帝的身体堪忧,连太后也一度想要放弃他支持其他人。更何况是秦家了...... 可秦家却在这个时候,能够准确无误的以食物试探出小皇帝的心脏有问题。不会是突然而为,也许,是婆婆。 没错! “我有个想法。”我招手叫他附耳过来,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这样,能行吗?”小皇帝还有些不放心,“朕是可以答应你,但是豫王那儿,六月,你不可再冒险了。” “放心吧。”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 王宫里有一处专门存放古籍的所在。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常年落着一把大锁,严公公拿着钥匙费了些功夫才打开那把已经生锈的锁头,抱怨道。“哎呦,这锁没有十年,也得有七八年没打开过了,都锈成什么样儿了。那......沈姑娘,你先找着你要的书,老奴去换把锁头过来。” “嗯。”我回身应了他一下,径自先行走了进去。 这里弥漫着一股发潮发霉的味道,很暗,别说架子上书上落了多么厚的一层灰了,就连窗子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挡去了光线。我在鼻息前伸手挥了挥,看着架子上已经烂掉的木牌,很难从这些陈年标识上找到我要的信息了。 我在架子上抓起一本书,手都被灰尘弄得脏兮兮的,翻开两页,这灰尘就已经呛得我睁不开眼睛了。“咳咳......” 枯黄的纸页上,一些字迹已经难以辨认,但我大概认出,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就随手将它放回原位,再往前走了走,继续找着。我想找两百年前的旧事,自然要从这些陈年古籍里去翻查线索,只有王宫的史料才会记载着一些宫廷里才知道的秘闻。 两百年前......应是前朝末代的事了。 小皇子......随手翻开一本,似乎时间已经接近了,但还不是。根据这里存放的古籍来看,刘氏王朝的开始,源于上一王朝的终结,开国太祖按着辈分应该是刘元澈的爷爷,小皇帝的太爷爷了。是从一位暴虐的前朝后主手中夺得王位的......“不可能,那这后主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继续翻着史料,竟意外翻到了关于这位后主的记载上。传说这位后主,是谋害了自己的侄子,才夺得皇位的,他的兄长死去时并未留下口谕把皇位传给谁,所以兄长的儿子们就为了争夺皇位而斗了起来。最后,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坐上了王位......这个年岁,差不多了吧。 我这边正看得出神,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渐渐逼近。 不是严公公...... 豁然回过头,我看到想要吓我一跳却失算了的豫王有些不甘心。他泄了口气,“唉,还以为能吓到瑶华公主呢,没想到公主的反应也是够快的。” “您堂堂豫王爷,怎也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呢?”难道他也是跟我一样,跑到这里翻查古籍的吗?这个理由可是根本不可信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咦,严公公怎么不见了?” 我故意提起严公公,是想告诉他,这里还有一个人在。 这藏书的地方较为偏僻,现下的处境似乎对我而言不太妙。 “严公公?你要是找严公公的话......本王以为,他大概正跟着管事公公去找锁头了吧。”豫王毫不掩饰他知道严公公去处的事。 原来是知道严公公陪我来了这里之后,将我留在这儿,自己去换锁头才会找来的。 “噢,那等下,严公公就会回来了吧。”我说着,抬手把书放回架子上,又拿了更前面的一本翻了起来。 “那可不一定。”他故意吓我,“也许陛下那边有什么事,会突然把严公公找去,那这一时半会儿的,严公公可就不见得能回来了。” “豫王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呢?”我不用抬头看,都知道他说这些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那当然了。”他凑过来看了看,“瑶华公主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找书呢?哎呀,这里本王熟啊,瑶华公主想要找什么,跟本王说一声,本王派人帮你找就是了......” 说话间,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豫王这是做什么。”我一把挣脱。 “瑶华公主。”豫王事到如今,也没撕破脸皮,不知是否因为脸皮实在太厚了。“其实你也知道,本王挺喜欢你的,你应该不会想嫁给一个......年纪又小,身体又不好的小皇帝吧。这万一过两年,小皇帝病死了,你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岂不是......” “那与豫王爷今日过来找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拂去书卷上的灰尘,我将书卷起握在手里,平平静静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豫王厚颜无耻的笑着,“本王还不是心疼你嘛,你要是嫁给小皇帝,还不如跟了本王呢......” 他的脸,与我记忆之中那晚的样子渐而重合,恶心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跟了豫王?”我轻笑,“我可惹不起豫王妃啊,谁人不知道,豫王妃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哪家的女子跟招惹豫王爷,不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那不同。”他好声好气地劝道,“瑶华公主年轻貌美,那黄脸婆怎么能比嘛。公主若是愿意跟了本王,本王这就回去休了那婆娘,让她滚回娘家去!本王怎会委屈了公主做小呢......” “原来豫王心里,糟糠之妻竟可比作黄脸婆啊。”我收起笑意,“昔日豫王护妻,陷害我这无辜女子祸媚主上,今日却可愿休妻娶我,莫不是瞧见我今日比你的黄脸婆地位更高了么。” 第430章 断袖(十) “昔......昔日?!”他愣了下,突然大笑,“果然是你。” “看来豫王爷是个念旧的人,竟还记得我这么一个,无辜的人。”我刻意在无辜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时候被迫离开王宫,从此成了靖王府的侧妃,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们两个都是最清楚的人。 “六月!”他还记得我那时的名字,“难怪的,本王还说呢,怎么瞧着你和那个宫人一模一样呢。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从当年的婢女一下子就成了......” 我转过身去,想看看这里还有没有能够作为线索的古籍了。 “其实那时候的事儿,你是真误会本王了。”他厚着脸皮上来解释,“是,当初本王确实一时冲动,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本王承认,但那也都是因为......本王欣赏你嘛!” 我顿了下,看了看他。原来这豫王是这么欣赏人的。 他瞧出我这一眼的蔑视,又解释说,“当时也是你先向本王示好的......”说完想了想,“在陛下的寝殿里,你抬头看着本王一笑,难道不是向本王示好吗?本王起初还以为,你对本王也是有意思的,可是不知为何,后来向你示好,你却都冷着脸拒绝了,当着那么多的人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本王留。这......这样子,本王才火大的嘛。” “豫王只觉得我抬头看了你一眼,向你笑了一下,便是同你示好?”我怎不记得,当时我有向他笑过呢?那时我有口不能言,又没了记忆,全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欺凌的心思,还能对他笑?“是不是这样的?” 说罢,我勉强勾起嘴角,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来。 “当然不是了,六月你那时候笑得多好看呀,就好像是六月里盛放的鲜花一样,生机勃勃的。”他还径自回味起来了,只是他说的这个笑我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本王当晚,也是想找人把你骗来,说清楚,可谁知道一冲动就......不过,谁能想到六月你这么烈啊,那一下子就把本王给砸蒙了,本王醒来的时候你都进了老六府里了。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你怎么会和老六走到一起呢,本王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撇得倒干净,如今全然是一副一时冲动被我砸懵了,然后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六月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是老六的人吧。”这话,可不像是今日才做出的假设。 他早就怀疑我当时是靖王派到宫里的人了。 “豫王爷以为呢?”我抱着书走到前面,故作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下,还捶了捶腿。 豫王看出我的意图,立刻翻找着自己身上,可惜却没有翻出一块帕子,情急之下,竟直接用袖子擦去了那书案上的尘土,谄媚地笑着,“坐,坐下歇一会儿。” 我走过去试了下,他擦的还算是干净。这书案应该是这里唯一还没破损的摆设了吧。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本王能以为什么呀,本王只知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六月你对本王而言,都有着一种......一种无法形容的诱惑。让本王忍不住,涌上一股,想要把你占为己有的冲动。”他的肢体表现浮夸至极,那陶醉的样子更是让人看不下去。 “占为己有?”我回味着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四个字,有一种生嚼白蜡的恶心。不过想到若是刘元澈今日在这儿听到豫王所说的这些话后,会是怎样一副神情,我忍不住笑了。 可他误会了,他误会我对他所说的这些话或许是抱有窃喜心态的。“怎么样?如果你现在愿意......” “你喜欢我?”我索性问出。 他被我问得一愣,瞬间的反应告诉我,他肯定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但他并不反感我的直白,反而还有一种......豫王用力点点头,“是,喜欢你。” “为什么喜欢我?”我说,“你是喜欢以前不能说话,会任人欺负我的呢?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都喜欢。”他很欣喜,“以前的你也喜欢,不过更喜欢现在的你,现在的你......更有魅力,更美艳,更加......” “可我嫁过人。”我故意挑逗他,看他一点一点地凑过来。 他喉咙干涩,吞了口口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本王不在乎。不就是跟过老六嘛,那又如何。” “可我不是瑶华公主。”我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说。 “那都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那些。 “但如果这些被揭穿了,他们会杀了我的。”我说。 “不会的,没人能杀了你的。”他的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不,秦家的人一定会杀了我的。”我好像很害怕一样,“秦妍妍曾经,就恨不得除掉我,我可是好容易才死里逃生的,秦家的势力那么大,他们想要我的命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秦家?”豫王提起秦家反而不屑轻笑,“秦家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先前一直惦记着把秦妍妍嫁给老六,好支持老六来夺走这一切,你不知道吧?秦丞相啊,是想做老六的老丈人,好用自己手里的那些势力支持老六推翻小皇帝,自己做皇帝的。那时候,秦家不就是当朝独大了么!” “这么说,靖王爷是不打算接受秦妍妍的了?”我说。 “老六的鬼心思谁能猜得到,这一会儿甩着脸子爱答不理,一会儿又让秦家巴巴跟着。哎,不提他们!说我们!”豫王说着说着,感觉话题被带远了,止住了秦家的话题,又说了回来。 “那好啊,豫王爷敢把王妃休了么?这小世子才多大啊,豫王爷敢休了小世子的娘亲?”我知道豫王和豫王妃之间,还有一个年仅两岁的小世子,豫王爷说要休了王妃娶我为大,哪里会像他说得那么轻松啊。 “这......”不出所料,豫王为难了。虽然对豫王妃早已厌倦嫌弃得不行,可想到小世子,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儿子可是亲生的,“这......” “我就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我假装生气,起身要走。 “等等!”他突然拉住我。 我退了半步,避免他碰到我。 “给本王一些时间,本王一定让她滚蛋!” 第431章 骄纵(一) “小姐。”红莲大抵是以为我并未留意外面的动静,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绵绵正帮我梳理长发,她顿时有些疑惑,“小姐,你听到外面那女人一直吵个不停了吗?” “让她吵吧,不要去理她。”我自然听到了,这已经两天了,豫王妃昨日晌午就来了,她进不来后院,便一直堵在堂里,下午开始骂骂咧咧的没完没了。今日一早又来了,这骂了也有两个时辰了......“不要让人拦着她,也告诉客店里所有的人,打开门做生意,只要他们不到后院来打扰我们,那么门口究竟聚了多少人看热闹,且由着他们吧。” “小姐?”红莲琢磨不透。 “对了,还要告诉金淮,今晚天色暗下来之后,让他寒衣门的人把豫王妃堵在客店骂我的事散出去。”我自然有我的用意。 “小姐,你就算......不准备嫁入王宫和陛下联姻了,可也不能毁了自己的名声啊。这不是......”绵绵看着红莲的困惑,似乎也未察觉这件事里我的用意何在。 “你们放心吧,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我拿起桌上的青雀头黛瞄了瞄眉毛,映着铜镜,看起来是精神点儿了。 “小姐不会是真打算和豫王爷......”绵绵多嘴嘟囔了句,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红莲狠狠瞪了一眼。 红莲怒斥道,“不要乱说,就那豫王,小姐怎会看上他。” “那就是了。”绵绵松了口气,巴结似的凑上来挂在我手臂上。“绵绵就说吧,小姐聪明漂亮,怎么会放着好好的靖王爷不要,非要那花心的豫王爷呢。” “咳。”红莲故意咳了一声,就吓得绵绵松了手,立马退开。红莲等了她一眼,“小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 “瑶华!”沈云承等得不耐烦了,敲门催促道,“你可快着点儿啊,人家丞相大人亲自下帖子邀我们赴宴,我们若是迟了,可就不好看了。” “快了。”我冷下脸来回了句。 “那为父,先到外面去等着了,顺便看看他们套好马车没有。”沈云承进门瞧见红莲就站定在了那里,一步也不敢再往里走,匆匆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我瞧着红莲,笑了。“从前我或许想过,依附于一个男人去成全这天下,也许是我余生最好的选择。但现在,我并不这么想......沈朝凰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既然选择回来,总要风风光光的回来。还有啊,你们俩,不必再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急,我固然喜欢谁也再不会让自己落于被动。难道你们不觉得,男人能做好的事情,其实女人也可以吗?” “啊?”绵绵显然误会了什么......惊得长大了嘴,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小姐不会是......要造反吧。” 红莲被气得直翻白眼,我忍不住噗嗤笑了。 “小姐,不管你要做什么,红莲都会一直陪着您的。”红莲说。 “还有绵绵!绵绵也会一直陪着小姐的!”绵绵忽然站出来,站到了红莲身旁,就算这次红莲再怎么嫌弃地看着她,也丝毫驱赶不走她了。 “小姐,这一次您能安然无恙的回来,看起来整个人的状态也好多了,红莲真的替您开心。”红莲察觉到,我这几日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整日压抑着了。 “我见过婆婆了。”我说,“而且,先前与元澈闹别扭是在演戏骗过婆婆而已,红莲,我的计谋得逞了。” 我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到我身体里那一股惊艳的力量在游走。我看到红莲惊喜极了的样子,她问我,“小姐,这是......” “是我娘亲留下的礼物。”而这,算是这一次计谋的意外之喜。 红莲猛点头,“小姐,那岂不是对付老妖婆更有胜算了吗?连夫人也在帮您了,这下,我们赢定了。” “那还不好说。”虽然得到了母亲的“礼物”,但婆婆的功力远比母亲更加强大,仇宁王即便察觉到了婆婆私见秦妍妍的事,又会如何处置婆婆,这些,现在都不好言之过早。 “元澈?”绵绵倒是察觉了,难得这么机灵,立刻笑得狡猾极了。“原来,小姐和王爷都这么亲密了呀,小姐都直呼王爷的名字了。” “......瑶华!你这个贱人,你有本事让豫王休了我,你就出来呀!”豫王妃的咒骂声依旧。 “小姐,您要是觉得碍眼,那我去......”红莲握住手中长剑就要冲出去,她想怎么做的目的很明显。 “不必。”我拉住她,“我就是要她骂,骂到所有人都知道才好。想要除掉豫王,我们仍需他的贤内助相助才是。” ...... 秦丞相府。 前日,我从宫里回到客店,便听说秦丞相府上递来了帖子,邀请我和沈云承一起作客丞相府。今日大早,沈云承就折腾着起身更衣,一早上试穿了好几套衣裳,尤其隆重地准备着,丞相大人的邀约。 “真不愧是堂堂大历丞相府啊。”沈云承郑重感叹道,“承蒙丞相大人邀约,我今日才能亲眼看到这丞相府的恢弘气魄,这珍馐美味实在是......” 我正看着宴上的歌舞,忽而听到沈云承这一番话,不禁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丞相府恢弘气魄?当年江城的沈家可比这丞相府要大上一倍还多,珍馐美味......他可是堂堂沈云承,怎会因为这些小事就感动呢。 “首领大人快别这么说。”秦丞相一改往日跋扈,“早些时候,秦某人就该尽地主之谊,邀请首领大人和瑶华公主前来作客了。只是,秦某人听闻,首领大人受了伤,身子未愈,才拖到今日宴请,还望首领大人和瑶华公主不要嫌弃秦某人的怠慢啊。” 说着,秦丞相举杯,邀请我们同饮。 沈云承见我迟迟没有回应,转过头来示以警告,要我配合。我才伸手端起杯子,“我不胜酒力,只浅饮些许,还望丞相大人莫要怪罪。” 秦丞相摇着头笑着,与我们一起饮下酒水。 在我仰起头的时候,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手臂上的隐隐疤痕。秦丞相亲眼瞧见,当时就呆住了...... 第432章 骄纵(二) “这......”秦丞相哑口无言,仿佛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 沈云承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瞧见我手臂上的疤痕。“瑶华,这......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留下这么大的一块疤痕。” “不记得了。”我轻笑着,“好像是被烫的吧,可实在太久远以前的事了,想不太起来了。” “你呀,从小就这么大意。”沈云承道。 “确实啊,这女孩子身上留下了伤疤,多少都是不太好的。瑶华公主可是要当心些才是,要不然首领大人可就心疼坏了。”秦丞相虽配合着沈云承把话接了下来,但他的视线,却仍然不经意间停留在我的手臂上,这伤疤应该会让他想起一些事来的吧。“对了,话说回来,听说首领大人和瑶华公主是打算留在大历了?” “确有如此打算。”沈云承说着还不时回过头来看我,“我们的家已经回不去了,大历美丽富饶,我是有意要留下来养老的,只是......最后如何,还是要看我这个宝贝女儿的。” “这么说,首领大人果然是偏爱女儿多一些啊,这就全听女儿的了。”秦丞相回应着,说完两人大笑起来,“也不怪首领大人偏心,秦某人也是个有女儿的人,当然能够体会首领大人的心思了。这有女儿啊就是不一样,时时刻刻记挂着,既要担心她吃不好,又要担心她睡不好,天天啊就担心着她会不会被一坏小子给拐跑了。啊?哈哈哈......” “说得对!”沈云承莫名认同了秦丞相的话,“这有女儿的人,没女儿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女儿跟儿子还不同,这儿子嘛摔个跟头就摔个跟头了,可要是女儿摔个跟头......哎呦,那可跟自己心头上掉块肉差不多了!” 心头掉块肉? 即便我认识他二十多年了,但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在他心里,女儿是这么的重要。 或许我该佩服他,能够在秦丞相面前把这戏演得这么逼真。 若我没记错,他好像曾经就是那个害我摔了一个大跟头的人。 秦丞相应该是爱女之人,否则怎会被刘元澈敲了竹杠,分走大半势力呢。他连连赞许沈云承的这个比喻,笑过了,才转而问我。“既然首领大人说,一切全听瑶华公主的,不知瑶华公主是怎么打算的?留在这茳延城,怎么都比回去更好些吧。”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见识过茳延城的风景之后,更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呢。父亲年事已高,此番受此大劫,我父女还能在茳延城团聚,过往的恩恩怨怨倒是都不怎么重要了,只盼着,能陪伴父亲晚年无忧,才是瑶华最大的心愿。”我当然是要留下来的,我所有想要对付的人都在这儿了,我为何要离开。 秦丞相有那么一分不自然的犹豫,或许,这并非他本意里所期望的。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更不可能往回收了,秦丞相随口应道,“确是如此。如果首领大人和瑶华公主有意留下来的话,那长住客店反而不太像话了,不知你们喜欢什么样的院子,秦某人在这茳延城多少有些人脉,愿意帮两位寻一处满意的住处。” “既然丞相大人......”沈云承一听秦丞相愿意出面给我们安排宅院,立刻就起身示好,想要把话接下来。 “不劳烦丞相大人了,这些日子瑶华也在确实在想,至于以后要住什么样的院子,过些时候瑶华自然会准备好的。”我转过头看着他这丞相府,“今日同父亲前来,一是应丞相大人之邀,这第二嘛,也是想看看丞相大人的府邸里是如何布置的,瑶华好琢磨着归纳自己要住的地方。” “瑶华,不得无礼。”沈云承似乎察觉到了话里的敌意,当即出声喝止,“这是丞相大人的府邸,只有像丞相大人这样身份的人才能有这样的院子。我们只是过客,自然不可能住像丞相府一样的地方了。” “为何不可能?”我侧身反问。 “这......”沈云承被我一句话噎得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秦丞相为了解困,装出有些生硬的笑声,“瑶华公主自然不知这国都之内的府邸建设,都是根据个人身份官职的高低,有不同标准的。秦某人的院落可是按照丞相的身份来打造而成的,公主若是喜欢,等找到了宅院,秦某人可以请当初建造这丞相府的师傅,来为公主安排。” “不必那么麻烦了,我今日也只是来看看这丞相府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样的,确实看到了,宅院不错,可惜打造的师傅差一些。”我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推开,“以后这府院要如何安排,我心里已经大概想好了。” 秦丞相和沈云承都默然了,很随意的一句话,但这意思...... 沈云承素来奸诈狡猾,他偷偷打量了一下秦丞相,才看向我,想要和我确认,是否我有意要把这丞相之位给他夺过来。 “对了,刚才听说,丞相大人也是有个女儿的,怎么不见大小姐出来呢?”我故意丢下满心期待的沈云承,转开了话题。 “噢。”秦丞相面上已经极不自在了,我想他一定很后悔今日邀请我们赴宴。“妍妍她啊年纪不小了还整日乱跑,谁知道这会儿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跑到哪里去?大概是跑到仇宁去了吧。 他这丞相府里果然有婆婆留下的气息,看来婆婆被仇宁王软禁在祭司府里,也并未安分,不禁能够当着守卫迎接客人,还能不远千里来探访秦丞相。是我低估了她...... 她找秦丞相一家,能为了什么事呢。 现在,相信她一家非常后悔,自己选了秦妍妍这个猪队友了吧。 我浅浅一笑,继续同乐,宴席上大家相安无事,其乐融融。但经过刚才的那些话,沈云承和秦丞相这两个人心里应该都已经留下芥蒂。 告辞秦丞相,我们刚上了马车,沈云承就忍不住问道。“朝凰,你真的盯上了这老家伙的丞相之位?这家伙可不好对付啊......” “是吗?”连沈云承都说不好对付的人,秦丞相的面子比我想得还要大啊。 第433章 骄纵(三) “小姐,娑娘回来了。” 马车直接进了客店的后院,沈云承下车看到红莲,下意识的避开。红莲看着沈云承绕开她站到一旁,才走上前来和我说道。 “有人发现吗?”我问,同时看到沈云承在一旁竖着耳朵听。 红莲摇了摇头。 “那好,先让她......”该如何在这个时候安顿娑娘,反而成了一个难题。 “小姐,要不然,先让娑娘躲一阵儿吧。”红莲瞪了一眼,便让沈云承退后几步。 “不,接下来我们还需要娑娘帮忙。”我正是因为这个计划,才会让娑娘留下来的。“红莲,你帮我去找严公公,请他帮忙安排一个宫人的位置,而且,能够时时刻刻观察到豫王举止的地方。” 红莲迟疑着点了下头,看了看沈云承,问我,“小姐,今日没事吧。” “放心吧。” 沈云承现在把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指望在了我身上,他当然不可能对我做什么了。 “沈......”金淮迎着我们而来,“小姐。” “出什么事了。”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金淮平日甚少会主动来找我,每次他一出现,准时带来了了得的消息。 “大策那边出事了。”金淮说着,侧目瞧了瞧沈云承。沈云承故作无事避开走到了一旁,金淮走上前来接着说道,“沈家的二夫人把太后给杀了。” “什么?!” “什么?!” 沈云承同我,可以说是非常默契了,在听过金淮的话之后,竟同一时间作出了同样的反应。 稍后,他自觉红莲和金淮都在看他,才收起哑然的表情,静静地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我问。 “据回报,原本是沈秀荷收留了虞战,将虞战藏在她准备给沈家二夫人的宅院之中。虞战夜晚发病,二夫人便借口是自己病了,到宫里送消息。沈秀荷带着太医出宫,一晚未归,可能是太后得知了二夫人发病的事,带着小皇子去探望二夫人和沈秀荷,结果,应是撞见了虞战。可不知为何,二夫人竟失手杀了太后。”金淮似乎对事情的结果有些疑惑。 “你认为不对劲?”我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一些。 “是。”金淮坦诚,他瞧了瞧红莲,“事发的时候,虞战、沈家二夫人、沈秀荷、太后还有小皇子都在房里,二夫人失手杀了太后,沈秀荷却换了衣服出来,小皇子抱着太后的尸体什么都不肯说。而沈家二夫人却承认是自己杀了太后,因为太后嘲笑她,失夫失子失家。这不太对劲,如果大策太后真的会这么做,她一开始探望沈家二夫人的时候,就该把宫人都带到身边来嘲笑她,不会只是带了小皇子去探望。” “因为她突然出现,发现了虞战被藏在那里。虞家占领大策的时候,太后作为人质被软禁在宫里,对于虞家她自然恨之入骨,而沈秀荷母女把她最恨的人藏在身边,依着太后的性子,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李熠的。”我相信,李熠如果知道沈秀荷私藏虞战,这件事当然没那么容易了结,可怎么都不会想到,事情最后竟然闹成了这样。“那虞战呢?” “虞战虽然当时被转移,可之后也被城里的守卫发现,送到大策国君面前了。不过虞战现在是那个样子,应该......不可能说出沈秀荷收留他的事。”金淮一语双关。 “没错,小姐,杀了太后的人也许并不是二夫人,二夫人想要包庇的人是沈秀荷!”红莲反应过来。 当时在房里的人中,原本虞战是最有可能除掉太后这个威胁的。 可是虞战已经被红莲折磨得没了人样,他比沈秀荷母女的杀伤力更小,现在的他,如果没有人照顾那就是个废人。手筋脚筋都被挑了,眼瞎了耳聋了嘴哑了,他不可能杀害太后,而且,就算太后是他杀的,二夫人也绝不会替他揽下罪名。 能够让二夫人站出来顶罪的,只有一个人,沈秀荷。 我看到沈云承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些落寞。 “现在如何?”我问金淮。 “二夫人已经被打入天牢,沈秀荷关在冷宫,连小皇子都见不了了。虞战也被关起来了,大策国君正在追查真相,至于太后......” 就算金淮不说,也可以想见,李熠固然是恨他母后的,但是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太后的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小姐,大策国君的人联系过寒衣门,希望寒衣门能够为太后的死提供些线索。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沈秀荷和虞战的事透漏给他。”金淮瞧了眼沈云承。 “这,你们别看我啊,我现在可是雀延部的大首领。他们的事跟我无关的!”沈云承立刻撇清,反遭红莲金淮的蔑视。 “李熠一定已经想到了,虞战不可能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绰阳城,偏偏在虞战出现的时候,太后遇刺身亡。沈家二娘自然不会为虞战顶罪,这也是为何他会先把沈家二娘关起来,然后将沈秀荷困在冷宫。”我轻叹,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如同针扎刀绞,“告诉他吧。” “是。”金淮得到命令,转身退了下去。 “小姐。”红莲见我出神,叫了我一声。 “我没事,你去忙吧。”我说完转身,看到一旁沈云承的表情也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天凉了,父亲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云承似乎是点了下头,动作呆滞,转身向房间走去,背影十分落寞。 “小姐!”绵绵天真无邪地跑了过来,笑得神秘兮兮的,手上有个盒子,递给我。 “这是什么。”红莲对绵绵拿来的一切东西都十分警惕。 “是王爷送给小姐的。”绵绵说。 “你既然都已经跟了小姐,怎还能时时刻刻与靖王府扯上关系,若是让人发觉了,岂不是全算在小姐头上了。”红莲警告她。 绵绵撇着嘴低下头去。 我伸手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一个木雕。 “这是什么啊?”绵绵总是低落不过半晌,瞧着新鲜,就偏过头,凑过来看。 “是个木雕?”红莲想了想。“小姐,靖王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这木雕是他那日开始雕的,“豫王为我要废豫王妃的事声张开,他是这是警告。” 第434章 骄纵(四) “警告?”红莲一听是靖王的挑衅,就来了精神。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红莲护我成狂,自然不会允许他人威胁到我,“对了,那豫王妃还在吗?” “在。”绵绵肯定的说。 “好,去会会她。”晾了两天,想必她的耐性已经耗到了极致。 ...... “你就是瑶华?”豫王妃还是那个豫王妃,张扬跋扈,一如......在太后寝宫里扇了我一巴掌的人。 她看到我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的。 如同,秦妍妍当日看见我的反应差不多。 “你是豫王妃。”我走到她身前坐了下来,“你找我两日,竟不知我是什么人?” 豫王妃瞧着我身后的红莲,看着红莲手里握着的长剑,底气多少丢了些,可她也不是毫无准备而来的。“就是你,想坐这豫王妃的位置?” “有些人所宝贝的东西,有些人未必看得上。” 红莲配合着我的话,轻笑一声。 豫王妃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嘲笑,手一挥,大喝一声,“给我砸!” 话一出口,从客店外瞬间涌上来十几个人,稀里哗啦地就开始在这客店里砸了起来。 客店的老板和小二吓坏了,匆忙闪身躲到柜台下面去。 豫王妃得意地看着我,“你敢在这里找事,我就让你看看,这里谁说了算。” 我莞尔轻笑,根本不在意,稳坐堂中,一动不动。 他们在周围砸得一片狼藉,豫王妃眼看着并未震慑到我,夺过棍子来,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 只是......红莲稳稳接住了。 棍子落在红莲手里,任凭她使劲了浑身的力气,也无从抽出。 一旁的下人见势不对,便提着刀砍向红莲。红莲侧身,只是顷刻之间,便已将她带来的十几个壮汉打得爬不起来,滚在地上哀嚎。豫王妃的底气渐渐没了,“你,你们要做什么......”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的吗?”我把手肘顶在桌子上,架着下巴看着她。“是你来找我的,在我跟前闹了两天,又让人把这客店好一通乱砸,你想做什么?!” “我......”她趾高气昂的架势,在红莲面前顿时没了底气。“我,我是豫王妃!你敢如何!” 她说话间,我盯着她的眸子,看到她眼睛里反射出来的样子,我站在这里,一个人从我身后站了起来,抓住凳子就朝我砸了过来。 “小姐!”一直扒在后门偷看的绵绵大喊一声,冲上来抱住我,便要替我挡下这一下子。 可惜......凳子并未落在她身上。 我看她牙关咬紧,俨然吓得失魂落魄,却还是死死挡住我的样子。很感动...... 绵绵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那凳子砸在身上,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了红莲和豫王妃哑然的神情,接着回过身,就看见那凳子停在了半空中,连同那个砸凳子的人一起,被定住了。 “好了,肉麻死了。”我拍了拍绵绵的肩膀,然后收了手,那人连同凳子就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绵绵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替我挡那一下,结果却没捱上。 “你,你到底是什么!?”豫王妃吓坏了,转身就要跑。 抬手一道定身咒,我就让她站在了那里,看着她的表情换了好几个颜色,人都快哭出来了。 她在那儿大喊,“放开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快放开我!” “你不是想要来打我一顿,让我知难而退,离开豫王的吗?”我给红莲使了个眼色,红莲上前把人搬到了我面前来。我瞧了瞧周围那些已经吓傻的人,“还不走?!” 很快,如同一阵风一样,一群人乌泱泱散去,逃命似的跑掉了,把他们的豫王妃留在了这里。 “你们,也出去!”红莲走到柜台处,连同客店的老板伙计也都赶了出去。 “你到底是谁?”豫王妃的眼睛睁得特别圆,“你......你是那个哑女?!” 哑女?!我皱皱眉头,没想到他们在背后竟然是这么叫我的。“你知道我是谁?” “不......不知道!”她又否认,眼神很慌乱,急着避开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再轻笑。 “你是回来,报仇的?”她又忍不住问。 我怔了一怔,“报仇?好像是......” “可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她急着撇清跟我当年的死有关,接着想到,“不,你没有死,所以你不是鬼。可你......你又会妖术,你是,你是什么人?!” “我没有死。”我承认。 “没有死,没有死......”她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既然没有死,那就不是鬼。不对,你有妖术,你有妖术所以才没有死!你不是人!你不是......” 如同突然察觉了真相一般。 “我是人。”我说。“而且......你我都是被人利用的。豫王妃,昔日太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不清楚吗?你明知豫王非礼我,却还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打骂我,侮辱我,甚至,还想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不是的......”她狡辩。“可你没有死,不是的,我又没有害死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么会被靖王救走,你又怎么会成为靖王妃。对,靖王妃!你是靖王妃......你不能嫁给豫王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以为是我想要勾引豫王吗?”我渐渐觉得这个女人无比可笑。 她再清楚不过她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却认准了都是别人的错。 “如果不是你,他才不会要赶我走!”豫王妃咆哮着,认定了事情因我而起。“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又不是真的要嫁给豫王,你为何要从中生乱,来破坏我们。” “为了报仇啊。”我自知没有那个能力劝说她了,“你一开始不就说出来了吗?” “你......”豫王妃比起秦妍妍,多少还是有些脑子的,“你要伤害豫王?!你要伤害豫王!我不会答应的,我不会让你伤害豫王的!” “你以为你能阻止我吗?”我问。“昔日你曾打了我巴掌,然后明知真相,还眼睁睁看着我走上绝路,今日,你不妨再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豫王爷走上绝路,如何?” 第435章 骄纵(五) 昨日发生的事,今早就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当然,这其中不乏寒衣门的功劳,能够在短的时间内就把消息散播到茳延城的每一个角落,寒衣门的能耐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无人知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是更多的人知道,豫王妃疯了。 没错,就是那个来找茬的豫王妃。 前夜她好端端的离开我住的地方之后,如同寻常一般回到豫王府,更衣、沐浴、休息......然而昨日一大早起来,她就疯了,豫王府的下人们眼睁睁的看着她蹲在角落里捡了泥土就往嘴里吃,她神情呆滞动作缓慢,如同魔怔了一般,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所有人都知道,是豫王要弃妃,所以逼疯了她。 街头巷尾对豫王议论纷纷,无不是责骂他如何背信弃义,抛弃糟糠之妻,倒没有人知道,前夜豫王妃曾经来找过我。今日我从宫里回来,沿途便听见茳延城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 “这几日怎么没见司徒老伯?”我此时才想起司徒老伯。 “怕是去找他那宝贝女儿了。”绵绵说。 “孙思君?”可以想到,经过那日的交心长谈,孙思君就算不能谅解司徒老伯当年的种种,多少也会解开一些心结了,“司徒老伯这几日都住在外面吗?” “也不都是,偶尔会回来得特别晚,大多数时间,其实他都是从孙家小姐的墓前回来。”红莲说,“金淮让人看着他呢,也说司徒老伯在孙家小姐的墓前一坐就是一天,孙思君只有几次去见他,也不知道他们打开心结没有。” “其实,司徒老伯也没错,孙思君也没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父女弄成了现在这样。”绵绵有些替他们惋惜,“小姐,要不然请靖王帮帮忙吧,也许靖王有办法能够让他们父女和好如初呢。” “胡说什么!”红莲立刻训斥她,“难道靖王比我们小姐还聪明吗?司徒老伯可是服真正有本事的人,他为何不跟着靖王,这些年来反而一直跟着我们小姐呢。” “红莲姐姐,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绵绵向她解释,“我是说,小姐虽然聪明,可其实小姐并不善于处理这些感情事,也许靖王知道该怎么做呢。” 我忽而冷笑一声,“一只泡在池子里两百的狐狸,倒是可能知道。” “什么?”她们显然并未听清我说了什么。 “没事,”我说,“不必去问靖王了,他现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于司徒老伯和孙思君的事,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慢慢解开这心结吧。” 时间,或许能够抚平这一段伤痕。 抬手,撩起帘子。“停一下。” 金淮勒住马车停了下来,回望车里等着吩咐。 我拿出那把拨浪鼓,想了想,咬破了手指,滴上一滴血,补上一轮明日。 “小姐。”红莲当时就惊住了。 “绵绵,你拿着这把拨浪鼓,去找那个老人家。你告诉他,余生他都可以在这里摆摊子,不必担心乱世将至,我可以向他保证,倾我所能,定护这盛世无双。”我说着,把拨浪鼓交给了绵绵。“有朝一日,大历一统天下,请他再做一个独一无二的给我。” “是。”绵绵接过拨浪鼓,就下了车。 “小姐这是......定了心吗?”红莲看着绵绵的背影问道。 “你可知,一个什么样的君王才是这天下需要的吗?”我笑叹,“仁。” 小皇帝恰恰有这点特性。 “小姐是看上了小皇帝的本性,才会想要把这一切交给他。”红莲说。 “不错。”这正是我的心思,“从一开始,我就认定了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他心里有这个天下,可以做到心系百姓,权谋之争,最终归于王统,仁义的君王才是苍生的福气。” “那小姐呢?”红莲问道,“小姐的宿命......” “生为沈家人,我无可选择。秉承宿命而生,我已尽到本分,可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控制我的一生,我虽没有把握能够与婆婆斗到最后,但若是同归于尽尚且还是有些把握的。”我看到红莲诧异的反应,笑着同她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轻易下此决定,我身边还有你,还有许多人要顾及,相信婆婆也不会舍得她那一身的修为。” 她逆天之事做尽,若真要一同死去,她会遭受比我更惨痛的代价。 “小姐,不管你要做什么,红莲都跟着你。” 我笑着抬手,将她额前的发丝拢起,“你知道,你的这些话才是对我来说真正有用的威胁。我不会让你跟着我一起死的,所以,一定会想尽办法活下去的。” 红莲浅笑,那笑容甚是少见,当真如一朵绽开的红莲一般绚丽。 “回去告诉娑娘,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明天动手。” ...... 我听到院子里有些动静,还以为是司徒老伯回来了。 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探出头来,没有看到司徒老伯,却看到了沈云承。 他也看到了我,当时的表情便很不自在。接着,我看到他手里的酒坛子...... 披了件衣裳,我走了出来,和他坐在长廊上,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怎么,二娘出事,给你的打击那么大?” 自从听了金淮说,二娘自己担下了刺杀太后的罪名之后,沈云承就一直怪怪的,这两日也不像之前一样动辄就往外跑,和那些茳延城里的王公大臣们坐在酒楼里,嬉笑寒暄,拉拢关系了。 他叹气,瞥了我一眼,这一眼里情绪很复杂,或许有无奈,有愤怒,有憎恶,有自嘲......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但渐渐的,我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问我,是怎么做到像现在一样,冷血,没感情的...... “我也以为,我可以不在意,可以像你一样,没关系。但好像并不是这样,我就算......没有那么喜欢她,也被这些时日耗得磨光了感情,可得知她顶罪将死的消息时,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沈云承冷笑着,笑他自己的无能,笑他自己的笨拙,“我还是放不下,怎么说,都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朝凰,为父,不如你啊......” 第436章 骄纵(六) 我和我父亲第一次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说话,竟是这样的开头。 他问我,朝凰,你是如何做到这么狠心的。 我从他手里拿过酒坛子,仰头喝了口,面无表情地抹去我嘴边的烈酒,“多亏了你,父亲。” 他愣了下。 “我所有的经历都拜你所赐,如今,你却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倒要谢谢你了。”我偏过头,直直地看着他,“你有的那些感情,我通通都没有。被你视作家人的二娘,被你视若珍宝的沈秀荷沈明威,哪一个不想除掉我?哪一个不想杀了我?哪一个真的把我当成沈家的一份子,把我当成家人?” 他轻叹,叹息声在这夜里特别孤单。 “我自幼没了娘亲庇护,你扪心自问,按照虞家老爷子的提议把我送去仓珏山,当真是为了继承我娘的衣钵么?还是,你认为这玄门嫡女能够为你带来更辉煌的路呢。”无法忘记,我在山上一个人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在他们阖家欢乐共聚一堂的时候,我要不停的背,不停地学,我要看着婆婆做下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父亲,当年闻之我的死讯,你可曾有过一刻的不忍么。” 余光留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弯曲,握紧了我递回去的酒坛子。 “你明知,这一切最初就是沈秀荷与李熠的阴谋,但你还是把我推下去了。是你,亲手造就了我的死亡,我坐着马车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时候,所有的眼泪大概都已经流干了。你问我为什么我可以......父亲,我死过两次,难不成还要死第三次,第四次吗?!再热的血都凉了。”这些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儿的都涌了上来。“没人救我,可我也想活下去,无论,再怎么狼狈,再怎么窘迫,我也想活下去。可你们,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 到头来,却在怪我,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我就是要杀掉他们所有人。”我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痕,莞尔笑着,“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会杀了沈明威,杀了沈秀荷,杀了二娘,杀了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你亲身体会一次次失去的感受。父亲,这是你的报应啊。” “难道你就没有后悔过,被你害死的这些人吗?”沈云承语重心长极为沉痛地劝说。 “后悔过。”我说,“我后悔,我太晚这么做了。我本是最骄傲的玄门嫡女,却因为一再容忍,让你们有机会对我有机会下毒手。我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你们玩弄在鼓掌之间,却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我真蠢啊。” 我竟然会以为,他们有收手的时候。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让人趋之若鹜,就算沈云承现在抛弃他在大策的一切,也想要继续站在权力的巅峰。 “你并不像你娘。”沈云承在注视我半晌之后,忽而感叹了一声。 “你有爱过我娘吗?其实,那不过你得到虞家相助的一步棋罢了。”我是万万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其实,你已经连我娘的样子都忘了吧。” “你娘她很善良。” 沈云承的话,引来我的嘲笑。 “她是一个,充满温暖的女子,她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不像这俗世中人。”沈云承说,“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爱慕你娘亲,才会成为虞家的女婿,你一定不会相信。” “你如果在乎她,沈秀荷与我能够只差不到六月的生辰吗?”我娘亲是在生下我之后没多久,就将她所有的灵力封印在了我身体里,避免被婆婆看出她灵力尽失才会自尽的。“可如果不是你让她伤透了心,她一定愿意留下来陪我面对的。” 她能够把一切都给我,她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 “我不知道。”沈云承头一次陷入茫然,“我自以为我足够了解她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的事情上,她变得那么决绝,那么......不像她。以她那样秀气的性子,竟然会......” 说到虞茵的死,沈云承倒是有些动容了。 可这份动容里,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朝凰朝凰,你的名字就是你娘取的,我本以为她不染俗世,却始终都不懂,她为何要你追逐这一切。”沈云承对于虞茵尚不算真的了解,可见他们最后的日子也并不是那么快乐的。“但我现在懂了,虞茵她能识破未来和宿命,她早就知道,你生而不凡,注定要在这乱世搅出一滩浑水。朝凰,为父此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才没有兴趣去猜他的心思。 “如果再给为父一次机会,为父绝不会把你推到李熠身边去。”沈云承说。 私心里,或许我认为他最后悔的事是和我作对,最终把沈氏一族送上了绝路,可没想到...... 沈云承大笑,“以你的本事,我们父女联手,你是可以毁掉大策的唯一一个,若有你相助,为父早就可以取代李氏一族,一统大策的天下了!” 事到如今,他仍不知悔改。 “你以为,我会帮你?”我笑他痴人说梦,“你害死了我娘,害得我半生流离,你纵容二娘和她的一双儿女对我颇有微词,你以为,我还会帮你?” “可那时你不同啊。”沈云承悔就悔在了这儿,昔日我曾善良之时,未能对我尽到物尽其用。 “哈,哈哈哈......”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笑,太可笑了。 “朝凰,你帮为父把丞相之位夺来。为父不管你到底想嫁给谁,为父一定帮你坐稳这后位!如今你我可是一条船上的,你应该相信父亲是绝不会再害你的了。”沈云承在“痛不欲生”之后,提出了条件。 “后位?”我今日才明白,原来我的冷血,是遗传的。“可如果,我不想坐这后位呢?” “不做王后?!”沈云承大惊,“那你想做什么,你,你不会是......朝凰,你疯了么?这大历有一个皇帝,还有那么多的王爷,怎么会把这天下交到你一个外人手里?不可能的,你不要冒险......” 他果然够贪心的。 “朝凰,不如......”沈云承又生一计,“你嫁给小皇帝,我听说小皇帝的身体不好。然后成婚后,你收养一个孩子,等到小皇帝死后,你就把这个孩子推到王位上去,到时候你可就是太后了,这大历不就等于掌控在你手中了吗?” 第437章 骄纵(七) “听说陛下要重修旧宫?” 太后走着走着,便很随意地和我提了一句。 我今日受命进宫来探望太后,太后难得心情大好,非拉我出来走走。 “是,陛下有意如此,还让我帮忙看过风水了,昨日进宫,我已经把整理出来的要点回禀给陛下了。”我不太惊讶太后会知道这件事,以太后的能力,以及她在这宫里培养的眼线,小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不过,小皇帝要重修旧宫的事,并未刻意遮掩,自从他上次前线战胜沈家之后,朝中的各位大人也不敢再小看他了,对于他要修建旧宫都是静观其变的态度。 “风水这方面,哀家自是信得过你的。”她已知道我的身份,这一次倒也大大方方的,“只是这旧宫,先后为几代皇帝招来不幸,哀家实在是担心......” “事在人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所为的天注定,都是谣言赋予了人和物太多的与众不同,才使得人人忌讳。旧宫的风水早些年间可能极凶,但是如今茳延城里无数百姓,民心所向,早已镇住了这股煞气。现在看来倒是极佳之所。” 太后大为惊叹,“当真如此。” “是。”否则,我也不会赞同小皇帝重修旧宫了。 “哀家得知陛下要重修旧宫的事情之后,这几日担心极了,今日听你这么说,也松了口气。”她笑说,“只是,这旧宫遗址毕竟不简单,前朝起便有皇帝想要在那里修建王宫,只不过横生事端才沉寂到今日。” “太后娘娘无须担心,风水天定,却也不是人力不可更改的。陛下早先便已带我看过旧宫遗址,我也为陛下想了些点子,希望能够利于陛下,重修旧宫,镇住一方天下。陛下虽然年少,正值奋起之时,借由天时地利,想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我明白她想问什么,索性给了她,她最想要的答案。 “那就好。”太后此时才是松了口气。“不过,你和陛下的事真的......” “陛下是君,朝凰是臣。”我道。 “臣?这么说,沈朝凰是想要归于大历了?”太后一步步试探,“可天下人盛传,得到沈朝凰的人会得到天下。” “我也不知道这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许只是一些人奉承沈家,随口说说吧。”我并不太在意。 “话不能这么说。”太后格外认真,“想来当年,大策国君娶了你,你便可以帮他登上王位。多年前你一离开大策,这大策当时可就不行了......” 看来,她是担心我和小皇帝的联姻约定取消,会影响小皇帝成为天下主宰的结果。 我笑,“这些纯属巧合罢了,若非沈家和虞家早有叛乱之心,便不会利用庶女将我除掉,而我自然只是第一步而已,他们分裂大策,早有预谋。” “可你到了仇宁,便可相助仇宁王守得莫羧城,这还能是巧合么?”太后又问。 “本来是我的本事,无非是机关算尽,利用天时地利与人和,才可取胜。太后娘娘若非说这些都是因为我自带的天命所归,那我无从辩解。”我说。 太后笑着,笑颜之下是愈发凌厉的一颗心。 “只是哀家听说,你帮着虞家的时候,虞家那位老爷子可是创下了大晏一国,只待你翻脸,便可助大策国君攻城略地,不日便收复了被大晏抢去的绰阳城。”太后今日,似乎是想要与我证实这些她听来的消息。 “事在人为罢了,我认为我之所以能够成就这些事,并非归功于我沈家嫡女的宿命,而是这些年拜师鬼谷玄门吃的苦,让我比寻常女子多了分见地而已。”我看着这宫里寒冬的景象,“所谓得朝凰者得天下,倒不如说是得朝凰心者的天下,光是得到这一躯壳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若是朝凰觉得谁该主宰这天下,全力相助于谁,或许,便有机会把一切交到那个人手上吧。” 太后问,“那朝凰你觉得,谁适合主宰这天下呢。” 我莞尔,笑出了声,“朝凰身在历宫,太后娘娘的问题朝凰已经回答了。” “只是哀家近日听闻,你与靖王似乎......旧情复炽。” 早就知道她请我来目的并不单纯了。 东绕西绕绕了半天,恐怕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吧。 我和小皇帝的联姻无疾而终,却和刘元澈越走越近,难免会让她担心我是不是变卦了。 “越是喜欢谁,越不能把这一切交给谁。昔日,我曾爱慕一个少年,便想要给他一切他想要的,可到头来,我扶持他坐稳了王位,帮他打理好上下一切,他却与我的庶妹搞到一切不清不楚。”我轻叹,仿若哀怨一般,“太后娘娘也是女人,太后觉得,我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之后,还会把这最容易使人贪心变坏的东西,交到喜欢的人手里吗?” 太后出神想了一想,随后,豁然笑了。“沈朝凰果然是最匆忙的女子,这自己身边的男人啊,当然还是得自己抓住才行,千万不可让他逃出你的控制,你若是抓不住他了,那你可就要失去他了。” 虽然我不想完完全全地抓住刘元澈,可我明白,太后懂了我的意思。 “朝凰啊,从前不知你就是那个闻名于天下的玄门嫡女,哀家与你之间似乎有些误会。但今日,我们都是向着陛下的,哀家想要同你把这一切心结都解开。”她说着,拉起我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进了我的手心里,“你既然那么聪明,应该早有察觉,哀家对你的身份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了。并非哀家知道你是沈家嫡女,而是......” 我看着她塞到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墨玉,正面是个八卦,而背面刻着一个“卍”字。 与我手臂上的胎记一模一样,“这是?” “很多年前,哀家曾遇到一位贵人,若非她出手相助,哀家今日怕是不会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她看着那块玉佩背面的字,说得极其动容。“她替哀家挡过一个死劫,哀家在她后肩看到过一个和你手臂上一模一样的胎记。你也许,应该猜到哀家所说的那个贵人到底是谁了。” 第438章 骄纵(八) 是我娘,虞茵。 即便我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但太后已经通过我的反应而察觉到了,她说,“当年哀家也曾有机会做个娘亲的,不过遭到奸人迫害,若非你娘亲出手相助,连哀家这条命只怕是也保不住了。” 原来三十年前,在虞茵遇到沈云承之前,她曾巧遇逃到仓珏山的这位大历丽妃,丽妃身怀两月身孕,受命前往山里祭拜以谢天恩,却不想遭遇歹徒行刺,她一路跑上仓珏山,中了瘴气。加上受惊引发小产,生死一线的时候虞茵察觉到山里来了不速之客,救下了当时奄奄一息的丽妃。虽然孩子没保住,却保住了丽妃的性命,不过丽妃也从此不能生育了...... “......当初的事,就是今日的秦太妃所为。你娘亲救了我,她背我上山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后肩的胎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鬼谷玄门的存在,你们的胎记也并非生来就有的,而是鬼谷玄门的烙印,代表了你们生是鬼谷玄门的人,死是鬼谷玄门的鬼。”太后说起这些,感触良多,还避过身去抹了把眼泪,“后来,是哀家娘家的人找来,将哀家带回到茳延城里。临别之前,哀家确有问过恩人何时才能再见面,恩人只说,今生怕是没机会了,还将此玉佩交给哀家保管,说是托哀家将此物交给一个与她有着血缘至亲的人。” 这是虞茵留给我的? 如果是虞茵的话,她确实能够预料到今日发生的一切,然后请这位如今的大历太后,在此时将玉佩交给我。 我把玉佩握在手里,的的确确感觉到了虞茵的气息。 一股寒意从掌中渗入身体...... 当年的丽妃被她娘家人救回,又送回宫里,因为吃了那些苦,大难不死所以受封贵妃。后来专宠一时,又因自己已不能生育,所以陷害小皇帝的生母,将他从生母身边夺来,当做自己的儿子抚育,等到先皇过世之后,扶持小皇帝继位,丽贵妃也就摇身一变成了今日权倾朝野的太后娘娘。 ...... 回去的路上,我很不开心,红莲陪在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金淮特意驾着马车在城里兜了两圈才回到客店。 马车停在院子里,我刚从车里下来,豫王就追了上来。“瑶华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豫王爷怎么在这儿?”我佯装不知。 “你忘了你今日约了本王?”豫王大为不解,“你再好好想想,咱们说好的呀,我来找你,出去找找乐子。我还特意从后门溜进来的,免得那些人再说你什么,可你倒好,把邀约本王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你们,这是刚从哪儿回来的呀。” 我转过头看向了红莲,一切都按照我们原本计划好的进行着。“宫里啊,可我实在不记得,我约了豫王您,我今日受到太后的邀请进宫陪伴太后,方才离宫,怎么,您在这儿等了很久吗?” “可不是嘛!”他抱怨说,“从天一亮本王就过来了,还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想到你倒是给本王了一个惊喜。你说你这出去了,你这些下人怎么也没人告诉本王一声呢,让本王在这后院里等了整整一天。” “是吗?”我说,“可今日天色已晚,豫王爷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听说近两日豫王妃的情况不太好,豫王爷就算不念及昔日的夫妻情分,也该念在小世子的份儿上好好照顾豫王妃啊。” “你!”他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愤然,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悄声对红莲说道,“娑娘那边如何了。” 红莲看向金淮,等着金淮回话。 “事成,无须担心。”金淮有些同情豫王了,“相信豫王回到府里,便会迎来捉拿他的人。” “那就好,叮嘱下去,这边的人不能泄露半点风声,今日我们谁也没有见到豫王,知道吗?”事已成我就放心了。 “是,小姐放心。”红莲说。 未等天亮,司徒老伯跑到门口来敲门,“姑娘,出事了。” 早知要出事,我和红莲都是和衣而睡的,我看了一眼,红莲便了然我的意思上前去开门。 司徒老伯一进门就说,“姑娘,宫里的人把豫王抓走了,整个豫王府给翻了个底朝天,方才街上别提多热闹了,看来这次,豫王跑不掉了。” “娑娘呢?”我问。 司徒老伯转身走到门外,不多会儿叫了娑娘进来。 “全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假装豫王轻薄太后,太后果然中计,这会儿在宫里正雷霆大怒呢。”娑娘对自己的易容术很有信心,况且在这次之前,她已经对豫王观察很久了,露出马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太后如何?” 今日我从她口中得知关于我娘亲虞茵的事,所以,暂且不希望她出事。 “姑娘放心,一个妇人名声险些被毁,要死要活,哭闹一阵儿也就罢了。不可能真的寻短见的。”娑娘说,“只是,接下来要怎么做?” “对了,姑娘。”司徒老伯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前去捉拿豫王的人是宸王爷,如果这案子落到宸王爷手里,他有没有可能知道靖王爷曾经收留过娑娘的事呢。” “宸王?”娑娘回忆了一下,“我见过他。” “那便不妙。”我有些担心,没想到事情会落到宸王手里。也对,秦家的大半势力都到了宸王手里,宸王如今在这茳延城里也不是一般的人了。 “没那么严重吧。”司徒老伯说,“这宸王爷和靖王爷情同手足,虽然知道靖王爷收留过娑娘,他应该不会怀疑到姑娘这里吧。” “这不同。”我认为不能大意,“宸王虽与刘元澈交好,但他也是奉命追查,更何况轻薄太后并非一般的罪。审豫王的时候,豫王定是会说昨日他受我的邀约一早来到客店等候,宸王接下来会追查到这,向我们证实。我们所有人一口咬定没有见过他,宸王可能会信,不过,如果他在这里再发现新面孔,反而对我们不利。红莲,你请金淮安排一下,让寒衣门的人立刻安排娑娘藏起来。” “那你答应我的事怎么办。”娑娘急着问了一句。 “自然作数。” 第439章 骄纵(九) 宸王刚要开口,却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了看刘元澈。 “你问吧。”刘元澈丝毫没觉得尴尬,反而极其镇定地抬了下手,故作随意转过身去打量着客店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宸王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问道,“这......如今只能称你沈姑娘了吧。” “都好。”我说,他怎么称呼我,我并不在意,只是很意外,宸王今日过来询问,刘元澈竟会同行,连宸王都觉得分外不适,他竟好像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我的情况你也都清楚,若是不习惯你也可以称我珏落。” “那好,沈姑娘。”宸王一开口就感觉到身后刘元澈炽热的目光,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六哥,你能不能先出去待一会儿?等到我问完话,就把沈姑娘还你,行吗?” “你问你的话,我又没有妨碍你。”刘元澈不答应。 “你在这儿站着,就已经妨碍到我了。”宸王气结,又拿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摇头苦笑,“我这儿刚一开口,还没问呢,你就一直盯着我,这我还怎么问。” “你问你的,别管我。”刘元澈少有无赖相,相比宸王的不可理喻,我则淡定了许多。 没想到宸王问我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六哥在你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我忍不住笑了,“差不多吧。” “难怪你要离开他。”宸王抱怨着,他习惯了刘元澈一本正经的样子,今日的刘元澈让他很难适应,“原来六哥还有这样一面。” “你不是来问案子的吗?”刘元澈很不高兴。“那就赶紧问吧。” “我这不是在问了吗?你为什么要打断我。”宸王还不服气,故意和他争执说道。 我们忍不住都笑了。 半晌,宸王才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沈姑娘,前天夜里宫里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一点,那日我接到太后的邀请进宫,陪了太后一整天,用了晚膳后才回来的。”我早就知道他会来询问前夜发生在宫里的事,所以一早准备好了要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你说,是太后邀请你进宫的?那你们一天都聊了些什么?”宸王问。 “也没有什么,就是太后听说陛下想要重修旧宫,询问我的事,所以跟我确定了一下。”我还回忆了一番,接着说道,“太后其实知道我的身份,而且她认识我母亲,自从四年前开始她就怀疑我是鬼谷玄门的沈朝凰了,我们说了些旧宫重建风水上是否会对大历有影响外,还聊了一些我母亲的事。” “沈姑娘你的母亲?”宸王对于虞茵一无所知,他是在不久之前我以瑶华公主的身份来到大历后,才从刘元澈那里得知我是沈朝凰的事实。 “是,我母亲虞茵,她也是婆婆的第一个徒弟,后来我母亲生下我后情绪不稳定,而选择了自尽。我对于我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不过从太后口中得知她在我母亲成婚前就认识我母亲的事,我很惊讶也很意外。对了,太后当日还交给我一样东西。”我拿出玉佩给他们看。 “这是?”宸王疑惑。 “太后说,这是我母亲当年交给她的,所以她在确定我就是沈朝凰之后,将此物又交给了我。太后说当年我母亲曾经救过她,一直都让她记挂着。”我很坦然,几乎毫无破绽。 “没想到太后和沈姑娘的母亲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宸王在检查过玉佩后,当着刘元澈的面将玉佩又还给了我,“就是因为谈起沈姑娘的母亲,所以你们才会聊上一整天?” “没错,太后很又感触,而我也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我母亲的事。”我接过玉佩小心收好。 宸王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一旁的红莲,然后浅笑着回过头来问道,“那沈姑娘出宫的时候,可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吗?” “不同?”我还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吧,红莲,你记得那天有什么不一样的状况吗?” “没有。”红莲的回答很简单,她就是盯着刘元澈。 “这......”宸王还想问什么,可下意识拖长了声音,看了看刘元澈,才倾身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沈姑娘四年前和豫王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可是这次回到大历,为何却好像与他走得更加亲近了?” “没有亲近,只是我假借雀延部瑶华公主的身份把雀延部的人带回到大历,不想被人察觉出来,所以一直都很小心怕被人发现。豫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比我更清楚,纵然我小心回避着,总要逃不开他围追堵截。若不是有红莲在身边时时刻刻护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倒是,我虽然回到茳延城的时间也不算久,但是豫王荒唐的所作所为我也是听了不少。”宸王很轻易就相信了,“那么出事的当日,沈姑娘约了豫王吗?” “没有。”我很可不思议地就否定了,“我躲还躲不及,怎么会约他。怎么了?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没什么。”宸王立刻解释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你应该听说当日豫王所做的荒唐事了,只是他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过,还说什么当日和沈姑娘约好了,一直都待在这个客店里。” “他在客店?怎么可能呢?当日我可是在太后那里的。”我说,“不过说来也巧了,为何我刚走,太后就出事了。” “沈姑娘不用担心,你这有红莲姑娘保护着,相信六哥这次也不会再放松了,你不会有事的。”宸王以为我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还安慰我说,“本来我就怀疑豫王所说的话,现在从沈姑娘这得到证实,这下,他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了。” “事情办完了吧,那你还不赶紧回去?” 宸王话音未落,刘元澈就已经下逐客令了。 “六哥,你这就过分了,我和沈姑娘怎么也算是朋友一场,就算这次不是为了案子的事而来,她险些出事我也该来探望一下的。”宸王的不满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倒是你,人家沈姑娘好不容易回到茳延城了,物是人非,人生地不熟的,你也不好好照顾照顾,你说这次多悬,要是豫王荒唐地闯进去时,沈姑娘没走,你就后悔吧!沈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第440章 骄纵(十) “就你话多。”刘元澈很不满,脸色阴郁下来。 但,宸王丝毫未受到影响,反而转过头来与我热聊,“这一次的事,豫王肯定跑不了了。太后那边似乎挺严重的,陛下下令严查此事,相信最后,豫王即便能逃过死罪,也难翻身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前夜里司徒老伯回来的路上,还瞧见了查抄豫王府呢,只是我们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大早上就听说豫王非礼太后,惹出这些事,我想进宫去看看,可到了宫门前发现守卫多了那么些,连那些王公大臣都进不了宫,不得才又回来的。”我叹了口气,很惋惜。 “这豫王啊,从来都是这样荒唐的,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提起豫王,宸王也是无语,虽说是手足,可差距相当大。“不过幸好,沈姑娘这次避过了,要是沈姑娘也在,真不知道这豫王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对了,太后怎么样了?”我还是很关心太后的。 宸王无奈摇头,“不太好,听宫人说,豫王突然闯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在更衣,豫王提剑刺伤了左右的宫人,还......唉,反正这一次太后受到的惊吓和刺激不小,况且发生这样的事,对一个女人的名节影响甚大,几次昏倒过去,醒来又闹着要自尽以证清白。太后身边的宫人,有两个伤势特别严重,怕是......” “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暂且不必,沈姑娘不用担心,太医院的太医们这次是全都上了,一定会尽全力挽救宫人的。”宸王说,“况且,以沈姑娘现在的身份,还是在事情解决之前尽量少的出入王宫吧。免得让人瞧见,又要将你和昔日受豫王欺负的宫婢联系在一起了。” “你说的对。”我赞同他的说法,“不过太后那里,如同有我能帮忙的,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怎样,她是唯一知道我母亲过去的人了,我还想知道更多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好。”宸王答应下来。 “你还不走吗?”刘元澈百无聊赖的在一旁摆弄起了鸡毛掸子,瞧着他一根一根把鸡毛揪下来吹飞,我就分外来气。 “唉。”宸王叹气,“不过,话也都说了,我也就不在这留着妨碍你们了。沈姑娘,那我先回去处理案子了。只是......你一定要小心六哥,他对你别有企图。” “赶紧走。”刘元澈上前推了一把,将暗中偷笑的宸王给推了出去。关上了门才回到我身边坐下来,“怎么样?” 我看到红莲依然守在那里,“红莲,你先去休息吧。” “是。”红莲应过我一声之后,瞪了刘元澈一眼,才转身退了出去。 “是不是跟着你的人,都这么有脾气。”刘元澈知她是我的心腹,自然不会为难她,顶多就是跟我抱怨两句。 “鸡毛掸子好玩么?狐狸都喜欢鸡,抱个鸡毛掸子也能自己玩半天是么。”我瞥他一眼,见他抱着那鸡毛掸子仍然爱不释手,才挖苦他的。 一会儿的功夫,我这屋里已经让他吹了一地鸡毛了。 “喜欢鸡的那是黄鼠狼。”刘元澈阴着脸澄清。 “有什么不一样吗?”想到绵绵等下要收拾这些,我都有些心疼了。“话说回来,你怎么跟着宸王一起来了?” 他终于舍得放下那鸡毛掸子了,“你不来看我,我就只能来看你了。说到底,我是没你狠心啊,你可以忍得住,但我忍不住。” “我离开后整整四年,你不是也活过来了?”我笑他夸张,哪有他说得那么严重。 “这哪能一样呢,当时为了找你,也快把这四周围能找的地方都翻过来了,明知道你就在仓珏山上,可是密道封了,我根本上不去。冒险冲上去呢,准是中了瘴气被拖下来。”他今日是找到机会好好跟我算一算旧账了。“不过你当时真的不知道吗?山里发生的事,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没有。”是真的没有,“那瘴气的机关是婆婆设下的,一般的解药根本没用,就算是我研制的解药,也只能顶上一时半会,只有随身佩戴辟邪玉才能化解仓珏山上瘴气的影响。平时我多是一个人闷在书阁里钻研,这其他事都是交给司徒老伯去处理的。” “那他也不知道这山里进了什么人吗?”刘元澈突然想到。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司徒老伯又不能察觉到山里所有大小事,仓珏山的瘴气很重,而且还种有西域来的奇花异草,散出的香味足以致人迷幻,莫说寻常人了,就连刘元澈也很难闯到半山处。 “说起来,怎么这次没看到他。”刘元澈说。“那个总是跟在你身边的老头去哪儿了。” “司徒老伯刚刚才和他女儿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想来,现在为了孙思君的婚事,正在忙吧。” 司徒老伯近来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我已经习惯了。好在他并没有耽误任何我交代给他的事情,而他和他女儿之间的问题,其实也并非我所能相助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他们父女自己调整吧。 “朝凰。”刘元澈面上正经,却歪过头来叫我。 “什么事。” “你这事情该做的想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什么意思。”我装作不懂。 他将手臂放在桌子上,慢慢地伸过来,用手指来勾我的手指,“你接下来的计划里,该不会还没设计好,要不要我参与吧。” “你?”我收了手,“你能做什么。” “你说你这话......”他表示不服,“怎么说,我们都成了婚拜了堂的,你可是我明媒正娶过门的靖王妃,难不成你是想要丢下我,自己......” “我是还没有想好。”我逗他,反而侧过身去,趴在桌子上看着他,“在靖王府的日子,真是让人一点都不想要去回忆,你说,我还会再回去吗?”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也转了过来。 “这个嘛......”我伸手挑了下他的下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第441章 骄纵(十一) “在茳延城想要泡个澡都这么麻烦。”我泡在热水桶里,水汽不断上涌,让我放松了许多。我听到门开了,以为是红莲又打了热水过来,忍不住抱怨道,“我真的有点怀念起祭司府里的那股温泉了。” 在娑幽城的祭司府里,那天然温泉何其舒适,比在这里泡澡方便多了,还得辛苦红莲去一桶一桶的烧着热水。 不过,都过去了,近日倒是再没有听到金淮提起仇宁那边的消息,也不知仇宁王和婆婆现在如何。 “帮我擦擦背吧。”我趴在木桶边上,把毛巾递了过去。 只觉得有人接过了我手里的毛巾,迟了半晌说道,“你真的希望,我帮你擦背?” 这个声音是...... 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刻蹲下去,将自己浸在水桶更深一些的位置。怒斥着还在坏笑的刘元澈,“你怎么又来了,红莲呢?!红莲!” “她被金淮叫出去了,怎么......你还想叫谁,要不要我帮你去叫。”刘元澈竟也不知死活地趴在了木桶边上,丝毫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你出去!”我气得大叫,不是已经让人把他送回去了吗?这么他又来了。 “我要是不出去呢?”他问我,“你还能站起来打我不成?” “我......”自知我现在的情况很不利,心想金淮把红莲找出去一定是他安排好的,司徒老伯不在,绵绵本身又是靖王府的人,这会儿就算是趴在窗台上看好戏,也绝不会违背堂堂靖王爷跑进来帮我的,除了他们,这客店里确实没有人能够帮我了......好,你要捉弄我是吧。“好啊,既然靖王爷想为我擦背的话,那就擦吧。” 我坦然起身,背着他趴在了水桶边上。转过脸去的一瞬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办法,该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脱身。 刘元澈有些意外,但,我听到他一贯的轻笑声,随后,他挽起袖子来,将毛巾在木桶里浸了浸,还真就把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毛巾从我肩上滑落下去,我偷偷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样?还用加一些热水吗?”他颇为“奸诈”地问。 “不,不必。”我才不会让他加热水呢,现在顶多是被看到一个背,他要是一加热水,我就得侧身避开,那岂不是真的春光乍泄了。咬紧了牙,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反正......就是豁出去一个背嘛。 毛巾浸过热水后,滴着水放到肩上,又贴着肌肤滑落下去...... “真美。”他故意倾身凑到我耳边来说。 我只能闭着眼睛,死死将身子贴在木桶上,来捱过去。 当他的手再一次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放下了毛巾,曲着手指竟贴着我的背滑落下去。 “喂!”我恼了,“我警告你!” 刘元澈挂在嘴角的笑意分外明显,我越是恼羞成怒,他越是得意。“你泡在水里警告我,似乎一点威慑都没有,不如站起来,像你平常一样,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也许我会......” “你做梦!”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我怎么可能会不清楚。“我是绝不会让你看到的。” “这么小气。” 他低下头来,偏偏要离我那么近,明知道我不可能后退。“又不是没看过。” “不可能!”我一惊,差点撒手让他得逞,待反应过来之后我死死抱住木桶不撒手。“你又骗我。” “这,还真不是骗你。”他回味着,“四年前就看过了。” “不......不可能。”我或许应该更理直气壮的否定他的话,可不怎怎么的,说出来的话竟然那么没有底气。四年前?或许他会不会真的有机会看到......不会吧,不会的不会的。 刘元澈这个人最是奸诈滑头,一定是故意激我,想要我自己沉不住气。 “你还记得,有一次你病了,烧得特别厉害,昏迷了好几天吗?”他说得跟真的似的,“那时候,可是我照顾你的,你想想看,你发烧,一直出汗。你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我总不能让你一直穿着湿衣服吧......然后,理所当然的帮你换衣服,自然就看到了。” “不......”不会吧。 我差点都信了,只是,他突然绷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哈哈哈......” 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 气急败坏之下,又羞又臊,从木桶下摸出了毛巾拿起丢他,“走开!你个流氓!走开点!离我远远的......” 我越生气,他反而越是高兴,捂着肚子坐到一旁去哈哈大笑。 “绵绵!绵绵!!!”我大喊,躲在水盆里,急得满头大汗。“绵绵,快点给我进来!绵绵!” “来了来了......”绵绵听到我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叫喊,不由分说冲了进来,看到眼前一幕后惊得她嘴都合不拢了,“这......小,小小小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把那个流氓给我赶出去!”我急得大喊,这一次我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他了。 “这......”绵绵为难,她可不敢去赶靖王的。“这,靖王爷......您怎么又惹着小姐了啊。” “给我拿衣服!”本还想好好泡个澡的,没成想又被他给毁了。 “是。”绵绵一听,这个她敢,立刻跑到一旁取我的衣服过来,直接披在了水里,我裹着衣服才敢从水里钻出来,一身的水,衣服都贴在了身上。绵绵看到刘元澈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也怕再惹恼了我,拼了命地去挡着,“小姐......” 燃眉之急算是解了,我裹着衣裳就不怕他看到了。满屋子找东西,找到红莲压在枕头下的匕首,“刘元澈我给你拼了!” “小姐!”绵绵吓得大叫,上来拦我,“小姐使不得呀,王爷,王爷您就服个软,跟小姐说个对不起,这事就过去了行么......您看这给小姐气得......” “让开!”我刚推开绵绵,她又跑过来死死抱住我。 “小姐,使不得呀小姐......” “绵绵,你先出去。”刘元澈竟在这个时候开口,让她先离开。 趁着绵绵出神,我拼命挣脱了她,举着匕首就朝刘元澈冲过去了。“看我不把你那双眼珠子给挖出来!” 可我......哪里是刘元澈的对手。 他伸手便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感觉自己的手腕那么一用力,匕首落在地上,我转过了身,贴在他怀里...... 第442章 骄纵(十二) 绵绵眼见着我落入刘元澈怀里,她倒羞红了脸,一低头,弃我于不顾就那么跑掉了。 “放开我!”我大叫。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一手箍在我腰间,便可让我动弹不得。 “这做女人呢,有点小性子,泼辣一些是很有味道,可是不能泼辣过头,这刀子以后就不要玩了......听到没有?”他非要凑到我耳边来说。 “你......放开我!”我动也不敢大幅度地动,眼看着他的手已经握住了我腰间的衣带子...... “听到没有?”他却很故意地说。 “听到了听到了!”我不耐烦,却想要挣脱开他。 “带你去个地方。”他说罢,揪起塌上的被子就把我给蒙了起来。 “刘元澈你放开我!” ...... 一路的颠簸,我能感觉到他是如何挟持我上了马,然后飞驰狂奔,好一会儿,才揽着我跃下马背。 我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王爷。”霍雍说,“王爷这是去哪儿了。” “不重要。”刘元澈丝毫没有想要同他解释的意思,把我扛在肩上,就这么踏入了靖王府。 “喂!”我光着脚站在地上,却紧紧拉扯着棉被不敢松手,“你太过分了!” 看着周围,我知道这是回到了哪里。这是他书房后面的那一个花园,听着外面的潺潺流水声,看着这暖阁里的陈设,我心想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见得能引起注意。况且,这本来就是他的府邸...... “你......你怎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知道他肯定不怀好意。 刘元澈掐着腰走过来,颇有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论力气我不如他,打,我是肯定打不过他的。论天色现在已是后半夜,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利于我的,硬着来肯定是我吃亏。我慢慢将语气软了下来,“你,你把我带到这儿来,总不会是想圆房吧。” 最坏的可能我已经说了。 至少,他不会是想把我带到这来先杀再分尸吧。 本着一个玩笑,想着把气氛先缓和下来。不成想,他却点了头,“你猜对了。” 猜对了?! “这,这不合适。”我见他逼近,死守着被子往后跳来躲。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他说,“我们拜过堂成过婚,是整个茳延城的人都亲眼看到的,我又不曾休了你,所以,你还算是我这靖王府的靖王妃吧。本王和自己的王妃圆房,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可可可是!我四年前已经死了呀。”我据理力争,一旁有铜镜,我都不敢去看我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狼狈相了,从水桶里出来就被掳到了这里,衣裳定然乱得可以,发髻也是一团糟,还死死裹着棉被不肯撒手。 他看到我这幅样子居然能想到圆房?! 还真是不挑食。 “你堂堂一个靖王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对吧?不至于饥渴到从客店随便掳来一个女人就说要圆房吧。你的靖王妃可是四年前你亲自下令给埋了的......” “可你现在活生生的站在这儿了。”他提步继续逼过来,“还有,这不是随便掳来一个女人吧,我为何掳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清楚,怎么不清楚呢。”还不就是在气我白天逗了他,却又耍了他么?“可是......这圆房,这圆房是多大一件事......它对一个女子来说,是特别特别正式的一件事。你看看,我被你从客店掳来,这澡都没洗完呢,又这么狼狈......跟我想象的......那种事,真是差距也太大了。” “你想象的。”他奸笑着,“那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 “我......”我感觉自己的眉头不停地在抖动,心里已经骂了他一千遍一万遍......可是他非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个什么,而且,还很不争气地红了脸。“这怎么让我说嘛......” 话音未落,他已经上前要抱住我了,偏着头靠近我脖颈。 “不行!”我大叫一声推开他,再把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他点头,很有耐心地在等我说下去。 “怎么......怎么也得是一个,更正式一点的氛围吧,而且我现在这么狼狈!好歹......好歹也得好好泡过花瓣浴,梳好了头发......然后,换好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在一个精心准备的环境里......你看看这像什么呀,你用条被子把我裹着就掳来了,你这府里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大半夜的......我头发这么乱,人也这么狼狈。又不是奸夫**偷情,用得着这样吗?” 听完了我的形容,刘元澈转过身去就笑了起来。 我肯定,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 “喂!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掳人的这件事做了一次又一次,你就不想想,万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出什么闲话来怎么办?!”我要被他气死了,“不是,你这......唉!你说说,我这么狼狈被你带到这儿来,你就没想过明早让我怎么回去?” 我总不能就裹着被子上马车吧,这等到天亮了,客店里的人那么多,雀延部的那些人一准儿醒了,我裹着被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算怎么回事! “来。”他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我耍了两次性子,才特别不甘愿地坐下。“要不然,你就别走了呗。这么大个王府,还住不下你?” “不行!”我当时就恼了,“这算怎么回事?!昂,我之前名正言顺想要嫁给你的时候,你把我弄死了,给我找个地方巴巴埋了,然后我现在回来了,就灰头土脸一声不吭地住进你的王府里。靖王爷,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 “好,那你想怎么做?我们是夫妻,总不能你这回到茳延城了,还得两地分居吧,你在客店住着也不是常事,那个地方人多眼杂的,跟自己的府邸肯定不同。”刘元澈极力在说服我。 “对啊,是不同。所以我现在在等我的府邸了呀。”我当然不会在客店长住了,但我也绝不会妥协再这么悄无声息的搬来他靖王府住的。 “你的府邸?”刘元澈的语气里,很充分地告诉了我,他的怀疑。 “等着看吧,我很快就会在茳延城里有自己的府邸了。”我很自信,因为有人就快给我腾地方了,“不过呢......到时候新府邸还得麻烦你帮着给重新翻修打点一下喽,怎么着也得给我修一个大大的浴池。” 第443章 骄纵(十三) “浴池?”刘元澈有些迟疑,转过头来看着我。“要那么大的浴池做什么?养狐狸?” 养狐狸......?我立刻想起同样被泡在这后花园里的那具——狐狸的肉身。“哈哈哈......” 一时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居然可以一本正经的拿自己的肉身开玩笑。 “我养狐狸做什么,这狐狸愿意回来就回来,不愿意回来,我养着也没用,你说是吧?”我推了他一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顺便拉紧了身上裹着的棉被,“只是......如果有一个大大的浴池,也许可以两个人一起用......” 方才看着还有些暗淡的一双眼睛,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含着隐隐笑意,不时偷着打量我,“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你刚才好像答应过我......”我相信,他问我心里想象的圆房是什么样的,不是白问的。那不就是达成了默契,会等到我准备好了...... “有么?”他故意压低了眉尾。“好啊,你刚才那么说其实是有预谋的,还敢挑衅。” “因为你答应我了啊。”这对我来说,就相当于“免死金牌”,以至于在一定程度上我的“人身安全”其实是有了保障的,我渐而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去望着他,摆出好一副含情脉脉望穿秋水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再骗我了。” “少来。”在盯着我半晌之后,他的呼吸愈发有些紊乱,突然泄了气转过头去。 “哈哈哈......”我大笑,奸计得逞。 他气得转过头来瞪我,有些懊恼会那么容易就上了我的当,以至于有些话答应得太快了,反而...... 瞧着他这样子,我越来越得意,他的轮廓映在我眼底越来越清晰,和我心底深处那个样子一点一点地完全重合......我从侧面望着他,那精致的侧颜让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倒是我,愈发控制不住我心里的这一股火了。 猛地挣脱开那厚厚的棉被,突然冲上去捧着他的脸颊,吻在他的唇上...... 他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我会偷袭,可等到他反应过来,那微凉的唇,微微勾起,笑了。 吻得认真,吻得神情,骄纵而缠绵,近乎忘我...... 他的手揽在我身后,不知不觉地他躺了下来,而我受他牵引,不知羞耻地压在他身上...... “不行!”我突然停下来,娇喘连连,抓住了他放在我身上的手,只是一时的恍惚,竟然险些让他得手,若非那如同雷击般的触感,我压根不会察觉到他的手已经探入衣下...... 四目对望,喘出的气息都是热的。我感觉自己已是满面娇红,映在他眼底,我的样子竟然不是预计中的狼狈...... “王爷!” 霍雍恰好路过,是听到我那一声才突然闯进来的。 我衣衫**着,一条腿露在外面跨过刘元澈的身子。倒是刘元澈反应极快,一个翻身挡住了我,把我藏在他魁梧的身躯之下,长吁了一口气,“出去。” “是......是。”霍雍大抵被眼前一幕吓傻了,应了那么一声之后,就匆忙退了出去。 方才的兴致在受惊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继续。”他低下头来,唇又印上了我的...... ...... 阳光透着窗子照进屋子里,暖暖的,我听着窗外的鸟鸣声醒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此时我睡在这暖阁里的矮榻上,盖着他的锦被,下意识地望向一旁,地上是一片狼藉,棉被散落在那里......让我回想起昨夜那一场激吻。 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了。这衣裳虽然还在,可穿不穿倒都是那副样子,急忙检查了一下,好在除了激吻之外,没发生些什么出乎状况的事情,倒也是万幸。 走下矮榻,赤足踩在地上,映着一旁的铜镜我看着自己的样子。 昨夜事情发生得急,我甚至都没仔细瞧过绵绵这情急之下给我披上的衣服......这可怎么办啊,天都已经大亮,总不能再躲到深夜才想办法回去吧。 对了。 这靖王府里好像有我能穿的衣裳! 猛然间想起绵绵当时给我看的,那柜子里的许多件衣裳。 “哎呀。”可是接着,我又泄气了。这是书房后面的暖阁,离那房间远得要命,绵绵又不在身边......我怎么能去拿衣服回来换上呢。“要不然,索性等到晚上再回去得了......” 也不行,红莲昨夜虽然被金淮叫去,但这会儿,肯定早就发现我不见了。她一准儿能想到是什么人掳走了我,那么作为帮凶,金淮肯定逃不掉一阵折磨了。 我现在的这一件单衣,连这门都出不去...... 咦?正想着......我看到刘元澈放在一旁的外衫,眉间耸了耸,有了主意,索性穿了他的衣裳,从书桌上取了支毛笔扎起了发髻。这么一看,倒是还不错...... 我正映着铜镜欣赏自己扮成他的样子,刘元澈回来了,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剑,额间挂着颗颗汗水。 “你去练剑了?”猜都不用猜。 他看着我,走了过来。 “怎么样?”我抿着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得意地问。站在铜镜前的,分明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很好。”他说着,从身后拥住了我。抵在我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弄得我痒痒的。 “别这样......”我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他伸手取下我插在发髻上的毛笔,长发散落下来。“这样最好。” “这样有什么好的。”散落的长发,无从遮掩我生而女相的事实,加上这穿着宽大的男装......勉强可以算是另一种风情吧。“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一晚上没睡。”他说。 “没睡?”我不解,我都睡了,“为什么。”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话蠢蠢欲动,但生生憋在喉咙里,“你说呢。” 我说?“我说我睡得很好,现在很有精神。” “是啊,玩起火了,你转过身就睡着了。可偏偏我答应过你......”他勾着嘴角,笑得有些邪恶。 答应过我......我一瞬间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还玩起火了......这,“我哪有!” 第444章 骄纵(十四) “王爷。”霍雍一如既往候在房外听命,半敞着的房门,完完全全可以将我们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你!”我又羞又气,可以确定,刘元澈这就是故意的。 “霍雍,你去房里取来夫人的衣裳。”刘元澈望着铜镜里的我,目不转睛地对霍雍说道。 “是。”霍雍应声,声音有些干涩,转身走开。 “你太过分了。”这时,我才有些恼了,“你是故意让他看到听到的。” “反正他昨晚已经看到了。”刘元澈不以为意,“他总要知道的,毕竟,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不可否认,我也认同刘元澈的说法。 “难道你对他......”他故意拖长了语气,醋意明显。 我回身瞪他,“霍雍是个好人,我只是不忍心伤害他。” “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刘元澈主意已定,他捋过我的长发,“早点让他忘掉这个不可能的非分之想,才能早点让他清醒过来,与其一次不忍,不如断个干净,免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是么?对待秦妍妍的时候,怎没见你说要断个干净,为了让大家心里都舒服呢。”我赌气,推开他坐到一旁。 他走过来,“从没开始,何来了断。” “那陛下怎么说,我死去的这四年来,秦妍妍时常出入这里......”这些可都是小皇帝透漏给我的消息。 “还有这样的事?那我等下得好好问问霍雍,毕竟,我没见过她。”刘元澈说这话时,倒是很认真。 “你没见过她?”我心里起疑,这可能吗?秦妍妍大老远跑来了,他却说没有见过人家?难不成每次人家来,他都把人家晾着自己忙自己的吗? “对了,既然说起来了,那我们可得说明白了。”他转身坐在对面,态度也是一反常态的郑重。“从现在开始,以后你要见秦妍妍,必须有我在场。” “为什么?你怕我对付她?”虽然,我不信。 “怎么说,她都是你前世的王后,我可不信今生她投胎过来找你,屡次与你纠结不清是没有缘由的。”他说。 “能有什么缘由。”我觉得可笑,“难不成,我今世一个女的,还能被她抢去了不成。” “前世你是一个男的,不照样让一个男的抢去了么。”刘元澈这话,有赌气的成分。 我见势不妙,缓和了语气,“可前世能勾走我的那个男的,又不是一般人。我今生还能看上这一般般的秦妍妍吗?” 他果然笑了...... “你光要求我,那你呢?”难道,只有我在见秦妍妍的时候,需要有他在场吗? “我见任何人的时候,你都可以在场。不如,你直接搬来,天天与我住在一起,时时刻刻盯着我......”他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你做梦!”我早该知道他动机不纯的。 “等下吃饱了肚子,我再送你回去。” 霍雍取来衣裳交给他,他不顾我的表态径自挑了两件放下,便被霍雍叫到了外面。我在房里换衣服的时候,并非刻意,但也听到了一些霍雍向他回报的情况。“......王爷,仇宁那边乱套了。听说是仇宁王施压祭司一派,惹恼了仇宁忠于祭司的势力,现在被大祭司软禁在宫里,失去了和外面的一切联系。仇宁的主权,已经落在了大祭司手上......” 婆婆夺了仇宁王的势力?! 这......和我原本的计划完全改变了。我没想到,婆婆竟然能够将仇宁王软禁起来,这下,事情还真麻烦了。 刘元澈遣退了霍雍后回到暖阁里来,我已经换好了衣裳。看到他,我就迎上去问道,“婆婆真的反了?” “你都听到了?”刘元澈的语气不是很惊讶,也许,他刚才就已经知道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看来,婆婆真的要开始动手了。”以祭司的身份软禁仇宁王,那么现在,整个仇宁都要听她的了,她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控制仇宁,和我前些时候在幻境里与她相见不无联系。她知道我已经醒了,所以就算现在准备不足,也必须要着手与我们对立的势力筹谋了。 仇宁王大抵是不会要我命的,那么他就成了婆婆控制仇宁杀死我,取得这一切的障碍。 “我,我有些担心。”我说,按照婆婆的性子,她不见得会真的软禁仇宁王,我认为仇宁王现在很危险。 “让金淮的寒衣门去打听一下。”刘元澈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点头,可看到他似乎还有些话要说的样子,吞吞吐吐的......“怎么了?” “还有一件事。”刘元澈叹了口气,望着我,那眼神里似乎已经向我说明了一些事情,“但是,你要答应我,先做好心里准备我才会告诉你。” 我试着深呼吸来调整自己心跳的速度,“你说吧。” 能够让他提醒我一定小心调整,这件事就算对我没有直接影响,也必定后果严重。 “沈秀荷死了。”刘元澈说,“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他一大早收到的消息,沈秀荷在冷宫里自尽了,一条白绫了断了她的命运,从此以后,再无沈贵妃...... 她,她死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元澈,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她居然死了?居然,真的死了......她,她怎么会...... 也许我该想到的,从她杀了太后,被关进冷宫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李熠定然是要查下去的,况且虞战在绰阳城里出没也被捉住了,她的亲娘为了保住她替她顶罪打入死牢,她的儿子一定恨透了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 死,是注定的。 我张了张嘴,试着想要感慨一句,但我什么都没说出来,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居然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就这么结束了......曾经,她是我最恨的人,毁了我的嗓子,夺走了我的一切。她安然享受着属于我的荣华富贵,我恨她,恨不得她承受十倍百倍的痛苦。可是现在,她确实承受了,但也确实了断了我们之间关于血脉的宿命。 第445章 将乱(一) “我要去大策。”这是在我深思熟虑之后,郑重说的。 “朝凰,沈秀荷已经死了,局面已定,就算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刘元澈苦心劝道。 “不,我并非为沈秀荷而去。”或许,沈秀荷的死让我心里有了那么片刻的落寞,但是现在,我至少不会为了沈秀荷而激动不安到乱了计划。“沈秀荷已死,大策朝中再无势力可以压制沈青阳所率领的沈家,我必须保证沈家和大策,在我们与婆婆开战的时候,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这才是目的。 沈秀荷的死让我意外,但是,我本有更多的机会能够要了她的命,但我没有那么做。一旦沈秀荷死去,沈家再也没有可以压制沈青阳的势力,沈青阳一家所想要的都得到,我更难以确定他们还会是向着我的。 所以现在,我必须去。 “太危险了。”刘元澈依旧放心不下,“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留下。”大历的事情还未解决,他再跟我去了大策,那就真的乱套了。“我有我的计划,现在看来,婆婆不得已把计划全部提前,也逼得我没了退路。这一场恶战比预计更快,元澈,我们要抢占先机。” ...... “怎么样了?”婆婆收了术法,起身坐回到一旁,望着躺在房里的秦妍妍开口问了一句。 秦妍妍睁开眼睛,眼底浑浊不清,在那一瞬间,有千万个画面从她眼底闪过。她既惊愕,又害怕,一时间难以接受这就是她的宿命,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怎么,怎么会......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方才让你看到的,是你们交织在一起的前世。”婆婆安然坐在哪里,微微笑着,似乎对于这一切已经尽数掌握在手里了,“王后娘娘。” “我,我竟然是......我竟然是那个女人的......”这是她始终不能接受的,“大祭司,这真的是我的前世?” “你在自己的记忆里看到的,还能有假吗?” 她所有的反应早都在婆婆的预计之内,所以对于秦妍妍的不可置信,婆婆倒是并没有太在意。 “哈,我居然......我居然是那个女人的王后?!”秦妍妍觉得糟心透了,如果这就是他们宿命注定交织在一起的缘由,那还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前世,前世他是男人,居然,居然还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感情的事,无关对错。”婆婆也是看得开,活了两百多年,还有什么事会看不开呢。“他们二人,乃是四世姻缘,纵然生错了性别,也难以改变这姻缘天定的宿命。秦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可以介入他们二人中间吗?” 这是挑衅。 “我!”秦妍妍气得厉害,没想到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女人,居然会是她前世的夫君。也对,前世他不爱她,将她置于冷宫,天天与那狐狸精厮混在一起,这辈子难怪会生成她最恨的人。“我可以。” 婆婆笑了,这就是她要的答案。 “大祭司,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秦妍妍走过来拉住婆婆的衣袖追问,她更无法释怀,哪怕她无法介入到沈朝凰和靖王中间,也绝对要拆散他们。“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他们拆散。” “秦姑娘,你若只是想要把他们拆散,那老身可以帮你,只不过,老身以为,沈朝凰毁你两世,你的恨难道只是拆散他们就能泯灭的吗?”婆婆想要的当然不只是如此。“老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彻底毁了沈朝凰,以报这两世的仇。让她生不如死,你觉得呢?” “生不如死......”秦妍妍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如同一句咒语渐渐烙印在心上,她恶狠狠地说道,“好,就要她生不如死!大祭司,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不急。”当然不急,“你的记忆还只恢复了一些,等到完全恢复了,自然和现在不同。” 这一世的秦妍妍自然是遭到了报应,才会变得蠢钝至极,那么,让她恢复前世的记忆,是婆婆的计划。唤醒那个对沈朝凰和刘元澈恨之入骨的王后,这才是真的能够帮助她的人。 “可是我......”可是她急啊,她恨不得现在就让沈朝凰生不如死了。秦妍妍望着婆婆,有一些觉得眼熟,脑袋有些疼,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在记忆深处慢慢清晰,她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小孩?!” 婆婆放声大笑。 “不对,可是你......”秦妍妍的记忆有些乱了,她分明对于婆婆有些印象。那一年她要除掉夫君身边的那个狐狸精,找到了仓珏山上的婧延大师,婧延大师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当时身边便带着这么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婆婆的样子和那个小女孩渐渐重叠,可是,当初的一个小女孩竟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老身如今,已经两百一十一岁了,自然老得不成样子,王后还能认出老身,老身也是荣幸啊。”婆婆道。 “两百一十......”秦妍妍大惊失色,“那我和前世......岂不是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正是。”婆婆肯定了她的猜测。 “怎么会,一个正常的人,怎么会活两百多年......”秦妍妍疑惑的,是眼前这位大祭司居然活了两百多岁,可她看起来,顶多只有六七十岁的样子。 “鬼谷玄门,本就比一般的人生长要长,我们玄门之人精通术数,活得长些并不算什么。”婆婆叹道,“若非成婚生女,失去这不死之身,老身如今还能更年轻些。” 她破了处子之身生下虞茵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不死之身,从那一刻开始,她只能慢慢老去,用比平常人稍微慢一些的速度,走向衰败死亡。虞茵亦是如此......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秦妍妍这几日知道了太多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这么说,如果沈朝凰......那她也会失去不死之身?” “没错。”婆婆笑道,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诅咒,是保有九悬宫镇图的鬼谷玄门传人才拥有的特殊宿命。戒欲戒躁,一旦丢了这本分,也就被守护的秘密给抛弃了。没想到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沈朝凰依旧是那个唯一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 第446章 将乱(二) “外面何事喧哗。”婆婆难忍这殿外的喧哗之声,转过了头起身走了出去。秦妍妍不知所措,也跟在了身后,一起走出了大殿。 “大祭司!”是珣阳公主,“大祭司为何会在宫里!?大王呢?大祭司把大王关在哪儿了!” 这是质问。 娑幽城里如今谁人不知,仇宁王欲镇压大祭司一派,不想却被大祭司给反了。如今大祭司控制住了整个王宫,胁迫仇宁王软禁在了宫里,任何人都无法见到他,以此来要挟仇宁百官。仇宁的天下岌岌可危...... “公主真是误会了老身。”婆婆做着样子欠了欠身,“大王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自从珏落离开以后更甚,前些时候大王病重卧床,不还还是公主亲自照料的吗。” “你......大祭司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珣阳公主自然明白,上一次的事是她帮助仇宁王偷偷离开仇宁,前往大历去找珏落。但大祭司不会平白无故这么说,这是威胁,也就是说仇宁王当然没病,果然是被她软禁起来的,不希望有人打扰,所以借着珣阳公主和仇宁王之前的事威胁。 如果他们声张出去,就把他们之前里应外合,串通好了离开王宫的事说出去。 那时候,想要推翻仇宁王的人,想必会更多。 “老身没有什么意思,也是为大王考虑,老身身为仇宁的大祭司,自然有责任辅佐王室。只是......现在大王病得厉害,这病......”婆婆说,“只有一个人能救。” “谁!”珣阳公主迫不及待的问。 “珏落。”婆婆这两个字一出口,立刻引来身后秦妍妍的注目,她不知道这大祭司到底要做什么。婆婆接着说,“珏落的医术虽然是老身所教,可也确实在老身之上,大王病入膏肓,如今只有珏落能救。只是......先前珏落和老身之间有些误会,若是老身去寻,她是一定不会相信的。” “你让我去找珏落?”珣阳公主明白过来。 “如果普天之下只有珏落能救大王,那么公主去不去找珏落,全凭公主。”婆婆说。 仇宁王明明没病,她却说病入膏肓,只有珏落能够医治,这根本是谎话。可珣阳公主看出来了,大祭司只是想要利用她去找回珏落,如果这样想的话,那在珏落回答仇宁之前,起码仇宁王是安全的,大祭司还要留着仇宁王来要挟珏落。 “好,本宫去找珏落。”就算是个骗局,现在也只有去找珏落了。 不管如何,如果珏落知道仇宁王现在的处境,或许她能够有办法把仇宁王救出来。 “珏落现在,应该在大历,公主若是想找珏落,应速速动身,晚了可就说不好了。”婆婆笑言,一身的晦暗之色,这老妖婆更多了分古怪之相。 大策的事她也听说了,想必这沈朝凰一定会去大策,珣阳公主则是最好绊住她的法子。 珣阳公主拂袖离去,为了救仇宁王也是尽力了。 “大祭司,”秦妍妍满怀心事地问,“仇宁王明明不在宫里,您为何要骗珣阳公主?万一真把沈朝凰找来了,那我们......” 婆婆险些被秦妍妍的死脑筋气着了,“就算她把沈朝凰找来了,难道仇宁王在宫里,我们就把仇宁王乖乖拱手相让吗?” “那您......”秦妍妍说,“那您的意思是?故意支开珣阳公主的吗?” “仇宁王虽先一步得到消息逃了出去,但他在娑幽城里最信任的人也只有珣阳公主了,沈朝凰那边决不能让她去大策,珣阳公主去求她,恰好把她困在大历罢了。”她们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在娑幽城里仔细寻找仇宁王的下落,“秦姑娘,休息两日等你恢复了记忆,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大策。” “我去?”秦妍妍没想过要去大策,婆婆的安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只有你去。”婆婆说。 ...... 大历。 “是你?”豫王抬起头看到我,有那么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没想到你还会来探望我,只是现在,本王可没办法再带着你到处去玩耍了。” “我可以救你离开。”我说,“但是我有条件。” “官场的事,不该女人参与进来。” 我还没说我的条件是什么,他就已经猜到了,笑着否定了。 “你不想离开?”我觉得应该不会。 “当然想离开了。”他说,“做梦都想。只不过,这几日被关在这里,本王也想得挺多的,比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老六身边,老六怎么就那么信任你,还有陛下......”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我问。 能被关在这里,还有这样惬意的想法,这豫王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了。 “你一定是个狐狸精。”他信誓旦旦地说,面上挂着笑意,但让人却丁点看不透,说完自己哈哈大笑,“本王前些时候,才看了一本书,说是商纣王宠爱妲己,祸国殃民落得身死鹿台。可是这妲己,又说是九尾狐......她应该有九条命的,该不会那时只是掉了一条命,然后就偷偷活了下来......” “豫王真是看得起我。”将我比作妲己,真正狐狸精另有其人。 他笑得前仰后合。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你说女人不该参与官场的事。” “别人,或许可以,但你,不行。”他坦然坐在那里,“你若进了官场,那么大历的下场恐怕会和大商一般,越是得人心的人反而越有问题。” 他的解释居然这么荒谬。 “如果,我偏要呢。”我想他应该知道,没人能够拦得住我,更何况他就算现在明白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晚了,被困在大牢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那日都说本王去调戏太后,你我知道,本王是去找了你,可你却没有为本王作证,答案还不明显吗?”他知道我是在害他。 可现在居然还能够坐在大牢里心平气和的同我分析。 “应该,不是从那个时候吧。”也许还更早。 “你想搅进这一摊浑水。”他没有回答我,反而又说起了刚才的话题,“那你可要小心一个人了......” 第447章 将乱(三) 在亲耳听到,他刻意走过来,隔着栏杆附在我耳边说的那个名字后,我顿时陷入彷徨。“你说的是真的?” 他退回去,郑重其事点点头,敞开双臂,“如今本王身陷大狱,没理由要骗你。你自己回想一下,你在大历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都太顺利了,难道,只是因为你是沈朝凰,他是刘元澈?” 豫王会知道,其实算不得令我惊讶的发现,只是我仍然陷在他刚才的忠告里,难以回神。 他点头说服我,“凭你们两个,想要在大历顺行无阻的确可能,但事情一直按照你们的期望进行,从未有半分差池,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不可否认,我确实怀疑过。所有的事情都进展得特别顺利,可正是这样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我有种......挫败感。“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真的有问题还是你私心的报复。” “哈哈哈......”豫王大笑。 “按理说,你现在身陷大狱,也是我害的,我也有可能是你要报复的这个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挑拨离间?”我知道这位豫王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所以更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就相信他了。 可他还在笑,或许是在笑我的谨慎,“你那么聪明,自己会找到答案的。” “那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有目的,为何在我出现的时候没有揭穿我?而且......”我抬头看了看这大牢,他如果真的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现在怎么会被困在这里等死呢? “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他扒着栏杆凑过来说,“四年前就不一样,你眼里闪烁着其他人没有的光彩,本王知道,你一定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光彩?” “是野心的颜色。”他说,“你是本王见过野心最大的女人,可能你没想过要统治这一切,但你所想要的何尝不是把这一切戏耍在手掌之中呢。你的野心和欲望,让你看起来特别有味道。” 味道......“难道豫王爷是因为喜欢我,才一步步推让,把自己逼到这大牢里来的?” “当然不是......你的味道会让人想要去征服,但本王可不是像刘元澈那样的傻子,会为了女人放弃一切。”他笑得深沉,一会儿的功夫,眼神已经变了。“这天下要大变,本王自知不能能斗到最后的人,倒不如躲起来。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失算了。那个人会来取本王的性命,如果本王死了,那么凶手只会是他。难得有一个女人像你一样,本王希望,赢的是你。” “你知道他要杀你?”这就更让人不解了,明知道有人要陷害他,却还是落入这一步。豫王如果真的那么聪明,他应该能够躲过去的,怎么会...... “逃不过的。”他对于茳延城里的局势再清楚不过,“眼下你们几波人斗,本王恰好竖在这中间,无论哪一拨人想要越界,那么都注定要拔除本王。你今日来,是问本王要势力,本王却给不了你。不是因为本王小气,而是本王的势力早就让他们暗中分散得差不多了。气数已尽,本王只想试试那个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家伙,有多大的胆子。” “你......”在知道了他的目的以后,我反而说不出话了,这个豫王爷比我想的还要复杂,但,又没那么复杂。 他清楚自己的势力早就已经被小皇帝、刘元澈、丞相和那个人分琚得差不多了,一旦几波势力有丝毫动荡,最受影响的还是他。他没能力改变这一切了...... 可他明知将死,却依旧坦荡。只见他招了招手叫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交给我。 “这!”这竟然和太后交给我的,是一样的......我匆忙拿出之前太后交给我的那块对比,“怎么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知道。”豫王压低了声音,“太后曾私下里在城里找了一个工匠,按照她画的一个图纸打造了她手里的那一只玉佩,本王的人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她,工匠按照太后的图纸打造了两枚一模一样的,分别就应该是这两块了。” 那工匠不仅为太后打造了图纸上的一块玉佩,还打造了另外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交给了豫王。 所以,就有了现在我手上的这两只玉佩。 “原来,都是假的。”按照这个说法,太后之前交给我的这枚玉佩,就是假的,根本不是我娘亲交给她,请她在多年后代为转交给我的......可她的图纸是从哪儿来的?难道东西是假的,这故事却是真的,太后知道这个故事,也知道这块玉佩的样子,所以才会偷偷在城里找工匠打造。 “这就要交给你去弄清楚了。”他如今气定神闲,早已接受注定的败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把这些事都告诉我? “本王还有一事要求你。”他说。 “小世子?”我转念一想,大概就想到了他要求我的事。 “没错。”豫王说,“逸儿是无辜的,如果本王遇害,希望你......或者你们,能帮忙把逸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远离这一切纷争。” “我答应你。”为了他的孩子,所以愿意出卖这些情报给我? 煞费苦心地经营,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罢了。我叹了一声便转身要走...... “沈朝凰。”他出声叫住了我,“世人都知道,沈家的玄门嫡女举世无双如何了得,本王倒想看看你是否当真有如此能力,力挽狂澜。日后你若成了大事,记得知会本王一声。” 知会......似乎,他已经完完全全确定,他所嘱咐的那个人一定会来害他的。 可...... 稍一抬头,我才明白豫王的这番话并非是说给我听的...... 才踏入大牢的秦丞相在亲耳听到豫王的话之后,怔在了那里,完全傻眼。 豫王是故意把这些话说给下一个来探望他的人听的,他知道,除掉他以后,秦丞相便是接下来所有势力要角逐的目标了,在这一场机关算尽的游戏中,吞并一个个弱一些的势力来强大自己,最终,所有的势力将会一统,那,便是胜利。 “好,我答应你。我沈朝凰日后定以今日为祭,让天下所有人来朝拜你的牺牲所换得的大义。”我默默注视着秦丞相,字字铿锵。 第448章 将乱(四) “小姐,这是什么。”红莲看着我摊在桌子上的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不禁问道。 “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我觉得,似乎这是一个谜面,有一个谜底在唾手可得之处,但我却一直忽略了。“很多年前,太后曾在城里寻了一位工匠,交给这位工匠一张图纸,要他按照图纸上的样子打造一块玉佩。恰好,豫王爷的人也在盯着这件事,工匠不敢得罪豫王爷,就暗中打造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块交给了太后,一块交给了豫王爷。” “可是,这跟小姐面前的这两块玉佩有什么关系呢。”绵绵追问。 “同一个工匠打造的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应该就是姑娘面前这两块了吧。”司徒老伯看出来了。 “其中一块,是太后给我的。我们计陷豫王的那日,太后亲手将玉佩交给我。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玉佩是当年她被秦太妃迫害逃到仓珏山上,中了瘴气被我娘亲救下后,我娘亲交给她的,还说是为了日后请她代为转交。”我想不通...... 红莲琢磨了半晌,甚至转过头去看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金淮。“那另一块呢。” “另一块是豫王爷交给我的。”我说。 绵绵凑到红莲身边,望着我,“豫王爷?豫王爷为何会把这一块玉佩交给小姐呢......是不是,他希望小姐救他?”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他。”我很郁闷,这一次我以为我的计划顺利达成,没想到却当了别人手里的刀,替人做事,替人出头。 “那他......他知道是小姐要害他?”绵绵惊得脸色都变了。 “你傻呀。”红莲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如果他知道是小姐要害他,那么他还把这枚玉佩交给小姐做什么!” 我瞧向司徒老伯,司徒老伯也颇为赞许地回应了下。 “怎么,我......我说错了吗?”红莲疑惑。 “他们是觉得,你终于有茅塞顿开的时候了。”金淮说。 红莲终于明白了。 “可豫王若不是为了向姑娘报复,他把这玉佩交给姑娘,难道是想要换小世子一条生路?” 都让司徒老伯猜中了。 “没错,他知道那个人会动手,所以要我答应他,在他死后,把小世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把豫王的话告诉大家,对他们我无须隐瞒。 但他们听完之后都沉默了, 虎毒不食子,豫王再如何,也为他的儿子留了一条生路。 “这事,我来安排。”金淮道。 “好。”我答应。 “可这两块玉佩,到底能说明什么呢。”红莲的注意力还在这两块玉佩上。“两块玉佩都是假的,太后也是让人伪造的,那不就是说太后也在欺骗小姐了么。” “太后虽然用假玉佩骗了小姐,但也能说明,她至少见过那只真的。”司徒老伯解释说,“这个和夫人相遇的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尚且两说。不过也有可能,这个故事是她听来的,她也亲眼见到过这个玉佩,可是玉佩不在她手上,她记下了玉佩的样子,让人到城里去偷偷找工匠,按照那玉佩的样子打造一模一样的玉佩。可能,她没想到的是,豫王爷的人一早就盯着她了,她找人打造玉佩,豫王爷也留了一手。” “这是......”连金淮现在也不好说话了。 一个在太后近若咫尺的人,能够分享这个故事。既然连玉佩的事都能告诉她,那么鬼谷玄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要么故事原本的主人公并不清楚,要么就是和太后真的好到无话不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太后知道我身上的胎记。或者说,是鬼谷玄门烙印在我身上的痕迹。” 以血所传承的标记。 “她怎么会知道。”司徒老伯陷入沉思。 “这个确实是真的,四年前,她正是因为你的胎记引起了怀疑,所以才会委托我寒衣门去查。也因此让我知道,原来沈朝凰非但没死,还流落到了大历王宫之中。” “小姐,她见过这个胎记吗?”红莲知道我的胎记在手肘内侧,所以第一时间怀疑起来。 “她知道我娘亲身上的胎记是在后肩,而且据她所说,是因为她中了瘴气,我娘亲在背她的时候让她看到的。”这个说法逻辑上可以相信,但是......似乎又不太严谨。 “这太后背后一定还藏着一个什么人,这个人应该就知道夫人和这个玉佩的故事。”司徒老伯说,“而且这个人手里,应该还握着夫人留下的真正的玉佩。” “但我们现在,该到哪里去找这个握着真正玉佩的人呢。”绵绵问。 “这就要拜托金淮兄弟了。”司徒老伯好像对金淮特别有信心似的,相信金淮一定可以解开我们的疑惑。 “我尽量吧,不过事情太久远了,又是只有......两个人的情况,调查起来难度很大。”金淮不敢打包票,“可如果是太后近在咫尺的一个人,那这个人现在应该还在太后身边吧。否则,真正的那块玉佩应该已经落在了太后手里。” “对呀。”我猛地想到,“太后之所以要找人仿照图纸来打造这块玉佩,就是因为她得不到这块玉佩。所以这个人和她的关系,应该......有所保留。” “可太后身边的人那么多,我们该怎么查下去啊。”红莲提出一个大难题。 让大家顿时又陷入了沉默。 怎么查......的确是个麻烦事,我们只知道太后曾经听过这个故事,见过这块玉佩,却难以从这个线索入手,找到更多的线索,把这个人找出来。她到底是谁,为何会流落到仓珏山,被我娘救下......等等,我记得太后当时说过,“金淮,你知道太后曾经怀有身孕的事吗?” “啊?”金淮一愣,“我得回去查查,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也许我爹留下的记录里能够找到。” “那就好,我要知道太后在她还是丽妃的那一年,怀有身孕,小产,被娘家人送回宫里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甚至,包括是哪个太医在她小产后为她诊治过。”我记得她说过,她那一次小产后再也不能生育。 “小姐,你想知道太后的身体情况,亲自去为太后把一下脉不就全都清楚了么。” 第449章 将乱(五) “不行,这样一来,太后不也察觉了姑娘已经怀疑她了么?”司徒老伯站出来反对,他认为这样的作法太冒险了。“太后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她既然开了口骗了姑娘,也知道姑娘擅长医术,怎么还会不妨着姑娘。如果姑娘去试,可能试不出结果来,就已经先被发现了。” “那就不要试了。”绵绵似乎认同了司徒老伯的意思,“可是,如果不试的话,岂不是一点都没办法察觉太后到底是不是......” “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这样,咱们先分头搜集线索,我试试看,如果有机会试一试太后的脉象,我倒是更容易去确定我要的谜底了。”我认为太后收养了小皇帝,除了小皇帝的亲生母亲本来就身份卑微可以利用外,的确有可能像是她所说的,因为不能生育,所以才会收养了其他嫔妃的孩子来为自己傍身。 “小姐,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红莲问。 “接下来......”我不禁想着。“其实我倒想看看,豫王爷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动手。” 这个人从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过,可是现在......我发现一直搅在这一滩浑水之中的豫王爷反而是最清醒的旁观者,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个人一直躲在暗处利用我们的话,这个人,不能留。 “这样,红莲,你出城,务必看好你的长宁卫,切不可在这时候大意。”我先嘱咐了红莲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小姐,可是红莲如果离开的话,那你......”红莲放不下的是我。 我安慰她,“放心吧,眼下这茳延城里还不至于有其他势力想要和我硬碰硬,况且你先离开,我身边还有金淮,雀延部的人,和刘元澈......他们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 红莲转过头去看着金淮,意在叮嘱他务必保护好我。才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秦丞相应该已经明白,接下来如果豫王真的遇害,那么秦丞相必然会向我们示好。在刘元澈和小皇帝以及太后这目前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当中,我们所起到的作用是把所有的人拉到了一起,拧成了一股势力。可秦丞相的示好,未必是真的示好。”这是我现在较棘手的事情。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绵绵不懂。 “姑娘的意思是说,秦丞相的示好可能是缓兵之计?”司徒老伯解释说,“眼下姑娘身边的势力拧在一起,秦丞相必定斗不过,可他们手里还有筹码。” “秦妍妍。”金淮接着说,“秦妍妍还在仇宁,而且现在,仇宁大祭司挟持仇宁王而霸占了仇宁王宫,足以利用仇宁王来要挟所有不利于她的势力。” “这样一来,原本支持大祭司的人,再加上因为顾及仇宁王而变得处处受胁迫的大臣,整个仇宁起码八成势力都是落在大祭司手里了。”司徒老伯接着说,“秦妍妍还在仇宁,她可能是秦家联系仇宁大祭司的唯一纽带,秦家借以亲近姑娘来拖延时间,就是为了争取秦妍妍和大祭司在仇宁的部署。” “不错,都有长进。”我很欣慰,眼下身边的这一帮朋友如今都历练出来了。“你们说的都不错,这一仗迟早要打,我和婆婆之间总要来一场了断的,不光为了所谓的天下之争,我想要把这盛世江山交到一位明君手上造福苍生。而且,也是为了我和刘元澈与婆婆之间一场时隔两百年的恩怨,这会是我们的宿命之战,所以我没有任何退路。我也会尽力安排好各位的退路,若我事成,你们今日为我所做的事,我绝不会亏待大家,若我事败不幸遇难,也不会连累大家,天涯海角定有一分净土留给你们。” “绵绵不走!”绵绵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这一次她竟然抢在了红莲前面,“绵绵这辈子遇见最好的人就是小姐,绵绵不会离开小姐的。” “你......”明明我都说好了,偏偏她没有按照我所期待的来。 “红莲也不走。”红莲说,“小姐事成事败,红莲都铁了心的要跟着小姐,成,红莲陪小姐坐享一切,败,红莲陪小姐上路,黄泉路上依然愿意照顾小姐。” “红莲......”我知道她不会离开我的。 “既然红莲不走,那我也不走。”金淮是看着红莲说的,“我不会留下红莲不管。” 我笑了。 众人看向司徒老伯,司徒老伯苦笑一声,“唉,人老了。这闺女的事也都安排好了,老夫浑浑噩噩地过了大半辈子,只有跟着姑娘起,才觉得有些乐趣。姑娘不必担心,老夫打从输了棋的那一日开始,就愿赌服输跟着你了,一直都想做一件大事,重振我司徒一脉。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要舍了后路,全力以赴了。” “你们......”心里突然很感动。 “好!好啊!”沈云承拍着手从隔壁走过来。“不错,朝凰有你们这一帮朋友相助,真是不错!” “你偷听?” 他就在隔壁,只要有心凑到边上来就能听得到我们说话。 “这,这可不是偷听。”沈云承面对红莲,总是不由自主地软下了语气来,“我是你爹,也是要帮你的人,你忘了?你们在这商量这些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多了你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你不还是想要在小姐身上谋算着得到些什么吗?”红莲对沈云承嗤之以鼻。 “这话说对了。”沈云承厚颜无耻地竟然认了,“都知道,我沈云承最渴望的就是势力,就是权利。朝凰是我女儿,也是我眼下唯一的支柱了,你们想想看,我现在还会背叛朝凰吗?当然不会了,对吧!我现在背叛朝凰,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等那老妖婆杀到这里来,她能够放过我吗?所以,你们大家......还有朝凰你,都可以放心,我现在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 司徒老伯侧目看了过来,眼神里有多保留,对于沈云承他不好说,但看得出来,他信不过沈云承。 “那好,父亲,现在也交给你一件事去做。”我说。“你去接近大历朝上所有能说得上的话的大人们,不管官职大小,把他们请出来吃饭喝酒,什么都不要提。” 第450章 将乱(六) “不说?这......”沈云承用长长的迟疑来代表他的不满,“这不好吧,你光让我和他们去吃饭喝酒,总得有点目的不是?好歹,我也能帮你打探点儿消息出来。” “不必,我让你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安排。你什么都不要和他们说,只要吃饭喝酒。然后我会让金淮通过寒衣门放出风声,说我要帮你谋划这丞相之位。”我说,“让你带人出去应酬,也是障眼法,我们得告诉秦家我们想要什么,让他们把这丞相之位拱手相让。” “丞相之位?你真的,要帮我拿来这丞相之位?”显然,沈云承对丞相之位是很感兴趣的。 “你不喜欢?如果我能够在丞相之位上插进自己的人,那么加上小皇帝,刘元澈还有太后那边的势力,整个大历已经收入我手中,我更不用担心其他了。”这丞相之位很重要。 “好,那我就去会会这些大人们,照你说的,咱们偷偷给他们施加点儿压力。” ...... “你会把丞相之位让给沈大人?”刘元澈在听过我的这些安排后,顿时大笑起来,“这要说起来,沈大人的资历确实足够了,可是丞相之位何其重要,你怎么会让给他呢。” “所以我今日不是来求你了。”世上最难骗的,果然是狐狸。“沈云承去当这个靶子,只要秦家把丞相之位让出来,我需要你帮忙,才能把我送到这丞相之位上去。” 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就连他堂堂靖王也犯了难。“大历自开国时起,就没听过有女相一说。放眼天下,也闻所未闻,你想做这个女相,只怕我一个人帮不了你。” “这就需要另一个人了。”我笑得虚伪。 “六哥,你找我?”宸王可以说是掐着点来的,刚刚好。 刘元澈一见到他进门,就明白了。 “你六哥想找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你答不答应。”我说。 “什么忙?”宸王被搞糊涂了。 “她想做女相。”刘元澈倚在椅子上,懒散地说,“你觉得呢。” “女相?”宸王失言,连忙压低了声音,“是丞相?” 刘元澈点点头。 “这......这女人做丞相,听都没有听说过。”宸王愣住了,这件事让他很为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沈......哎呀,六嫂,你这好端端的,做什么丞相嘛。没错,以你沈朝凰的名声来说,你想要做女相当然可以,但纵观这世上所有的王朝,也没听说过有女相的。你要是真觉得想做点儿什么,还不如早点回到六哥身边,有什么比这靖王妃更得意的呀。”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到刘元澈跟着点头,狠狠白了他一眼,“为什么女人不能做丞相,就只能嫁人做人家的夫人呢。宸王,你这是偏见。也许我能做得很好呢......” “这不是做得好不好的问题,这是......六哥,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想?你不会真的要答应让六嫂去做丞相了吧,到时候你们一个在靖王府,一个在丞相府,照样不能经常见面。”宸王试着劝道。 “我没关系啊,我可以跟她一起搬到丞相府。”刘元澈并不在意这些。 “你这,你们......唉!”宸王深深叹了口气,“六嫂,你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做丞相了。” “我当然有我的目的了。”我说,“这丞相之位对我很重要的,我只有拿下丞相之位,才可能去斗一个比我强大的人,胜算更多一些,这样更有利。” 宸王低头想了想,“你这是在说什么呀。六嫂,你不会就是想图个威风,然后玩两天过过瘾吧。” “玩两天可能,但是不会只是过过瘾的。”我必须争取他们帮忙。 “六哥你......答应了?”宸王去试探刘元澈的反应。 “答应了。”刘元澈说。 “唉......”宸王长长叹了口气,“六嫂的本事和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况且这玄门嫡女......行吧,既然六哥都答应了,那我也什么都不说了,六嫂,我帮你。” “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宸王皱着眉头打量我们,“不过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吵一天好一天的......先前看你们俩那架势,真以为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了呢,这才过了几天啊。你们又腻歪到一块去了。怎么?真和好了?这次不会再吵架了吧。” “这吵架呢,不能光看表面。有时候适当地吵一吵,把不好的情绪宣泄出去,才能促进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刘元澈语重心长地劝说道,“等你成婚以后就明白了。” “对了,宸王为何还未成婚?既然年纪也到了,是没有遇上合适的人吗?”我问道。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我自由自在惯了,这突然让我成婚,娶个女人进门,我也不适应。六哥知道,我今日接手这些都是因为六哥的委托,要不然,我哪里会把这一堆事揽在身上呢。”宸王摆手连连说道,“既然自己自由惯了,也就不愿拖累别人了。人家好端端的大姑娘嫁给你,为的是什么,我这给不起,索性也就不浪费别人的情意了。” 我瞧向刘元澈,今日宸王的解释倒还是让人相当信服的。 “况且,我可没有六哥的福气,能遇上像六嫂一样的好女人。”宸王话锋一转,“不如,等到六哥终于肯放过我的时候,我把这摊子烂事一丢。六嫂帮我找一个不在乎权势的女人,跟我一起去浪迹天涯,逍遥快活。” “你想美事吧。”刘元澈扫他一眼,笑了。 “对了,六哥,我今日过来也是有事要告诉你的。”宸王正色道,“六哥可听说过仇宁的珣阳公主?” “珣阳公主?!”我心想,宸王好端端的怎么会提起珣阳公主。 “六嫂认识她?”说完,宸王顿时反应过来,“对了,六嫂也在仇宁待过,应该知道这个人的。” “珣阳公主怎么了。”刘元澈问。 “这仇宁递来帖子,说是珣阳公主要来大历。”宸王说,“我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咱们和仇宁的交情一般,珣阳公主这时候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51章 将乱(七) 珣阳公主要来?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难道是婆婆以仇宁王做要挟,逼她来拖住我的吗? “六嫂能想到,珣阳公主这次来会是什么目的吗?”宸王问。 “旧时我虽与珣阳公主有些交情,可也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珣阳公主为何突然出访大历。”我说,“她说什么时候来?” “收到的拜帖上说是已经动身了,好像挺着急的,应该就这一两天的事吧。”宸王对于珣阳公主的突然造访,好像还挺在意的,也对,仇宁和大历尚未好到可以互派使者不断交往,珣阳公主的到来一定是带有目的的。“六嫂是真的决定要做这个女相了?” ...... 大早收到太后的密旨,让我今日晌午一定要过去探望。 司徒老伯把马车停在了宫外,我带着绵绵一路往后宫去。 “小姐现在走在这宫里,和之前的心情一定大不相同了吧。”绵绵凑过来,环顾左右低声说道。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牢笼还是牢笼,只是关着的人不一样了。”我说,看她偷摸一笑,跟在我身后继续往里走。 “瑶华公主。”太后身边的锦初刚巧在半路上遇着,她好像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向着我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绵绵都看傻了。两边宫人立在那里不敢言语,锦初起身,“奴婢奉太后的旨意,在此等候瑶华公主,接瑶华公主过去。” “过去?”我察觉到她的用词,“怎么,太后不在寝宫里?” “是,太后和陛下在花园里散心。请瑶华公主一同前往。”锦初说。 “那好吧,请你带路。”太后密旨叫我一定要过来,没想到她却又带着小皇帝跑到花园散心了...... 锦初带我们绕过了太后寝殿,绵绵突然拉了拉我,我偏过头去,远远地瞧见两个眼熟的宫人跪在太后寝殿外掌嘴。我向绵绵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过问这些宫里的琐事,太后教训自己宫里说错话的宫人,连小皇帝都没权利过问。 “不知近来几日太后的身体可还好么?那日我走后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真让人气愤。”我侧目看向锦初。 “是,前两日太后的情绪很低落,甚至试图寻死,幸亏陛下守在跟前。母子情深,才打断了太后想要寻死的心思。”锦初今日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准备过的。 我笑笑便过了,知道问不出来什么。 “六月!”小皇帝原本和太后坐在石亭中,大老远看见我便跳起来招手。 太后侧过身来瞧见我们,才对小皇帝叮嘱了两句,他听了太后的话,不再声张,倒是遣了严公公过来迎。 锦初遇上严公公,欠身后退下,再由严公公领着我们上前。 “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我把绵绵留在了石亭外,独自走进石亭。 “六月,你终于来了。” 小皇帝瞧着我身后,这四处张望的模样引来太后的好奇,“陛下,您这是在看什么呢?” “朕要看看,总是偷偷跟在六月身后出没的靖王,有没有跟来。”他说起靖王,似乎还是很不满。不过这次没瞧见靖王,他倒是很高兴。 “靖王怎么说都是堂堂王爷,陛下不可失礼。”太后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教训小皇帝,可这语气让人感觉怪怪的。好像才不过短短几天,太后和小皇帝之间就亲昵了不少。 而这,也可能是故意要表现给我看的。 “朝凰......”太后突然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又说,“哀家可以这么叫你吗?” “是。”名字而已,但却让我觉得,她之所以大早上把我叫过来,好像是故意想要拉进我们之间距离的。 太后突然拉住我的手对小皇帝说,“这几日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情,哀家早就该跟陛下说的。” “说什么?”小皇帝不解,问出口的同时他看向了我。 可我也不知道,难道太后是想要把她编的那个故事告诉小皇帝吗? “哀家想要收朝凰做义女。” 太后的话,让人顿时都傻在了那里。 收我做义女?怎么会这么突然......“太后......”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打断了我。 “上次哀家和朝凰聊了许多,朝凰让哀家想起了曾经的事情,顿时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也许朝凰的出现就是老天在施舍哀家吧。”她说得再多,目的也都只有一个,“朝凰,不知你是否愿意。” “这不好吧。”小皇帝也抢在了我开口之前说道,生怕我答应似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马上朝凰便要将雀延部带回来交到陛下手上了,既然你们的联姻计划失败,朝凰总是要澄清身份,难道到了那个时候,还要让别人议论,她是靖王府那个被杀死过的靖王妃吗?”太后眉眼都在笑着,丝毫看不出来前两日还在因为豫王的事而闹着寻死的迹象,“反正,朝凰现在对外的身份是瑶华公主,那哀家认了朝凰做义女,朝凰依旧还是公主,这朝里的大人们也不能说什么了。” “可是......”小皇帝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六月又不是母后的女儿,为什么要收做义女。” “是女儿就不必收做义女了。”太后的手轻拍在我手背,这莫名的亲近让我很不舒服,“哀家是没这福分,做朝凰的生母,有个朝凰这样的好女儿。但是哀家把朝凰收做义女的话,也算是半个女儿,既可以帮助朝凰在朝中站稳,也可以慰藉哀家没有个女儿的遗憾。” 小皇帝满怀心事看了过来,他对于太后突然间想要收我做义女的事颇有质疑,可是听到太后说可以帮我,反倒犹豫了。我瞧着他那快要被说服的样子,终于还是说了...... “我生来命就不好,出生后没多久,生我的娘亲就自己吊死了。爹怕我妨了家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到了仓珏山上......太后对我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命该如此,怕为太后带来厄运。”我当然不会认这个“义母”了。 她哪里是真的想要收我做义女。 小皇帝是她的养子,如果我和小皇帝的联姻成了,那么按照辈分,她也是我的母后,照顾她奉养她义不容辞。 现在联姻的事黄了,一面要抓住小皇帝,一面又想抓住我,这心思实在太容易被看穿了。 第452章 将乱(八) “这......”长长地一句迟疑,已经把她的态度表现得很明白了,她抓住我是想要定下这“母女”的辈分,跟着我享福的,谁料我的命这么硬,与我认作母子反而会为她带来厄运。 这个险,她自然不会冒的。 小皇帝明白了,躲在一旁暗自偷笑,险些被太后看到,惊出我一身冷汗,万一被看到那我的计划可就失败了,在太后跟前就更难脱身了。他立马绷起嘴来,配合着说道,“是是是,母后,六月这情况还真是特别......如果母后要认六月做义女的话,那会不会也被连累啊。” 太后的脸色更苍白一分,话是她说出来的,要认我做义女,但现在听说了我的命硬克人之后,她就后悔了,这悔却还不能明着悔。“原来,朝凰你的身世这么特殊啊。对了,你刚才说你的生母是自尽的,可还记得她死时是什么时候吗?你替陛下做了这么多事,陛下也理当拜祭一下你的生母才是......” 收做义女的话题这么快就被带过了。 “是二月,还有两个月。”我说,虞茵的忌日是在二月初。 “二月?既然你生母是在生下你之后没多久去的,那你的生辰也应近了。”太后问。“这眼看着就十二月尽,又将迎来新春,朝凰,你的生辰是在春节过后吗?” “正月十九。” 我生母虞茵在正月十九生下我之后,二月初就自尽了。短短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那今年,好好为六月庆贺一番吧。”小皇帝提议。 “好啊。”太后说,“今年咱们为六月好好庆祝一番。”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故意吊足了胃口。 “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去一趟大策。”我说,“陛下想要收复天下,每一环节都不能有任何差错,现在仇宁出了点麻烦。大策有一些状况也在我的预计之外,恰逢大策太后遇害,我想借着祭拜的名义去探望一下,确定大策不会成为我们的后顾之忧。” 太后回眸看着小皇帝,似乎在考虑我说的这番话。放我去大策,对她来说是有些冒险的,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如果我去了大策不回来的话,那么大历这一滩浑水可就真的玩不转了。“朝凰,为何这么急呢,等到过了年,陛下为你准备了生辰之后再去探访也不迟啊。” “可是情况有变,我们必须在这个时候把握机会。”眼下大策那边就快要失去控制了,我担心的是沈青阳。“不过,朝凰还有一事相求。朝凰此去,想借以大历的名义去拜访。所以,我需要一个能够令人信服的身份。” “身份?六月,你就直说吧,朕该怎么帮你。”小皇帝说。 我犹豫着,在等待下一个时机。 一旁候着的严公公看到石亭外宫人的暗示,欠身走了出去。宫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很快他拧起了眉头,一路小碎步赶了回来。“陛下,太后娘娘......秦丞相来了。” 我就知道,算好的,一分不差。 太后瞧着小皇帝,或许她以为秦丞相是小皇帝找来的,可是小皇帝的反应其实跟她差不多,同样很意外。太后才确定秦丞相的到来和小皇帝没关系,她缓和了语气,转过头对严公公说,“那就请他过来吧。” “是。”严公公应下之后便退下去亲自请秦丞相过来。 “陛下,太后娘娘。臣......咳咳咳......”秦丞相话还没说完,就猛地一阵咳,脸色看着糟透了,整个人咳得都站不直了。还是多亏了严公公一旁扶着,才勉强站住了身子。 “呦,秦丞相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啊。”太后看着他那副样子,都有些心疼了,“严公公,为秦丞相看座吧,别站着说话了。” “谢太后。”秦丞相坐了下来。 “秦丞相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么?”小皇帝问。 “陛下,臣......咳咳咳......”话说不了两句,人咳得厉害。 “不急,慢慢说。”太后安抚说。 “人老了,不中用了。前两日受了些风寒,这不,就病了……臣今日,其实是来向陛下和太后娘娘请辞的。”秦丞相说道。 “什么?!”太后一愣,“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要请辞啊。” “不瞒太后,还是臣早有这个心思了。”秦丞相说,“只是这些时日大病一场,这不......才想到来说的。现在朝中人才辈出,臣也无用武之地......” 说得一副惋惜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声泪并下。 “可是秦丞相你......”太后不忍。 “太后,臣已经老了,再也不能为大历做些什么了。如今身体衰败成了这个样子,唉......臣现在,只想趁着还有些力气,离开这是非纷扰之地,能够回到乡下去安然养老,还望太后娘娘,和陛下海涵。体恤老臣一把年纪,也曾为大历立下汗马功劳,就让老臣离去吧。” “这怎么行呢。”小皇帝看我眼色,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这一举动恰好落入秦丞相眼中,他看得清清楚楚,知道小皇帝的挽留其实是我暗示的,默默打量了我一眼。“沈姑娘。” 小皇帝愣住了,没想到秦丞相竟也察觉。 “老臣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面前的这位是闻名天下的玄门嫡女,之前多有得罪,还望沈姑娘不计前嫌。”秦丞相倒也聪明,知道该向谁求情。 太后眼睁睁看着,这个时候,却一言不发。 “沈姑娘出身名门,德高望重。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他说着,转过头去向太后和小皇帝郑重说道,“陛下,太后娘娘,老臣以丞相之位恳请,准许老臣离去,并且,老臣举荐沈姑娘继任这丞相之位。” “秦丞相,你病糊涂了吗?!”太后大惊,秦丞相所说的话,她一丁点的都没有预计到。“朝凰她......她一个女子,怎么能,能继任丞相之位呢,你这话要是传出去,真不知......不知外面的大臣们要怎么说了。” “太后,请听老臣把话说完。”秦丞相撑着这摇摇欲坠的身子站了起来,“论起能力,沈姑娘并不在老臣之下......” 第453章 将乱(九) “沈姑娘的威望又远在老臣之上,如今这战局一触即发,仇宁、大策,再加上我大历......老臣自问无力改变什么,若此时退位让贤,将这丞相之位交到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手里。老臣也算功德一件啊......” 乍听之下倒没什么,可是秦丞相这番话经不起细细推敲。 就算我早已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暗示,想要暂时将这丞相之位让出来,来耍一招缓兵之计,拖住我们,好让秦妍妍在仇宁暗中帮助婆婆完成任务。但是......秦丞相虽有些老谋深算,但要输给我这么一个令他十分瞧不上的小女子,依然不免浮躁气愤。 想必连太后都已经听出来了......这位子让得心不甘情不愿,更一口咬定了要让给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如果我未能“力挽狂澜”,想必日后麻烦甚多。 “可惜,朝凰一介女流之辈,担不起如此重责。丞相大人,朝凰恳请您收回让位的心意,您为大历鞠躬尽瘁,陛下和太后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人,怎会因为您染了病就让您告老还乡呢。”我知道先前的计划出现转机,现在必须临时改变主意。“太后,陛下,请万万不要答应秦丞相之请,秦丞相乃一国根基,不可动摇。” “这......”太后听出来些许,一时也犹豫着。 “沈姑娘,你这是为何?老臣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退位让贤,把这一国良相之责交到你手中,你怎么......”秦丞相接不上招了,他本是设了个困局给我,没想到我根本不应战。 “我虽游历多国之间,有些见地,却也比不上丞相大人博学多识。这丞相一职尤其重要,朝凰从未在哪一国朝中担任要职,唯恐有所闪失,辜负了丞相大人的厚爱,这丞相之责,朝凰不敢接。” “可这世间,真的有比六月还适合这丞相之职的人吗?”小皇帝多了句嘴,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希望我接任秦丞相,继续做这个丞相的。 我轻笑,眼看着秦丞相计谋得逞却落得一空,“自然有,我可不敢在秦丞相面前称大。秦丞相身居丞相之职多年,已在朝中打下根基,门生遍布朝中各个要职,朝凰恐难服众。” 这下,小皇帝懂了,暗自一笑。 秦丞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倒是让我带出了他的目的,这一愣,脸色可就更难看了。 “朝凰所言极是。”太后见胜负分晓,才出声站定立场,“就算是秦丞相想要退位让贤,让朝凰来主持大局,可秦丞相的门生未必答应,他们跟着秦丞相多年,又都......恰好被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上,这万一有一两个出来作对的,不仅朝凰难做,这大历更是......” “不会的。”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秦丞相也只得咬着牙说道,“老臣的门生,多是些识大体的人,断不会因为老臣的辞去而为难沈姑娘的。他们若知道这继任丞相之位的人,是名扬天下的玄门嫡女,一定会倾尽全力支持沈姑娘的。” “这,可不好说。”我决定再放一次长线。 太后低眉思索片刻,“朝凰,方才你还在说,需要一个能够代替大历的身份去拜访大策,虽然这么想对秦丞相颇有不公,但是若你能担此重责,那么反而能够让大策看到我们的诚意。” 秦丞相又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一招接着一招。 我回过身看向他,“其实,如果丞相大人的身子再好些,请丞相大人出面亲自拜访大策,却是正好。” “沈姑娘快别说笑了。”秦丞相多狡猾呀,这大策可是我出来的地方,眼下谁都知道沈贵妃自尽,沈家落在素来与我交情不错的沈青阳手上,李熠虽不见得会帮我,但我若暗中嘱咐沈青阳在大策对他动手,想必李熠也是不会阻拦的。 他这一条老命,可就要搭在大策了。 “陛下,太后娘娘,就请答应让老臣辞去这丞相之职吧。老臣当真是年岁大了,经不起奔波折腾,这要职本该让给年轻一辈。还望太后娘娘,陛下体恤......”秦丞相突然跪在了小皇帝和太后面前,压低了头死活不肯起来了。 “朝凰啊,你看这好端端的事情,闹成了这样......”太后在这番较量中还算选择做个“和事佬”,“既然秦丞相有心让位给你,也是他一番心意,希望大历在你的扶持下能够更好,你就好好考虑一下,体谅体谅他的心意。” 我看着秦丞相,他仍旧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刚才的傲气这会儿也不见了踪影,被逼着交出这丞相之位,对手还是我这么一个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女人,他肯定千万个不乐意,今日的话茬幸亏被我听出来了,否则我接过了他的丞相之位也肯定处处受他门生的挤兑,接下来的日子肯定安静不了。之前,倒是我忽略了他门生的势力...... 现在也好,他知道担此责任要前往大策迫在眉睫,我一日不接,那么,他始终都难以推脱,一入大策,性命难保。 我倒是想瞧瞧看,他能憋到几时。 外面传来宫人的喧扰声,小皇帝叫来严公公,“严公公,你去看看这又怎么了。” “是。”严公公走到亭外,招呼那后来的宫人过来,“出什么事了,不知道陛下和太后娘娘在这儿散心吗!” “回公公的话,这,豫王爷在大牢里自尽了。” 宫人颤颤巍巍地回答。 自尽了......豫王?! ...... 看起来现场确实像是自尽。 豫王是用自己的衣带拴在了窗子的栅栏上,吊死了自己。他的脸呈现青黑色,的的确确是窒息而死。 “六月。”小皇帝偷摸凑到身侧来问我,“豫王真的是自尽吗?” 是他特意带我来看豫王尸体的,太后说是身体不适,先回了寝宫休息。小皇帝等下还要去向太后回禀,可这大牢里说不准还有那人的眼线......“确是窒息而死,他用自己的衣带绑在栅栏上,又绕过自己的脖子,用手拉着两旁的带子用力,很轻易便可以勒死自己。” “怎么会这样,这案子还未审清楚,怎么人就死了!”小皇帝勃然。 “陛下。”宸王匆匆赶来。 第454章 将乱(十) “宸王,朕将这件案子交给你去查,可是还未查出结果,豫王就已经吊死在了大牢里。你怎么看?”小皇帝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臣疏忽。”宸王自责,“臣大意了,没想到四哥竟然会自尽......实在是,请陛下恕罪!” “朕是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没有让你们说是谁错了谁大意了。”小皇帝如今,愈发有一位帝王的架势,他站在大牢里,一句呵斥便吓得左右连同牢里的狱卒纷纷跪倒。“豫王为什么会自尽。” “也许,是他知道罪责难逃,才会横下心来一死了之。”宸王回答说,“种种证据都显示,豫王确实是在太后寝宫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责之人,他先前曾利用......瑶华公主做幌子,但公主证实当日今日面见太后。所以豫王定是无可辩驳之际才想出如此脱身的借口,见事迹败露,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定是心灰意冷,一死了之。” 句句在理。 “那也就是说,确实证明,豫王犯下滔天罪孽,眼看着罪名落实,才会自尽了事的了?”小皇帝似乎有些疑问,在这一切都看起来太过理所当然的同时,他仍然对豫王的死抱有怀疑。 宸王抬起头来看向我,回眸小心着左右的人,这里人多嘴杂,他只能尤其小心。“早听闻瑶华公主身怀异术,不知有没有能够令死人复活的法子?如果能令豫王醒来片刻,倒也好证实他是否自尽。” “宸王说的法子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人既然已经死去,又怎能复活。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可也瞧得出来,豫王确实自尽,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才会走上这条绝路,人既然已经死了,不知这案子接下来会怎么审?”我坐实豫王死于自尽的这件事。 “这,确实有些棘手。”宸王揖手望着小皇帝,“陛下,眼下所有罪证都指向豫王,况且,臣在这几日查访中也得到昔日豫王臣属的证实,豫王身上所背负的罪名多到数不清。臣正打算把这些证据整理一下,交由陛下定夺。只是,豫王毕竟皇亲国戚,即便身怀有罪,可陈尸牢房传出去可是不好听......” “依你之见呢。”小皇帝问。 “先将豫王尸身送回豫王府吧,让府里的人准备一下后事,待罪名尽数落实之后可对豫王封号封地予以剥夺,但现在,总归死者为大。”宸王提出的建议算是中规中矩。 小皇帝倒也能够接受,“那就按照宸王所说的做吧。” ...... “小姐,还不睡啊。”绵绵铺好了床铺,回身问我。“小姐是在想红莲姐姐了么?小姐不用担心,红莲姐姐今日让金淮大哥带了消息回来,她那边一切都好,还叮嘱了金淮大哥一定要照顾好小姐呢。” “噢。”红莲那边我是不担心...... “小姐有心事吗?”绵绵发觉我的反应不对,就走了过来。 “还好,只是有些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令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想得头都疼了,可是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理不出来,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千算万算,似乎天意难算,机关算尽又如何,人心始终算不透。 绵绵想了想,“小姐是指......豫王爷的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随口问道,可转念一想不禁笑了,“是刘元澈告诉你的吗?” “靖王爷入夜之前让霍副将送来了龙涎香。”说着,绵绵望向一侧,香炉里早已点燃了龙涎香,邈邈轻烟散着沁人的味道,“小姐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不怪她多嘴问了,若是平日我肯定一早就察觉了,今日她焚香多时我都未有察觉。 “霍副将说是王爷的意思,小姐今日被陛下叫去大牢,查看过豫王爷的尸身,肯定心烦意乱,所以让霍副将送来龙涎香,好让小姐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绵绵简直就是刘元澈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无时无刻地不在念着刘元澈的好来给我洗脑。“小姐,王爷对小姐真是细心呢。” “红莲若是知道你又在我面前为刘元澈说好话,她一定又要骂你了。”我气不过。 绵绵娇俏笑道,“才不会呢,红莲姐姐现在对绵绵可好了。” 那是自然,自从豫王妃来找茬,绵绵不顾自己冲上来想要替我挡那一下子开始,红莲对她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龙涎香......”我随口念叨着,又陷入了思考当中。 我们晌午坐在宫里说话,宫人回禀说是豫王死在了大牢里。太后不愿看见豫王,所以先行回了寝宫,小皇帝要去查探,我便陪着他一起去了。然后遇上了负责豫王案子的宸王,大牢里人多眼杂,但是我今日午后才发生的事,刘元澈下午就知道了,可以断定,是宸王告诉他我刚看了豫王的尸体。 “小姐,是不是这龙涎香有什么问题?”绵绵睁着一双大眼睛,只听到我在念着龙涎香三个字却没有了后面的话,心里不解所以问道。 “嗯?”我才回过神儿来,“没有,没事。对了,司徒老伯回来了么?” “没有吧。”绵绵不太确定,“刚才金淮大哥也找司徒老伯来着,可是都没找到,这会儿没听说有人回来了。” 司徒老伯还没回来?“这几天你有没有听说司徒老伯和他女儿又有什么麻烦么?” “麻烦?没有啊,司徒老伯自打和那孙思君的关系缓和了一些后,就没听说又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是他为孙思君琢磨了一户好人家,这几日是不是准备着要让她嫁人呢。”绵绵猜测了一下。 让孙思君嫁人? 不会吧......我记得孙思君应该是有意中人的,只是这个人司徒老伯好像看不上。就算他们父女关系缓和了,如果冒然插手孙思君的事情,只会把这段父女关系葬送了。这样的道理,司徒老伯不会不明白的。 怎么还会这么快忙着为孙思君准备婚事呢。 “雀延部那边没事吧。”我有些担心两件事的关系。 “没事啊,他们都很听话,也很服小姐的。”绵绵说,“小姐就放心吧,这些事都有司徒老伯和金淮大哥看着呢,要是真有什么状况,他们一定会来找您的。” 第455章 幼稚(一) 再叹一声,换了只手托在腮帮处。 “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刘元澈终于忍无可忍,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一脸严肃地问。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我说,“你不觉得,豫王死得太蹊跷吗?” “如果这真的是一早安排好的,他也躲不过自己的宿命。他不是那种毫无打算的人,会走到这一步,也许他早就料到了。你不是说,他早就把小世子托付给你了么?”刘元澈对于他的死,可能会有些遗憾,但也不至于像我一样有这么分明的反应。“金淮已经将人送走了?” “放心吧,金淮做事很细心的,不会留下一丁丁点线索的。除了你我,再没有人知道小世子是如何离开的。”我并不担心小世子的安危,只是,始终觉得......“如果是你,站在豫王的位置上,你也会觉得无路可走么?” “我不会。”刘元澈很有自信,“我不会像他一样,没有掌控大局的能力,便过早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这不也是你交给陛下的么?豫王树敌太多,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况且他知道,他惹上了你就必定难逃得出这困局,用自己的死来帮你证明真正的敌人,也许可以换得你的信任,保住他儿子的一条生路。” “牺牲自己来保住他儿子的生路?”我还是对豫王的选择有些不解。“是因为我对豫王妃下手了,让他感觉到我可能要除掉他豫王府所有的人?” 刘元澈点头,认可我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是因为我对豫王妃动手,让他产生危机感,其实他早就明白我不会轻易忘了当年的事,此番回来也必定会为自己讨回公道。所以,既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把生路留给了小世子。“卖了个人情给我,换他儿子的生路,其实他这笔生意做得可真是一点儿都不亏啊。” 我还是有些佩服这位豫王的,如果他不曾伤害到我。 “也不只是卖了个人情给你。”刘元澈沉思着说,“也许他早就怀疑这个背后在陷害他的人,只是无法证实,恰好他察觉到你的目的,既然他斗不过你,便索性让你去斗他的敌人。把这个难题留给了你,反而,你没有功夫再去对付他的儿子了,这么一想,他确实很聪明。” “你早就知道?”我听他的语气,又见分析得头头是道,难免怀疑。 “如果我说,我也从未怀疑过这个人,你信我吗?”刘元澈把书放在了一边,倾身凑了过来,手肘压在桌子上,整个人倾了过来。 “这个嘛......鉴于你之前的种种表现,我觉得,可以暂时相信。”我好像是相信刘元澈也不曾怀疑过这个人的,但是对于他是否对豫王的计划早有察觉,还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我要对付豫王的......” 话音刚落,他凑到我面前,轻轻吻在我的唇上,又退了回去。“酒楼。” “酒楼?”我莫名被偷袭,心里当然有些不满,摸着自己的嘴唇嘀咕着问道,“是那天我给孙思君准备礼物的时候,你非拉我去酒楼吃饭?可当时,我时隔四年再回到这里,那也是头次正经遇上豫王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他说,“你不知道你看起来在笑的时候,如果眼底没有笑意,那就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吗?” “眼神?会吗?”我起身坐到铜镜前,左右看着,没发现自己的眼神有什么不同。今日听他这么一说,好像那日我确实表面应和着豫王,但心里却已经恨透了豫王,更无比厌恶。“所以,你那日看到我在亲近豫王的时候,才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现在,我向什么人透漏出那样的反应,他定是会...... “要不然你以为呢?”他这话有些酸,起身走了过来,往我身边一坐,“你朝着他一直笑,还说些暧昧不清的话,光这两点,他就够死的了。要不是怕坏了你的计划,我还会眼睁睁看着你去亲近他?” 这点,果然和我预计中的一样。“不过,豫王和我虽然算不上多熟悉,可是,我当日的反应如果真这么明显,他岂不是也早就看出来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元澈好像有些失望,说着话,起身走了,孤零零地往塌上一躺,悲惨的样子装得倒是很明显。更叹了口气,“唉。” “怎么?”我问,“你又耍小脾气?” “小姐......”绵绵叩门声音很轻,偏偏在刘元澈刚要开口的时候赶来。 “怎么了?”我问道。 “小姐,秦丞相来了。”绵绵候在门外说。 “秦丞相?”才一天他就忍不住了?这耐性似乎差了点,比我估计的时间还要短......“告诉他,我身体不适,卧床休养,刚刚吃了药才睡下。请他改日再来,要不然,等我病好了,再去拜访。” “是。”绵绵应了句,脚步声便渐行渐远。 刘元澈躺在塌上突然转过身来,他撑着脑袋笑道,“你也够狡猾的,非要把那老狐狸抻到急不可耐才行。” “昨日才拒绝了他退位让贤的邀请,今日他便找来了,这时间与我估计得差了很多,我想,他应不是真的着急来劝我,反而是故意来试探我意思的。”所以我让绵绵告诉他,我病了,安心养病呢。 这件事,最先沉不住气的那个,肯定输。而这个输的,不会是我。 “这么有自信?”他的姿势倒很惬意。 我侧目看了看他,“你休要把我的床弄乱了,等下绵绵还要来收拾,就该怀疑我和你躲在房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噢......见不得人的事啊。”他嘴上这么应了句,可整个人躺在我的床榻上突然翻身折腾起来,铺得好好的被褥都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你真是,有够幼稚的。”我气得只能如此说了。 “你不是害怕被人看见吗?那我就偏让人误会,我们躲在这房里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故意加重了语气,调侃说。“你说,等下绵绵进来收拾,一看你的被褥乱成这样,她会不会以为我们......” 第456章 幼稚(二) “以为我们什么?”我起身,提着裙摆坐到了床榻边上,“以为我们在此鬼混,行......苟且之事。” “咳......”他稍有不适,脸色有些泛红,轻咳了一声试图掩饰,“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 “打从我进了你的府邸,绵绵就一直跟着我,她见到的还少么?”我倒是难得沉住了气,他想要故意挑衅我,是不太可能的。就算绵绵等下进来真的看到了,也顶多是小脸儿一红,扭过头去偷笑。 她心里巴不得我们和好呢。 “你,你这真是......我突然发现,你还有这样一面。”他的脸色渐而有些轻微的红晕,却还在极力保持着正经。“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以前?以前你和我是什么状况,你心里难道不清楚?”我说,越是瞧见他“娇羞”的样子,我就越是觉得有意思,“你不是希望绵绵误会我和你,行了那......见不得人的事,那光是床铺乱了,怎么够呢。” 他定睛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温柔暧昧,“那你想怎么样?” “你进了我的房,又弄乱了我的床。总得,让我讨些便宜吧,否则这话传出去,我却什么便宜都没沾到,不是白白吃了亏?”我伸手去捉住了他的衣带,打定主意,要报他上次掳走我的仇。 可谁知他非但不中计,反而把双手往头下一阵,含着窃笑看我接下来的举动,很有挑衅的意思。 “你、不、怕?”我就不信了......一点点拉开,可是从他的反应上,却丝毫没有看到我预计的羞愧。可我失策了,猛地察觉他暗中伸手揽住了我的腰,顺手那么一带......“喂!” 我大叫一声,可已经晚了。等我反应过来,我便是这副骑在他腰间的姿势了...... 本来想逗他,不成想自己落个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他的一只手枕在脑袋底下,另一只手还勾着我的腿。 “你知道,你这样做很危险吗?”我威胁他说,也就是趁现在红莲不在,竟得了这在客房里厮混的半日。 他摇头,“很想知......” 这一次,不等他说完,我便俯身吻上了他。 晕眩良久,当他第一次竭力克制推开我的时候,我听到他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那一声,“朝凰......” 跨坐在他身上,侧过头去亲吻他的脖颈,轻咬他的耳朵,一只手顺着他的衣襟探入,抚在他起伏的胸口上...... ...... “小姐。”绵绵又来敲门,候在门外说道,“小姐,秦丞相说,今日一定要见到你。” 天色已暗,房内是燥热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深沉压抑。 若不是这房内昏暗,想必我现在一定能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个满面霞红的自己......喉咙间堵塞得厉害,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他坐起身来,映着那微弱的光线,径自闻在我的鼻尖。他闭着双眼,仍有回味缠绵的醉意,“今日,就到这儿吧。要不然,我可不保证,我不会情急之下把你给掳回去。” 我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忍不住轻笑。 “小姐?你......你睡了么?”绵绵在房外等了一会儿,心急催促道。 “睡了......还,还没。”本来我是想说睡了,好让绵绵去回了那多事的秦丞相,可是转念一想,便想起这刚刚发生的事情......睡了?连忙改口。 刘元澈的笑声很轻,低头吻在我肩头上,顿时一阵酥麻的感觉从肩头传来。 “小姐,秦丞相说......”绵绵又重复了一遍秦丞相的话,“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你去回了他,就说我今日不便,让他先回去吧。”这个样子,是定然不敢见人的。我知道绵绵不够强硬,是绝不会像红莲一样,咬定了就是不见的。还得再想个办法,要不然让金淮去回了秦丞相......“绵绵,你去找......” “就说本王在这儿,与小姐两个人在房里,没点灯。请他改日再来。”刘元澈突然出声。 房门外,绵绵分明有一刻语塞,恐怕她刚才还在怀疑,我这房里暗着,传来的动静又不太对劲。现在刘元澈一开口,反而证实了她的猜测。 隔着房门,我都能感觉到她定然红了双颊。 “不要乱说话。”我压低声音警告他,这院子里毕竟住了许多人。 “王......王爷......小......”迟来的问候,竟然那么不安。重新整理过之后才强装镇定地回答说,“小姐,绵绵这就去回了秦丞相。” 紧接着,是绵绵一路碎步逃也似的跑开了。 “你不是,不怕她知道吗。”刘元澈八成算准了这所有的事。 我推了他一把,起身去点上了烛火。背对着他调整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拉扯着衣裳想要恢复原样。 发髻乱得厉害,我抽下钗子,任凭长发垂下。又深呼吸了好半晌,才努力恢复了平静,转身,看到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副调皮样。我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过梳子开始打理长发...... 铜镜上,映着我朦胧的样子,只有微微侧目,便可以在铜镜上看到他的样子......“赶紧收拾一下吧,绵绵等下就回来了,总不能,真的让她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天天看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吧。” 刘元澈低头笑了,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他走到我身后,握着我的手接过发梳。 “你会?”我很怀疑,他会帮我梳头。 “可以学。”他说,手里的梳子拢过我的发丝垂下,周而复始......“平日见多了你梳头的样子,心想着,你的发髻又不难,可以试一下。” “算了吧,你要是给我梳丑了,我都不好骂你。”我瞧着他,他的样子很认真,像是真的在学。 动作很轻柔,丝毫没有扯痛我的头发。 “你喜欢这样的简单发髻,有什么理由吗?”他看了眼我放在台面上的簪子,随口问道。 “理由?”我笑,“这需要什么理由,简单,干净,也利索......我最怕那种坠了满头饰物的发髻,看着就好累。这样刚刚好......” 他挽起我的长发,我把簪子递给了他。看着他轻轻插进我的发髻之间。“这是你第一次给人梳头吧。” 第457章 幼稚(三) “怎么?弄疼你了?” 原本一句很平常的话,他倾下身来凑在我耳边说,却好像带着些戏谑的暗示...... “没个正经!”我瞪他,“只是觉得,你的手法好像还不错,不像是第一次给人梳头。” “本来就不是第一次。”他说,声音浑厚低沉,让人心动。 “除了我之外,你还给谁梳过头?”我一时好奇,便随口问了句。 “只有你。”他说,“不同的你。” 不同的我......那我,就明白了。原来他所说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个我。那时候他就曾为我梳过头?“为什么你还记得。” “不敢忘。”他凝望着铜镜里的我,话好像意味深长。 门外走廊上的灯火,映着一个身影在门上,走过来走过去...... “谁在外面?”我觉得不是绵绵,这个影子分明是个男人,而且不是金淮。 “朝凰,你休息了吗?”是沈云承。 我仰头看向刘元澈,“怎么办?” 刘元澈沉思片刻,只淡然说了句,“让他进来吧。” “把你的衣服整理一下。” 他起身的时候,我叮嘱说道,这半敞着的胸口,谁看了都会怀疑吧。刘元澈暧昧一笑,转过身去整理了一番。 “这么晚了,父亲有什么事吗?”我向门外问道。 “朝凰,你怎么不吃饭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沈云承却找了一个分明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大概,是为了和秦丞相同样的问题而来,而且刚才绵绵红着脸跑掉,沈云承怎会不明白这房里的状况。 是故意的...... 此时刘元澈已经回过身来,衣襟虽然整理过,但仍是能够看得出些蛛丝马迹似的。我了然轻笑明白他的意思,特意,对门外说道,“父亲稍等下。” 刘元澈走到桌前坐下,我起身到床边,勉勉强强地铺展了一些,才去开门。 沈云承进门遇上刘元澈本就该在他的计划之中,却还是硬生生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靖......靖王爷?”哑然间回眸看向我,渐渐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倒是将戏做全了。此刻,才生涩地去问候道,“不知靖王也在,实在是......” “不碍的,本该是本王去拜访沈大人才是,不成想,竟在这儿遇上了。”刘元澈也是讨打,非要把气氛弄得更尴尬。 “这......”沈云承看出刘元澈略微显得有些凌乱的衣襟,视线再不经意间又越过我,看向了我身后的床榻。床铺表面看起来铺得平展,却露出下面一些凌乱的痕迹。沈云承大概坐实了心里的想法,狡猾地一笑,所有的心思都表现在这笑容之间了,“原来,靖王爷是特意来找小女的。” 当着刘元澈,对我改了称呼,偏巧一副亲昵让人恶心。 刘元澈应道,“正是。” “难怪小女突然取消了这所谓联姻的计划,竟是因为心里有人了。”沈云承“捉奸”得逞,不急着羞辱我们这对“不要脸”的晚辈,反而打起了算盘。 “沈大人,请坐。”刘元澈大手一挥,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府院,摆出男主人的架势请他落座。“沈大人这么晚过来,是担心朝凰没有吃东西吗?” 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你方才不是还说府中有事吗?怎又不急着回去了。”我不甘心看着事情向一个我逐渐失去控制,而大权旁落的方向发展,决定用这样的理由赶走刘元澈,夺回主动权。 “朝凰,怎么能这么快就赶王爷走呢。”沈云承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把目标转移到了刘元澈身上,开始攀谈起来,“王爷......也没吃饭吧,不如让厨房准备一下,咱们边吃边聊。” 我暗中给刘元澈使了眼色,让他一定不要答应沈云承的邀请,然后就这么离开。 可是......“那好吧,既然沈大人有心,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恶狠狠地瞪他,无端端搅进我和沈云承的较量之中,刘元澈应该还不是很清楚这沈云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早些时候就听说了,小女朝凰和王爷的一些事,当时还想着,这难得的一段好姻缘,朝凰要真是错过了,那可就真的太可惜了。”沈云承端着酒杯向刘元澈敬酒,这巴结的心思都写在脑门儿上了。 如今,为了夺得更多的权力东山再起,他也算是能伸能屈了。 “本王和朝凰......”刘元澈卖了个关子,瞧了过来。 挑衅......分明是挑衅。只是眼下,我还不好和沈云承撕破脸,淡定回望,“靖王爷这么晚了还不回府,或许,需不需要和下人交代一声呢。万一府里有事耽搁了,那可就......” “不碍的。”他笃定笑道,“霍雍知道,本王来了这里。” 霍雍?......他真是......“是吗?那靖王爷也最好小心一点......否则,霍雍以后怕是不知道你又去哪儿了。” 如果他再敢乱说话,休怪我从此不会让他踏进来半步。 沈云承一旁似笑非笑,打起自己的算盘来,忽而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今日一见,才知道为何朝凰始终放不下王爷了。也难怪,时隔四年还能重新在一起,王爷心里也定然是在意朝凰的吧。” “那是自然。”刘元澈坦然应道。 “我家朝凰,一生坎坷,颇多磨砺,若是最后能修得王爷的疼爱,我这做父亲的也是放心了。”沈云承很快摆出慈父的样子,“听闻靖王在朝中有些势力?那也好,朝凰失去了娘家作为靠山,有王爷的宠爱,后半生也不必担心受人欺负了。” 这话,也未免太明显了吧。“父亲的意思,倒好像是想借着靖王爷的光,在大历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刘元澈一旁暗中偷笑观望,明明看出沈云承被我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却也没有丝毫要站出来制止的意思。 “朝凰,你这是......”沈云承的底线超出了我的预计,见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索性也就豁出去了。“王爷也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能说了。你我既然决定留在大历,你可知晓有一个强大而靠得住的娘家,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好处么?” 第458章 幼稚(四) “沈大人说得不错。”刘元澈反倒站在了沈大人的观点上,认同了。 “你......”我没想到,刘元澈竟然会“背叛”我。 “王爷,我们父女在这大历无亲无故,我也听说过,四年前朝凰在这儿受尽欺负。您别怪我多事,只是作为朝凰的父亲,迟了这么久才听说自己无比珍贵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我这心里啊,真不是个滋味......”沈云承捶胸顿足,像是心疼极了。 “本王虽不曾做个父亲,但是沈大人的爱女之心,倒是可以感受一二。”刘元澈说。 “我曾经在大策,也做过官,了解这些事情的运作。如果王爷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可以成为王爷和朝凰背后的力量。”沈云承的目的渐渐清晰,就是想谋求个职位。 “那好吧,本王会留意一下,朝中空缺。适时的话,会举荐沈大人继任。”刘元澈也看清了沈云承的心思。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无论怎样,沈云承都算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他巴结刘元澈,用这样的态度去求官职,让我觉得很丢脸,几乎没办法再去直视刘元澈了。 “对了,朝凰,为父方才听到,好像是秦丞相来找过你了吧。”沈云承谢过了刘元澈之后,话题立刻转到这件事上来,速度出乎意料,“你怎么不见呢?秦丞相找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事?” “秦家小姐如今人在仇宁,也许秦丞相来找朝凰,只是想要向朝凰打听一下秦家小姐在仇宁的状况吧。”刘元澈大抵觉察到了我的窘迫,把话茬接了过去。 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在沈云承向他摇尾乞怜的那一刻,我的挫败。 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我觉得这样正好,如果他开口安慰我,或者,有一丁点的举动安抚,都会让我更加难过,在他面前,我会更加抬不起头的。 “秦家小姐?”沈云承低估了答案,怎会想到,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个什么秦家小姐。“朝凰,你认识这位秦家小姐?” “应该不认识吧。”刘元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在秦妍妍的话题上,险些不希望多聊下去。沈云承应该知道秦妍妍是什么人,之前与我们的恩恩怨怨,也定然可以察觉到刘元澈的反应。刘元澈不急不缓地接着说,“朝凰此前在仇宁做过祭司,算是有些熟识,秦丞相来找她打听,其实也是多此一举。毕竟朝凰离开仇宁也有些日子了,和仇宁那边的人该断的都断干净了。” 沈云承支吾了一下,生涩接道,“那就好,那就好。朝凰,那你不见他也是对的。” “对了,本王刚刚想起,这户部有一肥差,想来沈大人十分合适,明日本王便启奏陛下,安排给沈大人。”刘元澈径自做了主,在沈云承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把他推到了这所谓户部肥差上。 沈云承的目的可不是这户部,而是秦丞相的位子,孰料猝不及防,一时间显得有些慌张失措。 “如此甚好。”我说,“父亲既然一心想要求得职位,户部的肥差应该再合适不过。那便有劳靖王爷安排了。” “朝凰,父亲是要......”沈云承有些犹豫,这户部肥差当然是好事,只是与他所期望得有些落差。 “沈大人,这有些位置呢,旁人可望不可即,若一味强求,只会带来灾祸。”刘元澈道,“正如沈大人方才所说,你们在这茳延城里无亲无故,想要立足脚跟不是件容易事。况且若是不适合沈大人的位置,即便坐上了,也难保不被推下来。不如选个稳妥的,日后再一步步高升,也好帮帮朝凰。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沈云承被说服了,顷刻间脸色变得极快,“没错没错,王爷说得对!那么,就按王爷说的来吧。” ...... “那我先走了,有事就让人捎个消息过去。”刘元澈临别之前,嘱咐说道。他的手搭了搭我的肩膀,停了片刻,“不要担心,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交到你手上的。” 我侧目,身后的沈云承巴巴望着,这句话也听到了他的耳朵里,分明有了主意。 我说,“路上小心。” 刘元澈翻身上马,便扬长而去。绵绵扶着我转身走回到了院子里,沈云承还站在那儿。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父亲今日,可真是丢人,即便再如何想谋求官职,也该与我商量一下。就这么问了靖王,难道不担心被回绝的时候难堪吗?” “难堪?”沈云承好像丁点都不介意似的,“已经够难堪的了。我养大的闺女就这么跟他睡在一起,我不过是想要他出面帮我讨下这丞相的位置,看来我还是高估了你。” “高估?父亲自己都不要脸了,到头来却想要把我也拖下水是么!”我忍无可忍,沈云承一再越界,本以为可以掌控他,可他的野心膨胀,也许会成为我的软肋。 “要脸?要脸有什么用!沈家败了,我们完了!昔日你作为大策王后,都不能说服李熠让我沈家压过虞家!可恨我一直被那虞家老爷子压着,翻不了身。如今,你都跟人厮混在床上了,人家连个丞相的位置都不愿意给你父亲,沈朝凰啊沈朝凰,你也就这些本钱了吧。”沈云承落空的心愿,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在了我身上。 这些话,句句伤人,若不是因为他的失望倾泻了情绪,我竟然都不知道,在他心里,在他沈云承心里我一个女儿竟然如此廉价,是他用来交换这一切的筹码。 我和他的争吵,引得后院里的人来看,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围了不少的人。 绵绵分外小心,气愤,却也说不出个什么。 “是因为我帮不了你实现你的野心,所以你换了沈秀荷来取代我,对我赶尽杀绝,沈秀荷倒是帮你压过了虞家,那又怎么样。”我微微昂起头,走到他面前,“别忘了,是我毁了你们沈家,就算你得到了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落得一条丧家之犬的模样,要对人摇尾乞怜,来获得生存。沈云承,你就是条狗,靖王也不会要你的。” “啪”。 “小姐!”绵绵没有准备,眼睁睁看着我挨了一个耳光,冲上来护着我,她的手捂在我的脸上,依然火辣辣地钻心。 第459章 幼稚(五) “给,敷一下吧。”司徒老伯递来一块卷起的湿毛巾,我抬手接过,一声不吭地敷在脸颊上。他转身走到门口将那些人都哄走了,“去去去,这么晚了,都回去睡吧。”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司徒老伯把人赶走之后,关上了门,走了回来。我再也忍不住这些委屈了,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他也没说什么,便在一旁陪着。哭了半晌,心情似乎缓和了,我让情绪慢慢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问了句,“这也算是,撕破脸了吧。” “都说,这没有不是的父母。”司徒老伯没有回答我,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可就算是父母,也不是真的无过的,人活在世,都是有私心的。这做他人娘亲的可能会顾及着孩子是自己多么辛苦带到世上来的,可多数的父亲,感觉不到。如果只是因为记挂着给了你生命的父母,便一味的妥协一味地退让......那不是孝,是愚孝。” 我想,我是听懂了他的意思的。 “......这有的人啊,生在世上,有命遇上好的父母。只是有的人呢,运气就不太好了,比如说你,或者我的女儿。注定要承受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经历更多的磨砺,才能一步步地自己走出来。可你们立于天地间,却可以比其他人还要理直气壮,因为这些都是你们自己闯出来的。”司徒老伯说,“你只需要感激你自己就好,任何给你挫折的人,本意都不是希望你能重新站起来,他们就是为了击垮你的。记着你的委屈,把那变成愤怒,一股脑儿地全都砸在那些背弃你的人身上。” 我苦笑,遇见孙思君之后,司徒老伯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你可以做更大的事情,不该羁绊在这些琐碎的感情里。你身边有真心真意愿意帮你的朋友,也有疼惜你,一点都舍不得你受伤害的人,大家都愿意跟着你一起往前走,共进退。这就不是感情了吗?何苦去强求一些本就没有感情的人,可以施舍给你那么零星的感情呢。”司徒老伯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我把沈云承留在身边,不仅仅是为了利用沈云承来当这个烟雾弹。 “原来,你们看出来了。”我很无奈,也很无力,最后的期盼也落空了,何尝不是像今晚的沈云承一样歇斯底里呢。“没有二娘,没有沈秀荷,没有沈明威......我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以为,哪怕一点点,或许他会对我有一点点的感情。可到头来,我还是错了,沈云承心里只有如同无底洞一般的欲望,他为了填补这个无底洞,可以牺牲他身边所有的一切,牺牲完了家人,他可以牺牲颜面,尊严,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拼命向那个欲望最深处爬去。” 我很难过,最后的试探只是证明了一个我无法接受的底线。 “他今日去‘捉奸’,我以为他会觉得我这个女儿让他蒙羞丢脸了。但是......当他以此作为条件,来和刘元澈交换他的官职时,我很恶心。” 如同沈云承亲口所说的那些话一样,我嫁给李熠,未能帮助他权倾大策,我跟刘元澈厮混,刘元澈也不情愿把丞相之位赠与他。我这个筹码实在太便宜了,什么都不能让他满意,难怪,他会急着取代我。 “你不傻,早就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自己不死心,非要一试再试。你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就算身边的人想要叫醒你,你又能否醒过来呢。”司徒老伯一番通透简单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我虚幻又绝望的梦境。“可是作为朋友,谁也不曾弃你而去,你想想,红莲、金淮、绵绵、老夫我,对了,还有靖王,大家谁不是陪在你身边,等着你把这个梦做完,等着你自己醒来。摔个跟头总是要长点记性的,你不能一直陷在自己的心结里,这些人跟着你,你得为大家想想,为你自己想想。” “是我太纵容他了。”我叹了口气。 “是你太纵容自己的感情了。”司徒老伯纠正我的语病。“不过,如果是我的女儿,被发现这还没成婚就整日和那男人关在一个房间里,确实不像话。你若喜欢他,大大方方嫁给他就是了,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落人闲话,终究伤的是你。” “司徒老伯,你以为,我不答应他回去靖王府,是因为不喜欢他?”我发现,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司徒老伯说,“应该不是不喜欢吧,你们俩这么多年是是非非的,老夫看在眼里,只是感觉,你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 “那么?”我不解。 “就是像他喜欢你一样,喜欢他。靖王喜欢你,就一心想把你留在身边,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甚至违背他自己的原则,还曾想把你变个身份带到军营里去,他是一点都离不开你啊。相比之下,你倒冷淡了许多,很理智,虽然会做一些出格的事,但在旁人看来你确实是不够在意他的。”司徒老伯倒了杯水给我。 “我不够在意他?”这样的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难道其他人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司徒老伯怔怔地瞧了我半晌,顿时笑了,他说,“不只是其他人。相信靖王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刘元澈也是这样的感觉?觉得我不够在意他吗?“怎么会,我明明......” “明明什么?你明明放弃了联姻的计划,又和他重归于好?”司徒老伯好像在笑我,在他看来,我在处理感情的事上,太过于幼稚。“没错,你是放弃了和小皇帝联姻的计划,又和靖王在一起了。可是试问,你们重归于好,是他靠近努力得更多,还是你靠近他努力得更多呢。除了有事的时候,你有去找过他吗?有没有告诉他,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是怎么样的在乎他?你又有没有试图为了他改变自己呢?” 我......我除了有事的时候,难道没有去找过他吗?这么想来的话,我上一次主动去找他,好像确实是为了想要他帮我,成为女相。再之前呢,再......“我,也许是太忙了。” 第460章 幼稚(六) “这都是借口。”司徒老伯笑着摆手,竟然否定了我的说辞。“你要是真的想去见他,没时间都会变成有时间的。况且这些时日,你又不是真的没时间,哪怕一个人关在房里看看书,也甚少出来走动一下。你自己想想,在你们俩的相处之间,是否全都是他来找你的。” 第一次,他让娑娘假扮成我的样子,然后伺机将我掳走,再之后,偶遇,他陪我为孙思君准备礼物,也是他去接近孙思君,再让孙思君帮他套我的话。接着,是他从仇宁王手里把我带走,在那村子里相处了三天......好像,确实每一次都是他主动靠近我。“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沈姑娘啊,这要是还不能说明什么,那靖王可就太委屈了。”司徒老伯说得倒是语重心长,可听他的话,并不只是偏向于刘元澈才说的,“老夫知道,四年前发生过那样的事。虽然你们看起来是和好了,但你仍然没办法放下他伤害过你的事情,你对他的感情呢,自然也有所保留。四年前你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可你每次提到他的时候,你的眼睛里都是一种尤其坚定的快乐。但现在,你多了些信心,多了些......沈姑娘,你就没觉得你有意无意间似乎在付出的时候,保留了一些吗?” 我?保留?我在面对刘元澈的时候,确实很开心,但是司徒老伯今天所说的这些,我真的毫无察觉。 “在老夫看来呢,你可能是因为受过他的伤害,所以很小心地在保护着自己,免得再一次遭遇伤害。老夫站在你这边,也不会觉得你这么做哪里不对。可是,如果你想要和他走下去,该解开的心结始终都要解开的,这两个人光站在一起,不算是在一起。得把心放在一起,那才算是在一起了呢。你这心里一直惦记着过去,放不下他让你受伤的事情,表面上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你不说他也不说,可这不是真的没关系。等到有一天这矛盾攒大了,可能一次争吵,砰的一下子,两个人的关系就彻底扯断了。”司徒老伯很有耐心地在劝我。“你这,既折磨他,又折磨你自己,何苦呢。带着那么多的情绪,为什么还非要和他拉扯不清?” 他的说法很简单,我想我是真的听明白了。“因为喜欢。” 司徒老伯愣了一下。 我接着说,“因为喜欢,比预计得还要喜欢,明知道他也在这里,不去见他,就会觉得沮丧。心里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这个人对我是有威胁的,可我就是放不下他。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有所保留不是怕再受到伤害,而是我不想伤害到他......前世,是因为我,才会害得他魂魄和肉身分别被封印,今生又是因为我,他才会搅进我和婆婆这一场纠葛之中。我害怕连累他,也害怕有一天他会死在我面前。但我最害怕的,是我将要死去,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婆婆......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老夫我就明白了。你是舍不得伤害他,才不敢过多表现出来。姑娘,你对上大祭司的这一战,难道还没有把握吗?”司徒老伯恍然大悟。 我摇头,当然还不够。婆婆是什么人,她修行了两百年,而这两百年间,我则投胎转世,刘元澈被封印在仓珏山的祭坛下面。即便虞茵把她所有的能力都给了我,但是和婆婆斗,仍然差一些。 “可是说起来,实在奇怪的很。”司徒老伯说。 “奇怪?”我问。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疼,敷着冷透的毛巾,半边脸都失去了知觉。 “是啊,姑娘你想想,虽然你离开大历整整四年,大祭司对你也控制得极为苛刻,但始终让人想不通的是,她如果要利用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如果只是将你作为收复大策的棋子,姑娘的身份,固然是会更容易达到一些。可是大祭司也不是普通人,如果她真心想要报复大策,那么她何必要等上四年,等到姑娘出山呢。这四年里,她完全有办法杀了李熠,覆灭大策军队嘛。”司徒老伯很认真地一条条分析起来,把他这些时候总结到一起的蛛丝马迹摆在了面前,“换一种说法,大祭司手里其实是有两个秘密武器的,第一,是姑娘你,你和大策国君,大历牵扯的这诸多羁绊,使你成为能够凭线索就撼动这一切的人;而第二,是大祭司的妖术。说句实话,老夫是真的觉得,比起姑娘这错综复杂的羁绊,大祭司完全可以用她的妖术来控制这一切,杀死李熠,杀死所有违背她的人,去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我解释说,“不是的,玄门的术法,虽有效用,但是很难在一定规模上控制所有人,而且这些术法本身强大都是靠个人修为的,婆婆最多也就两百年的修为,所以她的术法虽然令我警惕,但是并不能够成为威胁到这天下的筹码。兵家之道,胜在以少胜多,不费余力。鬼谷玄门所猎之法,固然有强大的,可是也极其容易遭到反噬,如果她不能一招达到目的,本身承受法力所带来的反噬,是有可能让她所有的心血毁于一旦的。所以她不可能轻易施展法术,除非迫不得已。利用人心的弱点,去挑动人斗人,从而获得自己的目的,这才是她所期望的。” “挑动人逗人?只是,既然大祭司的目的是希望扶持一位她所能掌控的皇帝登上王位,一统这天下,来证明鬼谷玄门天下第一。可现在,她盯上的靖王已经叛变,她是换了目标还是......”司徒老伯似乎在怀疑,这些时候一直按兵不动的婆婆,是否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可姑娘你不是说过,靖王和你都是这大祭司千挑万选出来的棋子,你们先后背弃她,按理说,已经挫败了她的阴谋,可为何,她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还迟迟没有动静呢?会不会,已经放弃了。” “不可能,依我对婆婆的了解,这件事她筹谋已久,更犯下了鬼谷玄门的大忌,放出了被封印的魂魄,施了禁术。她不会没有想到这个结果的......” 第461章 幼稚(七) 明明我们都已经背叛她了,那么她现在在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我以为婆婆的目标是刘元澈,她要刘元澈大历靖王的身份,获得大历的支持,继而取代小皇帝成为大历国君。接下来只要利用刘元澈,一统天下,把刘元澈推到这个王位上,她就可以实现自己控制刘元澈来操控一切的目的。婆婆的本事,加上刘元澈的势力,这必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刘元澈已经放弃了争夺王位的心思,愿意把一切交给小皇帝。按道理来说,婆婆的计划就已经失败了。她连筹码都没有了,即使再折腾下去,难道还能变出来一个名正言顺可以接任王位的人吗? 等一下,变出来一个...... “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司徒老伯看我的反应就大抵猜到了我的想法。“你不是怀疑靖王又背着你......” “他不会。”这一次,我很确定刘元澈不可能再帮着婆婆做什么了。 “那是什么?”司徒老伯在这些关系之中如同局外人的处境,使他无法深入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判断上便显得谨慎了许多。 “你说的没错。婆婆仅有的两个筹码,一个是我,一个是刘元澈,依着我一开始的猜测,她可以利用我来威胁刘元澈,使刘元澈被迫接受条件,接任天下之王,婆婆更可以用我的性命去要挟他,让刘元澈做这个傀儡国君,实际上,婆婆想要得到的不只是为鬼谷玄门正名,她想要权力。”我说,“可是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排除众议,获得天下人的朝拜呢?” 司徒老伯转念一想,“那么,控制一个傀儡皇帝,反而是她达成目的最简单的手法了。” “不错。”我说,“但现在问题出现了。她低估了虞茵,虞茵早在当年自尽之前,便已经为我留下了筹码。若以斗法来权衡,我自然不如婆婆,但我与她以术法交手,最终的结果必是两败俱伤,这是她为何迟迟不肯出手的原因。我们处于两败俱伤,眼下我身边的你们也会稳住这个大局,婆婆可就一无所有了。婆婆失去了对我的控制,自然,也就失去了对刘元澈的控制,这应该是她计划之外的。” “可如果是这样,自己手中的两大筹码全部失去控制,事情来得突然毫无准备。如果是常人,只会有两种反应。要么事情脱离控制,大势已去,只得放手。要么,只得改变原本的计划,可如此一来,所有的反应都能看得出来改变。但现在,大祭司虽然没有了筹码,但也不见她在进行自己计划的时候有反常举动,好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丝毫没有慌乱......”司徒老伯也在纳闷。“没了筹码,她还在做什么呢?难道有办法再得到一个筹码了么?” “未必,婆婆是个心思很细的人,她的心思和谋算都很深沉,不会轻易出手,但出手就不会轻易改变。也许,我们纷纷脱离控制让她猝不及防,但是目前的情况却并没有脱离她的预计,还是在朝着她一开始策划好的方向进行。”我和刘元澈都是特别的人,婆婆就算再想要培养一个能够掌控的棋子,既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找到更合适的人选。“筹码......目标......她的目的未必有变,只是这目标,会不会也没有变?虽然筹码没有握在手中了,但是依然可以帮她达成所愿?” 司徒老伯仔细想了下。“这不太可能吧,姑娘你和靖王联手,小皇帝的王位可说是稳若泰山。大祭司就算谋划着想要弄出来这么一个人一统天下,然后自己控制这个人,来达到目的。但是,她连大历都未必能撼动,这就困住她了。她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如果谋划的局势发生变化,但是不曾影响结果的话,那么这个结果......” 是啊,局势发生了变化,却没有影响到她想要的结果。 “姑娘,这大祭司的目的,是不是还在靖王身上?也许大祭司,是握着什么把柄?可以威胁到靖王,所以......”司徒老伯想了半天,认为这突破点还是在刘元澈身上。 “不......婆婆对刘元澈已经失去了控制,刘元澈应该没有弱点被婆婆拿住了,如果刘元澈的弱点是我,那么在我突破我娘亲留下的封印后,已经汲取了我娘亲的灵力,婆婆就已经控制不了我了。那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刘元澈的呢?”我想不明白,难道,是刘元澈的身份?可是刘元澈的肉身已经拿回来了......“司徒老伯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婆婆的目的还是在刘元澈身上?” “是啊,姑娘你想啊,大祭司虽然失去了对你们的控制,但她手里只要握着把柄的话,可还是威胁。就算你们脱离了控制,但是依然她可以掌控你们......”司徒老伯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姑娘,你怎么了?” 我的脸色应该不太好,这是司徒老伯突然停下的原因。 “你说得没错,她的目标可能没有改变......”我就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样,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婆婆并非按兵不动,而是局势的改变没有动摇到她原本的计划,她近日来唯一的动作就是在那一场争执过后,软禁了仇宁王,控制住了仇宁。这不是突然的举动,而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时机......虞茵留给我的灵力,虽然让婆婆出乎意料,但是结果对她却是一个惊喜。真正让她觉得时机已到的,不是我们准备好了,她不得不动手,而是我准备好了,她认为对她最有利的时候到了,才不愿继续等待下去。“糟了。” “怎么了?”司徒老伯问,他不知道我这句突然的糟了,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姑娘,你怎么了?” “叫金淮过来!”我说。 “好。”司徒老伯起身,走去打开了门,“金淮兄弟,你来一下。” 不多会儿,金淮进了房间,“什么事。” “大策,婆婆接下来要对付的不是大历,而是大策!”我说,我又失误了,看起来婆婆掌握住了仇宁,接下来虎视眈眈要对付的是大历,可其实......现在最衰弱的,是大策! 第462章 幼稚(八) “大策?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大祭司接下来要对付的不是大历?可对付大策......她何须软禁仇宁王来控制整个仇宁呢?这么做,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司徒老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婆婆不惜以撕破脸的方式,和仇宁王族决裂,控制仇宁王,胁迫整个仇宁。这任谁看了,都是将要与大历一决高低的态度。“我们都被骗了,她佯装出要对付大历的样子,只是在争取时间!而仇宁王......以我对仇宁王的了解,他不会乖乖被控制的。也许他根本早已经逃离了仇宁,你们还记得之前仇宁王偷偷来到大历的事吗?仇宁却不曾有人怀疑,只是因为珣阳公主演了一出独角戏。” “故技重施?”金淮明白了,“那么这次的主角,换成了那个老妖婆。” “没错。”明白了,这下所有的事情都明白了,“婆婆故技重施,假装仇宁王还在宫里被软禁,珣阳公主大抵明日抵达绰阳城,我猜,她是婆婆用来困住我的。表面上婆婆揽下仇宁大权,挟制仇宁王,意图攻击大历,可其实,她的目标不在大历,在大策!” “可是......大祭司的目标在大策,她又拉拢了秦家合作,仇宁出兵大策,必定要借路大历,而大历的兵防布阵已经准备好了。这不是......”司徒老伯自己说着,豁然一拍脑门儿,想通了。“调虎离山!” “这虎是大历,离山之虎,那他们又会怎么取得大历呢?他们的兵,过不去啊。”金淮说。“不仅有大历,这四处都是长宁卫分拨驻守之地,仇宁的兵想要越过大历越过长宁卫,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能够神兵天降,让仇宁的兵从天上掉下来。” “不是天上,是沈家。”我说,“婆婆藏在大策的神兵,就是沈家,沈青阳沈轻衣姐弟!” 司徒老伯和金淮的脸色当时就黯淡了下来......这一局,玩儿大了。我们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却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婆婆悄无声息布下的天罗地网,以鬼谷玄门特有的攻心之术,足以令沈青阳为她所用,那么......“李熠危险了......红莲!” 听到我叫出红莲的名字,金淮顿时抬起头来。 “长宁卫驻守四方,如有异动,红莲必然亲自前往查探,沈青阳要对李熠动手逼宫,这一战免不了。红莲如果得到消息......金淮,你速速去确认红莲的位置,如果她前往了大策,无论是制止沈青阳还是帮助沈青阳,你都把人给我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第一,给我保证红莲的安全,第二,确保李熠父子平安无事,这一仗不能硬拼,沈青阳的势力和长宁卫的势力本都是我们自己的势力,婆婆坐山观虎斗,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我们自相残杀。必须把损失减到最小,你明白吗!”我不能让婆婆得逞。 “是。”金淮听说红莲有危险,当即便转身要走。可犹豫了下,他站住了,“可是,如果连我都走了,那你怎么办?司徒老伯和绵绵都没有功夫,雀延部的人虽有蛮力,可是真要遇上事也顶不上去。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沈云承。” 如果连金淮都走了,那么我们这里,一旦遇到袭击,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了。 “放心吧,我们不会孤立无缘的,明天救兵就到。今天晚上,我应该还是能保护得了司徒老伯和绵绵的。”我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明天那个人一定出现。 “那好,小心。”金淮望着司徒老伯留下一句小心,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真希望,金淮兄弟能够来得及制止这一场骚乱。只是,姑娘你是如何察觉到,大祭司和沈家有关系的。”司徒老伯问。 “还是那句话,婆婆最善于攻心之术,当时我用沈青阳换下了沈明威,便是要在李熠身边留下自己的一支军队,以便日后我可取得大策的天下。李熠与我夫妻一场,若不到紧要关头,我不想把他害得太惨。”可我恰恰失误在了这一步,沈青阳最想要的,是沈家的认可,但这已经是他得到沈家之前的梦想了。过了这么久,坐稳了沈家,沈家二娘被关在大牢里等死,沈秀荷已经在冷宫自尽,大策颓势难以翻身,太后还被刺杀了。对于沈青阳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只是他自尽,他会动这个心思,却不敢动手。但......还有一个婆婆,可以正好利用沈青阳的心思,来挑起这一场内乱,打破我唾手可得的大策。“沈青阳可以为了得到沈家而卧薪尝胆受我指派,自然也可以为了那蠢蠢欲动的野心受婆婆挑唆。他继承沈家以后,就断了与我的书信。我可以将这理解为......他在酝酿自己的心思。” 我跟着红莲离开,沈青阳作为沈家人自然为难,李熠大局初定,他要在李熠面前表现出极其的忠诚,那么,与我断了联系来表自己的决心,这一计,应该是沈轻衣出给他的。 可我所了解的李熠,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那么......李熠见沈青阳没了我的消息,自然,也就不会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的把沈青阳留在身边追问,沈青阳的莫名失宠,会让他多疑,坐稳沈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他才刚刚坐在了沈云承的位置上,怎么会甘愿失宠呢。 婆婆只要在这时候挑唆一下......“沈轻衣一直都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人,看起来无害,实则不一般。沈青阳最听她的话,如果婆婆找上的人是沈轻衣,那么这一局......大抵会在明天夜里有个结果。” “明天夜里......姑娘,沈青阳带着沈家的人就算要等到明天晚上再发动这一场宫变,也许咱们还来得及阻止。金淮兄弟快马加鞭的赶去了,只要红莲姑娘的长宁卫能够赶到,救下大策国君。那么这件事......”司徒老伯的安慰其实没什么效果。 “别忘了,她可是红莲,是这世上最想要替我出气,最想要杀了李熠的人。”这才是最大的担忧。 要是连红莲都被利用,使长宁卫也牵扯到这一场宫斗之中,那么影响就太大了。 第463章 情敌(一) “姑娘,那咱们接下来......”司徒老伯问。“这仇宁既然已经对大策动了手,咱们和仇宁也就没必要在乎这些什么情分上的事了吧。更何况,大祭司挟持仇宁王作乱,咱们此时与仇宁交恶,也不算是辜负了昔日仇宁王对姑娘的一往情深。” “两方战事一触即发,可是谁先动手注定要落个理亏。婆婆不是毫无防备的人,就算我们先手,也未必讨到便宜。眼下还是得想个办法。”至于婆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得好好想想。“司徒老伯,我本想着借女相之势,顺便送雀延部一程,把他们理所当然的还于大历。但现在看来,秦丞相断不会让我们此行顺利,唯有一计。” 他眼睑垂下片刻,心里想必对于我所说的这一计有了主意。“姑娘,你这主意固然是好,但,无异于将自己推到了最前面。” “这一仗已迫在眉睫,该是我站出来的时候了。”我主意已定,“明早,你带着莫诏,再挑两个年轻人一起进宫。就说,战乱将至,是我沈朝凰送雀延部相助于大历。” 秦家已经确定成了婆婆的爪牙。 那么,秦家埋在大历的爪牙,我就要给他一颗颗拔了。 “那姑娘呢?”司徒老伯问。 我转过头望着窗外的月色,“我要去趟靖王府。” “也对,如果靖王能帮一把的话......”司徒老伯误会我去找刘元澈是想要请他帮忙。 “不,这件事,沈朝凰三个字足够了。”我站起身来,把毛巾放在了桌上,“我想去看看他。” 司徒老伯恍然一愣,继而,笑了。“那,要不要叫上绵绵?” “不必,明天晌午让绵绵去靖王府找我。” 她跟着我忙活了这么一天,也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了。 “明天晌午?姑娘现在就要去?”司徒老伯很意外。“那,沈云承沈大人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也是时候该正视我们之间的问题了。 “那好,那老夫就祝姑娘一切顺利。” ...... 下了马车,一个人站在靖王府的大门口,夜色朦胧,洛禾驾车远去。 我才走上前去,叩响了大门。 “谁呀,这么晚了。”大门里的人抱怨着,迟了许多才把大门打开。 是刘福。 他一瞬间就愣在了那里,整个人都懵了。“怎......怎么会......” “四年不见,刘总管过得还好吗?”我莞尔笑道。 “夫人,夫人您稍等,小的,小的这就去,去找王爷......”刘福吓得转身就跑,想来我回到茳延城后,还未正式拜访过靖王府,头两次来,也都是偷偷摸摸的。这府里的人并不是都见过我。 刘福当时一定以为我是鬼吧,稍后才想起似乎听人说过我回来了。惊慌之下,他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半敞的大门外,便去知会刘元澈了。 苦笑一声,我推门走了进去。 只是,不知道刘元澈现在在哪儿,但看见刚才刘福跑去的方向,似乎是书房那边......我沿着小路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果然,听到了刘福的声音。“王爷,夫人,夫人回来了。” “什么?”刘元澈好像很惊讶。 “王爷,是真的,夫人她......夫人她就在门口了。”刘福好像惊魂未定似的,话也说得很仓促。 我的到来,把他吓成这样? “王爷,什么夫人啊?” 就在我提步准备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从他书房里传来的一个女子声音,很娇柔,很妩媚的那种。 金屋藏娇? 书房的门突然开了,刘元澈站在门里与我对视。 “这......”刘福没料想到,我竟然跟到了书房门前,整个人抖了机灵。“王爷,夫......夫人......” “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家夫人。”我说着话,书房里果然探出头一个女子,十七八岁,姿容姣好,穿着不俗,一看便知道不是府里的婢人。“深夜造访多有打搅,没想到扰了靖王爷的雅兴,失礼。” 欠过身,我便转身就走。 真是......天黑了吃了饭才从我那里回来,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就把女人带到书房里去了。 “朝凰。”他大步一跨,三两步便挡在了我面前,挡住了去路。 我轻轻笑着,“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佳人等得久了。” “朝凰!”他又一次挡住我的路,故意凑到我面前来,脸上的笑意可以说是很明显了,“你吃醋了。” “本念着分别之时多有不快,怕惹了你担心才来探望,没想到,靖王果然未放在心上,是我多虑了。”我避过身又要走。 可没走两步,还是被拦下了,“朝凰,不是你想的这样。” 他在笑。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知道你没有因为我的事而担忧,我也就放心了。”我现在才明白,这突然撞见自己喜欢的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受,难怪秦妍妍那会儿恨不得杀了我呢。“行了,说起来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无独有偶,怎么就撞见了靖王爷的好事呢。王爷还是回去吧,若让佳人久候,像什么话呢。” 这次,我可是一把推开了他,直直地就要离开。 “朝凰,你听我说。” 谁知,他仍然不死心,拉住我的胳膊不放手。 “姐姐。”那女子似是瞧出了些什么,婀娜多姿地走上前来,“原来是姐姐,是楚楚失礼了。” “姐姐?”这叫我姐姐,看来什么关系不用再猜了。“可别这么叫我,我有些担心呢。上一个这么叫我的,可是抢了我的夫君,夺了我的凤印,将我从后位赶下,让我险些消失在了这个世上呢。” 被人叫做姐姐,真不是什么好事。 “朝凰,你听我说。” 就算我再怎样挣扎,可也没法从他手里挣脱。刘元澈解释说,“她是高将军的妹妹......” “噢。”我恍然,“才走一个秦丞相的女儿,又来一个高将军的妹妹。” “不是的。”刘元澈被抓了现行,自然百口莫辩。“朝凰,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呢?”我沉下脸色,“放开。” “朝凰,你听我解释......”刘元澈说。 “我让你放开。”我讨厌这样,好像我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 “王爷?”霍大娘的声音从后面传开。 第464章 情敌(二) “......那个高小姐啊,是高将军的妹妹,一直欣赏咱们王爷来着。”霍大娘往火堆里添了两把柴火,才退到我身旁来重新坐下。“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更何况茳延城里人人都知道,靖王妃在四年前的新婚当夜就已经遇刺身亡了。你既然都死了四年,王爷也等了你四年,就算想要另娶,也不过分吧。” “娘!”守在一边上的霍雍被霍大娘的一番话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开口叫住她,担心她再说什么更多会刺激到我的话。 “没错,能为了一个死去四年的靖王妃守上四年,确实够了。”我说,隔着火堆,我看到刘元澈坐在对面远远的地方蠢蠢欲动,刘福小心翼翼地陪在一旁。眼看着他趁大家不注意便要过来。“你若往前近一步,我现在就走。” 霍大娘转过去看了看他,深深叹了口气,“王爷,你就先在那儿坐着吧。谁让你被撞见个正着呢!” “娘。”霍雍又一声提醒,“这是让你来劝和,你非给劝散了不可。” “这要是本来就没缘分,劝和了就真能和了吗?早晚都得散。”霍大娘依然针针见血。“夫人啊......” “沈迪四年前就死了,如今,我是沈朝凰。霍大娘不必称我夫人,我与霍雍算是朋友,那您就是我的长辈,您可以叫我朝凰。”我可不想,在刘元澈和那高小姐面前显得小气了。若非当时遇上霍大娘,我这会儿肯定已经走了,可看在霍大娘的面子上,我答应跟着她回到他们的院子里来说说话。刘元澈跟着不敢上前,远远地待着也就算了,那高小姐还在一旁守着。 “朝凰?”高小姐听闻嘟囔了一句,可能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吧,只是此举令我觉得似乎更有几分挑衅之意。“你,你是沈朝凰?!” 我忍不住轻哼一声,算作是冷笑吧。方才称呼我姐姐我没答应,这下,倒是敢对我直呼其名了。 连霍大娘都看不下去了,“高小姐,您好歹也是出身望族,怎可如此没规矩。” “你真的是沈朝凰?你没死?!”高小姐突然推开了刘福走上前来,站在我面前挡住了火光,她的举动愈发失礼,这话也是让人听着愈发刺耳。 “高小姐......”霍雍还披着毯子就站了起来,他可是在房里睡得正香的时候,被霍大娘给骂起来的。 “我知道你。”高小姐说,“我真的知道你,十年前,我曾有幸在战场上见过你一面,你还记得吗?” 怎么觉得,她竟有些兴奋似的。 “十年前?”十年前我还是大策王后,李熠刚刚登基继位没多久。而她所说的战场......难道是,“蔚河之战?” “对,就是蔚河之战,你果然记得?”她一激动,竟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高小姐。” 刘福瞧着刘元澈的反应将要开口制止,孰料,刘元澈自己站了起来。 高小姐方才意识到失礼,万般不舍的松了手。 “看你的年纪,蔚河之战时,你应当还小吧。”十年前,我跟着沈云承上了战场,勉强算作是沈家军幕后军师,这么一算,我似乎约长她将近十岁。 我更郁闷了。 眼下她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我却已步入中年。 “我当年只有七岁,我是跟着父亲和兄长一起去的,听说堂堂大策王后,玄门嫡女也在,所以,我可跟母亲绝食闹了三天,母亲又在父亲面前以自尽相逼,才逼得父亲答应把我带去的。”高小姐俨然一副崇拜至极的样子看着我,连眼睛都不带眨的,生怕我会突然消失似的。“十年前只能隔着交战的双方,远远地望着城楼上的沈朝凰,现在竟然就在我面前了,真是,真是太好了。” 这算是什么情况。 刚才还是刘元澈书房里暧昧不清的女子,这一刻竟然蹲在我腿边成了忠实的仰慕者?“你......你是高将军的妹妹?” “对,我叫高思容。”她眼巴巴瞧着我的样子,像极了饿坏的猫......“王后娘娘,您可以叫我思容,也可以叫我容容。” 一句王后,霍大娘霍雍刘福全都傻眼了,滕然望向刘元澈。 “我,已经不是大策王后了。”我提醒她,顺便转过头来向霍大娘求救。 这哪儿找来的疯丫头啊......怎么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呢。 “对对对对,”她一敲自己的脑门,“您已经不是王后了,是那大策国君配不上您。那......那我,我可以叫您......” “叫我沈姑娘就好。”我急忙接过话茬,很担心她会又冒出来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嗯,沈,沈姑娘......”她望着我,怯懦地喊出这一声,竟还有些羞涩。 我若是个男的,只怕她现在就已经移情别恋了。 “高小姐,高将军不是让你来陪王爷的吗?你怎么跟沈姑娘这儿害羞起来了。”一旁的霍雍都看不下去了。 这被女人撒娇,我好像还是头次经历。 “因为沈姑娘很厉害啊,你都没看到当年她在城楼上威风凛凛的样子,几招就帮着沈大人指挥着九千人把我爹和我哥哥带着的三万人打得落花流水......”高小姐兴奋过了头,一句话泄了老底。 我顿时坐立难安,这什么人啊。当年我是大策王后,帮助沈家率军抗击大历的进犯本是理所当然的是。可是现在我身在大历,这些过去只会令我更加尴尬罢了。 “你爹,还有你哥哥啊......”霍大娘的脸色也窘迫了起来,她笃定地看了看霍雍,从没想到还有比秦小姐更令人无语的。“高小姐,被打败的人是你爹和你哥哥,你这么高兴恐怕不太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大娘,您不知道,我哥哥也一直视沈姑娘为偶像的,当年战败之时,他便说过这样的话,大策有沈朝凰可谓是天然之屏障,无可攻克。这世上能降服沈朝凰的人只怕根本没有,李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到活观音的庇护。日后若干年要想灭大策,唯有等沈朝凰离开大策......当年我哥就这么说。”高小姐兴冲冲地说着她哥哥说过的话,“对了,沈姑娘,你能不能跟我去见见我哥哥啊。” 第465章 情敌(三) “见你哥哥?”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她居然可以向我提出这样......唐突的要求。 事情竟然朝着一个我根本没有加以设想的角度疯狂地发展着...... “是啊,见我哥哥,要是我哥哥见到你,一定会激动得晕过去的。”高小姐八成幻想着高将军见到我时的反应,自己都乐得前仰后合的。与我初见她时那般柔弱妩媚的样子相比还真是......一言难尽。“沈姑娘,就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去!” “高小姐。”刘元澈一听她要带我去见她哥哥,再也按捺不住了。事情的发展显然也超脱了他的预计,我们俩都处于一个茫然的状态。“让朝凰去见你哥哥的事,可以再商量。” “还要再商量啊。”高小姐立马沮丧起来,“怎么还得商量呢,沈姑娘,你就不想看看你昔日的手下败将现在是如何生活的吗?” “这......”我犯了难,“昔日败在我手下的人有点儿多,反而也就不那么好奇了。” “哈哈哈......”高思容显然比我还要高兴,笑得那叫一个夸张。“这话放在谁说,都是不知天高地厚,可唯独沈姑娘说,顶多算是有一点点嚣张了。” “嚣张?”我竟然有被人说是有一点点嚣张的时候?而且这个人,貌似在刚刚还是我的潜在情敌。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儿,结果还没开始撒呢,这目标就改变了立场。“亏我还跟司徒老伯说了,今晚不回去了,让他告诉绵绵明早来接我......霍大娘,今晚你能收留我一下吗?” “如果沈姑娘住这儿的话,那我也要住在这儿。”高思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凑这个热闹。“大娘,你好人做到底,连我一起收留了吧。” “高小姐,你这......不去客房住了啊?”刘福不时打量着刘元澈,局面乱成这样,他就算再有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不,我要跟沈姑娘住在一起。”高思容说着,上前就要拉住我。 “高......高小姐。”霍雍反应倒是快,起身就挡在了我们中间。 幸好幸好,我也是差点吓出了一身冷汗,这高思容太生猛了,哪有这样硬扑的。 “沈姑娘,你的脸怎么了?”霍雍回过头来,映着火光很快就发现了原本被我挡在暗处的那半张脸。 “你这小子,该装傻的时候,你偏偏真傻!”霍大娘都看出来我是故意在藏这半张脸了,眼下也只能生气霍雍的反应迟钝了。“我怎么救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呦,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夫人的脸,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一下。”刘福特别小心地去问刘元澈,巴巴等着刘元澈的脸色变得好些似的。 “不必费心了。没什么大碍,只是被人甩了一巴掌,死不了人的。”我不动声色侧过脸去,当着这么一个高小姐的面,可不想这么快就落了下风。 “沈姑娘,你被打了?”霍雍刚才还有点困倦的样子,可是听到我说我被人甩了一巴掌,立刻就精神了,“沈姑娘,谁打的你,他......我帮你去出这口气去!” “我也去!敢打沈姑娘,跟他拼了!”高思容气冲冲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看着这俩大活宝,不禁冷哼一声,这还真是......“哈。” “高小姐,你就别跟着添乱了。”霍大娘也郁闷了,“行了行了,天儿也不早了,这样,霍雍,你回你房里睡觉去,沈姑娘既然想留在我这儿,那就留下来吧......” “大娘,我也想留下来。”高思容求情。 “你......”霍大娘本意是不愿的,可她向来嘴硬心软,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其他人,“算了,那你也留下来吧。那就,沈姑娘和高小姐留下来,王爷,刘福,你们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霍大娘......” 刘元澈直直地看过来,可刚一开口就被霍大娘打断了。霍大娘说,“行了行了,王爷,你什么意思呢,我明白。但你看看,这么晚了,大家都累了,沈姑娘在气头上,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气。不如等她睡一晚上,等到明天早上心情平复了,再好好解释解释。” 刘福去偷偷拉他,“是啊王爷,夫人正在气头上,您要是把人逼急了,这转身一走,再四年,您到哪儿找人去啊。” 刘元澈琢磨了一下,大概也认同了霍大娘的说法。他走过来,隔着火堆说道,“好吧,那你在霍大娘这儿休息一晚上,明早我来看你,需要什么就跟刘福说。” “我什么都不需要,不劳王爷费心了。明天一早我就会离开,所以,什么都不用准备了。”虽然高思容的事情可以暂且放一放,但是他所做的这件事,我没办法原谅。 “霍雍,过来帮忙铺床。”霍大娘看着刘福把刘元澈带走后,便叫走了霍雍去帮忙。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我苦笑着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弄成这样,我反而被他惊喜到了。 “你,是不是喜欢靖王爷?”高思容见左右没了其他人,就凑过来和我问道。 “喜欢他?”我气得脑袋发胀,“鬼才喜欢他。我真是后悔,也不知道今晚听了那些话,怎么就会脑袋一热,以为他也会那么想,还特地跑过来想要看看他。我也是蠢到家了,真够气人的。” “可是,你不是大策王后吗?我也听说过,你前些时候又回到大策了啊,怎么,还会是......刘福叫你夫人,难道,难道你是四年前的那个......那个靖王妃?!”高思容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震惊的事情。“那......那这算,怎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你是大策王后,然后离开了大策,又嫁给了靖王爷,做靖王妃,然后又离开了大历,回到了大策国君身边,然后又离开,又回到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是真的惨。”这些事经过她一描述,我才发现我的人生真的够坎坷的。 “如果你是沈朝凰,那当年你在大策突然失踪的时候,就有人说你是被大策国君给害死了的,难道你当年没死?......不对不对,可是四年前靖王妃是在大婚时被刺客刺杀了的,还是靖王爷亲自看着下葬的,你......沈姑娘,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第466章 情敌(四) 想不到,我竟然也有被人问到哑口无言的时候。我该怎么向她解释,我这两次是如何死了又活过来的呢。“因为我是沈朝凰,命不该绝。” “太厉害了。”她居然相信了...... 我再一次感觉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刺激。 一个无论我说什么,似乎都会无条件相信我的人。 可这个人,按照道理来说,却刚好算是我的......“或许,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呢?” “我?”她听到我问她的时候,有些窃喜,“我想要对沈姑娘说的话吗?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说什么都可以?她到底要说什么,难道是像秦妍妍一样,表示可以跟我和平共处,共事一夫...... “你可不可以收我做徒弟。”她一双眼睛写满了期待。 “什么?”我怀疑我可能听差了什么,她刚才到底说什么?说......想让我收她做徒弟是不是......她,她说想让我收她做徒弟?“高小姐,你......疯了是吗?我和你好像不是可以成为师徒的关系吧。” “怎么不是?为什么不是!”然而,高思容对于这一点充满了质疑,“我一定要做沈姑娘的徒弟,不是......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话音未落,她突然起身就朝着我跪了下来。 我被吓得立刻站起来回避,“高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拜师啊。”高思容说得理直气壮,“师傅,您就别叫我高小姐了,思容,容容,您叫我什么都行......叫我高小姐,显得咱俩多生分啊。” “生分些好。”这什么人啊,上来就要拜师的。“高小姐,我是从鬼谷玄门,收徒是有要求的。” 婆婆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娘亲,一个是我。如果不是我娘亲虞茵死得早,那么鬼谷玄门的掌门会传给我娘,我娘再传给我,我们以血脉传承着解开九悬宫镇图的密码。自然不可能随便收徒的,这高思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噢,我明白了,师傅你的意思是说,你收徒弟有要求的,你不会轻易收徒。我明白我明白......所有的世外高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一定要考验一下弟子的品质和实力。师傅,你说吧,你要考验我什么!”高思容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考验你......”怎么有种道理说不清的感觉啊。 “不是要考验我?那就是说,师傅,我通过你的考验了,你答应收我为徒了对不对!谢谢师傅。”高思容这抢话的能力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她总是能够让人把话断在对她特别有利的地方。 我顿感心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什么世外高人。” “师傅,我不是要找世外高人,我就想要拜你为师,跟着你学本事。我也不认识什么世外高人,师傅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了。”高思容一口咬定。 “我......”我还能怎么解释,“我不会收你做徒弟的。” “师傅,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拜你为师太过草率了,你怀疑我的诚意。”高思容自顾自说着,“师傅,你放心,我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拜你做师傅的,我就是要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我就是想要跟你学本事。你是我这辈子最最佩服的人了,所以我一定要拜你为师,无论你怎么考验我,我都不会退缩的!” 怎么又绕回考验这上面来了...... 我不是要考验她,也不是要收她为徒,怎么就解释不清楚呢。 “沈姑娘,床铺铺好了,可以休息了。”霍大娘站在门口突然出声打断了我们这边无休无止的纠缠,如同神兵天降一般,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逃也似的跑到了霍大娘身后求救,这个高家小姐真是要活活逼死我了。 “师傅......”高思容又追了上来。 “行了,天也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睡吧。这还能睡几个时辰啊,别师傅了,八戒也熬不住啊。”霍大娘转过头去便把高思容一番纠缠堵在了哪里。 霍雍帮完忙,走了出来,与我们擦肩而过。“那,那我先回屋睡觉了。沈姑娘,你要是有事的话......” “能有什么事啊,这靖王府就你一个男的啊。是隔着几座城吗?快马加鞭得赶上一天一夜?别操那个心了,赶紧去睡你的。”霍大娘两三句话就把霍雍赶跑了。 高思容一旁偷笑。 “笑,笑什么笑。”霍大娘说,“进来睡吧。” 这还是我头一次进到霍大娘的房间里,难怪她会答应让我们都留下来住呢,霍大娘的床就是一个大通铺,长长的,看起来很结实。上面铺了两三层褥子,棉被也都整理好了。“沈姑娘睡这边,高小姐睡那边,都别再吵了。” “师......”高思容一开口,就被霍大娘一眼瞪了回去,悻悻地闭上了嘴巴,脱鞋上床,乖乖地钻进了被窝。 等我和她都按照吩咐睡在了两头,霍大娘折身吹了灯,才又回到床边,躺在了我们中间。黑漆漆的一片,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哥要是知道,我在靖王府住了一晚上,结果是跟沈姑娘和大娘一起睡的。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高思容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她对于高将军得知这件事的反应还有些期待来着,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笑。 “你哥哥让你来找刘靖王爷,想必也是希望你留在靖王府吧,比起和我们睡的,他或许更希望听到你是睡在了靖王爷的房里。”我说,这些心思,我又怎能看不破呢。这些都是秦妍妍玩儿剩下的了...... 只是,走了一个秦妍妍,又来了一个高思容。周而复始,只是不停地有新人轮换罢了。是我太天真了,他如果连高将军和高思容的这些心思都没看穿的话,那他就不是他了。 “沈姑娘,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高思容小声地问。 “没什么好气的,失望多少会有一些。”他明知道他们的心思,却还是在这么大晚上的把高思容留在自己的书房里,这和他当时留下秦妍妍故作暧昧有何不同?即便他真的不喜欢她们......“男人都一样。” 第467章 情敌(五) “没错,这话说得对。”一直保持沉默的霍大娘,竟然认同了我的说法,“吃那么多亏,总算没白吃,现在能够记住教训也不晚。” “大娘,你也同意师傅的话?”才一句话,高思容又称回了师傅。“为什么说男人都一样呢?大娘,你儿子也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样子。”霍大娘并不介意把霍雍拉出来做比较似的,“嘴上说的,永远比做的更心疼你,更在乎你,可到头来,自己个儿的心里头疼不疼酸不酸,自己个儿不明白吗。” 话有些糙,但是,很有道理。 “可是总有些不一样的吧。”高思容大抵没遇上过自己真心喜欢的,“师傅,那你成过两次婚,又做过大策王后,又做过大历的靖王妃,你觉得大策国君和靖王爷一样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 躺下来莫名会让人的脾气变得很好,所有暴躁的情绪都会烟消云散,就算她的问题问得失礼,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去辩驳什么了。李熠和刘元澈一样吗?大概是有些不同的,只是越在乎的人,就越容易感情用事,忽略了本该在意的细节,而对一些令自己气愤不满的假象耿耿于怀。 我翻了个身去,背对着霍大娘,没有回答高思容的这个问题。“我困了,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李熠......当然,是不同的吧。纵然他对我是有些情分的,可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在精心算计之中了,一个错误的开始,将三个人的宿命牵扯在了一起,最终都变得不幸。回忆起来总是苦涩的,喜欢过他在那个时候为我带来的安慰,但想到后来所遭受的一切也都是他给的,那么再深刻的喜欢,也渐渐地变成了伤痛。而忘记一段感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可偏偏后来开始的这段感情,是一个充满未知茫然和猜忌中展开的。 “朝凰......” 睡在梦里,竟然隐约听到李熠叫我的声音。 “朝凰......”还是李熠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会平白无故的梦见他吧,这对我来说,可算不得一个好梦。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我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光线从窗子的缝隙照射进来,洒在脸上,这种感觉很微妙,不怎讨喜。难怪我会梦到李熠叫我,原来是因为这种无意识的抵触,所引起的共鸣啊。 转过头,霍大娘和高思容都不见了。 从被窝出来,竟然冷得让人直打哆嗦,我把两只手交错握在一起,哈了口气,但很快就又亮了。穿上鞋子,披上外衣,拖着未解疲惫的身子打开门......冷风在一瞬间吹来,如同扎进骨子缝隙里的刀刃。 没来得及看清院子里的情况,当即眼前一黑,就瘫倒了下来。 “沈姑娘!” “师傅!” “夫人......” 一瞬间,感觉到很多人围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刘元澈。“朝凰,你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晕到......刘福,去找太医过来!” “不,不必了。”我拦下他们,“头有点儿晕而已。” 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推开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沈姑娘,你真的不要紧吗?”霍雍仍是挂着一脸的担心看着我。 我摇了下头,“不要紧,起得猛了些,突然吹了凉风,就晕了一下。” “我,我是说,你脸上的伤......”霍雍稍稍指了一下。 我抬手摸到脸上......顿时有些胀痛,这才想起来,昨晚我挨过打。“糟了,昨晚明明敷过了,怎么还是肿了。” “先回去吧,请太医来看看。”刘元澈一直都压着眉头。 “不用了。”我的气还没消,转过头就看到了同一时间一起围上来的高思容。 “有什么话,还是两个人说清楚的好。”霍大娘走过来,把盛满豆子的簸箕塞到霍雍手里,“你去把这些豆子收拾干净。” “我......”霍雍不明白霍大娘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吩咐他去收拾什么豆子。 “我什么我,让你去你就去,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霍大娘又推开了高思容,“高小姐,你似乎也该回去了吧。王爷和沈姑娘的事,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沈姑娘不能原谅王爷,便绝不可能收你做徒弟的,你还不如回去告诉你哥哥,原来沈姑娘就是靖王妃。” “对啊,大娘,你好聪明啊。”高思容一想确实是这样啊,“那我,我先走了,你们聊啊。” 说完,高思容就闪身走人了。 “走吧,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刘元澈突然凑近。 “你做什么!”我呵斥住他,我知道她又要把我扛过去。偏偏今日,这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可霍大娘说得没错,事情总要说清楚的。“扶我过去吧,我想自己走走透透气。” 他脸上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好。” 刘福跑去准备。 刘元澈架着我的胳膊,扶着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几乎撑起了八成的重量。看他这么小心翼翼搀扶我的样子,我倒不好再责怪他什么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走这么长一段路,怎么也能消消气,我可不想带着一肚子气吃早饭的。” “那你现在想听吗?”他的反应很一般。 “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的。 “其实这件事情一开始呢,你应该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高将军觉得我的王妃走了四年,又迟迟没有要娶秦妍妍的意思,就想把他的妹妹推给我。昨天晚上我回来,高思容拿来高将军的一副收藏,说是高将军的意思,请我帮忙提个字。正说着,你就来了。”刘元澈的解释倒是很简单。 “真是这样?大半夜了,把一个明知道要塞给你的女人留在书房里,你就真的没点儿什么动机不纯?”可我没有那么好骗。 “有。”他坦然承认,“不过没想到你会来,本想着把高小姐留下片刻,到时候霍雍把消息告诉你,也能让你吃一下醋。可后来,你突然来了,惊喜之余才发觉,事情闹大了。” 第468章 情敌(六) “那你倒说说看,怎么闹大了?”我索性停了下来,让他解释个清楚。 “本想让你吃一点醋,好让我可以确认一下,在你心里我到底有多重要。可没想到,似乎触及到了你的底线,让你打翻了醋坛子。”这解释,怎么听都像是子啊狡辩。 带着几分戏谑,某人的不知悔改深深表露无疑。 “打翻醋坛子?所以你的意思是,做错事虽然是你,但是我生气就是我的不对喽?”我挥开他要来捉住我手臂的手,带着满脸的严肃质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很快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错呢,错都是别人的,对吗?”明明是他自己犯了错,闹出这一场乌龙,现在却还想要强词夺理了? “我的错......”他恐怕是介于前车之鉴,所以一口应下丝毫没有犹豫,“是我不该把她留下来,不该怀疑你是不是在乎我,不该试探你。” 这么说,倒是可以接受。 “可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他收起刚起认错时的一本正经,一点点凑了过来。 “你觉得呢?”我要向瞪着他,还得仰着头。 “谁打的你?沈大人?”他突然抬手,曲起手指划过我被打得肿了起来的脸颊。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告状的?”难道在他看来,这么点儿小事我都处理不好吗?“真是的,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呀,你好像根本就看不透我真正的心思,我还担心你误会,怕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有所保留是因为我放不下以前的事。明明忙得要死,却还是想来看看你,我才真的是像个傻瓜一样。” 昨晚来得时候想的好好的,给他一个惊喜,突然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其实很喜欢他,比他以为得还要多的多,我是不记得前世发生过什么了。还是在我忘记了一切的时候,第二次遇见了他,明明当时就很喜欢,却什么都不能说不敢说。哪怕是第二次相遇,忘记了年少时的相遇相知,忘记婆婆为了分开我们,用我的死来逼他,可我还是很喜欢他。他伤得那么重躺在我眼前,这个人我好像见过的感觉很强烈,但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茳延城,进宫,在这个我一无所知的新环境里,充满了不安和无助,我却相信他,无怨无悔地相信他,难道只是因为获得他的信任接近小皇帝是婆婆留给我的命令吗? 他听后,突然笑了。“这样的话,应该早一点说出来啊。” “早一点?你是说,昨晚看到你和高小姐在书房里的时候?”我把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可也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在我原谅他之前,我想这件事我大概会记得很久很久。 “去吃饭吧,这么半天,也该准备好了。”刘元澈自知理亏,稍显抑郁之色,便转开了话题,扶着我往房里走去。“沈大人,为什么要打你?” 我就知道,他会问起的。平复了一下心情,“大概是,我能给他的有限,而他的贪心不足,有些矛盾本就摆在那里。只是我们都抱着私己的贪婪视而不见,但是,总有那么一个时候无法控制,引发冲突。” “被人欺负了还能冷静得分析出道理,难怪,连高家小姐都可以义无反顾地成为你的仰慕者之一。”刘元澈的双眸似有浑浊,大概对昨晚他走之后发生的冲突可以预见,但还是带着些调侃,看似不经意地安抚道。 “冷静?那是你没看到昨晚我挨了打之后痛哭流涕的样子。”至少,在他面前我不用再装下去了吧,“我以为,沈云承不是不在乎我这个女儿,只是更在乎他的权力和野心,我奢望着当我成为那个可以让他仅仅依赖的人时,他可能会对我这个忽略了二十几年的女儿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但我错了,他不是更在乎他的权力和野心,而是在他的心里,只有权力和野心,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他所能够给我的安慰,甚至不如司徒老伯的一成,去向一个本身就没有感情的人奢望感情。梦醒了,只是觉得自己太蠢了......怎么能够这么蠢。” “最蠢的人不是你,沈大人万万不会想到,他一个巴掌,打飞了原本唯一一个可以帮他获得这一切的人。”他在安慰我,“其实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有可以给你一点点的关心,你就会把一切都给他的。可他才是真的最蠢的一个人,李熠的事情都没有让他领悟到教训,他注定得不到这一切。”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领悟到了李熠的教训,才会改变原本的态度吗?” 他的安慰虽然不怎么样,但好像我还是很受用的。挨这一个巴掌并不算亏,也算是我父亲给我的教诲,让我从那段茫然的犹豫之中彻底醒悟过来。 “不,我跟他不一样,我不需要利用你去得到什么,我想得到的只有你。”刘元澈的情话撩人,技能也是愈发娴熟了。 “我也一样。”我说完,便留下他,转身进了房里。 刘元澈停在门口愣了半晌,才渐渐反应过来我的意思,“你,你是说......”他被自己的情话反撩,竟然也可以这么开心,追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想要得到的也只有你。”话脱口而出,似乎我已经不吝啬对他说出心里的话了,司徒老伯的话让我反省过了,很多的事情不亲自说出口,那么总是会留下误会的。 “你是说真的吗?”他拉着我确认,连一旁刘福都被他的反应吓着了。 “应该是吧,至少我现在是这么觉得。”我说,“可是,昨晚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了,虽然我知道你和她可能没什么,但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我讨厌这样总是多疑的自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火气总是会轻而易举的控制理智,忍不住的想要发脾气,让我觉得很讨厌。” “好,我答应你。”刘元澈转念一想,突然扬起了嘴角,“那我也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心想,他这犯错的人还敢有条件了? “你不许去见高将军。” 第469章 情敌(七) “你说什么?见高将军?”这算是什么条件。 “不错。”刘元澈肯定地点点头,证明我没有听错,“你不能去见高将军,还有高小姐,以后也不要见了。” “为什么?”我很难理解,他会这么要求的原因。 “王爷!”府里的下人匆匆跑到门口,刘福一听便迎了出去。 只见那人附在刘福耳边说了几句,刘福当时的脸色就变了,挥手示意那人一旁候着,才无比小心地走了进来,“王爷,这......” “有什么话就直说。”刘元澈并不喜欢,他们这样支支吾吾地打扰了一个美好的清晨。 “王爷,高小姐又回来了,还......带着高将军,备了厚礼正在府外等着,说是,要见夫人。”难怪刘福会吓得脸色土灰。 “高思容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有点儿意外,方才霍大娘劝她离开,这前后脚不出半个时辰,她竟然又回来了,还带着高将军......“为什么要见我。” “去回了吧。”刘元澈拿起筷子,夹了块核桃酥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说得漫不经心,真的不在乎一样。 “这......怕是不妥,王爷,高将军手里握着兵权,是您一直想拉拢的人啊。如今高将军亲自备了厚礼前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福小心劝着,偷偷给我使了眼色,看来想要我帮忙。 “这高将军当真重要?” 眼看着刘元澈刚想要开口解释,刘福立刻把话茬抢了过去。“自然重要了,夫人,这高将军一家手握兵权,要不然,当年他们怎有机会败在夫人手上呢。” “刘福,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刘元澈对于他擅自回报消息的作法很不满,只是稍稍重了一点点的语气,就已经足以威慑刘福默认退到了一边。 我可以想见,这位高将军在大历朝中的地位。“高将军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厅里了。”刘福本能答话,然后悄无声息又往我身后躲了两步。 “那就去见一下吧,我也想知道,这高将军是什么样的态度。”高思容才回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真的把人给带过来了,如果真的是如同司徒老伯一般,冲着我沈朝凰这玄门嫡女的身份前来追随,反倒是好事了。 “可我们还在吃早饭。”刘元澈有意强调。 “早饭午饭,反正都是饭,我肚子还不饿,那就先不吃了。”比起早饭,当然还是这手握重兵的高将军更重要了,“你要是阻拦,那好,刘总管,麻烦你去转告高将军兄妹,我回客店再见他们。” “不必。”刘元澈妥协,也没了兴致再吃下去,乍一听说我要回客店去见他们,当下便改了主意,“还是现在去见他们吧。” “早这样不就完了。刘总管,麻烦你请他们稍后,我这就来。”我取笑他。 刘福立刻应声退下,比起刘元澈,眼下我的话似乎对他更管用。 我正要出门,一回头瞧见刘元澈还悻悻坐在那里,很不开心似的。“又怎么了?怎么又阴着个脸,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把脸色阴下来的时候,他们都得更加小心地伺候着,生怕哪一个不走运就惹到了你。” “好不容易能一起坐下来吃顿饭了。”刘元澈无奈抱怨。 “可是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啊,但这人却未必什么时候都愿意等着了。再说了,我们昨天晚上不也是一起吃的饭吗?” 见他生气,还是要哄哄的。 “那能一样吗?”他有些泄气了。 “那,大不了......等你晚上回来我再来,给你做些好吃的,然后......”我突然出手捧住了他的脸,低下头,在他的唇上留下轻轻一个吻。 “这就完了?”他板起脸来,却又不禁笑了,明明好哄的很,却偏要装出一副苛刻严厉的样子。“等等,为什么是我晚上回来?” “王爷。”说话间刘福又回来了,“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请您进宫一趟。” “噢?”刘元澈扶住额头顿时笑得有气无力,“朝凰,这是你算的?” “我大概是知道什么原因,所以......晌午前后你怕是回不来了。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去做,绵绵等下会来接我,一会儿我列个单子还得麻烦刘总管准备一下。”这今日要发生的事,大抵都在预料之中了,“乖,你要听话,等我做完了事回来给你煮好吃的。” 刘元澈无可奈何的笑了,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径自往外走。“刘福,你陪着夫人去见高将军,让霍雍跟本王进宫。” “是。”刘福在身后应说,偷偷回过头来与我偷笑。 ...... “你......”高将军盯着我足有半晌,“真的是沈朝凰?” “正是。”算下来,司徒老伯应该已经把莫诏等人送到了宫里,交代给他的话也都该说了,所以小皇帝会把刘元澈请去,八成是要商量我以沈朝凰的身份重新回到这“乱世”的事情。今日朝上必有不少人,我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传开,若能在此时获得高家的兵力相助,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哥,沈姑娘真的就是沈朝凰,我确认过了,连靖王爷都没有否认呢。”高思容深信不疑,听到高将军表示怀疑的时候,甚至替我出声解释。 “这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高将军感叹了一句。 我现在明白,高思容的性格怎么会是这样的。她今年只有十七岁,而这位高将军看起来年近四十,兄妹俩差着二十多岁,自然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可是。”高将军仍有疑惑,“且不说大策那边,当初盛传王后沈朝凰被人害死,下落不明。单就四年前靖王府上大婚之夜遇袭,靖王妃遇刺身亡,这......你,你是怎么逃过去的?” “因为假死。”我也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借口能够使他们相信,我死而复生的这件事呢。“先说当年从大策逃出来的事吧,我的确受奸人迫害,九死一生,趁我酒醉将我放到马车上,试图让我乘着无人驾驭的马车从悬崖上摔下,以此亡命。不过索性,马车狂奔之时,我已经醒来,又得山里的猎人相救,在马车坠下之前逃了出来。只可惜,因此重创而失去了记忆,流落在一个小山村里,以行医谋生。” 第470章 情敌(八) “竟还有这样的事?!”高思容一声惊呼,差点打乱我这思路。“真是太过分了,你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们竟还想害你的性命!实在狼心狗肺!” 高将军侧目,淡然看了一眼,高思容就闭上了嘴巴。“原来如此,多年前听说大策盛传王后沈朝凰被沈家庶女所害,下落不明。只是大策却否认了这种说法,只是说王后身体不适,在秘密之处静养。现在看来,这些怕是王后沈朝凰被害失踪后,大策对于玄门嫡女的盛传颇有忌惮,才不敢承认,他们害死了自己的王后吧。” “噢!”高思容恍然大悟,“难怪沈姑娘你说,你不喜欢别人称你姐姐呢。这么一想我就明白了,你是大策王后,然后那沈贵妃其实是你的庶妹......自家的庶妹和自己的夫君暗通款曲,还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毒手,他们也真是太过分了!沈姑娘,幸好你命大,才没那么容易被他们害死了,现在看来,倒是大策,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失去了活观音了庇护,活该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这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这件事嘛...... 高将军经她这么一提醒,反倒是想起了什么。“大策与大历结盟,出兵攻打仇宁,眼看着逼到了莫羧城下,不日便可攻克,直取娑幽城。可却传出大策内乱,虞氏一族拥半壁江山自立大晏一国,大策不得已退兵。大历将士本由着靖王爷率领,只是那一战中靖王爷身负重伤,大历险些战败,不堪一击,退兵数里镇守。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莫羧城。”我如实相告,自觉此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你猜的不错,当时,我是仇宁祭司珏落,仇宁危在旦夕,我奉仇宁王的命令前往相助。” “珏落?原来,原来沈姑娘就是珏落祭司?”高思容一脸崇拜,索性坐到了我身边来。“沈姑娘,你真是......太神奇了,又做过大策王后,又做过大历靖王妃,还做过仇宁的珏落祭司......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啊......不行不行,沈姑娘,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拜你为师!师傅,师傅在上......” 说话间,当着高将军她又要拜师。 “使不得啊,高小姐。”但这次,我有了防备,在她跪下拜师的同时拉住了她,接着向高将军求情,请他帮忙令高小姐改变主意。“高将军......” “思容。”高将军像是明白我的意思了,出声叫住了高小姐,“不得无礼。” “哥......她是沈朝凰啊,沈朝凰!”高思容一副错过了这家就没这店的架势,当仁不让,“这要是错过了机会,得休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上沈朝凰啊......” “玄门嫡女非同一般,出身鬼谷玄门那样的正派之地,你草率拜师,既是对沈姑娘的亵渎,沈姑娘若收了你这个徒儿,也是折辱师门。”高将军果然正气凛然,可我,竟是没料到他还有后半句......“你若是诚心拜师,我们也该回去挑选一个良辰吉日,待为兄上书陛下,为你做个见证,备足酒水大宴宾客才不失礼数。” “对啊,哥你说得对。”高思容乐得快跳起来了。“那就这么办吧,回去之后,哥哥你上书陛下,不......光请陛下做见证还是不够,索性依着哥哥的面子,太后、太妃、靖王爷、宸王爷......所有的王爷都请来做见证,然后宴请大历所有的官员,还要昭告天下,就说我拜入了沈姑娘......不是,是师傅,就说我拜入了师傅门下!对了对了,拜师的时候,都要准备什么啊,要不要准备烤乳猪什么的来祭天?总要上达天庭......” 高思容喋喋不休地已经安排起了她的拜师筹备。 “不是,高小姐,高将军......你们听我说,我......”我愈发觉得心塞。 “哥,那我是不是要亲手给师傅准备一件礼物的啊?”高思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仍然是在思考着拜师时的准备。 高将军显然也没有正经拜过师,一下子就被问住了。“这,我记得当初我跟着孟先生学武的时候,咱娘好像是亲手给孟先生做了一套衣裳,再由我送给先生的。沈姑娘,这拜师应该都是如此吧?” “送衣裳吗?我拜师的时候没有送过,不应该是师父给徒弟一件信物,证明自己收下了这个徒弟的吗?”虽然我拜入婆婆门下的时候年纪尚小,但我也记得婆婆是给过我一件信物的。 “那不行,师傅要给我的信物,是师傅的信物,我也要给师傅亲手做一件衣裳的。”高思容是个永远都活在自己精神世界里的人,她的想法,我根本算计不到。“对了,今天绸缎庄会来一匹新货,哥,那你先和我师傅聊着,我得赶去挑一件最好看的给师傅做衣裳了。” “不用,不是,高小姐!” 我拦不住她......我拦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兴致激昂地跑去买料子,只有我的声音回荡在厅里。 “舍妹就是如此,她自小体弱,习武也无法精进,一家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她认准的事,是绝不会改变的,沈姑娘,为了你好,我建议你还是早些答应收她为徒吧,要不然你接下来的日子就就没个安宁了。”高将军非但没有对高思容拜师的事情加以制止,反而还推波助澜劝我答应。 “可是,令妹拜师之事,总要经过深思熟虑吧,这突然要拜我为师,恐怕令尊令堂也不会轻易答应的。”说起来,他和他们的父亲还都算是我的“手下败将”,当年蔚河一战被我逼得几乎没了生路,就算高将军宠爱他妹妹,他们父亲也不可能答应啊。 “沈姑娘放心,舍妹若是拜在一般人的门下,我们定要考虑再三。可是沈姑娘你不是一般人啊,这世上想要拜在鬼谷玄门门下的人数不胜数,舍妹能有如此荣幸,我们也替她高兴。”高将军如此“坦荡”,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再说了,当年蔚河一战,家父如今还时常叨念,始终无法破沈姑娘的兵阵。若他知道舍妹能够拜在沈姑娘门下,学习沈姑娘的兵法布阵,也能一解他多年所惑,也许做梦都会笑醒了。” 第471章 情敌(九) “可是我这情况毕竟特殊,想来......”我不认为高思容适合给我当徒弟。 “沈姑娘的身份,我们都明白,是迫不得已的。”高将军看起来应该不会再改变主意了,“对了,刚才沈姑娘提到,你是因为失忆流落到村子里,所以才会来到大历的对吗?” 我是如何来到大历的,其实他应该不是真的很想知道吧,只是就此转了话题,让高思容拜我为师的事情无从改变。 叹了口气,“没错,失去记忆后,就......遇见了靖王,来到了大历。” “原来如此。那沈姑娘四年前,假死离开大历。是因为恢复了记忆?”高将军看似把一切都想通了,“也对,沈姑娘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离开大策后失去记忆,也算是上天的怜悯,想要让你过上几天的清净日子吧,可谁能到,沈姑娘命定不凡,几番波折之后竟然来到了我大历,还阴差阳错地成了靖王妃,突然想起过去的日子,一定无法接受,所以才会仓皇离去吧。” “我倒没有想的那么多......”没想到,高将军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竟然还是没有打消让他妹妹拜入我门下的念头。 “辗转了那么就,又从仇宁回到大历,姑娘和大历还真是有缘分。”高将军哈哈大笑,“如此一来,末将称呼你为姑娘,好像着实不妥,即使舍妹要拜你为师,但你终究是靖王明媒正娶的夫人。这......” “其实我......”我倒是更习惯别人称呼我沈姑娘。 “哎呀,这要是说起来,王爷一开始让全府上下称夫人也是有心而为啊。”刘福在一旁不甘寂寞地说道,“这天底下可以有一个靖王妃,也可以有十个靖王妃,可是这府里作为王爷妻子的女人,就只有夫人一个啊。” “刘福,你干嘛呢。”我觉得刘福是故意的,好像,故意在高将军面前提起这些。 “能娶到堂堂玄门嫡女,怎么说都是王爷的荣幸,昔日茳延城里无人知晓姑娘......不是,应该说是靖王妃,当年无人知晓靖王妃的身份,只以为靖王痴情于侧妃哑女,所以才会对靖王妃多有得罪。可那些人若是知道,当年的靖王妃可是活观音沈朝凰,定是觉得,委屈了你。”高将军改口倒是快,“靖王妃放心,先前不知道末将才会做了些失误的打算,比起与靖王府联姻,若舍妹有幸拜在靖王妃门下,可以修习靖王妃的本事,不求她有朝一日能够像您一样千军万马轻指点,您这些本事,她能学个皮毛,那就是祖上积德了,末将保证,哪怕舍妹这辈子说不嫁了,我都不逼她!” “高将军言重了。”他们把鬼谷玄门看得太神了,似乎以为,只要高思容拜入我门下,学得些所谓皮毛便得了出路。即便无意泼他们冷水,但也怕因此误人前途,“我自幼拜入婆婆门下,读书识字皆是婆婆所教,分外严格不敢有半分懈怠,所习之学也不仅仅是兵法韬略,令妹贵为高家千金,身子娇贵,而且与我入门时年纪相差甚大,恐怕......” “靖王妃,”高将军腾地就站了起来,严肃至极,抱拳说道,“末将明白靖王妃的意思,舍妹从小被惯坏了,高家只有我们兄妹俩,年纪相差也大,她出生的时候我都进了军营,一家上下可以说对她的要求是尽全力达到,哪怕是摘星星摘月亮。舍妹骄纵惯了,但品质不坏,与城里那些娇气跋扈的闺阁千金不同,她也随着我们住过军营,吃过苦,靖王妃是她最佩服的人,幼时她没少听说靖王妃的一些事,即便当年大历和大策势同水火,她对你的崇拜远胜于我和我们的父亲,也许你也听说了,当初蔚河之战,高家奉命出征,舍妹闹着要同去,只是因为她听说你也会去,两军对阵,却只是为了见自己仰慕之人一面。父亲不同意,说是战场上会让她丢了命。让人把她关进了房里,她就绝食抗议,向父亲宣称,如果不让她去,她就立刻把自己活活饿死。” 我听后忍不住一笑,虽然昨晚也听她提了一句,但是高将军说的比她轻描淡写一句带过的精彩多了。“我也多少听她提了两句,说是你们的娘亲最后心疼她,才答应了她,和她一起以死相逼,才逼得你们的父亲答应下来。” “正是。”说到“家丑”,高将军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靖王妃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更过分的? “舍妹这脾气,说绝食就绝食,别说一颗米粒了,当时就是连一滴水都灌不进去。父亲还以为她闹两天,等到兴头过去了,吃点苦也就打消这个念头了,结果她憋在房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母亲不忍,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昏厥过去,情况危急。”高将军回忆起当时看到自己的妹妹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可就算昏倒了,她也是死死咬着牙关,母亲的汤药都喂不到嘴里去,逼得母亲又急又气,跑到父亲面前去说,让她去吧,哪怕是死在战场上,跟我们死在一起,也不想看到她这么折腾自己死在府里,死在她面前。父亲还在犹豫,母亲拔出剑来架在脖子上,她告诉父亲,要是容容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父亲被逼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她一听说父亲答应了,这才肯张嘴吃东西。” “哎呦,想不到这高小姐的性子也是够烈的。”连刘福都禁不住感叹一句。 “高小姐真是......”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这还不止。”高将军苦笑着说道,“蔚河之战,靖王妃以少胜多,末将自愧不如,舍妹在我军大败之时公然对靖王妃表示崇仰之请,结果惹怒了父亲,挨了打。退兵之时她又私自离营,留了封书信就跑了,她说,她要去找沈朝凰,要拜沈朝凰为师,事不成,绝不回家。” “她一个人跑出来的?”这高思容胆子也太大了,且不说我当年根本不认识她,这两军交战,大历惨败而归,她身为大历主将之女竟敢一个人跑去大策找我,这要是让大策的将士抓了,那岂不是...... 第472章 情敌(十) “舍妹闯下大祸,父亲又不得不带兵后退,只得由我带了二十来个人暗中潜入大策,搜寻舍妹下落,听闻当年你已经返程回宫。我料想她可能沿途寻找,所以就带着人沿着你们回宫的路线开始找她,最后在一家客店里,找到了已经花光盘缠不知所措的她,我是用绑的,才把人给带了回来。”说到当时这些荒唐事,高将军愈发显得窘迫。 “这高小姐也真是有些过分了。”刘福听得出神,结果又插了一句嘴。 高将军侧目看去,刘福才反应过来,立刻改口,“不是不是,小人的意思不是说高小姐过分,而是说......” “她就是过分了。”高将军却坦然承认了,“为了去见她想见的人,丢下大军而不顾,险些酿成祸事。若耽误了军机,全家上下怕都是要让她给害死了。” 听起来这些事都和我无关,但不知怎的,我心里竟也有些不好受似的,“我记得当年,那一战刚刚结束,我就收到了宫里的密函,太后病重,李熠让我快马加鞭赶回去。所以我并未在蔚河城久留,当夜便赶回绰阳城了。” 只不过,所谓的太后病重,其实只是太后染了些风寒,咳了几声而已。她素来觉得我嫁给李熠后,便要敛起自己的锋芒,静心养性待在宫里,照顾好李熠照顾她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一战本是李熠和沈云承要去的,可是李熠临行前却说身体不舒服,没办法,我才顶替上去,随军前往。想不到战事刚刚结束,太后就逼李熠下密令让我赶回去。 “还好,没有酿成大祸。”算起来,高思容追到大策的时候,我已经回宫,如果她被大策的将士抓到,就会落在沈云承手里。 “沈姑娘,当年蔚河一战,我有一点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有想通。”他说,“明显是我们中计,落入包围圈,三面夹击难守难攻。你不像是预料不到我们会从北面突围逃窜的,为何北面却恰恰留下缝隙呢?是因为你当日已经算到,日后和大历会有不同的交情,才会......” “并非是特别因为谁,我本无意主战,只是身在大策,自然要庇护大策百姓,大历履犯边境,有吞我蔚河城之势,我才不得已出手。两军对阵,未必非要一决生死不可,兵行险招,给对方留一条活路,何尝不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困兽之斗,伤人伤己,若所困之军极力抗争,那么双方损伤势必不可预估,蔚河城以北的山路崎岖难行,易守难攻,有自己的地理优势,只是道路狭窄不适宜大军驻守,但若是逃离,是个不错的选择。我既可以不必担心你们折回反攻,又可化解一场血肉之战,不必牺牲诸多无辜将士的性命,还可以守了蔚河城。”我说,十年了,这一战留给我的印象不算深刻,多多少少只是记得一些而已。“毕竟,当年我们虚张声势,兵力与大历相差甚多,若你们率军拼死抗争,在人数上肯定是压倒大策的,没必要,把你们逼急了。” “给对方留一条活路就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高将军叨念着,豁然开朗,“原来如此,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却从未想过靖王妃今日所说的这番话,顿感大彻大悟,原来,活观音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实至名归。” “上古时期的母系社会,亦有女人参战的记载,不少女人在战场上并不输男儿,只是后来,战场变成了男人主导的地盘,我想,可能与男女之间的想法和逻辑有关,男女思考问题的方向和角度总是容易产生误差,在果决这件事上,女人的性格多要偏柔弱一些,但是思考问题,反而会站在一个比较柔的角度上,其实若是二者的性格特征可以互补,比如女子能够拥有男人的果断笃定,男人能够拥有女性思考问题时的柔软细腻,才能真的做到无微不至,攻无不克吧。”只可惜,男人和女人的性格本来就是有差的,莫说今日,即便是往后千百年,也依旧难以炼成互补的性格。 “说得太好了!”高将军拍手称道,“靖王妃所见,真是独到!舍妹若能学得哪怕个皮毛,当真都是无憾了。” 这不是学来的吧,这得靠个人的悟性,只是说了半天让酒没有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我也有些气馁了。 “当年盛传大策王后失踪遇害之事,舍妹几次离家出走,想要去寻你的下落,最后都是被找回来的,直到有一天,大策那边传来一些消息,说是沈王后遇害,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哭了好几天呢。”高将军的这番解释,我终于明白高思容见到我的时候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了。“靖王妃,末将有个不情之请。末将代替父亲,想请您到府里做客。父亲若是知道昔日胜了他的沈朝凰还活在世上,定然是会觉得很欣慰的吧。” 这......他们兄妹俩怎么都是这样啊。高思容就逼着我去见她哥哥,高将军则是希望我见他们父亲,这见了他们父亲之后,他们家还有什么亲戚需要我见的呀......“这件事,或许可以延后一些,我这两日有些事情要处理,过两日吧。” “那好,稍后,末将会亲自将帖子送来靖王府,邀请靖王妃到高家作客。”高将军说。 ...... “小,小姐......夫人?”绵绵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发呆,她叫了我一声我没听到,等到她又叫了一声,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儿来。“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这么......” 绵绵说完,转过头去看刘福,想要找到答案。 “刚才还好好的,可是高将军走了以后,就一直是这样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是受什么刺激了。”刘福告诉绵绵。 “高将军?什么高将军......夫人?您怎么样。”绵绵瞧见我要站起来,立刻凑上来扶我。 “夫人这脸色不大好,要不然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吧。”刘福自打送了高将军离开之后,回到这里就看到我在发呆,他一直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这会儿倒是上前来问了一句。 第473章 情敌(十一) “我没事。”只是刚才和高将军说起过去的事情,我听到他说高思容当时是如何想要见到我,这一路辛苦追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也让我跟着高思容的过去,回忆起了我已经快要忘掉的一些事,“回忆伤人,太沉重了,翻起来心疼罢了。” 原来,即使在我最不堪,最想要屈从的时候,依然有一个人不舍的追随着我,哪怕她与我站在不同的立场,哪怕她只是想要见我一面。现在得知,我曾在最落魄的时候仍旧有人相信着,执着地仰慕着,倒是成了那些我不愿再回忆起来的过去里,唯一的支撑。现在想起来当时的点点滴滴,那些痛不欲生的过去,反而好像可以轻易放下了。 “天气真好。”我走到门口,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原来,我从不卑微,哪怕低到尘埃里,也是有人在乎的。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会因为我的死讯哭上几天,何尝不是对沉陷于回忆里的阴暗一种独有的救赎。“现在看来,我不收她都说不过去了。” “收她?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绵绵不懂,“夫人,您不是说晌午让绵绵来接您的吗?那咱们现在回去吗?” “回去啊。”我当然要回去了。 “可是......”绵绵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让我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司徒老伯让绵绵告诉夫人,秦丞相来了,夫人要是不愿意见他的话,就晚些回去吧。” 难怪......“金淮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现在更加关心的是沈家,沈家如果真的造反,那么大策一定失守。话说回来,昨夜我好像梦到了李熠。 “没有。”绵绵摇头,“红莲姐姐不会有危险吧。” “红莲武功高强,纵然是被大军围困,她独自想要杀出来也绝不是问题,更何况,金淮一定会找到她的。”我有信心,金淮会平安无事的把人带回来。“刘总管,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单子我放在桌子上了,麻烦你按照单子上要的东西准备一下,我晚一些再过来。” “是,您放心,一定都给您准备好。”刘福回眸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单子,应声说道。 “走吧。”我瞧了眼绵绵,便起身走了出去。 驾车停在门口的人,有几分眼熟,我知道他是雀延部的那些少年之一,在院子里也见过几次,不过没有机会单独说说话罢了。他本来在车辕上坐着,手里捏着片叶子吹出了声响,见到我们走出来,便翻身从车辕上跳了下来,把叶子握在手里背到身后去。 “夫人,他是央哲。”绵绵解释说。 “看着不大,你会驾车吗?”我问。 他伸手挠头,不太自信地看了看绵绵,随口说道,“会,我......我十四了。” “十四?”和我猜的差不多,还是个小孩,“好,那回去的路上,麻烦你慢一些,我昨晚没有休息好,想靠在车里眯一下。” “嗯......嗯。”他抿着嘴应说。 绵绵扶我上了马车,折身偷偷教训央哲,“你怎么能这么和夫人说话呢,我不是教过你吗?和夫人说话,要自称小的,不能直接说什么我会,要说,回夫人,小的会驾车......教了你一路,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还说我呢,绵绵姑娘你不也是吗,红莲姑娘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叫小姐,你还是夫人夫人的叫,等红莲姑娘回来,一准吵你。”央哲不服气地嘟囔道。 “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呢。”绵绵气不过,“本来就是夫人,我哪里说错了,倒是你,学不会规矩,倒是让莫诏大人罚你......” “绵绵。”我撩起帘子叫住她,“不要欺负央哲了,让他一点点学吧。” “可是夫人,他......”绵绵委屈地指着央哲。 央哲自知说错了话,低着头不敢看我。 “你也是,在私下无人的时候,你愿意怎么称呼我都好,但是出了靖王府,还是低调些才妥当,莫要让人觉得我们在茳延城里之所以能够横行,全然是接着靖王爷的光,那就不好了。”我怕她得意忘形坏了接下来的计划,这要是在沈云承面前一个不留神走了嘴,那就不好解释了。教训了绵绵,我才转而对央哲说道,“央哲,你不要赌气,绵绵会指责你纠正你的说法,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跟着我,我自然不会拿你们当下人看,咱们私底下如何说话都是小事。可是今日司徒老伯已经带着莫诏大人进宫了,雀延部想要重新崛起,就需要借着朝廷上的关系,站稳脚跟重新发展,你们以后是一定要生活在茳延城里的,对待其他的王爷大人们说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否则给自己惹了祸端,还连累了你们雀延部。” “嗯......”央哲倒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听了这些话后也乖巧多了,“回,回小姐的话,小的知道了,小......小的以后,一定注意。” “那好,我们走吧。”我退了一步坐了回来。 他们在外面相互瞪了一眼,绵绵推开央哲上了马车。央哲故意等我们坐好,才跳上车辕,驾车返回。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孩子。”绵绵仍气冲冲地抱怨着。“绵绵才说了他一句,夫......小姐你看他,有十句二十句等着呢。” “你还说他,你小时候话可比他多得多了。那时候你就欺负我不能说话,天天叽叽喳喳地围着我说个不停。”我沉下脸色。 央哲坐在外面,听到了我们的话,噗嗤就笑了。 “绵绵哪有。”她的脸颊都红透了,分明是想起来了。 “怎么没有,你那时比央哲的脾气还坏,别人说两句什么,你撸起袖子,冲上去就要跟人打架,我拉都拉不住,生怕你闯出点儿祸来。”那时候在靖王府我们小心翼翼地,连个下人都不敢得罪,还是她护着我,过来过去的下人们知道我这院子里有一个特别凶悍的绵绵,也就不敢在耳朵边上给我找点儿不痛快了。 我侧目望向路旁,朝上应该已经散了,现在街市上还是比较平静的,不知道再等上半天,还能不能够像现在这样平静了。 第474章 情敌(十二) 马车拐弯,放慢了速度,从热闹的街市拐入巷子。 车身突然一颤,紧接着,听到央哲大叫,“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央哲的声音还未落,马车的帘子忽而被掀起,来人钻进了车里转过头勾起嘴角一笑,央哲勒住马车正准备回身把这个冒失的家伙给赶出去。绵绵看清了他的样子,立刻吓得扑上来挡在我身前,“你,你是那个......” “你果然不在王宫里。”我轻笑着,转过头,“没事了,央哲,驾车回去吧。” “小姐,他......”央哲隔着若隐若现的帘子,看着那个唐突的人,不明白我为何不让他把那个人给揪出去。 “是我的朋友。”我说。 这才打消了央哲的疑惑,他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又坐回到了车辕上,“驾。” “你要做什么,如果,如果你再敢掳走我们小姐,我就跟你拼了。”绵绵抵死护着我,她还记得上次眼睁睁看着我被掳走的事。 “你这个小丫头还有点儿意思。”仇宁王坐正了身子,褪去他仇宁王的华服,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衣衫,扮成了大历的百姓混入茳延城内,能够在这时候掐好时机钻进我马车里,想必也等了一会儿了。“你怎么知道孤没有被软禁?” “你是和珣阳公主一起来的?”婆婆想要软禁他,毫无疑问是想要借此控制住仇宁朝上,可仇宁王不在宫里,婆婆应该不会大意到让他可以自由出入仇宁。珣阳公主此时拜访大历,看起来像是婆婆的计策,支走了珣阳公主不说,既牵制了我,还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来搜寻仇宁王的下落。“就算当日你已经从宫里逃出来了,可你是怎么避开婆婆的眼线,逃到珣阳公主府上的?” “你觉得呢。”仇宁王还故意把背贴在马车上,瞧瞧将帘子撩起一个缝隙向外观望,确定了周围没有威胁之后,才又回过头来,刚才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一扫而空。“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要和孤说的吗?” “想要和你说的?”他是想听我说什么呢,“你的王位......” “孤想你了。” 结果,他一开口,我所有的话都不得已卡在了喉咙里。绵绵惊得嘴长得老大,半天都合不上,紧紧地拉着我,担心我再被掳走了。 他是认真的吗?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胡闹,“仇宁王,你特地找上门来,只是想调侃我一句的吗?” “虽然知道你不会担心,可还是要来跟你说一句。”他很严肃,就算带着一些看上去有些胡闹的笑意,也让人感觉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用心的,“哪怕是孤自己觉得你会担心也好。” “你特地跑来,这么危险,只是想说这一句吗?”我被气得无语,能让他提高警惕如此小心,眼下他的状况肯定比我所能想到的还要麻烦,身处于棘手状况之中,他还有“闲情逸致”地特地跑来和我说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真是越来越让人无法理解了。 “还有。”他的状态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不错,能够跟着珣阳公主进到茳延城里,可以想见一路上是如何小心度过的。 “还有?”我问。 他起身突然坐了过来,拉过我,凑在耳边悄声说了句,“茳延城里有叛徒,你要小心。” 说完,他再往外看了看,告诉央哲,“前面的小路上,你放慢速度。” 等到央哲进入小路,将速度放慢,仇宁王折身多看了一眼,便转身下了车,钻进人群里,不多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小姐,那个人刚才给你说了什么?”绵绵急着问。 “没什么。”他说有叛徒?茳延城里......这是怎么回事?今日珣阳公主才进茳延城,他们一路上躲过多少双眼睛才能顺利抵达,刚到这里便来告诉我这件事,也许他认为事情很严重必须第一时间知会我吧。 叛徒......难道他也知道了? 仇宁王能够在婆婆的掌控下,从娑幽城里逃出来,可见一早就已经知道婆婆的阴谋,可是他一失踪,婆婆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因为只要他一露面,婆婆软禁了他来胁迫仇宁朝上所有大人的计划就会败露,支开了珣阳公主,然后暗中搜查,毕竟只要珣阳公主留在娑幽城里,她就是仇宁王最有可能去投奔的人。断了他的后路,然后一网打尽......只是婆婆没有想到的是,不仅一开始她想要软禁仇宁王的计划失败,连带着接下来仇宁王掏出娑幽城都让她失算了。 “方才见过他的事,你们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叮嘱说。 ...... “沈姑娘。” 才下了马车,未等我站稳,沈云承竟然就已经把秦丞相给领了过来。我回眸看见他二人之时,只想到了一个词...... 狼狈为奸。 “丞相大人。”我欠身作礼,“丞相大人今日怎会过来?也不请人提前来知会一声,我好早做打算。如此,倒显得有些失礼了。” “失礼不重要,这些都是小事。”秦丞相八成和沈云承聊得十分开心,笑眯眯的样子就让我感觉到了他们已经悄然商量好了什么事,“沈姑娘是做大事的人,无须介意这些小事。” “恕朝凰愚钝,怎么不大明白丞相大人的意思呢。”我说。 “朝凰,既然回来了,就别在这里说话了。那个,那个......谁,绵绵是吧,你去准备些茶水送来。朝凰,丞相大人,咱们进屋里说。”沈云承万不像昨夜打我耳光时的嚣张愤恨,当着秦丞相的面,也还是装得彬彬有礼。 “请,沈大人。”秦丞相随口一说,与沈云承说说笑笑地先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偏过头,“去准备茶水吧。” “是。” 微微一笑,瞧着他们开开心心的模样,我才拎着裙摆,提步走进了房里。 “沈姑娘啊,老臣和沈大人已经商量好了。”秦丞相说道,“所谓虎父无犬子,当然,沈姑娘也不差,沈姑娘能够如此大气,沈大人也不差,既然沈姑娘不愿意接手这个丞相之位,那就只好拜托沈大人了......” “秦丞相,您就不再考虑考虑了?”沈云承惋惜地问。 我浅浅笑着,对于沈云承的这些小心思,可谓是司空见惯。 第475章 情敌(十三) 能走到一起的人,除了感情,只有利益。 而他们两个人,一个巴不得赶快卸任这丞相之位,如同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恨不得立刻就继任这丞相之位,好早些达成他在这茳延城里呼风唤雨的目的。 “沈大人,这已经是我考虑清楚了的,若是将这丞相之位交到别人手里,我是一定不会放心的,但是对您,我是一万个放心啊。”秦丞相甚有感慨,遇到沈云承仿佛让他遇到了知己,“沈大人在大策的时候,也算是权倾朝野了,我有幸听闻了一些沈大人的事迹,颇为敬仰,本想着如若能和沈大人这样的人同朝为官,也是件幸事。只可惜,我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肩上的担子却是一日比一日重,唉......如果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年,定是咬紧牙关也要拼出一番作为的。但现在,唯有找一个更合适的人来继任这丞相之位,才能帮助大历度过难关。” “若陛下知道秦丞相这一番苦心,也是会被感动得说不出话的吧。”沈云承一点都不愿意掩饰他的野心,难怪他会被秦丞相盯上。 看着他们二人虚情假意的你来我往,我连最后的兴致都没了。 秦丞相摆手,谦虚十足,“我愧对陛下和太后啊,若我能再多撑个一年半载,为大历多做些事情,也就好了......但现在,拖着一副老弱的身躯,不但不能为大历做些什么,反而还要让陛下和太后担心,我真是,愈发的羞愧难当啊。” “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秦丞相不必自责。既然丞相大人愿意信任于我,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你的嘱托,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沈云承信誓旦旦地保证。 “好,好啊!听到沈大人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明日,明日我便起草奏书,禀明陛下和太后,退位让贤,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沈大人的了。”秦丞相为自己找好了退路,竟把话也说得十分漂亮,到底是比沈云承更深一筹。 沈云承输就输在了他按捺不住的野心上,老狐狸也有老去的一天,一天天的时间流逝,丢下的一切都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取回来,略显浮躁,太早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沈姑娘,”秦丞相转过头来,“大历便拜托给你们了......我想过了,这出访大策的事,自然要交给一个对大策更加了解的人去做,如此,也好帮助大策和大历重归于好。沈大人当初受到迫害,所幸能够逃到大历,如今也是时候回去昭告天下,你还好好活在世上的消息了。” 这一点,说到了沈云承的心里去。这正是沈云承所想要的,风光无比的回到那个带给他耻辱的大策,以大历丞相的身份傲视昔日曾背弃他的人,在他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时,沈家的人非但没有想过要营救他,反而为求自保,放弃了他,迎回了曾被他抛弃的沈青阳作为新的家主,这是沈云承一生都难以洗刷的耻辱,他想要回去,夺回一切。 让所有以为他已经死去的人都好好看看,他还活着。 秦丞相悄然打量着我,似乎是想要告诉我,这一局他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秦丞相一心为了大历,让人敬仰无比,父亲,既然明日秦丞相便要上奏书,禀明陛下和太后,即将告老还乡,那么今晚,父亲是否需要置办酒席一桌,提前为丞相大人饯别呢。”我提议道。 “这是个好主意啊。”沈云承觉得我说得有理,明日秦丞相才上奏书,若是今晚有了变化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宴请一桌,叫上三五好友,事情既然已经定了,恐怕就再也不会改变了吧。“只是,不知道丞相大人今晚是否有空。” “这......”秦丞相估计不到我的用意。 “不如,将酒席置办在茳延城里最有名的醉仙楼,只是,若要叫些歌伎舞伎作伴,那女眷便不适宜出席......”我早已找好了退路,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面打扰他们的好事。 “那好吧,既然是沈大人的盛情邀约,我就算再忙,也要给沈大人面子的。”秦丞相一听说我不去,果然就答应了。 “那我去准备。”我将要转身,遇上了送茶水进来的绵绵,亲自接过茶水,奉到了他二人面前,便带着绵绵折身退下。 出了房间,我领着她走到僻静处,“你去告诉店家,请他在醉仙楼里定上一桌酒席,就说是雀延部老首领的意思,要宴请丞相大人。等一会儿司徒老伯回来,让他去问问沈云承,今晚的酒席是否还要邀请什么人吗,以沈云承的名义发出帖子去。” 沈云承素来虚荣,今夜宴请秦丞相,是因为明日他就要接任秦丞相做丞相了。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终于得以达成,势必会邀请他之前在这茳延城里埋下的人脉,各位身份了得的大人们。 “是。”绵绵应道。 “还有,告诉司徒老伯,让他找人把沈云承逼得秦丞相最终让位的消息散出去。等下,让娑娘来见我。”今晚,我便要结束一切早该有个了断的故事了。 “小姐!”央哲捧着封书信跑了过来,“靖王府刚才让人送来的,说是高家的帖子送到了靖王府上。” “噢?这么快。”高家的人做事,效率还真是普遍比较快啊。 我接过折子匆匆翻了下,无非是一些很客气很亲切的话,本来我是不怎么在意的,可是从房里突然传来沈云承和秦丞相哈哈大笑的声音,顿时让我有了主意。 “靖王府送这帖子来的人走了吗?”我问道。 “没有,回......回小姐,没有,还在门口等着,让小的顺便问问小姐,有没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的。”央哲对于如何客气地说话,还是有些生疏。 “让你来问,我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看来刘元澈已经回到府里了,这帖子怕是送到了他手里,他才会让人再送过来的。“这样,你把帖子再交给那人,请他送到靖王手上,就说,我今晚怕是不能给他做顿好吃的了,但是我请他去吃好吃的,请他陪同。” 第476章 父殇(一) “怎么一直都板着个脸啊,陪我出来吃顿饭,就让你这么不高兴吗?” 我实属忍无可忍,如果像以前一样,身边做着一个木头,一直阴着脸我还能勉强接受。但是现在,他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写在了脸上,各种的心思,一直那么怨念地看着我。 “你知道刘福为了准备齐全你要的东西,忙了整整一天吗?”他不说自己不满,反而替刘福打抱不平。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不是事出突然嘛,谁能想到高家会提出当晚就请我过府作客呢。”我没想到刘元澈这一次居然这么难哄,分明任谁都瞧得出他忍了一肚子的委屈,可他就是什么都不说,一直凝视着我,像是要故意激发我心底的愧疚一般。“这要是高将军下的帖子,我就可以找借口推了,可这不是高家老太爷下的帖子嘛,这要是推了,多折人家的面子呀。” 刘元澈板着脸,倚在马车一边,也不说话。 “起码,我是邀你一同赴宴的,又没有把你丢下。”他今日的气量怎么这么小啊,“对了,这高家到底什么底细啊,高家兄妹年纪差了那么多,好像他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关系还挺好的,怎么我四年前到茳延城的时候,没听说过他们呢。” 刘元澈终于有了反应,眉尾稍稍上扬,听见他轻轻地一声叹息,“四年前,高家人因为得罪秦太妃,被秦丞相陷害,被迫镇守长余县,直到去年,才洗刷了冤屈回到茳延城里。高家的老太爷虽然已经从朝上退下,但他在朝中依旧有着威信,一家几代人都是带兵打仗的,自成高家军,听命于高家。单论朝中权势,比秦丞相要低一些,可也不容小觑,高家军占大历将士总数的一半,除了我们几个分别有些势力的王爷各自带着一部分兵力外,高家军的数量是我们所有人加起来的总数。现在,你明白高家在朝中的地位了吧。” “真这么厉害?那我从前怎么没听说过呢。”高家的势力,显然很强悍。 “你第一次与高家打交道,应该是十年前了吧,高老太爷还在将军之位上,如今的高将军算是军中副将,当时高家军听闻沈家只带了区区九千人驻守蔚河城,便自告奋勇,只带着三万人主动请战。这三万人在当时也抵得上是高家军的一半兵力了。结果怎么样?三万人被九千人吊着打,追得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军心受创,连带着攻克蔚河城的计划都只得搁浅。对你来说,还会觉得他们可能构成威胁吗?”刘元澈嘴角挂着似隐似现的笑容,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些,好像是一个......大笑话。 可我心里一阵骚乱,七上八下。“这么说,当时高老太爷战败,是不是受到的打击挺大的呀。” 现在想想,好像当时确实有点儿过于嚣张了。 “很大。”刘元澈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已经足够说明一切的了。 这该怎么办啊,等下见了面,万一高将军或者高思容在席上“不小心”地提起当年的蔚河之战,我要不要装个傻,表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呢...... 发呆之际,刘元澈忽而偏过头在我脸上轻啄了一下,“要是你想装作已经忘了那场战争,相信老太爷受到的打击应该会更大。” “会吗?”且不说我的心思是怎么被他看出来的,现在更重要的是,高家的老太爷...... “会,高家老太爷当年输了蔚河之战,整整被人嘲笑三年,至今仍有人在与高家矛头相对之时,提起当年三万大军惨败之事来羞辱他。高老太爷现在都想不明白,当年为何会输给一个小女子,所以等下遇到了,不管高将军和高小姐会不会提起,高老太爷一定会提起,如果你装作已经忘记了,只会让他觉得你践踏了他的自尊,至于后果嘛......可想而知。”他好像把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预料到了。 “他会抓狂吗?”我现在更不安了。 “会吧,我记得几年前有个尚书和高老太爷起了争执,提及此事来羞辱他,愣是被高老太爷提着刀追了两条巷子。”刘元澈这么一说,我就更加觉得今日去拜访似乎是个不太明知的选择了,等下说起话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万不能激怒高家老太爷。“你在想什么。” “我......元澈,如果高老太爷要提刀砍我的话,你会救我吧。”我少有这般低声下气地去恳求他的时候,但,毕竟性命更重要。 “放心,就算我不救你,高思容也会拼死救你的。”这话听起来醋意还是蛮浓的,好像我昨晚看到高思容在他书房里的时候,也大概是这个味道,可不过一天之后,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你连这些都没预想到,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要来赴约呢,高家提出如此仓促的邀约,你大可以婉拒的,但你为什么偏偏答应了。” “因为......我需要一个脱身的理由。”光是他帮我作证还是不够的,所以能够扯上高家,证明在出事当时,我和他一起应了高家的临时邀约,前往高家赴约,那就毫无疑问了。“元澈,如果我双手沾满了鲜血,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凝视着我,迟迟没有回答,缓缓握住我的手拉到身前,吻过我的手背。“就算你双手沾满的鲜血是我的,我也喜欢你。” “这些话你都是跟谁学来的。”我现在更想知道,这四年之间,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前后会有这么大的改变,“说。” “还用跟谁学吗?只是......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而已。”他还故意点了下头,肯定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 “心里想说的话啊,那这些话,你对几个女人说过啊。”我看他转过头想要回避我的眼神,误以为他是心虚,便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没办法再避开我的眼睛。 “女人啊......只有一个吧。”他突然凑了过来,“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转过头去。 “那你要不要说一句心里话来哄哄我呢。”他环住我的腰,让我没办法挣脱。 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我只得重新看向他。“那你真的想听?” 第477章 父殇(二) “想听,你说的,我什么都想听。”简简单单的话,可是他凑到我耳边来说,带着暖暖的气便让人心里痒痒。 “好,那你不要动,我说。”我推开他,“你知道四年前,我恢复记忆,想起我就是沈朝凰之后,为什么我还会答应你要和你成婚吗?” 我料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猜不到的。 果然,他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只得投降,“为什么?” “你还记得,当初你们身受重伤,霍雍拼死把昏迷的你带到村子里来吗?”我望着他,感觉到眼底有些异样,我看到他点头,知道他当然记得那件事,我用手轻轻按在他当时受伤的地方。“你那时,中了毒箭,我必须把箭头从你身上剜下来才能救你的性命,当时你昏昏沉沉的,在我要下刀的时候突然醒了过来,你握住我的手,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我的样子。” “我,好像有些印象。”他在仔细回忆着,但当时他伤得太重了,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你知道你当时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吗?”我又想考考他,尽管我知道他可能根本记不起来了。“你说,朝凰,真好,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这是他当时痛极醒来嘴里低吟的一句话,我根本没有特别在意,直到恢复记忆以后,想打他放在书房里小心珍藏的玉镯和面人儿,有一天突然想起来的。那时候他大概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会见到我的。 “原来,是你先动心喜欢上我的。”他在克制,即便克制,但从一双眼睛里也能把他现在兴奋的心情看得一清二楚。 “不,是你先动心的。”这一点至少我还是很确定的,“其实从我把你放在蒸桶里用药水蒸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认出我了。”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唇,他笑着点了头,“你说得没错。” “所以你明明知道,其实我就是沈朝凰,还把我装成婢女,送到宫里去。你该不会是想要报复我当年嫁给了李熠,没有答应跟你一起离开吧。”我捉住他那顽皮的手指头,免得他再**我。 “算是吧。” 我就知道他是故意刁难我的。 “只不过......”他拖长了声音,“陛下确实病得厉害,要不是知道你就是朝凰,我怎么会把你送进宫呢。” 这个说法,好像倒是可以接受的,小皇帝确实病得很厉害,也只有我能救他,“可还有一件事,你骗了我。当时你让严公公送我进宫,曾在宫门口提醒我,小心豫王这个人,因为他很聪明,我可能会被他识破。” “有什么问题吗?”他的话表面上确实没什么问题。 “你说呢。”我点着他的胸口,就知道他会装作无辜。豫王虽然有些心思,但算不上特别聪明,所以还是不足为惧的,他之所以会提醒我特别小心豫王这个人,是因为豫王好色...... “咳咳。”一旁的绵绵再也忍不下去了,轻咳了两声,起身走了出去,跟刘福一起并肩坐在车辕上。“自从夫人和王爷和好了,就根本注意不到周围其他人了。” “可不是嘛,这两个人好起来眼里哪还容得下其他人呢。”刘福接了句嘴。 “都怪你。”我小声怒斥了一句,撇下他,往旁边挪了挪。 ...... 高家的宴请虽然仓促了些,但从准备上来看,已经很好了。比起上次秦丞相府上那次,算是很有诚意了,能够在短短半天时间之内筹备好这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是花费心思的。 “不知道靖王妃喜欢吃什么,所以就让厨房都准备了一些。”高家太夫人雍容高雅,仪态万千,举手投足都在不经意见流露着大家风范,这一点......和那个一直要拜我为师的高思容截然不同。 身着一件淡紫色的直裾,挽着发髻插着两支精致的玉簪,让人感觉很舒服。 “太夫人客气了。”我向主人家还礼,谢过她用心准备的这食物。 她盈盈笑着,“靖王妃可以放心地享用,这些都是我盯着厨房做的,容容一回来便抱着匹锦缎回屋做衣裳了,不曾插手。” 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看到高将军在偷笑,被高思容狠狠瞪了一眼。 原来高思容不会做饭啊...... “朝凰的手艺还不错,改日有机会,请老太爷和太夫人到王府坐坐,让朝凰也露一手给两位尝尝。”刘元澈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提了句。 太夫人很惊喜,“靖王妃连厨艺也精通吗?” “算不上精通,只是会做一些吃食而已。”好歹是在人家的宴席上,多少得谦虚一点,给主人家留些面子。 “末将听说,四年前陛下龙体微恙之时,钦点了靖王妃的手艺,只吃靖王妃所做的食物,想来,靖王妃的手艺一定很好。”高将军倒是打听得够多的。 “其实还好,只是朝凰会做一些,陛下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而已。”我很谦虚,“今日能受邀前来高府作客,辛苦太夫人整日忙碌,朝凰实在过意不去。” “不碍的,若是靖王妃喜欢,再忙都是值得的。靖王妃应该也能体会这种心情吧,自己亲手做的食物被人吃个精光,那是再辛苦都觉得高兴的。所以靖王妃今日一定要多吃些才好。”太夫人的好意我虽然明白,但这话实在给我太大的压力了。 面前满满一桌子的美事,就算撑死了我也不见得能都吃完啊。 “妇人家家的,整日就知道围着灶台打转。”老太爷发话了,自打我们落座以后,他便一直都插不上话,捋着胡须一个劲儿生闷气,可是得着机会了,“靖王妃是吧......哎呀,这要说起来还真是有缘,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还有幸再遇到你。今日长鹤跑回来说什么,当年大名鼎鼎的沈朝凰又出现了,老夫还以为他在说梦话呢。” “老爷。”老夫人在一旁提醒。 “我说错什么了吗。”老太爷对太夫人的提醒很不满,板下脸的样子意外让我觉得很像刘元澈。“这要说起来啊,当年,老夫也曾是靖王妃的手下败将呢,想不到这盛传的玄门嫡女果然有两下子。” 第478章 父殇(三) 刘元澈估计得不错,高家老太爷果然亲自提起了十年前的那场蔚河之战。 “当年朝凰侥幸能胜高家军实属运气,蔚河一战也让朝凰领略到了高家军的与众不同......”我得客气客气。 老太爷亲自提起不是不在意,正是因为太在意,知道既然相遇,有的事肯定会被重新提起,所以自己先提出来,等到别人再说的时候,反而不必那么尴尬。 “靖王妃说的,该不会是反话吧。”老太爷哈哈大笑,可是,这个听上去算是玩笑的话,却顿时惹得宴上安静了下来。 我偷偷看了看刘元澈,询问他该怎么办。 “朝凰从不会说假话,若能从她口中听到对谁的称赞,一定是她真心的赞叹。高家军英勇无比,高家几代将军都将高家军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闻名天下,今日朝凰还在说,想要一睹高家军的风采,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刘元澈果然是刘元澈,夸了这么两句,便将问题又丢了回去。 “靖王妃真的觉得高家军这么了不起吗?”老太爷似乎很想要确认这一点。 只是,一下子,好容易放松下来的气氛又变得有些紧张了。 “那是自然。”事已至此,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十年前那场蔚河之战高家出兵三万将近是一半的势力了,那么十年前他们的兵力总数就在六万左右,与大策相比,也赶得上总数的一大半了。十年后的今天,高家拥有大历的一半兵力,如果把刘元澈,宸王等人手里的兵权加在一起,那么粗略估算一下,高家军今时今日的兵力应该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足以撼动大历。 “看见没有!”老太爷回过头去教训高将军和高思容,“我就告诉过你们俩了,不要小瞧咱们高家军,连堂堂的沈朝凰都不敢小瞧咱们高家军呢......” 老太爷得意洋洋的显摆着。 “靖王妃不要介意。”太夫人端着酒壶走了过来,坐在了身边,“老爷一直记挂着当年惨败的经历,这喝了些酒水,就当他撒撒酒疯吧。” 我被太夫人逗笑了,这个太夫人的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即使老太爷当着我们这些客人的面说了些略微过分的话,太夫人也能帮着他把事情圆回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贤内助吧。 “爹,你再这么说可就真的太过分了。”高思容站了起来,也许是觉得老太爷的话,让她在我面前有些丢面子了。“师傅可是已经答应要收我为徒了,你要是把我师傅惹不高兴了,改变了主意,我,我就......我就把你养的那只八哥的毛全给拔了。” “你!”刚才对高思容的威胁还不以为意,一听说她要拔八哥的毛,顿时老太爷可就气炸了,“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还有,还有你养的那两条大鲤鱼!”高思容很清楚该如何威胁她的父亲。 “他们爷俩斗嘴都斗了十几年了。”太夫人不以为意,夹了块酥皮豆腐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靖王妃,这是我们家乡菜,讲究的就是一个外酥里嫩,你快趁热尝尝。” “好,谢谢太夫人。”我尽量不去在乎高思容和高老太爷的争执不休,夹起豆腐咬了一口,“皮酥得刚好,豆腐也很嫩,太夫人,这是用猪油煎得吧。” “原来你吃得出来。”太夫人找到了共鸣,打开了话匣子,“果然是要行家才能尝出这里面的门道的,这豆腐可是我大早晨新做的,都是自己亲手做才好吃,豆子用的上好的黄豆,用井水泡上一晚,第二天口感最好。” “太夫人的家乡是锡岚吧。” 她说是她的家乡菜,所以我可以断定,这位高家太夫人应是锡岚人。 “没错,靖王妃怎么会知道呢?”太夫人抬头看向刘元澈,她或许以为是刘元澈告诉我的。 “这件事本王也不知道。”刘元澈否认了,“太夫人的家乡真的是锡岚吗?” “正是,想不到靖王妃对于锡岚的菜色也有研究。”太夫人有种难得找到知音的兴奋,“靖王妃去国锡岚吗?” “我重伤失忆的时候,曾流落锡岚,在那里的一个小村子住过两年。所以对锡岚的菜色有些了解。”锡岚盛产豆子,尤其是黄豆,所以锡岚普遍菜色都是以豆类为主,这酥皮豆腐是典型的锡岚菜色。 “重伤失忆?”太夫人有些吓到,连忙看着刘元澈。 “朝凰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情,遭人迫害险些丢了性命,不过幸好被人救下,只是因此失去了记忆。在锡岚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子里生活了两年,以行医济世为生。”他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本王才会遇到她。” 太夫人低头一笑,一下子就明白了。 “靖王爷真是好运气。”高思容刚坐下来,就出乎意料地感叹了一句,“要是在师傅失忆的时候,遇见师傅的人是我就好了。” “是你?”太夫人折身,敲了高思容的头,气她什么都不懂。“是你又能怎样,难道你有本事把靖王妃带到大历来吗?!” “如果是我先遇见师傅的话,为什么还要把师傅带到大历来啊。我就会带着师傅找个深山,立个门派,帮助师傅再收好多好多的徒弟,然后徒弟再收徒弟,徒弟的徒弟再收徒弟,师傅就是掌门,我就是师傅的大弟子,我......哎呀!” 不出所料,她又被打了。 “收这么多徒弟的话,教起来也是会很累的。”我没办法想象,自己开山立派,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徒弟一起生活的样子。 “那师傅只有我一个就够了。”高思容立刻谄媚地说道。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就算我真的收你做徒弟,你也不算是我唯一的徒弟。” “师傅还有其他徒弟吗?是谁啊?”高思容原本还兴冲冲的,以为她会是我鬼谷玄门的传人了,结果现在听到凭空又冒出来一个师兄弟,立刻紧张起来。 我和刘元澈交换了眼色。他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朝凰的第一个徒弟,应该是陛下。” “陛下?!” 第479章 父殇(四) 酒席结束后,老太爷喝得有些多了,太夫人搀扶他回去休息。高将军和高思容亲自送我们到了门口,她还一再叮嘱说,“师傅,你在正式收我为徒之前,千万不能再收徒弟了。如果你想收其他人的话,也得等收了我之后,要不然,我还是最小的。” 她的抱怨有几分孩子气,惹人发笑。 我有些醉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早些回去休息吧,不要着凉了。” “师傅,是在担心我吗?”她很高兴。“是在担心我吧。” “天不早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刘元澈系好我身上披着的披风,扶着已经有些站不稳的我与高将军告辞后上了马车。 “师傅。”高思容突然拦住我们。“如果我想见你的话,我能去找你吗?” “不准。”刘元澈一声,不由分说地就扯上了帘子,“走吧。” “我不管,师傅,我会去找你的!”高思容追在马车后面大叫。 我咯咯直笑......“这个高小姐真有意思,一点儿都不像正经的千金小姐,虽然任性了一些,刁钻了一些,但是也挺可爱的。” 起码她的性格直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朝凰,你没事吧?”他扶着我,让我倚在他胸口。“你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回去醒醒酒,免得明早起来头疼。” “我喝的,是太夫人酿的果酒。真的好香啊,所以我就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我比出两根手指,告诉他,我只是多喝了两杯。 “你今晚喝的可不只是两杯。”他掖好披风,担心我着凉。 “我喝了几杯?”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确实喝了好多......“我喝了一、二、三、四、五......我喝了五杯。” “你喝了最少也有七八杯。”他偏要纠正我,“光是我看见的,太夫人一直给你倒酒,你就一直喝,现在醉了吧。” “嗯,醉了。”我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身子也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好像飘在云端,然后又飞走了......只是这种感觉很好,很开心。“元澈,元澈,元澈......” 我一直在叫他,一直在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呢,怎么了?”他的下巴抵在我额头上,万分小心的呵护,胸口暖暖的,一呼一吸之间,胸膛在微微起伏,我把脸靠在他的胸口,感觉好奇妙。 “他们一家,真好......”我还是很羡慕的,很羡慕高家的一家人,“高思容的父亲和母亲都那么好,她还有个哥哥......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朝凰,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啊,你还有我,你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 肩膀剧烈抖动了两下,我还是哭了。不一样的,那怎么能一样呢,“看到高思容和高家老太爷斗嘴的时候,我就好羡慕她,她的父亲那么疼她,可是我......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他......” 我的父亲,他就要死了。 “元澈,我是不是不够好?”我突然想到,也许是因为我不够好,然后抬起头去向他证实,“是不是我不听话,所以他们很生气,他们不要我......” “不是。你很好,他们太贪心了,他们不明白你有多好。” “......可是别人家的女儿,一生下来有人疼,我一出生,我娘就丢下我自尽了,婆婆把我丢在山里,我外公在利用我,我爹也在利用我......所有的人都在利用我......”越来越多的委屈,积郁在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落。“就连沈秀荷,都能在父母身边开开心心长大......” “没事的。”他的手臂揽着我,声音很轻柔地在我耳边安慰着。“没事的......” “为什么他不能喜欢我一点点,他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啊......”我始终都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够好,让他那么讨厌我,甚至恨不得杀了我。 “朝凰,那些都过去了,不开心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他轻抚着我的背,试图让我缓过来。 心口揪得疼,越来越疼,“婆婆说我命不好,一生都注定流离,亲人散尽,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是老天爷不长眼,不是你的错。” “......高思容自己跑丢了,他们都会去找她,可是我都没地方去,我爹要杀我,他要害死我,我有家回不去......我爹和二娘,还有沈秀荷,沈明威一家过得特别开心,我就像是多余的......从小我就被送到山上去修行,我爹说过他会来看我的,可是他只来过两次,你知道吗?他只来过两次......” “一次呢,是沈明威过生辰,我不回去的话,他就不能给沈明威大办,所以他才来接我回去的......可他忘了,我和沈明威,是同一天的生辰!” 所以那个冬天,我才会一个人跑出去,遇见了刘元澈。 “......第二次,第二次!他骗我回家,他骗我,让我帮他在先帝临终前,争取更多的支持,更多的拥立,他只是要利用我。” 绵绵坐在外面的车辕上,侧耳听着马车里的声音,心疼得落下眼泪来,刘福侧过头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没事了,朝凰......”刘元澈在叫我,我的元澈在叫我,“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以后,我会一直一直都在你身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没事了......” ...... 高府。 高将军送客回来,高思容便闹着说困了,回房去休息。他独自一人走回院子,遇上了坐在院子里的出神的人。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才稍稍侧了身,“她走了?” “走了。”高将军走了过去,在一旁坐了下来,“你不是想见她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因为靖王爷也跟着一起来了吗?” “见到她平安无事就好。”那人说,“她今日喝得有些多吧。” “好像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和早上不同,好像心情不太好。”高将军只是有所察觉而已,大概是因为她的反应很明显吧。 “那是自然,看到你们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想到她自己......肯定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苦。”那人叹了一句。 高将军笑了,“既然大策国君这么喜欢她,当年又何必费尽心思的把她赶出宫呢,到头来,却是赶走了心里最喜欢的那一个。” 第480章 父殇(五) 头,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 我翻了个身,可是头疼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疼了。浑身无力,关节处酸疼得厉害,胃里一阵阵翻涌,突然的...... 翻身趴在床边,拼命地想要摸出些什么东西来可以用一下......但这床底下怎么什么都没有啊。正想着,一只盆放在了面前,我稀里哗啦地吐了个痛快。 “漱漱口。”一旁递来杯水。 “擦一下。”又递来毛巾...... 我翻身躺回床上,感觉自己还在云上飘着,飘着......晕晕乎乎的,感受着天旋地转。 可是,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我立刻睁大眼睛看向了一旁,果不其然...... “好些了吗?”他问道。 “我......”我忍着头疼坐了起来,看向周围。这里是靖王府?那么,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回到客店了吗?” “你昨晚都醉成了那个样子,就算把你送回去,你觉得绵绵一个人能照顾得了你吗?”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好像并没有因为我喝醉酒的事发脾气。随手端过一旁的粥来,“厨房熬了些粥,喝一点吧,从昨晚到刚刚你吐了好几次,胃里一定不舒服吧。” “你......没事吧?”我径自接过碗了,只是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你是不是生气了?还是......你又在酝酿什么计划了?” “计划?什么计划。”他反而向我问道。 “没有计划最好。”那就不是喽......可除了这样,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我抱起碗来便送了一大口进嘴里,顿时就被烫得抓狂了,“烫烫烫......” “小心点。”他数落着我的粗心,递上一杯凉茶。 我的舌头一定烫得起泡了......“不过,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态度怎么怪怪的?” 他突然转过头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了呢?” “我?”这我哪里能猜到,“要不然,你让我先卜一卦,算好了吉凶我再问?” 总觉得他的态度好像......很奇怪,不像是生气了,也不像是在刻意隐忍,反倒是有那么一丁丁点的,心疼。可恨,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高家太夫人的果酒后劲儿也是真够大的。”没想到我才喝了几杯,就醉成了这个样子......“我,我该不会是在高家出丑了吧?” “没有啊。” 听到他的答案,再确认他的反应,我终于相信他说的应该是真的。“那就好那就好......高家老太爷恨不得找出我的弱点呢,我要是在高家喝醉了酒出丑的话,那沈朝凰可就真的声名狼藉了......” “高家老太爷醉得比你还厉害,酒席还没散,太夫人就已经扶着他回去休息了。你不记得了?”刘元澈问。 “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我撇撇嘴,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呢?这,这也太说不过去了。“除了这件事,昨晚没发生别的事吧。” “发生了。”他的回答总是好像特别简单,而且一直是同样一个表情,真的让我很难判断他到底哪句是真的,尤其我现在头还晕晕的。“你不记得了?你昨晚抱着我,元澈元澈的喊个不停......” “不可能!”闹着玩儿的时候,我确实喊过他一次元澈,但是怎么可能元澈元澈的喊个不停呢?这,这根本不可能。 “那要不要把绵绵和刘福叫过来确认一下呢?”刘元澈问。 “他们不会也听到了吧?!”这么说来,我是在......马车里撒的酒疯吗?那他们岂不是都看到了。 “王爷,夫人。”绵绵突然站在门口,活生生吓了我一跳。“王爷,宸王爷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 “是吗?绵绵,你照顾一下夫人,本王去去就回。”他端过粥碗,竟然交给了绵绵,“晾一下再喂给夫人,她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让她再休息一下。” “是。”绵绵接过粥碗,目送他离开。才一路碎步跑了过来,“夫人,夫人您感觉怎么样了?您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哪里不舒服的......” “绵绵,你怎么了?”我看着她,也觉得特别奇怪,“怎么你们......你们的反应都好奇怪呀,昨晚出什么事了吗?” 绵绵摇头,动作幅度特别大,很夸张地想要否认似的。 “刘元澈说,我昨晚拉着他一直喊元澈元澈的......是真的吗?”还是得确认一下吧,万一他是真的在骗我呢? “是真的。”绵绵居然承认了。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真的。我就说我不能喝酒吧,每次喝酒都肯定闯祸,我这次怎么就突然发酒疯,拉着他,拉着......唉!这等下怎么见他啊,而且刘福也听见了,这下可真是糗大了。 “夫人......”绵绵的眼眶红了,像只小兔子一样。 “怎么了?”我昨晚是不是吵她了?伸手将她轻轻抱住,“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哭了。” “夫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委屈,“夫人对不起......夫人,绵绵都不知道,绵绵都不知道,原来,原来你这么难过,这么辛苦......” 难过?辛苦?她到底在说什么呀。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夫人......” “停,不要哭了。”我可没有耐心一直哄她,威逼利诱让她把眼泪收了回去,“外面传来消息了吗?” 她点头。 “怎么样了?”我急着想要知道结果,心里提着一根弦,随时都会坠落。 绵绵低着头,“沈大人昨晚,遇害了。” 死了啊......果然,死了啊。 我抽动了两下嘴角,想要笑一下来表示我没事的,但怎么都挤不出这个笑容来,“也对,娑娘出手怎么会失败呢......那宸王,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刘元澈的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这件案子毕竟牵扯到了沈大人和丞相大人,当然一定要小心处理了。”绵绵擦了把眼泪,吸着鼻子说道。 “娑娘呢?”我心里,有一点点的失落,努力地想要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已经躲起来了。”绵绵说。 “那就好。”那就好了......“绵绵,等下宸王一定会见你的,不要露出马脚,按照我们昨天商量好的来,明白吗?” “嗯。”她用力点头。 第481章 父殇(六) 绵绵扶着我走进厅里,刘元澈面色凝重。 宸王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沈姑娘。” “出什么事了?”我笑盈盈地问道,看着他们,表现出疑惑,“你们怎么了?” 宸王下意识地去看了看刘元澈,他这个举动告诉我,有些事他犹豫着不好开口,但看到刘元澈一如既往阴沉下的脸色时,宸王才黯然握了握拳头,不得不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沈姑娘,有件事......在我开口之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了这是?”我有些茫然无措,预料到的答案,却莫名揪心。 “你......你父亲遇害了。”宸王说。 我试着抽动嘴角勉强笑了两下,心情却在一瞬间低落下来......原来从别人口中听到回答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不,不会吧。我父亲?你是不是......是不是弄错了。” “你知道你父亲近来与秦丞相走得近的事吗?”宸王轻声问道。 “走得近吗?”我回眸看了看绵绵,才仿若怔然地回道,“他们的关系,应该不算近吧,就只是......只是......起初秦丞相当着我的面,向陛下和太后提出,想要把他的丞相之位让给我。虽然我也有意接手,可看得出他并不是真的情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在暗示我,他早已准备好了,如果我敢答应,他的门生顿然不会就此罢休的。所以我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下了,但不知为何,近来几日秦丞相总是会追到我住的地方去,一定要请我答应他退位让贤。我有几次不在,大概他因此与我父亲有机会说上了几句话。” “只是这样?”宸王试图提醒我想起更多的事情。 “昨天我回到客店的时候,倒是见到了秦丞相和我父亲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但也算客气。我还听秦丞相说,他准备上书陛下,将丞相之位让贤给我父亲,我父亲推辞一阵之后,倒也没说别的,后来还让我吩咐人去醉仙楼给他们定了桌酒席......宸王,我父亲他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提起秦丞相?”我不解的问。 “因为......”宸王迟疑一下,折身退了一些,“目前为止,所有的证据都显示,秦丞相与你父亲发生争执之后,杀死了他。” ...... 沈云承死了。 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 我亲眼看到他尸体的时候,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全都平复了,我想,我再也不会怨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了。 一共被刺了两刀,每一刀都足以致命。 昨晚同在醉仙楼的大人们作证,秦丞相和遇害的雀延部老首领并不是一起来的,秦丞相和大家正说得热闹的时候,老首领过来了。老首领的穿着打扮十分气派,可是秦丞相看到他衣服上的纹饰时,便不再作声,沉默下来。 城里早已流传开,老首领逼迫秦丞相让出丞相之位,不仅几番高姿态的拉拢朝臣,有意无意地透漏出自己可能会继任丞相之位,那嚣张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生一肚子的气。他们一起宴请诸位,很多人都已经明白,这是秦丞相妥协了。 只是这次,老首领做的的的确确是过分了。 他当着秦丞相的面,穿了一件绣有丞相朝服纹饰的常服来,即便大家都已经明白,秦丞相准备让位,只是话还没说,都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老首领偏偏过早的暴露了他的野心,当众给秦丞相难堪。秦丞相本来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话若是从他口中说出来,那是谦虚而退,但老首领身着这么明显的暗示招摇过市,已经摆明了自己即将继任丞相之位的态度。 昨晚在席上的大人纷纷都感受到了秦丞相和老首领之间一股强压之下的较劲,可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观望着。一个是现在的丞相,一个是即将继任的丞相,两个人都不好得罪,一场饭局吃下来,最后谁心里都不痛快。 有位大人中途出来小解,却恰好遇到秦丞相和老首领在角落里因为这件事起了争执。秦丞相暗讽过于着急了,老首领却肆无忌惮,趁着酒意,厌烦秦丞相管得多了,还说他早晚都要退下去,何必多生事端。秦丞相也被激怒了,扬言说不会上书陛下让贤给老首领......两个情绪都很激动,更险些动起手来。 宴席散后,各位大人便回家了。 今早,醉仙楼的伙计醒来打扫,却发现秦丞相还没走,可走近了一看......秦丞相手里握着把刀,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老首领一身是血的倒在一旁,于是,伙计便报了官,恰巧宸王今早正在与茳延城府正商议赋税迟收之事,便听到人来报秦丞相把雀延部的老首领给杀了。他便跟着府正一起赶到案发的醉仙楼里...... “案子的最新进展,府正已经证实,握在秦丞相手里的凶刀就是杀害沈大人的凶器。”司徒老伯说,“而且他们当晚都喝多了,醉倒在了当场,这一点,酒席散去离开的几位大人都能够证实。秦丞相恼羞成怒杀死老首领的说法,已经在城里传开,没有人知道沈大人的真正身份,案子里知情的人,只有秦丞相,不过已经被关起来了。现在府正手里的证据都指向了他,对他来说可是很不利的。” “还不能掉以轻心。”我说,“虽然同座的几位大人不知道沈云承的身份,但这茳延城里毕竟有人知道,在事情盖棺定论之前,一切还得小心处理。” “姑娘放心吧。”司徒老伯说,“已让莫诏大人做好了准备,明日大早便会去替老首领请求厚葬,查明真凶。沈大人的身份断不会暴露,茳延城里的人也只会知晓沈大人便是在天牢里自尽的,而昨夜醉仙楼遇害的人,是雀延部的老首领。” “等到礼葬的时候,想个办法把沈云承的尸骨换出来,送回江城吧。”我很平静地说。 司徒老伯迟疑了一下,“是。” 怎么说,沈云承与我都是父女一场,可惜,他想杀我,我想杀他,这一世的骨肉亲情实在添了太多的孽,送他回归故里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作为女儿,我让他多活了两个月,而作为父亲,他的死真真正正的帮我扳倒了秦家,也算是为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真是可笑,我爹死了,我却哭不出来......你瞧,我想挤一滴眼泪来悼念他,竟然都这么难。” 第482章 父殇(七) 太后来探望我,一进门就握住了我的手,外面刮着瑟瑟的冷风,她的手还带着几分凉意。“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了这样了呀,朝凰啊,你一定难受坏了吧。” “倒是还好。”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别一个人憋着,到时候再憋坏了身子。”太后说,“想不到才短短几日,沈大人竟......唉,陛下今天听说哀家要来看望你,也闹着要一起来的,不过他身体一向不好,哀家劝了半天,才让他留在宫里。” 没错,小皇帝的身体不好,要是再着了凉就麻烦了。 “朝凰,哀家听说,是沈大人和秦丞相起了争执,两个人都喝了酒,绊了几句嘴,谁能想到秦丞相竟然一气之下会把沈大人给......”她梗塞得说不下去,看起来比我还要难过。 “父亲他,一直都很有野心,对于权势的渴望我拦也拦不住,前些时候秦丞相找来,不想,他们却聊到了一起去。可能是我父亲把秦丞相要让位给他的话当真的,大摇大摆的招摇过市,激怒了秦丞相吧。”对于沈云承的死,我没有太多的伤心和难过,也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护着他的短儿。 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沈云承和秦丞相之间的事呢,而这何尝不是我的本意。 “哎......”太后长叹了一声。“朝凰啊,既然沈大人已经故去,过去的事就让过去吧,陛下让哀家来问一声,沈大人的后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父亲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江城沈氏。可如今他的身份,沈云承早就在大牢里自尽了。如果此事揭穿了,对陛下不太好......太后娘娘,就让我父亲以雀延部老首领的身份葬下吧,迟些,再从雀延部这些人里挑出一个真正能够成为首领的人。”茳延城里人人都知道,沈云承已经在大牢里自尽了,如果沈云承再死第二次,小皇帝的信誉则会受到质疑。 “可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就是沈朝凰,即便不厚葬沈大人,可是先前沈大人自尽的事情,也会让你受到指责的。”太后拍了拍我的手背,弯弯的一双眼眸里,闪过狡黠的光。 “不过天下人都知道,我与我父亲素来不合,他曾为了私己的目的更要除掉我,就算沈云承死在了大历,也不必担心有人会质疑我来到大历的目的。”我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安抚了她的猜疑。 太后雍容笑着,“这就好,这就好。那就按着你的意思,让沈大人以雀延部老首领的身份下葬吧。” “谢太后。” ...... 一阵马蹄声过后,红莲未等胯下宝马挺稳,便已翻身跃下,三两步跨进客店的后院,短短一个瞬间,我的头都没来得及抬起,她就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你回来了。”我起身迎她,拉着她检查了一番,“可受伤了?” “小姐,你没事吧。”红莲回来的路上,听说了沈云承遇刺死亡的事情,在犹豫良久之后,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小心,“小姐......” “说完全没事,是假的。”我不愿骗她,看到迟了些金淮才跟在红莲身后进了院子,“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本以为会失落几天的,可现在,却有一种突然轻松了的感觉,而且一天比一天好一些。” 沈云承的死,固然带给我一些打击,对于他死后我会感受到的失落和难过,早在安排娑娘易容成秦丞相去刺杀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准备了。可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预期中的那么难过。或许是因为解脱和悲伤这两种感觉中和了,说到底,也是我自私。“不用担心我,就算我曾经在乎过我这个贪婪的父亲,但是现在,他的死对我来说,比他活着会让我轻松很多。作为沈云承女儿的沈朝凰,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摔下悬崖而死了。”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 红莲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甚至不放过我一根头发丝的变化,想要看穿我的所有反应,但我有所隐瞒。 “红莲一听说沈云承死了,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两天的路程,中途少有停歇,才能这么快赶到的。”金淮解释说。 “辛苦你们了。”我说,“大策那边如何了?” 红莲的反应不太好,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仅仅一个表情,我都预感到了什么。“小姐......沈家,反了。” “什么?!”沈家反了?果然,沈青阳的野心也在渐渐膨胀。 “我们去晚了,不过,李熠父子早已不在绰阳城了,沈家已经控制住了整个大策,李熠和小皇子不知所踪,沈家的二夫人倒是落在了沈青阳的手里。”红莲说,“我们见过沈青阳了,只是,沈青阳并未说什么,还让我们问小姐好。他说听闻小姐在大历过得还不错,等到大策的事情的事情处理完了,会亲自过来拜访小姐。” “沈家早有谋反的准备,怕是回到江城开始,就已经在着手打算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了大策上下所有握有权势的各位大臣,不费吹灰之力就反攻大策,占领了绰阳城。”金淮疑心,大策背后有人指点。 “小姐,沈青阳这是什么意思。”红莲拿不准。 “沈青阳的心思并不算特别深沉,虽然他吃得了苦,但未必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谋如此一场大局的变换,他背后的军师就是最最不起眼的沈轻衣。沈轻衣的心思缜密,细微之处皆能打点得到,况且,沈青阳对沈轻衣可以说是无所不从。只是沈轻衣......”他们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拥兵造反拿下大策,婆婆定是联系过沈轻衣毫无疑问,而沈青阳的这番话,显然也是受沈轻衣的的指点。“可怜婆婆自作聪明,但这对姐弟却也不会心甘情愿受她控制。反是反了,可反了之后,却未必与婆婆结盟。沈青阳是在向我们示好,抛出合作的试探,来征求我们的意见。” “沈青阳想要和小姐结盟?”红莲一惊。 “难怪,沈青阳对我们特别客气,主意竟是打在了这儿。”金淮不屑地一笑。 第483章 父殇(八) “没关系,沈青阳姐弟现在也不信任婆婆,婆婆的野心太大,而且沈轻衣必然明白婆婆是在利用他们。”但他们别无他法,“可如果不跟婆婆合作,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只能坐地等死,假意答应婆婆,先拿下大策,手里有了筹码,便可跟两方谈判。只是他们既然有意冒着背叛婆婆的风险与我们谈和,这姐弟俩也定是倾向于跟随我们能够让他们获取更大的利益。” 当他们试图以大策来联系我们的消息传到婆婆耳朵里,也势必会惹怒婆婆。可是跟着婆婆,只是一个早死或者晚死的问题罢了。沈青阳沈轻衣与我并未撕破脸,不过是因为我离开大策的时候关系有些僵持而已......沈轻衣必是明白,我想得清楚这些事情,如果婆婆真的对大策下手,对他们下手,单凭着他们让红莲带回合作的暗示,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我轻笑,“这沈轻衣自以为算准了我,却不知,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算计我的心思,被人自以为是的算准了我会怎么做。” “如果小姐不愿意,那我们不管他,让他们吃点教训,张长记性。”红莲道。 “不可。”我仰起头看向天际,“若是大策落到了婆婆手里,对我们没有好处。” 沈家姐弟一旦失守,那么仇宁和大策便会在战场上形成一个圆弧状的包围,若以此为界,不断压迫大历的防线,更加不好对付。 “可有李熠和小皇子的下落?” “现在还没有确切的回复,不过有人留意到,在沈家蠢蠢欲动之时,大策国君李熠携小皇子在安葬太后以后便没有再回到宫中,而是,往大历方向来了。”金淮说,“寒衣门的人已经在大历境内寻找,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他们来了大历......”我记得李熠在大历绰阳城里有一处落脚之地,“好,金淮,你还得去帮我确认一件事......四年前曾有人在茳延城里帮李熠置办了一处院落,在城南,你去查一下,此人是谁。” “是。” “红莲,这两日司徒老伯要帮忙处理沈云承下葬之事,我已吩咐过,让沈云承以雀延部老首领的身份入土,免得为我们日后留下麻烦。你去配合司徒老伯,将沈云承的尸骨换出,让人送回大策去吧。”我说。 “是。” “还有......秦丞相那边......” “师傅!”客店前门豁然传来高思容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话。不多会儿,高思容便已经穿过客店大堂,跑到了院子里。 红莲看向我。 “红莲,这位是高将军的妹妹,高家小姐高思容。”我与她介绍道。“高小姐,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师傅,你怎么总喊我高小姐啊,如果思容或者容容你都不喜欢的话,要不然,你给我起个......” “红莲,你们先去做事吧。”我支开红莲和金淮,免得他们跟着我一起听高思容胡言乱语耽误了功夫。 “小姐......”红莲看出我为难,很戒备地看了看高思容。 “没事,你先去忙,晚些我们再说。”有些事情,我不希望高思容知道得太多,高家到底站在什么角度上,现在下定论还是太早了。 红莲了然退下,高思容望着红莲的背影,想了半天,豁然记起,“师傅,她就是红莲?是那个当时十分勇猛的女将?” “没错,红莲虽说是我的贴身侍女,但与我情同姐妹,我也从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待。红莲武艺高强,不输男儿。” “师傅,你对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细心吗?”高思容黏人的宫里也是越发精进,“我听我哥哥说,之前师傅假扮成雀延部瑶华公主之时,将雀延部举荐给陛下,不过后来,遇上了雀延部的老首领......就是前两天遇害的那位对吗?” 高思容对于茳延城里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没错。”我庆幸他们并不知道沈云承的真正身份。 “师傅,听说老首领一醒来的时候,就认定你是瑶华公主,你们以前也认识吗?”高思容跟着我进了房间,紧追不舍。 今日她对前两日遇害的沈云承,倒是很感兴趣。 “认识,怎么了?”我不觉得,她会和我确认这些,是没有目的的。“在外游历之时,认识的人多了,你今日为何对老首领这么有兴趣?” “那倒不是。”她不是个很有心思的女孩,“只是对师傅身边的人想多了解一些,就像师傅说的,师傅在外游历多年,肯定见过不少人,有不少的朋友,都是叫得出名字的英雄豪杰。可我始终都跟在父兄身边,没什么见识,若是我拜入师傅门下,师傅的朋友来了,我连人家是谁都不认识,岂不是给师傅丢脸了。” “你口口声声要拜我为师,却对于江湖上的其他人并不熟悉,你跟着我,到底想学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图一个鬼谷玄门弟子的名号,来壮声势?”我折身坐了下来。 这高思容和我认识的许多人都不同,她不是真的有野心想要闯出来一番名堂。甚至不曾与除她父兄以外,其他关系的人来往,没有自己的圈子,没有自己熟悉的环境,我不知道她跟着我到底想学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高思容连连否认,“思容最想要和师傅学的,就是师傅什么都会,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不会慌了手脚的状态,师傅最让思容佩服的,是即使陷入困境之中,也可以不沮丧不绝望,不需要等待别人来救来改变困局,自己便有办法脱困,总之,师傅的一切,思容都想要学。” “可你知道,令你觉得羡慕的这一切背后,我学过多少东西,看过多少书,经历过多少事,才能够在面对事情发生的时候淡然处之?”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她最想要学的,是可以像我一样有“力挽狂澜”的能力,这个女孩的骨子里褪不去那一分天真,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学一些本事,在处事之时,便可随意信手拈来,令人刮目相看,却不知这背后是我十年如一日的磨砺。 “我不怕。”她说不怕,在半刻的迟疑之后,仰起头来,眼神坚定,毫不退缩。“就算要修炼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我也要努力像师傅一样。师傅,我该要变高家军的命运,我要保护高家军,保护我的父兄,不再让他们受人折辱!” 第484章 父殇(九) 她的气势,让我感受到一点点的震撼。 “你明明可以养尊处优,做你的高家小姐,不会吃苦,不会受累,锦衣玉食,雍容一世。有你父兄保护,有高家军撑腰,光明正大的退居闺阁,却偏偏要站出来保护他们。你知道,这话说出来容易,但要扛起这份责任,可是很重的吗?” 她鼓足了勇气,“我知道,我也知道我可能做不好,但我想要努力试试。师傅,你肯定也清楚时局变化,朝夕之间就可以覆灭一个王朝,眼下乱世将至,朝不保夕,如果高家军不能做出改变,不能在乱世中求得出路,那么我们高家几代传承的高家军,随时都会成为他人囊中之物。父亲老去,兄长求稳,若是连我都对接下来的厄运视若无睹,那么高家军就真的要毁在我们这一辈了!” 她的话,不像是精心准备,但,倒像是思考多时。那鼓起的双颊,睁得圆圆的一双眼睛,一时的慷慨激昂背后是一颗赤子之心。 “入我门下,需谨记一条。”我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高思容愣了一下,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师傅,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你答应了?” “我对徒弟比较严厉,希望你能撑得下去。” “嗯!”她悟性不高,可胜在一颗赤子之心,难得她身为女子不忘家恩,愿意吃苦磨炼,带高家军寻出一条生路。 “还有。”我一个还有,吓得她以为我要改变主意,面色有些僵。“我喜欢颜色干净的衣裳,不喜装点复杂累赘,不喜颜色过于鲜明,最不喜花团锦簇。你明白吗?” 高思容连这么简单的暗示都需要犹豫一下,随后才明白过来,“明白了!” ...... 沈云承的后事,处理得相对简单,一把火焚尽了一切,再将骨灰置入坛中葬下。早在葬入墓穴之前,沈云承的骨灰便已经被司徒老伯暗中换下,这个仪式也仅仅是走个过场罢了。 话虽如此,我以昔日义女的身份拜别雀延部老首领,匆匆而过,等到下葬之后,便乘着马车离去。沈云承的后事全都是司徒老伯帮忙打点的。 马车行在路上,我盘算着,大抵红莲的人已经将沈云承真正的骨灰送往大策了。车身忽然一晃,央哲勒住马停下略显仓促,我正出神,马车一晃的时候险些栽倒。 “怎么回事。”绵绵扶住我,厉声质问。 “小姐,咱们的去路被人挡着了。”央哲回过头来。 去路被人挡了?我撩起帘子向外探了一眼,的确如此,一行人十分有秩序的拦住了整条路,在将我们拦下的时候,前前后后已经派人将我们围了起来。 “何人挡路?”我问。 “我家夫人想请沈姑娘过府一叙。”走上前答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 “你家夫人是什么人。”敢在茳延城里拦下我沈朝凰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我家老爷姓秦,夫人说,您知道。”来人也算客气,不卑不亢,从容极了。 “秦丞相?”原来是秦丞相的夫人想要邀请我“过府一叙”啊。“好吧,就请你前面带路,央哲,不要跟丢了。” “是。”央哲应道。 那人返回到前面,上了马,围在我们马车周围的这些人也并未散去,只是跟在旁边一路护送,直到我们抵达秦府。 这是我第二次来秦家。绵绵扶我下车,那人又迎上来,“沈姑娘,这边请。” 他穿过偌大的丞相府,将我们带到后花园的凉亭前。秦夫人端坐在凉亭中,他上前回报,秦夫人才缓缓转过身来。“沈姑娘。” “秦夫人。” 我走了过去。 “今日找沈姑娘过来,多有得罪,不过有些话,只想和沈姑娘私下里聊聊。”秦夫人依旧端着架子,“沈姑娘今日葬父,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那倒没什么,我与我父亲的感情一向算不得多好,无非是为了生养之恩,最后尽一尽孝道罢了,”我听出来了,她似乎想要以沈云承的身份来要挟我。 秦夫人绵中带刺,“沈姑娘倒也是痛快的人,只是我家老爷在出事之前,似乎就早有预感似的,没想到让出了丞相之位,竟还是惹祸上身。” “秦夫人,如果我没记错,遇害的人是我父亲,而所有证据都指向,害死我父亲的人是秦丞相。您如今的说辞,倒是好像我父亲害了秦丞相一般,匪夷所思。眼下秦丞相虽被关在大牢之中,但好歹还活着,可惜我父亲今日下葬,秦家的人却连面都没露。” 作为秦丞相的枕边人,秦丞相早在让出丞相之位的时候,大概也和她提起过什么,她知道多少我并不在意,因为对我而言,毫无威胁。 “沈姑娘,你真的相信是我家老爷杀了你父亲吗?”秦夫人的反应稍显慌乱,她今日特地请我过来,但是说服我的话,却显得毫无逻辑可寻。 秦丞相突然出事,她没了主心骨,难免紧张。可她却还敢张扬跋扈地拦路把我请来,仅仅是因为她还有两个靠山。一是秦太妃,二是此时身在仇宁的秦妍妍。 “我信不信不重要,如果秦丞相是凶手,陛下一定会查明,还我父亲公道。”我当然知道秦丞相不是凶手了。 只是秦太妃眼下自身难保,秦丞相倒了,秦太妃的后路都断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呢。 “绝不是我家老爷所为!”她怒喝道,“我家老爷已经决定让出丞相之位了,绝不可能再杀你父亲。” “那就要等真相查明了。” 我不怕,查明真相多拖一天,秦丞相便要在大牢里多受一份罪。 “你......”她气得,指着我差点破口大骂。 看起来她的身体很不舒服,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缓了半天,才平静下来,“沈姑娘,我今日找你过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家老爷不会杀你父亲的真凶!” “我知道。”关子卖够了,现在该来谈谈条件了,“但是这些话,你说给我听没用,因为除了你我,没有会相信秦丞相不是凶手。” “是你?”她顿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害我女儿,害我夫君!现在,你还要做什么!” “这话,不也该是我问你的吗?” 第485章 交易(一) “......看来,我与令嫒之间的恩恩怨怨,秦夫人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从她的反应我就看得出来卡,在我的印象,虽然这算是头一遭与她打交道,一个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女人,不一定是真的“宜室宜家”,秦妍妍是秦家唯一的女儿,以她被惯得无法无天的样子来看,秦丞相和秦夫人可真是没少宠她。“四年前,我不幸失忆流落于茳延城中,可没少受你秦家人的闲气,令嫒当众羞辱我,挑唆秦太妃惩罚我,秦丞相一杯热茶泼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疤,令嫒买凶在我新婚夜痛下杀手。如今,时隔四年我重新回到这里,我父亲又惨遭秦丞相毒手。秦夫人,你想和我谈条件,自己的位置要先摆清楚,眼下,可是你在求我。” “我!我......妍妍说得没错,你这个女人蛇蝎心肠,歹毒无比!”秦夫人咬牙切齿。 “蛇蝎心肠?歹毒无比?哈哈哈......”我大笑,“不愧是我前世的王后,对我还算是了解。所以说啊,当年我失忆,为什么要逼我醒过来呢,叫醒了这个歹毒无比的女人,你秦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有什么好处。” “是你陷害我家老爷的!”她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 “看来,秦妍妍这脑子,可真是随了你,蠢到这份儿还敢作妖,大庭广众之下张牙舞爪的把我请来,秦夫人,若是我在秦家出了点儿什么事的话,别说你家老爷完了,就连你女儿怕是都不会见到你最后一面了。” 秦夫人霍然站了起来,气愤不已。“你不要动妍妍!” “秦夫人,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吧,秦妍妍远在仇宁,可是你们交代的,要她去跟着婆婆做事。离我这么远,我想动她,怎么动得着呢。” “沈朝凰,你该不会是杀了自己的父亲,来陷害我家老爷的吧......你这女人,怎能如此歹毒!丧尽天良之事怕是要被你做尽了!你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家老爷已经说好了,要把丞相之位拱手相让,你们还要如何!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秦夫人濒临崩溃,丧失了理智,歇斯底里的大喊着,闻者心痛。 “秦夫人,你这可就有点栽赃陷害了。殊不知,秦丞相杀死我父亲的当晚,我和元澈接受高家的宴请,直到深夜才离去,醉得厉害,睁眼就是第二天一早了。宸王在府正处接到消息,赶到醉仙楼调查了一圈后,再到靖王府上与元澈商量了一番,才等我醒来,把事情再告诉了我。你倒说说看,我哪里有时间去陷害你们家老爷呢。”这个秦夫人当真是不够聪明的。秦妍妍去了仇宁一直都没有消息,她家老爷又住进大狱,秦夫人应该很慌张,因为她左右两边的耳环带的是不一样的,满面愁容,证明这三天她已经耗到了极限,即便如此,在已经慌了心思的前提下,仍然打扮得......如此高调华丽,反而显得有些狼狈了。 她一定不知道,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满头珠翠很不搭。 而她只懂得,把自己打扮好了。 经我这么一说,秦夫人原本想说的话都接不上了。 她还以为自己是丞相夫人吗?可以目中无人,肆意对待任何人? 她的靠山已经倒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是想要丞相之位吗?” 这是她前些时候,从她家老爷口中听说的。我看上了丞相之位,尤其是过府作客之时,态度十分明显,虽对外宣称是我父亲想坐上这丞相之位。可秦丞相怎么会不明白呢。但问题是怎么给......被一个他很看不上的女人抢走最在乎的东西,任凭哪个男人都不会咽得下这口气的。“你家老爷告诉你的原话,大概是......沈朝凰这个女人很有野心,她是看上了这丞相之位,表面上,沈大人一直极力争取,但其实,是沈朝凰想要。为了给秦妍妍争取时间,我可以暂时把这丞相之位让给她,权当是缓兵之计了。不过,我不能轻易把这个位置交给她,我得让她明白,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扎下的根基就算是她玄门嫡女也无法撼动的,我要给她点儿苦头尝尝,等她玩不下去了,我让她哭着把丞相之位给我还回来......” 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惊讶,震撼,以及恐惧。 “你怎么会知道。” 她太小看我了。 “不可能的,除了......不,不是的,这些都是你无端端的猜测,是你说出来中伤我家老爷的,沈朝凰,你一个晚辈不能如此放肆。” “我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可凭着秦丞相那股子自以为是机关算尽的劲儿,还有,他素来的高傲自负,不难猜测。只不过,秦丞相很小心了,这话他不会当着外人说,也许只是你们夫妻间的悄悄话吧,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你想说,除了你们俩,没人会知道。秦夫人,我说得对吗?”掸了掸裙摆上蹭着的尘土,随意而大方,“行了,时候不早了,你特地让人在我从城外回来的路上把我截过来,不只是想要和我较个高低吧。有什么请求你倒是说说看,如果我能答应的话,我倒是愿意帮你一把。” “你会帮我?你若是真会帮我......”秦夫人愤愤不平。 “除了我,你以为谁还能帮你救你家老爷?秦丞相倒了,秦太妃的根基自然要动摇,更何况杀害了雀延部老首领的罪名可不小,你以为秦太妃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帮你,救你家老爷吗?” 她刚要开口。 “还是你觉得,是你女儿能够赶回来救她父亲呢?你以为,大祭司留秦妍妍在身边,当真是打算重用秦家,帮助你们起势的吗?秦夫人,一把年纪了,就算秦妍妍什么都不懂,这些年你看着秦丞相如何苦心经营这一切,难道连个皮毛都没学会吗?人啊,若是走上了绝路想回头,得有诚意。” “沈朝凰,你以为我拿你真的没办法了吗?我知道你的底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查得一清二楚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老底都给你抖露出来?我能让你在这茳延城里站不住脚,容不下身!”字字都带着恨意,很......歇斯底里的恨意。 第486章 交易(二) “我的老底可是有些厚的,只怕是等秦丞相都被斩首示众了,你都翻不完。”我不以为意,还以为她能够拿出来什么样起码让我吓一跳的筹码呢,没想到还是些俗不可耐的把戏,“让你翻又能如何,我所有的‘丑事’,不外乎曾经嫁过大策国君李熠,做过大策王后,被赶出大策,流浪在外,失去记忆生活在村子里,处心积虑接近刘元澈,混迹在小皇帝身边,险被豫王侮辱,因此进了靖王府做了侧妃,恢复记忆后离开大历,摇身成为仇宁祭司,又参与虞家分裂大策之事,不过后来也帮助李熠灭了虞家......秦夫人具体想听哪一回,我想你的探子能回报给你的消息毕竟是有限的,趁着我今日在这儿,可以帮你补充一下资料的。” “你!”她指向我鼻尖的手指都在颤抖了。看上去真的是气得够呛。 “你找人调查我之前,一定要问清楚。秦夫人,你找寒衣门的人调查我,他们可能会把不利于我的消息告诉你吗?”要不然我觉得她蠢呢。 想要查我的老底,却找上了寒衣门,金淮把这事告诉我之后,所有回报给她的消息,都是我点了头的,她却还傻乎乎的拿这个来要挟我。 “你跟寒衣门也拉扯不清楚......沈朝凰,你真是个狐媚的老手。” 秦夫人恐怕出身于名门,气急败坏骂起人来都分外可爱。 “狐媚......我喜欢你对我的称赞。”至于老手,这我倒是不敢承认,比起老手我可能要生疏一些,“看来你现在已经打消了想要把我老底当面翻出的计划,也好,不过我想你可能见不到元澈,也见不到陛下,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这些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转交给他们。至于他们信不信得过,那我就实在没办法帮你了。” “沈朝凰,你不要太嚣张。”秦夫人威胁我说,“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吗?你做过的这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毁了。” “名声这东西对我而言最不值钱,而你所说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别忘了,我能做大策王后,我能做靖王妃,也能做仇宁祭司,那是我的本事。名声,我早就赚够了,但凡我沈朝凰三个字说出去,你看,外人是骂你还是骂我。”还以为要对付这位秦夫人,可能会遇到一点点麻烦,但现在事情顺利到我觉得毫无兴致,赢也赢得没滋没味,如同嚼蜡一般的口舌之争,欺负一个实力与我相差甚远的妇人,让我失去了对一场本可以更加热闹的唇枪舌战的兴致。“秦夫人,看来我们可以不必再继续谈下去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不,等一下!”她突然出声叫住了我。 我站定在那里。 “你要什么。”秦夫人说,“你感兴趣的东西,不是我家老爷的丞相之位,那么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才愿意放过我家老爷,还有妍妍。” 也许,我该同情她吧。“秦夫人,秦丞相出了事,你一定很担心吧。唯一的亲人又远在仇宁,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真的是很无助。好在,秦丞相昔日门生多,多少人仰仗着秦丞相得到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虽然眼下秦丞相出了事,许多人避之不及,但这些人里也不乏对秦丞相忠心耿耿之辈,将他奉为老师,将你奉为师母,在他出事以后,仍然竭尽心力地为秦家跑前跑后,劳心劳力......难得,实在太难得了。” 我折身回到她面前。 “可惜啊,秦丞相好歹还算是有些城府的,但你真的不适合勾心斗角,你没有秦丞相那么深的心思,也不像秦太妃可以仗着昔日荣宠骄奢跋扈。心狠手辣,你就更加做不到了,这听人出主意,多询问几个人固然是好的,但也要有自己的主张,东家拼一句西家凑一声,到头来,你是一点力都没使上。你想救你家老爷,行,我给你一条活路。”我顿了顿,“所有往来过秦家的各位大人,秦丞相昔日的门生,这所有的人的名字,我要知道。用一张名单,换取秦丞相一个活命的机会,值不值就看你的了。” 我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别想着与谁商量,来糊弄我,你名单错一个人,我都有办法让秦丞相像豫王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死在大牢里。还有,你们的宝贝女儿,秦妍妍......不想她远在仇宁孤苦无依,受人折磨,你最好放聪明点儿。” 若不是秦丞相一早不舍得交出这丞相之位,还故意设下他门生的种种刁难想要害我,也不至于让我觉察到秦丞相在大历朝中扎下的根基或许是可以拔除的。接着沈云承的事,起码我得把威胁清个干净。我想要什么?只怕她给不起...... ...... “你觉得,秦夫人会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名单给你吗?”元澈一旁翻着书卷,随口提了这么一句,头都懒得抬了。 “不会。”秦夫人如果痛痛快快给了,我不就没理由继续折磨秦丞相了吗?我得让秦妍妍更恨我,她越是着急想要和我报仇,那么对婆婆来说,她就注定是猪队友。我坐在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颜,“元澈,你见过女的狐狸精吗?” 他一皱眉头,放下了手卷,“为什么这么问。” “想知道,女的狐狸精长什么样。”我看了自己半天,却怎么也瞧不出有半分妩媚的劲儿来。 他起身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那你觉得呢?” “想不出来。”挑起眼睑透过铜镜看着他,俊俏的模样倒是能够让人联想到狐狸精,可是我似乎就差了一点点的......“秦夫人骂我是狐媚的老手,我瞧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狐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只知道那是一句不大好听,但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对另一个女人莫大的肯定。 他浅浅笑着,曲起手指划过我的脸颊。“你比女狐狸精可要好看多了。” “你果然见过。”重点不是我好看,而是他的确见过女狐狸精。 “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他俯身下来轻嗅在我发丝之间,宽大的衣领隐隐约约露出好看的锁骨。 “元澈,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我伸手揽着他的脖子,指尖触到的微凉,带着一点诱人深入探索的神秘。 第487章 交易(三) 我对着面前这张帖子已经发呆发了整整一个晌午了。 “要是不想去,回了就是。”元澈其实很清楚我为什么这么纠结。他也知道这帖子是珣阳公主让人送来的,这可就不是我能不能轻易回绝的事了。 “虽然我跟她早晚都要见上一面,但总觉得不应该是现在。”时机差一点点,并不算刚刚好,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变化,见了面也只会觉得尴尬更多一些。“你知道仇宁王也来到茳延城了吗?” 元澈正在更衣,转过身来的时候,身前的带着还没来得及系上。“倒是听说了,只是还不确定他藏在哪儿了。仇宁王和珣阳公主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但是他们分成两路进了茳延城后,仇宁王就避开了眼线躲起来了。” “嗯,现如今盯着他的人那么多,肯定要小心一些,这么说来,他就更加不可能藏在珣阳公主身边了。”那他会躲在哪儿呢?婆婆的人也在找他,大历的人也在找他,他躲到哪里才能逃过这些人的眼睛。 刘元澈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你怎么知道他也来了茳延城。”随后又说,“你见过他了?” “他们进城当日,他来找过我一次。”不过那次来去匆匆,连询问一下仇宁现如今状况的机会都没有,“说了没有两句话,他就走了,感觉很奇怪,好像......特别小心似的。他还提醒我,说是茳延城里出了叛徒。” 仇宁王冒险而来,只是提醒我小心叛徒,可其实叛徒的事,豫王死的时候倒也留下线索了。 “你既然见过他,为什么不说。”他坐了下来。 “不说什么?”我看了过去。“又没什么特别的,一时也就忘了。前两日事情特别多,自然也就抛到脑后了。” “除了他,你这两日还见过谁。”元澈探身过来问。 “也没有谁了,红连金淮天天跟在我身边的,高思容时不时会冒出来,不过也算不得打扰,只是询问过我一些日后的打算,然后就是秦夫人......”这么算下来,确实没有见过什么人了。 “嗯。”他松了口气似的。 “怎么?你在怀疑我什么?”就算我有些迟钝,也感觉得出来。 “那你知道,李熠也来了茳延城的事吗?”元澈迟疑,倒也算坦白,没有藏着掖着,试探过后便大大方方说了。 “李熠果然到了茳延城吗?”想不到元澈的消息,倒比金淮更加快一些了。“数日前沈青阳起兵造反,出事的时候我有预感,担心红莲中计就让金淮去找她了,顺便搭救李熠父子一把。可金淮后来说,沈家轻而易举就占领了绰阳城,李熠和小皇子不知所踪,不过有人看到他们来了大历。我记得,李熠在茳延城里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便以此想到茳延城里可能有人在帮他,金淮那边还没查出来,你竟已经得到消息了?” “沈家造反了?”元澈沉眸思索了片刻,“那沈青阳真有这样的胆子?” “要是他自己,肯定不敢,可沈青阳特别听沈轻衣的话,而且沈青阳造反之事,婆婆也在背后推波助澜。可她一定没有想到的是,沈轻衣不是个一般的女人,是绝不会被她利用的。”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盘。 “你觉得,沈青阳不会想要自己做皇帝?”元澈对沈家庶出的这两姐弟欠了些了解,琢磨起来他们的目的时,便有些犹豫。 我既没有告诉他会,也没有告诉他不会。而是卖了个关子,“等着看吧,我让金淮已经派人在留意了,沈家那边有丁点动静,我们都会最快得到消息的。” “说起来,这几日没见到那个成天跟在你身边的红莲。”元澈说。 之前,红莲总是与我同出同进,即使元澈来探望,也不会特意回避,紧张兮兮随时防备着在一旁盯着,连我都免不了捏一把冷汗。 “红莲说了,要是在靖王府里你都能眼睁睁看着我出事的话,那以后她就不会让我过来了。”对于红莲现在态度莫名的大转变,我也觉得很意外,可能是因为金淮一直陪在她身边,渐渐的也让她看清了心里需要的是什么吧。 “转告红莲姑娘,请她务必放心,你在靖王府里肯定会十分安全的。”元澈开了个玩笑,但是对红莲的畏惧还是有的。“想好了吗?决定是去见她呢,还是回绝她呢?” “见肯定是要见的,就算时机不对,也得去见上一面。”我叹了声说,“珣阳公主与我有些交情,关系尚且算是不错,当时我在仇宁她也帮了我许多。我离开的时候,还欠了她一个大人情,总归都是要去说清楚的。” 当年不得已,在仇宁王的高压逼迫下,只得借珣阳公主的马车逃出来,把她蒙在鼓里,可能也受了不少委屈和误解。是我对不住她,她此番来大历,哪怕是来怪我搅乱了仇宁一滩浑水,骂我忘恩负义,我都能理解。眼下仇宁的困境,我有脱不开的干系,仇宁王都要小心翼翼地到处躲藏。“珣阳公主才来到茳延城没两天,便要见我,想来,话一定说得不大好听,反正我理亏,仇宁变成这样,成为我和婆婆斗法第一个受到波及的地方,我的责任不可推卸。反正她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一转过头,我发现元澈正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很纳闷。“你看什么呢。” “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这样的觉悟呢,认打认罚绝不还口。”他取笑我,何尝又不是在安慰我。 在我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面对珣阳公主的时候,逗我开心。 “元澈,其实我之前有想过,为什么当我想到毁掉大策的时候会觉得对不住李熠,想到毁掉仇宁的时候对不起仇宁王,偏偏在你这里,无论我觉得我怎么做,我都不会觉得对不住你,除了想到要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心里会难过,会觉得失望,心灰意冷,凄凉,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会觉得我下手重了。”我看着他在我身边坐下,我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一侧,“我应该,很早就发现我特别喜欢你了吧,因为喜欢你,觉得委屈,因为喜欢你,觉得不安......无论多么无理取闹,总觉得自己是理直气壮的那一个,不会觉得过分,不是因为不在乎......是因为太在乎了,就看不到别的了。” 第488章 交易(四) 大历行宫。 我款款走进行宫之中,珣阳公主似乎在房里等候多时,闻声而回眸,我抬起双手欠身问候,“珣阳公主。” “起来吧。”她轻声招呼,语气十分轻柔出乎预料,没有预计之中的愤怒,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在我抬起头的时候,我看到她还向我看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还以为送去靖王府的帖子,你会和大名鼎鼎的靖王爷一起过来呢。” 她的帖子上,明明只是写了我一人的名字,却送到了靖王府。看来对于茳延城里的风言风语,珣阳公主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今日见要宸王,商量秦丞相杀害他人之事如何定罪。”我也就不遮着藏着了,“公主今日找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怎么,你以为我找你过来,是想骂你一顿打你一顿出出气的吗?”珣阳公主起身,笑容明艳动人,即使眼下一身行头简单了许多,姿态的雍容是刻在骨子里的,忍不住让人想要多看一眼。 我无话可说,以我们俩现在的身份,还是不久之前刚刚发生的事,她就算真的骂我一顿,也是我该承受的。 她无意的一句玩笑话,却惹来我的默认,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苦笑。“难怪,大王说你是个容易当真的人,如今,竟连半句玩笑都开不得了。” “昔日身处仇宁,承蒙珣阳公主照料,朝凰心有愧疚,自知对不住你。” 她今日的态度,就已经让我快要无地自容了。 “那本宫如今,是该叫你珏落呢,还是叫你朝凰呢?叫你珏落吧,这茳延城里人人都知道你是沈家嫡女,威名远扬的沈朝凰,可叫你朝凰吧,又实在显得生疏,人说狡兔三窟,可你留下的身份却比最狡猾的兔子还要更甚。”她无奈。 “初时相遇,公主虽然知晓朝凰身份,却从未刁难过朝凰,当时的情况,未能有机会向今日一样......堂堂正正的向公主说一句,我乃,沈朝凰。”迟了四年的介绍,幸好,还来得及。 珣阳公主轻点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才像是会让大王朝思暮想了四年的人,或者,更久。” 她突然提起仇宁王,令我不知所措。 “怎么,提起大王让你心里不舒服了?”她的笑意渐渐敛起,“朝凰,本宫知道你不喜欢大王,更何况你如今遇见了更加在意的人,大王的心意在你这里反而成了负担。可你是否知道,大王为了你也是荒唐事做尽,我与他姐弟一场,是亲眼看着,我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弟弟,竟然都不像他自己了。” “朝凰有愧。”我心里堵得厉害,似乎愈发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太多。“是朝凰对不住大王,大王的心意,朝凰心领了,却实在无以为报。” “朝凰啊,原来你还是不了解他。你以为,你在仇宁的时候,本宫一力想要促成你们的事,就只是因为他喜欢你,你是沈朝凰,可以为仇宁带来无上光荣吗?”珣阳公主的眼底变得有些复杂,或许是为了某些事感到遗憾,“本宫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的地步。每每与他说起你的事情,本宫都能感觉得到,他就像是一个不安又期待的大孩子,大王问本宫最多的一句话是,珏落说什么了。你身在仇宁无依无靠,连个可以去的地方都没有,他身为仇宁王,若真是想要对你用强,你又有什么办法。说到底,他是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他为你所做的事,从来都不求你能回报给他,你多看他一眼,他都能高兴好几天了,不过,来到茳延城的这几日,本宫也终于明白了,大王为何一直谨慎小心地提防着你回到这里来。你的靖王爷,本宫也见过两面,若要本宫看来,未必比大王好多少,可你心里放不下那个人的时候,大王就已经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朝凰不配得到大王的心仪,大王的情义重若千金,朝凰不敢受之......” 果然,珣阳公主找我过来,也是听说了我和元澈的事,多多少少都会觉得心疼仇宁王吧。只是仇宁王好像都放下了,但珣阳公主却一直记挂着。 “行了,”她苦笑,“你如今已经回到靖王爷的身边,自然更不可能接受大王的心意了,本宫作为大王的胞姐,心疼他的付出,也只是和你抱怨两句,你不会觉得本宫多事了吧。” 我轻摇头,心情能够理解。 “朝凰,本宫今日找你来,只是想问问看,你能否预见大祭司下一步的计划吗?大王并不在寝宫,她却假装挟持大王,众人对此深信不疑。现在仇宁朝上乱成了一团,众位大人却不得不听命于大祭司,她让本宫前来大历找你,是否已经知道大王找上了本宫?”珣阳公主客套过后,正色聊起了仇宁的事情。“本宫也确实没办法了,只得假装听信于大祭司,跑这一趟,其实,也是想来问问你,你和大祭司师徒一场,对于她的计划,想必你比我们更了解一些。” “婆婆现在,应该也只是怀疑,大王逃到了公主府上,但也没有确切证据。她的目的,应该是利用挟持大王来控制仇宁上下听命于她,可惜她失算了,大王在她控制仇宁王宫之前就已经逃了出来,婆婆应该想得到,大王和公主关系密切,公主留在娑幽城,大王难免会找上公主,婆婆则要在其他人察觉大王并不在寝宫之前,在偌大的娑幽城里找到大王吗,将大王控制起来。”这是我的看法,不过应该已经很接近婆婆的计划了,我和婆婆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可偏偏站在了对立的角度上。“公主一路抵达茳延城,路上必定发生了不少事,大王和公主应该不是同时离开娑幽城的,婆婆肯定会怀疑,可惜她没有证据,更不敢把此事声张闹大,只能暗中派人调查。大王身边有暗卫,想要找到暗卫,就要先找到大王,想要找到大王,那么先找到暗卫也是个有利的计划。暗卫出没的地方,大王现身的可能性自然比较高......不过,大王可以杀出重围出现在茳延城里,我想,这一路上,大王定是冒险离开了暗卫,和暗卫分开而行,固然有危险,但也避免了因为暗卫的行动而暴露的一些可能。只要大王不在茳延城里现身,婆婆就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大王为止。” 第489章 交易(五) 仇宁。 “大祭司。”秦妍妍费了好些力气,才在仇宁王宫的城楼上找到了婆婆。“大祭司,听说大策那边,沈家的那姐弟俩反了。” “这些跟你没关系。”婆婆茫然地望向远方,站在城楼上,将整个娑幽城的美景尽收眼底。娑幽城的百姓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依旧卑微如蝼蚁一般地生活着。 “可是,是沈轻衣答应与我们合作,大祭司才会帮助她这么快的在大策建立威信。要不是大祭司,沈家那庶出的姐弟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得到大策那帮老臣的拥立。”秦妍妍自然不服气,沈家姐弟居然骗了她们。 “无妨。”婆婆不在意,嘴角还露着一丝轻蔑的笑意,她或许早就该想到的,沈家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对付呢。 “大祭司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秦妍妍见婆婆丝毫没有受到被沈家姐弟背叛的影响,心里便犯起了嘀咕,“大祭司是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吗?还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都不需要。”婆婆漠然地说,虽然沈青阳和沈轻衣背叛她的事,让她有些意外,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背叛她,只是现在看来,结果并未受到影响。“你刚从大策回来,好好休息一下吧。” “大祭司!”秦妍妍气不过,这是她头一次做的事情,拿着大祭司的亲笔信找上了大策,沈轻衣他们姐弟俩可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说服大祭司早先在大策留下的人脉关系,顺理成章的赶走了大策国君,占据大策。谁知他们连大策的王位都还没有坐稳呢,就敢公然背叛她们。“是他们背叛在先,莫不是沈家的人,都如此言而无信厚颜无耻吗?” 婆婆阴下脸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祭司,我们就这么被沈家姐弟给耍了,他们利用我们的关系,得到那些老臣的拥立,才能占据绰阳城。可转过头来却丝毫没有要跟我们合作的诚意,还向沈朝凰......”今早刚得到的消息,大策沈青阳居然放了沈朝凰身边的红莲,还让他们带回消息去,表示愿意和沈朝凰合作,秦妍妍就像气炸了一般地来找婆婆了。 “沉不住气的家伙。”婆婆怒斥道。 “就是啊,沈青阳还没坐上这王位呢,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沈朝凰摇尾乞怜了。等到他坐上王位......”秦妍妍误会了婆婆是在怒斥沈青阳。 “我说的是你!”婆婆恼了,秦妍妍明明已经恢复了一些记忆,可做起事情来依旧笨手笨脚,沈青阳不过才向沈朝凰发出示好的讯息,她就已经沉不住气了。“沈青阳如今大策在手,自然可以决定要跟谁合作,不跟谁合租。况且,沈朝凰不还也没答应呢吗,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自己乱了起来。” 婆婆恼了,就算是得知沈朝凰背叛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一样失控,但眼前这个呆呆傻傻的秦妍妍总是有办法惹她大动肝火。 秦妍妍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己好容易跑这一趟,还帮助沈家姐弟成了大事,高兴的劲儿还没过去呢,就听说沈青阳背叛了自己,私下里向沈朝凰示好。她得到消息,就来找婆婆想对策了,谁知婆婆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还怒斥她一顿。 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气,不知不觉地,便在脸上显露了一些出来。“大祭司认为,沈朝凰不会跟大策合作吗?” “那也说不准。”有一点让婆婆很生气,自从秦妍妍回到仇宁后,她便已经叮嘱过秦妍妍周围的人了,唯恐此事有变化,秦妍妍沉不住再惹了麻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不可告诉她。可秦妍妍倒好,仍是得知了沈家的下一步计划...... 由此可以推断,秦妍妍在她跟前也安插了眼线,这是婆婆最忌讳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沈朝凰会和沈家人合作吗?那岂不是对我们十分不利?” 秦妍妍顿时有些慌了,要是沈朝凰真的跟沈家人合作的话,那么等到沈青阳坐上了王位之后,沈朝凰岂不是又要摇身一变......成为大策长公主了?!略不服气地嘟囔了句,“难不成是条狐狸吗,竟有这么多条尾巴......” 她的话,被婆婆听见。婆婆侧了侧身,“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耐心等着就好。” 那怎么能行呢......“是。” 秦妍妍坐上了马车,返回住处。 “小姐,大祭司怎么说?”驾车的人眼神尖锐,声调低沉,不紧不慢地驾着马车出了宫门,才问起一句。 “那大祭司才是最狡猾的人,我觉得她瞒着我许多事,一边要我替她跑腿,一边则又好像有自己的心思,打着自己的算盘......”秦妍妍觉得,这一次她可不能再犯傻了,“大祭司未必靠得住,寒山叔叔,你跟我爹联系一下,问问我爹的意思。” “是。”驾车的人应道。 ...... 仇宁王一旦现身,婆婆所有的计划都将被打乱。她再想要以此来要挟仇宁诸位大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是同样的,如果仇宁王在茳延城里被人发现,不仅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而已也会动摇他在仇宁的威望......“这要看婆婆在仇宁是否已经扎稳根基,如果朝上的人都倾向于婆婆的话,仇宁王此时离开仇宁现身大历,恐怕......” “你认为大祭司会想要推翻大王?”珣阳公主一惊。 “没错。”这是我的看法。 “这......朝凰,应该不会吧......祭司之位从来都没有实权的,就算大祭司再有笼络人心的本事,可是推翻大王的话,她......那么她接下来......”珣阳公主的眼神飘忽不定。 “婆婆只要在仇宁王室中寻找一个年岁适当,背景优渥的少年就好,她以祭司之位扶持,再加上少年背后的势力,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面,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仇宁朝中的一切,自有新王的拥护者不顾一切的冲锋陷阵。婆婆只要控制住少年,便可以控制住仇宁的一切,她根本不需要费大力气去操控整个王朝。”这是,兵法的诡秘之道,一介女流之辈想要控制一个王朝,自然不容易。 但如果只是控制一个孩子,那就简单多了。 “朝凰,本宫该怎么办......”珣阳公主问。 “公主什么都不需要做......婆婆委托公主前来,是为了拖住我,不让我去大策。公主只要安心在茳延城里住着,该吃吃,该玩玩......仇宁的事,相信仇宁王可以处理得很好。” 第490章 交易(六) 累了一天。 回到客店的时候,天色也晚了。绵绵去交代后厨准备饭菜,司徒老伯拉住了央哲,带去了莫诏那边,我一个人往房间走着...... 突然间,路过一间暗着灯火的房间,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 侧目看了进去...... 这是沈云承前两日住的地方。 明明他已经死了,可我居然好像还能够听到,他在我身边说的那些话......我推开他的房门,走了进去。他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在下葬当日一并葬入墓穴之中了,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留下一丁点的气息。 此时此刻,我真的认同了沈云承那日说过的话。 我真是个心狠的人。 居然没有一点的后悔与难过,失去至亲,本应痛极,可是我现在远比挨打当日还要冷淡得多。只是觉得有些荒唐...... “怎么了?想他了?”司徒老伯好巧不巧的路过,从突然敞开的门缝间看到了我,便走了进来,点上了灯。 “想......算不上吧,只是有些奇怪。”我坦然相告。 “奇怪?” 这下,轮到司徒老伯纳闷了,可能在他设想之中,我是因为害死了沈云承觉得难过,或者失去了父亲觉得悲伤,再不济也是内疚、伤感......到了嘴边的安慰,没想到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只剩下满肚子的疑惑了。 “我刚出生,还不知道什么是感情的时候,我娘亲就死了。现在提起我娘亲......”就好像元澈所说的那样......“我没什么欺负特别大的感觉,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她是我娘亲,她给了我生命和她的全部,她死了。我不会像别人一样,提起自己故去的亲人会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我甚至想要挤一滴眼泪出来装装样子都很难......”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我以为,是因为我对我娘亲没有印象才会这样。”叹了口气,心里竟然孤孤单单的,“可是这次,要利用沈云承扳倒秦丞相之前,我也犹豫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竟然连一点后悔的感觉都没有。觉得轻松,觉得孤单,但是没有那种......失去至亲的感受。我记得沈云承在得知大策太后遇害,沈家二娘顶下所有罪名的当晚,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沈朝凰,你是如何做到这么狠心的。他说他不如我......”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和我父亲比狠,最后我赢了,但我何尝不是落得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或许,我本来就是一无所有。 “所以呢?”司徒老伯问,“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狠心的。” “因为疼......”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才有了那么一丁丁点的委屈。“我心疼......我也是个人,有感情,会难受会沮丧,会嫉妒,也会绝望......我这活了二十几年的人生,除了遇见元澈,似乎没有一刻我是真的开心的......就算是颗石头心,这么一下一下子的,也都碎了。我只是太失望了,不想更失望......我不想......” “姑娘看起来聪明,可打心眼儿里,却不是个会做坏人的人。知道老夫这么说吗?姑娘,哪个恶人会像你一样,害人还要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的?”司徒老伯也笑,“要说失望吧,这能信,所有的关系都是从期待开始,然后一点一点的开始攒失望,失望攒够了,关系也就结束了。可是......姑娘啊,你的命是真不好,怎么,怎么能遇见这么一个做人家爹的呢,这不是为了安慰你才说的啊。连老夫我都觉得,自从见了你父亲那个德行,我都不觉得我对我女儿做得有多过分了!要说做官,沈大人有野心有手段,嗯,是个好手。可是要说做人,他不配,他能拿你一辈子的事去交换他的荣华富贵,贪婪总是无止境的,偏偏你又是沈朝凰,他不扒在你身上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才不可能呢!你做得没错,起码以后回想起来,你不是恨他恨到咬牙切齿,你会想,他的死起码帮你解决掉了一直对你都有威胁的秦丞相,可以帮你顺利的拿到秦丞相爪牙的名单,你不会太恨他了。” 司徒老伯,好像特别明白我的这种纠结,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定心丸。 “我刚才路过房间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年他也曾为了除掉威胁,害死我。”就算我那时候没有死,可是整整两年没有消息,跟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他的感觉会跟我现在一样吗?” “不会。”司徒老伯很直接地就给了我答案。“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不是吗?” 是啊......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沈云承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为了野心,为了地位,我们都是自私地为了同样的目的,但我起码还留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他不一样。 这么想来,沈云承好像真的从没有把我当成过女儿。 “有些路,既然已经走了,停下来回头看,没好处。要不然就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再回头想想,那时候的心情很现在肯定不一样,而你现在回味,除了徒增纠结于事无补。”司徒老伯正色相劝,“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现在没有退路,做了就要做好。姑娘,你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狠,自以为够狠可是远远不够的,而沈大人那样的,才叫真的狠,为什么?因为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豁得出去,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去获得这想要的东西。你怎么说,也算是流着他的血,怎么就连他一半的狠毒都没有继承呢。” 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能我,有些事还是没想通吧。” “那怎么行呢?现在多少人都仰仗着你的威望前来投奔,姑娘,本应你比老夫更加清楚这一点才是,怎么一个沈大人的死,就让你有些慌了手脚。当今局势越来越明显,咱们和大祭司之间已经分隔两立对峙着,现在只等哪一边先沉不住气了,连高家都来投奔你,可见大家是真的相信你这个人,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可以改变这一切。你不能总陷在自己的感情里,难以自拔。生死之战,良心,算得了什么?” 第491章 交易(七) 经过司徒老伯这么一番......“苦心教诲”,我心里的罪恶感似乎减轻了许多,忍不住,笑了。和之前的假笑掩饰不同,这一下是真的轻松了许多。 “这就对了。”司徒老伯说,“这要是说起兵法,说起什么治国要略......我是不如你。但人情世故上,老夫也没白活这么多年,良心这种东西,可贵,难得!但是你要看跟谁讲了,跟一个本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良心的人讲,那你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可你要是遇上一个人,他对你好,掏心掏肺的那种,那也就可以对他讲一点儿。” “依着司徒老伯的说法,我倒是很想要知道,你觉得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对你好呢?”我觉得他今天的说法很有意思,以前并不知道。 “这一个人对你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啊。能让别人觉得他对你好的,那都是没用的,顶多是这个人要面子,人前善于伪装,可他对你究竟如何,你心里其实才是最清楚的。”司徒老伯义正言辞地说,“他是会让你哭的人,还是会让你笑的人,难道你一点儿感觉都没用吗?你跟他在一起,是开心更多还是伤心更多,你感觉轻松还是感觉压力更大,这些啊,别人说的都未必准,但你的心一定是最清楚的。只是很多人傻,生来就傻,宁肯迷恋着眼前的假象,还傻乎乎地骗自己说,喜欢的就是他这个样子,以为那犹如镜花水月一般的虚无能够抓住,傻!太傻了!这一个人要是不愿意让你抓住,你怎么都不会抓住他的,他要是愿意让你抓住,你不用费力气,随时随地他都会自投罗网,一辈子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连自己都委屈自己,那这一辈子,可就太没劲了。” 我低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的道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比沈云承更像是我父亲。总是无理由地就站在了我这边,用你自己的人生经验来给予我启发。” “我这啊,也是想说说,但是没人听。”他苦叹。 “怎么?你还没和你女儿和好吗?”我以为这些天来他时常早出晚归的,是和他女儿和解了呢,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还是...... “哪有那么容易和好啊,她外公家本就看不起我,她从小长在她外公身边,也是耳濡目染了。虽然现在是能勉强坐在一起说说话,可只要多说两句,她就会翻脸走人。看着亲近了一些,但想要再往前走一步,就难喽。”司徒老伯说。 我是见过孙思君的,孙思君的脾气我也是有些了解的。“那怎么办?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还是她对你仍有误会......要不然,我让元澈再跟她说说?” 劝人的事,元澈比我拿手。之前她也听了元澈的话,来赴我的约,甚至帮元澈转达消息,这么想的话,也许元澈去劝她,比我去劝她更要稳妥一些。 司徒老伯摆了摆手,更加无奈了,“算了,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不强求了。她对她母亲的死耿耿于怀,这个心结是别人劝也劝不开的......也许等等看,十年后二十年后,她自己就想通了吧。只可惜,那时候我已经......” 不在了。 “或多或少的,我能理解一些她的感受。可是你和沈云承不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父女俩的事,和我们父女俩的事到底差了多少。”纵然想要帮他,可也始终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没关系,没关系了。要说起来,咱们这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你失去了父亲,我找不回女儿,难怪这么多年来咱们一直在一起,也算是互补了那一些注定得不到的感情吧。” 司徒老伯似乎早已看开了,不像他之前一样,那么期盼着孙思君能够接受他了。 “没错,应该是这样。”我莫名认同,想到初遇他的那时候,只是打了个平手,还是在秦妍妍的助攻下才有机会站出来的...... “对了,姑娘。我这两天又想了一下,你看啊,自从咱们离开仇宁以后,金淮那边一直都在盯着大祭司,可是除了这次大祭司突然软禁仇宁王,控制了整个仇宁外,她倒是对咱们一直手下留情,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但你身边的事,却从来没断过。就从咱们离开仇宁,帮助大策国君复国除掉了虞家,再离开大策开始,姑娘先是收到了小皇帝的书信,紧接着被困在了大历,接着,你和靖王爷虽然和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可大祭司到底其中搞了什么鬼,姑娘你应该是清楚的。靖王的事过后,就是沈家父子一死一俘,姑娘你费尽心思把沈大人给弄了出来,沈家那边就跟你化了界限,这还不算,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总感觉是背后有人在操控,即使不是操控,也是一开始安排好了的,你分身乏术,早已无力应对其他。” 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问题,“你认为布下这些分散我精力的人,是婆婆?” “姑娘,我是这么想的啊,怎么说,我跟着你也四年多了,对你算是了解。如果我和你站在了敌对的角度上,你我势均力敌,我该如何赢了你。”他说,“你的心思缜密,主意又多,既通兵法谋略,又懂得朝廷里大局的运作,而且你沈朝凰名声在外,自然能获得更多的拥戴,种种线索分析下来,我肯定不会和你起正面冲突。但是,你也有你的弱点,你不是毫无破绽的。你的弱点就是感情,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唯独处理起来感情的时候,总是犹豫磨叽,做不到杀伐果断,考虑得太多。那么,我就会想方设法的从你身边这些能够牵制住你的人身上下手,用各种各样的感情关系来瓦解你的精力,让你分身乏术,困在其中,久而久之,就算你有本事应变大局,劳心劳力,不等出手,你就已经先崩溃了。那我不是占尽优势了吗?” 我恍然,这大概是司徒老伯到目前为止最精彩的一场分析。 他说的没错,我在乎得多,又想抓住感情,又想握住大权,到头来两边顾全了,但也劳心劳力,感觉疲惫极了。 第492章 交易(八) 元澈从婆婆那里带回了他的肉身,为了探知婆婆的目的,我们合演了一出戏来骗过婆婆,虽然从那之后就断了婆婆窥视我内心感受的途径,也使我意外获得了我娘亲虞茵封印在我身体里的力量。但是单单这一件事,就已经困了我很长时间。 接下来,我把沈云承从大牢里救出来......婆婆未必不知道我的想法,可她迟迟没有动作。不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应该是最清楚我和沈云承之间这种恩恩怨怨感受的人了。我把沈云承留在身边,就像婆婆把秦妍妍留在身边一样,都是一个硕大的威胁,但是我屈从内心的渴望,结果平白添了那么多的麻烦...... 沈家二娘刺杀太后的事,大策陷入困境,我在意的事小,可有一点......那为接下来沈青阳沈轻衣夺取大策政权做好了铺垫,明明是婆婆背后安排,却让沈轻衣占了便宜。未必是婆婆失算那么...... “姑娘,如果大祭司利用你身边的这些人一直牵制你的话,她什么都不做,只要等到你崩溃的时候,她就赢了。你的致命弱点就是太在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该狠的时候在犹豫,等到你下定决心的时候,自己也受到了影响,你这样真的不是办法。”司徒老伯说,“沈大人是死了,接着,就该是大策沈氏姐弟了吧,只要大祭司继续利用这对姐弟来牵制你,让你念及旧情,在这段虚伪的关系之中劳心劳力,你想想后果!” “你说的在理。”我接受他的说法,太在意,是我的弱点,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在婆婆跟前的时候并未有任何显现,因为婆婆将我放置在一个完全受她控制的环境里,我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事物。而且我从小就被婆婆带上了仓珏山,这么一想......恐怕当时也是婆婆在筹谋今日之举,培养我性格里的一部分缺陷,渴望被关心,渴望得到被疏忽的亲情,她不让我见沈云承,唯一一次放我下山,如果是有目的的,那么她是在刺激我,让我看到沈云承和二娘他们一家人过得有多么开心...... 沈云承的事已经让我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去处理,伤及元气,现在都没能恢复。如果这时候,沈青阳他们再凑过来......不妙。 “我其实,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婆婆一开始的目的,很显然是针对元澈,利用我去要挟元澈,这样元澈就可以成为婆婆手里的傀儡皇帝。但现在看来,元澈肯定不会听从婆婆的,我们更没有把柄是握在婆婆手里的了,她仍在处处针对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实在,太让人觉得郁闷了。 婆婆是控制仇宁也好,是操纵着我身边的关系来瓦解我的精力也好,她的重点放在我身上,到底说明了什么,难道她真的想要......目的其实是我? 可我没用啊,从身份的角度上来解读,我们俩都占据在一个谋士的位置上,与当权者尚有相差,并非是那个最容易被控制的傀儡。即便她控制了我,我受制于她,难不成她的目的还是想通过控制我来控制元澈?这也太费力气了......我没用把柄还在她手里了,要是她一再利用我身边的这些关系来瓦解我的精力,最终也只是会让我失去反抗,就此沉沦。那么在这一场战局之中,我就失去了价值,婆婆直接针对的,就是元澈或者小皇帝。 只是,我出事的话,元澈更不会去帮她了。而小皇帝嘛,保守估计也是不可能的,除非......婆婆一早就改变了选择?她在大历有了新的人选? 如果一味的受她影响,这些纷纷扰扰琐碎的关系都找上我,分散我的注意力,似乎大局就真的失控了。婆婆能够让沈青阳这么快就拿下大策,可见在大策,她也是布下了眼线的,而大历这边......不仅秦家已经落入她的控制,还有一个叛徒,很可能这个人就是婆婆要新培养的傀儡。“不妙,不妙不妙......不知不觉地,婆婆已经埋好了她的棋,如果再来一招釜底抽薪,对我们来说就真的是太不利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任由她继续暗中部署吧。”司徒老伯想了想,“可如果让大祭司知道,姑娘你已经觉察到了她的目的,并且开始反攻的话,那实在是......” “如果那样做的话,等于我们提前向她发起了宣战。她的棋子已经布好,可我们这边的准备不足,现在应战还不是时机,第一场下来稳输。”所以得换个方向...... “可现在无论做什么,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动静,都能够让大祭司反应过来吧。” 从我们让金淮紧盯着她,到我们成为那个真正被紧盯的人......婆婆是如何得到控制这一切的呢。仇宁那边,显然还没有得到秦丞相的最新消息......婆婆会在明知秦妍妍可能是一个放在身边最大的威胁,还把她留下吗?不......婆婆的用意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姑娘,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司徒老伯见我半晌没有回答,问。 我狡猾地笑了起来,“这样,咱们先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一切照旧,不要让人看出什么来,也告诉金淮,之前寒衣门的人是怎么盯着的,现在就还怎么盯着。让他想办法把秦丞相杀死我父亲的事传到仇宁去,务必能够掀起轩然大波,让秦妍妍即便远在娑幽城,也知道她父亲身陷大牢命悬一线,找来娑娘,让她扮成我的样子勤着点往珣阳公主的落脚处多走动走动,红莲那边,我会交代她做好接下来的准备。从明天起,我就躲在元澈那边了。咱们给大祭司唱一出空城计。” 司徒老伯只待反应过来,顿时含笑不语。 “小姐。”绵绵适时走了进来,“秦夫人来了,不过......” “那就请她进来吧。”司徒老伯起身想要去迎,秦夫人会来,原本就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自然不会觉得意外。 “可是,秦夫人没有进来。”这才是绵绵欲言又止的原因,“秦夫人的马车就停在后门,可是她不愿意进来,还说,让小姐去找她。绵绵好言劝了,可是......” “我知道了。”看来秦夫人仍然介怀,“你去回她,我这边刚好在商量些事,请她稍等。” “是。”绵绵退下,去向秦夫人转达我的话了。 “姑娘,这秦夫人过门不入,显然是想要给你一个下马威呀。你就真愿意去见她?” “让她先等着吧,我得磨磨她的脾气。” 第493章 交易(九) “这是为何?既然秦夫人已经来了,那么目的肯定是来跟你谈和的。她手上可是握着秦丞相那些门生名单的呀,姑娘你就不担心,她万一反悔了......”司徒老伯暗示道。 “她不会的。”我很自信,“她夜半前来,是第一个试探,过门不入,是第二个试探。秦夫人手中握着名单是真,但是这名单却未必只有一个。” 这么简单的事情,司徒老伯也是一点就透。“你是担心,她给你的名单是假的?” “秦丞相虽然进去了,但是秦丞相的门生还在,在他诸多门生之间,肯定有一个两个和秦家关系特别近,秦夫人也特别信任的。即使我警告过她,可她一个妇人应该没什么主意。”这是我上次亲自前往秦府看到秦夫人所得出的结论,她绝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妇人,而她会当街让人请我过去,又开出条件想要威胁我,这些都不是她自己能想到的。“上次我跟她说话,她在威胁我,但是逻辑很混乱,就像是在重复别人的话一样。所以我当时就想到,那些话可能根本不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秦丞相昔日的门生给她出的主意,东一句西一句的让她凑在了一起,就变成了一场混乱的质问。” “这么说,当时给她出主意的人,不止一个?” 连司徒老伯都能察觉的线索,秦夫人竟还敢拿到我面前来,想想确实好笑。不知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我。 从她与我说话混乱的逻辑上就可以分析出,虽然秦丞相的门生出面给他们的师母出谋划策,来搭救秦丞相,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最初的出主意,变成最后暗中较劲的场面,这些人里,也绝不乏谋私的,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罢了......不过他们斗得越凶斗得越狠,对我来说,就越是机会。 秦夫人在混乱之中只会更加慌乱,不过,既然最后她还是敢约我见面,那么在众多出主意的人里,势必有一个,是最深得她信任的。而这次秦夫人过门不入的拜访,显然也是出自于这个人之手,能深得秦夫人信任,又确实有些心思,可秦家大势已去,他却还未秦家鞍前马后绞尽脑汁地出谋划策,又在打什么主意呢?难道他真的是在乎秦家? 若能把此人挖出来,说不定他知道的,肯定比秦夫人更多。 “姑娘每次恢复精神,似乎都是这样,眼睛豁然就亮了,这狡猾的样子就是预告。”司徒老伯笑着起身,“姑娘,你也好些时日没去见过陛下了,昨日我同莫诏去和陛下商量重建雀延部的事情,陛下倒是提了一句。” “噢?他说什么了?”前些时候确实是各种事忙不开,算一下,的确有些时日没见到小皇帝了。只是这样就更奇怪了,依着小皇帝的脾气,他要是想见我,太后和严公公都拦不住,怎么这次学得这么乖巧,只是让司徒老伯传个话吗? “他先是问我,沈大人的后事处理得如何,我说大致完成了。他又问我,你最近的心情如何,我就照实说了。陛下才提了一句,等哪日你心情好了,告诉你,让你去看看他。” “他现在倒懂得关心别人了。”想到小皇帝小心翼翼地向司徒老伯打听时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应该是想到了沈云承死后,我定是心情不好,才会没有闹没有折腾着让我去看他吧。“我知道了,这两日有空我就去见他。” “嗯。不过你要让秦夫人在外面等多久?”司徒老伯转过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进子时,这个天气就算是马车里也挡不住那簌簌的寒风,多撑一刻,秦夫人受的苦就多一分。 我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外感受了一下,“确实挺冷的,不过这是她选择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司徒老伯一旁偷笑,“行,那姑娘你先忙着,老人家的精力可不足了,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得早些回去休息了。” 说罢,司徒老伯走向他的房间。 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可是在我提步刚刚走到自己门前的时候,又听见一阵马车的声音,与秦夫人的马车不同,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门,车夫大抵是认出了对方的马车,使得秦夫人的车不得不让开大门,后来的那辆马车便缓缓停在了门口。 宸王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淡然站定看向一旁,“秦府的车?” 秦夫人撩起帘子露了面。 “秦夫人?!”宸王愣了半晌后,第一个反应是回过头来看向了院子里,“秦夫人也是来找沈姑娘的吗?” “正是。” “那怎么不进去?......哦,该不会,是沈姑娘她......”宸王的话隐隐约约的表达了什么,似是他误会了秦夫人的来意,以为是我不愿意见她。 “不是的。” “沈姑娘这两日只怕心情不会太好,秦夫人还是迟些再来拜访吧。”宸王也算是客气,如此,倒可以暂解我这住处外的僵持。看出秦夫人的为难,宸王好意问了句,“如果秦夫人有话想要托本王带给沈姑娘的话,本王倒是可以......” “不必了。”秦夫人拒绝了,“今日来找她,本也没打算着能够见到她的。宸王爷请吧,只是......没想到宸王爷这么晚了,还会来拜访沈姑娘,我还以为沈姑娘只是与靖王爷走得近呢。” 我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把他们的话听见了耳朵里。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这秦夫人当真是幼稚极了。这不痛不痒的一番话,几乎没什么杀伤力。无非是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占一些便宜,挖苦两句罢了。 “没错,沈姑娘确实只是同六哥要好,只是六哥交给了本王一个大难题,本王思来想去,最了解六哥的人还得是沈姑娘啊。这不,就偷偷地来找沈姑娘帮忙,免得完不成六哥交代的事情,不好向六哥交差呀。” 宸王的话听起来很无奈。 我想,我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他在说这些话时的反应,应该真的是被元澈逼急了吧。 “两位王爷的感情还真是好,那我就不打扰了。免得沈姑娘不能帮宸王爷解决这个难题,倒惹得宸王爷受靖王爷刁难了。”秦夫人语气很恶劣,说到最后,几乎都不再刻意掩饰什么了。 “那,告辞,秦夫人。”宸王才不会留她。 第494章 交易(十) “什么人啊。”宸王望着秦夫人远去的马车,无可奈何的抱怨了一声,随后交代驾车的小厮,“你在这儿等一下,本王一会儿就出来。” 走进了院子里,忽而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我。 随后转过身去,看向大门外面,这才明白过来,“这......你刚才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笑答,“她与我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倒是连累你也受她的气了。” “那倒没什么。茳延城里谁不知道这位秦夫人呢,管不住自己的脾气,总是惹事,早些时候秦丞相要是还在,也难免要帮她收拾残局。只是现在秦丞相已经关在大牢里了,她却还是搞不懂状况,可悲啊。”宸王说着,走了过来。 “秦夫人在茳延城里很出名吗?”我倒是刚刚听说。 “秦夫人的生母,是前朝慕太后的养女,所以算下来,秦夫人应该与当朝太后,太妃是同一辈的,架子自然要大一些。听说慕太后在世时,对秦夫人就十分疼爱,秦夫人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又有着宠爱,难免性子骄纵了些。”宸王说着,突然想到,“六嫂,这外人不都说鬼谷玄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你不知道这秦夫人的身份?” “或许,应该知道一些,可好像有了些误差。” 宸王刚才说的慕太后,我知道。如果元澈他们的父皇还在世,应该称那位慕太后一声祖母,当年这慕太后也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深受宠爱。不过很可惜,她仅有的一个儿子早夭,出生没多久就病死了,慕太后伤心过度,怕是伤了身子,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能怀孕了。与太后和小皇帝之间的关系颇有相似的是,慕太后不能生育以后,便收养了后宫嫔妃生下的孩子,代为抚养,这个孩子就是元澈的祖父。这位风华绝代的慕太后后来还收养了一个女儿,本事护国良将之后,嫁给朝中权臣,生了个女儿。而这个女儿竟然就是今日的秦夫人...... 我把宸王领进前堂,坐了下来,绵绵端了茶水过来。 我接着说,“在我所知道的消息里,慕太后的养女,后来似乎因为丈夫兵变造反而连累全家都被处死,我还以为她的女儿也已经不在了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算那些讯息之中没有交代这个女儿最后的下落,可是父亲兵变造反,引得满门受死,她竟能够逃过一劫? “六嫂,那你知道慕太后这养女的夫君,是为何事造反而连累他们全家的吗?”宸王故意在卖关子,满眼都写着,好像这事与我有关似的。 怎么会呢......“难道,和元澈有关?” “元澈?”宸王听到我直呼元澈其名,顿时有种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你们和好以后,这真是进展神速啊,这么快就直呼其名了?” 这人,怎么总是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呢。 “你就快说吧,他们是不是和元澈有关?”既然不可能和我有关,又恰好与我有关,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与元澈有关了。 “六嫂真是聪明。”宸王的恭维好像有些勉强,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迟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六嫂,当年六哥作为质子被软禁在大策,先帝继位后,费尽心思想要把六哥接回来。这事后来虽然成了,但其中周折不少,尤其是六哥如今身边亲信霍雍的父亲,霍侍卫等人领命前往,却遭到大历叛党追杀,死伤惨重。而当时派人追杀六哥,想要把六哥赶尽杀绝的人,就是秦夫人的父亲。” “这.....”我现在才是真的哑口无言,谁能想到呢。 那个害死霍雍父亲,极力追杀元澈,反对元澈回到大历的人,竟然就是...... 一口气轻轻呼出,有些悲凉。“......可是元澈还是回到了大历,所以他陷害元澈追杀元澈的事就曝了光,因此十恶不赦的谋反举动才会连累全家。可秦夫人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大历的历法之中还有一条,这嫁出去的女儿可以免于受罚?” 宸王轻笑着。 “秦夫人的事,是当年尚在人世的慕老太后出面,亲自保下来的,还保了秦夫人的娘亲。只是秦夫人的娘亲后来在丈夫被诛杀之后,没过多久也自尽了,而慕老太后在这之后也病重离世,秦夫人脱离了她父亲家,改姓了慕老太后的姓氏,才躲过一劫。” 原来这里面,还有着这么复杂的内情。 秦夫人和她母亲因为脱离了她父亲而侥幸活下来,没有因她父亲叛乱谋反受到牵连,失去了父亲一家的庇护,却还能够在茳延城里嚣张下去,借的就是这位慕老太后的光吧。 “没想到这件事里有这么多隐情。”让人唏嘘。 绵绵静候在一旁。 “你刚才对她说,是你六哥给你出了难题,你才会大半夜的来找我帮忙。到底是什么难题?”我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 “这都是我为了骗她,随口说的。”宸王却说道,“我要是不这么说,秦夫人回去还不知怎么传这件事呢,我与六嫂就算清清白白,也能让她说得跟真的是的。这话该怎么说,妇人的嘴......犹豫战场上的冷箭。” 冷箭?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比喻,不过,似乎也很恰当......“大概只有宸王爷,才能想到这样的比喻吧。” 一阵笑声过后,渐渐平复下来。 “六嫂,你见过九悬宫镇图吗?”宸王问。 “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想到了他不会是大半夜毫无缘由的来拜访我,可是他突然提起九悬宫镇图还是让我有些意外的。 “看来六嫂是知道啊。是这样的,这两日有个人来找我,提起了九悬宫镇图,似乎是有意想要借此物来与我交换些什么东西,我只是觉得这九悬宫镇图的名字有些特别。只是他向我提起了六嫂,说六嫂是世上唯一能解九悬宫镇图的人,我思来想去了几天,始终放心不下。这件事也不好先向六哥求证,便索性直接来向六嫂证实了。” 宸王的坦然一如当年。 “这个人,是宋思铭?”而我几乎不用想,就能猜出这个在宸王面前以九悬宫镇图作为筹码想要交换条件的人是谁。 “是,六嫂果然这个人是吗?”宸王看起来对宋思铭一无所知。 “他是石堰山庄的主人,可是九悬宫镇图......是怎么回到他手里的呢?”我记得这九悬宫镇图应该是在元澈手里才对。 第495章 交易(十一) “六嫂什么意思?” 我说,“这九悬宫镇图,如今应该在你六哥手里才对,怎么会在宋思铭手里呢。你没有答应他什么吧?” 元澈应该不会轻而易举地将九悬宫镇图交还给宋思铭才对。 那么宋思铭用来和宸王谈判的九悬宫镇图,就有可能是假的。很意外,宋思铭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还敢回到我们面前来,而且以九悬宫镇图作为筹码,甚至提起了我。 “这倒是没有,我并未见过什么九悬宫镇图,只是此人吹嘘得厉害,让我不解。我没有应他,可他倒是说了,如果我有怀疑,可以向六嫂来确认。”所以,他才会来找我的......“六嫂,这世上当真有此物神乎其神,好像一得到便可以统领天下?我当时见他神色不太自然,便没有太早答应下来。” “这九悬宫镇图......这么说吧,五年前我和你六哥初遇,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你六哥则是在战场上受到劭都将军的背叛,因此重伤,霍雍拼死把他带到村子里的,养好了伤,便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回去。于是,我们就去了石堰山庄,石堰山庄的主人就是宋思铭,他们世代守护九悬宫镇图,确保此图不会落入恶人手中,宋思铭也很想知道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就广撒英雄帖邀请了很多人前去石堰山庄试图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幸而,是有他的帮助,你六哥才能利用宋思铭的种种关系回到茳延城里,而这九悬宫镇图应该自那时开始,就在你六哥手中了。” “应该?六嫂在六哥那里没有见过吗?”宸王起疑。 “没有。”而我根本不需要去确认,“它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凡有人得到它,想要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就一定会来找我。” 因为只有我,才能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 “六嫂,这九悬宫镇图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像是一张图画,难不成是行军布阵的谋略之物?可既然如此,又谈何解开呢?” 看样子宸王还没见过九悬宫镇图,也只是听宋思铭提起过。 “九悬宫镇图虽说是图,却是一部以象形文字记录下来,流传于世的兵法奇书,其中寥寥几字,却含括了多本传世的兵法奇书,可是常人只能从字面上看出八本,这传说中的第九本,却成了所有人都想要解开的秘密。”这些,其实很轻易便能从知晓九悬宫镇图的人口中打听到,尽管九悬宫镇图闻名于世,却也不是所有人都倾向于想要的,其中很多位高权重之人想要得到,也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得到。 九悬宫镇图对于已经掌控大权的人来说,并没有很重要,他们不需要费力去解开其中的秘密,只要保证这九悬宫镇图不至于落在其他人手里,成为他们的威胁就足够了。 “六嫂,你是说,这九悬宫镇图,一般人只能从上面解开八本传世兵书,而无法获知第九本的内容?那么这第九本就是九悬宫镇图的奥秘所在了吧。”宸王或许有些失望,说到底这还是部兵书而已,就算再如何罕见,盛世珍稀,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其实没什么用。“只是宋思铭告诉我说,六嫂早已解开了这第九本。” “确实,当日无意看出真相,因此得解。”也正是因为这第九本的兵书之谜,宋思铭才会帮助元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茳延城中吧。 “其实我很好奇,既然这九悬宫镇图里的第九本兵书已经被六嫂解开,为何......宋思铭还要拿着这九悬宫镇图当做筹码来和我谈条件呢,以六嫂的聪慧,必是早已将兵书熟记,难道宋思铭就没有想过,我会来问六嫂?”宸王蹙起眉头,宋思铭的行为让他很怀疑。 我同样很想知道,本以为除掉虞家之后,一直替老爷子做事的宋思铭会从此销声匿迹,毕竟石堰山庄都不知让什么人毁了,宋思铭的老窝被人端了,他可是连退路都没有了。居然时隔多年后,出现在了茳延城里......是因为茳延城里传出沈朝凰的名字,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吗?那九悬宫镇图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找上宸王呢。 莫非这九悬宫镇图已经不在靖王手里了? 不对不对......九悬宫镇图那么重要的东西,元澈不可能放松的,况且......如果九悬宫镇图落在其他人手上,那么这其他人为了解开其中真正的秘密,势必会威胁到的性命安全。 除非从一开始,宋思铭拿给我们的九悬宫镇图就是临摹的。 “所谓九悬宫镇图,顾名思义如它的名字一般,只是所有人都误会了,以为九悬宫镇图就是一副藏了九本传世兵书的画作,那隐秘的第九本固然很难发现,但也算不上是能够撼动天下的秘宝。盛传只有鬼谷玄门的亲传弟子,才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之中的秘密,而恰好,我又是这一代的玄门弟子。如果真的像传闻所说,是只有我才能解开的,那就绝不是仅仅藏在表面上的兵书那么简单了。”天下有志之士何其多,才华不输于我的自有人在,若只是表面这第九本,即使没有我,也许迟些时候自会有人看得出来。 所以这不能算是只有我才能解开的秘密。这一点不对。 “那六嫂的意思是说这九悬宫镇图之中,还有一个秘密?”宸王犹豫着,“只可惜,我并未见到宋思铭所说的这九悬宫镇图,也没办法想象它到底有多么诡秘。只有鬼谷玄门弟子才能够解开的秘密......怎么想,都让人想不通啊。六嫂,那你知道这最后的秘密该如何解开吗?” 我长长地吁了一声,“大致上,顶多算是有个方向,可具体如何才能解开,不清楚,也没试过。所以对于九悬宫镇图里藏着的最后一个秘密,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此物从来就不在仓珏山上保管,就算鬼谷玄门的亲传弟子有办法解开其中奥秘,也未必能够一试,但大抵,应该都会有所猜测,只有每一人弟子才能解开,无疑是处子之血,但这血如何用,还是一个无解的疑问。 “也对,要真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六嫂应该早就知道答案了吧。”他看上去有点气馁, “倒是我多心了,还以为宋思铭真的是好心想要把这东西送来给我呢。现在想想看,说不定他恰巧是知道六嫂身在茳延城中,却不好见你,才想着利用我来帮助他解开九悬宫镇图之中的奥秘吧。” 第496章 交易(十二) 如果这是宋思铭的私自的举动还好,可我担心的是,宋思铭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茳延城中,和婆婆有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恰好沈朝凰身在茳延城的消息传到了宋思铭的耳朵里,才引来了他想要利用宸王解开九悬宫镇图里最后一个秘密的念头吗? “六嫂,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方向了?”宸王似乎还陷在宋思铭找上他的事情里,琢磨不透宋思铭的用意,也不知道那九悬宫镇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暂时想不到更多了,不过,宋思铭还在你那里吗?”我想,宋思铭在茳延城里大概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吧,早先他是跟着虞家的,又曾经帮助虞战逃出,现在虞家完了,虞战就算还活着也是一个废人了...... 如果是婆婆的话,或许,婆婆根本不会让九悬宫镇图出现在茳延城里。 难道她就不担心,万一我解开了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对我们来说,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宸王愣了下,摇了摇头,“不,他已经走了。我曾邀请他留下,不过他说,他有些害怕你,不愿意留在我府上。可看他焦急的样子,我觉得他好像被什么人追赶,很小心,生怕有闪失。不过既然他当时没有与我谈妥,也许过两日,他还会再来找我吧。” “他提出用九悬宫镇图与你交换的条件的是什么。” 宋思铭被人追赶?在逃跑?这是什么意思,而且很小心......难道有什么人盯上了他,所以他才会用仅有的筹码来交换条件。 “这个,他倒还没有说。看他的样子,应该不外乎是想要寻求保护吧,这个人看起来很胆小,不像是能做什么事的人,偏偏又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是有人盯上了九悬宫镇图,因此威胁到了他的性命。”宸王猜测了一下,好像还挺合理的。 “现在说什么都不好下结论,茳延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他要是真的躲起来,想要找到他反而有些麻烦。这样吧,等到下次他再来找你的时候,你先假意答应他,把他留住,九悬宫镇图的事小,我担心的是他身后那个想要取走九悬宫镇图的人。”如果这个人是婆婆,那么我绝对不能让九悬宫镇图落在婆婆手里。 “好。”宸王答应得很痛快,说完了正事,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六嫂,你要在这客店里住到什么时候,既然你和六哥已经和好,为何不回去六哥身边?秦家闹成这样,一时半会儿的,这恐怕也无法令你如愿,茳延城不断出事,你回去六哥身边也好有人保护着你,万一真遇上麻烦......” “确实想过要离开这里,可是并不是回到靖王府。”秦家的事固然耽误了些时间,可也没有影响到我最后的计划,总体上说不算什么。 “这里虽然被包了下来,粥四周围往来的人太杂,临近街道,安全上来说差一点。”宸王说,“再加上六嫂你住在这里也不方便,这来探望你,想和你说说话,都没个安静些的厅室,这么晚了,要是去别的地方,只怕六哥又要吃醋了。” 刚才领他过来的时候,这样的问题我也想到了,刘元澈过来的时候,都是直接来我房里,其他熟悉的人,也都可以大大方方在房里说话。但是宸王不同,总归是要避嫌的,天色暗了又不能请他到房里说话,否则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这客店的前堂来了。“过两天吧,过两天实在不行,我在这茳延城里寻一处宅子,暂且当做落脚地。” 可是哪那么容易呢,能够直接住人的肯定很少,就宅子收过来之后,肯定要折腾一番,多多少少的重新布置一下,里里外外怎么也得小半个月。有这小半个月,我的事情肯定都做完了,也不需要那临时落脚的地方了,等于白忙一场,还不如住在这客店里省心省力。 “前两日倒是听说,六哥似乎在找新的宅子,不知是不是想给六嫂一个惊喜。”他突然想起来,随口一提。 “如果这是你六哥让你来试探我的,那就请你转告你六哥,他的靖王府位置就很好了,没必要择地,否则一个宅子盖上个一年半载,反而耽误事。”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话,哪里是他无意间泄露给我听的呢,根本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元澈让他来打听消息。只有元澈知道我盯上了丞相府,他想找新宅子?意图还不明显吗。 “不愧是六嫂.....”宸王苦笑,“早就提醒过六哥了,想要试探六嫂,我们俩肯定是不行的。他偏不信,自己不愿意出这个头,就让我来问......六嫂,你给评评理,有没有六哥这样欺负人的。” “我就知道是这样。”毫无疑问。 “今日才觉得,好像很多事都没有改变似的,六嫂还是四年前的六嫂,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可是人却好像没有怎么变。”宸王有同样的感慨。 回想起四年前,他算是我在茳延城里仅有的朋友之一了,能够坦然说说话,没有身份的约束,开诚布公无须隐瞒,那时候确实很惬意。 “六嫂,沈大人的事......你没事了吗?” 沈大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他呢。” “没什么,只是作为朋友想问候一句,却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和四年前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是那份坦然随和的态度,“不是作为调查这个案子的人,也不是作为你夫君的弟弟,就当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在你的亲人遇害后,给予的问候吧。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拜祭朋友故去的父亲,已经很失礼了,但是作为朋友,还是可以来安慰你一声的。” “谢谢你。” “秦丞相谋害沈大人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纯粹是因为两个人起了争执,秦丞相趁着酒意杀害了沈大人,罪名是跑不了了。我已将查明的真相呈报陛下,相信过不了几日,陛下便会有所定夺,降罪于秦丞相......不,他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了,陛下前两日就已经下旨,罢了他的官,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介罪臣而已。” 案子已经查清楚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秦丞相,就算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只能等候小皇帝的发落......“根据大历的律例,秦丞相最后最有可能被定个什么样的罪名?” “知法犯法,而且他本身身为朝中要臣,却还是莽撞冲动,这罚肯定是要比寻常人更重的。你就放心吧,沈大人不会无辜白死的......” 第497章 交易(十三) “怎么,又去研究你那肉身了?”我在花园里坐了个把时辰,发发呆,看看这里别具一格的景色也是挺好的,元澈自瀑布下的那个密境之中待了好久才出来。 看到我,他眉间的阴郁散去了不少,嘴角扬了扬,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过去叫我?” “我以为你需要些空间,能够让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所以我就不去打扰你了。”本来我也是来讨个清净的,如此正好。 他回身看了看周围,“就你自己?” “要不然呢。”不是我自己的话,他还希望见到谁呢。 “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高思容竟然今天放过你了。”他故意提起那个令我备受压力的高思容,好像是故意要看我泄气的。 可是这一次,我偏偏没有像之前一样那么的郁闷。“嗯,她这两天应该会忙着做衣服呢吧,在正式的拜师之前,我想她应该不会再来打扰我了。” “这么说,看来你是答应要她做徒弟了。”元澈的反应却不怎么样...... “什么啊,怎么这副表情,一点儿都不惊讶。”我本想着能吓他一跳的。 “有什么好惊讶的呢,这不是明摆着吗?就算高思容没有高家和高将军那样的背景,从你知道她追随了你多年,为了你可以说是蠢事做尽,险些害得她父兄受及连累依旧初心不改的时候,你就绝不会让她失望的。”他好像真的一早就看透了我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猛然间反应过了,“噢!是刘福告诉你的!” 难怪,高将军和我说起这些的那天,他明明进宫了,却还是知道......果不其然是刘福告诉他的。我真笨,刘福是他的人,自然会把发生在靖王府的大小事通通向他回报的。 “怎么样?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疯狂的追随者,心情有好很多了吧。”他眉眼弯弯,满含笑意的样子,温柔极了。 “谁能不在乎呢。”只是......“不过我答应收下她做徒儿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疯狂的行径。有一天晚些的时候她来找我,我问过她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她说,她想带着高家军谋一条生路。” 元澈听后,有片刻的沉默,接着淡然一笑。“她能这么想,也可以理解。高老将军退下多年,如今的状态早已不适合再带兵上阵了。高将军虽然正值当年,但为人固守传统,高家军子啊他的带领下只能算是稳扎稳打,发展也是中规中矩,很难再有什么突破了。” “高家老爷是因为十年前的蔚河之战才退下的吗?”我记得他好像说过,十年前的蔚河之战给高家老爷带来不小的影响,以至于之后许多年,他都受人嘲笑,难以自平...... “不是。”他在石凳上坐下后,便伸手示意我过去...... 我瞪了他一眼,小心地看向外面,如果这时候有人从书房里进来的话,岂不是丢入丢大了。“那他......” “六年前抗阙部之战的时候,高老将军负了伤,两个膝盖受损严重,他现在连正常行走都为难,怎么还能上马带兵呢。”元澈说,“不过高老将军年岁也到了,该是退下一线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他为大历打了一辈子的仗,该歇歇了。” “抗阙部之战?是仇宁的分支?”大历大策属中原地区,锡岚沿海地处南方,只有仇宁位于西北版图区域,以阙部等多民族为主。元澈所说的六年前,大概是我失去记忆藏在村子里的时候了,对于这一场战争,后来听路过村子的人提起过。 仇宁王是主战的一派,利用前几代人打下的基础想要实现他的野心和抱负,虽然仇宁国内对于仇宁王的作法是赞许和支持的,但也不乏早先被仇宁征服的几个小部落不满,他们愿意臣服仇宁就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一旦开战,他们损伤惨重难以复原。六年前的一场分裂正是如此,几个小部落团结起来想要和仇宁划分界限,因此开战,后来加入了一些别有用心的部落也跟着闹事,战火蔓延,眼看着烧到了大历边境。大历出兵平息,带兵的人,没想到就是高老将军...... 仇宁人善打游回之战,他们适应了西北的气候和地势,几番恶战,占尽优势。高老将军遇伏击,带人拼死杀出生路,却因为双腿浸泡在冰河之中太久而受到致命的伤害,再也无法正常行走了。 “从那之后,高家军就交给了高将军......”元澈说。 “似乎你对高老将军的认可远比对高将军的认可要多。”我不傻,当然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出来,他在提到高老将军双腿重创不能带兵的时候,语气里尽显惋惜。“高将军生于安平之期,虽有边境来犯,可也不至于是恶战,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性子较之老将军自然要懦弱一些,不过这也不是缺点,他的缺点是看到老将军受伤退下以后,受到了打击,所以一直保持平稳发展,不敢再有突破,毕竟他自认为是要担负起高家军的人,不能再有意外了。” “难怪,高老将军会怕你,你才见过他们几面,就能对他们有这样的了解,不错。”元澈很认同我的说法,这同样也是他的想法,我们不谋而合想到了同一处。“你认为,高思容会比她哥哥更厉害吗?” “高思容的底子很好,有毅力,有魄力,有血气,只是......她开窍较晚,成大事的可能比较低,但如果潜心修习,他们兄妹配合,高家军想要谋个出路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前提一定得是,他们能够配合。 这就有些难度了。 元澈都忍不住笑了,他明白我想说什么,“那就他们试试看吧,只不过,有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这么严重?”还需要心理准备? “高将军已经上书给陛下,请求陛下为高思容高小姐的拜师仪式做个见证,结果......陛下气大了,他认为他才是你唯一的一个弟子,为了这事,陛下已经找我谈过四次了,希望我能劝说你打消收高思容为徒的念头,要不然,你就只能先正式接受陛下的拜师,再接受高思容的拜师,否则陛下绝不会答应让高思容拜师的。” “这事怎么......怎么说呢。”我怎么能收小皇帝做徒弟呢,虽然说起来,我确实把他当做小徒儿,也教过他不少的东西,但是让我正式收他做徒弟,也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498章 交易(十四)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没有丝毫余地,我就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正式收陛下做徒弟,你这个玩笑开的可是有点儿大了。不行,绝对不行!” 那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偷偷帮过小皇帝了? “但你已经答应了高思容会收她做徒弟,你要知道,陛下可是有办法能让高思容拜不成师的,那你可就要食言了。”刘元澈这哪里是要跟我商量,分明是小皇帝把压力压了下来,让他转告的,“朝凰,其实收一个徒弟也是收,收两个徒弟也是收,你毕竟是先收了陛下的,如今冒出来一个高思容,你就背弃陛下这个大徒弟了,换做是谁都没办法接受吧。” “可......”这可让我犯了难,“这不一样,陛下的身份特殊,我就是一介平民,这......这不合礼法!” 元澈噗嗤就笑了,“礼法?这不合礼法的事,你做得可还少?况且你也不算平民了吧,出身江城沈氏名门望族,又是鬼谷玄门的唯一传人,还做过仇宁祭司,从所有这一切上来说的话,陛下想要堂堂正正的拜你为师,是说得过去的。” “不是吧。”我今日怎么就觉得元澈特别不对劲呢,“你这是怎么了?不帮我往外推,还光往我身上揽,是觉得我担着少了是么?他可是大历的陛下,这师徒的名分认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啊,元澈这么希望我收小皇帝做徒弟,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帮陛下转达而已,你要是想收徒弟,那么只有两个都收了,要不然,你一个也收不成。”元澈说。“朝凰,你得想想,陛下可是先认你做师傅的,然后你却明目张胆地收了其他人,陛下反而成名不正言不顺了......他心里肯定过不去。你啊,就听我的,索性一场拜师仪式,让收陛下,再收高思容,陛下就是想争个师兄的位置,不会真的有影响的。” “不行。”哪有他说的这么容易,“元澈,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是越来越奇怪了,难得见你这么向着陛下,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说!” 他转过头去叹气,“我能有什么企图,只不过师徒的名分一旦定下,他以后可就不敢再骚扰你了。” 骚扰?!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还是在计较之前我和小皇帝的联姻计划......“你不是吧,还真把当初联姻的计划当真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么些时候过去了,你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啊。” “那要看你怎么打算了。”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耍起了无赖。 “你这是在挑衅我吗?”我站了起来。“不过,你和你的肉身怎么样了?你还回得去吗?” “那也要看你想不想让我回去了。”他突然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怎么,要我帮你吗?”这还魂于体,我以前只是从婆婆那里听说过,但从未有机会试过,风险太大了吧。 “你来。”元澈很随意地拉起我,向瀑布后面走去,“我有一些新发现,你会有兴趣的。” 前世的肉身还沉在水中,似乎这一次和之前看到的又有些不同了。“怎么会这样?” “没错,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元澈和我说起他的发现,“我也是无意间觉察到的,好像......它自己会变化一样。” “不应该啊......”肉身怎么还会变化呢? 明明是最不可能的事情,但是现在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这肉身的样貌好像在一点点重塑,一点点的改变......与我最初看到的不同,很不同。现在它已经变得好像和元澈更像了...... 我嘀咕着,“难道肉身虽然失去了魂魄,但也是有感觉的?跟你在一起,就渐渐变成你的样子......或许,它只是在适应你。” “你也这么认为?” “嗯,它所在的环境之中,接触最多的应该就是你了。所以它感觉到了你的照拂,在一点点变成你的样子。”这真是......“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 我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这是看到了什么,一个如果没有亲眼见到,我绝对不会相信的事实。 太让人惊讶了。 元澈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开始有变化的?”我好奇极了。 “不久之前。”他说。 “是因为,它渐渐变了样子你才发现的?”难道,除了肉身本来的反应外,他自己就没点儿感觉吗?“元澈,是不是狐狸精都是这样的?” “不清楚,所以我需要你帮忙。”他淡然看向我,他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了。“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帮忙?” “元澈,这太危险了。”我有些犹豫,如果让他冒险试着进入到原本的肉身里......“你得再考虑考虑,如果你回去了还好,可如果回不去了,但也回不来了呢?” 那岂不是要像孤魂一样游荡了? “你担心什么。”他的嗓音低沉,很有魅力。 “你真的要试?”我问他。 “试一下,应该没什么,你帮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元澈其实自己早就已经都想好了,只是今日恰巧我来了,但他依旧想要试一下。 “元澈......”我还是不免担心,魂魄离体不是小事。 “如果发生事的话,你会帮我的吧。”他故作轻松的笑,让我更加不安。“放心吧。” 说完,他褪下外衫,张开手臂,倒进了水里...... 我立刻凑到池边去观察,他潜在水里,与肉身同在一处,水的流动带着诡异莫变的形态,元澈身上的气息渐渐在散开...... 我的心跳,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能静静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元澈在沉睡,魂魄在试着从躯壳里挣脱...... 无论成功不成功都不重要,我只是担心,事情千万不要往我能想到最坏的方向发展就好。 水底散着异色,悠谧恬静,水流动的声音悦耳流长......水里的人影在随着波浪晃动......看起来状态不错。 我握着拳头,默默地替他加油鼓气。 原来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这里,是为了研究如何让魂魄回到原来的躯壳里...... 可那躯壳已经被封印了太久,不知道......不知道他...... 我何尝没有犹豫过要劝阻他,那个肉身是他前世的,不是这辈子我最熟悉的这个人,如果他回到原来的躯壳之中,那他是谁,他是元澈?还是,过去的那个人...... 第499章 交易(十五)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了...... 我心急如焚的期盼着......可是水里却看不出来丁点儿的变化。 他这在水里泡着,是不是太久了。会不会...... “王爷?王爷!王爷......”偏巧此时,外面传来了霍雍的声音,霍雍赶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找了过来,听这声音,他已经过来了...... 怎么办? “王爷?!”霍雍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过来...... 就在他将要踏进这瀑布后面的山洞里时,我立刻走了过去,挡住了他的视线。“霍雍?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沈姑娘?”霍雍看到我竟然表现得很意外,“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王爷呢?王爷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刘元澈有没有和霍雍说起过这肉身的事,所以现在他还没有恢复意识,我不能让霍雍看到这一幕。“他......他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见你。霍雍,你来找他有什么事吗?” 一边说着,一边还要留意池子里的动静,他一直都没有反应,我心里七上八下地唯恐出事。还得提防霍雍会不会发现。 “......秦夫人来了。”霍雍漠然半晌,才开口说道。“沈姑娘,秦夫人好像知道你在这儿似的,就直接找上了门,看那架势好像不妙。我正想来找王爷商量,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秦夫人找来了?”怎么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短呢......“霍雍,麻烦你去告诉刘总管,先应付着,总之我今日不会见她,但是也绝不要给她回答,无论她说什么都先应着......拖着她,我这边还有事,你......” 霍雍低头准备告辞,“我知道,沈姑娘,那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霍雍不经意抬起头,顿时,山洞里传来水流咕噜噜的声音,特别明显。 “沈姑娘,出什么事了?”声音引起了霍雍的警觉。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做!”我回头看着,水池里并无异样,但是这声音回荡在山洞里却带着回音,十分明显。我把霍雍推了出去,便折身回到水池边上,元澈还躺在水里,无声无息,好像已经......“元澈!元澈!!” 我着急去捞他,看样子他想要进去肉身的计划失败了。 一股异力将我弹了回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指尖传来一股麻麻的痛感...... 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我立刻伸手,从水池中引出水流,水如绸缎一般游弋,随着我指尖摆动无尽而出,元澈离开了水,我看到他皱了眉头,水流包围了他的肉身,从我指尖划过的水绕过他的肉身,凝成一条相互羁绊的结。 一瞬间的走神,我看到了被束缚在肉身上的记忆碎片...... 两个少年的影子...... 这就是他浸在水中失神的原因吧。 “元澈,元澈!你醒醒......”我坚持不了多久的,眼下两只手都站着,更无法去搀扶他。可只要我一松手,水会重新落下,落在池子里,元澈则会继续昏迷,如果落在外面,我不知道他的肉身一旦离了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王爷?!”霍雍没有走,他再探头进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幕。 也幸亏他没有离开,才能立刻冲进来,把元澈从池子里抬了出来。我松了口气,池水和肉身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池子里。 一瞬间筋疲力尽......“元澈,元澈!” “这是怎么回事?王爷,王爷......”霍雍守在身边叫他,他都没有反应。“沈姑娘,王爷这是怎么了?王爷怎么,怎么没有反应啊......” 我上前去检查,摸了摸他的脉象。 “沈姑娘,王爷怎么样了。”霍雍着急忙慌的问道。 “脉象上看并无大碍。”可是,他就好像是......睡着了。我去叫他,“元澈?元澈?!” 捏住他的人中,过了一会儿,刘元澈眉头皱起,眼睑抖动了几次,缓缓才睁开...... 我终于松了口气,“元澈?” 他看了看周围,好像还有些陌生似的,慢慢地,坐了起来...... “元澈?你怎么样了......”我小心的问,不知为何会有一种生怕吓着他的感觉。 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霍雍,望着这山洞呆呆怔怔地出神了好久。 “沈姑娘,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霍雍也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王爷?”他轻声叨念着,又指了指自己,“我?”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你知道你是谁吗?” 霍雍比我还要小心地看着,眼前的状况使他连弄清楚发生过程的心思都没想,只想知道刘元澈到底怎么了。 “我是......”他低着头,半天都回答不上来。 “沈姑娘,沈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王爷,王爷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霍雍急忙叫我,“沈姑娘,你不是说王爷没事吗?王爷这是怎么了......” “从他脉象上看,确实是没事......”难道,难道刚才在水里,他的魂魄真的出去了?那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想要开口叫他,却突然连自己该叫他什么都不知道了,早知道会弄成这样,我刚才就该阻止他...... 他好像陷入一阵痛苦之中,很挣扎,很难受......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轻轻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记得吗?你是谁......” “我......”他没有抬头,我只能听见他声音在哽咽。 他很挣扎,很痛苦...... 怎么回事?难道,他的身体也被别人的魂魄占据了?那肉身......肉身分明没有醒过来,元澈去了哪里,元澈在哪儿? “别,别担心......”我决定再试一次,也许,我能够看到他的记忆,我能够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想知道元澈到底去了哪儿,他去哪儿了。 不再需要借助水的帮助,伸出手来慢慢的靠近他,慢慢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我散出气息去接纳他,让他的气息和我的气息凝聚在一起,顷刻间,我便看到了他刚才下水的那一幕...... “元澈,这太危险了。你得再考虑考虑,如果你回去了还好,可如果回不去了,但也回不来了呢?” 是我在说话。 “你担心什么。” “你真的要试?” “试一下,应该没什么,你帮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元澈......” “如果发生事的话,你会帮我的吧。放心吧。” 说完,他的外衫随手扔在地上,便倒进了水里...... 第500章 交易(十六) 我发了疯一样的紧张着,元澈却突然笑了...... 气愤,恼怒......一股脑儿的涌上心头,我快要被他气疯了,猛地一把把他推开,“又骗我!对吧,你又骗我?!” “朝凰。”元澈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得先遣退了霍雍。等到霍雍退出去之后,他才回过头来求饶,“我只是想逗你一下,没想到吓着你了,朝凰......” 眼泪在眼眶打转,天知道我刚刚有多么担心他...... 既委屈又害怕,所有的情绪压在一个濒临崩溃的点上,就在他笑出来那一刻,我心底的防线彻底垮了。现在,胸口还咚咚地挑得特别厉害。 “朝凰,你生气了。是不是?”他来拉我,我抹去自己眼角的泪。“一时兴起,只是想要试探你一下,只是......对不起,我好像又做了让你觉得受伤害的事,怎么办呢。贪玩,没有考虑后果,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没想到,你也会害怕。” “我当然会害怕啊。”我赌气不肯回头,却背着他一直忍不住地掉眼泪。“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后果,一时贪玩,你知不知道我想到你的魂魄从身体里出去,却没有去到你的肉身之中,而你的身体也被别人的魂魄占据了......那时候,那时候我......” 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到哪里去找他。 那时候,我真的太无助了......只恨自己的灵力有限,恨自己没有婆婆那样可以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一切的能力。我才觉得,原来我真的太弱了......这样的心情实在太糟糕了。 第一次,第一次当我特别特别想救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像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要死去一般。 难过,难过,难过......史无前例的挫败感,那种一瞬间便可以击垮我所有自信的感觉。 在生与死面前,我不是强大的一方。 他伸手,轻轻将我拥入怀中......他身上带着池水的凉气,他轻轻压着我的头,让我贴在他胸口,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再真实不过。 委屈,尽在这一瞬间全部都涌了上来,我突然就哭了。 吓坏了。 ...... “王爷,夫人这是......要不然,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刘福候在身旁劝说。“这平时的确是夫人的医术更高一筹,可是夫人病倒了,总不能让病人自己给自己看病吧。” “她只是,需要宣泄一下。”我闭着眼睛,却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元澈的声音,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侧脸,声音尽是无奈和惋惜。“这一次,真的是我做得更过分了。” “是啊。”难得刘福也不站在他这边了,“王爷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安危吓夫人呢,这要是有个闪失,夫人可不就......唉。” “刘福。”元澈叫他,“如果你注定要失去一个人的话,那么在分开之前,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刘福掂量了一下,“王爷,您这话的意思是......” “没事,算了,你下去吧。”元澈还是让他出去了。 有些事情,注定只有问题,没有答案。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一而再的替我做决定。”我还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睛,从塌上坐了起来,虚弱地咳了两声,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他,“我以为,我们是说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坦然说出来,而不是一味的试探,不是一味的退让。私以为对彼此最好的选择,说到底,也只是自私。” “就算是自私,我也想给你最好的。”他难得有这样知道自己做错事的表情。 “我不需要你给我最好的。”我说,“最好的,我自己有办法去得到,所以,你给我我想要的就足够了。” “朝凰。”他轻唤我的名字,声音醇厚如醉人的美酒。 “我和那些娇柔造作的名门千金不同,天意既要我重生,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如果需要牺牲才能够成全,元澈,我可以不择手段到令你觉得害怕......你以为,我想要打败婆婆,我想要把我喜欢的这个世间交到小皇帝手上,你以为我想要的除了报复就是大义。可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想想,如果这一切都要以失去你作为代价去获得,即使得到了,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他默声低下了头,握住我的手,牵到面前,轻轻吻了一下。 “我告诉你,我也是个普通人,无论造就我的这个环境有多么不普通,可我也有普通人的心思,希望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如果玄门嫡女天之大任只是一种虚无的象征,被争来夺去,以彰显王室的优越,那么我到底是什么。”我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元澈,但凡失去一样,这一局都不能算我胜了,所以我不会再以牺牲我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作为代价去交换我想要的这一切。如果是你想要找回原来的自己,所以才去探索你的肉身,希望可以回到过去,那么我支持你。但如果,你只是在勉强自己,想要借助那肉身的灵力来帮我,所以才不顾一切的去冒险。我会很生气......因为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我自己的战争,我要自己去打,若我赢了,那么庆我凯旋,若我败了,不过是几十年后重来一次,若这场胜利存有任何遗憾,那都不是我要的胜利。” 我说,“作为沈朝凰生于这个乱世,我以最尊贵的嫡女身份降世,本可以做一个利用耍手段去获得让他人为我冲锋陷阵拼死卖命的女人,但我没有,沈秀荷轻而易举就可以夺去我的一切,你以为,我身在大策王宫之时就没有能力反击吗?你以为,我柔弱到需要牺牲你才能胜了婆婆的地步吗?我本可以做一个阴险毒辣攻于心计的女人,我手里握有太多足够使我翻云覆雨的机缘,可我却放弃了。你以为是为什么?”我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拽到我面前,“靠耍小手段获得的胜利,我不屑。” 手段不同于手腕,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我做不出来。可我若想中伤于人,我会先让他看见我的刀子,然后再捅。即使我把所有的心思表现在了明面上,我也要我的对手知道,他逃不掉,我就是要弄他。 第501章 女相(一) “这是怎么了。”我一路悠闲地走进大殿中,小皇帝俨然被殿上一群老臣的争吵弄得手足无措,偏过头,瞧见秦夫人也在,两边的大人们各成一派,刚刚经历了一场唇枪舌战的较量,恰好是因为我的到来使这场战争暂时中止,双方才有了这么片刻的喘息空间。“陛下,你这朝上,好生热闹,看到各位大人为了帮助陛下做好的选择争论不休,想必,都是为了大历有更好的发展前景,忧国忧民之心让人无比动容。” “你......”秦夫人一派自打我进到大殿之中,便对我横眉竖眼百般的看不惯。 倒是秦夫人站了出来,“沈姑娘,别来无恙。” “不敢在秦夫人面前造次。”我侧身问候,欠身的同时挑起眼睑看向她。 “今日是陛下与诸位大臣商议国事,沈姑娘来,只怕不合适吧。”秦夫人身后一位大人说了,颐指气使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看不过去。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姑娘素来与陛下交好,况且这个时候,若能得到沈姑娘鼎力相助,我大历定可转危为安。” 我这还没说话呢,身后一位大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呛了回去。 火药味儿也是够浓的。 “沈姑娘相助?呵呵......”还是秦夫人身后的那个人,“沈姑娘以什么身份相助啊,是大策王后,还是仇宁祭司?要不然,就是靖王妃?” “你!尚珏,你怎么说话呢!”方才为我仗义执言的大人吃了亏。 尚珏?他就是尚珏?! 我抬了抬手,示意秦夫人对面站着的几位大人不必再为我争论。也不再理会秦夫人一派,而是向小皇帝说道,“我今日来,是来与陛下商量这拜师之事的。按照常理,本该是徒儿亲自登门去找师傅商量,可念在陛下身份特殊,我也开个特例。我素来不喜欢麻烦,不如陛下与高家小姐同一日拜师,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六......沈姑娘,你答应了?!”小皇帝刚才还被这一群破事弄得焦头烂额,转眼间喜笑颜开,绕过了龙案亲自走下来迎接。“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朕吧。” “我几时骗过陛下?”我不禁暗暗提醒他沉住气,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丢了份儿。 “嗯,那......全听师傅的。”小皇帝倒也好说话,“不过,朕只有一个要求,朕要做高家小姐的师兄!毕竟......” “好。”我生怕他在这时候说出,之前我教过他的事。“那具体细节,我便请人拟定了,稍后,会让司徒老伯送来给你。” “慢着!”尚珏得到秦夫人的暗示,便挺身而出,“陛下贵为天之骄子,陛下的师傅也应是挑选最好的,怎能如此草率,私下定夺。” “最好的?那尚大人便说说看,这世上可还有人比朕的师傅还要厉害吗?”小皇帝一句回怼,意外发力,一时也使得尚珏说不出话来。 “陛下,这女子毕竟是女子,终归是要相夫教子的。陛下的师傅,还是选个男人为妙。”秦夫人亲自上场。 “我倒不这么认为。”当着我的面也敢欺负我的徒弟,“自古,能者多劳。女娲造人补天,妇好久经沙场,女魃力助炎黄,玄女护民佑国。哪个女子不是出类拔萃,朝堂之上尚有三六九等之分,若女子也可依次区分,太后娘娘自然是我等女辈之楷模......秦夫人,只怕是连相夫教子都没做好呢。” 谁人不知,她女儿下落不明,夫君打入大牢。 “好,说的对!”...... “秦夫人,秦丞相可是酗酒杀人之罪入狱,在大历历朝历代之中,官员明知而故犯,可以极刑论处。你家夫君还活着,你便如此兴师动众的带着他的门生徒弟前来迫君,怎么,是想要抹去秦丞相杀入的罪名,还是替自己留条后路呢?”我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交到小皇帝手中,“这里面,有秦夫人第一次交给我的名单,愿意以秦丞相部分门生的未来交换她丈夫的性命。弃车保帅虽不是良策,但是秦夫人竟想以此打动我来为她丈夫做假证,实在是......” “不可能!”秦夫人大怒,“我根本就没有给过你名单。” “那就请宸王爷来帮忙做个证吧。秦夫人那晚在我住处外停留很久,想要用这张名单来换我的诚意,她还请我的婢女转告我,如果我能帮忙证实秦丞相没有杀害老首领,她便可以把全部的名单都给我,愿送我上这丞相之位,拔除秦丞相昔日旧部下。只是她还在等消息,不巧就被宸王爷撞上了。” “陛下,她说的都不是真的!我根本没有......”秦夫人上前争辩,话却突然卡在了嗓子眼。没有,没有什么呢?没有在我门口守着遇上宸王吗? 她自然不敢承诺,如此,便失了一局。 尚珏又站了出来,“沈姑娘,你说这份名单是秦夫人给你的,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呢?” 秦夫人身后一众人附和。“是啊,总得有证据才行。” “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证据,作为秦丞相安插在朝中的人选,他为自己壮大羽翼可没少费心思,得到这个名单之后,我便已派人去查过了,这每个人和秦丞相之间的私己往来都附在折子后面而来。”我言之凿凿的诬陷,使原本跟在秦夫人身后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有所动摇。 谁会不担心,自己出现在那名单上呢。 小皇帝接过我的折子,翻看起来。 秦夫人瞧向尚珏,在得到尚珏的暗示之后说道,“一个名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些你自然可以自己找人去调查,再诬陷于我,沈姑娘,你是何居心。” 说完,她很随意地看了眼尚珏,尚珏则是不动声色地向她点点头,已是肯定。只是现在看到尚珏的眼神是盯着小皇帝手里的那本折子更多,他故作镇定,实则内心不安自己的名字是否会出现在折子上。 “这本折子的扉页,我也把秦夫人交给我的名单夹在其中,上面一共一十九人,任职于朝中各个官职。而这一十九个人的底细往来我也都调查清楚了,都附在了这本折子里。” 第502章 女相(二) 秦夫人一听名单上的十九个人,顿时愣住,回头看着尚珏出神。 尚珏还算沉得住气,先安抚秦夫人冷静,随后等着确认那名单。 小皇帝把折子翻了过来,朝着尚珏。“尚大人可认识秦夫人的笔迹吗?不知,这是不是秦夫人亲笔所书。” “这......”尚珏死盯名单,知道确认自己的名字并未出现在名单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再确认名单上的字迹,和名单的每一个人。 “陛下!”秦夫人身后的一个老臣在看到了名单的名字之后,突然走了出来,跪在小皇帝面前,“陛下,臣......臣是无辜的呀。” 原来他也在名单上啊。 “无辜?”小皇帝威慑力十足,“廖大人,朕师傅的这份折子里,可是有你和秦丞相每一笔支出往来,每年孝敬他六千两白银,你可是够有钱的。是因为秦丞相的包庇让你在各地的赌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报答吗?” “陛下......” 秦夫人不止一次偷偷看向尚珏,希望他能拿出来个办法,解决眼下的麻烦。她根本不知道,那天她第一次拿着名单来找我,明明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名单是如何落在我手上的。 尚珏是个聪明人,秦家的篓子捅大了,自然不会再出面搅合。这件事和他的关系越小越好,幸好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秦夫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小皇帝看过折子后,气鼓鼓地回到了龙椅上坐下。“方才你还口口声声说秦丞相是清白的,你说是有人在陷害秦丞相,好,那朕问你,这张名单是怎么回事?以沈姑娘给朕的这些证据里,秦府每月往来的金银,竟比宫中还要多。真是一代清官,天地可证啊!” “陛下......”秦夫人纵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复,也绝不敢在这个关头上去辩解了。 历朝历代,多有丞相与人私下往来之事,而每一个受及恩惠之人,自会有所表示。而秦丞相,不知是该说他贪心还是仗着后宫中的秦太妃,才敢这么大胆,居然以下面的人上多少的礼来为他们安排在朝中的位置。情节恶劣到了买官卖官的地步,这事情要再查下去,可就真的玩大了。金淮给我的消息里,自然不止这十九位大人,这十九位,是我按照娑娘从秦府盗出的名单一一整理的,看完秦丞相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往来,我都震惊了。 秦家正是利用这样的关系,才能在朝中打下基础。 谁与秦丞相有往来,谁心里自然清楚的很,此事一出,人人自危,我就不信,还有人敢管秦家的事了。 “各位爱卿,”小皇帝看向殿内,眼神都变了。他把折子举了起来,“这就是你们对朕的忠心耿耿?方才还信誓旦旦的对朕保证,你们绝无私心,可是现在呢?都不过是依仗着秦丞相发家的逆贼!” “陛下此言,倒也伤了一些真心为陛下,为大历的老臣的心。”我说,“结党营私固然不可原谅,可在强权压迫之下,选贤与能就变得毫无章法可寻。身为朝中重臣,却拉拢关系排斥异己,实在不可原谅。而至于秦丞相所谓的门生,调查下来,人数众多,若动,则有可能伤及大历根基,此乃下下策。” “那依,沈姑娘所言,这些该如何处理。”小皇帝似是动了真格在生气。 “择重而罚,而不罚众。以秦夫人给我的这十九人的名单里,无非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只因秦夫人想要保住秦丞相与我交换条件,才将这十九个人给泄露出来。在秦家的谋士当中,许是有些地位,但是对秦家可有可无,秦夫人会如此大方的就把名单交给我,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帮她除掉对她而言具有威胁的人。”我拱手回道,“若是陛下动气,以此为据便除掉了名单上的人,恐怕是替秦夫人扫清了障碍,此举,不可为。秦丞相身陷大牢,秦夫人身为女眷却可直接联系秦丞相的旧部下相助,这......实在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秦家连夫人都有撼动大历朝内之心,着实,不可留。” “沈朝凰!”秦夫人震惊至极地扑了过来,跪在我脚边,“我秦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偏要害得我们走投无路是不是!” “秦夫人,你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过分了。”我弯下腰好意去搀扶她。 她却看着我的手出神冷笑,“难怪我家老爷说,你最难对付,现在看来......你的野心,怕是不止要这丞相之位一个吧。” 死到临头了,还想再拉我一把。 “我想要什么,那是我的事情,似乎,与你无关。”既然她不需要我搀扶,我也懒得继续装这个好人了。 “陛下......陛下,您要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野心啊,是她在害我家老爷,是她!陛下......”秦夫人几度回首,希望得到尚珏的相助。可尚珏全当没看到,对秦夫人的请求置若罔闻,秦夫人再想回去求秦丞相的那班老臣,却已经没有人肯在帮她了。 游戏始终都要有游戏的规则,和游戏的态度,秦夫人以名单作为交换,殃及无辜做陪葬,到头来引得人人自危,还有谁会站出来帮她说句的。 “秦夫人,这大殿上岂容你胡言乱语,苦恼撒泼?!陛下,陛下先前念及秦夫人是旧臣眷属,才一再容忍。现在看来,秦丞相之祸事,似乎与秦夫人并非毫无关联,秦夫人的纵容胡闹,栽赃诬赖,实在是令人心痛。请陛下下旨,将这胡闹的妇人赶出宫门!” “请陛下下旨!”...... 小皇帝悄无声息地扫过殿内,“秦夫人,朕念及秦丞相的旧恩,对于你今日所做之事,在朝上挑拨离间可以从轻处置,望你回去之后好好反省,不要再兴风作浪,为虎作伥。” 严公公走上前,“来人呐,把秦夫人给拖出去!” 尚珏偷偷在留意着殿上的微妙气氛,她对于局势的发展毫无掌控力度,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他们一众人前来逼迫小皇帝大赦秦丞相时的理直气壮不同,现在倒是像在打新的主意了。 第503章 女相(三) “陛下,今日本就是过来过一声这拜师的事,顺便把折子带给你,既然没有其他的事了,我那便告退了。”眼看着一场大戏落幕,我也该走了。 “师傅......沈姑娘!六......六月!”小皇帝试图叫住我,换到了最后一个称呼,我才不得已停了下来。只见他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便向着殿中的各位大人说道,“回到刚才讨论的事情上来,现在,还有人反对沈姑娘继任丞相之位的吗?” 他们刚才,真的是在吵这件事啊。果然是我来的时机不对,难怪我一进殿内就觉得气氛压抑了很多。从小皇帝的反应上来看,这一次的鸦雀无声他还是很满意的。“其实,这也是太后......” “陛下,”尚珏又站了出来,“陛下,沈朝凰的手腕有多么厉害,想必今日,殿上的各位大人也都亲眼所见了。大家并非不服沈姑娘做这丞相,只是历朝历代,实在没有女子做丞相的,万一坏了规矩,这不太好吧。” “尚大人觉得哪里不好。”小皇帝问。 “这,这于礼数不合。”尚珏生掰硬扯出来的理由,还真是惊世骇俗。 “沈姑娘刚才有句话说得特别好,陛下。”一旁站出来的人十分眼熟,他就是骆河府正姜大人......刚才人多眼杂,我也没注意到他,很意外他竟然也在这儿。 “姜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小皇帝示意他说下去。 “方才沈姑娘说到选贤举能,老臣认为所言极是,若以性别断才能,岂不是要错过许多真正能为我朝效力之人了,而且还会纵容更多像是秦丞相那些走后门的门生入朝为官,于我大历,着实无用。沈姑娘出身江城沈氏,身份尊贵,又是鬼谷玄门的亲传弟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大策先皇在世的时候,可是将沈姑娘奉为座上宾的,如此一个才华兼备的奇女子来到我大历,却不能得到重用,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我们也会被人笑话,以沈姑娘的本事,足可以继任丞相之位还有余,陛下如果错失这样的机会,那可真是......此生难得。” 我欠身,向这位帮我说话,肯定了我能力的姜大人见了礼。 “可是沈朝凰,毕竟是大策王后,是仇宁祭司......她突然来到我们大历,谁知道,会不会是大策或者仇宁的计划,想要利用沈朝凰来对付我们,控制大历。”尚珏身后的一位大人说道。 我听了这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掩嘴笑了起来。 “沈姑娘,你笑什么。”那人质问。 “大历的丞相之位,我确实曾有考虑,这应该就是秦丞相曾经提到过的,被我觊觎。只不过呢,后来我觉得......大历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一个丞相所能改变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谋取私利,上下混作一团,是是非非又拎不清,就算是我也没信心能够挽救大历。所以此事便不再提,谁料想之后竟引来秦丞相和秦夫人的种种刁难,更扬言以门生威胁。”我轻叹,发觉他们还没有跟上我的思路,“说白了,仇宁发兵在即,天下之战即将拉开序幕,此时朝中上下的心思皆不在对外敌之上,一味的排内,结果还用明说吗?” “沈姑娘认为,大历会败?”一直替我说话的那位大人,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太好了。“沈姑娘......” “若只是外敌,短短时间之内全力部署,还是有三分胜算的,可惜,这个位置谁做都好,只要他是熟悉大历的人。唯独我,不行,诸位大人已经表明态度,绝不会服我一个女人,那我干嘛还豁出去带着你们去抵抗仇宁呢?”大策坏就坏在了这一帮结党营私的人身上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如何携手共度这一难关。 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原先的计划才暂且搁置下来。敌人还没来,但是自己先乱了,这样的仗还用打吗? “沈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吧。倒好像是你有本事能够让大历战胜的了,万一你是仇宁派来的奸细怎么办,丞相的大权交给你,实在让人不放心。”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因为我从大策出来?还是,因为我在仇宁待过?我若是仇宁派来的奸细怎么办?这位大人,我想请问你,如果我沈朝凰反了,在场的诸位,哪位能算得上是我的对手呢?”我本来觉得愈发没必要与他们争执下去了,这帮人的性子,就是既希望你来帮我们带兵打仗,又要你保证绝不背叛。 这种亏本的买卖,我要是答应了才是真的蠢。 果不其然,“起码,沈姑娘你若立下毒誓,我等便相信你。” “我不需要你们的相信。”这些人是否相信我,对我来说没什么关系。但此话一处,又引起殿上一阵喧哗执意,似乎,原本秦夫人那边的人,都在指责我的无礼。我转过身看过去,“我就问你们一句,且不说别的,我若是真帮着大策或者仇宁,你们能如何?你们之中有谁敢站出来说,他拦得住我。我看看。” 证明和毒誓,都留给那些没什么本事,只会信誓旦旦赌咒发誓的人去吧。 “我想反,没人拦得住,但我想做,即使不带着你们这群拖后腿的玩,我也能赢。与其带着你们尽是累赘,给我自己找麻烦,我凭什么要顾着你们?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大策或者仇宁的兵马打来了,不管是谁赢了,我沈朝凰这样的,想谋求个富贵生活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我凭什么要为了博取你们的信任,糟践我自己呢?”这帮人,早该治治了。 “沈朝凰,你这话,可就有点儿太嚣张了吧。”尚珏隐隐有一股挑衅的劲儿一直绊着,他看我不顺眼,可是又不会太明目张胆给我捣乱。 “是吗?可能对你尚大人来说,确实嚣张,不过对我沈朝凰来说......各位自己心里掂量一下,真到了决一死战之时,你我本就是不同的宿命。我会是人人都在力求的军师,而你,是铁蹄下的亡魂,想求我帮忙,就拿出个让我满意的态度来,怎么说,我也是做过大策王后的人,你以为一个丞相之位,我看得上?” 第504章 女相(四) 刘元澈这两日,似乎更多的时间都留在了研究他那肉身上了。 听刘福说,每天有大部分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去到书房后面,待上好久。 我没有等刘福前来通报,便直接走了过来,站在山洞洞口,我就看到元澈守着水池在沉思。我知道他还是放不下,要是再继续放任他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他会走火入魔了。“怎么了?还是想不明白吗?” 换做以往,他大概会一早就察觉到我的脚步声。但是这一次,直到我开口,他才有所察觉,可见方才一个人在这里,他想事情想得有多认真了。 “嗯,想不通。”他坦然承认,“不知道原因出在了哪儿,又试了两次,但......还不如第一次的时候,起码有些感觉。” “当你过于疲惫,而且精神不够集中,心情骚乱都会影响到的。”我说。 “嗯,也许吧。”他不再纠结,“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之前答应过,要给你做一顿好吃的,所以......我今天可是特意来兑现我的承诺的。”我说。“怎么,不欢迎吗?还是,我打扰到你了。” 他郑重沉思片刻,扬起了嘴角。“求之不得。” 又戏弄我......“刘总管说,你这几天天天都守着这里发呆,他很担心你再这样下去就把身体给弄坏了。” “不会的,我有分寸。” 至少现在他看上去,还是没有失去理智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你知道今天朝上,因为你昨日丢下的一番话又吵得炸开了锅吗?”元澈稍作整理,精神也好了一些。 “猜到了,那群家伙居然还想给我下马威,我便要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这不是嚣张,而是我很清楚,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他们。 “事情已经传开了,所以这两日不要出去走动。”他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出去走动。 “有些人支持你,自然会说你的好话。可难保有些人不支持你,说的话自然不会好听到哪儿去。只是不希望你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受到影响。”他伸手示意我坐过去。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往他身边一坐,“你都说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又怎么会受影响呢、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毕竟我身上......背了那么多能够让人津津乐道好几天的故事。我早就看开了......” “真的没事?”他好像很担心我似的。 我摇头,“没事啊。”现在,确实还没事,“这两天,高思容没事就跑去我那里,虽然算不得打扰,但是无论我做什么她都要跟着,反正......” “王爷。”刘福候在了门口,“高家小姐来了。” 眉头忍不住抖动了两下,果然还是让她找到这里来了么......“我还以为我躲到这儿来,能让她找不到呢。” “你在茳延城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她去客店找不到你,自然就跑来这里找你了。”元澈这个“局外人”,好像看得还挺透彻的。“你要是累了,就让她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点头。“今天,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元澈其实很好哄的,把心里想的话直接告诉他就好。 “刘福,你去告诉高家小姐,就说夫人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办法见她了。”他把这个大难题交给了刘福。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他看出来了。 “只是......想到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是我今天无意间想起来的,当我想到自己喜欢什么的时候,“我之前总是说,你并不了解我,可其实,我对你的了解也实在少得可怜。” 他握着我的手,“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来得及慢慢发掘。” “......如果,他真的是叛徒,你会怎么想?”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我突然问了出来。 我能看得出,他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本能地是想要逃避,“说实话,我不知道。” 也对,谁能接受自己的身边......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老七的时候,还是在他们刚回到宫里,老七和老八不同,老七他不像老八那样简单,他的心思从来没在正道上,他不断的冒充老八,可能他心里也是更希望成为像老八一样的人吧。”提起宁王的时候,刘元澈的眼神里不再像刚才一样那么朝气蓬勃,这一份感情应该很特殊,对他而言,宁王虽然不同于性格开朗的宸王,但也同样是手足。既有不舍也有无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老七他跟着那老妖婆在胡闹。” “很久很久以前......”我说。“我记得我第一次遇见宁王,也是差点把他误认为是宸王,他们两个长得真的好像,如果不是宸王平时的一些语气和习惯,还真不容易认出来的。那时候,他是和跟在李熠身边的漆沅合作,把我劫持出营地,然后让漆沅把我带走。漆沅听说我不想跟他回去大策,他差点把我杀了,幸好遇见了金淮。” 虽然后来,从被漆沅劫持,到被金淮劫持,只是劫持我的人变了,但劫持的这件事情仍然没有改变。金淮的目的很简单,他要带我去见一个对他很重要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红莲了。 “当时觉得,宁王这种身份的人,要合作的话,也应该是找上了李熠。可我后来发现,李熠好像根本不知道漆沅的安排,那么漆沅劫持我,就应该是个人行为。宁王在大历确实没什么实权,但是他也犯不上跟漆沅合作,帮助漆沅劫持我......所以我就明白了。宁王是通过漆沅在挑拨你和李熠之间的关系......可我想,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似乎太高看我了,认为我在你心里,重要到足以使你改变行程来配合我。” “原来当时,你是这么想的。”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对啊,要不然能怎么想。是我被人从营地劫持走了唉,可你呢,自始至终你就没露面,只是派霍雍过去把我给救下来的。”这件事我已经记住好久好久了,“对了,你知道宋思铭也来了茳延城吗?” 第505章 离间(一) “宋思铭?”元澈的反应,已经充分表现了他没想到我也会知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来了茳延城?” “如果我告诉你,是金淮的消息,你信吗?”我摊开双手表示。 “信。”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给出了我答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那你呢,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捏住他的下巴,免得他再避开我的眼睛。 “宋思铭来找过我。”他却反握住我的手,“他告诉我说......他知道怎么才能解开九悬宫镇图最后的秘密,以此为条件,向我交换......” “交换什么。”原来,宋思铭是先找到了元澈?! “交换一个新的身份。”元澈的答案,与我预料中的如出一辙,他淡淡地看着我,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我觉得那一天,宋思铭的反应很奇怪,他好像特别小心,他回去的时候,我让霍雍跟着他。他不像是发现了霍雍,但一路上躲躲闪闪,最后还是把霍雍甩掉了。” “你觉得他在躲什么人?”这一点,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有这个感觉,但是霍雍说,他当时并没有看到任何在追宋思铭的人。所以我想,是不是有可能,只是宋思铭做了什么事,心虚,从而认为有人会追杀他,因此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宋思铭做了什么事吗? “此人刁钻狡猾,不可轻信。”元澈说。 我站起身拉他,“九悬宫镇图还在你这儿吗?” “嗯。”元澈点头。 “带我去看看。”我拉着他的胳膊耍赖。 ...... 仇宁。 “大祭司。”秦妍妍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狼狈极了,这是她刚才在门口与极力阻拦她的侍卫发生冲突,撕扯间造成的。 就算那么多的人阻挠,但她依然闯了进来。 身后跟着那些追进来的侍卫,大家看到大祭司沉下的脸色,突然就慌了,纷纷跪在地上,“大祭司!属下已极力阻拦,只是秦小姐......” “你们先下去吧。”大祭司一挥手,遣退了所有人。声音冷得刺骨,比外面的寒风更要冷上几分,“秦小姐,什么事这么急,竟让你慌了手脚。” “大祭司,你定是知道我爹娘遭人陷害之事,对不对!”秦妍妍颇有几分指责之意,大历秦丞相谋害雀延部老首领,和丞相夫人携众殿上造反,这两件事如今在仇宁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秦妍妍相信,大祭司不可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大祭司却比她预计得还要冷淡。 来之前,她还在想,或许大祭司只是因为不方便处理,才一直没有反应。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大祭司不是不方便相助,而是根本没有要相助的意思。 “是沈朝凰......是沈朝凰害我父亲!大祭司,是沈朝凰害我秦家,你一定知道!你有办法......你有办法救我父母的,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即使心里对大祭司的不满已经越积越多,但是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够求的人也只有大祭司了。她已经听说,她父亲的门生早已背叛,眼下大历真的没有人再能够帮助他们了,或许只有眼前的大祭司......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就算我有办法,又为何要帮你。”大祭司终于露出轻蔑的笑容来,这个秦妍妍,她早就看着碍眼了。想不到这个秦妍妍竟然这么笨,即使唤醒了她前世的记忆,可她依旧无法成为自己手里的筹码,如同鸡肋一般,无用,但也可惜。 “大祭司!”秦妍妍恼羞成怒,“大祭司,好歹我秦家深信于你,我也替你做了不少的事情,如今我秦家遇难,难道你帮一把,救救我爹娘都不愿意吗?!” “哦?深信......哈哈哈,秦小姐,你或许误会了什么,这个世上可不是说你一味的付出信任,就可以得到别人舍生忘死的相助。若不是你秦家人自作聪明,掉进那丫头的陷阱里,眼下,怎么会如此凄惨。”大祭司拂袖转身,“你回去吧,你爹娘救不得。沈朝凰出手陷害,你以为她只是要除掉你爹娘吗?若只是想要人死,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但想要人生不如死,更要加以利用,你就得琢磨琢磨,她不杀你爹娘留着他们到底有什么用。” 如果秦妍妍连这一点都想不通,活该她秦家亡于沈朝凰手中了。 “大祭司,他们是我爹娘,不管如何,我都要救他们!什么计划、阴谋......都没有我爹娘的性命重要!我没想到,大祭司眼里,我爹娘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双眸噙着泪水,纵使态度决绝,仍然难免让人留有一分惋惜。 “我自认无能,没办法能从沈朝凰手里救你爹娘。”大祭司还是放弃了秦家这一步棋,谁让秦家人不知收敛,即便她一再警告,可沈朝凰似乎更加了解这秦丞相,只是对他的脾性稍加利用,就使得他无力回天。 “大祭司......”秦妍妍感觉自己被背叛了,她就算对大祭司再有怀疑,可也从未想过要背叛她,现在是自己家里有事,会被杀死的人是自己的父母。大祭司明明更早得到消息,但是却对自己父母的事充耳不闻,“只是因为,她是沈朝凰......所以就算牺牲我爹娘的性命,你都不愿出手相助是吗?” 大祭司只是缓缓抬起眼睑。 秦妍妍的话,何尝不是在激她,“如此拙劣的激将法,还是不要再用了。秦小姐,你还未与沈朝凰能站在同样的实力位置,我劝你,息事宁人。如此冒失之举,落入他人陷阱却扔不自知,好好考虑考虑后果。” “后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果就是,沈朝凰想要杀我爹娘,而我最信任的大祭司,竟然对我爹娘要死之事,袖手旁观。”秦妍妍死心了,看得出来,眼前的大祭司早已铁了心,是绝不会出手相助自己爹娘的。“不过一个沈朝凰而已,竟然能让大祭司吓成这般模样,我倒是有些,佩服她了。” 说罢,秦妍妍狠狠瞪了大祭司一眼,转过身,推开大门扬长而去。 第506章 离间(二) “大祭司......”等到秦妍妍退下之后,婢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来侍奉。 “沈朝凰,还真是长大了。”大祭司背着身,莫名地感叹了一句,“也对,这个秦妍妍留在手上,实在没什么用处。我只是有些惊讶,沈朝凰的成长,除掉沈云承,扳倒秦丞相,瓦解秦家门生,陷秦夫人于危难,离间秦妍妍......你说她这一计,是怎么想出来的。” “沈......许是一时侥幸,才能想法的法子,都是运气罢了。大祭司不要在意......”婢人战战兢兢地相劝。 “侥幸?运气?!”大祭司大笑着,“那我可真要羡慕她这运气了。平日里看似乖巧的人,这发起狠来,也是咬人的。你也不想想,她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平庸,岂会被这些人追着捧着奉为活观音呢。” “这......奴婢不知......”婢人再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沈朝凰终究是有些本事的,她的本事里,有我教她的那些,也有她自己悟到的那些,说到底,她的悟性还是挺高的。”大祭司早在秦丞相之事传遍娑幽城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沈朝凰使这一计,就是要离间秦妍妍了......“你说,秦妍妍那么一个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到处添乱,她突然离间秦妍妍,是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碰巧误打误撞......” 她把秦妍妍留在身边,却引得沈朝凰在意,难道...... “大祭司如果担心秦小姐会泄露秘密,不如......”婢人出了主意。 “不如?不如什么?是不让她走,还是,让她死呢。”大祭司长叹一口气,“难怪,沈朝凰身边各个都能出主意出力,看看我身边你们这几个废物!” 沈朝凰现在未必能够证实,如果不让秦妍妍走,沈朝凰那边可就彻底明白了。可如果杀了秦妍妍......不能留,又不能杀,当初拉拢到手心里控制住的人,现在竟成了烫手的山芋,秦妍妍毕竟是她最后一招,想要制服沈朝凰,秦妍妍可是关键,要是现在就杀了秦妍妍,那接下来的事可就真的不好控制了。 “算了,让她走吧。”大祭司无奈,抑郁了半晌,却苦笑起来。 沈朝凰的成长之快,令人赞叹,昔日她手底下那个唯命是从的小丫头,竟也有一天敢在她面前耍手段了。 “大祭司......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婢人问。 “不必,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要做。”大祭司说,“现在,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刘元澈、李熠、仇宁王、珣阳公主还有小皇帝都在茳延城里了,沈朝凰的这一盘棋可是越下越大了。 “大祭司......”婢人吞吞吐吐,“可是,沈朝凰一直都在筹谋推翻您,如果您不做准备的话,岂不是最后,要输给大历了吗?” “输?”大祭司煞为可笑,“你觉得,什么是输。” “这......奴婢不知。” “沈朝凰的这盘棋,下得越大越好,大策不保,沈家姐弟势必要拉拢沈朝凰,李熠也在茳延城里,只是还没有见过沈朝凰,你说,沈朝凰是会顾念骨肉亲情,还是与李熠的一段夫妻之情呢。”大祭司似乎对沈朝凰的心思一清二楚。“记住了,她越是纠结,越是不忍,越是无力,越是众望所归,那么,就离我的目的越近了。” 仇宁的输赢才不是她的输赢。 沈朝凰赢了才好,沈朝凰赢了,那么才是她赢了。 ...... 大历。 元澈把九悬宫镇图摊开放在书案上。 我抚过九悬宫镇图上每一笔的纹理,着墨点......“这是假的。” 果真,当日宋思铭交给元澈的这一幅九悬宫镇图是假的。 “假的?”元澈的语气告诉我,他可没有因为我的判断而感受到惊讶,“果然如此。” “你早就怀疑这九悬宫镇图是假的了?”这下,轮到我意外的,“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九悬宫镇图的真伪,除了一直守护它的石堰山庄宋家,就只有,我和......” “我不是从图是真是假开始怀疑的,我是从宋思铭的反应上,宋思铭这个人......总之,觉得不对劲。”元澈本能的怀疑,竟然命中了真相,对于他神秘莫测的直觉,我真是既佩服又有点儿,害怕...... “那他之前来的时候,和你提起过这九悬宫镇图的真假吗?”可是宋思铭去找宸王了,而且他对宸王表示,九悬宫镇图在他手里,我现在就有了两个疑问。 “没有,他只是说,他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元澈说,“我想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九悬宫镇图到底该怎么解,我已经知道了。” “没错,他没有告诉你,之前给你的这副是假的。也许留了个心眼儿,如果你能帮助他,他就把解法告诉你,可是他并不会完全相信你,他那么急切的需要一个新的身份,看来遇到的麻烦应该不小。他担心你会出卖他,等到他告诉你该怎么解的时候,你会发现,他告诉你的办法解不开这幅假的九悬宫镇图,到时候你就要问他。然后他就可以用真的九悬宫镇图来要挟你了。” 噢!明白了,这就是宋思铭没有把真的九悬宫镇图在他手里的事说出来的原因,他在留最后一手......只是,他为什么还要去找宸王呢?“那,宸王最近来找过你吗?” “他这两日,应该在忙沈大人遇害的事情,暂时没有闲工夫吧。”元澈把假的那幅九悬宫镇图收了起来,“怎么了。” “宋思铭去找过宸王了。”我说,“而且宸王来找过我,那天他和我说了很多的事情,最后提到了宋思铭去找他,用九悬宫镇图想要和他交换一个条件。他问我知不知道九悬宫镇图......” “然后你就把你已经解开第九本兵书的事情告诉了他?” 元澈的迟疑,让我再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宸王没有来找过他,而且元澈也根本不知道宸王来找我的这件事。 但......“宸王来找过我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元澈突然回过头,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样子,然后,我们心领神会的都明白了同一件事。 第507章 离间(三) 今日阳光正好,眼看着就将至初一,还能有如此惬意的时候,算是老天难得的施舍。昨晚夜观星象,知今日要遇“贵人”,所以一早我就让绵绵帮我打点好了,等着客人上门相邀。 果不其然,严公公带了圣旨前来,说是小皇帝和太后请我入宫。 “司徒老伯呢?” 绵绵帮我将斗篷穿在身上,红莲正好进来知会我,严公公的马车在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我望着铜镜里,随口一问。 “司徒老伯今日一早就受到消息,出去了。”绵绵接过话的时候,正帮我系着带着。 “既然这样,让金淮留下吧,这两天雀延部在陆陆续续搬出去,搬去陛下准备给他们的府邸,司徒老伯不在,总要留个人照应一下的。”我对红莲说。 “嗯,是。”红莲应说。 “一会儿你们俩跟着我一起进宫。”我说。 “小姐,昨晚莫诏大人想来找你,不过太晚了,被司徒老伯劝了回去。他的意思是,雀延部这两日就要搬到新宅子里去生活了,他想带着几个有前途有发展的年轻人,请你一起坐一坐吃个饭。”红莲说。 “昨晚?”我愣了一下,好像昨晚确实......我回来的就很晚了,回来后就直接休息了。“这样吧,如果莫诏今天过来的话,你请金淮转告他,就说是我说的,不急于这一时,雀延部的事我会记在心上,请他放心,让他现阶段务必安排好雀延部内的琐碎事。那一处宅子是陛下特意留给雀延部的,将会是新一任雀延部首领继任的,至于雀延部今后会在大历朝中以何种方式任职,具体要做一些什么,雀延部接下来如何发展等许多重要事项,让我和陛下商量之后,再具体定夺。” 红莲点了点头。 “小姐,莫诏大人这要搬走了,还想带着些年轻一辈的人和您吃顿饭,是不是就是想打探您对于雀延部以后当如何发展的意见啊。”绵绵问。 眼下雀延部回到小皇帝手里,更从我眼前搬走了,莫诏再想要向我询问什么本来就不方便,他这样的请求,其实只是为了离开前吃个定心丸而已。我转过头,向绵绵委婉一笑,便转过身走了出去。 ...... 太后宫中设下酒宴。不止小皇帝和元澈、宸王坐在一旁,还有几位似乎眼熟的大人,也都应邀前来,坐在席上。 我看到元澈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大概明白太后邀我前来的用意。 宸王对于我的出现似乎有些意外,本能地转过头去看向元澈,大概是想要求证于他,是否知道我今日也会过来的这件事。可元澈的的确确是不知道的,直到看见我的时候,才和我一样,明白太后的用意。 “沈姑娘,请。”锦初应太后的吩咐,走了过来。 红莲留在了殿外驻守,而寝殿大门的另一侧,站的是霍雍,红莲和霍雍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是让人觉得总是不对盘似的,红莲瞧了他一眼,就十分不屑的挑起眼睛看向一旁。绵绵则陪着我进入到殿内。 “朝凰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走到殿中,我抬起手低下头,向殿上两位主位行礼。 “六月......师傅!”小皇帝脱口而出的话,被太后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朝凰,你来得刚好,快入席吧。”太后轻轻一抬手,锦初就领着我走向一旁,这个位置仅仅是在主位旁边的,与我相对的,就是元澈和宸王。 太后这意思...... 我偷偷留意了一下殿上的大人们......大家都是盛装前来,很明显是一早就接到了太后的邀约,这一场盛宴并非突然起意。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虽然不算寒酸,但与殿上这诸多大人的华服相衬,也实在是......有些不像样子。 好像只有我,是临时接到的邀请。 我听到他们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严公公绕着大家走到了小皇帝身边,附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什么,小皇帝很满意的样子。 不是吧......只有我是临时接到邀请,但是却坐在这个显然一早就预留好的位置上?! “朝凰。”太后突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使得我不得不从这无尽思绪中回过神来。她看向我的眼神格外慈爱,笑起来的样子总让我觉得......“今日才让严公公接你过来,只怕你还是一头雾水......可这些,都是你好徒儿——陛下的主意,你若是要怪,就怪陛下吧。” 小皇帝的主意?! 我转过头看着小皇帝,小皇帝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出卖了,立刻去打断已经笑起来的太后。“母后......母后你怎么,这么快就说了。不是说了,咱们不提这件事了吗?” 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大概明白了。我是被小皇帝给算计了......刘元澈的反应和我差不多,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 “皇儿,如今这里又没外人,你不如及早认错,还真的以为你能够骗过你的师傅吗?”太后看似拆台,其实是给小皇帝台阶下。 她刚才看到我与元澈交换眼色,就已经明白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最不喜欢我在正式收小皇帝之前有突发状况影响的人,其实正好是她。让小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我赔礼道歉,就算我心有不满,也绝不会为难他的。 太后的主意还真是...... 小皇帝下了很大的决心,端起他面前的杯子走过来。“师傅,徒儿错了......” 懵懂的样子惹来殿上几位大人的轻笑。 “......徒儿,徒儿不该骗师傅。可徒儿知道,如果一早知会师傅的话,师傅是定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的,哪怕徒儿说破了嘴皮子,师傅也不会来的......徒儿,就只好用这样的法子,把师傅给骗过来了。”小皇帝的检讨还是十分认真的。 考虑到一旁的大人们憋笑憋得辛苦,念及他反省的态度诚恳。我松了口气,“算了,今日的事我便不跟你计较了,可若再有下次......” “不会了不会了......”小皇帝连忙否认,“没有下次了,徒儿不敢了。” “陛下若也认了沈姑娘为师,那岂不是,成了舍妹的师兄......” 第508章 离间(四) 众人皆寻着声音看去,高将军坐在众位大臣之间也是满面茫然。对于高思容和小皇帝之间这师兄妹的关系,尚未捋清...... “那......那自然的。是朕先拜的师,高将军的妹妹可是在朕之后才拜师的,朕先入师门,理应是师兄才对!”小皇帝自觉心虚,站出来解释。“况且,朕已经和师傅说好了,拜师仪式会在同一天同一时候举行,朕会先堂堂正正的拜入师门,接着才是高将军的妹妹!” “高将军......”连太后都忍不住出声替小皇帝讨便宜了,“这算起来,确实是朝凰和陛下认识得更早些,若非朝凰悉心照料,陛下今日更不会如此康健地站在这里了。朝凰的恩情,陛下是决不能忘记的,看来,只能委屈令妹做师妹了。高将军没有意见吧?” “回太后,末将没有意见。”高将军站起来答话,“末将的舍妹能够与陛下一起拜入沈姑娘门下,已是我高家三生有幸,还怎会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呢。” “那就好。”太后说道,“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就当是......自家家宴一般放松些。” 小皇帝亲自敬酒,我没有不喝的道理,可是他这年纪...... “师傅放心,朕这儿可不是酒,是果露。”小皇帝得意洋洋的说。 我轻笑一声,仰头吞下杯中酒水。 小皇帝这才放心,回到座上。 “沈姑娘,老臣敬沈姑娘一杯,早已听闻沈姑娘名动天下,是大名鼎鼎的玄门嫡女,谋略无双,老臣早就想见识见识了。没想到沈姑娘还是这般的......年轻貌美。”一旁的大人转过身来敬道。 年轻貌美?这种......即使心里有些郁闷,但是对于他敬来的酒水,更没有不受的道理。 三杯过后,呼吸间都是酒气的味道。 “六哥,看来六嫂要喝多了,你不去管管?”宸王凑到元澈身边去说。 元澈正径自浅酌,闻声只是抬头看了看,有些担心,却并未多言。 “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哀家也就不瞒着了,莫说是我大历自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女相一说,纵观历代,也闻所未闻,朝凰大概会是第一个被载入史册的女相,也将成为我大历改变命运的转折,想必以朝凰的背景和能力,绝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了吧。” 太后趁着大家正在酒兴上,忽然的宣布。 我的头有些晕,但是她说了什么,我还是听得很清楚的。 看来今日这一场盛宴,可谓是一处请君入瓮啊。 太后但方便的宣布,使我骑虎难下,就算眼下有意推脱,也不可能在无数恭贺声中推辞。一时间,气氛竟变得有些微妙...... ...... “早就暗示给你,让你少喝一点,你倒好,喝大了吧。” 酒席散去,我昏昏沉沉的,被带到了僻静处。元澈拉着我坐下,让我吹吹风醒醒酒,天色暗了许多,已有零碎星辰散布天际。 “你昨日怎么没有告诉我,太后今日设宴之事......”我揉着额头,现在看什么眼睛里都是迷茫的一片。 “我昨晚收到消息的时候,你都已经回去了,当时可比现在晚多了,总不好再去打扰你吧。”元澈扳过我的头,让我靠在他肩上。“况且我当时也未必能够想到,太后和陛下竟然敢直接把你也给骗去了。” 没错,太后突然邀请,元澈定会以为这是太后要与他们商议而已。如果我也收到了同样的邀请,肯定不管再晚都会回去找他商量一下,可既然我没有去,那反而证实了太后没有邀请我的想法,他也就没有太在意。谁知午后将过,太后和小皇帝便直接安排严公公去接我了,我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上了车,被带到了这里。 “女相......女相!”我现在真是哭笑不得了。 “六哥,六嫂。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宸王一路寻过来,直到听见我的声音,才确定了方向。“六嫂,怎么了?怎么好像并不高兴似的,先前不是你自己想做女相吗?” “那时候和现在,根本就是两个状况。”当初秦家没有反水,不像现在,处处棘手。“现在跟秦家的门生已经闹得这么僵了,就算他们畏惧前途不敢明着反我,可暗地里的刀子必定不少,想想以后的日子......我就发愁啊。” 宸王大笑。“原来,大名鼎鼎的沈朝凰也会有发愁为难的时候。” 这话一听就是在糗我了。 “老八。”元澈只得提醒他。 “哎呦,六哥这股子护妻的劲儿上来了,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啊。我这看了多少次,怎么就还是不习惯呢。”宸王作势抚了抚双臂,好像更冷了。“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站在六哥的角度上,我能理解六哥不希望现在把六嫂也扯进来的心情。但是作为大历的一员,我也支持六嫂继任丞相之位。”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还有些重影儿。 “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如今局势大乱,仇宁那边一摊散沙,大策那边也是极为不利,我大历夹在中间,即使不被动摇,多少都会受到些波及,现在唯一没有被影响的,只有锡岚了。六嫂呢......要说德高望重可能有些过,但玄门嫡女的名望在外,能在如此时机出面稳定人心,远比一些无足轻重之人来得更加重要。放着谁都想要争夺的玄门嫡女不要,去一群无所作为的人里挑选一个当丞相,这样,实在不合常理。比起让六嫂继任丞相之位这样违背祖制的作法,总好过让大历岌岌可危,战火不绝吧。”宸王摆出了自己的道理,证明他确实没有私心。 “你就这么看得起我。”我觉得好笑,只是因为沈朝凰三个字,因为我是从鬼谷玄门...... “那是自然,六嫂可是鬼谷玄门的弟子。历代鬼谷玄门可都是犹如神祉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精,仅此一点就足以令民心安定了。”宸王头头是道地说,到了,还反问我说,“六嫂,你不是怕了吧。害怕担负不起这么重的责任,所以,不敢轻易接受了,是么?” 第509章 离间(五) “怕?”刚才还一副醉态的我,一听到他的话立刻来了精神,“笑话,我会怕吗?我可是......我可是沈朝凰!知道吗?我是沈朝凰!大名鼎鼎的沈朝凰......几经生死,我都不怕,会怕接手这么个麻烦么?我......” 想要站起来,谁知脚下仿佛软绵绵的,险些一个脚软栽倒在地。好在元澈反应奇快,伸手就拦住了我,把我拉回到了身旁。“你喝醉了。” “没有。”我说,“我只喝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他们,他们一直敬我酒,这个还没喝完,后面的又来了......元澈,我终于发现,我有一点点佩服沈云承了,他是怎么做到可以同时应付那么多人,左一杯右一杯......左一杯右一杯......却还是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为什么我,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我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就忍不住犯怵了,我就一遍遍想啊......还没结束,怎么还没结束......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好不容易灌了一轮了,刚才喝过的又跑来了......” 我委屈极了,趴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但宸王却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以后咱们不参加这样的宴会了,好不好。不哭了......”他拍着我的背又哄又劝,脸色阴沉下来,瞪了宸王一眼,才使得宸王收起笑容来。“......谁像你这么实在啊,人家都是意思一下,你倒好,端起杯子来就干了......以后咱可不能这么干了。” 我点头。 “看样子六嫂真是醉得厉害,六哥,你快带着六嫂回去吧。夜里风大,这要是再着了凉......又得病一场。”宸王说。 “嗯,老八,那我们先走了。”元澈将我抱了起来,与宸王告辞之后便向宫门处走去。 “这一局,越来越有意思了。”我靠在他肩膀上说,“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的,无利可图谁也不会成为帮凶,可现在看来,持观望态度的人远比选定立场的人更聪明。” 元煦宠辱不惊地走着,步子很稳,从我的角度微微睁开眼睛看上去,他浅浅的笑意挂在嘴边,“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 “谁都喜欢聪明人,可喜欢的程度却不一样。一个能够带给自己利益毫无威胁的聪明人,才是各怀心思的人最想要合作的聪明人。”这是一场恶局,谁都想要成为主宰。而像婆婆一样,一早就摆出一副操控的态度,她虽然有令人畏惧折服的能力,使局中的人不得不依附于她,但恐惧并不能令人完全服从。威胁,从不是合作的基础。 看似婆婆比我更具有优势,其实,表面的优势是假的。 “她们在等你了。”元澈低下头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句。 宫门口,红莲和绵绵翘首期盼。 “小姐!”红莲跑了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喝多了一些,没什么大碍,不过回去的路上尽量不要颠着。”元澈将我放了下来,一旁的霍雍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下雪了......”我抬起头,看着从天际缓缓落下的雪花。 不约而同的,都仰头望向天空...... 雪花落下,伸手去接,冰凌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身上每一个器官都感觉到了那一下的冰凉......雪花落在脸上,落在额头,却难得在酒醉时分有这么一丝清醒。 我笑着,望着天空......雪花落在眼睛里,微凉的感觉落入眼底...... 好像...... 突然间,我好像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再清醒不过,看着周围,他们仿佛都被定格一般,不动了。 “朝凰。” 谁在叫我...... “朝凰......”一个在记忆里好像印象特别深刻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转过身。 她是...... “娘亲?”我不是很确定,她的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凭直觉认出,似乎就是她。 “朝凰。”她朝我伸出手来,示意我向她走过去。 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捉住了她的手。 周围的一切虚晃了一下,就什么都变了。等我躲过那刺眼的光芒后......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了一个......很美的地方。“这里,是哪里?” “你忘了吗?这里可是你的江墉城。”她说。 “江墉城?”酒意虽已褪去,但我的印象还是有些模糊的,迟了些才想起来,江墉城就是大凰氏国的王都。“大凰氏......我,是我的......” 我转过头去看向她,她的轮廓有些模糊。 她望着下面的江墉城,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的样子。 江墉城比起茳延城还要富庶繁华,明月高悬,灯火却在人间点亮星辰......熙熙攘攘,恍如人间胜境,醉生梦死流连其中,再难忘怀。 我忍不住看得更认真了。 这里竟然就是大凰氏国的江墉城,那个曾经名震一时的大凰氏......它的富饶美丽,它如画境般的美则美矣,恍如一夜之间回到了两百年前那个尚未国破之地。“原来,它这么美。” “这里曾经,都是你的。”她说,“朝凰,记住这一刻,记住你是为了什么才生于这个世上的。不要被眼前的迷茫挡去了双眼,你的繁华不只是如此。” ...... 我从梦中醒来,已经回到了客店,躺在塌上,从窗缝间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眼极了。 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小姐。你终于醒了。”绵绵端着水盆进来,“幸好是醒了,要不然绵绵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呢。” “出什么事了?”我刚才起得有些猛了,现在头疼得特别厉害。 “小姐,高家小姐来了。已经在堂中坐了一个多时辰,绵绵几次说要来叫您,都被高小姐拦下了。”绵绵把水盆放在一旁,就来身边服侍我更衣。“不过高小姐却说,做徒弟的等师傅起床是理所应当的,还让绵绵不要来打扰您。” “这么听起来,这位高小姐也还算是很懂礼数的。她有说她来做什么的吗?”我宿醉未醒,不仅一身酒气,还昏昏沉沉的。穿好衣服走到一旁去洗了把脸。 “说是要陪小姐去丞相府看看呢。”绵绵说。“听说前两日,丞相府就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小姐要是继任丞相的话,咱们怎么也得把丞相府好好收拾一下啊。今早王爷那边还捎来消息呢,说要是小姐需要,可以暂且找刘福去调遣靖王府的人收拾府邸。” 第510章 离间(六)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元澈怕是记得我那时说过,要让他帮我盖一个大大的浴池。 “小姐,怎么了?”绵绵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她那句话说错了,惹来我的一通笑。 “没事。”我说。“高家小姐就在堂里吗?” “是。”绵绵递上手巾让我擦干,接了回去搭在一旁。 “走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转身走出大门。 客店的大堂既是能通道外面的,也是能内院的。高思容坐在大堂里也许早就坐不住了,我出了门走过长廊,就已经看到她站在大堂里来回踱步没了耐性。不时往内院扒头看上一眼,突然间看到了我,她立马警觉地坐了回去,尤为乖巧。 “师傅。” 我走进大堂,她才站了起来。 “听说你来了一会儿了,怎么也不让人去叫我呢。”我也就索性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了,坦然落座。 高思容松了口气,“徒儿等师傅,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况且听哥哥说,昨晚太后把师傅请到宫里去赴宴,师傅应酬那些大臣定是喝了不少。徒儿来得早,等一下就是了。” “没想到你知书达理,之前,倒是我小看你了。”回想起我和她不久之前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什么好印象的吧。“不知你今日过来,是为了何事?” “师傅还不知道吗?”高思容反问。 问得我一头雾水了。“知道什么?” “陛下的诏书今日便会颁布,师傅已经是咱们大历的头一任女相了。是陛下吩咐哥哥,让徒儿陪师傅前去丞相府验收的。哥哥人还在朝上,就已经让家人送了消息回来。”高思容说,“师傅,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看看这丞相府里需要添置什么,需要换些什么,咱们早作准备,免得要搬进去的时候,才觉得不适。”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但高思容的盛情难却,看着她一脸的期待,我都不忍心浇她冷水了。“那好吧。” 高思容兴冲冲地拉着我往外走,“太好了,师傅快来,徒儿早就准备好马车等着了。” “好了好了,你慢些走,免得摔了。”验收丞相府,我都没那么着急呢,她倒是比我还要着急,我被她推上了马车。看到红莲追了出来,“绵绵,你留下来吧,让红莲跟着我去。” “是。”绵绵退了两步,留在了客店里。 我和高思容上了车,红莲和车夫坐在了前面。 “师傅喜欢什么样的府邸呢?听说丞相府的后花园很大,师傅,不如种满它花花草草......等到春天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香喷喷的。”高思容自顾自地盘算起了新府邸的布置。 红莲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暗中向我点了下头。 “师傅,既然徒儿是师傅门下的弟子,那徒儿也要和师傅住在一起。”高思容说,“这样徒儿才能在师傅跟前多学一些东西,徒儿想要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要吊只秋千。行吗,师傅。” “你也要搬过来住?”我心里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要是她也搬过来,小皇帝会不会也要闹着搬过来呢?到时候我府里别说图个清净了,光是一个高思容就已经不得安生了。“高家离丞相府又不是很远......” “那怎么能一样呢?”高思容得意忘形,“只有在师傅身边,才是最好的。” “吁!”车夫猛地勒住了马。 车身狠狠一晃,我们在马车里都没坐稳,扶着座位,狼狈地爬了起来。红莲站起身来,宝剑出鞘,时刻防备着。 “红莲,怎么回事。”我问道,扒开窗子看向外面。 光天化日之下,一众杀手阻了去路,将我们包围起来。 “反了他们了!敢在茳延城内行凶!”高思容气急败坏,拔出随身的匕首便冲了出去,任凭我费力拉扯,也拽不回来,还口口声声的说,“师傅放心,有徒儿在,没人能伤得了师傅一根寒毛。” “思容!”我大叫。这个情况下她不出手,全然交给红莲去应付才是对的,否则红莲还要顾及她,那才是麻烦。 顷刻间,杀手一拥而上,便和红莲打在了一起。 他们敢在大白天的街道上行凶,八成是算准了,这会儿没人能来救,如果图个速度,趁早解决掉我们的话,倒还有可能回去复命。 “长泾门。”我认出他们的招式,和曾经袭击过我的桓啬一样,都是长泾门的杀手。 秦妍妍......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人又是秦妍妍找来的。 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情况。 高思容竟也有些拳脚,只是她那些本事应付起这些穷凶极恶的杀手来,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逐渐落了下风。 红莲挑开一剑,救了高思容,把她推回到马车旁边来,回头嘱咐,“你照顾我家小姐。” 红莲拼死相搏,一人难敌数十高手,苦战之际忽传一阵马蹄声,是霍雍提枪赶来相助。 “你怎么来了。”对于霍雍的帮忙,红莲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表现出有些排斥。 “王爷预感到要出事,派我来帮忙。”霍雍转过头来说,“沈姑娘,救兵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红莲姑娘,再撑一下......” “谁稀罕你们帮忙。”红莲说着,与杀手激战在了一起,招招式式要命,看来这帮杀手就是为了取我们性命而来的。 我回头看着,救兵还未赶到,但躲在暗处埋伏的刺客又多了一倍。 红莲和霍雍都要同时招架十几个武艺高超的杀手猛攻,就这,还不时有杀手越过保护,举着刀向我砍来。高思容为了保护我,用她那把短小的匕首抵住,分外吃力...... 这么打下去,不等救兵赶到,我们只怕是都要死在这儿了。 侧过身,我看到街市上的人都躲了起来,一旁的小店外,正生着火,火苗从炉子里窜起。 随手一招,火便从炉子里一跃而出,随着手势的舞动,火团撞在杀手凶手,顷刻间便包围了每一个被撞到的杀手,他们被熊熊烈火吞噬,倒在地上嗷嗷大叫,痛不欲生。 当最后一个杀手倒下的时候,救兵才赶到。 祝融之术一收,方才的烈火不见踪迹,只剩下十几个倒在地上打滚的杀手...... “师傅......”高思容惊异地看着这一切,被突然而至的烈火吓得怔住了。 第511章 离间(七) 周围人声鼎沸,随之赶来的救兵收拾现场,似乎对刚才火纵之事颇有余悸。 “六嫂。”宸王驱马而至。 “多谢宸王相救之恩,若非宸王带人及时赶到,只怕我们......”我回过身来与他道谢,很意外竟然会是宸王带人赶来相救。 “以六嫂的本事,即便我不来,也定然能够脱困的。”宸王客气了一番,打趣过后,才又说道,“六嫂,这里人越来越多了,六嫂要去哪里,我带人护送六嫂先行过去,要是惹来非议可就不好了。” 此言在理。“思容说,陛下请她带我前去丞相府验收,那就劳烦宸王了。” “好说。”宸王勒马回头,“你们几个,留在这儿把人都带回去,其他人跟本王护送沈丞相回府!” 高思容跟着我上了马车,骤然回头,嬉笑一声,“沈丞相。” 红莲和车夫都坐回车上。 “霍雍。”宸王找上霍雍,“你先留下吧,盯着他们把这里的事处理完,去向六哥回报一声。告诉他,我们在丞相府等他。” “是。”霍雍应过,才走到马车旁,“沈姑娘,那我就不送你们过去了。一切小心。” “你也是。”我叮嘱了他一句。 霍雍转过头,好像还想和红莲交代什么,但见红莲冷冰冰的反应,就不好开口了,才又看了过来。我劝他说,“没事的,你先忙你的吧,红莲会照顾好我的。” “嗯。”霍雍才应了一声,退让开。 宸王在前面带路,车夫驾车跟在后面,侍卫将马车包围得严严实实,大摇大摆地向着丞相府而去。高思容坐在马车里,摆弄她的匕首,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向马车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师傅,那些杀手,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红莲侧耳倾听。 我一时没有说话。 “小姐,要不要让金淮去打听一下。”红莲问道。 “是长泾门的杀手。”我说,“四年前,秦妍妍曾雇佣长泾门杀手桓啬躲在山里取我性命,幸好霍雍金淮相助,我才能逃过一劫。” “秦妍妍?!”高思容提高了声音,“师傅,你不必担心,等回去后我便将此事告知哥哥,请哥哥奏请陛下,治秦妍妍的罪!” “不急。”我没有准备,并不代表我没有想到秦妍妍会狗急跳墙,“秦家小姐能做到这一步,说明她和仇宁已经翻脸,眼下就算她回到了茳延城里。但是父亲身陷大狱,母亲也带着罪名等待发落,连她父亲昔日的门生皆是一副树倒猢狲散的模样,早已不成气候。” “可要是,她还不死心,妄想对小姐下手怎么办。”红莲还是很担心,被逼急的兔子也是咬人的。“小姐,红莲这几日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小姐,若那秦妍妍还敢对小姐下手,红莲必将手刃于她,也绝不会让她再威胁到小姐。” 高思容听到红莲一席话,眼睛里都放光了,她偷偷告诉我,“红莲姑娘好帅啊。” “也好,红莲,那你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今日的事只是个开头,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闹出什么呢。有你在身边我也安心一些。”我说,压着眉头像高思容暗示一下,她哪怕把声音压得再低,红莲都能听得见她说了什么的。 高思容瘪嘴抱怨,“都怪我,以前没有好好学功夫,要不然师傅落难,我也能搭把手的。” 红莲侧着耳朵留意车里的一举一动。 “没有,你刚才保护我保护得很好。”我于心不忍,还是出口安慰了一句,“我虽懂得一些五行之术,但是对刀枪相搏一无所用,那歹人砍来的时候,幸好你帮我接住了。” “真的吗?!”高思容兴奋大叫,“那......那这么说的话,我也帮助师傅了对不对。” “好了,你再跳,马车就塌了。”只是一句随口的表扬,就这么高兴吗? ...... “丞相府前日收回,昨天,严公公已经带人收拾过一次了。”宸王陪着我们往丞相府里走,一边解释说,“本来按照规矩,新丞相继任该修建新的府邸以示尊重,不过眼下,大历情况特殊,六嫂又要顶着压力匆忙上任,只能委屈六嫂暂居于此了。” “这里就很好,修建新的府邸,平白无故劳民伤财,不值当的。”我说,“好好收拾一下,趋吉避凶,倒也......都不碍的。” 兜兜转转,这里果然还是留给我的。 “六哥昨晚已经派刘福带人过来,把这整个宅院的图画了下来,相信之后......六哥也会有些安排的。”宸王故意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了我。 我忍不住笑了,“再去后面看看吧。” 红莲一直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倒是高思容,比我还高兴似的,跑跑跳跳到处观望,丝毫没有因为刚才遇刺的事情影响了好心情。 “六嫂之前来过这里吗?”宸王问。 “曾经,在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应秦丞相的邀请,到这府上赴过一次宴。”我说。 当日丞相府里的热闹喧哗与今日的冷清成为鲜明对比。 “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六嫂就不要太介怀了。由得它去了便是,空留回忆,只会徒增烦恼。”宸王好言相劝,抬手示意我向长廊上走去。“对了,六嫂,你刚才那一招,是什么?好威风啊。” “只是火御之术罢了,哪里有什么威风不威风的,一些小把戏。”我很随意地解释说。停了下来。“这丞相府好像一共分成了这是......七个院子,是吗?” 丞相府坐北朝南,过三道门,前厅是个大院,然后中院,后院,后花园,东西各有厢房,西厢房后面是婢人的院子。 “没错,六嫂真是清楚。”宸王道,“这丞相府是六年前新建的,秦丞相刚继任丞相之位的时候,住的也是老丞相的府邸,比这里可要差得多了,就只有前后两个院子。直到六年前,陛下感激秦丞相为大历鞠躬紧蹙付出的一切,特别赏赐才盖了这一处新府邸......六嫂,我见过你操纵水,今日又见到你可以随意操控火,是不是你还有什么本事没有使出来,是我们不知道的?” 第512章 离间(八) “那是自然。” 我提步走向了后院,这里被层层高墙所包围,其后又是偌大的后花园,奢华程度堪称一绝,仿若置身人间胜境。 “六嫂的这些本事,也都是鬼谷玄门的学问吗?”宸王今日,对我的火御之术似乎很有兴趣,自从进到这府邸之后,就一直试探着想知道更多。 “鬼谷玄门所学,涉猎颇广,奇门遁甲,风水玄学,五行之术尽在其中罢了。” 我耐心解释。 “师傅。”高思容大声叫我,“师傅要住在哪一间呢?我想要住在师傅旁边行不行?!” “小姐,你若觉得她碍事,我去把她......”红莲走到我身旁来问道。 “不必,让她闹吧。”高思容也并没有打扰到我很多,我提高了声音,“我会住在后院之中,不过,你要是想搬来,东西厢房你可以随意选择,但不能住在我的院子里。我喜欢安静,平日里读书写字最不喜欢被人打扰。” “噢......”高思容泄了气,但想到能够留在这里,她的不开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那红莲要住在哪儿?我要和红莲住一起。” “我......”红莲转过头来,“小姐,她......” “就由着她吧,她跟你住在一起,我好歹也能放心。否在把她留在府里,万一有个闪失,我反倒没办法向高将军交代了。”我知道这样为难红莲了,但高思容要留在府里的话,总不过这几个院子而已,不好让她自己住到偏处去。 “是。”红莲无奈答应。 “宸王。”我停下脚步侧过身来,“那日之后,宋思铭可有再来找过你吗?” “目前还没有。”宸王也随之停下。“怎么,六嫂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人了。” “只是觉得,九悬宫镇图可能确实在他手里,他向你提出条件,我想......或许现在他的处境不太妙。此人遇袭事小,可如果九悬宫镇图落在他人手中,反而不利于大历。” 宸王犹豫了一下,眉心压低,“好吧,那我派人去找找他。” “嗯。也好,若能得到九悬宫镇图,解开最后一本秘法,想保住大历几代留下的基业,就多了分筹码。”说完,我折身走向了后院的房间,一间间看了下来......“这里,之前是秦妍妍住的地方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宸王也是在秦家搬走以后,才来过这里验收的,转身问向一旁的差人确认了一下,“好像确实是秦妍妍住的院子。六嫂,这两日有的是时间,来得及把这里的门窗和有房里的布置都拆了重新改建一下,你若有喜欢的风格,也可以自己做主。” 我大致看了一下,这后院很大......“我需要一个书房,不过一间屋子小了些。” “那就让工匠把旁边这两间改为一间,后面是花园,临水,可以在水面延伸出去一个台子,这样夏日还可以坐在外面饮茶读书,好不惬意。”宸王道。 “嗯,这个主意不错。”他说的这个主意,我很喜欢,“那就这么办吧。” “六嫂再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正好这两日调遣工部帮忙,六嫂再委屈两日先住在客店,等到改建完成,就可以搬来了。” 宸王上前查验,回身望向院中,“六嫂,不如在这里,修建个凉亭如何?” “......放开我!这里是我家,是我的家,我回我自己家,怎么就不行了!!放开我!......”外面忽传一阵吵闹声,声音尤其熟悉。 我与他交换了眼色,便折身走了出来。 秦夫人正在院子里大闹,周围的侍卫不敢上前劝阻,生怕伤了她。 她手里握着把剪刀,指着院子里的所有人,“......你们这帮奴才,我回自己的家,你们凭什么拦我,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和她狼狈的样子......想起几日前她还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免令人感慨这短短几日她便已经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夫人,这里是丞相府,如今你夫君已不再是大历的丞相,自当交还丞相府,由下一任丞相接过。你莫要在此继续闹下去了。”宸王出面劝阻,面色威严,态度也算是谦和。 “下一任丞相?”秦夫人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一个被事实逼疯的女人,走投无路,只怕再凄惨也不过如此了。她手里的剪刀指着我,“宸王爷所说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她吧。就是这个处心积虑的女人,夺走了我夫君的丞相之位,是不是......你这个女人,四年前我便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想不到你四年后回来,竟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跟你拼了!” 说着,举着剪刀便冲了过来。 “小姐小心!”红莲大喝一声,便已赶到。 但......宸王却侧着身子挡住了秦夫人的攻击,秦夫人手里的剪刀刺在了他的胳膊上,鲜血顿时涌出,暖白色的外衣被血染红......秦夫人满手是血地被侍卫拉开,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她瞪圆了双眼,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个话......“宸......宸王爷......” “六嫂,你没事吧?”宸王咬着牙抬起头来问。 “我当然没事了,倒是你,这一下怕是伤得不轻。”刚才红莲本也赶得及相救,但谁知道,宸王突然上前两步,就挡住了秦夫人手里的剪刀。他距离我还有一步之遥,我怎么会有事呢......“来人,快去找个大夫过来。” “没事......呃......”他还想装作没事,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痛极难忍。 “你先用手压住伤口,免得血一直流,就算伤口不大,可如果伤口太深,一直流血也会有性命之忧的。”很意外,他居然会抢在红莲前面挡住秦夫人的那把剪刀。伤口虽小,可从流下这么多血来看,刺的也足够深了......“思容,你帮忙去打些冷水来。其他人先把秦夫人压下去,等待此事禀明陛下再做处置......” 我看着他血淋淋的手臂,他压住伤口的方式有些问题,迟疑了一下,正准备伸手帮忙。红莲走了过来,“小姐,我来吧。” “也好。” 说着,我让给红莲帮忙,红莲伸手按在宸王的伤口上,痛极的宸王强忍住低吼,五官都扭曲了。 第513章 离间(九) “很疼吧......”看着被按住的伤口依然不断的滴下鲜血,大可猜到这伤口有多深了。 “沈朝凰!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秦夫人的叫喊声,消失在了大门外。就算她再怎么挣扎,也奈何不过四个人将她按住押下去。 我转过身对站在门口的侍卫吩咐,“你去客店找绵绵,让她回靖王府取我的银针来。” “是。”侍卫抱拳匆匆退下。 人群之中,晃过一个身影,在我看去的时候竟主动停了下来与我对视片刻。 秦妍妍?! 她愤恨地看着我,眼睁睁瞧见秦夫人被人押了下去,纵然无比担心也无能为力。 “小姐,先进去再说吧。”身后,红莲喊了一声。她要按住宸王的伤口,一时不能松手,又唯恐我再遇到什么危险,眼下退到厅里去等候救援,反而是最妥善的办法了。 “好。”我只是侧过头来应了她一声,等我再回过头想要去找秦妍妍的时候,秦妍妍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放眼丞相府外,尽是看热闹的人群,哪里还有秦妍妍的身影。 她应该是这两日才回到茳延城里的。 今早安排了长泾门的杀手等在路上袭击我们,又现身丞相府外...... 我和红莲他们一起走进了厅里,高思容端来冷水,我掏出帕子湿了水,让红莲给宸王压上,冷水可以减缓血流的速度,冰冷麻木亦可减轻伤口的痛楚。 很快,绵绵就来了,是跟着元澈身后的...... “怎么弄成这样。”元澈一进门,就直奔着我过来,拉过我打量了一番,额头上带着些汗水,可见一路赶来何其匆忙。 我连忙推开他解释,“我没事,秦夫人拿着剪刀刺过来的时候,多亏了宸王替我挡下,我才躲过一劫,要不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了。” “老八。”元澈才回过头去。 宸王流血不少,脸色都有些差了,听到元澈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稍一抬手。“不必,要是六嫂有丝毫损伤,想来,六哥也绝不安心。这点小伤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 说着,忽而眉头一拧。 元澈提起衣衫,捋起袖子坐在一旁,从红莲手中接过帕子帮宸王止血。 “小姐。”绵绵提着我的背篓上前,交到了我手上。 我已有四年没用过这背篓了,只是突发奇想,认为刘元澈定然是会留在府上的,这才交代对靖王府最了解的绵绵去寻了来。 我在背篓里翻找了一遍,掏出银针走上前去,在宸王手臂上几处穴位落针...... 背篓里的药都不能用了......翻了几遍,“不行,这些药都不能用了......” “那怎么办?需要什么药,立刻让人置办,还来得及吗?”元澈问。 “这......来得及。”我翻出纸笔,准备开方子。 “师傅!”小皇帝进门就大喊一声,严公公不敢有半分懈怠,跟着小皇帝匆匆就一路小跑,跑进了厅里。小皇帝看了看大家,扭过身子对严公公说,“还不快把东西都拿出来。” “是。”严公公掏出身上的两个小瓶子,由绵绵转交递到我手上。 “这是什么?”元澈问。 我打开瓶子分别闻了下,就已经确定了。直接走过去揭开宸王手臂上的帕子,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处,也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看清楚了他的伤口有多深...... “是先前按着沈姑娘留下的方子,备给陛下的应急药物。”严公公道,“陛下听说秦夫人要刺杀沈姑娘,宸王爷为了救人弄伤了,便担心沈姑娘手上的药不够,就让老奴来送药了。” “伤口太深了,恐怕已经伤到了筋骨。短期内,这条手臂千万不能动,伤口决不能碰水......要不然,我看还是把伤口缝起来吧。”我在看到伤口之后难免有所担心,这伤口实在深得厉害,超出了我一开始的预计,如果真的伤到了筋骨,以后对他日常活动都会造成影响。 “缝起来?!”绵绵吓得嘟囔出声。 红莲转过头瞪了一眼,绵绵才闭紧了嘴巴。 止血,缝合,上药......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早就听闻,六嫂的医术天下无双,没想到今日......亲身体验后,才切实懂得,这天下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宸王虚弱得厉害,倒还不失风趣,嘴唇都已经泛白,竟还有心思开着玩笑。 “都伤成这样了,就别说话了。”小皇帝都看不下去了。“严公公,这厅里好冷啊,让人生个火盆过来吧。” “是。”严公公得令,按着小皇帝的吩咐去做事了。 “......眼看着针线穿过皮肉,我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宸王故作轻松,将要化解当下严肃的气氛,“真是神了。” “等到一会儿把银针拔下来,你就不会这么以为了。”全然是因为银针扎在了麻穴上,才能够止住伤口缝合时造成的痛感,他现在就表现出一副佩服得不行的态度,等下银针拔下来的时候,有他好受呢。 “噢......”他才反应过来,“那,如果一直都不拔针呢。” “那你的这条手臂可就废了。”麻穴虽然可以暂时缓解急救时带来的痛感,但如果长时间抑制,那么手臂最终则会失去感觉,等同于废掉。 “那还是疼着点儿吧。”小皇帝坐在一旁光是看着这一幕,都仿佛切身体会到了这种疼痛的感受,躲得远远的。“只是,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是听闻有刺客袭击你们,再来秦夫人怎么也闯了进来弄成了这样......” “归根究底,秦家家破人亡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想要找我报复,尚可理解。只是没想到今日竟误伤了宸王,倒也让人过意不去。”我始终记得秦妍妍站在丞相府的大门外,在亲眼看到她母亲被押解下去以后,对我怒目而视的样子。 她们母女不见得是商量好了的。 所以发生在今日先后的两次遇袭,纯属巧合。 “秦妍妍已经回到了茳延城里,秦夫人被押解下去的时候,我在大门口看到她了。”我淡定地将纱布缠在宸王的手臂上,说着,“如果我是秦妍妍,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去见一见被关起来的秦夫人。” 第514章 离间(十) “师傅的意思是说,严令看守秦夫人,绝不能让她们母女见面是吗?”高思容显然误会了我的用意。 “不。”元澈却懂了,“一定要让她们见面。” “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有秦夫人在手,起码秦妍妍为了她娘亲还会有几分忌惮,一旦真的断了她的后路,也会平白多了一个威胁。“而且我们要确保,秦妍妍可以见到秦夫人。她从仇宁回来,目前仍不能确定仇宁大祭司是否真的与她闹翻了,如果不是,那么秦妍妍带来的威胁可能直接会与大祭司的计划有关。我们决不能铤而走险,冒然行事。” “那直接把秦妍妍抓起来,不行吗?”小皇帝问。 “这肯定不行啊。”高思容说,“要是把秦妍妍抓起来就能了事的话,师傅刚才就会说,要我们在关押秦夫人的地方埋伏好人手,等秦妍妍一出现就将她拿下了。师傅既然没这么说,肯定有师傅的用意......” “我当然知道师傅的用意了。”小皇帝不服气,“可我不就是提个醒嘛,万一,师傅只是不好说要捉拿秦妍妍的话,这个坏人,朕愿意替师傅做啊。” 端着火盆进来的严公公噗嗤就笑了。“陛下和高小姐这师兄妹进入状况倒也是够快的。” 我无奈的把脸转到一边去,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俩凑到一起肯定就别想安生了。以后有他们俩在一起叽叽喳喳,我就算想图个清净,都是奢望的。 “六嫂,以你所见,秦妍妍此番从仇宁回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宸王抬起头来。 我留意了一下元澈的反应,他也刚巧看向了我。 “为她父母。”我走到火盆前烤着手,“数日前,我让人将秦丞相秦夫人的事传到了仇宁,我知道,大祭司要利用她,不是看上了秦家的条件和地位,而是单纯利用她这个人,至于这背后的目的我现在还不明白,也是我一直都在犹豫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大祭司断不会告诉她,秦家落难的事,以免影响接下来的计划。十年前,四分天下,大历、大策、仇宁、锡岚为主四国并立,可如今,仇宁已经被大祭司控制,成为我们主要敌人,大策李氏一族王权的瓦解,但所幸,大权旁落依旧没有落到大祭司手里,而促成李氏一族外逃的,正是被大祭司控制在手里的秦妍妍。而锡岚,毫无疑问,大祭司本就是锡岚国师,锡岚国君迟迟没有露面,只怕眼下情况并不比仇宁王好到哪里去。大祭司的这一盘棋,已然布置好了十之八九,秦妍妍知道她父母的事情,当下唯一能求的人只有大祭司,可大祭司绝不会为了一个秦妍妍,坏了自己的计划。让秦妍妍知道她父母的事,是离间大祭司和秦妍妍最好的计划。” “只是......秦妍妍对仇宁大祭司而言,未必有这么重要,离间她二人,只能够给大祭司一个警醒,却不能动及根基。”宸王道。 “以我对婆婆的了解,她会收留秦妍妍,目的绝不会如此单纯。即使秦家不败,对她来说可利用的价值也是最低的。以秦妍妍的资质来说,就算想要成为婆婆的棋子,也够不上资格,婆婆对于愚钝的人素来没什么好感。所以,她为何要一反常态拉拢秦妍妍,不能只是从明面上来分析她的目的。” 秦妍妍的价值,决不在表面上。 出使大策挑拨离间,让沈家姐弟取而代之,这样的事,任何人都能去做。 婆婆费尽苦心一定要让秦妍妍去做这件事,目的绝不会这么单纯。 “你想用自己当诱饵!” 元澈的一句话,顿时引来惊讶的目光无数。 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果然能够看穿我的心思。 “师傅。”高思容茫然地转过头来,想要确认这一消息的真假。 “没错。”我承认了,对上元澈那清冷微怒的目光,要说半点心虚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这件事我毕竟没有和他提前商量,他会生气我早就想到了。“如果婆婆利用秦妍妍的目的,在于秦妍妍与我的关系,作为唯一一个可以要挟我的人,那么得到婆婆的青睐也是可以想见的。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婆婆为何迟迟不动手,如此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暗中部署好了一切,对我们来说,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激怒秦妍妍,让她脱离婆婆的完全控制,也许是我们唯一可以了解真相的机会。” 秦妍妍对我的威胁到底是什么。 这个威胁究竟有着多么严重的后果。 这所有的一切,我们全然不知道,未知的隐患将会决定最后的成败,当秦家的消息传到娑幽城的时候,我想,婆婆大抵也清楚了,我是故意要激怒秦妍妍,我就是要看看,秦妍妍的底线到底在哪儿,她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你疯了。”元澈站起来,风一样地走到我面前,怒目相向。“你知不知道,万一有个闪失,你会没命的。” “不,你会保护我。”而我坚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我不会死,如今我依旧是不死之身。 若此事只是我与婆婆之间的一场恶斗,我大可以耗到她垂垂老矣,但不行...... 拿这天下来赌,太自私了。 “......其实,”气氛僵持中,高思容出声想要缓解一下,“虽然师傅这样做有些危险,但只有我们都陪在师傅身边,随时随地都有侍卫在保护师傅的话,秦妍妍又没武功,顶多是再买些杀手过来报复呗。” 红莲在一旁沉默不言,脸色同样凝重。 “可是现在师傅已经这么做了,就算想要阻止也不可能了。”小皇帝说,“那就只有加强师傅身边的护卫,免得再像今天一样,一晌午的功夫连出事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对元澈说,“可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与其让秦妍妍在婆婆的掌控之内威胁,不如彻底刺激她一下,让婆婆自乱阵脚,否则她早晚都会是我的威胁。” “王爷!!!”霍雍匆匆而至,站在门口看向厅里这一群人,低头回报。“前线战报,仇宁大军已经进驻边境,看样子是要开战了。” 第515章 开战(一) 这一战,早就知道在所难免。 婆婆迫使仇宁匆忙开战,大军压境,战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一连几日,察觉风声的茳延城里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看似与寻常无异,却在那几近压迫的平淡之下,暗涌着一股不安,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我作为新任丞相匆匆上任,大殿之上,一众大臣有口难言,对于一触即发的战争,谁也不敢妄加评判,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招来灭顶之灾。今日,高将军奉命带兵出征,将抵达边境,随时做好与仇宁开战的准备,高思容说着不担心,可去送行的路上,噙着眼泪的双眼使人分外心疼。任何一次离别,都有可能成为永别...... 婆婆突然间有这么大的举动。 我认为和两个人有关,一是仇宁王,二是秦妍妍。 她不能让人知道仇宁王已经离开了仇宁,即使仇宁王一旦露面,面临的将会是仇宁朝上的反目,但仍会有些旧臣,誓死支持王室传承,这就是婆婆的矛盾所在。 而秦妍妍......离间秦妍妍和婆婆,尽管早已想到,失去对秦妍妍的控制,会使婆婆改变计划,从而有所动静。但是突然间的战局变换,还是让我始料未及的,如果这不是婆婆故意装出来,想要使我们中计的法子,那么秦妍妍的存在恐怕真的不是一般所能想到的重要。 她身上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足以令婆婆先发制人,来转移我们的视线。 元澈在散朝之后与我一同离开,漫不经心地说,“看来现在,是一天比一天热闹了。” “以后还会更热闹的。”婆婆的战术可不止如此,“初出茅庐的时候,我曾自命不凡,以为有朝一日我必定比婆婆还要强。可我也曾恐惧过婆婆的力量,不止是她的实力,还有她煽动人心的本事,她根基扎得稳,又擅长利用人心的弱点,挑动人斗人。看似表面波澜不惊,实则一招接着一招,令人防不胜防,心思的缜密程度,一般人不可想象。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些庆幸。” “庆幸?”对于我所说的庆幸两个字,元澈玩味了半晌,却琢磨不出我的用意。 “当然是庆幸,也多亏了沈云承,早早地将我从仓珏山上叫了下来,在我没被婆婆影响得更深远的时候,就看尽了朝堂风云,人心阴暗,如何在风浪中明哲保身......什么是对的什么错的,至少,还能够有自己的判断。”想来,沈云承虽然不是为了我好才这么做的,但他的所作所为却也多少带给了我一些好处。 “现在看来,沈大人对你,并不是一无用处。”他侧身感叹了一句。“等下我要去兵部商量一下具体的分派事宜,一起吗?” “我......”我刚要开口。 “沈丞相,沈丞相留步!” 我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骆河府正姜高志姜大人。元澈低头一笑,我则问道,“姜大人,不知何事让你这么着急。” “沈丞相。”姜大人依礼向我问候,随后抬起头看了看元澈。 “那你们先聊,我自己去了。”元澈与我说道,“晚些一起吃个饭,我让刘福去接你。” “好。”我答应了,目送他离去,才回过头来看向姜大人。 “沈丞相......”姜大人似乎有些为难。 “姜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心里的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刚才看元澈的反应,似乎在见到拦下我的人是姜高志之后,就已经知道他要同我说什么了。 “不知丞相可还记得小儿。”姜大人说。 “姜河?”我自是有些印象,当年霍雍手下的二人,姜河赵寒,不过赵寒意图谋反被霍雍一力拿下,至于后来如何,我就没听说过了。 “正是。”听到我还记得,姜大人忽而松了口气,可面上的难堪却并未有丝毫衰减......“小儿,小儿他......” 这么一听,我就明白了,姜大人找上我是为了他的儿子姜河。“是不是姜河遇上什么麻烦了?” “丞相,其实这原本是私事,不该麻烦您的......可是,卑职实在不知道该求谁了。”姜大人越说越玄乎,乍一听之下,我心里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姜河一定是闯了什么大祸,而元澈偏偏知道这件事。姜大人不好当着元澈的面求情,元澈一看姜大人,自然也知道姜大人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小儿他闯了祸,私自与赵寒往来,被霍副将捉了现行......” “赵寒?就是那个......曾被买通,想要带人杀我的人?我记得他被霍雍擒住,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他了。”我心下纳闷,姜河和赵寒往来? “是,赵寒他自从四年前就被霍副将赶出了大营,消失了两年又出现,不仅没有上进,反而还落草为寇......早些时候,霍副将奉命带人剿匪,赵寒落逃。可谁知,小儿竟与他有了往来,霍副将认定赵寒能在层层封锁之下逃出包围,是小儿泄密,便将小儿捉了起来......”姜大人越说越激动,两鬓斑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颤抖,想他一把年岁,本已到了告老还乡之时,如今却要为了他儿子的事操心不断。 “姜大人,你认为,赵寒的逃跑和姜河毫无关系?”这事听起来简单,可要是处理起来,真就麻烦了。他们原本就是霍雍手下管的人,霍雍但凡有所偏向,都不好说话,而且以霍雍的脾气,自己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更加严厉地处罚,免得败了靖王爷的名声。 难怪元澈刚才跑得快。 这事他要是出面,哪怕只是提点霍雍一两句,霍雍非但不会放过姜河,反而还会误解他的意思,判定起来更加严厉。可如果我以朋友的身份来打听细节,那自然要比他过问更简单些......好你个刘元澈,竟在这儿等着算计我呢。 “回丞相,小儿他虽然顾念旧情,但绝不会做出违背命令的举动。他秉性如此,又怎会私自联络赵寒......”姜大人认为,姜河不可能出卖霍雍。 “若真是如此,相信霍雍绝不会误判,霍雍与姜河也是多年兄弟,应当比其他人更了解姜河的秉性才是。”我记得那时他不得已要处置赵寒的时候,都是那么难过,应该不会冤枉姜河才是。 第516章 开战(二) “不是的......”姜大人更加激动,“若只是如此,卑职自然不会怀疑霍副将是否会冤枉小儿,可现在的问题是......赵寒躲了起来,霍副将想要捉拿赵寒归案,小儿他......他......” “他不肯告诉霍雍,赵寒的下落,是吗?”这么说我就都明白了。 问题就卡在了这里,所以霍雍自然认定,姜河包庇赵寒。 我也犯难,“可是,那我能帮你什么呢?” “丞相能否......能否算出,赵寒躲藏何处......”这恐怕,才是他来找我的目的。 算......算出?! 我懵了一阵儿,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姜大人找我,不是为了他儿子脱罪,只是希望我能“算出”赵寒的藏身之地,帮助霍雍早日擒拿赵寒,就可以让姜河免于责罚......但这真是......“姜大人,恕我无能为力,即便我可以观星象算命理,可是最多也只是算出一个方向,至于赵寒到底躲在了哪儿,我帮不了你......” “噢......”姜大人很快就接受了,也没有因为我的拒绝帮助而再有丝毫不甘心和多余的请求,黯淡下去的双眸,显得他更加苍老,“既然如此......那卑职,就不麻烦丞相了。卑职告辞......” 他揖手告退,离去的身影孤寂而又悲怆...... 我心头难忍,总觉得怎么都不舒服。 ...... “小姐。”红莲驾着马车回过头来......我正在出神的样子,让她看了个清楚,“后日就是小姐要收那俩活宝为徒的日子了,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司徒老伯这两天一直都在盯着工部那边做事,也不知丞相府的改建进度如何了。”我茫然接了一句,才想起刚才红莲好像问了我什么,可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小姐,要不然去做两身衣裳吧。”绵绵在一旁试图提醒。“您这已经继任丞相,虽说平时上下朝穿着官服,但若是私下与人相见,总要备两身好一些的衣裳才是......” “不必了。”我嫌麻烦,又问红莲,“金淮那边,可有新的消息了吗?” 红莲顿了顿,“还没有,仇宁举兵北上,却压在了边境,目前还没有新的情况传来。高将军今日一早带兵出城,听说......高思容回到府里便把自己关了起来。” “这一场注定是恶战。”我说,“难怪高思容会做好了与她哥哥离别的准备,如果明日激战之中,传来高将军的噩耗。就算是我也不会太惊讶的......” “小姐,咱们和仇宁的这一场恶战,真的会这么严重吗?”绵绵问,“要是高将军不济......接下来......” “要是连高将军都应付不得,接下来,唯有再压将领相助,当下人选......元澈是最合适的。”所以,如果高将军败了......后果我想都不敢想。 红莲心事重重的看了过来,但什么都没说。 “红莲,去高家。”我改变主意了,想要高家探一探情况。 “是。” 红莲调转马儿,向高家大宅而去。 我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只有高老夫人一人等在门口。她瞧见我,硬是挤出三分笑意,“思容定是没想到,她的师傅会过来,方才有些狼狈正在准备呢,马上就来。” “老夫人。”我见她样子有些憔悴,“高将军今日出征,我担心你们会放心不下,所以亲自过来探望。” “有劳丞相费心了。”高老夫人欠身,纵使落寞,依旧周到。“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丞相快请屋里说话吧。” “嗯,请。” 我确认了她的反应之后,才与她一同走进高家大宅,在厅中落座未久,高思容闻声赶来,双眼还泛红肿未退,她努力想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师傅,你怎么会来。” “来看看你们,今早目送高将军出城,见你有些担忧,可当时着实不便上前和你说些什么,放心不下,便拐过来瞧瞧。”我叹了口气,她这样子分明是哭狠了。“你怎么样,还是很担心高将军的吧。” 高思容本意想要掩饰,可话到了嘴边上,偏又咬紧了嘴唇,闭嘴不言了。 “她呀,”高老夫人示意她接过婢人的茶水递到我手里,才又拆台说,“一早回来,关上房门就在哭,直到刚刚,听说丞相来了,哭得两只眼睛都没法见人,匆匆忙忙让人取了冷水来敷。这不......” “娘。”高思容耍赖,不想高老夫人继续说下去。 我掩面轻笑,才抬起头来,“那,高老大人没事吧?” 高老夫人听过之后,面上的笑意又消退了几分,长长的叹了口气,“唉......都说这能够替天子出征何其殊荣,但唯有兵家之人才懂得其中心酸。固然以我儿为荣,却也免不了担忧。为人父母者,不就是这样嘛......” 又希望儿出头,又希望儿平安。 朴实而又真诚的心愿,在乱世之中竟然显得何其卑微。 “可以理解。”我说, “师傅。”高思容忍不住问我,“仇宁的大祭司是师傅的师傅,那她真的有那么厉害,可以操控千军万马神出鬼没吗?!”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神出鬼没?我顿觉好笑。 “现如今外面都这么传。说是仇宁大祭司善使妖术,无所不能,她带领的将士刀枪不入......”高老夫人说。 “这不可能的。”我说,“除非她招阴兵助战,但此招十分险恶,稍不留神自己都要折进去的,她绝不可能铤而走险,两军还未交战,实力尚未确定,就下这么大的赌注来战。” 起码,也要在两军对垒之后,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一个大概的估计。 可是仇宁的兵力并不弱,与大历的兵力不相上下,根本不需要婆婆以这样极端的手段助战......况且,仇宁如果对大历势在必得,大军压境的当日,便会展开攻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迟迟不动...... 或许,婆婆的目标本就不是攻克大历。 “阴兵助战?!”高老夫人会错了意。“这......” “高老夫人,不必担心。”我劝道,“如果前线战况站得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大祭司也不会讨到便宜,这一场较量,未必是仇宁能赢。” 第517章 开战(三) 高思容搀扶高老夫人回房休息,很快就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老夫人怎么样了?”我走了过去,虽然已经尽全力向她解释了婆婆不会轻易动用术数来对抗大历,老夫人还是禁不住压力和担忧倒下了,对此,我觉得有一些......内疚。“我懂一些医术,如果老夫人实在不舒服的话,我帮她看看吧。” “其实,我娘她就只是担心而已,哥哥这一次碰上的对手不一般......她是心病难医。”高思容在高将军出征之后,竟然一袭之间成长了许多,她比我预想的要沉得住气。“师傅......”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示意她出来说,免得让老夫人听见,更加难受。 我们一边穿过长廊,一边说着。 “师傅,仇宁大祭司会的这些,你......”高思容欲言又止。 “我会一些。”我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不过比起婆婆,我所会的只能算是她的两三成而已。” “师傅,你为什么称呼仇宁大祭司为婆婆?”高思容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下心来。 “她是我娘亲的生母,也是我娘亲的师傅,鬼谷玄门......世代单传而已,婆婆的弟子是我的娘亲,也就是她的女儿,后来,我娘亲生下我之后不久就自尽了。我很小的时候被婆婆带到仓珏山上,成了继我娘亲之后,婆婆的徒弟。”我这样解释,也许她能够明白。 “这么说,仇宁大祭司和师傅之间,不只是师徒,也是......外祖母和外孙女之间的关系。”高思容多少有些悟性,很快就想通了这中间的关系。“那大祭司会的,是不是也都教给师傅了?” “甚少而已。”我微微叹息,如今一副纤弱的身躯藏在宽大的朝服下,连心思也被藏得很好呢。“我记得,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在山上,婆婆经常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自己读书,把不认识的字记下来,等到婆婆回来的时候问,我会煮饭,会在山里寻找可以吃的野菜野果。婆婆教给我的东西可以说很少,大多都是一个人的时候从书上看来的。” “原来师傅以前,也生活得这么辛苦。”高思容感慨,“徒儿之前见到师傅可以轻而易举的撩起火焰将那群歹人烧着,还以为这玄学五行之术,是何其风光的本事。” “玄学五行之术,靠的是悟性与灵性的结合,所谓五行,自然是指金木水火土,而五行之术,就是利用五行所成的术数玄学,以操控五行为目的,而非凭空使出五行之本。五行之间,相辅相成,需得层层精进,才可通达顶层。” “层层精进?那岂不是......金木水火土的话......师傅能够操控火,已经快要达到顶层了?”高思容对于术数仍存有些误解。“师傅,那我能不能学这些呢?” “以你的资质,恐怕还需要些时候。”术数并非想学就能学的,如果一个人的悟性达不到,而强行修习术数,对她本身来说,确实不是件好事,反而还有可能因此而走火入魔,迷失了心智。 “等到师傅学成土了,是不是就能够在战场上......”高思容似乎总有下一个问题在等着我。 我耐心解答,本意是希望可以安抚她的情绪,高将军带兵在外,要是高家反而成了负累,那就不妙了。 可我们走着走着,拐过一个弯,路过偏院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追着藤球跑了出来。圆滚滚的藤球滚啊滚啊的,撞在了我脚边上,我看见追着小男孩出来的女子打扮雍容,年岁相当,料定她是高将军的妻子,便俯身拾起了藤球,想要递到小男孩的手上。 好像从未听说过,高将军还有个儿子。 “谢谢姨母。”小男孩抬起头来,向我伸出手索要藤球。 忽而对上他一双眼睛的一瞬间,我呆怔住了。怎么......怎么会是...... “嫂子。”高思容迎上那女子,叫了声嫂子,她果然是高夫人。“嫂子怎么一个人在看着他。” “这位......”高夫人看着正在发呆的我,向高思容求证,“这位,就是思容你的师傅,如今的丞相大人了吧。” “是,嫂子,我来介绍。这位是我师傅,沈朝凰沈丞相。”高思容转过身去。“师傅,她是我嫂子,你应该还没见过吧,师傅上次来府里的时候,适逢嫂子的娘亲染了风寒,嫂子回去伺候了......” “他怎么会在这。”我问。 “他?”高思容困惑了一下,反应过来,“师傅是说这个孩子啊,他是我哥哥的一位故人寄放在家里照料的......” “高夫人。”我想,高夫人知道的应该比高思容更多一些,“这个孩子,当真是高将军故友之子?” “沈丞相......沈朝凰的话,那岂不是......”高夫人喃喃自语着,脸色有些僵了。 小男孩拉了拉我的衣袖,“您是沈朝凰?” “正是。”他居然知道我? 在我承认了之后,小男孩突然做出了一个令在场的人都惊讶无比的举动,他以大策最谦卑恭谨的礼节堂堂正正向我问候,“儿臣拜见王后娘娘。” “你是小皇子。”看来我记得没错,果然是他。 “儿臣李玉宸,是父王的长子。”他不卑不亢,从容镇定。 “师傅,你们认识?他说父王......那他是......”高思容在我这里得不到答案,转过头去寻求高夫人的解释,“嫂子,他是大策国君的......那,那哥哥的故友......” 高夫人甚是稳重,一把捂住了高思容的嘴。“这里人多眼杂,还请沈丞相先行进来再说吧。让人听见了,又要给高家引来麻烦了。” 小皇子一直仰着头看我,眼神多是好奇的打量。高夫人上前揽住他先行进了院子,随后,我和一肚子疑问的高思容一起步入院中。 我曾令金淮去查,到底在茳延城里何人在帮着李熠,金淮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还以为这个背后帮助李熠的人一定深不可测,怎么也该是像元澈或者太后那样,足以垄断消息来源的人做的。可元澈和太后恰好都没有要相助李熠的理由,这个暂时搁置的问题,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有了新的发现。 第518章 开战(四) 客房里虽然没有看到李熠,但是依稀可以感觉到,李熠留下的一种气息。大概已经可以确定,李熠确实在这里住过,这样或许就可以解释,在李熠父子离开大策逃往大历之后,为何会突然失去踪迹...... 有高将军和高家军的庇护,难怪他可以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李熠他,该不会也随着高将军一起出征了吧。”其实在我踏进这屋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 李熠不在这里,却把他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高夫人,此一战生死未定,但他却藏在了高将军的大军之中,一同离开了茳延城,李氏的大策已不复从前,今时今日...... 高夫人小心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是......大策国君,今早已随高家军一同离开了茳延城,小皇子他......” “王后娘娘......也认识皇儿吗?”小皇子走上前来,堂堂正正站好。 “你的父王,是我曾经的夫君,你的母妃,是我娘家庶妹,四年前在这茳延城里,你突发恶疾,还是我几度救你性命,又怎会不认得你。”在这里遇见小皇子,得知李熠已经随高将军奔赴前线,似乎对我平淡不惊的心情有了些许影响。 “我师傅如今,早已不是大策王后......她现在,她现在是......是我们大历的丞相。”高思容似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向小皇子说道,“你可以叫她沈丞相,也可以叫她丞相大人,可如果你再叫她王后娘娘,会给她惹来祸事的。” “论及身份,王后娘娘身份尊贵,父王从未废过王后娘娘的封号,即使我大策国亡,王后娘娘依旧是我大策的王后娘娘。论及尊卑......王后娘娘是母妃的嫡姐,也是父王的元妻,皇儿自当奉为嫡母。”小皇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一番淡若清风的言辞已令高思容和高夫人刮目相看。“王后娘娘是否嫌弃皇儿资质愚钝,不愿与皇儿相认。” 他的模样,有几分像是李熠,看不出沈秀荷的半分狡诈,倒有着我初时曾遇到过的那个男子的影子。 我说,“倒也不是因为你。” “那便是......因为皇儿的母妃吗?”他竟连此事也知道,脱口而出的话竟是那么的堂而皇之,没有丝毫的掩饰,等到高思容反应过来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解释说,“也许这些,皇儿应当装作不知道才对,可是皇儿自幼生长在王宫那样的是非之地,议论的人多了多多少少也就听说了一些,若皇儿装作不知情,才是欺骗王后娘娘。父王说,他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骗了王后娘娘,所以王后娘娘再也不愿意回到大策,皇儿不想骗王后娘娘,茫茫天下,皇儿只有父王和王后娘娘了。” 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住了,高思容万般小心,高夫人放慢的呼吸声,生怕惊扰了什么。 许多已经快要被遗忘的事情,就这样被一个天真无忌的孩子言之凿凿地提起...... 我捋起袖子,蹲了下去,“你小小的年纪,是谁教你说这样的话。” “是皇儿自己。”他看起来很聪明,不是像沈秀荷一般的自作聪明。 “你父王可有告诉你,他这次是去做什么了?”我避开了这个孩子的眼神。 “父王说,他保不住大策,但是会尽全力保护王后娘娘,他可能会死,但是一定要去做。他说他欠王后娘娘的太多,只有这样做才能弥补一些......” 他的每句话,都像是从我心上穿刺过去的一把利剑。 没等他说完,我便已经将他揽在了怀里。 “师傅......”高思容叫我。 “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好容易才让情绪平复下来,才对他说。 “嗯,愿意。”他点头。 “可是他......”高夫人十分不放心。 “嫂子,别担心了。小皇子也愿意跟着师傅走,如果......如果大策国君真的是为了师傅才跟着哥哥一起出征的,那师傅是肯定不会亏待小皇子的。”高思容替我解释。 “高夫人,”我站起身来,“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那好吧。”高夫人答得算是勉强。 ...... “这里,就是王后娘娘住处了吗?”他跟我下了马车,在客店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后,满是好奇地问。 “这里才不是呢,这里只是师傅临时落脚的地方,大抵这两日丞相府就会改建完成,你就可以跟着师傅一起搬去丞相府了。”高思容从车里拖出他的行李,回身告诉他。 “嗯。”他显得格外懂事,“能跟着王后娘娘在一起,无论住在哪里,皇儿都心甘情愿。” “你这小皇子倒是会说话。”高思容免不了要吐槽一句。 红莲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绵绵闻声赶来......看到小皇子,愣了下。“小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小皇子这一次可没有抢先回答,而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仰着头看向我。 “一位故友的儿子,从今天开始,他会跟着我们一起生活,直到......我那位故友归来。”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明知道李熠此去凶多吉少,但是依然很镇定。 “故友?小姐在茳延城里,还有故友吗?”绵绵最是了解我在茳延城里的关系,所以对我突然提出的这位故友很是怀疑,她看着小皇子,却分明找不出任何破绽。 知情的红莲和高思容也什么都不说。 红莲一把拎过高思容手里的包袱,丢给了绵绵,“小姐旁边的房间应该没有人住了,你去打扫一下,让......让这个孩子搬进去住吧。” 我旁边的房间,原本是沈云承住的。 “搬到小姐旁边?”绵绵顿了下,“可是,刚才霍副将已经来了,说是小姐新宅已经改建完成,今晚王爷就等着小姐搬过去呢。” 说着,绵绵回头看向这时才走过来的霍雍。 我看见霍雍,就想起了姜大人的苦苦哀求。 “沈姑娘。”霍雍看了看小皇子,他应该没有认出来,“王爷已经在丞相府里等候沈姑娘了,特地让我来接沈姑娘过去。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拿的,车都已经停在了院子里,留下人手善后,沈姑娘先随我去见王爷吧。” 第519章 开战(五) 走下马车,小皇子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懵懂地仰着头看向我。 站在修复一新的宅邸前,我感觉到他稚嫩的目光,侧过头看着他,“你怕吗?” 他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怕。” “嗯,这就对了。”我俯下身将他的衣领整理了一下,“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再喊我王后,你可以叫我姨母,也可以叫我丞相大人。同样,在这里,你也不再是小皇子了,你要先学着忘记你的姓氏,才能将它刻骨铭心的记住。你只是玉宸,是我故友的儿子。我可以庇佑你在我身边平安长大,但你的野心必须自己去实现,明白了吗?” 玉宸眉间聚着一股英气,也许他这年纪听不懂我的意思,但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消化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了。他向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玉宸明白。” “走吧,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我看到霍雍已经走了过来,拉了拉玉宸的手,领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元澈站在厅前的院子里,我们进了第三道门就看见他了。 他看到玉宸,目光变得有些微妙,却也没有太多的惊讶,玉宸的事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新的宅子,喜欢吗?”元澈问。 我领着玉宸到处走了走,参观了一下,这宅子虽然是秦丞相的故居,但如今改建一新,倒也看不出来从前的影子了。“还不错,厅前的莲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元澈笑言,“饭菜已经备好了,请问丞相大人,能否入席了?” “就你贫。”我拉过玉宸说道,“走吧,先去吃饭,等下再去挑选房间。” “是,姨母。”玉宸回道。 元澈只是看了看玉宸,便没有其他反应,和我们一起进了厅里。 刚一落座,我将婢人递上的筷子递到了玉宸手里,很随意地看了看元澈,“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在我发火之前,你最好想明白该怎么解释。” “比你大概,早知道那么两天而已。”元澈看着玉宸,与我说道,“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你自己就已经发现了。” “所以今早李熠随着高将军的大军出征,你也知道?”我说着,放下了筷子,显然元澈所知道的事情,比我知道的更多一些,被蒙在鼓里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切,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昨夜我曾见过他,”元澈不动声色夹了只虾子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或者说,他来见过我。” “他来?”我对于元澈话里的每一个词都要很小心的犹豫一下。 “我昨晚在这里给你收拾新宅子,秦丞相一家在这里住过多年,留下了不少的痕迹,我怕你搬过来之后心里委屈,特意让人连夜赶工,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连一张椅子要摆放在什么位置,怎么摆,我都亲自检查过即便,确认过后才算可以。为的就是不想让你一进门就觉得是用了别人的宅子,你进门口非但没有半句夸奖,反而还这么质问我。你说,我该不该伤心?”元澈也终于放下了筷子,虽然他的那副委屈样子看起来没有特别的委屈,也能让我清楚了解到,他确实生气了。 “好吧,是我的疏忽。不过我今日才得知这件事,前线的一切变化都可能影响到婆婆对我的控制,少有不测,都会造成接下来两军对峙时的结果,我既然接手了这大历的丞相之位,那么大历的局势变化我也有权利知晓,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把虾子又夹给了玉宸,玉宸低下头好像并未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一般,乖巧的吃了。 “嗯,理所当然。”元澈承认。“所以你现在是......”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总可以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我说着,转过头来问玉宸,“你有什么是不吃的,或者,需要忌口的东西吗?” 玉宸摇摇头,“没有。” “那,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呢?”我看了看桌子上,我实在不懂得该如何照顾小孩子,这满桌子的食物我都不知道该给他吃什么...... 玉宸仰起头来特别懂事的笑了,“姨母,玉宸不挑食。” 不挑食?也就是说......什么都吃了?“可总有一两样,是特别的喜欢的吧......” 元澈不动声色的端起一碟烤羊肉,换到了玉宸面前,玉宸脸上的笑似乎更加真挚了,可他突然就停下了,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能不能吃似的。 “喜欢的话,那就吃吧。”我这下更惊讶了,元澈是怎么知道的...... 他就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样,“你没看到他虽然说是不挑食,眼神却本能地看向了他喜欢的东西吗?” “是吗?”我倒是忽略了这一点细节,“想不到你这么细心。” 元澈无奈地说,“昨夜我在这里忙了整晚,后半夜的时候,李熠找了过来。” 我提起精神听他说。 “李熠和我说了他打算第二天跟随高将军一起去前线观望的事情,李熠虽然败了大策,可我想,他毕竟有多年行军作战的经验,与高将军又是老友至交,到了前线也算是有个照应。” 元澈的解释,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谁知道,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他没有因为过了这些年安逸日子而忘记怎么打仗的话。” 我气得想要翻白眼,元澈的用意是好的,只是这话偏偏带着股气,“所以呢?” 元澈看着饭桌上小心翼翼的玉宸,“李熠居然恳请我帮他照看儿子,你说,他逗不逗。” 李熠找上门来,就是请元澈帮忙照应小皇子?! “当然,还有些别的,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元澈才刚正经了没一会儿,又耍起了孩子脾气。“就算你已经猜到了,我也不想告诉你,他以身犯险本来就已经让你感动十足了,再加上现在,你又生着我的气,误会解释开之前告诉你这些,对我不利。所以......死心吧,等到你什么时候原谅我,冷静下来了,我再慢慢跟你讲。” “你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无赖。”连这样任性的行径都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他还真是...... 算准了我拿他没办法的吗? 第520章 开战(六) “那玉宸呢?如果我不是恰好去探望高老夫人的话,恰好遇见了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的事告诉我呢。” 对于元澈,我还是了解的。 他有些顽皮、有些无理取闹、有一些任性和无赖,但是在大事上绝不会含糊。 “刚才还在想着,趁着你新居乔迁之喜,换了大宅子,把这件事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就领着他进来了......”元澈也是觉得冤枉极了,正准备要说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把他带回来。” 我正准备拿起筷子的,一听他的话,就停下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认为我会小气到,不去照顾沈秀荷的儿子?” “倒不是如此。”元澈拿起筷子放在我手里,“李熠会把他留在高夫人身边,想必也是考虑了许多,在没看到你把他带回来之前,我也在想,或许让他留在高夫人身边最为稳妥。高夫人为人低调,她身边突然出现什么人不会引起注意的,而你则不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稍有差池......” “如何?”我问他,“我可是个连高家小姐和小皇帝都敢收为弟子的人,会在意那些人盯上我身边的人吗?” 元澈大抵早已猜到我会是这样的脾气,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一笑带过。 “乱世出英雄,不幸可以是命运,也可以是机遇,就看人怎么想了。”我从重新遇到玉宸以来,就很确定,他不会是一个甘心平凡的少年,他有自己的野心和梦想,也懂得适时收敛自己的锋芒。 这样很好,大丈夫能屈能伸,方能成事。 “玉宸全凭姨母做主。”他说。 “姨母......”元澈叨念着这个称呼,似乎玩味出了什么意思。 “这件事虽然说清楚了,那姜大人的事呢。”帐,我得一笔一笔算,元澈今日出卖我的事,也该好好算一笔了。 “姜大人......”他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姜大人怎么了吗?” “姜河惹了事,姜大人才会来求情。霍雍是你的手下,姜河是霍雍的手下,你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却留我下来面对一位救儿心切的老人。你说,怎么了?”我想起来姜大人那个落寞的背影,就愈发觉得心里苦涩。“姜大人一把年纪,却还要为了姜河的事情奔波,他官职不高权力不大,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惹来不满,却还要担心儿子受及牵连。你应当知道,我最是看不了这样的场面,却偏偏让我独自面对姜大人,刘元澈,你居心何在。” 元澈忽而笑了,笑声引来玉宸的侧目,玉宸很快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元澈说,“那依你之见,姜大人既然求到了你跟前,你应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呢?” “如何处置?能如何处置,姜河和赵寒我都是见过的,托某个人的福,还险些遭到毒手被歹人掳走。”回想起五年前在来到茳延城之前的事情,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赵寒被人买通,但姜河奋力相助,看看姜大人的为人,我自然不信姜河会私自将围剿的秘密告诉赵寒,让赵寒先跑。好歹曾经共事,多多少少也是有感情的,如果是性命攸关不违背大义,我认为姜河自然会救赵寒,可要说姜河出卖霍雍......这事,我看没那么简单。况且加上现在茳延城里的局势因为仇宁大军压境而紧张起来,霍雍手底下的人要是出了岔子......牵连必定不小,霍雍会极其苛刻的处置姜河,应该也有这样的考虑,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但这,未必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嗯,有见解。”元澈默默赞许,我想到的这些,他不可能没想到。 所以他将我留下独自面对姜大人,肯定有他的主意。 “然后呢?”我问他。 “姜河赵寒,是我交给霍雍去管的,出了这样的事我自然不方便过问,否则霍雍只会更严厉的追查下去,况且对于霍雍在军中好不容易树立的威信也有影响。”元澈的说法证实了我的猜测,“怎么说,霍雍也曾倾慕于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帮他一把,也算是还了他的倾慕的情分,免得他放不下,你们见了面都不舒服。” “是我们不舒服,还是你不舒服?”我怎会不明白,一早就知道了。“可我去过问的话,会不会让他有压力呢。” “那样正好,霍雍不是个不明白事理的人,但他尚缺灵性,所以......只能请夫人出马,指点一二,若能令他茅塞顿开,这件事自然迎刃而解。”元澈的“顽皮”我也是领教过的,但他这次显然不是为了戏耍我才故意留我独自面对姜大人的。 “那你呢。” 但他失算了,我可没有他想得那么好对付。“你让我去帮霍雍解开姜河赵寒的事情,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这......”他为难,“还是让你看穿了。” “你和仇宁王应该也见过了吧,你们有什么计划是不能告诉我的?”这几日珣阳公主留在茳延城里,处境颇为尴尬,即便如此也没有主动找过我。单凭这一点,我就预感到仇宁王要在茳延城里有所举动了......“你们,该不会是在设计,想要抓秦妍妍吧。” 元澈微微一怔,继而无力叹气,“早就该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 “秦妍妍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现在又没了秦丞相和秦夫人的庇护,你们抓她至于废这么大力气吗?”我是更加想不通了,秦妍妍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再怎么也不可能躲得无影无踪了,想要找到秦妍妍还不容易吗? “秦妍妍......确实不见了。”元澈说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我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可对于一个秦妍妍能够让他突然之间变得紧张无比,还是觉得是元澈担心过了头。“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大活人,还能在茳延城里失踪了不成?” “派去盯着她的人,一早被发现死在了街市口。”元澈说,“秦妍妍接着去了哪里,再也没有消息。她一个女人自然不至于令我们如此紧张,但恐怕......秦妍妍也不普通。” “不普通?”这是什么意思。 第521章 开战(七) “你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院子。”我给玉宸盖好被子的时候嘱咐他说,“红莲在你旁边,如果有事你喊她一声,她就会来看你。” “嗯。”玉宸懂事得几乎不像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我起身,“你怕黑吗?怕的话,就留一盏灯。” “唔......好。”他说。 我熄了房里的烛火,留了一盏灯给他,便退出了房间。 元澈回身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暖流淌过的温柔。 “怎么?”我不解。 “你对他很好。”元澈说。 “就算我恨极了沈秀荷,但他总归是无辜的。”我怎会不明白元澈话里的意思呢,示意他小声之后,便一同往后院走。“你还记得那年我在村子里遇见你们吗?” “嗯。”元澈点点头。 “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是知道我要按照婆婆交代的,等在村子里。然后我遇到了你和霍雍,才好像打开了一扇终于可以接着走下去的大门。后来仇宁人突袭村子,杀光了村子里的人,我不得已只能跟着你们一起离开。我们在汝城临时落脚,我变卖了草药换些银两备用,药房的老板却推荐我去给一位夫人的儿子诊治。” “我记得这件事,当晚我乘车返回的时候,你还蹲在那药房门口痛哭。”元澈是记得的。 “那夫人就是沈秀荷。”我侧过头看着他。 元澈微怔,有些意外,但也不算特别惊讶。“所以你当初诊治过的那个孩子,就是......” 就是小皇子玉宸。 “玉宸生来体弱多病,李熠好像并不知情,依着当时那位药房老板的说法,沈秀荷经常会带着玉宸四处寻医。”我将许多事情联系起来,也对当年事有了些了解。“从玉宸当年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是早产出世,可是依着大策人尽皆知的说法,小皇子却是足月而生。依着这所谓的生辰推敲,我离开大策之时,沈秀荷确实已至临盆之时。在我坠崖之后没多久,小皇子便出生了。但......” “时间不对,如果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是足月而生,玉宸就不可能是早产。可玉宸是早产,那么沈秀荷的肚子......”元澈知道我要说什么。 很显然,一开始沈秀荷装作有孕,骗过了所有的人。所以她必须让玉宸提前出世,来圆自己的谎。玉宸非足月,是借由药物的催生而降世,自然生来体弱多病。大策王宫的御医有几分本事,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只会用一些大补之物来吊住玉宸的一口气......我轻叹,“若非我当年出手相救,玉宸绝不可能活到今日。” 就算,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但我救了玉宸的命,便不会舍得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了。 “可你知道玉宸是什么情况,自然就该知道,当初沈秀荷为了将你赶出大策耍了多么卑鄙的手段,玉宸是沈秀荷的儿子是不可能改变的。难道你真的可以毫无顾虑的将他留在身边照顾?”元澈忽而停了下来,“或者是因为......” “玉宸是李熠的儿子?”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你认为我是顾念和李熠的旧情,才会收留他的儿子,替他照顾儿子。或者,是在我知道李熠是为了我才会跟高将军一同出征后深受感动,从而收留了他的儿子来寄托这一份感情?” 元澈是想要否认的,但他却还是动摇了。 “我曾经在忘掉一切的时候嫁给了李熠,那时候,应该是有些喜欢他的,在我赶到无助和希望渺茫的时候,他的出现,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像极了我印象里的一个痕迹,但那些日子是快乐的。所以,如果我完全否认对他的感情,说那是因为他像是我虚无记忆里的人,那么这话听起来......真的像是一个卖弄风情却还装作无辜的婊子所说的话。我答应和他成婚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他和沈秀荷之间的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我还是想要和他成婚,因为我也是自私的,至少在我当时的处境里来说,和他成婚会让我的生活好过一些。如果沈秀荷不曾怀了李熠的孩子,太后不曾处处找我麻烦,李熠不会突然间性情大变对我苛刻至极,也许我现在依然是大策王后,除掉了沈家和虞家两大威胁之后,扶持我夫君成为一代明君,我们会和仇宁开战,也会和大历开战。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大策的背叛,李熠的背叛,我在走投无路之下摔下悬崖,失去记忆,不得已重新回到婆婆的一盘棋上。刘元澈,我知道你想什么,但你小看我了,就算我没有遇见你,重新遇见了李熠,或许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会想要知道更多自己的事情而跟他走,可一旦我记起这所有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再留在大策,李熠的背叛触及我的底线,我也曾躲在离宫受尽折磨,只是坚守着一份私自的感情,就像我选择用王后的凤印换了马车一样,放手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再回来了。所有的前尘往事一刀两断,等有一天我心里的伤疤好了,原谅了,释怀了,再见可以是故人,却无法成为朋友,更甚至是回到从前。否则我自己都会恶心自己的。” 我顿了顿。 “你可以低估你自己,但不要低估我,虽然我曾经先后嫁给李熠,又嫁给你,而又因为一些原因,使我不得不离开他或者你。可我现在站在你面前,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想必李熠会留下玉宸独自跟随高将军亲赴前线,也很清楚,当过去和现在划线,我有的新的生活,新的命运,这一切都是他再也走不进来的,但我们都必须向前走,去面对属于自己的命运。你曾错过我的过去,我不觉得对我而言,我需要心虚或者不安,因为在我最茫然无助的时候,你没有出现。若不是他的背叛,我也不会离开大策,更不会站在你面前。” “......司徒老伯说,我看起来不如你喜欢我一样,那么喜欢一个人。所以我担心你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就想要来找你解释清楚,很不幸,那天正好撞上高思容在你书房里。之前的事情会留给我影响是肯定有的,不过现在对我而言使我不得不更加谨慎的是,我面对的对手太强大,又太了解我,我连她的动机都并不是完全清楚的,只是知道她想要什么而已,不敢有懈怠,也不得不收敛,一旦你我都成为对方的软肋,这一仗,可就不好打了。所以这跟感情多少没关系。” 第522章 开战(八) 他站在我面前,一直听我说完。月光将彼此的身影拉长...... 元澈的笑意挂在嘴边,不是很明显,但也感觉得出来。 只是他突然伸出手来,在将要碰触到我头的一瞬间,我本能的躲了开......元澈的手并没有因此收回去,反而停顿了一瞬,他轻笑道,“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可是却连一般些的亲密举动都无所适从,你以为我是误会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 亲密举动吗?所以他抬起手...... 后知后觉的我又站直了身子,刚刚好,他的手贴在我的头发上。 元澈轻抚我的头,“如果只是一个李熠,我根本不必担心。能让我费心的,是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 “有时候觉得你心思特别复杂,你却再简单不过。有时候觉得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却考虑了很多......朝凰,能让我拿捏不准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心思。”他的手掌好大,轻抚我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发脾气的野猫......“我在意的,是预言之事......一门双嫡,沈氏二后。你偏偏费尽心思不希望我去做这个王......” “这个啊。”原来我们之间的误会在这一点上了。“沈家出的第二个王后不会是我。” “什么?”元澈这下不明白了。 “等着看吧,沈青阳和沈轻衣这对姐弟,绝对会搞出些事情来的。”我说,“预言这种东西,能预测到的都是少数,无非是被后人利用,才看起来那么神乎其神而已。” “你知道沈青阳要做什么?”元澈问。 我点头,“你以为,我在全然不了解他们姐弟的情况下,就会把沈青阳调遣到牧将军身边去做事了?还是觉得我会拿捏不准的时候,就把最好的资源都放到他们姐弟面前了。” 元澈顿了顿,忽然笑了。 “说不定,你才是狐狸精吧。” “对了,霍雍呢。我有事找他。”回过头来,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算起来,应该在路上了,金淮不在,司徒老伯和绵绵两人肯定是弄不了那一堆行李的。”所以他让霍雍回去帮忙了。 ...... “沈姑娘。”霍雍办完东西转过身来遇上了我,先是一愣,随后笑得苦涩,“现在......应该是称呼沈丞相了吧......”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叫我沈姑娘。”我看着这两车的东西,绵绵和司徒老伯都在指挥着婢人将东西抬进房里。“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沈姑娘,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霍雍反应过来。 “对。”我也不否认。 “......这里面是小姐的东西,你们小心点儿,别磕着了。”绵绵恰好从房里出来,撞见了我们。“小姐?” “绵绵,你和司徒老伯先看着,我找霍雍有点事情要说。” “是。”绵绵看着霍雍,不太能猜得到我突然要找霍雍是什么事。 从后院把霍雍带了过来,这后花园里倒是清净了不少。短短两天的功夫,的确能够感觉到和先前秦丞相在这里住的时候有所不同了...... “沈姑娘,有什么事,你就说吧。”霍雍跟在身后,犹豫着开了口。 “我听说了......姜河的事情。”我说。 霍雍眉头一皱,当下只想到一种可能。“是王爷?” “不,是姜大人。”我解释说,“今早退朝之后,姜大人找到了我......我看他的样子很可怜。” “沈姑娘,你希望我放过姜河,是吗?”霍雍似乎误会了。 “姜河是你的手下,不过也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件事我考虑再三,虽然知道不方便插手,但想到姜大人一把年纪却还要为了他的儿子奔波,有些心疼。或许作为朋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忙的呢?” “帮忙?”霍雍疑惑。 “对,或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出真相。”我一点点的提醒,希望可以帮助霍雍。 “沈姑娘,你是觉得,我因为找不到赵寒,所以才会为难姜河的吗?”但霍雍的反应,却是我完全没有估计到的。“还是说,你认为我没有办法一个人弄清楚这一切,才会有这样想要帮忙我的提议呢?” “不,不是的......”我解释说,“我只是,想知道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不用了。”霍雍果决的拒绝了我提出的帮助,“沈姑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件事王爷应该一早就知道了,可王爷一直什么都没有说,你来找我,不可能没有和王爷商量,而王爷没有出面,应该就是因为王爷觉得......如果他过问这件事,会造成我处理这件事时的偏激。你们都觉得,我陷入了困境,姜河不肯说出真相,所以我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我找不到赵寒,就只能严惩姜河了......” “不是这样的,霍雍......”霍雍的猜测虽然有些误差,但不可否认的是,大致上他所说的确实没错。 我很震惊他会因为我来找他,而想到这么多...... “霍雍,对不起。” “没,没事的。”霍雍很努力地想要让我看到其实他说出这些事之后,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激动一样。情绪上有些起伏是对的,但他控制得很好,“沈姑娘,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 突然间的静默,让气氛变得尴尬极了...... 我知道我还是错了,冒然提出的帮助,让霍雍陷入苦恼之中。 这原本就是他的事情,最不该插手的人插手了。 “沈姑娘,你说过,我不是那么没用。对吗?”霍雍突然提起。 我想了想,确实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是。” “我知道,王爷对于我这次处理的事情也不是很满意,认为我太草率了。”霍雍抿了抿嘴,“可我觉得,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没用。这次的事情,交给我自己去处理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霍雍......”看样子,他不是一点计划都没有,霍雍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了许多。“不是作为丞相或者其他人,只是作为你的好朋友沈姑娘,我既希望你可以做得很好,也希望你......如果遇到麻烦,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想到我而已。” 霍雍抬起头来,“沈姑娘,你放心吧。如果我真的遇到麻烦了,我一定不会自己钻牛角尖的,可现在......” 第523章 开战(九) 我看着元澈坐在房里,尤其淡然地翻着我的书,提步朝他走去。 可前脚一踏进房间,后脚......这房里的一切都变了。 这周围一片须臾,如遇海市蜃楼一般狰狞徘徊,在这五色流光之中,我看见了婆婆...... 她步履蹒跚地向我走来。 这是既那一晚之后,我和元澈和好以来第一次见她。 “你瘦了。”婆婆依稀还是这一句开场,好像我们之间再难回到的过去之中,就只能说一些这样客套而又生疏的问候了。 “近来奔波,刚刚接手丞相一职,还未适应,自然忙了些。”我说。 “也好,从后廷走入前朝,这是个锻炼的机会。从前你只是看你父亲兴风作浪,翻手云覆手雨,也终于有个机会可以亲自磨砺一下了。”婆婆很平淡。 “我和父亲不同,他是他,我是我。”我沉了口气,看着她站在我面前相距几步的地方,却停了下来。“婆婆这次找我来,是又想我了吗?” 听到我如此戏谑的一番言论,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朝凰,你准备好了吗?” “不敢懈怠。”明明战事一触即发,前线种种搁置一旁,她却偏偏挑了这样的时机来见我。或许,她是想要先来试探一下我的决心吗? “你我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婆婆很有感慨。 “没错,如果你能放弃你心里的贪念......玄门之术与王权之争本就是两条不相为谋的路,婆婆,这一战,你已经失了人心,即便你操纵玄门之术胜了,这天下就会听你的了吗?”我还是坚信初衷,不该用这些是非纷扰打断人间的自在,玄门之术的精修,与繁华的人世间本应毫无交集,婆婆的执意妄为,定要用人间所谓的“妖术”控制这一切,我不会纵容她颠倒黑白,为所欲为。 “不相为谋?”婆婆好像听到了尤其好笑的话,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我这老婆子觉得好笑极了。沈朝凰,你知道......是谁妄动此念,第一个想要利用妖术控制人间,一展宏图霸业的吗?!” “这不重要。”我不想顺着她的问题思考下去,我知道她的攻心术很厉害,一旦我着了她的道,受她所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是你。”但婆婆却很直接地揭穿了真相,“你以为,刘元澈为什么不肯告诉你,你与他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朝凰,大凰氏的天下败在你一人手中,全然是因为你的野心所致,你如今倒想要还太平于天下,与我老婆子为敌了。就算你想不起来上一世的一切,也该记住,当年遂使大凰氏与鬼谷玄门有了关系的人,是你,是你想要利用鬼谷玄门之术,控制这天下,你比沈云承有过之而无不及,比他更自私!”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大凰氏与鬼谷玄门,是因为我而产生关系? 她这话的意思,值得推敲...... “看样子,虞茵留下的话,你还没明白。”婆婆好像试探出了她想要证实的答案,看着我愈发茫然的样子,显得很是得意。“既然如此,那也就罢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对了。”婆婆回过头来,“小心秦妍妍,那个女人,能要你的命。” 她要我小心秦妍妍?“等等......” 可是我话没说完,周围一片混沌过后,抽身于虚迷的幻象,顿时从那五彩斑斓之间回到了现实之中。虚与实的变化,令我头疼难忍,下意识捂着了额头。 再一睁开眼睛,我已经站在了房里。 “怎么了?”元澈对我微恙的变化似乎有所察觉,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卷走了过来。 趁着我身子一晃,他扶住了我。 “先坐下。” 我扶着额头,眼前一阵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了出来。缓和了好半天,才渐渐平息下来。“我刚才......看见婆婆了。” “她又来找你了?”元澈应该也记得上次的事情,转念想了想。“她来找你做什么?你们不是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吗?” “她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而且,她还提醒我要小心秦妍妍。她说......那个女人,能要我的命。”我对于婆婆最后这一句话的印象莫名深刻,总觉得,婆婆是为了提醒我这一句话才特意来见我的。 元澈忽而直起身子,很神秘的思索起来。 “你在想什么?”眼下,我毫无头绪,可看到他却觉得他一定想到了什么。 “果然如此。”元澈思忖良久,默然感叹说,“看来,现在都清楚了。” “清楚什么了?” 他的反应......让我觉得奇怪,我刚才没有告诉她,婆婆和我说的之前的那些话,元澈分明知道更多的事情,但他却从未主动与我提起那些......是故意的,还是他只是忘了? 可按着婆婆的说法,我才是那个第一个主张用妖术控制一切的人。 所以......我的前世是大凰氏的末代王,曾在与几位兄长的王位之争中出走,于深山之中遇见前世的元澈。元澈相助于我,使我登上了王位,秦妍妍的前世是我的王后,可我却和元澈在一起,从而招来妒忌,我的王后愤恨之下利用王族的争斗逼我杀死元澈,来保住我的王位。然后我竟然答应了......在这之后,我杀死了元澈,然后不知何故我也死了,我的魂魄轮回,两百年后作为沈家嫡女出生,而元澈的魂魄与肉身,却被我的王后联手鬼谷玄门封印在了仓珏山下......我是第一个与鬼谷玄门有联系的人......主张妖术来操控一切。 难道王后与鬼谷玄门的之间的联系在于我? 是我把鬼谷玄门带到大凰氏的,然后王后利用鬼谷玄门除掉了元澈。 两百年前的话,婆婆应该是个小女孩......小女孩......帮助王后除掉元澈这个狐狸精的,应该是婆婆师傅的师傅了......不对! 那婆婆的师傅呢...... 如果婆婆当年已经入了鬼谷玄门,跟这她师傅的师傅一起,然后帮助王后除掉元澈的人是婆婆师傅的师傅,那婆婆的师傅在哪儿?! 鬼谷玄门以嫡系相传,当年封印元澈的人,是婆婆的祖母......那么,婆婆和王后其实早就见过了,婆婆的娘亲到底是什么人?! 第524章 开战(十) 秦妍妍对我到底有什么致命的威胁。 婆婆又为何非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前来提醒我小心秦妍妍呢。 元澈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肯告诉我。 而我知道,这大概与我们前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大策那边,继红莲和金淮带回的消息之后,沈青阳和沈轻衣便再没有新的消息带来。想必他们也听说了,李熠父子逃往大历的事情,怀疑是我收留了他们。那么现在,比的就是一个耐心。 先沉不住气的人,注定要输。 前线两军对阵,仇宁却没有发兵进攻。 难道是因为仇宁王身在大历?婆婆虽能骗过仇宁众人发兵,却无权攻打? 仇宁的气氛也变得更加诡异...... “......朝凰。” 我心事重重地走在大殿之外,今日小皇帝身体不适,故而匆匆退了朝。众人见我沉思于心事,路过我身边时也只是揖手问候之后,就悄悄离去。 偏有人叫住了我。 敢在这宫里直呼我名字的人......“珣阳公主?” “果然是你。”等我停下脚步确认之后,珣阳公主才带着婢人走了过来。 “果然是我?”她的话使我不得不多想,难道她不只是恰巧偶遇我这么简单吗?“这么早,珣阳公主怎么会进宫呢?” “本宫昨夜就来了,只是......”珣阳公主说着,特别谨慎地留意了一下周围。我注意到有几个神色诡异的宫人似乎是在暗处一直盯着她的,“朝凰,本宫是听说你今日会来上朝,才特意等在这里的。只是你穿着朝服,本宫险些认不出来了。” 客套的寒暄,却夹杂着不安,问候和笑容都是如此生疏......“公主找我,是有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丞相大人,求您救救我们公主吧。” 倒是珣阳公主身边的婢人,先开了口,一句话道清楚了珣阳公主眼下的处境。 “鸯儿。”珣阳公主吓了一条,立刻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匆忙看向周围,生怕引起注意似的。 “是有人把你请进宫里软禁的?”我问。 珣阳公主面色为难,但还是应了。 难怪,她一早来找我,身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没人知道仇宁王也在大历,都以为是大祭司控制了仇宁王,从而使仇宁出兵对阵大历。所以太后会将珣阳公主请来,应该也是为了当做人质,好在战事无法挽回之际,可以控制仇宁王,为大历争取胜算吧。” 眼下还能在这宫里派人软禁珣阳公主的人,也只有太后了。 “你说中了。”珣阳公主道。 “既然如此,你也应当知道,我不能在这时候带你离开。”眼下和太后翻脸,对我没有好处,更何况若强行把珣阳公主带走,矛盾一旦激化,不知道太后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朝凰,本宫自然明白你的为难。本宫不求你能庇护本宫安然离开,只是......”珣阳公主忽然伸手捂住小腹,暗示于我。“拜托你了......” 她怀孕了?! 恍若晴天霹雳一般......“太后是知道你腹中孩子的事情,才会将你软禁起来的吧。” 珣阳公主轻点头,“鸯儿去请大夫的时候,被太后的人察觉到了......” “你希望我能够保你的孩子平安出世?”我看着她的小腹,有些微微隆起,但还不算那么引人注目。 “他是本宫和驸马的......”珣阳公主是为了孩子才特意找上我的。 “放心吧,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有仇宁王不出现,太后也要忌惮你们三分。你既然是她手里的人质,她就更有责任要保护你们平安无事。外面已经乱了,倒不如留在宫里休养。”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很糟糕。 “可是大王他......”珣阳公主放心不下,握住我的手。 “若是仇宁王,也应当会想到这一点,公主和孩子留在宫里,外面的是是非非就交给我们吧。” 仇宁王应当已经知道珣阳公主被软禁在了宫里的事情,可是接下来这一场恶战迫在眉睫,只有将她们安置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这宫外的天,终要变了......“好好养着身体,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天下平定。我送你们去和驸马团聚。” “沈丞相留步。”翠凝走了过来。 “是你。”我记得,她是秦太妃宫里的,当年我以六月之名留在宫里没少受他们的欺负。“有事吗?” “太妃娘娘,请沈丞相过去一趟。”翠凝趾高气昂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收敛。 “是吗?请转告秦太妃,今日没空,等我有时间吧。”可我没心情去见她。 “你,沈丞相!你只是一个丞相,难道要违抗太妃的命令不成?!”翠凝拦上来,堵住了我的路。 “后宫不得干政。”我说,“如今我身为朝廷要臣,与秦太妃不占亲不带故,秦太妃要是想见我,还请她去请来陛下的圣旨,我自当赴约。” 鸯儿暗中拉了拉珣阳公主的衣袖。 “沈丞相!你才刚刚当上丞相,就已经不把咱们太妃娘娘放在眼里了吗?”翠凝八成跟着秦太妃撒泼惯了。 “这话说得,倒好像是我没当上这丞相之前,就把你们太妃放在眼里过似的。”我大概能想到秦太妃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可我不打算帮她,秦丞相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本就不是我该过问的。“鸯儿,你先送珣阳公主回太后那里吧。” 想到她还怀着身孕,总不好让她也搅进这件事情里来。 “是。”鸯儿搀扶着珣阳公主转身,盈盈而去。 周围引来不少人侧目观望,秦太妃的婢人愈发张狂,伸着手臂阻我的去路。 “来人。”我大喝一声。 “在。”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红莲早就蠢蠢欲动了,这时抱拳迎上,等待差遣。 “殿前阻挠朝廷要臣,按大历律,杖责五十。把她拖下去,送到责刑司。”我说。 “是。”红莲哪里由得翠凝挣扎,手指一点,就让她动弹不得了。压着她,带着侍卫扭送到责刑司去了。 “六嫂好大的脾气啊,秦太妃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宸王出声,走上前来。 “宸王躲在后面看了半天好戏,这戏也散场了,你才出面,不也说明你是支持我让那嚣张跋扈的丫头受些惩戒的吗?” 第525章 开战(十一) 仇宁。 大祭司偏着头倚在一侧,秦妍妍在大历茳延城里失去了踪迹,让她头疼不已。“谁?” 厚重的大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形同鬼魅一般地溜了进来。 “是你。” 即使他蒙着斗篷,但大祭司早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你来做什么。” 宁王褪去了头上的遮掩,“大祭司,别来无恙啊......” ...... 大历。 “唉......每次说不了两句话,就总想感慨一句,六嫂的一颗玲珑心怕是再没什么,能瞒得过你的。”宸王哈哈大笑,“都散了吧,凑在这儿做什么,等下让靖王爷知道你们都在这儿看好戏,却没人站出来帮本王六嫂一句话,在场的,可是一个都跑不了啊。” 话音刚落,方才还围在周围的各位大人呼啦啦散去。 “这......”我被他们的架势吓到了。 “别担心,六嫂。他们不是怕你,是怕六哥,莫说是茳延城里,放眼天下谁人不知道六哥的那股子护妻的劲儿。” “护妻的劲儿?”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那请问,宸王的六哥也知道这件事吗?” “前些时候我与他提过,让他注意一些,我说六嫂这刚刚继任了丞相一职,为了对付仇宁可是忙得焦头烂额,我劝他不要在这时候特别明目张胆的秀恩爱,免得这个时候给六嫂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让那些保守的老臣说是六嫂是因为六哥才能够在大历揽下这丞相的大权。”宸王做了个手势,请我一同往外走,边走边说。“可是六嫂你知道,六哥说什么吗?” “他?”光是瞧着宸王的反应,我多少能想到一定不会是些正经八百的说辞。“他又说什么了?” 宸王回过头正要开口的时候,噗地一下子就先笑了出来...... 我是一头雾水,可心里有种愈发不妙的预感。 “六哥说呀,”宸王笑了半天好容易才止住笑声,摆了摆手开始说正事,“没人会这么说,因为谁都知道,六嫂是什么人,六嫂可是堂堂的玄门嫡女,有天命在身的,大历正值危时,可是陛下仗着与六嫂的师徒情分才将六嫂留下来的,大历能有六嫂一般的玄门之人指点,岂是仅仅添了几分胜算那么简单?而且......也没人敢这么说......” 没人敢这么说?我一时没想通,还尤其惊讶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六哥说,谁人不知,六嫂是他明媒正娶过了门的靖王妃,如今是六嫂撇下了他,可他从未休妻,所以六嫂依旧是他名正言顺的靖王妃。这谁要敢说六嫂一个不是,那就是说他的不是......六嫂你说说,六哥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宸王摇头叹气,渐渐地,对元澈这般耍赖的行径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当真这么说?!”我是真没想到,这些话他竟然能够堂而皇之的说给外人...... “六嫂别担心,这话,六哥也就跟我说说。虽然没有外传,但是谁不明白呢......”宸王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告状的,“只不过,六嫂的威望并不输于六哥,你们之间的这些趣事绯闻,大家传来传去也就茶余饭后笑一笑罢了,你们俩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倒还没有人敢这么不开眼背地里说些不是的话呢。” “那也是够受的了。”这些我居然没想到,难怪我觉得但凡涉及元澈的事情,不管他在不在,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都分外奇怪......回去是得好好找他谈谈了。 “不过,今日怎么没见六哥?”宸王问。 “霍雍那边一大早把他找去了,我想,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吧。”我随意回了句。 “噢,原来是这样,又是为了前线的事吧。”宸王叹道,“之前先是仇宁发兵,六嫂临危受命继任丞相之位,协助大历处理这乱局。这收徒的事倒拖了几日,听说六嫂的收徒仪式改到了二十九?” “正是,算了下,那是个好日子。时值年关,需要些好事来冲冲喜。”其实这腊月二十九,也是我随手挑的一个时候。“怎么?宸王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吗?” 宸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六嫂和陛下的感情真好,让人羡慕。难怪六哥也会吃醋了,人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六嫂收了陛下做徒弟,又排除万难地当上了丞相来辅佐陛下,看来是真的把陛下当成了......” “宸王!”我声打断他,就算是闲聊,这样的话说下去也不大好。“我帮陛下,是因为陛下宅心仁厚,泽佑苍生,他有着一颗能够感受到他人苦难的赤子之心,这样的人能够为天下人带来祥和与安乐。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徒儿,与我私交甚好而已。” “六嫂说的是,倒是老八失言了。”宸王面露愧色,云淡风轻,“只是......老八有些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既然说了,那便是想问,就说来听听,若我能帮你解答,我告知于你就是,如若不方便的,你也不要责怪我。”我想,他要问的事情八成与元澈有关。 “六嫂是聪明人,那老八也就不卖弄关子了。”宸王笑道,“只是从前,六哥也是不无心思的。六嫂执意扶持陛下,甚至不惜与六哥决裂,如今,你们虽已和好,难道六哥就真的可以释怀了吗?” “你想问的,其实是你六哥是不是真的放下了这心思。”果然不出所料,“既然如此,你去问他岂不是比问我得来的答案更加准确吗?我与他和好如初,或者,比初时更甚,却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所能够给你的答案,也无非是我自己感受到的,是我自己的判断,和他告诉我的,也未必是他心里所想的。” “我信六嫂。”宸王说。“六嫂所说的,至少不会是骗我的。况且,六哥不可能骗你,你们好不容易才和好,若六哥能抛下一切为了你,那才是......” “他不会是大历下一任王,也绝不可能成为大历的王。”我很确定。 “是因为陛下?”宸王问。 “是因为这天下,需要一个没有私心的王,元澈他不会是那个最适合的人,我也不喜欢他搅到这些变幻莫测之中。”我轻叹,“这样的答案,不知道宸王是否满意?” 第526章 开战(十二) “六嫂......” “我会相助最合适的人,成为这天下的王。即使不是陛下,也会是一个好王,宅心仁厚,宽宏待人,有着无尚的情怀与胸襟,能容人且不能容之事......”我说,“但他绝对不能是一个残忍暴虐,殃及手足之人,你明白吗?” 说完,我突然回过头...... 刚才一直觉得身后好像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一样。 我以为是因为我刚刚和珣阳公主接触过,是盯着珣阳公主的那些人无意间盯上了我。可是我什么人都没有看到,暗处的一双眼睛比我更加警觉...... “小姐。”红莲适时赶回,看到我正在看向宫里,她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有些让人不自在的家伙盯上了而已。”我说罢,抬起头来和宸王告辞,“宸王,那我们今日就先告辞了。” ...... “妍妍?”秦太妃刚刚听闻派去通传沈朝凰的婢人翠凝,让人扭送去了责刑司受罚,又气又恼,正在想着法子怎么扳回一局的时候,看到秦妍妍慌慌张张地溜回了寝宫里。“妍妍,你这是怎么了......” “姑姑。”秦妍妍刚才差一点就被发现了......穿着一身宫人的装扮,“没想到,沈朝凰那么厉害,我差一点,差一点就她发现了。” “你,你跑去找沈朝凰了?!”秦太妃的脸色唰地就白了。“这里可是王宫啊,你不要命了?!万一被人发现的话,你我都得死!!” 她费尽心思才把秦妍妍偷偷弄进宫里来的。 没想到秦妍妍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想要找沈朝凰报仇,可沈朝凰在宫里逗留的时间,也仅仅是前庭下朝之后,离开王宫的那一会儿而已。 “你疯了是不是!” 秦太妃怒火中烧,秦妍妍此举令她备受威胁,眼下秦家最大的势力已经不复,秦家的垮台,昔日秦丞相的门生如今为了与秦家撇清关系,不惜出卖秦丞相的秘密来换取仕途,连她的地位都岌岌可危。要不是念着秦妍妍是秦家唯一的后人,她救不了秦丞相夫妇,但至少能够为她的兄长保住爱女,才不会铤而走险,派出密探将秦妍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宫里来。一旦秦妍妍暴露,那么正中太后的下怀...... “姑姑,我没办法了,我爹娘还被关在大牢里......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是沈朝凰害的!”秦妍妍情难自控,提起这件事她就愤恨至极,为什么是沈朝凰......为什么一定是沈朝凰!!“姑姑,我......” “啪!” 秦太妃火大,一巴掌摔在秦妍妍的脸上。“你疯了!如今凭借你我势力,还有何筹码去为你父母报仇,沈朝凰身边藏了多少高手,不说仇宁王的暗卫也在护着她,单是她身边的那个叫红莲的女人,你便没有半分胜算,冲上去也只是送死!!” “姑姑。”秦妍妍捂着脸,顾不得阵阵火烧般的痛苦,扒住了秦太妃的衣角。“姑姑,您,您再给朔王表哥写封信,请他找些更厉害的杀手过来,我们一定可以除掉沈朝凰的,一定可以!除掉沈朝凰,仇宁发兵,到时候大历就算亡了,大祭司也一定会体恤我们的功劳,不会让我们难过的。” “妍妍。”秦太妃理解她的报仇心切,却再也没办法无视秦妍妍的疯魔,“你现在想的就只有如何为你爹娘报仇,你可想过后果吗?你如此犯险,非但救不出来你爹娘,连你我都要搭进去的!到时候秦家亡了,我看你怎么办。” 或许她当初,就不该把秦妍妍接到宫里来。 朔王与秦夫人情同母子,幼年时曾受秦夫人的抚育照料,与秦妍妍一起长大,称上一句兄妹。是当年茳延城里几个王爷的亲兄弟,豫王的五弟,靖王的五哥,可朔王当年争权失败也被放逐在外,手里并无实权。 之前沈朝凰在大街上遇袭,就是朔王暗中帮助秦妍妍联系的长泾门。可不但没有要了沈朝凰的性命,还让沈朝凰大出风头。要是秦妍妍纠缠下去,到时候她儿子的性命也难保了...... “姑姑,我爹娘还在大牢里吃苦,杀了沈朝凰就能救我爹娘了......姑姑,你就帮帮我吧,帮帮妍妍吧。”秦妍妍回城的第一日,家就没了。 她亲眼看着,从前的秦丞相府邸变成了沈朝凰的府邸......她的母亲上门闹事,刺伤了宸王。被几个侍卫七手八脚极其粗鲁的押了出去......她的母亲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那沈朝凰,都是她害得。 “妍妍,姑母为你做的还少吗?姑母不顾风险把你接进宫里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自己吗?从前你爹娘在,处处依着你惯着你,如今,你爹娘身陷大牢,你也该长大了。”秦太妃推开了她,对于秦妍妍提出的请求,她再也没有办法允诺给她了。“你母亲对朔王有养育之恩,可朔王当年受前朝牵连,不得已被放逐出去,极北酷寒之地,多年未见。我处处受那太后压制,为的是什么?这朝中风云莫测,朝夕的变化一个不慎便跌落悬崖,尸骨难存,大家无不在小心翼翼,明哲保身,唯恐一个风浪便万劫不复。你如今,已经失去庇护,若还学不会教训,不懂得如何在这宫廷之中活下去,别说一个沈朝凰了,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将你置于死地!” “妍妍不需要对付其他人,妍妍要对付的,只有一个沈朝凰。”秦妍妍下定决心,“就算是死,妍妍也决不让她好过。沈朝凰夺走了我的一切......她,她还是......姑姑,妍妍谢姑姑的照拂之恩,只是妍妍无法委屈求全,沈朝凰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从今日起,妍妍自己去对付沈朝凰,绝不会连累太妃娘娘......” “你......”秦太妃万万想不到,秦妍妍这一次竟然无比果决。 “太妃娘娘,”秦妍妍正经八百的跪了下来,对着她磕了个头,“或许你说得对,只有小心翼翼才能够在这宫里活下去,但妍妍做不到,娘娘在如此危急的时候还能想着妍妍,妍妍感激万分记在心里。如果,妍妍此次不幸遇难,还请太妃娘娘转告妍妍的爹娘,妍妍不孝,但也尽力了。” 第527章 开战(十三) 我打了个盹儿,实在太累了,书卷还摊在桌子上,便用手撑着额头眯了一会儿。 短短的一个瞬间,似有梦回大凰氏的悸动,梦中我醒来,起身打开门......门外是大凰氏的天下,高耸入云般的殿堂,风和日丽如画境一般,仙气缭绕华而不凡...... 搭在搁笔上的毛笔突然见滚落,将要掉在地上的一瞬间,元澈俯身,伸手接住。 意识迷茫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元澈仿佛变了个样子,直到我完全清醒,才切实看到他拿着我的笔站在我眼前。这才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是你......” “怎么?你梦到了别人?”他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醋意。 “不告诉你。”我接过毛笔放在一旁,不知好端端的这毛笔怎么会掉落呢。“你一大早就出去了,连朝也没上,可是仇宁那边有何动作?” “为什么会认为是仇宁。”元澈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了下来。 “要么是仇宁,要么是姜河赵寒之事,只不过短短几日,我想霍雍应该还没有找到赵寒的藏身之所,依着霍雍当时的反应,他一定会等到真正有了进展的时候再回报,所以现在,可能性不大。”我说。 “看来这次,你猜错了。”元澈倒了杯茶水,很随意地放在我面前,再转身去拿杯子。“霍雍已经掌握了赵寒的藏身地点,这次和我请示呢,是因为他今日便要收网,逮捕赵寒归案。” “这么快?!”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连我也很惊讶。”元澈的语气之中,丝毫没有掩饰他对霍雍的赞许,“霍雍这一次,是真的很用心。” “我觉得,霍雍很想证明他自己,不是自负,而是一种成长。”我很欣赏霍雍的态度,他需要这一次成长,“那就恭喜靖王爷了,不需要我帮忙,就得到了一个能力有很大提升的好兄弟。” “好说好说,那你能说你刚才梦到谁了么。”元澈很微妙的将话茬拉回到刚才的事情上去,让我猝不及防地失了声。 “这......” “不能说?”他故意戏弄我。 “是一个,很俊美的男子......”我笑言,其实我梦到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他,可我就是想逗逗他。“对了,你知道太后把珣阳公主软禁在宫里了吗?” “珣阳公主去见你了?” 元澈就是元澈,一句话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昨下午知道的,听说是珣阳公主身边的人去找了大夫,发现珣阳公主已经怀有身孕,晚上的时候,太后就让人把她接进宫里去了......不过既然她还能去见你,至少说明,太后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了,珣阳公主在宫里还能活动,这对她来说不是件坏事。” “我就猜到你是这么想的。”跟我想的一样,仇宁和大历一旦交手,身在茳延城里的珣阳公主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她在宫里相对还会好过一些,否则那些激动的百姓围到行宫去,她就真的有麻烦了。“那也请你转告仇宁王一声,太后好生招待着珣阳公主,是为了有一天用作人质的,所以他一定不能出现在茳延城里,否则......” 元澈轻笑,因为他的事情被我猜中了。 ...... 大策。 “阿姐。”沈青阳急匆匆地找来,一进门,正看到沈轻衣不急不慢地坐在那里,由婢人伺候着梳头。沈青阳挥手令婢人退下,“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绰阳城中盛传,说是姐夫......” “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急赤白脸的。”沈轻衣姣好的面容映衬在铜镜之中......“这環宫里的东西就是好,难怪沈秀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挤走朝凰,入主这環宫呢。” “阿姐!”沈青阳提醒她,“明明是我带人拿下了绰阳城,阿姐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绰阳城中盛传,是姐夫......姐夫他要荣登王位,成为绰阳城里下一任国君!” 这是沈青阳急匆匆赶来的理由。 “怎么?”沈轻衣云淡风轻,“你我姐弟一场,是阿姐我想要这王位,你都不肯?” “可是......”沈青阳素来处处都听沈轻衣的话,可没想到今日,沈轻衣竟要他让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王位,“阿姐!” “你我终于入得了沈家,借着沈家的势力夺得今日的一切,你且要想想,如果咱们姓沈的成为绰阳城里的王,那么后果可就比预想的还要难以控制,等到地方的李氏一族发起谋逆,打着名不正言不顺的旗号将咱们赶下去,必会得到不少支持。不如,我们便利用朝凰留下的宿命......”沈轻衣盈盈起身,身段婀娜。 “青阳不懂阿姐的意思......”沈青阳说。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沈轻衣早就打算好了,“既然朝凰她无意回到大策,那么留下的另一半宿命,就是我们的机会!一门双嫡,说的是她和我们,沈氏二后,自然与那到死都是贵妃的沈秀荷无关......” “阿姐,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沈青阳渐渐明白,这才是沈轻衣的目的。 “嘘。”沈轻衣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你知我知......现在,只需要去做就好了。” “那沈朝凰那边......”沈青阳仍有疑惑,“如果沈朝凰她......不答应怎么办?李熠也逃到大历去了,说不定和沈朝凰已经见过面了。他们夫妻一场,先前,沈朝凰为了李熠都能够灭掉虞家,如果她为了李熠和我们翻脸,阿姐,我们都不会是沈朝凰的对手!她实在太厉害了,捏死我们根本不需要费力气。” “为了李熠?”沈轻衣的算盘早就打好了,“她不会的,她心里要是有李熠,当初便不会舍下李熠,回答大历靖王身边去了。不过......也说不定,万一她心里还惦记着李熠,保不齐对我们来说也是个威胁。所以这合作的事情,不能直接和沈朝凰去谈,这样,等你姐夫登上王位之后,你亲自去一趟大历,直接去见靖王。我想,在靖王面前,沈朝凰应该不会明目张胆的帮助李熠吧。” “可是这样,会不会激怒沈朝凰呢?”沈青阳可不敢轻易犯险,绕过沈朝凰,直接去见靖王,沈朝凰的确不能当着靖王帮助李熠,但私底下...... 第528章 开战(十四) “......陛下请向师傅沈朝凰奉茶。礼成!” 严公公待我抿了口茶水之后,一声高喝,当着朝中文武百官,我与小皇帝的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我起身走到小皇帝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亲手抄写的书卷,“这是为师亲笔抄写的历代治国要略汇总,便将它赠与你,希望你不忘初心,励精图治,做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 “徒儿谨记师傅的教诲,不忘初心,励精图治!”小皇帝双手接过,退到了我身边来。 高思容捧着她亲手所做的一件衣裳走来,跪在我面前。“徒儿高思容,今日拜师,还望师傅收我为徒,徒儿愿一生一世追随师傅,听从师傅教诲。” “高思容向师傅沈朝凰行叩拜之礼。” 她低下头,诚心诚意地拜了我。 我接过她奉上的礼物,转身交给一旁的红莲,“我收你为徒,必定对你十分严厉,从前你是高家小姐,受老大人和高将军宠爱,如掌上明珠一般珍贵,可跟着我,你只是我的徒儿高思容。既要吃苦又要受累,想学本事,那就要看你撑不撑得下去了。” “徒儿一定可以撑得下去。”高思容很镇定的回答说,一双手似乎被针刺了密密麻麻许多的伤痕。 我抬手取下发髻上的木簪子,走上前去插在她放发髻里。“这是我随身之物,如今便赠与你做个信物,以示你我师徒之情,从今日起,需得恪守规矩,谨言慎行,勤奋用工,不得折辱我鬼谷玄门之名。” “是,徒儿谨记师父的教诲。”高思容依礼拜我,再去拜小皇帝,“师兄。” 小皇帝面上可是得意了,“起来吧。” “礼成。” 猛不丁的,心头一阵抽搐,来得突然,毫无预料,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倒是没有其他不适。 ...... “六嫂今日可是威风了,连着收了两个徒弟,都不是一般人。”宸王跟着元澈一起过来的,打趣说道。 “这话说的,倒好像是我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我佯装微怒。 “罚你重说一遍。”元澈侧着身子警告。 “噢,对对对,是我口误了是我口误了。”宸王只得改口,“是陛下和高家小姐威风了,今日竟能拜在玄门嫡女的门下,这才是最风光的呢。” “嗯,这还不错。”我终于满意了,元澈淡淡笑着,“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元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 我满心疑惑的接过信来打开一看,是沈青阳?沈青阳在信上说,过两日等到新任国君登基大典之后,他要来拜访大历,想要见见元澈......“我就知道,这两姐弟还没放弃。”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宸王不解,“沈青阳说要等到新任国君登基之后,难道......沈青阳好不容易拿下了大历,却不是他自己做皇帝吗?” “如果只是一个沈青阳,那么他必然是想要做这个皇帝的。”我说,“可沈青阳身后还有一个人,沈轻衣。沈青阳处处都听沈轻衣的话,而沈轻衣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他们刚刚回到沈家,这沈家的位子还没坐热呢,此时便已经造反拿下而来绰阳城,如果沈青阳执意登基做皇帝,必定要招来各地李氏一族后人的不满,倒是各地揭竿而起,讨伐沈家的谋逆之举,沈青阳和沈轻衣自然应付不得。” “那他们......难不成也是想要找一个......”宸王疑惑。 “沈轻衣的夫君,出身贫寒,却是一个落魄的贵族。祖上也是姓李的,若要和李氏一族琢磨琢磨,多少能琢磨出来一些关系,只要让沈轻衣的夫君改回李氏一族的姓氏,继任这国君之位,便可以理所当然的把他们的谋逆当成是一次推翻李熠的行为而已。大策的天下还是姓李的,而沈轻衣便可利用另一半的天命,顺理成章的成为大策的新一任王后了。”对于他们这种种的行为,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另一半的天命?”宸王偏过头向元澈询问,“六哥,你知道六嫂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吗?” “想想你六嫂身上背负的过去,还不明白?”元澈不会明说。 “噢......”但他的一个提点,就让宸王已经想到了。“我知道了,一门双嫡,沈氏二后。六嫂,是这个意思吧?继六嫂之后,沈青阳和沈轻衣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沈家的嫡系,如果沈轻衣的夫君继任了国君之位,沈轻衣成为王后,这也算是依着天命而为,所以大策的人万不会说什么不是的话。” “还不错,起码你也想到了。”我说着,把信折了起来递还给元澈。 “不对,那沈青阳说,等到国君继位之后再来拜访,还说期待和六哥的见面。他不是应当与六嫂更加亲近的吗?这信也该是写给六嫂的,为何会送到六哥手里,还说期待见到六哥?他们和六嫂多久没见了,为什么不是期待见到六嫂呢?” “因为他们没想到,元澈不会瞒着我。”我说,“沈青阳来见元澈,自然有他们的用意,妄想用元澈来压住我,只能说,他们实在把我想得也太无能了。” “六嫂今日说的话,我怎么都听不明白呢。”宸王无奈求助于元澈,拼了命的给元澈使眼色,希望元澈能够帮他解释一下。“六哥,你听明白了吗?” “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处理吗?”元澈却要赶他走。 “这......好好好,我还有事要处理,我还有事......六嫂,那我就先回去了。”宸王只得告辞,他再待下去,恐怕元澈的脸色会更难看了。 “你这是做什么。”看着宸王离开,我才向他问道,“你把他赶走了,岂不是要他多想?” “最好多想。”元澈上前要来牵我的手。 我顾及周围的宫人,匆忙躲开。“你疯了,这是宫里,让人看到多尴尬......” “怕什么,你我在这宫里做过的事可多了,还怕有人看不成?” “你再乱说话,今晚就搬回你靖王府去。”我有的是办法威胁他,“对了,你今日见秦太妃了吗?” 第529章 开战(十五) “秦太妃?”元澈此时才想起秦太妃来,迟了些,“好像没有。” 她果然没来...... “你前日才让人打了她的宫人,梁子便算是接下了,今日是你的场子,她怎么会来。”元澈执意牵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宫门处走去。 当日看到我让红莲把她宫人押下去受罚的人,大有其在,不消个把时辰的功夫就已经传得整个王宫人尽皆知了,元澈自然也是听说了的。 “奇怪。”但我疑惑的,却不只仅仅是秦太妃没来的这件事。 “有什么奇怪的?”元澈漫不经心地说着。 “秦妍妍也在宫里。”我说,“而且,我好像知道秦妍妍对我的威胁到底是什么了。” 从前世纠缠了两百多年的恩怨,难怪婆婆都十分在意,秦妍妍是那个足以毁了我的人......方才收徒仪式上那一瞬间的感觉,如针刺入心脏般的疼痛,除了秦妍妍,我想不到第二个能够诅咒我的人了。可是,这样我就更想不通了...... 秦妍妍恨我,恨透了我。 婆婆如果想要利用她,就必须要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那样秦妍妍只会更恨我。 以秦妍妍的资质,婆婆一开始把她留在身边,毫无疑问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以利用秦妍妍与我宿命的羁绊来制住我。可一旦秦妍妍知道,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杀死我的人,我认为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这或许就是婆婆特意警告我的理由,因为秦妍妍能带给我的危机,是足以毁灭我的。 我现在搞不懂的,反而是婆婆了...... 按理说,婆婆应该想要杀了我的,除掉我,才能够令她达成所愿。 可她为什么要提醒我小心秦妍妍呢。 只是为了情分,她不希望我死吗? 还是......她不得不告诉我,即便我死了,她的愿望也难以达成......或者更甚,我的死对她的计划也是有影响的。 “你在想什么?” 可能是我出神太久了,元澈也忍不住要出声叫住我了。 我停下脚步侧过身,莞尔朝他一笑,“我在想,或许是时候再帮你一把了。” ...... 今晚的夜色何其美好。 在月光的笼罩之下,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 新年将至,这茳延城里倒是一扫前几日的压抑,或许那些为了生存徘徊在边缘的人,在打算着过最后一个春节,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国破家亡的逃离。 一念起,众生花开,一念落,万物俱灭...... 这一场仗,并不会旷日持久。 因为我想明白了。 婆婆到底是谁,她要做什么。 而在她的谋算之中,我不仅仅是颗棋子而已,也是她这一局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伸出手,似有时间于指缝间微妙流逝...... 如不复之流水,握也握不住。 一切本该如此......只是,人太贪心了,以私己之力逆转这一切,本就是不可能而为的。 虞家老爷子在我面前自尽的时候,曾留下我生母虞茵的话,也许他一辈子都没能解开虞茵那些话里的秘密,他知道自己败于何人之手,所以即使留下我来抗衡婆婆,也决不让婆婆好过。 可他却为我解开秘密留下了线索。 如果我想起这一切,连婆婆都会怕我...... 我也曾以为,这一切,是指的虞茵留在我身体里的灵力,是那个善良、光明、正义的一面。 原来不是...... 虞茵知道的,远比我更多。 她有不得不死去的理由,不只是因为她把灵力给了我,她无法阻止婆婆要做的事情。 而是,她知道太多婆婆的秘密,一旦我长大,那么我身边的虞茵就会是婆婆最大的威胁。若要我生,婆婆就必须要她死,才可以在准备好一切之前,不会遭到我的反抗。 会令人恐惧的,从来都不是善良和正义。 贪婪、杀戮、狠毒、暴虐......婆婆怕的,是那个快要醒来的我。 前世的我。 晚风袭来,阵阵沁凉......风吹过窗子,翻起了放在桌上的书卷......一页一页的翻过,从我已经看完了的最后一页,翻回到了开始的第一页...... 那是我从宫里拿出来的记载。 关于大凰氏的记载。 在那些被封存的陈年记载之中,记录了一个......元澈并不希望我想起来的过去。 一个暴虐的国君。 妄想以鬼谷玄门之术来操控天下的国君。 在看完那些记载之后,我真的明白了,为什么元澈不肯告诉我,两百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机缘巧合之下曾得知了九悬宫镇图的事情,不惜余力想要破解其中的奥秘。 原来,前世那位大凰氏的国君,有一个善妒的王后,还有一群后妃,其中一位云贵妃竟是鬼谷玄门的传人...... 不仅仅爱慕容貌绝美的女子,宫里还藏着十几个男宠,后世的记载中,关于那位大凰氏的国君,说得万般不堪,是一个为了得到鬼谷玄门之力,连鬼谷玄门传人都能不惜一切纳入后宫的人。和印象里痴情的小皇子实在相差太大...... 大凰氏的国君,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云贵妃所生的女儿。 一出生就送到了宫外,交给了云贵妃的师傅抚养照顾......云贵妃病逝之后,她的女儿才得以回到大凰氏的宫殿里探望一眼。也正是因为那一眼,牵扯出了后来许多的羁绊......云贵妃的师傅,就是当年受王后之托,封印元澈的人...... 而那个女孩...... 是现在的婆婆。 我一直都想要知道,婆婆和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 现在可以确定了,王后用自己的命运诅咒了大凰氏的国君,生生世世纠缠,至死方休。所以秦妍妍是我最大的威胁,伴随着对我的诅咒而生,她是可以和我一起死的人。 婆婆的最终目的,是毁灭这一切,逆转时间,回到大凰氏。 宁肯召回一个暴虐的国君在所不惜。 大凰氏不亡,她就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以玄门之术操控天下臣服,她才是真的做到了那位暴君曾经梦想的一切。 大凰氏之后何其尊贵,鬼谷玄门何其了得。 这个算盘,打得不错。 她想要的,果然不仅仅是荣誉和天下,而是以大凰氏的名义统治这一切。 ...... 仇宁。 深夜的城楼上站着一个孱弱的老妇人,待守卫看清才识得那竟是大祭司。 大祭司望着茫茫夜色,终于露出了笑意。 第530章 新年(一) 正月初一。 一大早就听到外面的鞭炮声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小姐小姐!”绵绵兴高采烈的举着一串鞭炮跑进来,“司徒老伯把鞭炮买回来了,咱们也去院子里,好好崩一崩晦气吧。” “你们去玩就好,我还有些事情......”我面前悬着一副军事战略图,上面标出了最新的动向,在绵绵闯进来的同时,我把手里的一封信顺势折起收回到了袖子里。 “今天是大年初一,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候了,小姐今天就不要忙活这些了,好好放松一下......”绵绵非要来拉我。 “是啊姑娘,今天是正月初一呢,再大的事,也大不过过新年。就放松放松吧。”司徒老伯站在门口帮腔。 “你们......”不就放个鞭炮吗?被他们一说好像多么重要似的。我见红莲也站在门口,缄口不言。“红莲,你也这么以为吗?” “小姐。”红莲侧目看了看他们俩,难改她一副严肃拘谨的样子,“小姐操劳了一整年,也是时候好好歇歇了。” 红莲的话,让绵绵如得圣旨一般,高高兴兴的上来来推我。 “你......”我很意外。 大家已经站在了门口,绵绵把鞭炮挂在那里,递给我一根檀香,“小姐,你亲自去点,这样除的是小姐的晦气!也就是除掉了咱们丞相府所有人的晦气。” “还有这样的讲究吗?”我不解,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代替我去点就是了。”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司徒老伯上前来拦住我,正经八百的把檀香交到我手里,“这一定要姑娘亲自去点,才是好兆头。这鞭炮啊,炸的越响,说明咱们今年这日子过得越好。” 我算是服了他们了。“你们该不会是都不敢去点,才这么说的吧。” “不......才不是呢。”绵绵强调,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已经承认了,“我们也是为了小姐好,才会让小姐去点的,是吧,司徒老伯。” “对对对。”司徒老伯连连附和。 “当真?”我将信将疑,拿着香走了过去。 “小姐,小心点。”红莲不禁嘱咐,眼底尽是担忧。 “小心点就好。”绵绵似是觉得红莲的反应有些过了,“不用担心,小姐,我们把这引子拉得长了些,小姐点着了之后赶紧跑回来就行了。” “那我还不如......”我说着就打算放弃用檀香点燃鞭炮的想法了,四下里一琢磨,就看到了房里烧着的火盆。 “不行!”绵绵说什么也要拦着我。 “又怎么了?”反正那也能算是我亲手点的吧。 “......这点炮仗,一定要亲手点着,火顺着引子烧上去,炸得噼里啪啦的,那才是好兆头。”金淮走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径自走到了红莲身边。红莲看着他的出现,不可置信的神情挂在脸上浑然不知,比起刚才的拘谨,现在也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 红莲说,“你怎么会回来。” “是你的小姐让司徒老伯捎了口信通知我回来过年的。”金淮耸了耸肩膀,看向我和司徒老伯,坦然将谜底告诉了红莲。 “小姐......”红莲惊讶地望着我。 “是......司徒老伯告诉我的。”我急忙解释,“是他说,这过年要把所有人都叫回来才热闹......不只是金淮啊,等下司徒老伯的女儿,还有雀延部那边,元澈那边......对了,连霍大娘也说要来的,咱们趁着今年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小姐,快去点鞭炮吧,咱们几个都在了。”绵绵提醒我,“香都快要烧完了呢。” “小姐,要不然,红莲替你去点吧......”红莲看着我手里的一截檀香,愈发地不放心。 “这平日你想要替她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今天这件事,可必须她亲自来。”金淮拦住了红莲,对大家说,“沈姑娘可是堂堂丞相,是所有人的主子,代表了大家,而且沈姑娘的气运决定了明年一年大家的气运,这件事可是万万代替不得的。” “可是小姐她......”红莲担心。 “没事,不就点个鞭炮吗?有什么难的......就算是他们几个想要刁难我一下,那又如何。”我可不怕这些,捏着檀香便走了过去,“准备好了啊!” 点点星火燃起了引子,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我躲闪两步鞭炮就已经在我身后噼里啪啦的炸了开......一声接着一声,震穿耳朵一般的巨响,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眼前的嬉闹声让人出神。我微微恍神儿...... 却看到了另一幕...... 心里突然间凉了一大半...... 好像从这无比热闹的丞相府邸转瞬身处于废宫遗址......残垣断壁无数,烈火吞噬着一切,满地死尸,血流成河...... 在所有的尸体之中,我看到了我熟悉的每一个人,雀延部的人......靖王府的人......王宫的人......我看到了秦太妃,看到了太后,看到了珣阳公主,看到了仇宁王、高思容...... 甚至是,司徒老伯,绵绵......身受重伤的红莲抱着金淮的尸体痛哭...... 垂死挣扎的小皇帝爬到我脚边,他的手抓住我的鞋子,留下清晰可见的血手印......然后,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姐?”红莲的声音掩盖在鞭炮炸响的声音之中,她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丢下金淮,不顾一切地向我跑来。抓着我的手臂,将我从那短暂的噩梦中摇醒......“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我渐渐地才回过神来。 如此寒冬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仍在后怕......直到,我看到大家都在看我,很担心的看着我,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刚刚的一瞬间,我预见了什么...... 点燃新年的鞭炮,会为明年一年带来好运是吗? “我没事......”我捂着心口,起伏依旧很明显。 “小姐,你的脸色很差。”红莲说,“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姐......” “就是啊,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是不是被爆竹炸着了?”司徒老伯凑上来,示意红莲和绵绵赶紧检查一下。 “没事,没事。”我心跳得厉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让我缓不过来。“不要担心,只是......声音太大了,刚才那一下子,炸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才会失了神儿......没事。你们先玩儿着,我回去休息一下......金淮,你陪红莲好好散散心。” 我故意支开红莲。 第531章 新年(二) “放开我!”红莲大叫着,甩开金淮的手,转身就要去探望沈朝凰。 “红莲。”金淮叫住她。“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你又想说什么。”红莲对金淮失去了耐心,或者说,沈朝凰方才的表现让她很担心。“如果你再敢说小姐的坏话,别怪我翻脸。” “看看吧,你就是这样。”金淮早就知道红莲会是这样的反应了,但他大抵也早已习惯了,在红莲心里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沈朝凰的地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最好现在不要过去而已。沈朝凰刚才说让我陪你散散心,是故意支开你的,她不希望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小姐身体不舒服,那我更要待在小姐身边了。”红莲很执拗,刚刚如果不是金淮拉住她,她就跟着沈朝凰一起进去房里了。想想沈朝凰的脸色,不对,不对劲。“小姐再惨的样子我都见过,她不会故意支开我的。” “她当然不介意你看到她最惨的一面,可如果,那一面未必是她最惨,只是她有意隐瞒,不想让你知道呢。”金淮怎么说都是靠这八面玲珑的嗅觉为生的,就算他不确定刚才那一瞬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多少感觉出了,沈朝凰在回去房里之前,目光无意识地在躲闪着他们,突然抗拒其他人的亲近,连一向知根知底的红莲都支开了,肯定有问题。 “小姐她......不会的。”红莲有一刻被金淮的话动摇了,可很快又坚定了决心。 “沈朝凰身上有那么多的秘密,你跟她算是最亲近的了,她有告诉过你吗?你对她是肯定全心全意的,可她对你是有所保留的。红莲,我不是想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可沈朝凰不同于一般人,几度死而复生,她跟我们不一样。你我肉体凡胎,死了就是死了,但她呢?”金淮担心的是红莲,沈朝凰的有所保留让他觉得或许会对红莲不利。 可红莲却笑了,她笑金淮一点儿都不了解她所追随的小姐。“......当年在大历,小姐病重奄奄一息,如果没人搀扶连走都走不稳,李熠负她而迎庶女入宫,小姐用凤印换了辆马车。她换好了华服,我搀扶她走出离宫的那一晚,她抬起头看了看星象,眼神如今日一般决绝,她早知要出事,可她并没有要将我也一并拖入浑水之中。她给了我镯子,让我换盘缠,她告诉我,让我等她,凤凰悬于旗之时相见。金淮,你不了解小姐,小姐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她知道,如果她留下这样的话,我不会为了替她报仇而纠缠下去,我会好好活着,直到重逢的一日。” “你就这么相信沈朝凰不会出卖你?”金淮因为红莲眼底的坚决而受到触动,一改方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取笑道,“如果有一天,沈朝凰出卖了你,出卖了所有的人,恐怕你宁愿踏着所有人的尸体,也要誓死追随你的小姐了。” “......”红莲张了张嘴,刚握紧拳头。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呢。”宸王不合时宜的出现,打断了他们,似乎对于刚才的争执毫不知情。“这丞相府里也是够热闹的,六嫂呢?六嫂也跟着大家一起玩闹呢?” 红莲将刚刚想要说的话吞回到肚子里。 “沈姑娘刚才点鞭炮的时候,震了耳朵,这会儿应该在房里休息吧。”金淮还是不忍心让其他人看到红莲现在的样子,便替红莲回答了一声。 “震了耳朵?严重吗?”宸王立刻表现出很担心样子。 “小姐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严不严重,也得她说了算。”红莲已经渐渐缓了过来。 “这倒是,六嫂的医术本王是亲身体会过的。”宸王打趣着说道,抬起手臂,指了指上次被刺伤的地方。 “宸王爷今日怎么一个人过来的?”金淮冷着脸问。 宸王所表现出来的友好,他们都不买账。 “你是问六哥吧。”宸王却不怎么在意似的,“六哥有些事耽搁了,一时脱不开身。这宸王府上一大早就跟开了锅似的,别提多闹腾了。本王就想着,来六嫂这儿躲躲清净......对了,本王还是先去看看六嫂吧,六嫂要是真伤着了,等下六哥见了还不得心疼死吗。” 听起来很不经意的话,却像是原本就设计好了一样,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红莲抬起头看着他,又见绵绵毫不知情地寻了过来。红莲开口叫住了绵绵,“绵绵,小姐怎么样了?” “小姐?”绵绵先是看到了宸王,才欠了身问候,就听红莲问得急切,没头没脑的。“不知道啊,小姐自己回了房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可能刚才伤了耳朵,这会儿去躺一下吧,如果有事的话,小姐会叫我们的。” 所以现在不去冒然打扰,让她好好休息才是对的。 “小姐......”宸王却在嘀咕着绵绵的称呼,“这算怎么个叫法,绵绵你不是从靖王府过来的吗?那依着六哥也该叫一声夫人或者王妃,再不济,到了这丞相府上,也该称呼一声丞相。这小姐......” 绵绵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一时语塞,偷偷看着红莲。“是,是因为......” “是姑娘的意思。”司徒老伯恰好寻来,“姑娘不愿意被叫老了,所以绵绵就依着红莲叫小姐。宸王爷,姑娘知道您今日过来,让老夫来迎,请吧。” ...... 心头还在不时抽痛。 我快被这种感觉弄疯了,一阵一阵的不安袭来,那个令我觉得毛骨悚然的画面,竟然不断的在脑海里徘徊,噩梦挥之不去,好像掉进了深渊之中,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 怎么办......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疼......像是快要裂开一样。 那一幕,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吧,难道我身边的人,最后都要出事? “六嫂。” 思绪浑浑噩噩之间,乍听宸王的声音,我只得立马让自己恢复清醒的意识,起身去迎他。 “六嫂,听说你刚才震着了耳朵?怎么样,严重吗?”宸王问道。 我看了看司徒老伯。 “宸王爷遇上了红莲和金淮,才知道姑娘点鞭炮的时候,震伤了耳朵。”司徒老伯解释说。 第532章 新年(三) “原来是这样。”我松了口气,司徒老伯是绝对不会和他说这么多的,而我担心的是......那个人私底下将我身边的事情告诉了他。“不碍事的,以前都是隔着老远听别人点炮,这头一次当家做主,心想着点个炮又能如何,谁料一声炮响,一下子噼里啪啦的,耳朵就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了......” “哈哈哈哈......”宸王爽朗大笑。 连司徒老伯在听了我的话之后,都忍不住低下头去偷笑。 “六嫂真是风趣。”宸王说着,拂了拂衣袖上的寒意。 “司徒老伯,让绵绵备茶,煮些姜茶过来,今日天凉,免得受风。”我说着,支开了司徒老伯后,才折身回到房里让他落座,刚才他一拂衣袖,我能感觉到他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是故意当着我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提醒我支开司徒老伯的。 等到这会儿,宸王掏出他衣袖里的东西,没有直接展开,而是转身走进了与之相通的书房,将卷轴放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九悬宫镇图?!”看清了他带来的东西之后,我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查验,宸王带来的这一幅九悬宫镇图竟然是真的......“怎么,这怎么会在你手里?” “不只是九悬宫镇图,连宋思铭都在我手里。”宸王说,“还请六嫂帮着鉴别一下,这九悬宫镇图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思铭也在他手里?莫不是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便留意到了宋思铭,然后一直在找他...... “是真的。”我告诉他,“不过宋思铭怎么会把真的九悬宫镇图交给你呢?这可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了,把这交给你,就意味着对很多人来说,他都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有件事很奇怪。”宸王的困惑显然也是因为这九悬宫镇图而起的。“虽然我利用了一些法子,得到了宋思铭藏起来的这一副九悬宫镇图,但是他......” “他?他怎么了?”难道宋思铭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他的反应很奇怪,先是很愤怒,被我关了一天之后......我再去探望他,他就好像,认定了我没办法解开九悬宫镇图一样。”宸王的说法愈发奇怪,“可是六嫂不是唯一一个能够解开这九悬宫镇图的人吗?为什么宋思铭会有这样的反应。” “会不会是他怀疑......你根本不会把真正的这幅九悬宫镇图拿给我?”我也不免猜疑,宋思铭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后来的毫不担心,这反应......确实很奇怪。 “不会吧。”宸王不这么认为,“都知道,九悬宫镇图只有六艘能够解开,如果不拿给六嫂你,在我手里它形同废纸,还会给自己招来那些想要抢夺九悬宫镇图的人的杀机,难道宋思铭真的以为,我会蠢到这样的地步?” 这也是......只要想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就肯定要把九悬宫镇图拿给我的。 宋思铭不会以为宸王能够蠢到像他一样,把这九悬宫镇图藏起来,平白给自己招惹危机吧。“九悬宫镇图,既是他的弱点,也是他的筹码,宋思铭没办法解开其中的奥秘,但是如果利用九悬宫镇图去挑动人与人相斗,坐收渔翁之利的话,就简单多了。” 但这还是没办法解释,他在知道宸王得到九悬宫镇图之后,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难道九悬宫镇图里,还藏有什么样的秘密吗? “这九悬宫镇图对于其他人来说毫无作用,应该只有能够解开它的人,才能够得到什么吧。六嫂,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宋思铭看到我拿到了九悬宫镇图之后,才认定了我得到它根本没什么用处?”宸王说。 只有能够解开其中奥秘的人,才能得到九悬宫镇图的里的东西吗?“如果九悬宫镇图里的东西是那个的话,你说的,倒是可以成为真的。” “那个?”宸王不解,“那个是什么。” “那就是......”我咬破手指,让血滴下来,在九悬宫镇图上暗示的一处,顺着痕迹画下了如同我们鬼谷玄门卍字烙印一般的图腾...... 图上的字忽然淡去,尽数消失不见。 正在惊愕之时,只见那图上翻出点点萤光,如泛光的沙尘一般从画卷上撩起...... 宸王退后一步。 忽而一阵风起,万千萤光沙尘恍如有了生命一样,伴随飓风于室内狂卷。 我伸手挡住眼睛,发丝被吹得凌乱狼狈,什么都顾不上。 然后......从眼睛的缝隙之中看到,萤光扑面而来,恍如要穿透我的身体一样...... 却在扑向我的一瞬间,拢起微光,如星茫镀了金身......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如果不是房里的一片狼藉,或许我根本不能确定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一场幻境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宸王回过神来,刚才还是漫天飓风,可现在,一切都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绵绵端着药茶愣在了房里,恰好看到了最后一幕。 我伸出手,看了看......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当真是有什么强大的灵力附着在了那九悬宫镇图上,当我的血画下图腾解开秘术,汲取了图中的灵力之后,难道我不该有些感觉的吗?可现在......“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得到灵力的感觉,和我那也恰好得到虞茵的力量不同。 什么感觉都没有。 “六嫂,你的手......”宸王却发现了什么。 我的手......刚才为了解开封印,我咬破的手指,伤口竟然不知不觉的愈合了,好像从没有受过伤一样。“我的伤口好了?” 这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九悬宫镇图上的字全部消失了,恍如一张白纸一般...... “六嫂,你感觉如何?”宸王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我根本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难道这九悬宫镇图里附着的东西,还需要再解开?”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既然它们已经被我吸收了,怎么会毫无感觉呢。 绵绵惊吓得歪了手里的托盘,眼看着两杯药茶就要连杯带茶水落在地上了。 “小心!”我担心她烫着,突然大叫一声提醒她,然而...... 第533章 新年(四) 这是......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几乎傻了...... 定住了...... 时间仿佛在我一声尖叫之后,就停止了...... 绵绵不动了,从托盘上掉落的茶杯,茶水,甚至一滴水珠都定在了半空中...... 宸王也不动了,四周围的气氛一时之间被定格,只有我在这混沌之中行动自如...... 这是,九悬宫镇图里的力量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气息与气息冲突对撞之中走过,我能看到已经方才还在流动的气息,在一瞬间静止下来之后的痕迹......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九悬宫镇图的力量竟然这么强...... 我走过静止的气息之间,从半空中接下了茶杯,往上一撩,让茶水回到茶杯之中。 走出房间的大门,院子中的一切都停下了,静止了。 我侧过头看着因寒冬而掉光叶子的树木,看着地上光秃秃的一片,只是随手一抬......花草丛生,绿树回春,枝芽在一点点长出,万物皆在复苏,在这静止的时间内......好像开辟了一番新天地。 我因为这一切的变化而欣喜不已,激动的心情难以表达,只觉得一切都在指缝间划过,留下它们特有的痕迹......沉眸,静下心来。 另一只茶杯落地,打破了方才的平静,让一切都回到了继续进行的轨道上来...... “小姐......小姐?”绵绵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我了,只看到一只茶杯打翻在地,另一只茶杯,却不见了踪影,刚刚还在他们面前的我,突然就不见了。 等到他们寻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树上生满了茂密的枝叶,地上的花花草草怒放,原本沉寂的院子之中,只在转瞬之间,便鸟语花香,如同人间仙境......我在仙境之中回身,低头抬手抿了口杯中的姜茶。“甜了,下次要记得,这蜂蜜多了,腻。” “小姐......这是......”绵绵傻眼,完全搞不懂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六嫂,这该不会就是那......九悬宫镇图?”通过宸王错愕的表情,我大抵能想到刚才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是怎样一副不可置信的反应了。 “没错。”我承认,“难怪人人都想得到这九悬宫镇图呢。” “神了。”宸王只用了两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看着院子里的绿意盎然,不时飞过的鸟儿低吟,他脸上的笑竟然......呆住了。 “小姐!” 红莲和金淮闻声赶来,而司徒老伯和府邸里一众下人都凑到门口。 “小姐,咱们这院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红莲仿佛受了惊吓,迫不及待地问。 我轻笑,“整个院子都是这样了吗?” “可不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方才一刻,其实都被定住了,他们所谓的一个眨眼之内,竟然是我与那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合二为一的瞬间。 “只有丞相府如此,一个恍神儿,整个府里的树木都生出了枝芽,长出了绿叶,花草也都长出来了......”司徒老伯让大家按捺下来,独自走上前。“可是刚刚,老夫去门口瞧了一眼,丞相府外还都只是一片突兀呢,好像只有咱们丞相府里,是这样的......” “原来,九悬宫镇图里的力量,是唤醒新生的能力。” 这下我就懂了......为何,在我吸收了那股灵力之后毫无感觉...... 是它先唤醒了我身体里的力量,让沉于前世的一切在渐渐苏醒...... “九悬宫镇图???”司徒老伯的反应甚大,当即回眸望向金淮,他以为,这九悬宫镇图......或许应该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金淮虽然惊讶,但是对于这件事却否认了。“刚才,我和红莲在一起,还商量着要不要派遣自己的人来守住丞相府。不过现在看来......” “噢......”司徒老伯恍然,然后抬起头不经意间望了眼宸王,大抵已经想到了。我身边的几个人里,如果这九悬宫镇图不是金淮给我的,就只能是......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莲依旧担心,她小心地拉住我的手臂。 当她接触到我的时候,有几个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我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唯恐我是出了什么事。 我伸手抚去她面上的焦虑,“放心吧,我没事。” “小姐,你是真的没事吗?”红莲很努力的望着我的眼睛,想要从我一双眼睛里看出来什么似的,她想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没事。 我把她心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有改变过...... 缓缓叹出一口,我屏蔽了这种感觉,便可以不再感知她心里的那些声音。“也许刚刚有事,但是现在,没事了。我虽然能想到九悬宫镇图里的所蕴藏的灵力必定十分了得,却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强大的。红莲......放心吧,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的,我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许出事。” 绵绵哑然站在那里,茫然极了,还没从刚才的一切之中回过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突然之间......” “小姐。”红莲双眸噙泪,“红莲守小姐多年,如今,终是盼得小姐真的重生了。” “辛苦你了。”我能感受到她所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折磨和坎坷,历经几次生死,久别重逢,这一路的辛酸无数,恨意难平,命运却始终操控在他人手中。而传说中不可一世的玄门嫡女本不该如此,她可以像所有人一样背弃我,离开我,凭着她一身的本事去谋一个更好的出路。 但她没有,是她陪着我,吃了所有的苦,受了所有的罪......这一路辛苦至此,幸而有她照拂相伴,如今这“重生”,正是扭转宿命的机会,新的力量决定了一场抗衡之间的强弱,我回来了......能够改变一切的沈朝凰,如今才是真的先死才能活了。 “小姐。”红莲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我,“还好,红莲等到了,等到咱们小姐终于愿意面对这一切了,小姐......红莲担心死了,还以为当年的离宫之事,让你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红莲......”眼泪滴在她肩颈,“谢谢你,还陪着我......” 第534章 新年(五) 今日应邀而来的所有人,似乎在一踏进丞相府之后,都被眼前不可能发生的这一切惊得合不住嘴巴了。 莫诏带着雀延部的后辈们而来,忽而一抬头,呆住了。 “莫诏大人,快请进,咱们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司徒老伯去迎他们,对于他们惊愕的反应,今日也是见怪不怪了,偷偷低下头笑了笑,便抬手请他们到厅里去。 “司徒大人。”莫诏却拉住了司徒老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院子里的一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你看不到吗?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怎么会......” “哎呀......”这么一说,司徒老伯顿时起了玩心,故作惊愕地叫了一声,“早就告诉姑娘,不要弄得太明显了,可谁知道,咱们姑娘的一出手,这不,就成了这样子。” “姑娘?你是说......沈丞相??这是,这是沈丞相所为?怎么会呢,难道这些,不都是真的吗?”莫诏懵了。 “是真的啊。”司徒老伯点头,“你也别太惊讶了,咱们姑娘可是出了名的玄门嫡女,天下谁人不知她如何了得,这才只不过是一点点小把戏而已,今日一上午,来府里恭贺新年的大人们没有一个不被眼前这番景象吓着的......” “小把戏?”跟在莫诏身后的洛禾脱口而出。“这哪里是小把戏啊,整个茳延城里,眼下只有丞相府里是一片绿意了吧,虽说今日是新春,但......” 莫诏回过头,暗示洛禾不要再说下去了。 洛禾闭起了嘴巴。 而司徒老伯显然对这一切都早已料到,“对于姑娘来说,可不就是小把戏吗,快请进来吧。” ...... “小姐,外面来的人都傻了。”红莲从房外一个健步就窜了进来,乐不可支地描述起来,“红莲方才看到,莫诏大人带着雀延部的人来的时候,一进咱们大门,下巴就没抬起上去过,看着府里的一片生机,可是都懵了的。” “那可不是。”绵绵握着梳子给我梳头,“现在天气还这么冷,也只有咱们丞相府里,是这样的了吧。要是走在外面的大街上,看到从咱们墙里伸出去的枝芽,怕是都能吓得走不动道儿了。” “你们俩。”我佯装微怒,“这都一个晌午了,怎么还乐个不停。” “那是自然,谁能在这时候见到满院子的花草盛放呢,枯死的花花草草一瞬间就生出来了,换做是谁,恐怕都没见过。”绵绵伸手去取我的发簪......“呀,小姐平日戴的那支送给高家小姐了,那今日可怎么办啊......” “就这支吧。”我随手挑了支白玉簪子给她。 看着台面上的几支珠玉簪子,绵绵嘟囔说,“小姐这发髻上,就没戴过贵重的,不是木簪子就是玉簪子,人家别人家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穿金戴银,偏偏小姐都不喜欢......” 红莲愣了下,也许是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笑意也渐渐敛起。 “以前的时候常戴,可是后来,就不怎么喜欢了。这些东西华而不实,今日也许是你的,但明日说不定就是谁的了,与其带着那些麻烦啰嗦的东西,还不如图个轻巧,也让脖子少受些罪。”我扫了眼台面上的那些首饰,实在没什么兴趣。 “那倒也是,小姐生为沈家嫡女,沈家又是富甲一方,自然不会屈了小姐,况且小姐还曾经是......”绵绵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红莲眼里的杀气,一时间被震慑到说不出话来。 红莲走过来接过了绵绵手里的梳子,“还是我来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发髻,红莲最清楚了。” 绵绵只得闭起嘴巴后退。 “笃笃笃......”很清脆的三声。 明明门打开着,但玉宸却站在门口故意敲了门。 “是玉宸吗?进来吧。”我叫他。 “是。”玉宸揖着手走进来,“今日新年,孩儿玉宸恭祝姨母福寿安康,万事大吉。” 他是来给我道贺的。 我偏着头给绵绵使了眼色,绵绵从袖子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红纸递给他。 玉宸愣了下。 “收着吧,图个吉利。”我说。 “是,谢谢姨母。”玉宸这才接下红纸,但他却还站在那里。 “怎么了?”我不解,看他这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 “姨母,玉宸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外面的鞭炮声映衬下,倒也是可以听得清的,“过了新年,玉宸就已经七岁了,玉宸的年纪不小了,虽然跟着先生学过识字,可书读得不多。不知姨母愿不愿意教玉宸读书......” 他希望我教他读书? “好学是好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再找个先生回来,依着你的程度慢慢教。” “不,玉宸想和姨母学,没有人比姨母的学识更加丰富了,只是不知道,姨母愿不愿意教玉宸呢。”看来他不是因为顾忌我,怕荒废了课程才这样说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 “只是你想要跟我学的话,你需要更加努力才行,我没有一点点教学生的经历,也不是很擅长带学生,虽说是跟着我学,可大部分的时候,还是需要你自己去悟。”跟着我,那么肯定会很辛苦。 不过小皇帝当年年纪比他还小...... “玉宸不怕,玉宸记得姨母说过,姨母可以庇佑玉宸平安无事,但是其他的要靠玉宸自己。”玉宸和小皇帝还是不一样,小皇帝是执拗决绝、破釜沉舟,而玉宸是傲......比起小皇帝更加冷静,这孩子的从容镇定自打一开始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有心思,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好,那从明日开始,以后每天,你都可以自行进入我的书房里去,我那些书,你都可以看,还需要什么书就跟司徒老伯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每看完一本书你要交一篇感想给我,每个月我会抽查你三次,不定期,会从你所有读过的书里检查你的功课,甚至,我可能会要求你默写全书。”我说,“你有信心做到吗?” “是,玉宸会做到的。”他揖手道谢,我的刁难没有让他生出退意,反而坚定了他想要坚持下去的决心。 “师傅!”高思容还是跑来了,刚踏进院子就大叫,然后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家里有事耽搁了,徒儿来恭祝师傅新年吉祥,万事如意。欸,小皇子?” 第535章 新年(六) “玉宸,你先下去吧。” 将玉宸支开,等绵绵帮我收拾利索了,才回过身来。“刚才还在想着,高将军出征在外,你怎么都要帮衬着应付一下,八成要等到午后才能过来了。” “忙是自然忙一些了,不过倒没那么忙。”高思容随手拿起我桌上的木雕把玩起来。“不过高家这些应付宾客的事呢,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我嫂子在做的,再不济,也有我娘把关。我根本就做不了什么,而且这城里的大人们说起恭维话来,一个比一个酸腐。我可做不到......”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不禁低头笑了。 “师傅,那小皇子来找你,不只是为了拜年这么简单吧。” 高思容走过来,一双眼睛明亮狡黠。 我端坐在铜镜前,“那你倒说说看,你认为他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今日新年,我恰好可以考考她。 “这......”高思容被自己丢出来的问题为难到了,几次皱着眉头,但都说不出来个什么,犹豫再三,“该不会,他也想拜师傅你为师吧......” 话虽不全对,但是大概意思已经接近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是肯定的啊。”高思容有些吃醋了,不大高兴,“依着师傅你和他的关系,他找你肯定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大策现在又被夺了,夺了大策的人还是师傅你的家人,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而且我觉得啊,这个小皇帝比起大策国君,似乎更有抱负......你看他小小的年纪,就那么沉得住气。我小的时候,我爹带着我哥哥上战场,我娘说,我都哭闹得不行,可是他却一副......那个样的反应。” 我不禁莞尔......那样的反应?“果然,连你都看得出来。” 我叹了口气。 “师傅,这么说,他真的是找你......”高思容恍然大悟,顿时气上心头。“那岂不是......拜了你做师傅之后,学了师傅你的本事,最后还要去对付你沈家的人.....这也太忘恩负义了!” 我招手示意她冷静下来,“没什么忘恩负义不忘恩负义的,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前途的筹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此,甚好。” “可是他......师傅,他如果想要光复大策,那就势必要扳倒沈家的人......”高思容是替我生气,两颊气鼓鼓的,颇有几分可爱。 “沈家?”我大笑,“自我被赶出大策的那一日起,大策就不是我的国,沈家就不是我的家了......沈家的人与我再无关系,他想要对付谁,那都是他的事。” 我可以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除掉亲爹沈云承这个障碍,那么沈家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呢。 眼看高思容钻了牛角尖,我站起身相劝,“说起来,他也算是沈家的人,沈云承和沈秀荷陷害我,沈家姐弟何尝不是利用我,若你只懂得以对错来论结果,那可就真的令为师太失望了。” “对错?可是师傅,我哥说,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要有个对错的。”高思容困惑不解。 “可你对你哥哥并不看好,不是吗?”我试图点醒她,“其实,活在这世上,若总是用对和错来衡量一切,到头来,你会发现自己特别累,而且做不成事情,困于僵局之中,陷入矛盾而无法走出。做事情不必对得起太多人,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良心就足够了,总是需要些技巧,需要些方法才能事半功倍的,你年纪小小的,不要给自己设定那么多的规矩,这天下之事转瞬即变,没有人知道,明天的主宰会是谁,何必为了算计你伤害你的人,付出一切,路是自己选的,比起能够操控一切改变一切,首先,你得学会看清这一切。” 这些东西,足够她消化一阵时间了。 唯有先打破约束,从而将自己放空于一个空间之中,用不同的方式和角度去思考,才是决定命运的根本。 “......可是师傅,那......对和错就真的不重要了吗?”高思容犹豫半晌,却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事情总要有个对错的吧,如果没有对错的话,那坏人......” “你以为,坏人为因为他们做了你认为错的事情就会内疚,就会难受,就会愈发悔恨?”我伸手将发髻上的白玉簪子往上拖了拖,“少看些戏文,那些在最后被揭穿阴谋恍然大悟无比悔恨,检讨自己的人,几乎都是不存在的......当一个人选择放弃你,背叛你,他不会为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懊恼,不会替正在遭受不幸的你感觉到委屈,他们插在你身上的每一把刀子,都恨不得是涂了毒的,后悔?根本不会,他们只会怨怪手里的这把刀子,没有插得更深一些!” 高思容沉默了......我偏过头瞧了瞧她,似乎,从她现在的表情上能够看出很多年前的我。 “你觉得,这些和你父母从前教你的完全不同,所以陷入混乱了是吗?你不知道现在该听谁的,该信谁的,又觉得谁说的好像都有道理,对吗?” “师......师傅你怎么知道的......”高思容被我看穿了心思,一下子惊得厉害。 我笑......“当年我下山之时,比你还要天真。你父母教你的,人之本为善,也没有错,因为在他们庇佑下,你只需要善良的活着,就足够了。可你若想要跟我学,就必须学着独立,没有人会保护你一辈子,包括我在内,今日你我是师徒,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已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又都必须坚持自己的信念,那时候,你要知道如何对付我才行。” “怎么会呢!”高思容突然激动得厉害,“我才不会和师傅对立呢。” 我微微一怔,笑了。 “师傅......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之后的感受吗?”高思容或许不够自我,但她活得很大气,很简单,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别人的内心,这是她的优势。 “摔过跟头的人,才能学会走路。”我不以为意。“不过,你也要小心些,别把手里的东西摔了,那可是我的宝贝。” “这是什么?”高思容这才注意到手里的木雕,刚才只是拿着把玩......“这上面的人,好像是师傅你啊!” 第536章 新年(七) 筵席开始之后,小皇帝才姗姗来迟,宫里的宫宴举行一半,他是中途跑来的。 席间一片热闹,绵绵照顾霍大娘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可我看了又看,好像今日只有霍雍没来...... “怎么了?”元澈稳坐一旁,正要端起酒杯轻酌,却忽然偏过头来。 “嗯?”我有些失神儿,“噢,只是在看,今日来的客人......帮过我的人应该都来了吧......” “可不是嘛,六嫂如今可是不同往日了,谁不想巴结巴结咱们的女相呢。”宸王在一侧刚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便接了句,“但凡受过六嫂恩惠的,今日应该都在了吧。” “不是这样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看向了元澈。 “霍雍今日去陪赵寒姜河了,他让我带句话给你,说他来不了了。”元澈这时才说,根本不像是刚好忘了那么简单。 “去陪赵寒姜河?”这么说,他果然抓住赵寒了...... “赵寒死罪难逃,姜河受及连累,不过,也算是看在姜大人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发配之前暂且关在了大牢里。今日新年,他们俩都不得不在大牢里过了,霍雍念及兄弟一场,这也算是最后陪他们一程吧。”元澈其实很清楚霍雍在想什么,今日的家宴不算隆重,但也是我上任丞相以来头一次设宴,本想借着新年的名义邀请大家聚一聚...... “今日大好的日子,何必说些不开心的呢。”宸王劝阻说,随后端着酒杯过来,“六嫂,老八敬你一杯......” “老八。” 未等宸王的话说完,元澈已经低声警告,“朝凰不胜酒里,你要想喝,就自己闷头喝个够,别来招惹她。” “怎么能这么说呢。”周围传来阵阵哄笑声,我面上挂不住了,便去寻酒杯来,“没事,今天难得的好日子,我......” 我的酒杯呢? 而且,我面前的酒壶呢? “红莲,怎么我这儿没有酒啊。”我只得把红莲叫过来,偷偷地问。 红莲却下意识看向了坐在我身边的元澈......我随着她的眼神看去...... 元澈身旁果然放着另一套酒具......这么说,是他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将我们面前的酒给拿走了。 “你!”我只觉得自己脸上一定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了。 “哈哈哈......”宸王哄然大笑,“能把这样的事做得一本正经的,也就六哥了。” “你酒品不好,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失态,还是不要喝的好。”元澈歪着头说。 “谁说我酒品不好!”莫名被人揭了短儿,我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明明这是我的丞相府,怎还有还一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的感觉...... “我说的。”元澈是铁了心的。 “不让喝就别喝了。”小皇帝说,“酒水这东西,喝了又没好处。” “并非是我执意要喝,只是有人在我丞相府里摆出一副主人架势,实在让人觉得不爽。” 我说。这酒水摆在桌上,原本我就没打算喝,无非就是做个样子,万一有人来敬酒,也不好闹得太僵了。否则怎会一个不留神儿,给了他机会,让他把酒水给我偷走呢。 “可是......师傅是师傅,如果靖王爷和师傅在一起了,那靖王爷不就是......”高思容在默默的琢磨着这其中的关系。 元澈接过婢人递来的茶水,才正经八百地放在我面前。只见他薄唇轻启,倒是无关轻重地说了句,“师公。” 这众人厅上又是一片哄笑,无不是在笑元澈竟能把这样一个调侃的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唉,六哥六嫂感情甚好,倒是可以不用在意其他人了。”宸王打趣一声,端着酒杯又悻悻而归。 “看样子今日丞相府热闹非常,本王倒是没有来错!” 突然一声,从厅外传来。 眼看着,那个与宸王有着一模一样相貌的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我丞相府的大门,站在我这厅里颐指气使。 又是他...... 仅仅一瞬间,元澈的脸色冷了下来,宸王的面上也不大好看了,对于他的出现猝不及防,这里,似乎没有人欢迎他的到来。宸王在元澈发火之前,将酒杯放在桌上,立刻上前阻止宁王的冒犯,“你怎么来了?” “本王为何不能来?”宁王说,“今日这丞相府上的家宴,倒是比宫里的宫宴还要热闹几分。作为......一个和沈丞相有一面之缘的人,本王当然要来凑个热闹了。” 一面之缘?他这话说得,可是很有暗示性啊。 “可惜你来晚了,我们这都吃到了一半,只剩下些残羹剩饭,怕是怠慢了宁王爷。”我见元澈要起身,担心他把情况弄得更僵持,只得暂且将他按下,独自去面对那挑衅的宁王。“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吩咐人给宁王爷收拾座位。” “怠慢,怎么会呢。”宁王来者不善,“不过本王还带来了一个朋友......” 他说着,让出了身后的人。一个硕大的斗篷挡去了那人的半张脸......她慢慢褪下斗篷,待我看清她的样子时,也不禁皱了眉头,是秦妍妍...... 宁王带来的人,竟然是秦妍妍。 “这丞相府原本也是本王这位朋友所熟悉的地方,今日本王要来,便索性带着她重游故地,再怀念一下......”宁王径自说着,沉陷于自己的精妙设计之中。 “七哥!”宸王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 我是头一次看到他们兄弟俩同时出现。 宁王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和秦妍妍表面上的那些恩恩怨怨,他故意带着秦妍妍过来,八成是想要给我一个警告。 “没关系,弱肉强食,我又不是输的那个。来人,给宁王爷和秦家......不,现在,只能叫秦姑娘了吧,给宁王爷和秦姑娘设座。”我更不畏惧他的挑衅,回到茳延城后,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交锋。“粗茶淡饭,但愿你们吃得惯,物是人非,只是还请秦姑娘不要过于感伤才是。” 说完,沉下脸色转身回到座上。 司徒老伯则从席间退下,匆匆去安排人部署。 “怎么?你这巴结上了新丞相,就嫌你七哥给你丢人了?”宁王爷走到宸王身边,故意用手拍了拍他的胸口,随后,奸笑着进入席中。 第537章 新年(八) 宸王不时打量元澈,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思,宁王的出现让他突然间变得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相比之下,元澈就显得平淡多了。 宾客无不在小心谨慎的留意着席间的变化,私底下偷摸问上一句秦妍妍的身份,自然有知道这其中利害的人警告他们。秦妍妍充耳不闻,在司徒老伯带人安排了座位以后,就跟着宁王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我看了眼小皇帝,他立刻明白我的用意,拿起筷子往桌上一放,重重的一声,“啪”...... 宁王怔了一怔,随后看向了小皇帝,“看来,是有人惹陛下不高兴了。” “今日丞相府上的家宴,应邀而来的都是和沈丞相有些关系的人,不知宁王爷托的谁的光,也敢到这儿来造次。” 小皇帝架势十足,这质问铿锵有力。 换做了旁人,早都被吓死了。 只不过,这宁王不是旁人,就在旁人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时候,他还是泰然稳坐......的确,敢在今日到我丞相府来闹事的,必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哪会那么轻易就被吓着呢。 “陛下这是何意?这丞相府今日设宴,大家都能来,为何本王偏偏不能来呢。”宁王信誓旦旦,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似要讨个公道一般。 “宁王爷为何不能来,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这可不像宁王爷的作风啊。”高思容接了句。 宁王迟疑片刻,突然笑了。“靖王妃收的这两个徒弟,也算是护主了。” 我正要起身,元澈便握住了我的手,他继而向宁王说道,“想来,你四处惹人厌烦,今日也是没地方可以去了。愿意留下来的话,就请你不要再开口说话,否则,自然会有人请你出去。” 宁王稍显错愕,而后,他转过头向宸王质疑,“他真的是那个不苟言笑,从来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的靖王爷吗?” “七哥,你要是想留下来,就别再闹了。”宸王劝道。 方才是宁王提到了“靖王妃”三个字,元澈才必须要站出来说句话的,倒好像是大家都欺负了他一样。 “连你也帮着他们?”宁王显得不可置信一般,“老八,本王才是你的亲哥哥,来找个镜子看一看,你我生来就一样,这才是亲兄弟,你抛弃了本王,去讨好这些人,以为他们真的会把你当做兄弟一样吗?别天真了,在你面前的这位沈丞相可是......” “七哥!”宸王开口打断他,一脸阴沉警告,“不要乱说话。” “乱说话?”宁王大笑,尽是不屑和挑衅,“怎么是乱说话呢?唉......幸亏本王一无是处没什么可图的,要不然被沈朝凰盯上了,岂不是要和你们一样被她给迷惑了?对了......靖王......” 茶杯落在桌面上,忽而一股气息散开。 宁王回过头看向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因时间而定住了,只有我和他在这厅里是没受到影响的。 “你今日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我问。 “目的?”宁王对这厅里所有人的样子都保持着高度好奇,这突然之间定格的一切,让他觉得新鲜有刺激......“这,你这手段,大祭司也会吗?” 我没接茬。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牧将军的大营外,算起来也隔了有小半年了。 之后我让司徒老伯盯着他,他在绰阳城里一切倒也算规矩。 今日带着秦妍妍找上门来,我不信他是毫无目的的......元澈他们之前翻遍了茳延城都没能找出来的人,竟然跟着宁王大剌剌地走了进来,实在是让人......难免会想到,他来的目的。 宁王低头一笑,十分狡猾。“都说这玄门嫡女神机妙算,不如你来算一算,我今日来的目的。” “看来,你和婆婆已经快要翻脸了。”我说,他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大战在即,各为其主,有些人想要在这时机之中为自己谋一条出路,那么两个阵营就必须做出选择。 他想试探的是,我到底有没有把握能胜过婆婆,这一点,和沈家姐弟其实不谋而合。 被我说中了心思,宁王面上多了一分尴尬,只是小人当惯了,这一分的尴尬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 “你如今想要投靠我,以为我就会接纳你的投靠了吗?你想要在我和婆婆的这一局中为自己谋得利益,也得看你有没有被利用的价值。”我不可能答应他的,所以他的算盘还是打错了。 “话何必说得这么绝,怎么说......”他有意威胁我。 “以为可以利用我之前的事来要挟我?还是你觉得,曾经我身为仇宁祭司,你一直替婆婆暗中做事,能够要挟于我?”而我并不在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你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我没了兴致再说下去。“或许你以为,把秦妍妍带过来,可以威胁我......你的算盘打错了。” “她?”宁王轻蔑一笑,看着秦妍妍的眼色也变得很鄙视,“用她得罪你,实在不值得。而且她这个人......没脑子,做事又唐突,极大程度上会坏了事情。本王并不觉得可以利用她来威胁得到你......只是,本王恰好得知一件事,既然靖王等人接连几日,不惜一切代价地也要找到她,想必她对你们来说,一定还有些作用,不如......” “你故意将她骗来,就是为了跟我谈条件?只是不知道,这么一个容易坏事,连婆婆都不愿留在身边的秦妍妍,能让你觉得,可以在我这儿换走什么呢。” 秦妍妍的价值,或许在他看来,可以换取更多,可对我而言,却没那么重要。 “本王机缘巧合之下,探听到了一件事,原来这秦妍妍的命运与丞相大人您可是紧紧绑在一起的。知道为什么大祭司不顾她的愚钝,也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吗?若她恨你而自残,你必将因此受到比她重百倍的痛苦......她若自损,想必丞相您可就......” 不出所料,他是利用听来的消息想要和我换筹码。 不知他从何处得知的,只不过元澈他们几日都在寻找秦妍妍,坐实了宁王的猜测,认定秦妍妍是那个能杀了我的人。 “除非我自愿,否则,没什么可以让我死的。”我说,“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到底想要用秦妍妍换什么。” 第538章 新年(九) “本王知道,你无心争权,靖王爷嘛......”他看向我身边的元澈,“只怕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了,不如......” “如果你想要的是王位,那我劝你还是要真的照照镜子的好。”就连他都想要王位了吗? 不管自己有多少实力,几分几两,原来只要是个人,没有不想要权势的。 “......哈哈哈。”他大笑,“这么说来,你是舍不得......” “我为何要向你解释。”我打断了他,终于耗尽了耐心,“你若有本事,那便自己去夺,可我劝你,最好看清楚现实,贪心会让一个人死得更快。” 说完,气息微缓,周围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宸王回神儿没见到方才还站在面前的宁王,一转头看到宁王站在我面前,便急着上前来拉住他,“够了,不要在这里闹下去了。” “算你狠。”宁王丢下狠话,拂袖而去。 我唇边的笑意自是瞒不了元澈的,悄悄对他说,“等下回去告诉你。” 元澈便不再追问。 厅上的家宴继续有说有笑的进行着,所有人都在尽量忽略仍然留在厅里的秦妍妍。 ...... “今日虽说是春节,但是放眼茳延城里,只有你这丞相府里一片绿意,从高墙外抬头一看,都足以惊住了过往之人......”元澈走到树下检查了一番,“你是如何做到的。” “九悬宫镇图。”我说,“今早,宸王将九悬宫镇图拿给了我,我又解开了它,所以得到了附在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 “是什么?”元澈只是想知道,让人抢破头的九悬宫镇图里到底藏了什么样了不得的秘密。“控制时间?” 他知道这门术数,早先他拜访祭司府的时候,婆婆曾使出这一招来迎他。 “不止如此。”我歪着头揉了揉脸颊,“新生之力。” “新生之力......”元澈暗自叨念着,对于这种力量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是什么。“不过,今天在厅里的时候,你和老七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些惊愕,难道让他感觉到了吗?这不可能啊......当时我定住了时间,所有人都停在了那一刻的,他怎么会...... “曾经见识过大祭司用这一招,所以,就留了些心眼。况且今日他原本是站在老八面前的,老八又挡着他,他绝不可能在一瞬间移动到你面前。而且......”元澈看着我,好像想要看穿我一样。 “而且什么?”我偏偏想要听他说下去。 “而且,所有人开口都没能喝退他,显然他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我想知道,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能让他一下子气成那个样子,匆匆而去。”元澈说。“你气人的本事,似乎更加精进了一层。” “宁王说你变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有一点似乎从来没变呢。”我故作深沉地思索。 他怔住片刻,“是什么?” “自以为是。”我偷笑,只有自以为是这一点似乎他从来都没变,而且愈发的严重了。 “是吗?可惜我并不这么认为,有些人以为自以为是,是错的,是说一个人自负。但这些换成了我,那就是褒义,是夸我严谨笃定,无不例外。”元澈一本正经起来,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 “你在外人面前,如今也是这个样子?”我现在有些好奇了,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他对别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会和四年前我印象里的一样吗? “那可不见得。”元澈蹙眉,不大想要告诉我。“这样一面,只有你知道就好,若让其他人看见了,我的威望何在。” 他还知道自己有威望的吗?! 我彻底被逗笑了,“不过,今天值得称赞,所以你可以‘自以为是’一下,至少今天,我不会取笑你了。” “为什么?”他转念一想,“因为我对宁王说的那句话?” “嗯。”我点头。“谢谢你给我留足了面子。” “本想着你可以处理好的,但是对付无赖,你又不愿在众人面人失了分寸。”他不知怎的,竟从我的神态上瞧出了端倪,走过来握住我冰冷的手。他的手很暖......只见他眉心的几道痕迹又重了一些,“怎么这么凉?如果会觉得冷,就多穿两件,别冻坏了身子。” “我生来就这样,天生体温就比别人要低一些,没有自己的体温,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我就是什么样的温度。”这样,希望他可以明白吧。 听人说过,没人疼的孩子才会这样。 后来想想,可能真的是这样吧。不只是手冷,连人都是冷的,最怕严寒和酷暑......体温会随着周围大幅度的变化,使我更加虚弱。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找一个一年四季常温的地方,盖上个院子,远离这一切......”他低头,将我的一双手捧在手里,呵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可以期盼一下。”我说,“只是......如果你还是不会洗碗的话,那我们只怕就要用竹筒吃饭了。” 元澈低着头,但我能从他脸上看到上扬的嘴角。 “元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说,“这件事情,我一定可以处理好的。最多两年......” 最多两年,我们就可以远离这一切,去过一些更加平淡的日子。 “嗯。”元澈轻声应了句,声音似乎有些怪异。 迟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他说,“方才金淮告诉我,说是大策那边,沈轻衣的夫君已经改名李旸,继位了,今日是大典,也许过两日......沈青阳就会来了。” “一切都在预计之中。” 沈轻衣果然利用我留下来的另一半宿命,继任了这大策的王后。 如果换成以前的我,可能会感叹一下她们的宿命吧,但是现在......“元澈......” “嗯?”他轻声应着,嘴里的呵气落在我手背上,渐渐令我冻僵的一双手有了知觉。“上辈子,我很令人讨厌吧......” 元澈怔然,稍后缓了缓才说,“为什么这么想。” “我查到了一些东西,”我说,“怎么办呢,起初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接受,原来我曾经......” 是那么的不堪......真正有野心的人竟然是我,我又凭何取笑沈青阳沈轻衣甚至宁王等人呢......他们不过是想要谋求更多的权势,而我,却渴望得到神力,来征服一切...... 第539章 刺杀(一) “你所知道的这一切,都不是最完整的。”元澈突然打断我的话,他抬手捋了捋我额边的发丝,“你所遗忘的过去,不该由任何人去告诉你,也许有一天,你能够想起来更多的时候......你会发现,事实并不像史料中记载的那样不堪......” 不像记载中的那样不堪吗?......“元澈,我曾经......” “师傅!” 偏偏正是最难开口的时候,高思容跑出来凑热闹,使我已经快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她高高兴兴地跑来,忽而停在我们面前,打量了半晌......“师傅,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该打扰的也打扰了。”元澈说,“你想说什么。” “我是来找我师傅的。”高思容转过头来,“那个秦妍妍在厅里等着不走,说是一定要见到你呢。” 秦妍妍?又是她......本以为她再怎样愚钝,多少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今日丞相府设宴,宁王悻悻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尴尬地坐在那里,撑到了最后散场。她不但没有灰溜溜的离开,还一直守在厅里...... “师傅,你要是不愿意见她,我去帮你把她给打发了!”高思容见我为难,便自告奋勇要去打发掉秦妍妍。 “等一下。”我叫住了她,随后看了看元澈......我说,“还是我去一趟吧,这里怎么说都是秦家住过的地方,我若是躲着反倒像是心虚了一样。” 何况......这秦妍妍还掌握着一件对我至关重要的事情,要是她真的狠起来,像上次一样自残,连带着我也受影响。 元澈有些不放心,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没事的。”我宽慰他,“秦妍妍特别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闹翻脸才来,也许我去见见她,暂时缓住现在的情况,控制一下事情的变化才是最好的选择。雀延部那边有红莲和司徒老伯盯着,所以不用担心。玉宸在书房看书,你帮我过去看看吧。” 元澈颔首,“好,那你......自己小心。” “嗯。”我应了句,便转身向厅里走去。 “师傅,我跟你一起......”高思容风风火火的冲上来,跟在我身后一步都不让。 “你跟着我也行,不过你要答应我,等下无论我和秦妍妍发生什么,说了什么,我不让你动,你就决不能动。”我得提前警告她,免得她惹毛了秦妍妍,我接下来反而不好处理了。 “行。”高思容答应得很面前,“那......那我也得说好了,她要是不动我师傅什么都好说,可她要是动我师傅了,那就没那么好商量了。” “你......”我停下脚步回头,气冲冲地瞪她。 高思容向我做了个鬼脸,却丝毫没有改变刚才的打算。 “沉住气,懂了没?决不能在她面前露怯!”我最后一次警告她,才带着她一起走进厅里。 确实和高思容刚才所说的一样,这偌大的厅里,秦妍妍坐在桌前孤零零的,府上的婢人候在一旁,丝毫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她看起来很倔强,倒是和从前有一些不一样了。 “找我什么事。”我直着走过去,坐在厅上主位说道。 秦妍妍默然回过头来,她盯着我看,眼神很是阴毒。 “我师傅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高思容帮腔,却惹来秦妍妍的冷笑。 我看到秦妍妍的反应后,预感到高思容可能要失控,下意识想要去制止她,所幸的是,高思容的自制力还算是不错的,秦妍妍的嘲笑没有让她受到太多的影响,她还算是冷静。 看着秦妍妍,就像是看着一个将死的手下败将。 “你特地来找我,想必是有些事情想要告诉我的吧。”我心想她绝不会忘了,害得她秦家一家上下如今这副惨境的人是谁,所以她会主动来找我,也绝没有那么简单。 “你知道,大祭司让我看到了什么?”秦妍妍故意吊我的胃口。 “前世。”可我才没心情听她说那些打趣的话,“所以呢,抓着已经抓不住的前世,想来和我交换什么条件?” 她能够找上宁王,再由宁王带着到我这丞相府来捣乱。相信起初他们一定有共同的目的,秦妍妍和宁王都曾经为婆婆做事,这是他们的契机,只不过......秦妍妍的目的应该不是什么权力。 她勾了勾嘴角,“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早晚都是要还的。” “很可惜,前世的事情我想不太起来了,而今世......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要不是你先招惹了我,会惹得自己这么可怜吗?”而我并不觉得我欠了她什么,或许前生可能欠了一些,但最后我和元澈也是因为她而分开的,想来也算是扯平了,她要是打着这样希望我“良心发现”,从而偿还的意图来。那我之前,还真是高估她了...... “听说玄门嫡女,继承了不死之身。”秦妍妍也算淡定,有几分破釜沉舟的魄力,“原来我不信,我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可后来......大祭司让我苏醒过来,我知道了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才发觉你的不死之身好像根本算不了什么,竟还有比这更让人恶心的事情。” 婆婆会让她苏醒,我不意外。只是让她苏醒的目的,大概和现在的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 “恶心......嗯,不过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到头来,还不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能帮你的人都被你推开了,为了你所谓的报复,你甚至离开了现在唯一能够庇护你的秦太妃。秦妍妍,你到现在还认为,你这一切都是我害得吗?” 我留意到她手底下的动作,右手揣进左手的袖子里,似乎是握紧了什么......我立刻提醒高思容警觉。 “而我,才是能杀了你的人。” 秦妍妍无比坚决,双眼射出憎恶的光来,她突然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高思容伸手挡住我。 只听秦妍妍继续说道,“没错,我太傻了......所以让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傻到相信你们,只想过自己的生活,可到头来,你们却把我像猴子一样的耍!是你错了,沈朝凰,是你错了!你以为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是吗?!” 第540章 刺杀(二) “你要做什么!把刀放下。”高思容呵斥她,摆手示意门口的婢人去找人来......“你以为,你伤得了我师傅吗?” “那就要问她了。”秦妍妍颓败的笑着,已经放弃了挣扎。 “你对我确有威胁,可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勇气......让你觉得,你的诅咒会使我束手无策,只能乖乖等死。”看样子是婆婆...... 我和她之间的羁绊,从前世到今生,纵然两百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化。但这个女人依旧傻得天真,我知道她是我的威胁,又怎会不防着她呢......越是不能处置的人,越是要小心对待。 “沈朝凰,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了,如果时间轮回是你们的目的,让这一切倒退回到大凰氏的天下......我不要,还不如现在就一起死了!!”秦妍妍大叫一声,拔出匕首便要刺进自己的胸口,抱着和我同归于尽的心态,想要在今日便结果了这一切。 “啊!!”高思容吓得花容失色,大概是没想到秦妍妍会拔出刀来当着我们的面自尽吧。 红莲突然杀出,一剑挑开了秦妍妍手里的匕首,剑锋很精巧的在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匕首掉落在地上。秦妍妍恍神儿片刻,手里的匕首已经没了,她一咬牙,朝着红莲的剑刃便要撞上去,红莲伸手一点,就把她定在了那儿。 “想死?”红莲轻笑,“小姐,现在怎么办?” “她自己送上门来的,留着总比让她出去乱跑的好。我记得这丞相府里好像有地牢,先将她关起来,确定她没办法自残自杀,就算是打着也要让她吃进去一定的东西,只要保证死不了就行。”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她死不了就行了。 “是。”红莲转身,招手叫来下人将点住穴道的秦妍妍抬了下去。 秦妍妍瞪着一双眼睛只能恶狠狠地看着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师傅,她要是在地牢里寻死,那该怎么办,又不能时时刻刻地派人跟着她......”高思容想了想,说道。 “等下去将秦夫人接来,关在她对面。”我没办法折磨秦妍妍,还不能拿别人出气了吗?“只要秦妍妍不老实,就毒打秦夫人,我不信她会不顾忌她母亲。” “是。”红莲应道。 “金淮刚才去送陛下回宫了,不知现在回来了没有?”我问。 “方才听到前面看门的人说,已经回来了。”红莲回答说。 “宸王呢?宸王已经走了吗?”我刚想起来......一会儿功夫没注意,宸王怎么没了影子,难不成是酒席散去之后,已经回去了? “没有吧。”高思容说,“刚才还见着他呢,好像是喝得有点儿多了,去客房休息一下。” 在客房休息?“这样,叫上金淮,司徒老伯,宸王,雀延部的人......你们都来书房,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对策?” ...... 今日秦妍妍自投罗网,不过现在开始,我倒没了顾及。 和婆婆这一战终于可以拉开序幕了...... “咱们的人现在都驻扎在这儿,这边是仇宁,只是两军对峙多时,却还未有一方挑起争端,所以目前局势暂且没有任何变化。”宸王指着地图上的格局说道。 “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我们不能等下去了,再等下去,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到时候情势便不利于我们。”我说,“仇宁不肯出兵的原因,有两点,第一是大祭司那边并不清楚大历的情况如何,仇宁将士虽然善战,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的。第二就是大权旁落之事,大祭司软禁仇宁王而号令仇宁,恐怕真正调遣将士的命令还没得到,当然不敢冒然掀起战争。万一仇宁内部反水,大祭司则是处于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况......现在的情势不利于仇宁,虽然未必有利于我们,但敌人的境况变化就是我们的机会,如果能够扩大仇宁格局的争斗,来一场釜底抽薪,断了她的退路,这一场仗对我们就是有利的。” “可仇宁这边,多是游牧而生的人,他们骁勇善战,马背上的功夫更是了得。”司徒老伯说,“如果和他们硬碰硬的话......只怕对大历来说沾不到便宜。” “这便宜难道是等着别人给的吗?”我反问,“当时是我们自己去夺。” “去夺?”元澈叨念了一遍,或许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 “大历守军是高将军。”我看向高思容,眼神滑过她的时候,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玉宸,玉宸装作一副好像什么都要没听到的样子,其实,对于这一次的战略部署他很上心在关注着......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不过高将军的打法过于老套保守,他自己都没办法突破自己的新势力,大祭司想要对付他,易如反掌。” “小姐,要不然,红莲带着长宁卫去助战吧。”红莲主动请缨一战。 “先别急,”我说,“我留着你自然还有大用处,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势力全部压在前线一战上,大祭司不是普通人,但凡给她留一个退路,等不了片刻,她便能缓过来。所以这一击,我们必须一击再加一击,不能留给她喘息的机会,争取一战击溃。” “这对高将军来说,恐怕有些难度。”金淮道。 一战击溃,以高将军的水平来说,当然不太可能了。 可我的计划之中,自然不是让高将军来带这一次兵。“天时地利人和,大祭司占尽天时地利,我们唯有人和这一点更占优势。所以,扬长避短,不要用天时地利去抗争,尽量将我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以此来争取机会赢了这一仗。” “师傅,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我哥的话,这一仗对他来说,能够应付大祭司已经很难了,更别说一战击溃了。”高思容说。 “分拨逐之。”我说,“我们在人数上占据优势,如果分而和,和而分能够达到极佳的默契,那么,这一战,我们想要困住前线的仇宁将士根本不是问题。” “困住?”红莲质疑。 “没错。”我说,“只要困住仇宁将士七天,后面断了他们的粮草退路,他们就熬不下去了。守城之人,如无意外,大抵是......” 第541章 刺杀(三) “......沈朝凰,你不得好死!!!” 我猛地停下脚步,送别众人之后,没想到从我自己个儿的丞相府里竟然传来了这么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秦妍妍。 “小姐,我去看看她吧。”红莲见我在意,立刻上前自告奋勇要去让秦妍妍闭嘴。 “不必了。”我说着回过身来,“司徒老伯,孙姑娘还在府里吧?你快些去陪陪孙姑娘吧,我这边今日应该没什么事了,告诉府里的人,今儿晚上大家放假半天,如果自家近的,可以把家里人也接到府里来一起过年,如果家里人远的......这......” “姑娘,这要是所有人都放假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呀。”司徒老伯笑问。 “也对......”总要想个办法把晚饭糊弄过去......“要不然我......” “可不敢!”绵绵大叫一声,之后才觉得失礼,“绵绵的意思是,小姐如今已经贵为丞相,您要是亲自下厨,那大家哪里还敢过这个年啊。” “绵绵说的对。”红莲竟意外同意了绵绵的说法,“小姐的身份已经不一般了,要是想让大家放轻松过这个年,您就绝对不能插手。否则,都提着一颗心,时时刻刻的提防着,哪里还能过好年啊......” 绵绵猛点头,“是这个意思。” “好吧,那依着你们说,今天晚上该怎么办?”我索性全听他们的了,当年我在宫里做事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即便上面的人随意一些,但下面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 “不如去城里包个酒楼,让他们把伙房里的大师傅都带来,在咱们府上做一顿好的。咱们这儿什么都有,缺什么就让他们自己带。”司徒老伯出了个不错的建议,“平时大家也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出去吃点儿好的,这对着伙房的大师傅们,肯定要比对着姑娘您轻松些。您说呢?” “那就这么办吧。”我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只是,孙思君还在府上,总不好支开司徒老伯再去做事吧。“这样吧,金淮......那就麻烦你帮忙跑一趟吧,这城里哪家酒楼最好,就请哪家的大师傅来。孙姑娘难得来我丞相府一趟,就让司徒老伯好好陪陪她吧。” 金淮看了看红莲,“嗯。” “那小姐呢?”绵绵问,“小姐晚上怎么办?” “我等下还有事要出去,”转过头,“红莲,你陪我吧。” “是。” “绵绵,那你留在府里照应着,元澈在书房里陪玉宸读书,我晚些回来,和他们一起在书房吃饭,所以今天下午到明天晌午,这丞相府里除了我的院子里,其他的地方随你们折腾,想放炮什么的就去买,通通从府里出。”我等下有事要带红莲出去一趟,所以今天也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吧,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一个大日子,“我虽然过得冷清,但这府里大过年的还是热闹些的好。” “是,绵绵知道了。”绵绵一口答应下来。 “......沈丞相。”留下来的莫诏在一旁等候多时,终于等我得空才走上前来。从方才议会散了,到我将宸王和高思容送走,他也是等了好久了。 “莫诏大人,原来你还在啊。那正好......”我说,“我们去厅里说吧,说完了我还有事要去做。红莲,你先去准备一下吧,绵绵,端茶来。其他人不必等着了,去忙自己个儿的吧。” 我领着莫诏回到了厅里,“雀延部的人也都回去了吗?” “是,不过洛禾和央哲还留着。”莫诏回道,尤其小心翼翼的。 “莫诏大人,坐下说吧。”我请他落座,如今他已经是小皇帝亲封的雀延部老首领了,怎么还这么唯唯诺诺的,“您特意等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欸。”莫诏先应了一声,随后想起来,拱着手回答,“是......小人这次来,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应沈丞相之邀,还有一个请求。” “您说吧。”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会儿便也顺水推舟,让他说下去。 “是,小人想和沈丞相商量,看能不能把洛禾和央哲留下。”莫诏问。 “留下?”我正等着绵绵送茶水过来,忽然被他这一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您的意思是,留在我这里?” “是,留在丞相府。”他起先为难,没说清楚,等我明白他的意思后,只见他突然松了口气似的,“他们两个......” 他的反应已经把他的心事告诉我了,不过我还是很意外......“莫诏大人,您这刚接任雀延部的首领一职,不会这么快就想挑继承人了吧......” “当然......不是丞相您想的这样。”莫诏大人老实了些,但是考虑问题还是很周到的。“小人不是想这么快就把这首领的位置让出去的,您误会了。小人没有孩子,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洛禾和央哲都是小人看着长大的,在一众后辈之中,他们两个最出色了。小人是想......先让他们跟着您好好锻炼一下,这上战场也好,在这些大人们中间做事也好,好好历练培养一下,小人没什么本事,能教给他们的实在没有什么了。沈丞相一身的能耐,他们跟着您,小人也放心。日后这首领之位是肯定要在他们中间选出一个的,希望是个能够带着雀延部走向复兴的人啊。”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我说,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他,想要培养雀延部未来首领的决心,从前他们生活在村子里,或许他的那些本事教给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可现在进到城里,一切都不同了,要面对的人和事不同了,处理事情也需要手腕,没些功夫这些不好养成。“正好我这儿缺两个驾车的下人,他们若能吃得了苦,那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不过,先说好了,我不能收他们为徒,他们这辈子也决不能打着我鬼谷玄门的名号,表面上我不会教他们什么,不过却可以在暗地里提点一二,如果他们能明白,当然是好的了。” “行,行!有您这话,小人就放心了。”莫诏这会儿和刚才忧心忡忡的样子判若两人,“那小人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我说,“莫诏大人,方才在大家面前我提出的事情,关于雀延部接下来的安排,您还有意见吗?” 第542章 刺杀(四) “没,没意见。”莫诏怔住片刻,才说。“要说是担心,那多少有一些,可是这意见嘛......小人愚钝,确实是没有更好的意见了。沈丞相您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您见过的世面多,遇上这样的状况自然知道怎么处理是最好的。小人也瞧得出来,现在这天下啊,不太平......既然雀延部跟了您和陛下,那您和陛下说什么,交代咱们雀延部怎么做,咱们就努力把交代的差事做好。这一大难过去了,对您,对陛下,对大历或者雀延部,都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都说大人物有大智慧,但今日,莫诏却让我见识到了这最平凡的智慧。 “你说的没错,根扎稳了,树才能活,树活了,依着树为生的人才能活。”是这个道理。 “欸,那小人就去和他们俩交代一句,先回去了。”莫诏起身告辞,他的步子因年迈而有些沉重笨拙,但身影却尤其坚韧伟岸,堂堂正正。 莫诏消失在门口后,霍大娘走了来,恰好在门口向莫诏的背影看了看,才走了进来。 “霍大娘?”霍大娘怎么会来呢...... “那人不错,瞧着就老实敦厚。”霍大娘说的人是莫诏,看来连她都很满意莫诏这个人。 “霍大娘,您......怎么来了?不是在后院歇着吗?”我问候说。 “不歇了,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要是让我什么都不做,大白天的在屋子里休息,肯定是睡不着的呀。”霍大娘特别实在地笑笑,“我知道你等下要出去,所以我也就不说那么多了,我这次来呢,是为了......霍雍那小子。” “霍雍?”他该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我没听元澈提起过啊。 “谢谢你。”霍大娘突然说了句,“我知道,为了霍雍,你和王爷都没少费心思,你们都在帮着他。所以这次,他能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好,有你们操心,也是让我觉得......” “霍大娘,霍雍是我和元澈的朋友,元澈从没有只是把他当成下属一样对待,对我来说,霍雍是朋友,是和家人一样的朋友,我初到大历的时候,承蒙霍雍倾尽全力相助,才能让我有撑下去的决心。单从这一点上,我便希望他好好的。”我说。 霍大娘点点头,算是放心了。“霍雍这孩子......小时候就一根筋,说真的,他第一次和我提起你的时候,我就有些担心,后来直怕他对你......不过现在看到你和王爷感情这么好,相信他也就放下了。沈姑娘......” “怎么了?”我想,霍大娘欲言又止,或许也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要是有合适的姑娘,还得麻烦你给霍雍留意着,这城里的官家小姐,咱们配不上,就找个人好的,心思正的就行。你比我会看人,见的人也比我多,所以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托付给你最合适了......”霍大娘可是丢了一个大难题给我。 “霍雍知道......您这想法吗?”我当下便为难了,以我和霍雍的关系,要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去和他说,你娘让我帮你寻么个姑娘,催你成婚。这也实在太婊了...... “我和他提过,但是他没答应。想着他今年也实在不小了,你最会劝人了,还得麻烦你去劝劝他,彻底让他......唉......”霍大娘的一声叹息,实在包含了太多说不清的含义。 她希望我去劝霍雍,因为她认为,霍雍拒绝她的提议还是和我有关,所以我去说,断了霍雍的心思,才能劝他早日稳定下来,结婚生子...... “霍大娘,不如改日,我找个合适的契机,让金淮或者司徒老伯去和他说说吧。”我说,“这话我去说,实在不太合适,要是伤了霍雍,马上他们就要带兵出去,实在令人不放心。如果他想通了,那我就帮他留意一个合适的姑娘,先介绍他们认识......” “......也只能这么办了。”霍大娘无奈答应下来。 ...... “小姐,”红莲陪我坐在马车里,洛禾和央哲驾车。“霍大娘是不是为难你了?” “嗯?”我回过神儿来,一直在琢磨霍大娘的心思,该由谁来和霍雍谈谈最合适......但是我的出神显然让红莲误会了,“没有,霍大娘只是请求我帮忙,劝一劝霍雍而已。” “劝霍雍?”红莲想了想,“这么说......那位霍大娘其实也知道,霍雍喜欢小姐的事?” 我一愣,这件事我根本没有和红莲说过,“你怎么会知道的......” “看就看得出来了。”红莲说,“之前几次遇到霍雍的时候,他看着小姐的样子,分明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小姐或许能把他当成朋友,但他......肯定做不到。” “为何?”其实我和霍雍之间,只是初时很要好而已,但从未有过越矩之举。“我当初来到茳延城里,尤其是在受元澈的安排进宫伺候小皇帝,我害怕出事,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他们害死,而霍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曾经不顾性命的救我从那群杀手中逃出,我便与他要好,成为朋友,本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落难了,他能力所能及地拉我一把也好。不过后来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超出预计,我便主动与他拉开距离,免得他误会了......” “照着小姐的个性,应该也和霍雍谈过了吧。那霍雍是说,他把小姐当成朋友?”红莲这一次猜得奇准,所有的事都让她猜中了。“小姐,你被骗了。” “什么意思。”我被骗了? “他之所以答应退回到朋友的身份上去,是因为你和靖王都是他无法逾越之人,他若向前一步,未必惹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受到靖王警觉。靖王会让他来照顾你,时不时的帮着你做些什么,何尝不是利用了霍雍的心思。他知道霍雍不敢,可也清楚霍雍心里你是再也没人可以取代的,那么霍雍便是拼尽全力保护你,最合适的人选。”红莲说。 “不会吧。”没有人可以取代?!“霍雍他分明看着......我想他不会的,就算曾经有什么,也早就都放下了。” “他没有放下。”红莲很确定,“如果他不这么说的话,靖王不会答应让他再见你,你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儿,而霍雍明明看着你们从和好到现在的如胶似漆,他根本没办法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正是因为放不下,退回朋友的身份,才是最明知的选择。” 第543章 轮回(一) 应该不会,是像红莲说的这样吧...... 我缓缓吸入一口冷气,任凭那在胸腔之中凉了自己的心口。 红莲很认真,所以她不会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是我错估了某些事,所以在一些事的判断上有了出入,现在回想起来......若真是这样,那我就实在是...... “小姐,你真的不知道,霍雍其实喜欢你吗?”红莲迟疑着问,是我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了什么,而这,是她一开始想到却也不确定的。 “我只知道,是有好感,比朋友更多一些关心,没想到......没想到变成了这样。”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霍雍早就放下了多年前那种情愫,随着时间的改变,逐渐成熟,“大概是,我太相信他了,所以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 可现在看来,这所有的事情,好像都变成了霍雍单方面的付出...... 现在想想,当时和元澈和好,元澈也确实暗示过我,只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是我忽略了霍雍的感受,没有去在意。可如果元澈真的一开始就知道霍雍的心意,却还是让霍雍出面照顾我......如红莲所说,利用了另一个人不能说出口的心意,让他奋不顾身的相助...... “小姐,你为何会觉得苦恼?是因为霍雍的感情让你困惑,还是......靖王缜密的心思,让你害怕?”红莲试探着握住我的手。“小姐,你是不是......” “不管怎么说,元澈的方法不对,但他的目的是为了我好。”我克制住自己所有不平的情绪,努力保持镇定,我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答应和他走到一起,现在决不能因为那些单方面的执拗而与他心有隔阂。“我很意外,但......绝不是毫无察觉的。只是在你提出来之前,我不敢确认,这样的事,这里面固然有我想要逃避面对的私心,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十分被动,霍雍自己没有明确表态,我确实不好说什么。一来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二来也会伤到他的心意。既然连你都已经察觉了,总之这件事不可能再逃避下去了......我会和元澈商量,他利用霍雍的事,我会让他自己去和霍雍说清楚。至于其他,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小姐,你真的不在意?” 马车停下的时候,前面驾车的洛禾回过头来想要告诉我们,却不想碰上了红莲开那句口。一时间,洛禾也不知道该提醒还是不该提醒了。 “在意?”我挥了挥手,洛禾便拽着央哲跳下了马车,我随后提起裙摆拉紧披风走了下来。站在了那里,等到红莲随着下车之后,我才轻叹了一声继而说道,“为何要在意......我这一生,注定了飘零,许多心愿都难以两全。眼下生死一战,谁知道明天会如何,即使我拼尽全力去搏,但也希望自己是目的的。如若注定只能如此,那我必然是要负了其他人的......” 说完,许久不见红莲开口。我提步,走了进去。 明明是热热闹闹的正月初一,这废宫的遗址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凄冷,一样的孤单,仿佛这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阻断了外面的喧哗和尘嚣...... “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红莲交代完他二人,便低着头跟在我身后走了进来。“小姐,你带红莲来这儿做什么?” “有些事情,我认为是时候告诉你了。”我坦然,“之前没有告诉你,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我已经大概明白了。红莲,我从未把你当做下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信任的人,你我情同姐妹,我没有一刻不是这么想的。这些年只有你还愿意陪着我,自始至终不离不弃,我说感激,你足以受得。” “小姐为何突然要说这些。”红莲好像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已经预料到了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一样,“小姐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即使是一家人,也不必事无巨细一一告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红莲只希望小姐是真的开心。” “也许吧,也许我是真的开心。没有知道这一切的话......”我折身走上那残垣断壁,“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旧宫遗址。”红莲说,“早些时候,小姐还曾经画了图交给陛下,陛下已经吩咐工部改建了。听说这里,是大历几代王都没能建成的地方......” “是,盛传此地不祥,历代帝王想要在这里修建王宫,却都横死,第一个是小皇帝的曾祖爷爷,他灭了前朝大凰氏,抢夺了大凰氏的天下,一把火烧烬了大凰氏的宫殿,就是这里......他想要在这儿修建自己的宫殿,可是未果,便死了。后来这大历的王位传给了小皇帝的祖爷爷,他祖爷爷继续修建,也死了......再传给他爷爷的大哥,他爷爷的二哥,到了他爷爷那一辈,终于放弃在这旧宫的遗址上修建宫殿了。所以有了现在的大历王宫,小皇帝的爷爷死后,王位传到了小皇帝的父亲身上,小皇帝的父亲在位数年,也死得离奇。先皇死后,这大历就如群龙无首一般,几位王爷为了获得王位明争暗斗,是元澈扶持小皇帝登基继位,如今,小皇帝也想要修建这旧宫了......” “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你不方便告诉其他人。”红莲知我心意,明白我的为难。 “倒也不是不妥,只是此地与我有些渊源,我有办法破这恶煞之阵,但......”尤其是那个梦之后,我总是时常再梦见这里......梦见大凰氏的天下。“这原是前朝大凰氏的王宫,大凰氏末代有一位君王,曾经试图寻找不凡之人,望向以妖术而一统天下。可惜,他死了,败了这曾经万众瞩目的大凰氏,虽然后来他的侄儿在乱世中继位,却也没能翻覆得了大凰氏落败的命运,大历的兵马铁蹄踏进这里......” “小姐是说,难不成这里还留下了诅咒吗?那个......曾经试图以妖术一统天下的大凰氏君王,他死的时候,这里该不会是......” 第544章 轮回(二) “是我。” 我突然的一句话,令红莲不知所措。 “那位将大凰氏推向衰败命运的君王,是我的前世。”我轻叹......“历经两百年的轮回,我又回到这里了。” “怎......怎么会。”红莲的眼睛里分明犹豫着,这话若是换做了其他什么人说,我想,她必然是不信的。可是偏偏是我说的,红莲陷入了矛盾之中,“小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前世,什么轮回?这些......是什么意思?” “两百年前......我是大凰氏的皇子,父王病故,三个哥哥争夺王位,将已经走入末途的大凰氏又推了一把。我致力于寻找不凡之力,能够让已经衰弱的大凰氏重新走上巅峰......我找到了山里,遇见了元澈。”我说,“那时候,他还不是人,只是一个尚有人形的生灵而已,他有不凡之力,我将他大凰氏,他答应我三个愿望。所以,第一个冤枉是排除异己,登上王位。即使有了元澈,我仍然不死心,拉拢朝中关系,迎娶要臣之女为后,得知鬼谷玄门,然后,我娶了当时鬼谷玄门的传人立为云贵妃......鬼谷玄门有不死之身,历代传人皆是开启九悬宫镇图的钥匙。除非成婚生子,会失去守护之力,然后慢慢老去,化为尘埃。云贵妃生下一女,自幼便又送回仓珏山上去修行。我第二个愿望,是一统天下,元澈给了我三个愿望,每当我许下一个愿望的时候,他就会断一尾,丧一命。在他的修行相助之下,确实办到了,大凰氏曾经一度一统天下,建立了大凰氏末年最辉煌的三年霸权。十年相守,换来王后的憎恶,王后察觉元澈的身份,故而让人请了鬼谷玄门的掌门人来收服,以大凰氏内斗作为要挟,逼我杀死我心爱之人......而我,为了我的天下,也照做了。他死在我怀里,或许,他本来不用死的,但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况且我想要得到鬼谷玄门的力量,这是唯一一条路了......” “......可我后悔了。”我说,在这片死寂的王宫遗址上,我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也许,我本想做一个最有野心的君王,所以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对于自己的臣民,我残暴不仁。可最后,我连这个最有野心的君王也没做成......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元澈了。红莲,即使是今生,无论哪一次,我忘掉了一切重新遇见他的时候......只要一眼,我就难以控制自己去喜欢他,这种感情很奇怪,让我很不安。两百年前的大凰氏末年,元澈死在我面前,之后,我也死了......原本以为,我是因他而自尽的,后来才知道,我是死在了自己王后的手里。我的王后用她的性命诅咒我,愿意和我一同下地狱,鬼谷玄门的那位掌门,倾尽毕生之力将元澈的魂魄和肉身分开,封印在了仓珏山下,之后那位掌门便已经故去,将鬼谷玄门的掌门之位交给了云贵妃的女儿。两百年......直到婆婆因为私心解开了封印,唯以人血令他的魂魄苏醒,投入大历国君一位嫔妃的腹中,让他以靖王刘元澈的身份出生。而我......” 红莲皱了皱眉头。“云贵妃的女儿,难道就是......大祭司?” 我笑说,“是。云贵妃的女儿就是婆婆,当年云贵妃生下女儿之后,就失去了不死之身,没多久便病故了。婆婆如果没有生下我今生的娘亲虞茵的话,她也会一直都是不死之身的。” “那小姐和大祭司岂不是......”红莲语塞,顿觉可笑至极......“前世的父女,今生的......” “这些,也都是计划好的。”我说,“是我......是我犯下的罪孽......” “小姐,你在......你在说什么呀。”红莲有些懵,但从她僵硬的表情上看得出,她不是一点预料都没有的。 “转世,令我忘记了许多。甚至连前世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忘了......”此刻,我无比愧疚,两百年后的这一切全是因我而起......“婆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遵照我前世部署的计划。先死,才能活......我一直以为,婆婆的这句批命,是说我和大策甚至这天下的关系,其实,只是她的提醒,先死,才能活......以颓败的君王死去,以玄门嫡女重生,前世的我暴虐不堪,但我肉体凡胎想要做的事自然无法达成。所以.......娶云贵妃进宫,生下女儿,交给鬼谷玄门的掌门抚育,继承鬼谷玄门......其实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是那另一个我所做的......一统天下的计划。” 红莲的眼神渐渐变了,她看着我的样子,令我觉得愈来愈陌生,她也重新审视我了,要么觉得我疯了,要么觉得这一切愈发的不可思议。 “我作为沈朝凰出生在这个世上,其实一早就是安排好的。”我说,“婆婆堪破天命,选择了漠城虞氏作为跳板,生下虞茵,再引着虞茵与沈云承成婚,让我以沈家嫡女的身份重生,婆婆和虞茵都失去了这不死之身,而获得不死之身的人,就变成了我。而我......也就是唯一一个可以解开九悬宫镇图的人......” 婆婆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完成两百年前的使命。复兴大凰氏...... 天空飘着雪花,一如四年前我梦醒时分......但今日,才是真的梦醒了。我伸手到半空中,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全部都径直了,空气凝固了,飘落的雪花定格在了半空中。只有我和红莲是这定住的时间之中唯一清醒的...... 红莲望着周围,心情既惊讶又复杂。 “在我解开九悬宫镇图的时候,我以为我毫无知觉......可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是新生,一点点将我忘记的过去在脑海里修复,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晰,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幕幕都在脑海里重现,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的是我......”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红莲现在的惊讶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小姐,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红莲也陷入了和我一样的挣扎中,“那现在怎么办?大祭司也是在做你安排的事情,我们,我们......” “不,我们要阻止她。”我说。“从一开始就错了,当初的野心,令我背负了不幸的宿命,该到此为止了。” 第545章 轮回(三) 我收手,令一切恢复正常。 “即便对不住她......但是现在,也不要不惜一切阻止她。”以妖术来控制天下,终究是错的,我已经想了好久,这件事说到底,都是前世的孽债。“红莲,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红莲眼底在颤动......“小姐......你,你如果要是说那件事的话......请恕红莲实在没办法答应......” “可我能够托付的,也只有你了。”这一次,是我主动拉住了她。“红莲,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残忍了些,你将我当做姐妹、家人,所以我只能相信你了......红莲,你帮帮我,别让我落得一身骂名,等到两百年三百年一千年以后,史籍上再留下沈朝凰这三个字,只是如同若干年前大凰氏一样,满负骂名,狼狈难堪......想想就觉得可悲。我知道,真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元澈肯定对我下不了手的......” 当年他能想到假死令我脱身,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我的“尸体”痛哭......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再杀我一回了。 “小姐,红莲做不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强忍着那一股心痛,“红莲不可能伤害你的。” “这不是你伤害我......红莲,这件事情因我而起,我既有鬼谷玄门嫡系血脉,也已经得到了九悬宫镇图里的灵力,恐怕两百年前想要得到的一切,我今日都已经达成了。婆婆的目的,是要我逆转时间回到两百年前的大凰氏,完成当初的承诺,我身怀这些本事,如果真的回到大凰氏......一场恶斗,只剩下无休无止的争斗了,我不想活在那样的世界中,如果真的......到了我败给婆婆的那一天,她必定会以我身边的什么来逼迫我。唯有让秦妍妍更恨我,她的诅咒才能杀了我......” 一旁,突然传来细碎的声音。 我和红莲闻声看去......他,他是劭都?? 劭都看见我们,又恍然看向左右。他在此潜伏有些时候了,当时看到我和红莲出现在这儿就引起了警觉,便躲在了暗处偷听。我方才定住时间让他出神,可是突然间一切恢复了,他还没能适应,尤其在听到我和红莲的对话之后...... 他听到了,听到了...... “杀了他。”我对红莲说。 红莲丝毫没有犹豫,便拔出了剑,追了上去。 劭都有些本事,抵抗了几招,但还是受制于红莲的剑下,摔倒在地翻身而起的一瞬间,被红莲手里的长剑刺穿了胸口。劭都看着胸前的铠甲,仍然不敢相信,他的铠甲在红莲的剑下竟毫无抵抗之力。 他的眼睛向我看了过来,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 “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晚饭快吃完了,我放下筷子转过头随口一问。 “那就要看你想要知道什么了。”元澈说,“想说的话,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只怕你没有耐心听下去。” 又耍无赖是吧? “玉宸,你吃好了是么?”我看玉宸也放下了筷子便问了句。 “是,姨母,玉宸吃好了。”玉宸起身回答。 “那好,睡觉前你在书房温习一遍,等下我会来考考你今日所学的功课。”我把玉宸支开,看着玉宸走向了书房,才回过身来面向元澈,“我问你,其实你一直都知道霍雍的心意,是吗?” 元澈刚才嘴角还挂着笑意,这一刻突然间什么都没了。他眼神落在地上,继而抬起,“他跟你说什么了?” 我明白了,他是以为霍雍同我提起的。屋子里突然弥漫起了酸酸的味道...... “这还用霍雍说吗?”我说,“我对感情的事一向愚钝,你便以为可以一直瞒着我了吗?” 而我气的是这件事。 “霍大娘今日来找我商量,她希望我出面去给霍雍说门亲事,明里暗里的暗示我很多,才引起我的怀疑。后来红莲再一证实,我心里很不舒服,明明周围人都看得出来,为何你从未和我说过。如此一来,倒好像是我理亏一般。” “理亏?”元澈斟酌着,“这理亏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能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以为他只是把我当成朋友,可原来,他一直......藏着自己的心事不敢说什么,却一次又一次的帮我。”更何况,再加上四年前的事......元澈骗我说的那个台子是他亲手搭建的,实际上却是霍雍带人搭建的......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很难过。如果真的像红莲说的,可我却从未察觉......“让人觉得抱歉,觉得不安,突然觉得有个人对自己的好,其实是人家全心全意的爱慕,单方面的接受却无法给予回报。即使他什么都不图,也还是让觉得不安。” “所以,你没有喜欢他。”元澈这语气,好像不大确定似的。 “喜欢和爱又不同,我还喜欢红莲,喜欢绵绵,喜欢司徒老伯呢。”我瞥他一眼,“但是霍雍,就像是弟弟......一个很懂事,很亲近,很靠得住的家人。除了家人的关心之外,我没办法违心去和他说什么承诺什么,所以才觉得难过,他一个人的时候得多难过呀,你还利用他。” “这不能说是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替你跑腿做事的。与其将你的事托付给别人,倒不如交给一个会认认真真替你着想的人来做,否则,他也不会放心。”元澈没有直接回答我,但从他的话里,侧面证实了我的猜测。 “无故利用一个人的情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明知道自己不能给予回应,便不要有那么多私己的往来。他确实会用心帮我的忙,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装作放下却还努力帮我,每一次靠近难道不会让他觉得受伤吗?”我轻轻叹说,“人不能这么自私,又不是生死关头,哪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我对感情的事不甚伤心,你便应该提醒我,如此一来,霍大娘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着我的面提也不能提,问也不能问,得多担心。” “所以呢?” “所以,这件事你去解决。等到什么时候有空了,你去霍雍谈谈,但是别告诉他是霍大娘来找我了。他们母子关系好像又紧张了一些,你就跟他提......他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如果有这个意思的话,我们可以帮他。” 第546章 轮回(四) 大年初四。 马车停在了军营门口,红莲先行下车扶我。“小姐,慢点儿,这地上都是土路,别崴了脚。”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跳了下来。 等候在军营门口的人颇为眼熟,在确定了我们之后立刻迎上前来......“夫人?!” “你是......沉炜?” 他如今的样子实在变了很多,我那年见他的时候,他断了腿,样子也很虚弱。可现在再看......我发现这四年时间似乎已经将当年一个大男孩磨练成了男人...... “是,小人沉炜,拜见夫人......不是,现在应该称呼沈丞相了吧。”沉炜挠挠头,“丞相,王爷命小人在此等候您,迎您进去。靖王爷和宸王爷已经等候多时。” “好,那我们就进去吧。”我示意央哲他们把车交给营里的下人,跟着我一起进入营地。 新兵在操练,营地里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来了。”进入大帐之后,元澈从沙盘旁走了过来,“你来得正好,今日几位将军都在这儿了。” “沈丞相。”众人起身。 我依着规矩点头还礼,“辛苦各位将军了。” “六艘,你快来说说,你那日同我和六哥说的那些。”宸王说,“我回去之后琢磨了两天,可总觉得自己理解的还不够透彻,总差着一点点......” “不急。”我看了看帐子里,“还有一个人没到。” “谁啊?”宸王问。 “当然是我了。”高思容晚我一步进入到帐子里。 “现在人都到齐了,来吧。”我说着,将众人再次带到沙盘旁,“我方才看了一下外面以阵营训练的将士......他们应该是日前才从不同的军营里调到一起的吧,从五个大营里出来,虽然化成了十二个方阵在训练,可依然能够从他们的招式,铠甲兵器,精气神上看出来。” 元澈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众人皆懵了,不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师傅,你之前来过吗?还是靖王爷告诉你了?”高思容问。 “我没有来过,而且,元澈也没有和我提过现在军营里的情况。”我笑着解释。 “六嫂,可是这里有九位将军,你凭何认定,外面训练的将士是从五个大营里出来的呢?”宸王想不明白了,或许按照他的道理来说,完全可以认定一个将军带来一队将士。 “从外面那些人的状态,身体素质以及他们操练时展露的底子,都毫无疑问是从一群将士之中选拔出来最优秀的。”这一点,刚刚在外面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这人太多了,总要有所区分,他们仍然穿着旧阵营里的盔甲操练,这盔甲上的纹饰不同。很容易认出来,除了茳延城外原本的驻军,那么应该有四队人马是现在身在大营里的几位将军带来的。九位将军,除了其中一位是跟随宸王您的副将之外,另外八位将军是从其他的三个大营里赶来的。我可有说错?” 宸王错愕,“怎......怎么。不,我不信,六哥肯定和你说过什么了,六嫂,你凭何认为这里面有我的副将?” “元澈今日让我来,便是来看看最强的军队,肯定不可能调动大批将士前来,所以以阵营最优秀的代表前往还是靠谱的。元澈的副将是霍雍,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到霍雍还在外面盯着新兵操练,而宸王你却安然站在大营里,显然也是有底气的,你的人同样临近茳延城,外面十几个方阵起码有三个是你的,你一个人带着三个方阵过来,怎可能没有副将相助呢?我想,你的副将只怕是......”我在九位将军之间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那躲在人群后面的一位,“应该是这位吧。” 众人唏嘘惊叹,“神了。” “真的是你吗?”高思容上前去询问他,“你是宸王爷的副将?” “正是,小人丁谋,是宸王爷麾下副将。”方才被我识出那人只得坦然相告。 “师傅......”高思容一脸崇拜的回过头来,“这你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提到宸王副将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我,只有丁将军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看向宸王的。”想要辨别很简单,在说前半句的时候,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宸王的副将,是他自己露出了马脚。 “这位......”有人看到了我身后的红莲,脸色顿时僵了,不可置信地望着,“难道是长宁卫的首领褚红莲?” 红莲冷着脸,抬了抬眼皮子。“是。” “怎么长宁卫也来到大历了......”那人惊住了。 “红莲姑娘虽是长宁卫的首领不假,却也是六嫂的婢人,与六嫂情同姐妹,一路肝胆相照。”宸王站出来解释说。 “是沈丞相的人?!那岂不是......连长宁卫都是帮着沈丞相的了。” “没错。”红莲说,“我长宁卫只会效忠一个人,就是我家小姐。” 又是一阵惊叹。 “不止长宁卫,连我高家也是忠于师傅的。”高思容出来凑热闹,却被红莲觉得多事,狠狠瞪了一眼,一下子便失了底气。 “哈哈哈......”宸王大笑,“这么说来,六嫂虽然表面上没有兵权,可有长宁卫、高家军和寒衣门相助,再加上六哥和我,这可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 “还有我。”帐外传来一个声音,沈青阳健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众人,目光落在我身上,“阿姐,绰阳城一别,竟已是数月。听闻阿姐要战仇宁,王后和陛下......特命青阳前来相助,大策二十万大军就在边关,随时听候阿姐号令,一举讨伐仇宁。” 我看向元澈,原来他昨晚没去丞相府,是因为沈青阳来了...... 王后和陛下?“是啊,数月未见,不知轻衣姐......和陛下可还好吗?” “很好。”沈青阳回道,“轻衣姐还让青阳代她向阿姐问候,说是等着履行约定,去见见你那可爱的外甥和外甥女们呢。” “这不是......沈家的沈青阳吗?听说当时他代替了沈云承沈大人,成为了沈家新的主事。” “可不是,本以为沈青阳姐弟是和沈丞相闹翻了的,没想到......” 没想到,沈青阳沈轻衣会主动向我示好。 第547章 轮回(五) 我看向沈青阳的时候,听到他们的这些议论,要是说心里一点变化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但我很冷静,情绪起伏比我预估的还要低......“好,我也等着呢。” 宸王瞧了瞧元澈,出来打圆场。“六嫂,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安排吧。” “好。”我回神,很快将方才心里的情绪一扫而空,“不知几位将军可否先自我介绍一下,让我对大家起码留个印象,还有就是,关于你们带来的将士最好能够给我一个简单的介绍,以便我和自己的看法有个对照,能够更加清楚的分辨一下我们对于将士之间认知的误差。” “是。”众将依命而回。 除了元澈的天珏军的两个方阵,宸王的天桓军三个方阵,天梭军是谭有道将军、常绍将军和杨恩将军带来的三个方阵,天澜军是赵思悔将军和薛志达将军带来的两个方阵,天翼军是林广志将军、陈友杰将军及孟朝武将军带来的三个方阵......而他们对自己所率领的军队各说了一部分的优势劣势,大致上与我方才一瞥所看到的几乎相同。 带兵之人,固然对自己的军队最是了解,他们能够带到这里来的军队,也绝对都是自己军中尤其不错的,每个方阵三十二人,天珏军的地盘上,元澈的两个方阵基本上就是凑个面子,而天澜军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在对上号以后,我发现他们的人虽然少,却是相当出色的,是天珏军之外立下战功最多的。 而宸王的天桓军,原本是秦家的势力。四年前元澈利用我的“假死”,从秦丞相手里分来的一半势力,归于宸王名下,而这四年来,经过宸王的不断壮大和抓紧训练,足可见是非常厉害了。 “......仇宁军队,占据地理优势,仇宁人更是个个人高马大,与我们中原地区不同,他们生而受环境的影响,懂得利用地势来生存。大历军队前往边境对抗,首先对于大历和仇宁交界的气候要适应,才能发挥军队原本的水平,但是这如何在短时间内养成习惯,是个问题。正面冲突,不利于我们,况且,仇宁大祭司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天时地利,不到一击致胜,他们也不会轻易出兵。一旦仇宁娑幽城反水,大祭司所承担的后果可能就是众矢之的。”硬着来根本没有胜算,我看了看元澈,他的表情大概与我是一样的。 五年前他和霍雍同劭都一起,在仇宁大历边界开战,本来也是双方持平的一场恶战,却因为劭都的陷害,使元澈受困,霍雍拼死把元澈带到了我生活的村子里...... “......劭都将军曾有出兵仇宁的经验,”谭将军说,“那一次,好像靖王爷也在,虽然大历败了,但也无疑是经验,若能让劭都将军指点一二,对于仇宁的环境气候,我们也可以提前了解一些......” “劭都已死。”我挑起眼睑,“一个叛徒,是一场恶战的大忌,我与红莲相商对策之时,恰逢劭都暗中偷听,居心不良。他一见我们发现了拔腿就跑。所以,我命红莲已将其就地斩杀,今日一早莫诏大人就会带人将劭都的尸体送进宫里去复命了。” “劭都死了......”大帐中有人暗暗嘀咕。 我望去,便是一片宁寂。气氛突然间有些紧张......我莞尔,半开笑地说道,“各位将军,承蒙各位将军和两位王爷信任,今日我沈朝凰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大历能够在此一战中获胜凯旋。我这人素来好说话,私下里各位有什么难处都可与我商量,但是战场上,任何人胆敢造次,绝没有第二次机会,还望诸位明白。仇宁大祭司是我师傅,我的婆婆,她是本事比我大,是最了解我的人,可我同样也是最了解她的人,看起来,胜算是她更多一些,可仇宁一旦攻克大历,试图反水之人要明白,婆婆她更不会信任一个已经背叛过大历的人,现在为了攻克大历所开出的条件,都是各位抓不住的美梦。想要荣华富贵,唯有效忠大历,我们联手去死拼,一手拳头打下的,比别人空口承诺的,至少要靠谱些吧。” “哈哈哈......”一片笑声。 赵思悔将军说,“沈丞相说的对,末将赵思悔早就听说过沈丞相的豁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几句话便将利弊说得清楚,我等自然明白丞相的意思。丞相请放心,为了自己的前途,我等自然肝脑涂地,唯丞相之命。” “我等自然肝脑涂地,唯丞相之命!” “我等自然肝脑涂地,唯丞相之命!”...... ...... “阿姐。”回到了丞相府,将才坐下,沈青阳就从随行手里接过礼盒亲手奉上。“出门前,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咱们江城特有的滋味,娘说,阿姐背井离乡多年,怕是很久没有吃到这个味道了,所以连夜赶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请阿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我亲手接过礼盒,当着元澈和宸王的面就打开了,里面是我江城特产桃花酥,一时间感慨良多。“桃花酥......打小我就喜欢这一口,尤其是槐夫人做的。那时候每次去乡下对账,槐夫人都会准备好了桃花酥给我,许多年没有吃到了,还真是令人怀念。这寒冬之际的,桃花也不好找吧。” “我娘的桃花,并非当季桃花,而是桃花盛开之时,便取下一些以蜜腌制,所以这冬天,也只有我娘能做这桃花酥了。”沈青阳解释说。 “原来是用蜜腌制的,难怪总觉得跟别人的味道不同。槐夫人真是有心了......”礼物虽不贵重,但其中的情分却很有意义了,槐夫人以桃花酥来礼我,想必自有希望我想起旧时情分的用意......“槐夫人的腿向来不好,我记得那时一到了冬天她就会很难受,不知现在如何?” “姐姐已将娘接到了宫里,有人照料着,虽然偶尔还是会疼痛难忍,但是宫里的太医已经尽力了。多谢阿姐还记着。”沈青阳起身回谢,很受用的样子。 “那就好。”我说。“你如今在何处落脚,不如搬到我这府里来......” 第548章 轮回(六) “好是好,只是担心......”沈青阳像是有顾虑一般,瞧瞧看了看元澈。 “不碍的,他也住这儿。”我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暗示,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了,“你住外面难免惹来有心之人的猜测,要是住在靖王府的话,你见他也麻烦,见我也麻烦。我这丞相府比起靖王府虽然小了些,但也有几间空房,住得下你。” 宸王偏过头,满面怔然地打量着元澈。元澈则是一副含笑不语的高深模样。 “如此那真是太好了,等下我就让人将行李一并搬来。”沈青阳说。寒暄了一会儿之后,一股不安的心思渐渐写在了脸上......“阿姐,其实青阳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必须要求阿姐帮忙了。” “你是说,婆婆在你大策安插的眼线。”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沈青阳一怔,“阿姐竟然知道......也对,没什么事能够瞒骗阿姐的。起初咱们沈家起势,确实借了大祭司之力,可是姐姐与我都不愿一辈子受大祭司的牵制,所以......” 所以他们利用了婆婆留下的人脉关系,却没有答应和婆婆合作,这坐了王位之后,却把婆婆一脚踢开。对于先前婆婆的人脉关系自然有所忌惮...... “你们啊,太心急了。”我感慨说道,“刚刚得到沈家的势力,便有这么大的动作,李家的天下就算再不济,底下的几个李氏王族之人也都颇有势力。你们虽借着一门双嫡的名义,送轻衣姐的夫君坐上了王位,可这事,更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阿姐,青阳不太明白阿姐的意思......”沈青阳茫然地问,“阿姐是说,李氏一族的后人会继续试图推翻沈家?即使这王位上做的,也是李家的人?” “青阳,”我很无奈沈青阳的历练虽然有了,但是心思仍不够深,“你知道自古以来,有多少父子因为一个王位厮杀相搏,有多少兄弟因为一个王位你死我活吗?就算是亲兄弟,可但凡对这位置动了心思,你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轻衣姐的这夫君,还是一个没落的旁系......” “可是,如今......”沈青阳暗自握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泄露了他心里的秘密,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困境便是困境...... “轻衣姐如今和这绰阳城里的昌邑王如何了?”我随口一提,漫不经心的提点了句。 沈青阳更为震惊......“阿姐连这件事也知道??” 说完,自知说错了话,沈青阳立刻看向元澈和宸王,元澈自始至终都是闷坐一旁根本不加理会。而宸王则是默默转开了头,表示出这件事毫不关心。“也对,寒衣门的金淮大人都在帮着阿姐,这天底下还能有什么秘密瞒得住阿姐呢。” “青阳,这昌邑王固然有些势力,比起你那个如今登上王位的姐夫血统更纯正,但也要提醒轻衣姐收敛一下,你那姐夫初登王位,但凡......有一点点心思,你姐姐都再难掌握,只要他身边有了新人,轻衣姐的下场可就......谁是这一场篡权之争中的最大势力,最大受益人,大策多少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你那姐夫我虽然没见过,但听说是个不怎老实,胆子不大,先前十分听话的人。胆子小,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是坏事,告诉轻衣姐,管得严未必管得住,更何况他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像从前一样可是不行的。若他身边有人指点一二,李氏一族借着清君侧的名义揭竿而起,除掉沈家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仍是傀儡王,但你们姐弟却身首异处。明白了吗?” “是......”沈青阳的一句是,拖了有些时候,看样子也是相当矛盾的......皱着个眉头。“阿姐,我会提醒姐姐的。” “婆婆的势力能够送你们登上王位,自然能毁了你们。你们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可还有一点,这就好比抓贪官,一个贪连着十个贪,顺藤摸瓜可以,一网打尽你们辛苦建立的这一切可就被自己刨了根了,伤及根本,动及全身,尽数灭之,不可取。”我明白他们想要什么,但是如果想把婆婆留在大策的势力尽数铲除,来保证自己对于唯一权力的拥有,这样只会让他们更早衰败而已。 “那依阿姐的意思......”沈青阳问。 “让他们,自己斗自己。揪出个大的,可以给他下面的人一点暗示,自有下面的人把他往火坑里推,而且推得迫不及待。任人不一定为贤,乱世当即,利益为大,盛世再考虑贤明与否的问题吧。”我给了他们活路,一条但凡认真去做,自然能保全二十年荣华富贵的活路。 二十年,算我送他们的。 “是。”沈青阳似懂非懂,看样子,也只是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记了下来。 当然,这话本就不是说给他的,他没这脑子算这一切,能不能学以致用,就看她沈轻衣的造化了。“今日着实是乏了,你去准备一下吧,天黑之前,把行李拉过来,今儿晚上让厨子包些饺子,别耽误了吃饭的时候。” “青阳明白。”他应声而去...... “六嫂,你这也真是......”宸王将要开口。 “出来吧。”我说。 宸王愣住,左右看着。 玉宸从一门之隔的书房里走了进来,刚才就是他躲在门口听着...... “都听见了?”我问。 玉宸点头,“是,都听见了。” “听清了他的声音吗?”我问。 “听清了。”玉宸说。 “那他的样子呢,你现在可看清了?”我又问。 “看清了,不敢忘。”玉宸回答。 “那就好,记着他们的样子,声音,以及他们将要做的一切。方才告诉他们的事情,能保他们在大策二十年生涯,这二十年,不是我留给他们的,而是我留给你的。”我说。“玉宸,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留给他二十年,让他长大,自己去夺回当年李氏一族失去的一切。 这本就是他该自己背负的一切。 玉宸揖手俯身,“是,玉宸明白。” 也许,不需要二十年,二十年太久了,十年,可能就差不多了...... 第549章 轮回(七) “蒙朔?” 固然猜得到沈青阳绝非一个人来的,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和沈青阳同行之人,竟是蒙朔。这个世界还真是小,“怎么会是你。” 自从蒙朔带着假的虞战去赴虞家老爷子的约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一别数月,王后......不,应该是丞相了,丞相竟还是这么神采奕奕。”蒙朔竟也会开玩笑了,这是我这次见到他之后第一个重大发现...... 他是先行护送沈青阳的行李而来的, “你......”我本想问他,为什么突然间变化这么大,可是犹豫再三,我没能开得了口。我们虽只是数月不见,但是大历大策仇宁这短短数月之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且,偏偏又很不凑巧的都与我有关系......我看着他的肩膀,“听说当时,你冒险带人突围,曾经受了重伤。”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早就好了,劳您挂心。” 在知道自己父亲生前曾受李熠的恩惠之后,他在大策,对于李熠应当是万分尊敬的。只不过从我将李熠送回绰阳城之后,李熠并没有继续坐稳那个王位,反而让蒙朔最讨厌的沈家人又占据了大策的天下。“虽然与我无关,但还是觉得......对不住了。” “这就是所谓的真正强权之人吧。”蒙朔不再是那时意气风发,肆意挑衅的模样了,短短几个月让他变得沉稳豁达了许多。“或许你们本无心的,但是只要微乎其微的举动,皆可影响许多人的人生。这算是......什么?”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种感觉很不好。 或者说,很糟糕。 “幸好你刚才什么都没问。”蒙朔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继续搬着行李往里走。 “你这次来,应该不仅仅是作为青阳的护卫吧。” 我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他停在了那里。 “我知道你要找谁。”我说,“不过你要找的人,一个不在,一个在。可我不会让你把人带走的,玉宸留在这里......比回到大策更加安全。” 蒙朔犹豫了半晌,点了下头,“你说的对。可我,要怎么相信你。这世上最恨他们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吧。我可以这么怀疑吗?” “可以。”我觉得他会这么想完全没问题,确实,从任何人的角度看来,我都是那个最恨李熠父子的人,玉宸留在我这里,最安全,自然也最危险。“可我不觉得,我需要向你证实什么。” 需要证实的,需要雷霆万钧一般的去不打不相识......这样的事,半年前我们做过了。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是沈朝凰,你没办法对付我。想要他父子平安,还不如回去烧柱高香,祈求神灵保佑,别让我丧失良知的那一刻到来。”我不想去解释,我为什么要保住玉宸,“没人能够对付沈朝凰,如果我想杀他们的话,没人能阻止。” “这是沈朝凰的威胁,是吗?”他问。 “没错。”我说,“任何人问起,都会是同样的答案。” “好吧。”蒙朔妥协了,“如果你让殿下留下来的话,那么,你应该有办法让我也留下来吧。堂堂的沈朝凰,不会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吧。” “激将对我没用。”我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呢。“不过,你想留下来,总要给我个目的吧。难道你只是想留下来保护玉宸?” “是。”蒙朔的回答很确定,“不止如此,我还要帮助殿下光复大策。” “我可以考虑看看。”我有些失望,转身走了。 ...... “阿姐这宅子,倒也别致。跟沈家相比,自然差了些,不过沈家是建在江城的,而阿姐的宅子,确实建在大历国都茳延城的,此地寸土寸金,也是够奢华的。” “这里原本是秦丞相的宅子,我继任了这丞相之位以后,就把他这宅子也顺便接手了。”我也是一点都不谦虚。 “阿姐,怎么不见靖王爷啊。”沈青阳左右看了看,见天色暗下来,元澈还未来所以有些怀疑。 “也许是朝中有事,也许是......军营里有事处理。”我素来不怎么过问元澈的行程的。 “看来阿姐对靖王爷......”沈青阳话里有话。 “你不必激我,我固然在意元澈,但你若想用李熠来威胁我,那么你的算盘还是打错了。”我直截了当的将此事挑明,断了他的念想,免得他三不五时出来捣捣乱,好好的太平日子都让他搅得不太平了。“我不可能把李熠父子交给你的,这一点你要明白,他们到了你们手里是什么下场,你我也都清楚,就算你找了元澈也没用。该他知道的,他都知道。” “阿姐豁达,是青阳唐突了。”他的诡计被我识破,没有狡辩没有挣扎,这认错的速度也是够快的。“只是,阿姐,这李家的人终归是祸害,会威胁到......” “他们不会是你们的威胁,只是暂时不会是。所以你们要想享受这大策的荣华富贵,就要听我的安排。我可以让你们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一段时间......况且,我若想要灭了大策,根本不需要有其他人帮忙。”我甩了甩这丞相的大袖子,云淡风轻地说,“眼下你姐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得罪了婆婆,再得罪了我,那么在我和婆婆这一场恶战之中,就等着被碾压致死吧。” “阿姐......阿姐说的是。”沈青阳如今的变通能力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姐姐早先已经猜到,李熠和小皇子逃往大历是来投奔阿姐了,只是要青阳私底下问问,如果阿姐有意留下他们的话,我们全当不知情就是了。” “很好。”我说,“目前我对大策没有什么兴趣,又要忙着对付婆婆,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你和沈轻衣在大策,只要不闹的太过分,我就暂且容你们玩玩儿。对了,小皇子既然留下了,我向向你再讨一个人。” “阿姐指的,难道是蒙朔?”沈青阳立马猜到了。 “不错,他原本是李熠的人,如今你起势得逞,想来也不会再赋予他任何权势了。我需要一个有些功夫的人,所以,我看上他了。” 第550章 轮回(八) “也好,将他留在大策,我们也不放心。这么说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沈青阳丝毫没有掩饰,打从一开始他对蒙朔的戒备。 蒙朔可是李熠最忠心的部下,即使明知这一点,他们想要除掉蒙朔都十分艰难,蒙裳背后还是有他的那些势力存在的,比如陈元帅......沈轻衣应该很清楚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如果为了蒙朔这么一个小人物,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难就难在了陈元帅的身上。 稍有不慎,好容易得来的一切都会毁在他们手里了。 “可是阿姐......”沈青阳疑惑地问,“你今日查探军营,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想要确认大策军营里那些将士的实力吗?还是,你本来另有安排,是因为我出现了才......” “不是因为你,而是我嗅到了一种味道。”我想他高看了自己,区区一个沈青阳不至于改变我一开始的计划。 “味道?”他好像不记得当时有什么味道了。 “我打小就跟着婆婆,婆婆的生活习惯做事态度我是最了解的了,所以她身上有什么味道,也是我最清楚。今日大营里就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我不得已改变了最初的计划。 只因当时我想起仇宁王入城之日特意跑来提醒我的一句话,他说有茳延城里有奸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仇宁王和珣阳公主都在茳延城里,酝酿着一个计划,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他们的计划,但是渐渐的,让我觉察出来一些。要是真的能够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进行,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能做到兵不血刃才是最大的成功。仇宁王之所以可以提前一步得到消息,从王宫里溜出来,更确定这茳延城里有奸细,难道是他看见了婆婆和那奸细之间的信件?怀疑一早婆婆就已经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如果他真的一早就察觉了,紧接着布下一招棋,而这招棋到现在位置婆婆都没有察觉,也真是厉害了。 “过两日你便回去吧,没什么好商量的了,只是,如果你们再反水,那么后果你们应该明白的......”我稍稍加以威胁,只因这两个人实在没什么信用可言。 “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我自然护告诉你们。” ...... “还没休息?”元澈早已把我这丞相府当成了自己的府邸,轻车熟路很快就习惯了这边的一切。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桌前发电......直到...... 我一惊,“你回来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元澈看我的反应,怎么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没什么事。”我叹了口气,“可是,又好像有事,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来了。” 元澈皱了皱眉头,解下披风挂在一旁,径自走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不能告诉你的没有......只是今天发生的事,零零散散的太散碎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我说,“我一直觉得霍雍的变化大,可是今天......” 元澈耐心听我说。 “半年前,我帮着大策收复绰阳城时,遇上了一位......故友之子。在大军之中,他处处与我刁难,找我麻烦,因为他认定,当年他父亲是死于沈云承之手,和我是脱不开关系的。”我说,“好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了,在我离开绰阳城的时候,却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告别的机会?”元澈琢磨着我的意思。 “为了困住虞家老爷子的部分势力,我设了个陷阱,但是需要一个人作为诱饵,去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这人呢,自己就去了......他还没回来,我就已经跟着红莲离开绰阳城了。”所以,错过了那一次的告别、“但今天,我发现他竟然成了沈青阳的随行......” “如果这人真像你说的那么有本事的话......他不可能是甘心做沈青阳随行的,他来,必定有他的目的。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你藏在这丞相府里的人。”元澈料事如神,是一点事情都瞒不过他了。 “没错,他终于李熠,是特地来确认的。”我的重点不是在这儿,“我和沈青阳商量了,把人留了下来,我想安排他来保护玉宸的安全,无论我在或者不在,玉宸的身份总归都是有危险的,他身边跟个靠得住的人,也有利于将来他回去大策的安排。” 元澈点头,“你安排的一切都很细心,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在想,到底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个人的性情在短时间内有那么大的改变。”这是我一晚上都没有想通的。“霍雍是这样,你是这样,我是这样,甚至......” “吃过真正的苦,自然知道该怎么吃苦了。”元澈风趣地说,“每个人都想要长大,表现在各个不同的方面,然后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很不一样。可是伪装出来的一切,很容易被打回原形,直到......某一天,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使原本接受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弱者会在这一场改变中随波逐流,渐渐被吞噬。而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懂得如何在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里寻求脱身的机会,我们知道怎样利用当前不妙的状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们懂得在人群里伪装,我们是这群人里最聪明的。所以......” “等待翻身的时机。”我明白他要说什么,“的确,没有什么比巨大的挫折更加能够令人成长的了。” 要么在挫折中消沉下去,要么成长,适应挫折,掌握改变命运的机会。 “你感慨的不是他。”元澈起身凑过来,倾身揽住我的肩膀,“你只是从别人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影子,你在心疼你自己而已。这是个好现象......” “这算什么好现象。”我的阴郁被他一扫而空。 “你是大夫,那么应该明白......要是一个人狠狠地摔上一脚,摔断了腿。也许他当时很疼,渐渐的,疼得麻木了,疼得失去知觉了,为了不让人看穿他那条受伤的腿,所以还要装作没有关系一样。可是渐渐的,装着装着就习以为常了......”元澈的手心里,有他的温度,微热,很舒服。“你现在心疼自己,是因为你又感觉到痛了,起码说明,你是真的快好了。” 第551章 轮回(九) “滴答、滴答、滴答......” 不断有水声在黑漆漆的梦境中传来。 我摇了摇头,明知道是梦,却仍然无法从这梦中脱身醒来。 在梦里,前后都是黑漆漆的,我既看不到来时的路,也看不到前面的路,身旁似乎有一堵墙,可我却还是看不清它的样子。我能摸着这堵墙,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往前走...... “滴答滴答”声不绝,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又像是从身侧哪里传来的。我不确定那是什么声音,强忍着好奇和恐惧,继续往前走,直到,我面前突然出现一道墙,一道看不见的墙,堵住了去路,隔绝了一切...... 猛地从梦中醒来,惊魂未定。 ...... “六嫂,这是怎么了?”宸王看见我憔悴的样子,便问了句。“没休息好么?” 我正走着,被他突然间走近吓了一跳。这一反应连跟在身后的红莲都尤其惊讶,她是看到宸王大大方方靠近,我分明可以注意到这一点才是,而且以我们的关系,他对我是毫无威胁的。在种种考虑之下,她才疏于对宸王的防范,却不想,我正心事忡忡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近来有些疲惫,没休息好也很正常。”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直到现在,昨晚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想不通,琢磨不透...... 觉得或许是一些暗示,却解不开其中的谜底,让人纠结。 “怎么不见六哥?”宸王倒是信了我的话,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说来也是奇怪了,这段时间上朝,要么六嫂来了,六哥没来,要么六哥来了,六嫂没来。好像就没怎么见你们同时出现过......” “元澈没来上朝?”我比宸王还要疑惑。 “方才在殿上,难道六嫂没有注意到?”宸王这下可是目瞪口呆了,“不该啊,六嫂怎么会......” “他今日走得早些,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情况要急着去处理呢。”没想到,元澈竟然没有来上朝,那他出去得那么早,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唉......”宸王突然长叹一声,“要是六哥听到这些话肯定又要伤心了,六嫂的一举一动六哥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可是六哥没来上朝这么大的事,六嫂竟然全不知情......” “我......”我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解释。 “罢了,本还觉得这些时候六哥更不对劲呢,这想说来问问六嫂,可看着六嫂的样子,却并未比六哥好到哪儿去。”宸王松口不再追问。“六嫂,你不会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吧。” 我碰到麻烦?“你为什么会以为是我遇到麻烦呢?” “也不是因为什么,虽然知道可能没什么事能够难倒六嫂的,但是又实在有些担心,不会是九悬宫镇图什么的,对你有影响了吧......”宸王原是担心这个。 “应该不算是影响。”到底近来的这些状况是不是九悬宫镇图造成的,我现在也还不确定,唯一知道的是,很多怪异的情况是在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奥秘之后发生的,所以两者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我现在也解释不清楚。 一行宫人走了过来,十分拘谨地行了礼。“宸王爷,沈丞相。” “呦,这不是秦太妃宫里的人嘛。”宸王故意提及,是在提醒我,因为这些宫人面生的很,我没见过。“有什么事吗?” “太妃娘娘想请沈丞相过去坐坐,不知沈丞相意下如何。”宫人欠身,礼数周到。 比起之前那个,这算是好了许多了。 也是,她对我不得不客气,秦妍妍当下失去了踪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人在我手里,她自然要更谨慎一些。 “六嫂,怎么......要不然,老八陪你走一趟?”宸王在试探。 然而那些宫人却没有反驳,并不介意宸王同行。 “不必了。”我说,“宸王应该还有事要忙吧,秦太妃如此客气,应该不会为难我的。我也是好久没见她了,过去走走也没什么的。” “那好吧。”他说,“那老八就先回去了。” 告辞了宸王,那宫人抬手招呼道,“沈丞相,请吧。” 我随着她们去了秦太妃宫里,宫人匆匆上前,“太妃娘娘,沈丞相来了。” 秦太妃才睁开眼睛。这时宫人退到一旁,我在这寝宫里,竟没有见到翠凝的身影。 她说,“坐吧。” 我点头谢过,便坐在了宫人抬上来的椅子上。“太妃娘娘,看您的面色不大好啊,请我来该不会是希望我能为您诊治一番吧?” “沈朝凰,你是聪明人,所以本宫什么心思,你现在已经最清楚不过。咱们实在没必要兜圈子了,你说是吗?”秦太妃上来便直奔主题,她挥了挥手,就让宫人退到了外面,“本宫这副残躯,如今也只能在这深宫之中等死了。成王败寇,你终是赢了。” “不敢。”我应,“这一局尚未结尾,成败不好定夺。” “那请问沈丞相,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妍妍呢。”秦太妃说,“妍妍是秦家唯一的孩子了,是本宫的兄嫂唯一的女儿,以她的资质对你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可你为何却一直都不肯放过她呢。” “秦太妃,我看您是误会了。”我轻笑,“明明是秦家一直不愿放过我,怎的就成了我不放过秦妍妍了。” “强词夺理!”秦太妃忽而恼怒,将桌上的器物尽数扫落于低,“你没来大历之前,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秦家为巩固自己的权势做的这些,与你有何干系!” “这么说来,与我并无干系。”我早知道她沉不住气,所以就故意撑了一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惜,秦家贪图权势挡了我的路,甚至与想要杀死我的人联手,凭这两点,死不足惜。” “你!” “太妃娘娘可能觉得,是我的到来使秦家平白无故遭遇这些折磨。如果不是我,秦家已经可以在茳延城里横行霸道,秦丞相权倾朝野,无人可以动摇。只是,偏偏我出现了......” 让她觉得委屈了吗? 我说,“你应该庆幸,我是一个人出现在茳延城里的,否则,但凡我带了哪一路大军而来,对大历都是一场更大的再难而已。” 第552章 轮回(十) “哈,哈哈哈......”秦太妃大笑。 “若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近来要部署兵力准备抗击仇宁,我也是很忙的。”我站起了身准备要告辞,她眼下癫狂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继续谈下去了。 “等一下。”秦太妃叫住我,“那妍妍呢,本宫知道,妍妍就在你手上。” 我回过头看着她,“没错,在我手上。她在我家宴之时想要刺杀我,被我府里的拿下,现在还关在地牢里。要不然......我现在把她送来,将她刺杀我的事公之于众,请陛下定夺?” “刺......刺杀?”秦太妃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可当第一个字脱口而出,我就看出了她对于秦妍妍的计划应该不是毫无察觉的,惊讶可能只是因为没想到秦妍妍会忍不住这么快就动手了。“不会的,妍妍她......” 我想我根本不需要说得太多。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秦太妃有种泄气了的无奈,她不想再斗下去了。 “秦妍妍暂时留在我身边,想来对她也是好的。太妃娘娘不必担心,前几日她还在想着寻死,我让人将秦夫人也接了过去,这几日情况好转,倒不至于天天嚷着要寻死了。” 我不可能让秦妍妍死的。 “你会这么好心?”她肯定不信的。“沈朝凰,你一定还有什么目的吧!” “目的?”我想了想,是啊,我还有什么目的呢?“目的谈不上,只不过仇宁大历已经开战,这茳延城里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我就算杀光了秦家的人,也必定还会有其他人出头,倒不如暂且留着,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她被我的话再一次激怒了,一双眼睛相当吓人地盯着我。 “太妃娘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真的走了。”我在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没走多远,迎面遇上了严公公,严公公一看就是冲着我来的,看见我的时候,顿时就跟激动得快哭出来了似的......“太好了,幸好是找见你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陛下怎么了?”我直觉不妙。 “沈丞相,快随老奴去看看吧,陛下的病......又厉害了!”严公公急得满头大汗。 小皇帝今日在朝上的时候,情况就不怎么好,有发热出虚汗的状况发生,所以匆匆退朝。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我只是被秦太妃找来说了说话,小皇帝在宫里就发病了,严公公一看弄不了他,急忙便寻着离开宫的路线去找我。 恰好,他遇上了宸王,宸王告诉他我是被秦太妃请去了。严公公这才折回来,正要去秦太妃宫里找我呢,路上便遇见了。 我检查过小皇帝的病症后,刚收了手,把被子给他重新掖好。 太后立刻走过来,“怎么样,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有其他病症显现吗?”我还是不敢确定,短短数日,小皇帝竟然能够一下子病得这么厉害,这......太奇怪了。 “问你话呢!”太后心急如焚,催促着严公公作答。 “回太后,陛下前两日惹了些风寒,起初吃了药,看着也没什么异状了,老奴还只当是陛下好了,但是......谁知道这几日反反复复的折腾,尤其是今日,下朝回来之后,才一踏进寝宫大门突然就晕到了......”严公公吓得浑身都在颤抖。 “朝凰,到底怎么回事?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到呢?是不是风寒加重了,是不是......药!陛下的汤药,是不是因为陛下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太后接连想出一个个可能是将小皇帝弄成这样的可能。 “太后,太后!”我叫住她,希望她暂且能够冷静下来。“这风寒只是诱因,是因为陛下身体虚弱,不足以抵抗病症的侵袭,所以当身体感知外界寒冷的时候,才会这么容易感染了风寒。” 说到底,是因为本来的病症复发,让他变得更加衰弱了。 “诱因?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呢!陛下之前已经好了,之前已经......不会的!”太后俨然失控,冲到榻边上去抱住了小皇帝......“陛下是哀家的儿子,他不会有事的......” “的确,本来不该有事的。”我心里想了又想,初一那天在我丞相府的家宴上,小皇帝看着只是惹了些风寒,脸颊泛红,不时有两声咳嗽,但绝不是今天这副样子。 如果当时他就已经因为旧疾复发,导致身体虚弱感染风寒的话,那么风寒只是一个预兆,而不是诱发旧疾的缘由。 难不成,真的是从那一天开始,他的状况就已经不行了......不,如果是这样,我会察觉的,今日的状况跟初一当日完全不同。看起来这风寒像是因为身体虚弱引起,可从当日的情况来判定,却无法证实小皇帝在感染风寒之前已经虚弱了...... “沈丞相,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在说什么呀,陛下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你要是知道什么原因,就说吧。”严公公催我公开答案。 “先别急,是什么原因我现在还不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保住他的命。而诱使他发病,突然之间病情恶化难以控制的这个原因,可以慢慢找。”有些事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所以不能这么快就下判断。 “对,朝凰说的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保住陛下的性命!”太后急切地让开地方,“朝凰,那你这么说的话,你应该有办法救陛下的,对不对。你一定要救陛下,不管要怎么做,都无比救陛下的性命!” “太后放心,朝凰自当尽力。只是朝凰要开始救治陛下了,还请太后到一旁坐一下,好让朝凰可以安心救治。”我肯定是要救我小徒儿的,只是太后不断地在我眼前晃阿晃的,晃得我头晕眼花,根本无法细想该如何营救。 “好,好!那......哀家不吵你,你快救陛下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够救陛下了!”太后说着,退到了外面去,将榻前这区域留给了我。 小皇帝四肢已经肿得厉害,手指脚趾都变了颜色,呼吸困难,口中则有一股酸苦的味道。 第553章 蛊术(一)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 我睁开眼睛,看到榻上的小皇帝虚弱地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我刚才实在太累了,竟然就这样趴在他身边打起了盹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状态不是很好,却还在努力地想要挤出笑容来。“好多了......咳咳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咳得厉害。 我看后十分心疼,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上前去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检查他的状况。 怎么回事? 怎么还是没有好转?? “六月......”他不听话,还是叫我。 “我在。”我说,折腾了一天实在疲惫的很,而且他突发的状况令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现在已经很乱了,他的状况我完全失控,眼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糟我却束手无策......“是不是哪里难受?” 他摇头,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很艰难,“没有。” 我被他的懂事弄得更心酸了,我知道他现在大抵是什么情况,所以我清楚他现在有多么难受。我本想安抚他,却被他安抚了,我极力克制可声音还是在颤抖,“没......没关系的,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会,会有办法救你的。” 小皇帝笑着,“师傅,朕是不是特别没用。” “怎么这么说呢,你才不是没用呢,你只是病了,等病养好了,就没事了。”我很想像他一样,故作轻松地要他放心,但我现在却连一个笑都挤不出来。 他的情况太糟糕了。 而且......在短时间内突然间恶化这么严重,不排除有外力影响,而这几日我竟然都没有察觉到。 “师傅......朕,快要死了,是不是。”小皇帝在半晌的沉默后,突然抬起头来问我。 “不许瞎说。”我阻止他这样的想法,“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相信我,我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引发你病症的缘由,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嗯。”他点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朕知道,师傅一定会救我的......” “对,师傅会救你的......”我咬紧了牙,让自己冷静。现在的不安已经化成慌乱占据了我的思维,我要让自己冷静,只有冷静下来,我才能想到办法去救他。 目前为止,最有可能的,是从那天在我府上的家宴结束后,到今日严公公来找我,说是小皇帝发病昏迷之前,这短短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皇帝是先天性的心脏问题,经过秦丞相和秦太妃的那一次试探,我已经叮嘱过严公公,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不能碰,是绝对禁止他吃的。严公公又是一天天事无巨细的跟着他,小皇帝自己也很克制,所以主动接触了什么的可能性不大...... “这几天,宫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掏出帕子,擦去他额间的汗珠。 他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眼睛已经开始变得失去了神采,他很累,很辛苦,“没有啊。”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我不太相信,排除了他主动接触一些东西之后,我认为病情突然间恶化的原因,还是出现在了一些被动的条件上。比如他见过什么人,或者受到惊吓和刺激,这些外力都可能造成病情恶化...... 虽然我还没有听说过,突然间的刺激会使病情一下子恶化得这么严重的。 “嗯,什么都没有发生。”小皇帝很确定。 他没有在骗我......这就更奇怪了。 我握住他的手,我告诉他,“别怕。” 然后,我试图去倾听他心里的声音,我想要去弄清楚这五天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所能感受到,这几天之中,他的一切日常生活都是正常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每天都是上朝下朝,吃饭也完全在严公公的小心照料之下,完全排除了我之前的猜测。他每日的作息和之前完全一样,但是...... 是从初二开始,好像他每日的病况都在加重了...... 依然没能找到他病重的原因。 “师傅。”他很无力地笑着,嘴唇都白了,“朕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 “不会的。”话是这么说,但我已经面临绝境,“陛下,相信我,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会想到办法治好你的。你忘了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每次不都是我治好你的吗?这次也一样,我们还是可以好起来的......” 为什么他刚开始身体不适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呢。 为什么在最初他出现病情加剧的反应时,没有人注意到呢。就算小皇帝自己不在意,一直照顾着他起居的严公公不可能不在意的...... “是诅咒吗?”小皇帝问道。“师傅,看来那旧宫遗址的诅咒是真的......” “胡说。”这和旧宫遗址有什么关系,“根本没有什么诅咒的。” “师傅......”他的笑容渐渐僵住了,仰起头来,“师傅,其实朕知道,朕没有时间了。你不要难过,不要自责......就算是师傅,也只是普通人啊......师傅能让朕多活这么多年,已经很厉害了。” 我心里难过的很,拼了命的想尽办法也想要改变他的状况。我摸着他的脉象...... “师傅......”小皇帝还在喃喃地叫着我。 “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我不会让他出事的,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他笑了笑,然后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 我已经试过很多种办法了,但是之前有用的所有办法,这一次好像都失去了效用。单单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奇怪了,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病情加重,不可能对药物、针灸、推拿等办法全部失去效用的,就好像......是他在病情加剧的同时,有一种浑然而成的屏障,将我的治疗全部隔绝在外...... 我想到一个可能。用针挑破了他的手指指尖,试图从指尖挤出鲜血来。 “丞相大人。”严公公端着汤药进来,正好看到我在为小皇帝放血。“陛下如何了?”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蛊术!陛下中了蛊术!” 第554章 蛊术(二) 寝殿里,元澈同宸王匆匆赶来。 “出了什么事?”元澈将他留在了身后,便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陛下出事了。”我说,在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才把高思容和元澈、宸王找来,“我今日要出宫的时候,严公公来找我,说是陛下的情况突然恶化,昏迷不醒,让我来看看。可是到了陛下的寝殿之后,我发现事情比我预想中的要复杂得多了。” “六嫂,你可不可以说得再简单些,陛下到底怎么了?什么是比你预想的要复杂?”宸王完全没搞清楚眼下的状况。 “陛下身体一直都不好,五年前我刚来到大历的时候,确实曾一度控制住陛下的病况,后来这四年,我虽然不在大历,但每年都会见他一次,而严公公也一直都在细心照料,一切都遵照我的交代,避免陛下接触到不利于他病情恢复的东西。可是这次,陛下的病情毫无预兆的突然恶化,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依然不能挽回......”我说得心痛,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小心呵护着,没想到现在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呢?”高思容惊得眼睛都直了,“师傅,先前看陛下也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怎么会突然间一下子就病倒了呢?陛下到底什么病啊?” “是啊六嫂,陛下到底什么病啊,我虽然知道陛下的身体不太好,可是对于陛下的状况却没有过多了解过。”宸王多心,“六哥,你知道陛下的病吗?” 我瞧向元澈,他牵住我的手。 我说,“陛下的病是天生的,因为早产不足月的缘故,导致身体发育上出现了问题,他的心脏很弱,情绪激动、外界刺激,甚至是一些食物的相克,都会很轻易的要了他的命。” “早在多年前,宫里知情的太医就已经断言,陛下恐怕活不过十岁。”元澈将此事说出。 “怎么会......” “因为发育不足,他的心脏在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发育,身体在成长,但心脏却停止了成长。”面临每天都在成长的身体,虚弱的心脏开始承受越来越大的负担,“陛下的心脏还不足正常同年龄的孩子的一半那么大。” “这么说,陛下活不过十岁的说法,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了......”高思容嘟囔着说道,随后发觉大家都在看着她,才慌忙解释说,“你们不知道吗?这城里很多年前就已经传开了的,说陛下生来身体就不如常人,是活不过......” 她不忍再说下去。 元澈看向我,我看向他,我明白,小皇帝的情况从很糟以前开始就变得很糟糕了,正如元澈当年将我送到小皇帝身边的目的,他认为我能救小皇帝...... 而宫里知道这件事的太医...... 等等,太医?!当年那位惨死的韩太医......难不成不是因为我才遭遇毒手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宸王叹了口气,问道。 “我把你们找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我同样陷入了困境。“我试过所有的办法了,可是这些对陛下而言都是毫无作用,所以我怀疑,陛下突然间情况恶化,可能是因为......中了蛊术。” “蛊......蛊术?” “没错,我刚才从陛下的手指放血,也证实了这一种猜测。现在没办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人给陛下下了蛊术,而且这种蛊术到底该怎么解,我也还没有头绪......”我说。 “朝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元澈的手微凉,他牵着我,却又很牢靠。 “我想把陛下带走。”我说。这是我把他们找来的目的,“我需要你们帮忙,在太后知道这件事之前,因为我一个人无法劝说太后答应,所以......” 他们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能够让我把小皇帝带回丞相府去。 “丞相大人,您这......不大可能啊,而且这宫里什么都有,为何要把陛下带出宫去呢?让陛下留在宫里,这照料的人也多一些啊。”严公公不大放心我把小皇帝接走。 “正是因为宫里什么都有,所以我没办法确定的是,到底是什么人给陛下下了蛊术,陛下现在的情况,很不适宜在宫里休养,解开蛊术比较麻烦,所以......我要把他带走。”我早已坚定了要把他带走的决心,“他是大历的皇帝,但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徒儿。我身为他师傅,在他重病之际将他带出王宫救治,本身也没有问题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陛下的身份毕竟特殊,而且陛下现在昏倒了,明日一早上朝,这消息肯定是瞒不下去了。”思容很担心明天朝上得知小皇帝重病的消息之后,会乱成什么样子。“师傅,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瞒得住,而且必须要瞒得住才行。”我说,“不知陛下,连我也要暂且离开王宫,我得静心研究如何解开陛下所中的蛊术,所以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要留在府里。” “这怕是不妥,六嫂,陛下从前身体也有不适的时候,如果只是说陛下病了,休息几日倒没什么的。但眼下咱们跟仇宁开战,你是丞相,不出来坐镇指挥只怕是不妥吧。”宸王担心的是前线战事,如果茳延城里小皇帝和我都突然间归隐了,那么前线一旦士气受到影响,就更不利于大历了。 “可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不是几天就能养好的,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办法,那么他只会越来越严重......”这样会更糟糕,“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闭关。”我说,“对外宣称,就说是我身为师傅,把陛下和思容一起带去闭关修行,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而我们闭关的时候,不与外人接触,外人不得打扰,断绝一切消息......而朝上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们了。” 宸王打量了一下元澈,“六哥,六嫂的想法也太疯狂了,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朝凰,你有几分把握。”元澈问。 “五分。”把握不是很高,“可我会尽力去试一下。” “那好,就这样吧。”元澈回过身,“老八,明日上朝,便由你来暂且代理朝政,我可从旁辅助,但更多的,我的重点会放在朝凰的丞相府,所以,你辛苦一些吧。” 第555章 蛊术(三) 我们还是将小皇帝接出了王宫。 从第二天开始,宸王便要揽下一切,沉重的朝事一下子全部都压在了他身上,既要面对满朝质疑的群臣,也要应付太后那边的压力,才短短一天,他的样子看上去就老了好几岁...... “唉,从前以为,这些事都分摊给下面的人,陛下只要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听着下面的人回报就完了。没想到只是听都那么费力,连我都快撑不住想要喊放弃了,他一个小孩子是怎么坚持这么长时间的。”宸王连连摇头,他很累很累了。 “看着轻松的事情,往往未必有看上去的那么容易。眼睛这东西不止能够看清楚真相,也会欺骗脑子。”元澈安然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酌了一口。 “六哥,你这说得轻松。你我身上本就压了不少的事情,军营里的事都分身乏术,怎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处理朝上的事呢,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宸王抱怨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来。“六嫂,陛下今日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吗?到底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呀。” 我正在烹煮药茶,听了他的话,不免叹息。“我也尽力了,可这蛊术确实并非我所擅长,我这算是头一次碰上这么为难的状况,总不好冒然行事,万一伤了陛下,那罪过可就大了......” “的确如此......”宸王无奈认同,“可是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呀,六哥,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呢?” “咒术、蛊术、医术,我都不擅长,只能听朝凰的了。朝凰做事稳妥,自然信得过,比起冒然行事伤及陛下性命,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元澈理所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说的是啊。”宸王认可,一脸的忧国忧民,“可这样,不就是要遥遥无期的等下去了吗?我是没什么关系,但这战事等不了啊,还有朝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备受压力,才不过短短一天,看见没,我这都有白头发了。” “那等我医好了陛下,再给你开些方子好好补一补。”我笑说,为他们添了茶水。 宸王颇为无奈,“唉,补就算了,六嫂还是潜心研究下该怎么让陛下早些醒过来吧。” “今日朝中,可有人提出异议吗?”元澈问。 “那倒是没有,谁会当着咱们的面去议论呢,这背后说闲话的肯定不少。但眼下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所幸还没有人知道陛下病重的事情,暂时倒也瞒得住。”宸王正要端起杯子,“对了,今天下午太后还问起呢,我就把六嫂的话告诉了太后,太后听说是为了陛下的病,好在也没有为难我。” “那就好。”元澈应了一声,“明日我要回大营里看一看,所以朝上的事,还是得拜托你了。” “好吧。”宸王算是认命了,现在是特殊时期,就算再累他也得继续扛下去。 “靖王爷,宸王爷,丞相大人。”严公公从后院过来。 “严公公,陛下怎么样了?”我问。 “回丞相的话,方才又醒了两次,吃了药,现在睡了,今晚还不知道会不会再闹下去呢。”严公公说。 “严公公,你是跟在陛下身边的老人了,眼下情况特殊,你跟着陛下一起到丞相府上来,可得比平时照顾得更用心才行啊。”宸王叮嘱说。 严公公应声低下头,“宸王爷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心力照顾陛下,绝不会再让陛下有丝毫闪失了。” “辛苦你了。”宸王现在的语气,很有一种被迫绑在同一条船上的无力。“时候不早了,我那边送来的折子还有厚厚两沓子呢,六哥、六嫂,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吧。”我偏过头去,“司徒老伯,送宸王出去吧。” 司徒老伯凑上来,“是。”随后抬手请宸王离去,“宸王爷,请。” “严公公,你这会儿过来,是不是陛下......”元澈等到宸王离开之后,才向严公公问道。 “欸......”严公公为难地看着我们,“其实老奴,是想来问问,到底是什么人把陛下害成这个样子,丞相大人和靖王爷可有眉目了?” 我瞧着元澈,“暂时是没有。这蛊术十分了得,而且短短几日内,便已经对陛下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并且日益加重,想必,不是一般人能够下的。元澈,如果从茳延城这些时日出现的陌生人查起,能不能找到线索呢。” “霍雍已经去办了,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正值春节,正是茳延城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加上今年边境对峙,许多原本在边境生活的百姓也趁着春节前后出现在了茳延城里,恐怕这几天在茳延城里过来过往的生人,不少于十万,查起来如同海底捞针一般。”元澈说出了难处。“朝凰,从陛下受的蛊术着手,能不能查出大概是哪个地区的招数,就算想大海捞针,咱们也得先知道,捞的是哪根针才行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陛下中的蛊术,我也从未见过。”想要断定是哪边的蛊术,难度不小。 “会不会是......大祭司?”严公公提醒我们,“大祭司应该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对陛下使用蛊术的吧。” “你觉得呢?”元澈侧过头来。 “婆婆当然是最有可能的,我也考虑过,只是近期倒并未察觉婆婆离开了仇宁,来到了茳延城。而这施蛊的事,和其他法术不同,需得在近处才能够做到的。”我叹道,“严公公,陛下生活在宫里,每日接触的宫人你都有印象吗?这几天里,大概有多少人接触过陛下呢?” 严公公不由得退了一步,惊得变了脸色,“沈丞相,您的意思该不会是,这对陛下使用蛊术的人,现在还在宫里吧。” “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每天能够接触到陛下的人还是有限的,你想想看,有没有那些人是能够接触到陛下的,或者是接触到陛下的吃食,住的地方,或者......甚至是同陛下打过照面,有机会近身的?” “沈丞相,您这范围也未免太大了,咱们王宫里几万人,陛下下朝从大殿回去寝殿的路上,都要遇见好多人呢......怎么算,这也实在是......” 第556章 蛊术(四) “严公公说得不错。”元澈也认为从宫里着手的难度同样不小,“陛下身边的事,虽然主要是由严公公管着,可严公公大多时候都要跟着陛下寸步不离。从陛下一早醒来开始说,身边的宫人,便都有机会接触到陛下的。” “说的是啊。”严公公连连附和,“这从陛下一早醒来开始说的话,早上伺候陛下洗漱更衣的就有十二个宫人了,陛下的一日三餐分别由不同的御厨掌勺,这早上最少也得二十个人能够接触到陛下的吃食,陛下前往大殿,二十个宫人婢人跟着,寝殿里的宫人就开始收拾打扫,等陛下到了殿中,满朝文武数百人都能见到陛下,这谁也说不准,谁能够突然间接触到陛下的呀。这还不算路上偶然碰见的,他们见了陛下都要行礼跪拜退到一旁等着陛下过去......” “这么说来,一个早上陛下要见的人就有二三百了。”想不到这门禁森严的王宫之中,也不太平,“想找出能够在身边害陛下的人,确实不容易。” “那现在该怎么办啊,总不能让陛下一直这么等下去吧。”严公公开始担忧起来,小皇帝近来的情况可是一天比一天糟糕了。 “我虽然尽力在控制陛下的病症,可是......实在能力有限,也只是尽力在拖延时间,让陛下的病症恶化得慢一些而已,却无法阻止继续恶化下去。”我对此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严公公失望极了,我头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绝望的神情,他一把年纪,双鬓苍白,如今在得知小皇帝反而要先走在他前面的时候,他连声音都变得哽咽起来。“这么说,就是没办法了......” “严公公......”元澈叫他。 “没事......没事。”严公公抿了抿嘴,神情呆滞,“老奴,还撑得住。陛下还能撑一日,老奴就撑一日,靖王爷请放心,老奴不会放弃陛下的,直到最后关头,也要尽心竭力的照顾好陛下,才能不复先王所托啊。” 他说着,踉跄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看着严公公的样子,我真的有些难过了。”我起身坐到元澈对面,挪开了宸王的杯子,将一只新的茶杯放在面前,“元澈,我们......”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退路了。”元澈淡然提醒,“朝凰,此事已不是你一个人同情就能挽回的,比起个人的感情得失,最后的结果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默默认同了。“是啊,你说的对。” “接下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吧。”元澈说。 “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你说,我们能骗过他吗?” “一半,一半。” “哦?”我抬起头。 元澈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如深夜的云海一般,“他要是想猜,不难猜到。可你已经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至少他现在,是不会与我们翻脸的。只希望其他的事情就此打住,他不至于为了贪心真的将自己送上绝路才好。” “你很心疼吗?”我看元澈的样子,我倒心疼起他了。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能有心思故意同我开起玩笑来。 “真话。” 如果是平时,这些玩笑会让我觉得他更无赖了。 “当然会觉得有些失落了。”元澈并不掩饰。 我无法完全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可是大致上的感同身受也多少能够感觉到一些,“是因为,这个权力的位置吗?”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出手来握住我。“是啊,不过幸好,你还在。” 我觉得这话听着很温暖,幸好,你还在。“权力总是会让人蒙蔽双眼的,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容易被骗过。我们是一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他问。 “不过,我在想,什么时候揭开他的假面具合适呢。”我宁愿希望,元澈可以不必这么淡然,哪怕突然间发火,彻底的宣泄一场,我都是可以容忍的。“如果你做不到,就交给我来吧。” 我不希望勉强他去做什么。 “不。”元澈握着我的手贴在唇边,深深地吻了一下,“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好。” “元澈......”我看着他的样子,那种疲惫的神态,我有些担心他快要撑不住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放弃了。” “是吗?那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我感慨说。 “越高的地方越寂寞,可是明明会寂寞,还有那么多的人止不住的想要往上爬。”元澈说。“或许,这就是人的本能吧,受利益趋势,一辈子都在追逐。我们何其有幸在欲望之间重逢,这一次,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我相信。”我相信他会陪我走到最后,“那你也要相信我,我可以独自去面对婆婆,也可以独自解决这所有的事情。将一切归于原位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嗯。”他点头答应,“等一切归于原位之后,我们就离开。” “别担心。”我抚摸着他的侧脸,在月色的笼罩之下,如那月色一般的清冷......“我会解决这一切的,你要坚守你的战场,我也有我的战场要坚守。这一仗,我们都不能输,好吗?” 他微微笑着,这样子,哪怕看一辈子都是看不够的。“朝凰,我只要你活着回来,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会死的。” “我不会死的。”我说,“别说傻话,无论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我都会回来。” 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我不想放开...... “元澈,如果时间倒回两百年前,你还会愿意遇见我吗?” “会。” “没有犹豫?”我本以为他的答案起码会犹豫一下的,没想到他想都没想的就回答我了。“难道,不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没什么必要。”他的手指从我手指的缝隙中穿过,十指紧扣。“我唯一担心的,只有错过你。” 我撑着桌子倾身凑到他面前,稍稍的迟疑,却还是在他额头吻了下去。 是啊,我也一样,我唯一担心的,只有错过他。 第557章 蛊术(五) 午夜,天上突然一声闷雷。 我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刺骨的寒意让人清醒了许多。 “马上就要下雨了。”我说。“你去准备一下吧。” “是。”娑娘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便转身退下。 “小姐。”红莲走上前来,“司徒老伯那边已经都处理好了,就等靖王府的人过来了。绵绵那边......该怎么办,要不要......” 我犹豫着,不得不说我仍有些放不下。 我笑了,“红莲,你说我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呢。” “小姐得天独宠,天赋异禀,是受到上天宠爱的人,自然......难以避免身陷在王权争斗的漩涡当中。”红莲说。 她一身黑红相间的装扮十分凌厉,干净利落却让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其实这些我都懂,可难免觉得有些失落,无论何时何地,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利用我来达到目的远比和我成为真正交心的朋友更有价值。”我关上了窗子回过头来,“我并不是很难过,很多人一生都未必能够像我一样得到一个,如你一般的挚友姐妹,想要每个人都倾心相交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忽而有些惭愧。 “可我还是想听你说一句安慰的话。” “小姐。”红莲迟疑再三,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掌很粗糙。 “你说说你,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操练了一手的茧子,我总是怜惜自己过的多苦多难,却忽略了这些年来你所经历的事情。”我摸着她手掌之中的痕迹,“我真是太粗心了。” “是红莲心甘情愿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坚定,眼底深处萤光抖动,她试图以吞咽的动作来掩饰心里的不安,可还是抬起手来......她想要抚摸我的侧脸,可手却停在了那里,没有继续下去。“这一切都是红莲心甘情愿的,红莲是为了保护小姐,才拼了命地活下来的,红莲的命是小姐给的,自然为小姐而活。” “当年我只是无意间救你,可这些年你为我做的,远比我为你做的多多了。”我去握着她的手掌,“红莲,连我也是自私的,我希望你能一直都在我身边,也希望,一直都为我好的你,可以得到幸福。你跟着我实在经历了太多的不幸,我很抱歉,把你卷了进来。” 她从来都没有一句抱怨。 “红莲不后悔,能够陪着小姐一起经历,是红莲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她含泪而笑。“小姐,让红莲替你去做吧,红莲不后悔,不怕......红莲唯一怕的,就是失去小姐。” “你不可能代替我去和婆婆一战的,这始终都是我需要去面对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她应该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人了,“红莲,我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你也一样,这辈子有你陪我,我觉得,我可以原谅命运对我做的这一切。” 明天,我们就要奔赴不同的地方了。 “还记得当初那个约定吗?”我问她,“凤凰悬旗,便是你我重逢之际。” “小姐?”她皱着眉头。 “这次还是一样的。”我说,“凤凰悬旗,我们一起平息这一场争斗。” “嗯。”她应道。 “天不早了,你该去了。”我走到一旁拿起她的斗篷为她披上,“我能信的人只有你,也只有你在外面控制大局,我不会担心再被背叛。红莲,小心点儿。” “小姐放心,红莲一定完成小姐的嘱托。” 沥沥啦啦的雨水终于下来了,丞相府后面打开,红莲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勒住缰绳便转身飞驰。 我听着马蹄声消失在雨夜之中,司徒老伯迟了些才过来说道,“姑娘,红莲姑娘已经走了。霍雍在路上,马上就会到了,让咱们先准备着。”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我放下面前的这棋局。 “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司徒老伯很沉稳地回答说,“陛下的情况,比下午要好了一些。” “金淮呢?”我问。 司徒老伯回答说,“快进城了,赶得上。”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收拾下吧,我们得动身去靖王府了。” “姑娘,那绵绵那边......”司徒老伯还是问了出来,“当真要把她留下吗?绵绵和姑娘很熟悉了,万一她要是看出来娑娘的破绽,姑娘假借娑娘脱身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绵绵是宸王的人,无论是带在身边还是将她留下来,她都无疑是我们接下来行动最大的威胁。”眼下关于到底该如何安置绵绵,确实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大难题,此番从丞相府转移到元澈那边,不仅要暗中将小皇帝从他们的控制里带走,还要带走对我最有威胁的秦家母女,实在不能再冒险带上绵绵了。 “那......不如将她......”司徒老伯在得知绵绵和宸王的事情以后,就黯然了许多,想必也是对绵绵十分失望了吧。 我听懂了他的暗示,只是......“我还没下定决心......” 一直都怀疑,宸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的,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我完全没有记忆的情况下,我就觉得这个人不是普通人。那时候他跟在元澈身边,从狩猎场上归来,眼看着元澈带了朵给我,即使他知道我和元澈的关系,但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可以毫无嫌隙,表现出一副相识恨晚的样子,难免让我多留了个心眼。 而在后来,宸王有意无意的,时不时出现在我和元澈身边,理应是最了解我和元澈进展的人,也是最清楚我恢复如何的人,他对我们的动向掌握得最清楚。与他同胞的兄弟早已成为婆婆在这大历最好的探子,宸王怎么会毫不知情呢。我几次和宸王宁王打交道,有时候会有一种越是分得清两个人就觉得琢磨不透的感觉。 “豫王死的时候就告诉我,他怀疑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与所有事最无关的人,在背后操控一切事情的进展。”现在想想,我觉得真正一早就看清了这个局面的人,其实正是豫王。“只是大家都没有证据,谁会相信宸王会在背后操作这所有的事情呢,豫王说,宸王不会留他活口的,然后他果然死了。” 第558章 蛊术(六) “姑娘,人心隔肚皮,这一个人要是有了算计你的心思,又怎么会让你看出来呢。” 司徒老伯早已见怪不怪。 “你说的对,当断不断是为大忌。”这一条路,宸王已经铺了很久吧,恐怕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一直放浪形骸的豫王看穿,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要除掉豫王......只是在豫王死在大牢里之前,我就已经见过豫王了。 想到这儿,心情也是挺复杂的。 豫王本应该是我最恨的一个人,可是到最后,却给我留了一条明路。用他自己的死证明了他的猜测,我陷害豫王的事本就是宸王负责在查的,我在太后出事当日让豫王等在客店里,但凡宸王仔细查一查,总是能够找到破绽的,可是他就这么轻易的让我从他眼皮子底下给留了。并非是我太幸运,而是暗中操控,使豫王落醉蒙冤入狱的人,不是我。 元澈是在我一早动了心思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呃的,宸王恐怕也是从元澈那里感觉到了什么,利用我想要除掉豫王来报仇的计划,顺便帮他自己除掉了最碍事的人。 我身边的绵绵......我早就注意到了绵绵和宸王之间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氛,尤其是那一日在殿上,绵绵几次望向宸王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惹我怀疑。可绵绵是我当初以侧妃的身份进到靖王府里,元澈安排给我的人......现在想想,恐怕早在我来到茳延城之前,宸王就已经知道元澈找到了我,否则怎么会刚好安排了一个熟悉手语的婢人在靖王府里呢。 当我进到靖王府里,绵绵作为熟悉手语的婢人,理所当然被派遣给了我。可惜我当时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就这么轻易相信了那个处处维护我的绵绵。将她留在我身边,成了宸王掌握我们一举一动的探子。 “听霍雍提起过,姑娘当年受霍雍霍副将的护送来到茳延城的时候,恰好赵寒叛乱,险些令姑娘被人劫持。”司徒老伯对这件事起了疑心,“只是到现在,赵寒都不肯说出,当年到底是受谁的吩咐要从中劫持姑娘离开,那些想要劫持姑娘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恐怕也和宸王脱不开关系吧。” “茳延城里,能够预知我到来的人,应该只有元澈亲近的人,更何况还要掌握霍雍的动向,能够买通霍雍的身边的人,来从中捣乱,趁乱将我劫持。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是我们当年都不曾怀疑,毕竟这位宸王是直到狩猎场上才出现的人,谁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呢。只是说起当年赵寒背叛霍雍的事,难免令我想到另一件事,“我记得元澈安排我进入王宫以后,我一直都是在陛下身边照顾着的,装作宫人的样子,却是在暗中为陛下诊治。一直都没有表明过身份,就是担心泄露陛下的真实病情,有一天晚上,一直负责照顾陛下的韩太医正好与我遇上,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有了些怀疑,后来想到,同为大夫,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我身上的药味,因而可能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以及我到陛下身边的原因。就在我当晚惴惴不安的揣测中,第二天一早,我发现他被杀了......” 司徒老伯瞪大的双眼已经充分表现了他对这件事的惊讶。“难道是......” “我怀疑过元澈,毕竟送我进宫的人是他,他知道陛下的病情,当然不希望被太医发现我是进宫为陛下治病的。所以元澈那次将我掳出王宫的时候,我亲口向他求证过了。”我现在都想起来了。 “掳出王宫?哈......确实,这也是咱们靖王爷能做出来的事了。”司徒老伯笑了半天,“可是姑娘你当时和靖王爷应该......还没有到这情愫渐生的阶段吧,如此直白的询问,难道你就不担心惹怒了靖王爷吗?只是,那靖王爷是如何回答的。” “他也是很直接的告诉我,不是他。”其实当时确实是这个意思。“那时候我很紧张,毕竟韩太医是在发现了我身份之后就遭人灭口的。我怀疑遍了整个王宫里可能买通了韩太医做事的人,豫王、太后、秦太妃、秦丞相......甚至我连陛下都怀疑过,我想过,也许韩太医根本不知道我是元澈安排进宫为陛下治病的人,他可能只是怀疑我的身份,如果认为我会做对陛下不利的事情,那么将这件事情告诉陛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并不是陛下,是吗?” 司徒老伯轻笑之间就已经想到了。 “陛下一早就知道我是去给他治病的,而且......我知道不会是他。”但是这怀疑却没有断了,我怀疑的人不是小皇帝,而是小皇帝身边,最有可能得到消息的人......也就是那天早上,打捞韩太医尸体的——严公公。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我假设自己是韩太医,深夜的王宫之中,突然发现潜藏在陛下身边的一个宫人身上,有着药香味。这和一般的药香味不一样,而是只有大夫和大夫之间的默契。那么我会将这件事告诉谁呢? 告诉太后太妃,告诉豫王?显然都不太可能。 当时他想要出宫都不容易,而小皇帝早已休息,他想要见小皇帝,就势必要先见到一个人。 而刚好是这个人,如果与韩太医最熟悉的话,那么韩太医发现我身份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泄露这个秘密,而是去证实这个秘密。他能找到严公公这个小皇帝身边清楚所有事的人来证实我的身份,自然,第一个从韩太医口中得知,关于我身上有药香味的人,就是严公公没错了。 很不幸的是,严公公虽然是小皇帝身边尽心尽力在照顾着的人,但也是宸王安排在宫里的内应。 我为小皇帝诊治的事情,严公公从头到尾都清楚所有的细节。 韩太医的意外发现,反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宸王不会希望小皇帝病情恶化的事情声张出去给其他的王爷知道。严公公便代劳,将韩太医推进水里,等到第二天一早我守夜归来,又刚好看到他们在打捞韩太医的尸体...... 这,就是凶手给我的警告。 第559章 蛊术(七) 故意要我在一大早发现韩太医的尸体,是凶手在告诉我,他已经发现我了。 并且要我身在王宫之中提高警觉,对每个人都充满怀疑,因为每个人都可能是杀害韩太医,发现了我身份的人。 “可是这凶手并没有想到的是,姑娘是个可以在情况极其不利的时候,也能迅速冷静下来,清醒地分析出每一个条理的人。立刻整理出可能或者不可能知道真相,对韩太医下毒手的。”司徒老伯似乎是在替凶手惋惜...... “分析了一圈之后,怀疑所有的人,又排除了所有人可能是知道我身份杀害韩太医灭口的可能,当时我都有些茫然了,因为宫里......没有一个人符合这种条件的。所以当时,我不得已将这个疑问暂且搁置。”然后今天回忆起所有的事情,竟然意外发现,这所有的事都是能对上号的。“是我低估了他,他几次都表现出对争夺王位有些兴趣,尤其是在我以各种方式逼迫元澈答应我,放弃争夺王位之后,宸王与我们则更加亲近了。” “那是因为姑娘和靖王对王位和权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对于想要得到王位的人来说,不具备任何威胁。更何况,以姑娘和靖王的心思和手段来说,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二位更加有资格说是智囊军师的了。宸王知道陛下的病情,料定陛下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提前与你们打好关系,等到陛下一驾崩,这些不就都是他的了么。” 司徒老伯不免一声轻叹,我们和宸王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愣是被他的样子给骗了,说到底心里都是不好受的。 “我还提醒过他,不要对陛下出手。”我原以为他希望的,只是在陛下驾崩后能够得到他想要王位。可我还是错了,一再试水底线,每个人的贪念都是在一点点膨胀的......“我一直以为,严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没想到严公公确实一个藏得最深的。” “那陛下这次发病,真的和严公公有关系吗?”司徒老伯倒吸一口冷气,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未必想得到,一直都在小皇帝身边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伺候的严公公,竟然也是心里怀着不轨的,人心虽然隔肚皮,但是一个至亲至信的人突然背叛,实在是让人......“老夫是听说,这严公公好像是先王及先王的父亲在位时就伺候在身边的呀,还是受先王的遗命一直照顾陛下的,太后几次想要夺权,联合了豫王陷害陛下,都是这严公公极力维护,才护得陛下从一次次险境中脱身的。怎么会连严公公也被宸王收买了呢?” “红莲收到金淮的消息,说是严公公极力维护陛下,惹了秦太妃不高兴,便对严公公家里的人下了毒手,一家老小七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而身在宫里的严公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连为家人送终这样的事都做不到......说来也巧,宸王刚好路过此地,就替严公公的家人把后事料理了,还查出了杀害他一家老小的凶手受雇何人。” 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十分意外。 “哎呀,那这么说就难怪严公公会被宸王收买了,一家子遭到报复,得多难受啊。”司徒老伯对严公公还有些同情,这些事里没有谁是做对了,可严公公忠心护主招来灭门之灾,为了满门血海深仇而投靠了为其家人善后的宸王,总归不算是错的。“话说回来,就算如此,为了宸王伤害他一直效忠小主子,也未免过火了。” “等到陛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反应会怎么样呢。”此番我将他带走,这些事都是要在他清醒之后告诉他的。“司徒老伯,红莲已经去部署长宁卫准备迎战了。等我带着陛下和秦家母女离开丞相府之后,金淮会回到这儿来跟你汇合,咱们唱一出空城计,娑娘会假扮成我的样子,继续留在丞相府里拖延时间,晚一些,思容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茳延城,我将陛下安置好之后,会和思容一起前往边境,与高将军会合。表面上丞相府里依旧是在闭关,但是我们都已经撤离,所以你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伪装我们仍在丞相府里的样子,连府里的人都不能轻信。” 丞相府里难免有宸王的眼线,所以这一出空城计对司徒老伯来说要求极高。 “姑娘,老夫唯一担心的,只有思君。”司徒老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女儿孙思君。 “你放心吧,等我离开丞相府到了元澈那里之后,元澈已经安排霍雍将孙家的人悄悄送出茳延城,孙思君不会有事的。”至少,我不会让跟我做事的人,有家人受到威胁的后顾之忧。“元澈那边一切都会按照平常的状况进行部署,准备迎战,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和金淮都无须顾及丞相府里的任何事,立刻撤离与我会合,明白吗?” “姑娘放心,老夫一定不会让姑娘失望的。但咱们这突然间都撤走了,靖王爷留在茳延城里,那岂不是......”他不免担心元澈的安危。 “元澈不会有事的,如果宸王发现我离开了茳延城,那元澈就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势力了,更何况,只要盯住元澈那么就能知道我的下落,这点,宸王也是想得到的。”我和元澈是不可能分开的,所以他只要守住元澈,自然会知道我去了哪里,而我也不可能背弃元澈,况且仇宁大军还在边境上...... “姑娘......虽然老夫知道应该信你,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将这一切算得恰到好处,只是......”司徒老伯欲言又止,满心的不安已经写在而来脸上,“你留下靖王爷,却独自带着红莲姑娘去迎战大祭司,那可是仇宁啊......这万一真的交起手来,岂不是......” “交手是一定会交手的,但是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如果拖上了大历的军队,两军真的投入战争之中,损伤一定惨重难以估计。况且,仇宁也是被婆婆无奈拉下水的,本来这一仗就不该打,但我们必须拖住婆婆在前线的战力,才能分担婆婆的注意力,让仇宁王有机会回到仇宁。” 第560章 蛊术(八) “姑娘当真有把握,仇宁王可以顺利回到仇宁?”司徒老伯很是忧心,“但凡仇宁王的配合稍有不慎,没办法及时撤走仇宁的主力,那姑娘不就......” “仇宁王这个人,油嘴滑舌了一些,爱沾人便宜是没错,可他不是那种一无是处的脓包,他当时能在婆婆的眼皮子底下成功逃出仇宁来准备,那么他在仇宁就不是无所应对的。”我相信仇宁王在娑幽城里一定有他自己的部署,我们若能里应外合,先由我出面,将婆婆吸引到前线,再让他回到仇宁,从后方掏空婆婆的筹备,起码大历和仇宁这一仗就打不起来。 婆婆想要发动战争将天下化成战场,以生灵涂炭作为逼迫我答应回到大凰氏的筹码,就难以达成。等到婆婆断了后路,那就是我跟她两个人的战争了......“我到了前线之后,红莲不会立刻与我会和,单靠高家军想要应付仇宁前线的人,应该不难。红莲是我的退路,是我最后的筹码,一旦情况不利于我们,那么红莲与我会合,发动新一轮攻击。大历的兵士在后,那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真的需要他们上场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败了。” 司徒老伯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了,“姑娘......” “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阻止婆婆,但我也会尽力。这所有的事都是宿命的一场轮回,由我开始,便由我结束,以天下生灵涂炭作为代价获得的王权一统,其实毫无价值......我从前希望过,或许天下归一对百姓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样就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征伐,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人心的欲望才是发起战争的根源,即使天下归一,王权一统,天底下只有一个王,那又如何,各地之人皆可拥兵自立,以各自的目的兴起战争,这杀戮是永远不会停下的。仇宁王是个好王,陛下也有自己的雄心壮志,我虽怨怪过李熠,可大策鼎盛时期,李熠做的确实不错。人都说乱世出英雄,其实......真没必要天下归一。”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如果能纵横四国,让四国和平相处,以不同地区的经济特色作为优势,形成牢靠利益关系,远比天下一统更加稳固。小皇帝弄成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这和我对他赋予过多的期望不无关系,就算元澈不抢,但这国君之位总有人会惦记着,未必选出一个对天下苍生最为有利的君主就是好的,善良往往更家容易落人圈套。 “姑娘,那陛下所中的蛊术,真的没办法解开了吗?”司徒老伯为了各种事劳心劳力,着实是辛苦了。 “不。”我回过神儿来,捋了捋长袖,“陛下所中的蛊术,并不算复杂,想要解开蛊术我自然能够做到。只是先前,当我娘亲留在我身体里的灵力觉醒的时候,婆婆失去了对我的控制,这蛊术借由严公公的手让陛下深受其害,却是我鬼谷玄门所擅长的咒术。而我怀疑的是,此蛊术十分简单,婆婆若是想要以此来害陛下,那未免也太草率了些,不仅害不了陛下,反而还会泄露宸王和严公公之间的联系......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司徒老伯低着头琢磨了半晌,“会不会,这大祭司是想要接着姑娘为陛下解开蛊术的机会,重新控制姑娘呢?”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如果蛊术下在小皇帝身上,我想要解开蛊术,就势必要动用灵力,婆婆趁虚而入,那我就毫无防备了。大战已然开始,我要是在这个时候被婆婆掌控住了我的一举一动,那可就糟了。“但是我研究了一日,始终没有发现陛下所中的蛊术上,附着其他咒术。” 如此,便更加奇怪了。 婆婆利用小皇帝中蛊术的事,到底在谋划什么。 不惜暴露宸王和严公公,该不会只是掌握我性格多疑的弱点,是要我自己崩溃吧。 “那要不然,就先把解开蛊术的事放一放好了,等到大战之后,大祭司再无控制的机会,再解开陛下所中的蛊术。姑娘,这样是不是更保险?”司徒老伯提议将解开蛊术的事搁置。 “不行。”小皇帝现在已经等不了了。“陛下的身体撑不到那一日了,他所中的蛊术,每日都在消耗着身体,促使他病情急剧恶化,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将他从宫里接出来,其实早有打算......元澈那有一处与世隔绝的密境,我若是在那里解开陛下所中的蛊术,婆婆那边应该察觉不到才是。” “那也好,看来只能这么办了。”司徒老伯说。 “对了,还有绵绵那边的事,暂且不要让她发现我离开了丞相府,但......绵绵不够聪明,这是她的弱点,宸王应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利用绵绵掌握我身边的一切动态。”正是因为绵绵没有其他的心思,所以绵绵才会将我身边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宸王。我想了想,“这样......这些时候呢,不要让绵绵靠近我这里,故意调遣她去做一些偏的事情,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觉得我开始怀疑她了。” “姑娘是想要绵绵把她和宸王的关系引起姑娘注意的事情传达给宸王。”司徒老伯反应过来了,“此计甚妙,以绵绵的心思,是肯定觉察不了其中缘由的,她断不会知道姑娘开始怀疑她意味着什么,由她的一张嘴能让宸王有所顾忌,不经意地收敛下对咱们丞相府的监视,倒是件好事。”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绵绵天性单纯,并非大恶之辈。就是傻了一些,才会被人利用,虽有过错也不至死罪,且先留着吧。” 如果就这么将绵绵赶出丞相府,反倒不给宸王留面子了。况且要是宸王知道绵绵已经暴露,以他除掉豫王的手段来看,恐怕绵绵也难逃一死。 “好,老夫明白了。”司徒老伯道了句。说着,他侧耳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姑娘,可能是霍雍他们来了,老夫出去看看,姑娘这边先准备着吧。” 我点头看着司徒老伯退到屋外,随后我站起身来走到与书房一门相隔的地方,“玉宸,我们该出发了。” 第561章 蛊术(九) 玉宸抬着头一直看着我,他看起来很紧张,只是从跟着我上了马车以后就一言不发。 我发觉他在看我,便朝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向了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可惜在这雨夜之中实在看不太清楚,我便同驾车的霍雍问道,“后面的车还跟着吗?” “沈姑娘放心,洛禾和央哲驾着车好生跟着呢。”霍雍转过头去确定了才回我。 “那就好。”秦家母女在后面那辆车上,交给洛禾和央哲,毕竟不是完全放心的。 我看着同在马车里的小皇帝,他还是昏睡着,丝毫没有受到这马车颠簸的影响。 “姨母,他怎么了?”玉宸问。 “他病了。”我说,“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真可怜。”玉宸对小皇帝心生同情,他比小皇帝还要小一些,却好像能感觉到小皇帝艰难的处境一样。“姨母,他会好起来的吧?” 我没想到玉宸会问我这样的问题,犹豫了一瞬间,我还是向他点了点头,“是,他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玉宸好像松了口气一样......看着小皇帝的眼神也放松下来了。 “玉宸,你知道他是谁吗?”我随手帮小皇帝把盖在身上的披风拉了拉。 玉宸望着我,眼神有些犹豫不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却又摇头回答,“玉宸可能知道,但又不知道玉宸的猜测是不是对的。” “哦?”我笑了,为玉宸的坦白,我看到霍雍也侧过头来,听了听玉宸的话。“那你倒是说说看好了。” “......他是大历国君,对吗?”玉宸预料的很准确,而关于小皇帝的事情,此前在府里没有任何人告诉他。小皇帝住在后花园的暖阁里,一直都是司徒老伯和红莲照顾,府里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且玉宸一向不会与府里的人有过多过密的交流,他对于小皇帝的了解,应该也只是感觉到了府里住了什么让人特别在意特别小心的人而已。 “不错。”我给予他的猜测以肯定。 “原来,他的年纪也不大。”玉宸看着小皇帝,似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玉宸听说过大历的国君,说他是幼年继位,颇多磨难。玉宸还以为,他会比玉宸年长个十几岁......” “他大概,虚长你五岁。”我第一次见小皇帝,小皇帝是六七岁左右,只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一些,个头也没有同龄孩子那么高,看着就像是四五岁的孩子一样,而那一年,玉宸已经一岁多了。 “听说,舅父和外祖父都是败在他手上的,所以玉宸才会觉得,他比玉宸要更加年长一些。”玉宸故意轻松的耸了下肩膀,“不过,大历国君有姨母相助,能够胜了舅父和外祖父,倒也不稀奇。” “不,男人的荣誉是要在战场上亲自拼搏厮杀回来的,不过姨母倒希望,你们永远都不要生活在那种乱世里了。”厮杀如何,拼搏又如何,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先祖的基业在历经几世传承后,没有一个不是经历过鼎盛时期,然后再渐渐走向衰败的。“玉宸,你们都很好,只可惜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但这并不能阻止你们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带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子民重新走上巅峰。单靠一双拳头,注定赢不了对方的千军万马,但若你能让将帅臣服,为你驻守,那才是你的本事。” “嗯,玉宸谨记姨母的话,绝不会让姨母失望的。”他很认真的记下我说过的话。“如果有一天,我大策能够与大历和平相处,同心同盟,才是造福百姓的道理。” “不错,战乱带来的只有伤害,无休无止的伤害。”若是他们能成为朋友,一个是大策未来的国君,一个是大历的国君,对于两个国家的未来,也许也是新的希望。“当战争结束的时候,满地残垣,人间炼狱......继续争斗只会让彼此以及彼此最珍视的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也无法从这炼狱中逃出。” 他听着我的话,似懂非懂略显茫然。 但这,已经足够了。 马车在靖王府的后门停下,刘福早已经等候在门口了,招呼着人将洛禾和央哲车上的秦家母女带了下去。 我牵着玉宸走下马车,顺手拉上了斗篷上的帽子。 “夫人。”刘福候到身边,将伞撑给了我。“天凉,房里的火盆早就暖好了,快请进去歇歇吧。” 霍雍从马车里抱出小皇帝,盖住小皇帝的头,由刘福接过马车,我们则是直接朝着元澈的书房而去。 他在书房门前站着,不知等了多久,微雨的夜里,他负手而立,肩上落了些雨水,晕湿了一片又一片的。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缓缓笑了,“来了。” “嗯。”我走过去。 “先将他们带到暖阁去吧。”元澈说。 “来。”霍雍招呼玉宸跟他绕过书房,直接进到书房后面。 “怎么?有事?”我见元澈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抬手挑下我的帽子,“想再看看你。” “我又不会有事,怎的,你们一个个的好像都要跟我诀别似的。”我半开着玩笑,很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用意。 “我仍是不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元澈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残酷的思想斗争,在我的去与留上犹豫不定。 “你该知道的,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所以他再想要劝说什么,都只是无济于事。 “那好吧。”他这才打消劝说我的念头,“只是我......还是放不下。” “事情做完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还是有些信心的,“不过这一次,我负责外面的事情,茳延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还有......” “还有?”元澈含笑,笑里又很无奈,对我的话好像很有疑惑一般。“那两个孩子?” “没错。”我要去前线了,总不能带着他们俩一起去吧。“我打算明天为陛下解开蛊术之后,便和思容着手准备跟高将军会合的事了。你盯着陛下的状况,他醒来后要是知道严公公就是那个给他下蛊的人,肯定会很难过,还有他的病情,你得小心照顾着......对了,玉宸的功课也不能拉下,顺便,可以借此机会培养一下他们的感情......” 第562章 蛊术(十) 我话还没说完呢,元澈就笑了,他按着眉心笑得......有些凄惨。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好端端的怎么笑成这样了。 “没什么......只是预想了一下,我们以后的生活。”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感叹自己未来可以想见的生活状况。“坐吧。”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我看到他书案上摊开的卷轴,似乎是地形图。图上的墨迹还没干,笔放在一旁,笔尖的墨还是湿的,我瞧见他走过来,好像有要试探我一下的意思。再仔细辨认了一下,从地形图上山势位置来看,“这是莫羧城外的地势图?” 元澈一身青白色的衣衫,走回到书案前坐下,有几分朗月清风的书生气。“我只是试了一下,看能不能凭记忆画出莫羧城外的水利图来。” “水利图?”看来不只是地势图啊,难怪我觉得他这图上标准的有些复杂,竟是在凭记忆记录出莫羧城外每一条河流沟渠的流势和走向......每一条都记载得很详细,位置也几乎全对了,只是......我捉起笔来,在他的图上又添了几笔。“莫羧城位于仇宁边界,虽不如仇宁风沙泛滥,但也地处干旱区域,城里并非没有水源,仇宁人的智慧还是很了不得的,他们将水源藏在了地下,甚至是以暗渠的方式流经大街小巷。人在地面上走,水在地面下过,想要切断莫羧城的水源不太可能实现,除非东、南、北三面同时断了他们的水源,否则根本没有用的。这三条水源在城中多处汇集,就是防止其中一条暗渠堵塞,影响正常用水。切断其中一条水源,根本不会影响到其他水源的供水,而西面这一条,是排水,将城中人日常用完的废水排出城外,然后在这里分出支流排入姜阳河中。” 在莫羧城里修建暗渠的人十分了得,直接将外面的水引入城中,还方便了城中向外排水,以支流的行事同样确保了,其中一条堵塞,另外的若干条暗渠也能将城中废水排出,不会造成城里失控的局面,此等智慧令人折服。 元澈皱了皱眉头,“你竟然知道?” 我这会儿反应过来,“你这图,该不会是画给我的吧?” 元澈噗嗤笑出声来,笑声里充满了无可奈何。 看来,还真是画给我的...... “本想着你这次独自去应付仇宁人,有什么能帮帮你的。我记得那时驻军莫羧城外,观望莫羧城周围的动向时,觉察到莫羧城的水源似乎不太一样,也许是可乘之机。”元澈接过毛笔在搁笔上放了下来,“看来,你早就想到了。” “你既然还记得当初的莫羧城一战,为何会忘了,我是如何偷梁换柱将你引入瘴气林中的?”我知他有些落寞,此次不能与我同行,甚至想为我做些事情都无能为力,所以主动提起当初的事,故意装出一副要取笑他的样子。 “自然记得。”他收起那副地势图,更加无奈了,“你利用莫羧城的地理优势,让我将见过的人都派了出去,等我发现从正门出来的人才是你的时候险些已经晚了。” “那是自然,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是特别重要的。”纵横讲究攻心,“而且在这之前,是我修书给虞家老爷子,让他拥兵自立。以此来逼李熠不得不撤兵,赶回去救绰阳城,李熠走了,你可就好对付多了。” “哦?”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这究竟是怎么个好对付,愿闻其详。” “你虽然看起来比李熠更加攻于心计,城府更甚。可是我的小伎俩你即便识破了也是没有应对之策的,因为你拿捏不住我的心思,你明知我不会从后几路逃跑,却还是中计,不就是担心一个万一吗?”我握着他的手指,“而他就不同,他害我的时候一步步安排精巧,心思缜密,即便相处多年也不见留我一丝生路,自然不会被我的小伎俩蒙蔽,到时候大策的人守在正门口等着,我的计划就实现不了。” “这么说来,当初是专给我一人设的圈套。”他分明早就知道了。 “可不是。”我抱怨说,“只是没想到,堂堂靖王爷会在战场上舍弃自己的将士,追着我不放,差一点我就干净利落的脱身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元澈揪我的鼻子。 “疼。”我有些恼火,避开了他。 “不过莫羧城里的暗渠既然是藏在地下的,你是怎么摸清楚的?” 元澈追了过来。 “说起来,还是托了贺将军的福呢。我受婆婆之命下山,头一件做的事就是解莫羧城之困,我人在路上了,婆婆才向仇宁王求得人情,把这祭司之位让给了我。贺将军奉命镇守莫羧城,大概以为会去相助的人是婆婆吧,没想到是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对我颇有看法似的。”我脱下了斗篷放在一旁,理了理裙摆坐了下来。“我当时赌气便没有接受贺将军的安排住在大营中,反而和司徒老伯在城里寻了客店住下。” 元澈对贺将军表露出同情,“他要是知道你能在短短几日内就熟悉了城里城外的地势环境,甚至连城里暗渠都摸个清楚,怕是要后悔死了。” “也对,可谁让他瞧不起我在先呢。”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他委屈,“司徒老伯的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马车轧在地上发出了什么声儿,我听一遍也就记住了。后来自己确认了一遍,莫羧城里的情况也就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贺将军我也见过,不像是愚蠢之辈,只是颇有些固执。”元澈见我坐在了火盆旁,便取了毯子过来披在我身上,他在我身旁坐下,朝火盆里添了碳。“可若不是因为他的固执,你怎么有机会得逞呢。” 我瞥了他一眼,“依着你这说法,倒好像是我欺负他了。” “能被你欺负的人,应该是深感荣幸,毕竟谁都不是有机会吃一堑长一智的。”元澈一本正经地耍着无赖的样子,我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呢。 侧身看着他,突然静默的气氛,他眼底云涌般的星海,双瞳深处仿若有吸力一般,使我忍不住地想要多看两眼...... 第563章 蛊术(十一) 如他的名字一般,澈...... 我托腮,歪着头继续瞧着他,然后偷笑,笑够了故意冷着脸再看着他......没一会儿,又笑了...... 他可能不知道我在笑什么,没有问,也没有气恼,反而当我每一次忍不住偷笑的时候,他都会跟我一起笑。 “那你是不是也觉得,被我欺负很荣幸呢?”我故意问他,板起脸来,再继续笑下去的话,脸皮都要送了。 “无比荣幸。”他凑了过来。 “油嘴滑舌。”我装作要推开他的样子。 “可你喜欢。”他理直气壮的说。 “谁说的。”我板着脸佯装生气,“自从认识你以来,你每天跟每天都不一样,一天比一天更无赖。” “那是因为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他箍住我的手臂,将我往怀里拉。 “你喜欢一个人就是每天戏弄她,欺负她,耍无赖似的黏着她?”这次换我捏住他鼻子了,免得这个无赖像没了骨头似的,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贴。 “这......以前也没喜欢过谁,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没错。”元澈拉我到身旁,埋头在我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我顿时脸都红到了耳朵根儿上去,却只听到他说,“毕竟,只有你知道。” “无赖。” 我是这么抱怨着,却并不反感...... “元澈......” “嗯?”他听到我在叫他。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哪一次?” 我撇撇嘴,“就是第一次啊。” “我们俩,好像有好几个第一次,你问的到底是哪个第一次?” “就是第一个......”我好奇的,是两百年前那个第一次,那个......我已经丝毫没有什么印象了的第一次见面,是我和他的宿命从此以后纠缠在一起了的第一次...... “上一世啊......”他退了开,伸了个懒腰就地躺了下来。“为什么想知道?” “就是想知道啊,想知道,我们当时到底是怎么遇见的,你遇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每个人都会好奇吧,可是直到我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来什么,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的。 “噢。”元澈长长地应了一声,“想和他在一起。” “什么?”我好像听到元澈一声迷迷糊糊的话,不太确定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所以向他确认了一遍。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想的啊。”他枕在手臂上,侧着身看着我。“那是一个下雪天,山里已经好些年没有下过雪了,那一场大雪是那一年的头一次,你在漫天飞雪之间,骑着一匹黑马进了山里......” “黑马?”原来我当年是骑着一匹黑马遇见他的啊。“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坐在山洞口的石头上看着你,你那匹马很漂亮,毛色很亮,在一片雪白之间很显眼,马鞍上有铃铛,你的马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铃铃地悦耳铃声。”他睁着眼睛,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来,面上的笑意似隐似现。 “什么啊,原来你是因为我的马才喜欢我的呀。”这个开头不免让我有些失望呢。 “也不是。”他笑着,“当时,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他突然顿住,我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嘛......原来他当初注意到我,是因为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他接近我,是因为把我当做猎物了。 “我靠近你......是因为,漫天白雪当中,你是几个月来第一个进到山里的人。”元澈轻声笑着,歪着头看我,“我走到你身后,远远地跟着你,你明明看到我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马蹄印踏在白雪之间......后来你停了下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然后呢?”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然后,你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一些干粮放在我面前,就跨上马背,又走了。” “啊?”只是把干粮留给了他?大概是因为,觉得那只跟在身后的小狐狸应该是饿了吧。“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眼里换了一种情绪,不像刚刚一样伤感,有了分戏谑,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耍无赖了。“再然后,我心想着,这马背上的少年也许是个好人,不如我就跟他走了,也许还能骗些吃喝......” “唉......”才说了两句,又没了正型。 他耍坏得逞,翻过身去笑个不停,直到他回过身来,看到我板着脸的样子,才渐渐严肃下来,“好好好......其实那时候吧,你看起来很孤单......我跟着你在山上转了三天,你的马都不行了,仅剩的一口干粮你也喂给了马。我听到你和马儿的对话,知道你是来山里做什么的......后来你把马留在了山洞里,自己踏着积雪在山里四处寻找......” 山里的精灵终于被我感动了,跳进了冰河之中,是我拼了命的将它捞回来。衣服早在寒风暴雪之中湿透了,我被冻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元澈就在我身边了......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是从我给你干粮的时候,还是我从冰河里救下你的时候呢?”我爬了过去,压在他胸口逼着他回答。 “都不是。”他眉眼都是笑弯了的。 “都不是?”我不太相信他现在说的话。“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你先喜欢我的。” “是我先动心的不错,可是并非这两次。第一次,你将一半干粮留下来给我的时候,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不太一样,看起来很冷漠,可心思很善良,那时候,我只是把你当成闯入山里的美味而已。而我本身懂得水性,即使你不来救我,我也不会淹死的,所以无意落水是假象,是我故意装作接近你的借口。”元澈凝视着我,“我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当我躲在洞口听到你对马儿坦诚的那一番话后,我就对你改观了。” 他眼里那时候的我,有野心,有欲望,但并不会残害无辜,即使希望渺茫我也在山里继续寻找,我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我的马,并且把它留在了山洞了。原本就没打算回去过...... 也许那时候的我,对于大凰氏的一切都十分失望了。如果在山里找不到我要的,那么死在山里,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的,我把活着离开的机会留给了一路跟随我的马儿。 第564章 蛊术(十二) 忆起前尘往事,难免惹人心酸。时光飞逝,匆匆已是二百余年...... 这书房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中间架着火盆烧得特别旺,我们挨着火盆躺在地上,我翻过了身,仰面朝天,躺在他的胸口上。拉过他方才披在我身上的那毯子盖上...... “我好像,从没有听过你说你自己的事。”我说,“如果不算我那时失去了记忆,你在王宫里那早已荒废的一处寝殿强吻我的时候,算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起你的事吧。” 我的事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对于他的事,我好像知道的也太少了。 元澈的手指嬉戏般划过我的脸颊,“好像还真是......” “那你呢,你在二百多年前跟着我去了大凰氏之前,一直都是自己生活在山上吗?”我抓住他不安分的手,只因为他弄得我脸颊痒痒的。 “算是吧。” “那在遇见我之前,你在山上生活了很久吗?”我仰起头,“难道就没什么女狐狸精去勾搭你?” “你以为狐狸精真的那么容易修成啊。”元澈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间,扣住我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山上待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了,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着......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在遇见你之前,一直都是孤零零的。” “这么说,岂不是我的出现拯救了你?”没想到,我们有这么多相同之处......“可是那座山......真的只有你自己吗?能容得下狐狸精修行的地方,应该不是一般的山吧,难道就没有别的飞禽走兽吗?” “有是有,可他们和我不一样,灵性不一样,修为不一样......”他的声音里,听着那么落寞,或许是回想了曾经的日子,“我整日对着空旷的山脊,纵有鸟兽蝉鸣相伴,却也不自在。” “为何?”能够远离尘嚣,隐世避俗,与鸟兽蝉鸣相伴大概是我所能想到最惬意的事了。 “因为......太孤单吧,而我并不怎么喜欢那种孤单,却也瞧不上俗人的庸碌无知,自诩这世间再没有我看不透的,直到,你出现了......”元澈枕着的手臂,很慵懒随意。 “没想到我的出现,对你的影响这么大。”我大概明白元澈的前世,是一只什么样的小狐狸了。“那你跟着我,除了欣赏我这个人之外,也是因为的身份能够帮你见识到你想要见识的一切吧。” “正中。”元澈毫不掩饰他曾经接近我的用意,或许那一开始并不单纯,可我确实是唯一一个能够让他觉得看得上的,能够带他走出山中,站在尘世最高处的......可惜他没想到,走出山里的代价竟然这么大。 “其实,既然不算是我真正救了你的,你也没有真的对我一见倾心,为何还会答应我三个愿望?”我勾住他的手指,翻起了花样来打发无聊的时光,“你那时候,也只有三条尾巴不是吗?每当圆我一个愿望,你就会断去一尾,等到你的尾巴都断了,你不就死了吗。” “若不是你......我也没想过活下去,可正好是你,你又那么喜欢权力,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元澈道,“况且,断了三条尾巴,我本身也死不了,等多是打回原形重新修炼罢了,但是能够见识到天地间最为震撼的权力,三条尾巴算什么呢。” 确实,他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不像他一样是只狐狸罢了,若我是他,恐怕也会和他有一样的念头吧。 “那你没有亲人吗?”我问。“总会有家人的吧,要不然你从哪里来呢。” “不知道......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我有家人。”元澈说,“可能都冻死了吧,在我记得一切之前。”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家人朋友,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留在那山上的,只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他修成了人性,然后修出了一条一条的尾巴,一个人混迹在山中,无论是变成狐狸还是化作人形,始终都无法走进人的世界里。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你再也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了。”我用两只手包住他的大拳头,很认真的许下承诺。 以后我就是他的家人,无论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 “没错,你是我的家人了......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不如等事情结束了,我们多添几个家人......” “胡说什么呢!”我又羞又气,拍了他的额头...... ...... 梭水之术,行则阴柔,无孔不入,净狄长清......我把小皇帝放在书房后花园中的天井下,此处是婆婆难以找到的地方,即使我使用秘术解开小皇帝所中的蛊毒,婆婆也绝不可能知道我们藏在了哪里。 清水划过,顺着指尖游走,小皇帝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对于身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 水随着咒语,从他的肌肤沁入更深处,搜寻着被藏在身体里的蛊虫。 水之利,韧而不休,滴水穿石,不屈不挠。 蛊虫被梭水术绞死,化成血水沁出......从身体表面无数毛孔涌出的血水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才一见光,就立刻消散褪去,无影无踪。直到他身体里最后的血水流出来,我才松了口气,停下了手。 “朝凰!”元澈眼看我身子一歪,便上前将我扶在臂弯之中,扶我坐了下来。 司徒老伯立刻照顾着小皇帝,用一早准备好的清酒将他浑身擦拭了一个遍,才裹上毯子抱回到了暖阁之中。 “应该没事了。”我说,方才耗尽气力,使我此刻变得特别虚弱,连说句话都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先休息一下吧。”元澈分明心疼的很,“别说话了。” “没事的。”我话音刚落,就被他抱了起来,转身回去书房里。 元澈把我放在矮榻上,垫了软垫让我靠着舒服一些,才展开毯子搭在了我身上。他半蹲在我面前,抚着我的头发说道,“累坏了吧,先睡一下。” “你去看看陛下,他的呼吸有没有恢复正常,脉搏跳动的如何......对了,还有他的体温,如果他的体温一直没能恢复的话,让司徒老伯用艾草熏一下。”我抓住元澈的袖子嘱咐说。 “知道了,你放心睡一下吧,刚才撑了那么久,身体肯定吃不消了。” 第565章 出征(一) 这一觉睡了大半天,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师傅!”思容看到我睁开眼睛,便立刻大喊了一声,紧接着跑到了我身边来,“师傅,你怎么不再睡一下了,靖王爷说你体力消耗过大,得好好休息......” “什么时候了?”这书房里几乎昏暗得让我看不清楚她的样子。 “酉时了,师傅,你稍等等。”思容转身去点了灯来......放到了离我不远的桌子上,“师傅,靖王爷对你可真是细心,他说你有光就睡不好,出去之前一再叮嘱不能有亮光呢。” “是吗?”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来我这一觉睡得确实有些有些久了,“元澈他出去了吗?” “是啊,刚才是宫里的人来将靖王爷叫走了,霍雍也跟着去了,应该是大营里的事吧。”思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霍雍也一起去了?”我却突然紧张起来,元澈和霍雍都离开了......“那这王府里岂不是......” “师傅别担心,靖王爷早就安排好了,一般人可是进不来的。”思容倒是很放心。 我该想到的,元澈不可能毫无防备就把我扔下去了宫里。“陛下呢?陛下怎么样了?司徒老伯回去丞相府了吧。” “嗯。”思容点头,“司徒老伯一早就走了,而且听说,金淮也回去了。陛下也没事了,刚才醒了,这会儿霍大娘正照顾着他呢......师傅,师傅你去哪儿啊?” 我没等高思容说完,就掀开毯子起身,朝后面的暖阁跑去。 推开门,小皇帝正在床榻上好生坐着,玉宸坐在一旁的桌前,拿着本书认认真真看着,霍大娘端着些点心从外面回来,“沈姑娘?你怎么起来了?” “师傅。” “姨母。” 小皇帝和玉宸几乎是同时开口。 小皇帝有些不满,“这是朕的师傅。” “是我姨母。”玉宸说。 “好了好了,都快别争了,吃点儿东西垫一垫,等下才开饭呢。”霍大娘把点心放在桌上,回过头来问我,“沈姑娘,你饿不饿,这要等王爷回来才能开饭,要不然你也先吃点儿点心垫一垫吧。” “不了,我不饿。”我看到小皇帝恢复了精神,自然松了口气。 “师傅,你怎么了?”小皇帝翻身下床,坐到桌前,抓起一块桃酥先给了玉宸,他告诉玉宸,“这个好吃。” “嗯。”玉宸接过小皇帝递给他的桃酥,硕大的桃酥顶了玉宸半张脸,他两只手捧着,大大的咬了一口,“好吃。” “朕就说吧,朕不会骗你的。”小皇帝得意洋洋的说,“不过,朕的师傅做的更好吃,你没吃过吧。” 玉宸抱着桃酥,迟疑地点点头。 “那等以后有机会吧,你跟朕进宫,朕求师傅......”小皇帝才清醒不过半日,眼下却已经和玉宸关系十分要好了。 “咳。”我轻咳了一声打断他们,“你们两个,不管怎么说是霍大娘亲手为你们准备了吃的,要不然你们现在都得饿肚子,理应感激给了你们吃食的人,还敢挑起来了!” 小皇帝的得意劲儿才消减了大半,委屈巴巴地看向霍大娘,和玉宸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谢谢霍大娘。” “不谢,快吃吧。”霍大娘也是不怎么在意这些小事的。 “霍大娘,辛苦您帮忙照顾他们了。”我说。 “没事,陛下是天子,玉宸也是大策的世子,我就是个下人,理应照顾着两位小主子的。”霍大娘难得如此随和,怕是今日的这番态度只有对着这两个孩子才有的。 “霍大娘很喜欢小孩子吗?”我看出来,她看着玉宸和小皇帝的样子恋恋不舍的。 “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霍雍那个兔崽子,要等到他成婚生子,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等到时候抱上了孙子,我怕是都没气了。” “不会的,霍大娘福大命大,自然能等得到霍雍娶妻生子的一日。”有哪个老人家说这话是真心觉得等不到呢,无非是盼着盼着就认真了。 “......这个字啊,这个字是浊,和清对立,也可以解释说是浑浊。”小皇帝偏着头竟在辅导玉宸的功课,或许是孩子天性吧,比大人反而能够更快适应环境。 霍大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呦,都这个时候了......沈姑娘,高小姐,得麻烦你们帮忙看着这两位小主子了,王爷走的时候交代过,要是中间没有捎话回来让你们先吃,那等到天黑就会赶回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的。我得去准备一下了。” “那好吧,霍大娘你就去忙吧。”我不便在靖王府里走动,免得被人发现了,所以即便有心想要帮忙,却确实没办法了。目送霍大娘离开之后,我走到桌前,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 “你们在干嘛呢。”思容打量这他们,随着也坐了下来,四方小桌的四个面,分别坐了我们四个人。 “怎能如此无礼,朕可是你的师兄啊!”小皇帝立马摆出师兄的架子。 “好!师兄!”思容拖长了声音叫道,连我都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算了算了!”小皇帝把头扭到一旁,死死捂住耳朵,“这里又没有外人,可以......不必这么生分。” “不是陛下你让我叫你师兄的吗?”思容故意逗弄小皇帝,“怎么,这会儿就不认账了?” “你!”小皇帝双颊气鼓鼓的,“朕是要你大大方方的叫朕一声师兄!才不是你这般胡闹呢。” 玉宸发现小皇帝生气了,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的书,也不说话了。 “好了,都别吵了。”我出声打圆场,“陛下,身体好些了吗?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皇帝猛甩头,“听说是师傅出手,将那什么......蛊虫的,从朕的身体里给弄出去了。真是遗憾,要不是朕昏迷不醒,朕就能亲眼见到师傅作法了。” “作什么法。”我板着脸,司徒老伯是一早就走了的,所以小皇帝知道的这些,应该是玉宸告诉他的。“你们两个从现在开始都务必谨记,你们身处权力的巅峰,是多少人羡慕嫉妒却无法得到的,要时刻提防身边所有的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明白吗!” 第566章 出征(二) “是。” “是。” 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地回答说。 “扑哧......”思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咳。”小皇帝故作镇定地板起脸来,偷偷打量了我一眼,才出声警告她,“怎么这般无礼,朕......怎么说都是你师兄,对待师兄就要有后进门的样子。师傅,你说......是不是?” “嗯,没错。”我帮着小皇帝应了一声,“不过,当师兄的也要以身作则,给师妹做好榜样才行。” “朕知道了......”小皇帝撇撇嘴,“朕以后会做得更好的。” “这要是比性子,你们俩都得和玉宸学学,我觉得玉宸的性格便很好,沉稳、镇定、不失分寸。在面对未知敌人和身处于未知环境当中,以不变应万变,是为上策。吸取别人的优点,取长补短,才能使自己进步。”我是很欣赏玉宸的,他和他父亲不一样,更胜于他父亲,玉宸很出色,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还有一件事......” “轰隆!” 这院子外面,距离我们身处的暖阁不远处,好像传来什么动静。 我立刻警觉看向思容,思容明白我的意思,提起裙摆便走了出去。 “姨母,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玉宸问,“陛下和姨母出现在靖王爷府上似乎不妥,反正玉宸面生,如果有状况的话,姨母且先带着陛下躲一躲,玉宸去应付,大历的人应该不会对玉宸起疑心。” “先等等看看。”我并确定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刚好是认识玉宸的人,那么反而会给玉宸带来杀身之祸。 “嗯。”玉宸神色凝重,点了下头,以示做好完全的准备。 “不必紧张。”小皇帝劝说他。 玉宸转过头看向小皇帝。 “师傅会将我们安置在这里,说明这里很隐蔽了。就算有人找来,一时之间也未必能够找到这里。”小皇帝劝说他放心,“而且,确然靖王不在,可是师傅在这儿的话,靖王必定不会疏忽府上的防备,一般人是闯不进来的。” “可是这样,府里突然加强守卫戒备,岂不是更加会引人怀疑吗?”玉宸有玉宸的想法。 “这......”小皇帝迟疑,最后只能转过头来向我求救,“师傅,这朕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很简单,不需要加强府里的戒备,靖王府里的戒备原本就是元澈的亲信,每个人都是元澈精心训练出来的。一切都只是会按照正常的方式巡逻,只不过在暗处布下守备就好。”我说着,抬手擦去玉宸嘴边的点心渣子,“有时候,越是需要被怀疑的地方,越是能够避开怀疑。计谋因人而定,不见得同一个把戏合适所有的人。” “嗯,玉宸明白了。”他拘谨地领教了。 说话间,听见外面思容匆匆而归的脚步声靠近,打开门溜了进来。“师傅,没事了。” “哦?”这么说来,刚才果然有事了。 “师傅,姜河来了。”思容侧身守在我一旁,小心地问道。 姜河?“他在外面?” “是。”思容点头。 “请他进来吧。”我倒有些意外了,没想到元澈和霍雍离开后,府里的防备竟然交给了姜河来管理。 思容便起身去请姜河进来,我给玉宸使了个眼色,玉宸让开我对面的位置,默默地坐到了小皇帝身边。一会儿,姜河进来了,他站在门口问候道,“夫人。” “进来坐吧。”我说,请他在我对面坐下。 “卑职不敢。”他一直低着头,抱拳挡着脸。 “没事,方才承蒙你照顾,才能化险为夷......”我说话间,姜河突然抬起了头来,我的声音渐渐哑在了嗓子里。只是因为,我看到了姜河的样子,姜河的脸上......烙了一个字。 奴。 “这是......”显然,思容刚才也没有留意到姜河脸上的字,现在在房里倒也看清了,十分惊讶。 “你这是?”我问了句......迟了些倒也反应过来,“是因为赵寒之事受到的牵连?” 姜河伸手摸了摸脸上烙的字,虽没有明确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是卑职有罪,辜负了王爷和霍将军的信任,从此以后,卑职就是靖王府的奴才,这个奴字......也会时时刻刻提醒卑职,自己的身份,和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霍雍这也太狠了......”思容出于不忍,随口说了一句。 “不。”姜河说,“是霍将军救了卑职的命,将军没有怪罪于卑职,这个奴字,只是提醒卑职所犯下的罪过而已。” 看他的样子,好像确实不曾怪过霍雍。 “你能这么想,也算是没有辜负霍雍的一番苦心。”幸好,姜河算是保下来了。“姜河,你和你父亲很像,本应都是老实本分,尽心竭力之人,我能理解你与赵寒多年战友之情。但你也要知道,你不只是你自己,你也是姜大人的儿子,是靖王府的人,更是霍雍的兄弟,霍雍不希望这件事宣扬出去,一己承担了一切,奔波不休,彻夜查找线索,他想要还你清白,并非只有做错事的赵寒把你当成过命的兄弟。还有很多人,也在信任着你。” “是,卑职明白。赵寒的后事,亦是霍将军亲自操办,这件事,只是令卑职与霍将军之间更加多了些了解,并不会影响什么。霍将军擒拿山贼头领有功,王爷已经将此事禀明朝上,赐封霍将军的正式封号,承蒙将军不计前嫌,破格任命卑职作为副将,卑职感激不尽,自当为王府效力,谨言慎行,不再犯错。”经此一事,姜河也多了不少的经历。 不过我是今日才知道,霍雍已经得到了正式的将军封号,而眼前的姜河,则是成了霍雍的副将。 “如此甚好,可以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到如今这般际遇,我自然是放心了。”我说,“姜河,你要是有空就多回去陪陪你父亲吧,他真的很关心你。” “是,卑职明白。”姜河微微一怔,好像知道在他被关押的时候,姜大人求助于我的事情。“卑职前来是想回报夫人,王爷和霍将军虽然进宫了,但已将府中的事交由卑职打理,请夫人放心,卑职不会放任其他人闯入王府的。” 第567章 出征(三) “我相信。”这我没有怀疑过,“不过刚才,是否有人想要强闯此地呢?” “是。”姜河回道,“方才是给府里送菜的小四,本来菜已经送到了厨房,他也该走了。可不知为何行迹鬼祟,在王府到处走动,就绕到了王爷的书房前。被守卫的人发现了,就将他拦了下来。” “小四?给府里送菜的人?”我怎么觉得,元澈不会轻易地让一个不怎熟悉的人进到府里来送菜呢,况且,我们昨夜到的,这小四今日就......未免有些巧合。 “据那小四说,他是在府里迷了路......”姜河转述小四的解释。 “迷路?那也太奇怪了吧,这王府送菜什么的,本该走后门才是,厨房也就在后门附近,他怎么就绕到书房前面来了。”思容才不会相信小四这样的辩解。 “正是,卑职也怀疑有问题,可是想到王爷的嘱托,不敢冒然抓人,便找了厨房的厨子帮忙演了一出戏,厨子指认小四在厨房里偷了东西,现在已经被守卫带下去审问了。”姜河把刚才发生在书房外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那就好,你做的没错,考虑的也很周到。”我说,“既然这样,你就先去忙吧。” “是,卑职告退。”姜河退出了房间。 “师傅。”看着姜河离开书房,思容急忙跑了过来,“这实在说不过去吧,怎么那小四前天不迷路,昨天不迷路,偏偏今天迷路了?!” “不正是因为我们今天出现在这儿了吗。”根本不用怀疑,小四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想要在王府里安排眼线何其艰难,元澈这靖王府也苦心筹措多年,内有刘福外有霍雍,想弄个自己的眼线进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就更加不可能了。与其费大力气将自己的人安排进来,还不如直接找一个能够自由出入王府的人。” 花一点小钱,买通和靖王府有关系的人混进来,只要发现府里情况不对,便可以立刻回报给他。 幸好姜河想到妙计,以厨子指认盗窃作为借口将人带走。可是这一计未必能够骗过那人...... “师傅,那件事,是哪件事?”小皇帝问。“可是他收买严公公的事?” “不止如此。”小皇帝才刚刚知道严公公的事,至于绵绵的事,我们还没告诉他,宸王是如何将绵绵一步步送到我身边的,“只是以宸王的心思,就算小四被抓了,他也应该能想到,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那现在该怎么办。”思容追问,“师傅,我们总不能等着他来捉我们呀......” “看来咱们的计划得提前了。”我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了,“明天一早走。” “嗯。” “师傅,你们要去哪儿啊。”小皇帝追问。 “去前线。”我解释说,“我和思容明日一早动身,前去莫羧城外与高将军会合。” “为什么,师傅,为什么你要去啊,这打仗的事和你无关,你怎么......”小皇帝急得拉住我,“不行,师傅,朕不让你,你去太危险了,你又不会功夫,到时候岂不是要吃亏了吗。” “不一定,大帐不一定只能靠蛮力。”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要去对付的人,并非仇宁,而是我那位贪心不足的婆婆。你们留在茳延城里,自然有我吩咐给你们的安排,等我走后,元澈会把我的计划一点一点的告诉你们。你们要记得,他的话就是我的话,必须像听我的话一样,遵循元澈告诉你们的。” 小皇帝多有不服气,“那好吧,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处理完仇宁那边的事情,我就会回来。”这边已经受到怀疑的事,我得想办法提前通知仇宁王,只是现在不知道,他人已经在哪儿了。“别担心,仇宁和我们原本就是一起的。” “等到前线将士和仇宁交起手来,万一......要是仇宁大祭司已经说服了锡岚国君,连锡岚都忍不住要插一脚的话,不就更难对付了!”小皇帝没白研究沙盘,沙盘上的地里卫生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别担心,如果锡岚出兵的话,相信大策沈家,还有那位红莲姑娘,都不会放任不管的。”玉宸对战局布置的独有技巧令我哑然,他安慰小皇帝时,说得头头是道。“现在大家都明白,只是仇宁与大历之间的战争,一旦锡岚国君加入,那么战局扩大,大策出面相助并没有什么不妥,天下大乱,长宁卫出,到时候锡岚国君想必还没来得及讨到什么便宜,自己就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这......与我的想法着实不谋而合,我确有此意让沈青阳和红莲做伏兵,诱锡岚国君出来,来一招釜底抽薪。“玉宸,这些都是谁交给你的?” “是外公。”玉宸坦然作答。 没错,我猜中了。能够将这些本事教给玉宸的人,也只有沈云承了。虞家老爷子当然不会把这种兵法战术教给玉宸的,玉宸对他来说,是沈家的人,更是沈云承一直培养,妄想有一天用来取代李熠的人。虞家老爷子不善兵法,能教玉宸的最多只有格局,可虞家根本没想过要把大策交给沈家的人,又怎么会让玉宸学习这些呢。 玉宸懂得越多,则会让我对沈云承更加失望。 他一早在培养李熠的接班人,一旦发现玉宸更容易被他控制开始,李熠恐怕就...... “姨母是不是不太喜欢玉宸学习这些?”他忽而又拘谨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我刚才只是走了下神儿,想了些事情,他竟然留意到了。 “因为......玉宸觉得,姨母好像并不喜欢打仗,而玉宸说了要打仗的事情。姨母,是不是玉宸惹您生气了。”他站起身来向我认错,小小的个子,礼数还是周到的。 “不,我并没有生气。”我将他拉到身边,让他坐下,“你也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因此而生你的气。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刚好在你说话的时候,走了下神儿而已。” “是什么事啊师傅。”小皇帝抓紧问道。 “与你们无关。”我不想和他们说起沈云承的坏话,“不过刚才,玉宸倒是提醒我了......” 第568章 出征(四) 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转过头去看着玉宸,好像在回忆玉宸刚才到底都说了什么话。 但相比之下,思容就没那么认真了,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师傅,你是指玉宸说过的哪句话啊?” “不是玉宸的哪句话,而是玉宸对于战事的理解。”玉宸比他们都小,比起思容更是小得多,“知天下事,掌天下事,闻天下事,而悟天下事。” 思容和小皇帝面面相觑...... “姨母的意思是,要知道天底下发生的大小事,要掌握天底下每一件事情的发生,要了解天底下每一天发生的新鲜事,然后领悟其中每一件事发生的原因。不知玉宸说的对不对。”玉宸率先解开了我话里的玄机,却还很谦虚地请教着。 “不错,玉宸,你的领悟能力很强。”我已丝毫不再掩饰我对玉宸这个孩子的喜欢,或许现在,我已经根本不会再主动去想起,他出生的那一年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了。 与他的父母无关,他只是一个很出色,甚至十分出色的人而已。 得到了夸奖,玉宸有些开心,这些开心能够从他的表情上显现出来,勾起的嘴角,刻意收敛的情绪,很克制...... “你真厉害。”小皇帝都不免发出感叹。 思容左右琢磨了半天,“可是......师傅,这四句话真的是玉宸所说的吗?那,可是我还是没明白,这四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你想要光复高家军,而陛下则要治理一国。任何人都是通用的,但凡想要在身处的一行之中做出点儿成绩,就要更用心思去观察留意所有的事,并且能够像玉宸一样,把对事情的看法和理解吸收,变成自己的所长。就好比大历对上仇宁这一战,看似势同水火,局势不妙,后有锡岚虎视眈眈。但要是弄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那么自然会明白,锡岚即便恭维婆婆,也不可能冒然出手,否则当它也搅进这一场战争中,大策的援兵还有红莲的长宁卫都有足够适当,以向天下人从容解释发动这一场战争的理由,从而加入战局。这样一来,胜算其实在我们。” “可是,为何要向天下人解释?”小皇帝对这一点颇为不解,“发动战争,是为了平息战争,明明是做对大家好的事,却为何还要向他们解释呢。” “难道你想要成为暴君吗?”我问他,“你想要一个怨声载道,不顾百姓如何生活,却以私己的方式发动战争的统治者吗?即使你的臣民不服你,对你当权表示出几度不满,认为是你一再发动战争,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打乱,从此流离失所,踏上逃亡的生涯。这样,你也不觉得会难过是吗?” “这......”小皇帝毕竟不是一个做暴君的料,想到这儿还是很难过的...... “可如果发动战争是为了他们,恰恰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平静的日子,那为什么他们不明白,反而还要来骂......我们的?”思容对此有些委屈。 “不必觉得难过,如果所有人都有长远的目光,真正的忧国忧民,能看穿朝廷上当权者的每一个决定。那才是你们应该怕的......”从古至今,当权者根本无法选择他们统治了什么人,可只要这些人是图个安生,图个天下太平,那么对当权者而言就不是坏事,如果人人都能识大体,看得穿每一步的安排,那么人人岂不是都生有反骨,保不齐三天两头便有想要造反闹事,推翻当权者的了。“百姓只是需要一个安逸的生活,而你们必须要他们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无奈,你所做的选择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即便自己占尽优势,可装一把委屈总比真的忍一肚子委屈来得要好一些吧。往前数可以数到盘古开天辟地,往后数即便再过个千年万年,当权者每一次发动战争都会是‘迫于无奈’、‘为天下效命’的。看起来心怀大业,其实......哪有那么多正当的理由。” 处于弱势更容易获得同情,人们都是理所当然更倾向于同情后者的,可你要真是时时刻刻都只是需要同情的后者,那这个当权的机会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弟与兄争,必是要先凸显他哥哥是一个如何残暴之人,是出于对天下的负责,才必须将其推翻;臣与君争,君王残暴,受小人愚弄和蛊惑,为天下带来灾祸,为臣者起义出于赤胆忠心,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君王清醒过来,重振家国;国与国争,必先找对方的毛病,指责对方如何残害苍生,不仁不义,再举着一杆讨伐的大旗耀武扬威的前去发动战争。 猛兽在捕食的时候,总是会先放低姿态,隐藏自己。 不过这些的首要条件......你得有实力成为捕食的那一个,而捕食被捕食的那个。 ...... 吃着饭的时候,元澈留意到外面的情况,放下了筷子,“你们先吃,我出去看看。”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靖王爷怎么不吃了。”思容盯着元澈走出去的背影,又看到霍雍带着姜河前来,与元澈会合之后,在外面说起了什么。“师傅,他们这是在说刚才的事吗?” “亏你还不算太笨。”我夹了菜分给小皇帝和玉宸,“多吃些,长身体的身后要吃饱了,才能长个大高个子。” 元澈和他们很快就说完了,霍雍带着姜河离开,元澈又重新回到房里。 “他们已经审问过了,小四确实受了人钱财,答应帮那人确认一下这书房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元澈夹了块鸡肉放进我的碟子里,“只是小四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收买了他,他收了那人十两银子,就在送了菜之后特意躲开侍卫溜到了书房前来确认。” “看来收买他的人,果然是怀疑了。”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从丞相府里溜了出来,八成只是觉得我所谓的闭关修炼,只是找一个恰当的借口和元澈双宿双栖吧。“他不会想到这些的,况且,我刚把陛下从宫里带出来,让他掌握了朝中的一切优势,他不可能想到的。” 第569章 出征(五) “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他恐怕只是怀疑你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跑来与我厮混罢了。”元澈说,“恐怕他现在还不曾怀疑你的打算。” “确实,否则混进王府里的,应该就不是一个被买通的小四了,而是更加难缠的探子或者刺客了。”小四只是一个往府里送菜的人而已,贪财又没什么心眼儿,否则也不会大剌剌地混进来了,如果是真想要探听到我的消息......那么派个可靠的人来,才有希望得到消息的回报吧。而小四,只是他的问路石而已......“既然他想要抛砖引玉,那便给他看他想要看到的好了。” 宸王应该早就知道,小四不可能探听到什么,而且他一定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并不需要小四将消息带回去,一旦靖王府里传出风声,捉拿了一个打算混进王爷书房的人,自然就是这书房里一定藏了什么人所以严加看守的重要依据。 元澈勾起嘴角,“巧了,我也是这么吩咐的。” “等等等!”小皇帝站出来叫停,“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抛砖引玉,什么给他看,到底要给谁看啊,难道那叫小四的人,不是被人买通了前来打听消息的吗?” “自然。”元澈说,“陛下,明日还得请你帮忙,配合我们演一出戏。” “配合你们?凭什么啊!”小皇帝懵了,他不明白元澈的意思。 元澈轻笑,“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这可是帮助你师傅的事......” “帮助师傅?”小皇帝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那......朕就免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陛下师兄,你这翻脸也太快了,前面还是王爷说什么,你都对着干呢,这一说是帮你师傅的,你连是什么事都没有问就一口答应了,就不怕,靖王爷把你给卖了?”思容扭过头去取笑他。 “不可能。”小皇帝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是靖王一个人,那倒是真有可能把朕给卖了,但是说到了朕的师傅,师傅怎么会把朕卖了呢!如果有危险的话,肯定靖王一开口的时候,师傅就已经否定了。” 我忍不住笑了,他倒是挺了解我的。 “你放心吧,我不会帮着把你卖了的。只要你和玉宸明天一早回丞相府一趟。”我说,等下看来要送个信儿去给司徒老伯了,得让娑娘装作我的样子演出一副从靖王府被发现,灰溜溜逃走的情况。 小四毕竟是无辜的,元澈更不可能为难他,所以在得知小四收了人钱财打听消息却根本不知那人是什么人之后,还是得放了他的。尽管我们早就猜到是宸王搞出来的,也得派人在小四身后跟着......宸王必定已经得知,小四在靖王府里偷偷溜到书房前被抓住审问的事了,然后确定小四安然无恙的从靖王府离开,再接着发觉,靖王府的人悄悄跟着小四......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否则也不会瞒着小四,让小四根本不知道他收了钱是在替什么人做事了。 等到天亮了,我和思容一起混出茳延城的同时,娑娘假扮我的样子,乘着靖王府的马车,带着小皇帝回到丞相府,在司徒老伯的看管下让严公公见上一面,有了严公公这一次的回报,接下来我就能让他和宸王之间翻脸。 ...... “师傅。”小皇帝趴在桌子上盯着我看。 “怎么?”我诊着他脉象的变化,直到确认那蛊虫并没有在他身体里留下什么影响以后,才终于算是放下心了。 “玉宸的父王是之前那位大策国君,不就是你的......”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没错。”我说。 “那玉宸......是那位大策国君的话,岂不是,就是因为他,才害得你不得不离开大策的吗?”小皇帝的情绪突然间有些激动。 “倒是可以这么以为。”毕竟,这这个解释很合理。 当年正是因为沈秀荷怀了孩子,才得到沈家的支持,得到太后的支持,李熠的支持,将我从后位驱逐,软禁在离宫里,他们用尽手段逼我交出凤印......最终,我远走他乡,离开了大策。而得到凤印加持的沈秀荷摇身一变成为了贵妃,生下了她和李熠的孩子......玉宸。 “师傅,那你不觉得气愤吗?为何还要处处护着玉宸?”小皇帝应该是在醒来不久后得知玉宸身份,然后联想起多年前发生在大策的那件和我有关的事,才会气冲冲地替我抱不平。 “气愤?”我想了想,“气愤过,也怨恨过......甚至最极端的时候,还想要毁掉大策,从此眼不见心不烦......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如今的大策已经不是昔日的大策,以沈云承为首的沈家早已败落,沈秀荷死了,沈明威死了,沈云承也死了......连沈家的二娘都不知下落。虞家老爷子自刎在我面前,虞战被我交到红莲手上,已然废人一个。当初的虞家不复存在,虞家的人流离失所,成了大策人人喊打的败类。李氏一族在经历过风光之后已经衰败,王位都保不住了,李熠在他最鼎盛的时候背弃了我,如今,他那个曾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母后也遇害了,还是死在了沈秀荷手上,他们父子从大策逃出来,俨然不复当年盛时......我还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嗯,倒是也让他们印证了,成也朝凰,败也朝凰,师傅最厉害了,既能够将他推上王位,也能覆灭那些借由师傅得来的一切。”小皇帝激动地说。 “我倒是不怎在意,他们在背弃我之后,如何享用依靠着我而得来的一切。即使那是短暂的盛况。”我低头帮他整理了一番,“但过去就是过去了,没了感情,留着人有什么用。我从不需要他们如何偿还我,因为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他们偿还不起,看似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可在烈火中煎熬,我又被褪去了几层皮呢。” “师傅,你该不会,是还喜欢玉宸的父王吧?”小皇帝好像突然觉察到了什么。 “曾经喜欢过,但是,不得不离开大策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因为不能再喜欢下去。”生活里,大抵总是会有这样的事,“彼此陪伴着成长,却不一定能够携手终老,见过了彼此最歇斯底里的面孔,还怎么能装作毫不在意地生活呢。” 第570章 出征(六) 庶日清晨。 “路上小心。”元澈嘱咐。 “嗯。”这句话,我已经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也是。” 他虽然留在茳延城里,却未必比我更安全。比起明刀明枪的战场,自然是朝堂上的无妄之灾更加让人防不胜防了。 “还有,”我骑在马背上,握住缰绳。“不要轻易试,有些力量还未觉醒,在你难以控制的时候,反而会吞噬了你。” “好。”他笑着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嗯。”我应道。 霍雍将东西交给思容,才走了过来,“是我娘亲手做的一些干粮,留着给你们路上用。” 我说怎么没有见到霍大娘呢。“知道了,替我谢谢霍大娘。” 该告别的,已经都做了,即使再有不舍也得分开了。 小皇帝和玉宸站在门里,偷偷的望着。 “等下霍雍会亲自护送他们回去的,别担心,你们前脚出发,他们就要立刻动身回去丞相府了。”元澈抚着长安的鬃毛,催促道,并且像是拜托一般对长安说道,“本王把人交给你了,怎么把人带去,就怎么把人带回来。” 长安嘶鸣一声,如同真的听懂了元澈的话一样。 “那.....我走了。”我说完,一狠心一咬牙,拍了拍长安,“驾!” “驾!”身后,思容紧跟着我,我们朝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然而,就在我们离开茳延城的这一天,莫羧城外,婆婆已然下令进攻,仇宁和大历对峙多日终于开战,两军交战第一天,谁也没有讨到甜头,皆有损伤,也都不算严重。 一路向莫羧城外赶去,四周围皆是与我们方向相反的流民,他们从边境逃离,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家园。 我们停下休息的时候,也可以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前线的战况,许多人刚才听闻一些风吹草动,便已经从前面逃了回来,即便消息不是很准确,可对于前线所处的危险境况倒也不失为参考。 我们在日落前赶到蕉城,这个城镇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它位于茳延城和莫羧城中间,等同于我们已经拼命赶了将近一半的路。 我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赶路了,水壶里的水也已经空了。 我对思容说,“休息一下吧,今晚我们在蕉城落脚,明天一大早再赶路。” “好。”思容也露出疲态。 我们都有些吃不消了。 牵着马走进城里......这一座本来无人问津的小城,现在却因为流民逃难而到处都是人。 这些人从前线不同的地方赶来,不只是与莫羧城临近的徐城,甚至边境沿线大大小小的多城,在逃往大历国都茳延城的途中,停留在此休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没有什么钱的,住不起客店,就在街边随便坐下,相互依靠着休息。与我们一样,他们也是拼命赶路才赶到这里来的,对战争的恐惧,从他们呆滞的双眼就能深刻感受到。 “师傅,这些人都是前线逃过来的吧。”思容左右看着,问说。 “应该是,莫羧城与徐城相邻,一旦开战,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这两座城。”我们沿途看到太多这样的人了,即便心有不忍也渐渐麻木了,他们占据了蕉城一切已经荒废的建筑,能够在破庙里抢到一个得以休息的地方已经是万分幸运。 不时看到有上门乞讨的流民,被沿途的店家赶出来,他们狼狈不堪,为了活下去拼尽了全力。 一个小孩子突然跑了出来,横冲直撞的摔在了马蹄子下面,差一点就被长安踩到。 小孩的娘亲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小孩子。 幸亏......长安是有灵性的,才没伤着那对母子。 “娘......我饿。”那个孩子抬起头来,对他娘说道。 “没事,不饿。”小孩的娘亲却是这么安慰他的,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咱们不饿,等一会儿,娘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再坚持一下......” “大嫂。”我叫住那个要牵走孩子的妇人,“你们也是从徐城过来的吗?”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妇人听到徐城,才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备,不过仍然把孩子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听说徐城今日晌午才开战,你们步行而来,是一早就得知今日将要开战的事吗?”我对此大为不解。 “是啊,前两天有当兵的跑到村子里去说,马上就压开始打仗了,通知我们撤离......还说什么,如果不走,留下来肯定会被打死的......”妇人紧紧拉着孩子。 “当兵的?”思容想到了,“师傅,该不会是......” “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高家军的队伍里毕竟有一个还能够暂时掌控局势的李熠,大抵也能算出仇宁的粮草可以撑到几时,仇宁人势必要在下一批粮草运到的前后向大历发起攻击,提前派人通知徐城里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离开,免得在双方开战之后伤及无辜。 “大嫂,”我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块饼来,偷偷藏在袖子里,走到妇人面前,悄悄递给她。“这个给孩子吃吧。” 妇人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样子,立刻便要跪下来,“谢......” “大嫂。”我拉住她,留意着周围,提醒她不要声张,这里到处都是流民,我也只能给得起这一块饼而已。 “谢谢,谢谢您。”妇人将饼子偷偷藏在怀里,她意识到了我的意思,自然也就没有引起注意,拉着孩子凑到我们面前,她跟孩子说,“快,快谢谢恩人。” “谢谢恩人。”那孩子很懂事,很听话。 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不免觉得苦涩,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板,投宿!” 这城里的客店不多,能够在这里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对于环境什么的,我们是真的没得挑了。 “没房间了。”客店老板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怎么会,你这里看着不小,怎么没有住的地方呢?”思容觉得他在骗我们,所以当即冲上去拍着桌子和老板吵了起来,“如果你是觉得我们没钱的话......” “有钱也没用,我们这小店一共四间房,早就让人包下来了。您二位请好,也别为难小的了。” 第571章 出征(七) “你说什么?我们为难你了?”思容有些恼火。 不是她沉不住气,而是那老板的话着实有些不客气了。 我担心她惹事,便将她拦了下来,“出门在外,注意分寸。”随后亲自好言好语地问向老板,“既然如此,可否请问一句,这附近哪里还有客店吗?我们路过此地想要投宿而已。” “这你们别想了,蕉城地儿小,哪有那么多的客店啊。我们这儿一共就两间客店,还有一间在西街上,不过半个月前就不做了,现在早就被这帮流民给占了。”老板拨拉着算盘,语气依旧很不友善,“如今这蕉城里呀,就我们一间客店了,您二位想投宿,只有两个办法。” “哪两个办法?”思容压下火气问道。 “要不然呢,您二位屈尊,前面不远有个菩萨庙,说不定您二位去得早了,还能抢着个地方住下。实在不行就继续赶路呗!”这客店的老伯分明是仗着我们没地方住在嘲笑我们。 “你......”思容眼底腾起杀气。 “你想做什么!”老板也是被吓着了......“你敢动手!来人啊,打人了!来人啊!!!” 不等思容动手,这老板就已经叫嚷开了。 “叫什么叫什么!”老板娘听到动静从后面过来,端着一锅野菜,“怎么人还没到啊,都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去外面接一下吧,不会是看到这城里到处都是流民,连城门都没进就转身走入了吧!” 老板娘一边跟老板说着,一边回过头来,这才算是瞧见了我们,“呦,二位姑娘......投宿啊?” “是,听老板说,你们家的客店被人包下来了?不知能否与包下客店的人商量一下,匀出一间,让我和我家小妹住下。我们就只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走。”眼见这老板娘似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也就好说话多了。 “不好意思姑娘,这......实在是没办了,也不知道人家来多少人呢,这房间是三天前就定好的,钱都付了,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不是。”和客店老板态度截然不同,这老板娘很客气,把他们的难处也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三天前就有人定下的,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我准备告辞,再另想办法,“那我们就......” “可是既然定了房的人还没来,那能不能先让我们住下?房钱我们照付,两倍,不,五倍!等到定房的人来了,我们再和他商量,如果他不来,不是更好吗?”思容试图用五倍的价钱来劝说他们答应。 “五......五倍?!”老板一听五倍,眼睛都直了。 “姑娘,这......怕是不方便吧。”老板娘却仍旧不为所动,“收了人家的房前,怎么能再把房间租给其他人呢。” “思容!”我叫住她,“好吧,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了,思容,我们走吧。到前面看看有没有人家能借宿一晚的。” 思容万分不高兴,提起包裹握着剑鞘便跟着我要往外走。 “等一下!”老板娘突然叫住我们。 我和思容站定原地回过头来,不知她还有何事。 老板娘的眼睛盯着思容手里的剑,疑惑不定地打量着,还悄声和老板商量着什么,显然两个人都拿不定主意了。 “还有事吗?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思容想到接下来还得找地方去休息,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位姑娘......”老板娘斟酌着走上来,“请问,您二位之中......可是一位姓高吗?” 姓高? 思容迟疑了一下,瞧了瞧我,站了出来,“我是,怎么了?” “噢......那这位,可是姓,沈?”老板娘意外说出我的姓氏...... 这下,我们俩都提高了警惕。 “什么事。”思容问。 “没想到是两位姑娘......”老板娘自己还意外呢,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算怎么回事儿,立刻招呼客店老板把什么东西拿出来,递给我们,“包下这客店的人也姓高,只不过......他说是为两位公子定下的,其中一位公子就拿着这样一柄青蛇剑。奴家方才才看到高姑娘手中的青蛇剑,所以才觉得可能有些不对劲......” “一个姓高的人?”难道是高将军?可这里的人难道不认识高将军吗? “是啊,他自称......是高将军的幕僚,三天前来过咱们这里,包下了整个客店。说是这几日就会有两位公子前来投宿,一位姓高,手里拿着把青蛇剑。还有一位姓沈......奴家是不知道这两位公子怎么会变成姑娘,可想着,这地方少有人来,该不会就是你们二位吧。” 思容仔细辨认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东西之后,交给了我。 我看到那玉佩上的图案,认出这应该是李熠随身的玉佩......“将这玉佩交给你的人,可还留下过什么话吗?” “确实留下了一些话。”老板娘果然猜中了,只是迟迟未能从两位公子突然变成两位姑娘的错愕中回过神儿来,“只是那位姓高的大人说什么......正月未过,花开得正好,此地的萤火虫大概会比往年早些出现。” “啊?”思容满面未解,就算听到了老板娘转述的这句话,也始终一头雾水,“什么正月未过花开得正好啊,这哪里还有什么花啊,外面的树皮都快让流民给吃干净了......还有这萤火虫,就算再早出现,也不可能是这个时候出现吧。师傅,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听明白了吗?” 我自然听明白了......随后莞尔一笑,“没想到是高将军提前为我们定好了房间,反正我们都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就是啊,都累了吧,这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您二位趁早歇一下吧。刚才真是不好意思,险些害你们白跑一趟呢。”老板娘对刚才发生的事儿感到十分歉意,放下手里的活儿,要亲自带我们去房间。 “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我二人平时出门为避风头,确实常常扮作男装的样子。想来我大哥也是以为我们这次会扮成男人的样子赶来,才会留下了错误的信号。” 此前出行,我确实常以男人的样子示人,如今兵荒马乱,我们却换回了女装,也难怪他并不知情了。 第572章 出征(八) “咱们店小,就这四间房,本来以为您二位说不定会带着随行来的,所以四间房一早就都收拾好了。” 老板娘打开客房的门,让我们看。 “现在既然这样的话,您二位挑挑,看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吧。” “不劳烦费力了,我们就两个人,没必要占这么多。”我很谦和的说,“我们俩住一间就好,这客房还是租给过路的其他人吧,既能多赚些钱,也可以让大家都有个落脚地。” “这,不妥吧......”老板娘觉得十分不安。 “什么不妥的,就照着我师傅说的做吧。” 在思容和老板娘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妻子一间屋子,思容打发走老板娘以后很快就回来了。 “这房间虽然简陋一些,但是打扫的还是挺干净的。”思容说,“可我哥......不像是这么细心啊,怎么会想到我们跑来这边投宿呢?师傅,你说是不是?” “替将军处理好其他的小事,不是本该幕僚做的吗?”李熠自然不可能在大历的地界里说自己姓李,何况沈青阳姐弟现在也未必放弃继续寻找他了,他说他姓高,是高将军的幕僚,可以理解...... “师傅,你是不是刚才就知道了,帮咱们提前定好客店的人其实是......”思容说。 “不要乱说,你会害死他,也会害死你哥哥的。”我在她说出李熠名字之前打断了她,李熠的名字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不光李熠活不成,连善做主张将李熠带到大营里去的高将军也必定受及牵连。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思容说,“只是......师傅,那高幕僚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做正月未过,花开得正好,此地的萤火虫大概会比往年早些出现?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你跟......他之间的暗号?” “正月未过,指的是仇宁现在的处境,正月里自然热闹,大势未去,我们仍有危机。花开的正好,是指仇宁王已经安然回到了仇宁,就等他在仇宁准备好了,我们里外夹击。而这此地的萤火虫大概会比往年早些出现......”我笑了笑,亏他能想出这样的暗号来通报消息。 “这萤火虫到底什么意思啊,这里虽然临近仇宁锡岚了,可也很少会有萤火虫吧,怎么还会比往年早些出现呢?”思容死活都解不开暗号里的意思。 “萤火虫,最常见于锡岚,在这句暗号之中,可以将萤火虫理解为锡岚,你再想想,看能想明白了吗?”我暗示她。 “锡岚?萤火虫......会比往年早些出现......该不会是在说,锡岚已经蠢蠢欲动,可能比预计的更早加入战局吧。”思容的脑子不算太笨,需要些时候,但我解开了前两句,这最后一句她还是能想到的。 “不错。”我称赞道。 “原来高幕僚留下的暗号是这个意思啊。”她知道暗号里的意思以后,反而有些失落呢。“真是的,还以为他偷偷给师傅留下了单独相见的暗号,谁知......”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就知道她的小脑瓜里没想什么正经事。“先休息一下吧,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想要明天晚上抵达徐城,和高将军会合,那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 现在,一点时间都耽搁不了。 “好吧。”高思容和衣走到床边,“师傅,你喜欢睡在里面还是睡在外面?” “我都好,依着你挑吧。”我褪下外衣,活动了一下肩背。“我去院子里喂下马,你先休息。” “我也去!”她本来都躺在床上了,一听说我要出去,立马翻了个身追了出来。 马棚就在后院,只有我们来时骑的两匹马而已。 我一边添着草料,一边看到思容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 “你如果想找他的话,恐怕他是不会出现在这儿的。”我说。 她被我看穿,有些窘迫,“师傅就是师傅,一眼就知道我想做什么。” “那是自然,刚才你就怀疑过,他留下的暗号里说了什么,结果一听说我要留下你自己出来喂马,你不就是怀疑我要和他偷偷见面,才慌忙追出来的吗?”如果连她这点儿小心思都看不明白,我算什么师傅呢。 “嘿嘿。”思容陪着笑,“我这也是答应了王爷,如果师傅要和......高幕僚见面的话,我得时时刻刻都跟着师傅的。” “元澈安排的?”这我倒没想到。 她拼了命的点头,“可不是,是王爷好言好语的拜托我,我没办法,才不得不答应的。想来,王爷也是在乎师傅,才会担心师傅和那人单独见面吧。” 可是我同元澈说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已经不介意了呢。 “师傅,没想到王爷也会吃醋啊。”思容得意地问。 “是吗?我不知道......”元澈吃醋,先前几次我有所感觉,但也并未觉得他做过什么事很明显了。 “师傅怎么会不知道,听说当年,王爷和大策国君在宫里争夺师傅的时候,师傅还把王爷给咬了呢!”思容才不会轻信我的话呢,对于这些陈年旧事,她着实听来不少...... 我无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更何况我那时根本忘记了所有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 “怎么会呢,那现在应该记得吧,至少,也应该知道王爷当时是怎么把师傅给惹毛的,逼得师傅非咬他一口不行!”思容窃笑着问,“师傅,王爷当时,是不是对你毛手毛脚的做了什么,才逼得你非要咬他一口才松手呢。” “他毛手毛脚的人也不是我,是李熠。”我不以为意的说着,“他看到我和李熠在一起说话,不知为何突然间很生气,便对李熠动了手。当时周围聚了很多人,我怕事情越闹越大,就逼着他放手,不得已才咬了那一口,只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放手就是了。” “王爷把大策国君给打了?怎么会!连王爷这样的人也会有失控动手的时候啊!”思容感到大为震惊,“师傅,那你和大策国君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把王爷气得动了手呢?” 第573章 出征(九) “确实也没做什么,当时我失去记忆,连李熠是谁都不记得。”我抓了把草料喂给长安,“以我当时的经历来说,如果我记得李熠是害我失去了记忆,遭受到那些不幸的人。只怕,我会是头一个最想杀了他的人......” “喔......”思容深深地感叹道,“师傅......这大策国君一定伤你很深吧,你恨他恨成这样,难怪王爷会担心呢......” “你在胡说什么!”我板起脸来...... 思容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闭起嘴巴。 “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大家都知道,眼下想要挺过难关,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而她所说的那些,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太正经的玩笑而已。“不要乱说了,从我离开大策的时候开始,李熠和我就已经没有关系了。即使是以后,也不可能成为朋友,无非是相识一场的故人而已,没有缘分相守,但即使如此也该给彼此留一分颜面。若拿往事出来开玩笑,我只会觉得心疼和难堪,为那时候陷入困境中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师傅......”她咬了咬嘴唇,“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的。” “也许,许多人都会好奇吧。”我不是怪她,同样的事情其实昨晚小皇帝也提过,“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大策王后,可是我以为,我之所以能够令你留下印象,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我身为大策王后吧。” 思容笑了,“是。” “我们接下来与高将军会合以后,会更加经常地见到李熠了,可是对高家军来说,李熠留在军营里并不是件好事,如果你一直放不下那些困惑,接下来大家相处肯定会变得很尴尬,更别提配合默契了。” 我的本意,也是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提起这些,等到与高将军会合以后,我们和李熠同在大营之中,其中任何一方的好奇,都会让大家相处起来变得很麻烦。 “师傅,我明白了。”思容恢复了她往日的神采奕奕,“不过,师傅......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对于她突然间提出的要求有些介意,也害怕她唐突问出些我无法回答出来的,只是见她这么认真......“你说吧,不过要是我觉得为难,我便不会回答你。” “嗯。”得到允许,她特别高兴,“师傅,我是想问啊,你看你有那么多不同的身份,鬼谷玄门的弟子、沈家嫡女、大策王后、靖王妃、珏落祭司、甚至是现在的沈丞相......那你自己最喜欢哪一个啊?” 是这样的问题啊。 最喜欢哪一个......我认真考虑了一番,“其实,我哪个也不喜欢。” “啊?”这个答案让她完全出乎意料,“怎么会呢,难道一个喜欢的也没有吗?” “没有。”我说。 “可,可是为什么呀,就算师傅你什么都不喜欢了,那......那靖王妃呢,靖王妃的这个身份你应该是喜欢的吧,你和王爷那么般配,那么恩爱......”思容死活想不通。 “如果是在我完全清醒,记得所有事,堂堂正正答应的前提下,成为他的妻子。我会觉得还好......可当时的情况毕竟不是,我受人侮辱出手伤了人,还被冤枉关进了大牢里。彼时不能说话,连一句辩解都不能为自己说,完全处于一个被动的情况下......陛下去求元澈,让元澈以侧妃的名义保下我。我入府后,处处受人不平等的对待,尤其是秦家,没少给我气受,那样不平等的关系,我实在想不到我为什么要喜欢。”或许,那时候我实在太卑微了...... “那现在呢?”思容问,“可师傅现在和以前的侧妃肯定不同了啊,师傅是王爷明媒正娶,行过大礼的正妻,按理说身份地位都和当初的侧妃不同,难道这样,师傅也不喜欢?” 正妻...... “我不喜欢自己处于特别被动的情况之中,就算......我很喜欢元澈,我想要和他携手一生那么长。可当我自己处于弱势一方的时候,要面临着被人救,被人选择的处境,我都不会有太多留恋。这断关系里,我和元澈还是不算平等的,所以......” “不会吧。”思容摸着马儿的鬃毛,靠在马身上。“师傅还会觉得被动吗?被人救?谁有这么大本事啊......” “傻丫头,”我说,“你以为谁都是生来就强大的吗?我当然也有软弱的时候,被人利用,被人抛弃,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甚至自己想走的路,从一开始,我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掌握着,完全是按照他人的设计来成为......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人,可却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那样的身份和地位。我没办法,只能继续修炼我自己,摔一个跟头,学一点聪明,摔一个跟头,再学一点聪明.......世人眼里的玄门嫡女,其实,不过是有野心之人的精心设计而已,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一个......豢养着金丝雀的琉璃笼子,他们告诉世人,笼子里豢养的是一只可知天下事,预知未来的神雀,愚蠢的世人看在那琉璃笼子的份儿上觉得这只金丝雀似乎不太一样,慢慢的,也就对笼中的金丝雀深信不疑,如同神祉一般的朝拜,来祈求人力所不能达的梦想。” 这一切,对我来说却是最悲哀的...... 思容不再提问,我的话让她犹豫不绝,似懂非懂。 “我最喜欢的,应该是现在的自己,或者,从今日以后,每一天都更像我自己的自己。我费尽心思,折断了翅膀从那笼子挣脱出来,一点点养好自己的翅膀再飞上蓝天......”我转过头来看着她,“这时候的我,才是真的印证了那个神雀的传闻,活出了只手遮天力挽狂澜的样子。” 所以,那些别人强加给我的,我一点都不稀罕。 “师傅......”高思容委屈巴巴地趴在马棚的栅栏上,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无比崇拜,“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办,我好像更加崇拜你了,比当时在蔚河城下看到你指点千军还要崇拜......” “是吗?那恐怕,以后你还会更加崇拜我的。”我拍了拍手,把草料都倒了进去,就准备回去休息了。 如果她知道,两百年前曾经发生过什么的话。 第574章 徐城(一) 大营。 “报!” “说。”高将军转身迎上前来,等着探子回报战况。 “禀报将军,仇宁退兵了。”探子说。 “又退了?”高将军镇定下来,愈发琢磨不透这仇宁到底几个意思......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仇宁击鼓邀战也邀了七次之多,第一次第四次,双方交战,还还未等高家军拉开阵营,仇宁便击鼓退兵,其他五次更像是做做样子,城下叫阵,高家军请命一战刚准备答应,又退。来来回回地折腾了许多次,这一仗打得甚是憋屈,却毫无进展......高将军挥手,“都先下去吧。” “是!” 帐内的人纷纷退了出去。 李熠坐在一旁,也同样琢磨不透。 “这仇宁屡次邀战,却屡次不战而退,他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只是为了耍我们,看我们出兵收兵不及的狼狈样?”高将军这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这两天吃的亏,说都不好意思说。 “将军先别着急。”李熠伸手示意他压下火气,“若仇宁的将领是个有些战绩的人,倒也有迹可循,不过据我所知,这莫羧城守城将军依旧是仇宁赫赫闻名的贺将军,在此之前,贺将军也曾打过几次漂亮仗,不至于如此小家子气,耍这样的手段。” “那依着你的意思,莫羧城内仇宁大军的主帅已经换人?”高将军疑惑。 “从现在的情况上来看,确实可以这么认为,此种战术诡计多端,我倒是知道,朝凰当年也曾用过同样的招数将高家军击溃在蔚河城下。”李熠说,他提起那一战高将军至今记忆犹新,也正是因为那一战,高思容从此沦陷在沈家嫡女的威名下,他父亲高老大人一气之下就告别了朝堂。 “这世上,鬼谷玄门的招数最难破解,听说她们世代皆传授于女子,鬼谷玄门的弟子各个擅长兵法无形,无所不能无所不精,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沈朝凰更加善于利用这些招数的吗?”高将军愤然,若干年前高将军败给了沈朝凰,难不成若干年后,高家军还要败给另一位鬼谷玄门之人? “此人,应该是朝凰的师傅,她的婆婆,仇宁的大祭司。”李熠断言,“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出兵的招式和朝凰一样不守规矩,每一次单看,都会觉得毫无规律可循,但等到你筋疲力竭无从应战之际,她便趁虚而入一举击溃。”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高将军拂袖转身,重重地坐了下来,“要真是那个诡计多端的妖妇,连沈朝凰应付她都有些棘手,更何况是你我......难不成,我高家军今日在这徐城之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莫急。”李熠劝道,“如果说只是在消耗高家军的耐性,之前第五次佯攻之时,高家军便已露出破绽,当时仇宁大军发起猛攻最好的机会。但大祭司却照例鸣金收兵......我猜想,她当下的目的可能不只是要对付高家军。” 高将军思索良久,“你是说,这老妖妇最想对付的人,其实还没到?” “正是。”李熠点了头,“大祭司何等人物,素来以鬼谷玄门为傲,必是不惜与我等小辈过招。能让她看上的对手也就只有......” “可是沈丞相如今还在茳延城中,并不知我等这边的状况。”高将军心里着急。 “所以,她才要想办法把朝凰引来。”李熠倒是琢磨明白了,这大祭司之所以耍这样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激怒他们,就是为了让前线的消息传回茳延城里,逼沈朝凰亲赴。 “那要是沈丞相来了......”高将军觉得,如果高家军能够撑到沈朝凰抵达之日,或许也是一线生机。能够对抗仇宁那老妖妇的,除了沈朝凰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我们可就保不齐被她一举拿下了。” ...... “师傅,前面就是徐城了。” 思容回头说。 “是嘛......”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半年前,元澈可就是在这儿附近败给我的。我仰头望着徐城和莫羧城交界处,那飞扬的风沙,渐显凌乱的气流......“思容。” “什么事,师傅。”她在一旁候着,等着得到吩咐后就跟随我一起去见她的兄长,大历高将军。 “我们......在徐城找个地方先住下来。”而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并不打算直接去军营里一探究竟。 “什么?”思容哑然,根本没有想到。 “走吧。”我拉扯缰绳,让长安转过头,放弃原本的路线,转而想徐城而去。不紧不慢地说,“大军之中,如果突然多出两个女人,不消半日,沈朝凰抵达高家军大营的消息便会传开。到时候,高家军腹背受敌,丞相府受人觊觎,连元澈那边都无法独善其身,我们要是自己还往这个圈套里钻,那就不是笨,而是蠢了。” 前方仇宁布阵似乎与我印象中的不同,未曾听说这莫羧城守城的将士换人了,可按照我所熟悉贺将军,虽然大男子主义是强了一些,但绝不可能在莫羧城里用这样诡异的办法练兵。这莫羧城的守军和贺将军之间的关系,并不输于高家军同高将军的关系。如果有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控制贺将军名下大军,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贺将军...... 现在不能排除他是因为深信大祭司的威力,才助纣为虐的。 毕竟他见识过我出谋划策,顷刻间解了莫羧城之困的,对于祭司之力,应该还心存忌惮。 只是婆婆犯了一个大忌,她懂得该如何控制人心,却不明白阵营与阵营之间亦是有潜规则的。 那些守军不只是贺将军的人,我记得贺将军那时冒险一战,是出动了他所能控制的所有人,大概......比今日莫羧城中要少一半,而另外一半的人是从哪儿来的......恐怕和那位曾经恨透了我的萧将军......不无关系。 怎的萧家兄妹竟然又在娑幽城里为虎作伥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他们那条活路。想要对付这么多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师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仇宁的大军远比预期的还要多,高家军要应付起来肯定是有麻烦的。” 思容还在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想救高家军于水火了。 第575章 徐城(二)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什么?”思容勒马停下。 “这句话,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意为,按照战场形势的需要,部队行动迅速时,如狂风飞旋;行进从容时,如森林徐徐展开;攻城掠地时,如烈火迅猛;驻守防御时,如大山岿然;军情隐蔽时,如乌云蔽日;大军出动时,如雷霆万钧。夺取敌方的财物,掳掠百姓,应分兵行动。开拓疆土,分夺利益,应该分兵扼守要害。这些都应该权衡利弊,根据实际情况,相机行事。率先知道“迂直之计”的将获胜,这就是军争的原则。” 思容默然。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在没有到徐城之前,我以为婆婆至少会像面对对手一样,来郑重发起挑战,但现在看来,是我判断失误......“大祭司并非堂堂正正与高家军作战,而是用兵书里最直白的文字来羞辱高家军。” “什么!师傅,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比起她上一句什么,明显更多了些怒气。 “兵书事字面可解,却直接用在高家军身上,毫无变通,如此打法,重点并不在输赢。”而是婆婆想要表示,即使她用的是最表面的意思,高家军也无应对之策。这还不是羞辱吗?! “太欺负人了!”思容勒马回头,便要向大营而去。 “站住。” “师傅,她如此羞辱我高家军,只怕哥哥还未明白那老妖婆的用意!”高思容怒不可遏。 “那又如何?羞辱也已经羞辱了,你现在再跑过去,告诉你哥哥,这老妖婆是如何羞辱他的?”做事怎么就不过脑子呢,面对对手的羞辱,不仅不想办法去应对,反而还帮对手鼓掌叫好,帮着分析分析人家是怎么一步步羞辱的吗。 “可是师傅......”思容的老毛病又犯了。 “为师说过多少遍,沉住气。你入门当日我便警告过你的话,这么快,你就忘光了吗!”我想,婆婆如此一招,未免也太风度了,两军对峙多时,她要是一早有这个心思,早就可以对高家军出手了。 可偏偏是现在...... “师傅......难道大策国君也看不出来吗?”思容想到高家军大营里的一个“军师”。 “即便他有所觉察,你希望他怎么告诉你哥哥,仇宁大祭司是在羞辱他们?”即便李熠觉察,话也不可能说出口的。 “那怎么办啊,就由得她这样一直践踏高家军的名誉吗。”思容气愤难耐,“师傅,你最了解那妖妇,那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助高家军脱困呢?!” “思容。”我叫住她,“你觉得,仇宁和大历对峙多日,为何从昨日开始,才击鼓邀战,几次不战而退,故意羞辱高家军呢?” “这是因为......”思容按照我的提示,努力试图让心情先平复下来,她的呼吸声已经乱了。只是灵光乍现,突然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我知道了,是师傅你!那妖妇是冲着师傅来的!只是......师傅,她不可能知道你已经到了徐城啊。” 没错,婆婆不可能知道我来了,我们一路上都很小心,她也失去了对我的控制,她放在我身边所有的爪牙,我都已经拔掉了。那么......“她在逼我出面。” 在听过我的话之后,思容渐渐冷静下来了。 婆婆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一直以来藏在我身边观察我的人,自从她失去了对我的控制和监视以来,也应当清楚,这所有的术法对我而言,都是最容易被发现的。那么在我身边埋下探子,反而是最好的办法......宸王、绵绵、严公公,这些人都是有意无意在帮她确认我消息的。可是因为小皇帝中蛊术的事,埋在我身边的探子一下子全部暴露出来,毫无疑问,蛊虫是婆婆给宸王的,再有宸王交给严公公,让小皇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蛊术。 只是如此以来,必然会引起我的怀疑,小皇帝周围有她的人。 顺藤摸瓜,最靠近小皇帝的人当然最容易被我怀疑,接着一揪就揪出来一片......其实我之所以能够将埋伏在我周围这三个眼线孤立掉,蛊虫的暗示可谓是功不可没。换言之,是婆婆提醒我在除掉他们...... 可他们不是婆婆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么? 除非......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崩了......没错!我明白了,宸王一直有心想要除掉小皇帝自己做王位,元澈对王位没了兴趣,所以他与我们走得近,以此来确保在小皇帝遇害之后,他能够得到更多的势力支持。从韩太医的事情上开始,甚至是在更早的时候,宸王就已经知道,小皇帝天生心脏不好,活不过少年。偏偏我这么一个最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了,小皇帝几次病危,又都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如果一直等下去,只要我在小皇帝身边,小皇帝就绝不会因为病故等原因离世,无法将王位让出来。 宸王想要夺取王位的计划就永远不可能实现。 他比小皇帝年长,就算比衰老他也没有胜算。 所以,即使在我已经暗示过他,我最恨手足相残之人,也绝不会把天下交给一个残害手足的人。可比起希望渺茫,他还是铤而走险。 婆婆当然清楚,小皇帝是我的底线,我绝不可能退让。 所以蛊虫是她给宸王的,她甚至宸王想要谋害小皇帝的心思,又清楚他忌惮玄门嫡女的说法不敢公然与我作对。而这蛊虫杀人于无形,诱使小皇帝发病,所有的治疗都没有任何效用,更何况还不用他亲手去做! 这对宸王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婆婆知道我有几分几两,能够蒙骗住其他大夫的招数,肯定瞒不过我,等我发现小皇帝身中蛊虫的时候。 必定会因此找出宸王等一干人等......又是一招挑拨离间,要我自己疏离宸王。 “人心啊,到底要有多么贪婪,才能够彼此算计。” 宸王一开始与她联手,而后因为目的不同而谈崩,婆婆之计一石二鸟,如果顺利,既可以除掉小皇帝,又可以除掉宸王,即使失算,也足以让我对宸王产生怀疑,是个稳赚不赔的计划。 第576章 徐城(三) 婆婆在茳延城里,应该是有新的目标了。 这个目标距离我们应该足够近,毕竟要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婆婆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我逆转时间回到大凰氏,重振大凰氏当年的风采,所以她不可能放弃我,我的存在与否微末细节都决定了她最后的计划能不能达成。 所以她选中的这个新目标......是个足可以了解我身边所有事情动向的人。 能够自由出入我丞相府却不必引起怀疑的...... 等等,初一家宴当时......宁王带着秦妍妍前来丞相府挑事,与我对峙之时,我曾把时间停下...... 我有种感觉,那个人当时一定在。 让我再好好想想当时的情况......我当时一定发现了什么......之时,那时候并未留意。 “是什么呢......” 当天受邀前来的,全是与我关系亲密的。除了一直跟着我的红莲、金淮、司徒老伯、思容,就是元澈、小皇帝、霍大娘、雀延部......宸王、宁王、严公公还有绵绵、秦妍妍......已知和未知的人当中,是好是坏应该都已经确定了的,难道还有什么人,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的吗。 “师傅......”思容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回忆着当时的事情,她看我的反应不太对劲,便将话吞回到了肚子里,默默站在一旁注视着...... 我抬起手,看着我的手指......那时候,当时间停下,我分明从指缝之间能够感觉到停止的气息。 思绪被拉回到初一那天。 厅里人山人海...... 时间在宁王起身与我发生争执的同时停下...... 穿过人与人......我茫然地寻找着那个被我忽略的奸细。 是她?!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 怎么会呢?怎么会是她呢...... 她,她竟然是......孙思君,司徒老伯的女儿! 初一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气流随着时间的停下发生改变,即使我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宁王和秦妍妍身上,我发现了秦妍妍袖子里的匕首,然后......很自然地将那天一扫而过的一切都收起陈放在了记忆深处。当我感觉到怀疑的时候,我隐约记得那天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是角落里的孙思君。 她手里握着一张字条,我将时间定下的时候,她正偷偷对照字条上的事项一样一样的检查丞相府里的布置呢。 是她...... 我的心凉了大半截,回过神儿来,特别失望地坐在了椅子上。 “师傅,怎么了?”思容问我,“是不是师傅你感觉到了什么?” “我知道,婆婆为什么让我发现宸王是她留在我身边的眼线了。”我说。 “是那老妖婆让师傅发现的?可是师傅不是一早就对宸王的身份有所怀疑了吗?怎么会是那老妖婆所为?”思容问。 在陛下身中蛊术之前,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一个蛊虫牵扯出来三个人,等于将一直以来藏在我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挖了出来,更甚者,我竟然从未怀疑过严公公是宸王的人,但婆婆只是用一只蛊虫就轻易揭穿了一切。” “师傅,如果宸王、严公公还有绵绵都是那老妖婆的人,老妖婆为什么要提醒你,让你发现他们呢?不是继续留着他们在你身边,观察你更多的事情最好吗?那老妖婆这么做,岂不是自掘坟墓?”思容感觉到有些凌乱,尽力捋着其中一条线索分析,“除非,他们对老妖婆来说,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可着不可能啊,师傅已经接任大历丞相,连对仇宁之战,也是师傅主要负责的,老妖婆和师傅不是正好站在敌对面嘛,她在这时候提醒师傅发现,她一早埋伏在师傅身边的眼线,那不是......这......这也太蠢了。” “她才不是太蠢了,她是太精了。”我叹了口气,“如果一开始,她与宸王联手,是为了达到通过宸王来监视我的目的,你觉得,宸王之所以答应和她联手,是为了什么?” “那还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权力了。宸王如果从一开始就在谋划着自己夺取王位的事,那么接近师傅和靖王爷,答应与那老妖婆联手,不外乎是同样的目的,除掉陛下,自己当皇帝。”思容说。 “正是如此。”我虽称不上后知后觉,但是突然间悟清这一切,感觉还是有些茫然,“所以,宸王和婆婆之间因为各自的目的最终没能达成条件,因为他们都想要这个王位,只是婆婆的野心比宸王更大罢了。在合作崩了以后,那么依然留在我们身边的宸王,就成了婆婆实现心愿的障碍,所以......她利用蛊虫,让我们发现宸王和严公公之间的关系。” 婆婆毫不费力气的就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只是......”思容对此,抱有些困惑,“师傅,就算是那老妖婆有心陷害,让你发现宸王和严公公之间的阴谋,这么做,对她自己并没有好处啊,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宸王暴露了,但是她自己和这件事也脱不了干系啊,况且,她在你身边留下的眼线都被自己给扳倒了。” “她才不会这么蠢呢,在设计好了要将宸王和严公公的事推出来之前,必定早已找好新的目标接替宸王继续监视我了。”我有些担心,离开茳延城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发现孙思君有哪里不对劲的,所以设下的圈套尽数交给了司徒老伯去实现,根本没有设计好要提防司徒老伯身边的人。 万一从孙思君这儿暴露了,那么想要暗中伏击婆婆,来个里应外合之策......这么多人辛苦的配合,可就功亏一篑了。 “新的目标?什么新的目标?师傅,难道丞相府里还有其他那老妖婆的人呢吗?是谁!”思容扑上来追问,拉着我的手臂,比我还紧张。 事关高家军的成败,思容更是谨慎得多。 “应该是孙思君。”我犹豫了一阵儿,但还是觉得,思容有权力知道这件事,孙思君一旦泄密,直接将导致高家军的存亡,事态严重,不应该再有任何隐瞒。 “孙思君?” 思容突然泄了气,孙思君是司徒老伯失而复得的爱女,那么留在茳延城里的司徒老伯更加不会特别防着她了。 第577章 徐城(四) 一个下午没动静了。 自从我告诉她,孙思君应该是婆婆在我们身边安置的新眼线后,思容回到房间就把门关上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怪让人担心的。 “姑娘......”客店老板叫住我。几次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老板,怎么了?” “姑娘,这......这徐城已经开战了,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在徐城还有其他可以投靠的亲戚吗?怎么会来徐城的呢。”客店老板好像特别在意我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徐城似的。 大概是因为高家军就驻守在城东,两天来已经与仇宁交手了几次吧。而我们投宿的这间客店在城西,与城东相距仅仅七里地而已,一旦城东高家军失守,那么这边顷刻间便可化作修罗之地。 “本是来......找人的,”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也是担心引起客店老板的怀疑。一般人来说,这个时候往外逃还来不及,而我们偏偏赶到徐城,并且在客店里大剌剌的住下,幸好现在城里人纷纷自顾自的外逃,也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我们,“本来是来找人,却不曾想到了这里之后发现......” “原来是这样啊。”老板松了口气,“姑娘,听我一句劝,这仇宁人马上就打进来了,您啊还是快走吧,找什么人都没有保命重要。” “怎么?这徐城外不是有大历高家军驻守吗?那仇宁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至于能打进来吧。”我表现得很不在意,至少城东有高家军守着,仇宁人想要突破攻进大历的第一道防线,就要打败高家军才行。 “嗨,别提了。”客店老板不屑提起,“别说高家军了,咱们大历的兵哪能打得过人家仇宁人,这个头儿往那儿一放,就差着好几尺呢。不行不行的,还是趁早逃命吧......” 没等这老板把话说完,思容一把拉开了门,倒把老板吓了一跳...... “思容,你这是......”我也吓得差不多,她哭得眼睛都肿了,眼泪还很狼狈地挂在脸上...... “谁说高家军不如仇宁人啊!”她一开口,就是一副要吵架的架势...... “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是......”老板惹不起她,便要逃,临了还嘱咐我说,“姑娘,那个......本来是想跟你说,这两天我们一家老小也要逃命去了,你看你打算在这儿住几天,方便的话,你先把住店的钱给我们结一下,然后这店里的东西啥的,你随便用。” “老板,其实,你大可不必逃命去,仇宁人打不进来的。这番波折,当真没必要。”我说。 “胡说,怎么打不进来!这......这要是打进来了,我看你怎么说。”老板很不服气,估计是认定了大历肯定会输。 “好啊,那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仇宁人打进来了,这住店的费用我给你一百倍!但如果,仇宁人打不进来,我们这些天在这儿可是不给钱的,你还得好吃好喝,好酒好肉的照顾我们。怎么样?”我来了兴致,偏想要赌上一把。 “好......好!那就依你说的,我可跟你说好了,你把钱准备好,如果仇宁人破城而入,我要立马拿到钱的。”老板气呼呼地说,八成是觉得我疯了。 “可以。”我说完,就看到他扬长而去。 “师傅。”思容受宠若惊,刚才的怒气和委屈都定格在了脸上。 “进去说吧。”我看她哭成这副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就带着她进屋了。“你就这么哭了一下午?如果我没来看你的话,你是打算继续哭下去?思容,大历可还没败呢,你就赶着这么哭啊。” “不是的师傅。”她匆忙擦去泪痕,一张脸都哭花了。“我只是......担心我哥哥,又想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实在是,太难受了。” “谁说你帮不上的。”我问她,“来之前,我让你看的书你可都看了?” “嗯。”她茫然的点头,“师傅,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要现在考我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看轻自己。当时让你记的东西,地形图,你可都记住了?”我并不理会她的泄气,而是继续追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些。”她的样子不太确定。 “那你不去记我交给你的事情,却躲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我说。 “师傅......”思容为难极了,“师傅,您就让我去找我哥吧,哪怕是死......” “哪怕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思容,你连死的准备都做好了,为什么连活下去试着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我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严厉的苛责她,我知道她因为高家军的事慌了神儿,可越是这样情势不利于我们的时候,越需要我们冷静下来。晌午看她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她表面看起来镇定无比,其实呼吸声急促出卖了她不安的心情。“思容,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吗?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特别强大的,你需要去经历,然后才能成长。我们不是神,更没有神的运气,你以为当我们落入危机之中该怎么办?就等着老天爷感动,派来天兵天将相助?还是......你觉得每一次遭遇厄运,都有逢凶化吉的运气?不要太高估运气,败局翻本,只能靠实力。自古以来多少仗,是靠着血肉横飞厮杀出来的?以多胜少,以强欺弱固然有,可能够让人觉得振奋人心的,却是翻身之仗。别太早给自己定输赢,你还没见过对手的实力呢,就先哭一场,哭什么?!真要是死在战场上了,有的是人为你哭,但活着,就得承担活着的责任。” “可是现在,那个老妖婆很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所有的计划了......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到了徐城,无论我们什么时候出现,都是死路一条......”思容一直放不下的,是因为我们的计划可能过早的透漏给了敌人,婆婆那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接下来所有的打算,所以,思容觉得我们一点胜算也没有了,只能成为板上肉盘中餐。 “是吗?透漏给了别人又如何。”我说,“你的人生,你这一辈子所有的事,都是完全按照计划好的活下来的吗?!” 第578章 徐城(五) “你哥哥明知对手强大,却还是带兵守在那里,一步不退。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还未与敌人交手,自己就已经打了退堂鼓,凭你这个样子,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能够带着高家军杀出一条出路来?!你比起你哥哥,甚至没有他一半的勇气!” “你以为人生就像戏本子,安排好了哪一段接着哪一段,就非得哪一段接着哪一段唱下来?你以为,别人抢了你的戏,你就没戏可唱了?!我要是像你一样,但凡出了事只懂得闷头哭,全部仰赖他人相救出现奇迹,我这辈子,就算生为不死之身,也得死得透透的。” “师傅,那现在该怎么办。”她抽泣着,从未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摧残。 “想办法,改变局势。”我说,“计划出现问题,就改变计划,局势出现问题,就改变局势,不拼到最后一刻,你都没资格说你努力过了。除非,你的努力只是想要那些心疼你的人看着感动一下而已。” 活下去,往往比感动要来得沉重。 她低头哭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伸手擦去脸上的眼泪。“是,我知道了,我,我会......” “你会什么?”我问她,“你能做什么?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你自己可以做什么?” “我可以背书,把师傅让我记得那地图记下来。”她说。 或许,这就是她以为的长大吧。 “记下来之后呢?” “之后?”她还没想到之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记下来吗?”我再问她。 她仔细想了想,摇头告诉我,“不知道。” “现在的战局之中,婆婆了解我在想什么,我也能够猜到她在想什么,所以我和她最多只能拼一个平手,你哥哥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立下的战功不少,和他交手过的仇宁人自然也不少,他们了解高将军的打法战术,在我们当下实力悬殊已经被拉开的情况下,并不占优势。目前高将军营中,李熠是婆婆没有想到的,李熠要是对付婆婆的话,还是很吃力,但如果他只是应对仇宁进攻,自然有他自己进攻防守的一套路子。想要弥补我们和仇宁人的不足,得靠智取......你此前了解战场上的行事,却从未亲自下场比试,我认为你是可塑之才,也就是说你在这场恶战之中,是唯一一个还没有被人摸清套路的人,先掌握地理环境,把图上每一处水源,道路,绿林全部烂记于心,这是你带人冲进包围圈后唯一的生路。我帮不了你,你只能靠你自己。” “包围圈?师傅,你果然是还想要打这一仗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放弃了吗?”我觉得很可笑,“难是难了点儿,但死磕到底,谁也别想赢。别忘了,我们还有伏军的,只要拖延住莫羧城这一战,为后面的人争取时间,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把目光放长远点儿,共赢比一方面赢,更容易击垮一个自以为是的老太婆。” “嗯!” ...... 大历王宫。 “珣阳公主怎么不吃了?”太后看到珣阳公主吃了两口之后,便不着痕迹地放下了筷子,立刻表示出了关心。“是不是大历的食物吃不惯?” “多谢太后娘娘的关心,大历的食物很好吃,只是本宫近来胃口不太好,实在是吃不下了。”珣阳公主彬彬有礼的回答说,面带微笑,似春暖花开。 “呦,这怎么行呢,胃口不好可不一定是小事啊。”太后早就知道,珣阳公主是因为怀有身孕才影响了胃口,“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 珣阳公主一听,脸色都变了,唯恐怀有身孕的事藏不下去,急忙解释说,“不麻烦太医了,多谢太后娘娘。这些都是老毛病了,换了地方水土不服,影响了休息,所以这胃口自然就不太好了。” “是这样啊,那珣阳公主可得更加小心一些才是,我们生为女人,本就娇弱,要是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那还有谁会来关心我们呢。你说是吧?”太后似笑非笑,笑里藏刀。 “是,太后娘娘说得正是。”珣阳公主忍着身体的不适,无奈又拿起了筷子。 她很清楚这是太后在刁难她,可她没办法,太后分明是仗着她不敢说出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的事,才故意折磨她。她恶心得厉害,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珍馐却实在一口都吃不下去了,手里的筷子在哆嗦,勉强夹了一小块鱼,硬着头皮塞到嘴里,嚼也没嚼就直接吞下去了。 太后把她这所有的行径看在眼里,自然得意。“话说回来,最近怎么没有看到咱们的沈丞相呢。” 珣阳公主一愣,她确实也很想知道沈朝凰到底去了哪儿。 “回太后的话,”锦初上前回禀,“听说,沈丞相近来也没有上朝,好像是带着陛下和高家小姐闭关了。” “闭关了?这好端端闭什么关呐,也真是够了,陛下近来都没有去上朝吗?”太后微恼。 “是,现在朝中的事都是交给宸王爷定夺。”锦初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么?!”太后听过,气便不打一处来,“传哀家的懿旨,就说是哀家请沈丞相入宫。” “太后......”锦初为难,“这恐怕也有难度呢......听说沈丞相带着陛下闭关以后,也有大人求到丞相府去,说什么也一定要见陛下和沈丞相,可都被丞相府那个粗鲁的老头子给哄了出来。” “还有这样的事?”太后哭笑不得。“这个沈丞相,她到底怎么回事啊,才刚当上丞相不久,这不是拐着陛下荒废课业嘛,要是陛下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太后娘娘,”珣阳公主隐约察觉到不太对劲,“朝凰是修行之人,自然与一般人不同。本宫听说过,这修行之人闭关,是为了让功力更加精进。陛下和高家大小姐能够拜入朝凰门下,随着朝凰修行,着实件好事,陛下若能跟着朝凰开了窍,即便是学朝凰一些皮毛,都定会与众不同。” “是吗?”太后对这修行和精进不太明白,可觉得听珣阳公主这么一说,应该是件好事,“罢了,那就先算了。不过捎个话去丞相府吧,就说哀家想他们了,让他们修行完了之后速速回宫。” “是。” 第579章 徐城(六) 对婆婆来说,她一直引以为傲的,是她能够掌控大局的这件事。 如果想要击败她,光这一场恶战不见得能够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得从根本上下手,彻底挫败她的锐气,狠狠打击一下她的自负,才有可能真正击败她。 她如今并不知道我已经来到了徐城,所以暂时什么时候出现最为合适,我自己倒还能够掌控,但时间拖久了反而不利于我。所以这件事,还得速战速决......想要击垮婆婆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知道仇宁王那边如何了,唯有和他联手,等他回到仇宁后重新夺回仇宁大权,才有可能撤走婆婆癫狂般操控的仇宁将士。釜底抽薪之后,以婆婆的心气来说,必定会因为受不了打击而抓狂,那时,就是我和她个人的一场恶战。这场恩恩怨怨已经纠结了两百多年,是时候由我来亲自解决了。 等到婆婆的事结束了,仇宁也安稳了,最大的敌人消失了,恐怕茳延城里宸王就该动手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我和婆婆一场恶战受创,能不能及时赶回去。如果我不能,希望元澈真的能好好发挥一下他的“阴险狡诈”。 思来想去仍是不太放心,我走到书案前,摆好纸笔准备写封书信。只是,笔尖沾了墨,正在想着该如何措辞,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感觉大地都在摇晃。 墨迹从笔尖滴下,滴在了白纸上...... “思容!”我大声叫道。 “......师傅。”思容也是吓得不轻,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师傅,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间......地震了?” 地震了? 不可能啊,昨夜星象并未有预兆。“走,出去看看。” “嗯。”她应声握紧手中宝剑,跟着我就追了出去。 才出了客店的大门,漫天风沙狂涌而来,这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和鲜血的味道。“土遁?” 思容望向我。 “师傅,听!前面开战了!”思容焦急地说。“现在怎么办?” 突然之间采取强攻了吗? “你去前面探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记住,不要露脸,更不要与人纠缠,速速脱身。我要知道敌方主战之人是谁,这一场仗的先锋率领多少人进攻!”我再三叮嘱,“即使见到你哥哥与人厮杀,也不得延误。” 思容迟疑了一下,还是重重点了头,蒙上了脸,就朝前面跑了过去。 怎么会突然之间真攻了。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立刻抓了一把土转身回到客店里,将桌子上的东西一并扫落在地,把那把土洒在桌子上。 土里有东西......尘土之中,有一种比土更为细致的粉尘,这粉尘消散在空气当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是用几十种虫子的尸体晒干磨成粉制成......在有伤亡的地方,弥漫在空气当中,加速尸体的腐烂,让伤口无法愈合,更严重的,哪怕一道小小的伤口,也可能在短短数日内腐败,化脓,甚至生蛆......用死人来传播疫病...... 这不是土遁之术,却是利用土遁,远比土遁之术更阴狠的招数。 如果任由粉尘在空气里继续散开,不消三日,仇宁不需动一兵一卒,便可屠戮十万高家军。 为求大胜,已经不惜以数万条生命作为祭奠了么。 “......师傅!”思容很快就回来了,没有拖沓,“师傅,不是仇宁主力。” “噢?那是......贺将军?”我问。 “应该是贺将军,好像是双方突然交战,高家军派出了我哥身边素来最勇猛的赵将军,仇宁则是贺将军主动邀战,结果突然之间那一声闷响,就地动山摇的,仇宁人好像都完全没有准备。”思容说,“我看到这样的情况就赶紧回来了,双方因为突发状况,也没有继续交战下去,纷纷撤回守地,只是......” “如何?”我又问。 “只是不知道空气里这股问道是怎么回事。”思容说。 “是药。”我心想坏了,看样子贺将军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是两军激战当中,婆婆使了土遁之术将这粉末散在空气中。两军在战场上交手,受伤的人肯定不止是高家军。“婆婆真的疯了......” 回过头,我赫然发现思容手臂上一道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得?!”我抓过她的手臂,检查着。 “没事儿,刚才擦了一下,破了点儿皮。”高思容根本不知道她现在面临的处境是什么...... 我把她拉到水盆边,用清水清洗她的伤口。 “师傅,没事儿,这就是一点小伤。”思容说。 “这不是小伤,”我难免紧张,“刚才那一下动静,是婆婆用火药炸开了土地,沙尘卷起黄土挥散在空中,药的粉尘藏在风沙和尘土中间,悄无声息的附着在人的伤口上......” 我突然顿住,看着她手臂上那一条伤口。 思容这会儿大概渐渐消化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她沉默了好久,然后声音都沙哑了,“师傅,那我......是中毒了吗?” 我觉得很难受,可是犹豫了一番后,我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她......“不,不只是中毒,那药的粉尘十分厉害,应该是几十种毒虫晒干后磨成的药粉,附着在人的伤口上,造成无法愈合的腐烂......慢慢渗入骨髓......” 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师傅,”思容豁然笑了,笑着笑着变得越来越苦涩,“师傅,我一直都知道,那个老妖妇狠毒阴险,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狠。方才仇宁的人也受伤了,难道,她真的不管所有人死活了吗......”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你哥哥过来。”我越想越难受。 “师傅。”可思容却突然伸手拉住了我,“师傅,那老妖妇下这么狠毒的手段,不惜连仇宁的人也赔进去,她的目的一定是你,她在逼你出现,你不是说她最了解你吗?就算孙思君还没有把消息透漏给她,单凭她对你的了解,或许......她早就猜到你在这儿了。她做这些,就只是想要逼你出去,你更要想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她逼你出去一定有目的的,你就更不能露面了......” “哎呀,二位,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客店老板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寻了进来,“快走吧,真的打起来了!” “你身上这是......”我看到客店老板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的伤痕,就算和我们说着话的时候,他也在不停地抓啊挠啊的,好像浑身都很痒痒,让他难以忍受。 第580章 徐城(七) “难道这是......”思容在看到老板的样子之后,大抵和我一样惊讶。“老板,你这是怎么弄的?” “你是问,这个?”他倒是很清楚,我们指的是他身上自己抓出来的一道一道的痕迹,“我也不知道啊,这好端端的,突然就觉得,好痒啊。不知不觉地一直挠,就挠成这样了......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是天气的原因?” “思容,你会觉得身上痒吗?”我转过身和她确认。 思容摸了摸自己身上,“不痒啊。” “老板,今天早上之后,你都做什么了?”能够加速腐化伤口的粉尘是在空气里,如果想在什么地方下一些会让人自己感觉到很不舒服的药,从而将身体皮肤抓烂,让空气里的粉尘更容易感染的话。 我能想到的,有那么一个地方。 “这也没做什么呀,就是把后院那些东西擦洗了一遍收进了那间屋子里都锁起来。”老板自己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水。”我说。 让人觉得发痒的药,是在在水里的,水的流动性很强,根本不需要到处下这个药。只要一处水源将药下了,很快,感染的水就会流向各地,徐城位于莫羧城地势较低的地方,所以下在水源里的药根本不会影响到莫羧城里正常用水的需求,仇宁人也自然不会知道,大祭司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当疫病突然爆发,最严重的必定是大历高家军军营里,水源已经被影响,一旦他们喝下了受到污染的水,也会像这客店老板一样抓耳挠腮,任由自己挠破了肌肤,粉尘附着在伤口上,大面积感染腐烂。 就算仇宁人在战场上厮杀留下伤口因此感染,最后,也只是会怀疑大历军营中疫病爆发受及牵连。根本不会有人怀疑,疫病的爆发是在大祭司一手策划当中。 思容说的对,婆婆越来越急切的逼我出面,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一旦我妥协,可能牵连更大,可我不妥协,婆婆就继续一招接着一招耍阴的,这些人熬不下去的。 “姑娘,咱们先前说好的,这仇宁人要是真打过来了,您给一百倍的钱,你看现在这弄的......”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你现在就算怕了,也晚了。等到今晚,被你挠破的伤口会出现红肿和感染的迹象,明天早上起来,会有腥臭的脓水从伤口里流出,你会发现,你根本没有办法让伤口愈合,而且脓水一旦流下来,你沾到脓水的地方会起一片的疮包,很快疮包会烂掉,你的身体开始溃烂,疼痛痒接踵而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点蚕食着你的意志,直到你发狂自尽。彻底沦为疫病爆发的起源,你腐烂的尸体散发着异味,城里到处可见如你一般面目全非的尸体,疫病从徐城爆发,再难抑制,顷刻间便可吞噬大历。在天灾面前,这一仗,不打就已经输了。” “这......不可能的,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竟信口雌黄!你......你凭什么这么说......”老板怕是想到了自己的一家人,还留在客店里并未逃出去的一双儿女。 “思容,现在你必须去找高将军了,请他下令封城,不许任何已经感染的人离开徐城!”我转身对思容说道。 “是。”思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我掏出帕子给她包上。 “不要用手碰触,稍后,我们观其城门自行解决。” “嗯。”思容无条件相信我。 “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老板苦哈哈地问。 “我?我就是对面仇宁大祭司在找的人,大历丞相,沈朝凰。”我给思容使了个眼色,她得到暗示转身就走去只会高将军了。客店老板傻了眼的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说,“带我去看看,你早上擦洗时用的水。” “这边,这边来......”老板顾不得浑身痒的难受,立刻领我往后院去。“您,您真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丞相吗?” “你怀疑?”我受他指引,找到那口打水的井,倾身俯在井边往里面嗅了嗅,接着说,“大战之际,除了我这个临危受命的人,不是都在往外逃吗。” 也只有我,是在这个时候留了下来的。 “噢!”客店老板这会儿才渐渐缓过神儿来,“原来......那您真的是沈丞相了。哎呀,小的眼拙,还请......” “客气的话不必说了,这井水不能再用了。”我说,“老板,你在这徐城里开客店,那么徐城还有多少人没有离开的你清楚吗?” “徐城还有多少没离开的人啊,这......少说也得一两百......”老板现在是欲哭无泪。 “不要再抓了。”我看到他总是无意识地在抓,“你现在立刻去将所有没离开的人集合起来,没有碰水受到感染的人,让他直接来找我,受到感染的......就领到徐城的衙门去。” “集合?在这儿?”老板问。 “在这儿,如果你的家人也感染了,就带着你的家人一起去衙门等着,告诉所有的人,不能再挠了,再挠下去,只会加快腐蚀。”我看到他这客店的仓库,便推开了门。 这里有酒,四十多坛子,足够了...... 徐城满城戒严,无法出,无法入。我聚集了那些未被感染的人将城里所有的酒全部搬到了衙门。 徐城衙门的知府同样也被感染,一群人自己把自己挠得血肉模糊。 “药材都拿来了。”他们整理了徐城里所有的药店,将我要的药全部拢在一起。知府凑到一旁,“丞相大人,现在怎么办啊,这......痒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快撑不住,早晚要给自己挠死了的。” “所有没有感染的人上前,将聚集起来的药材放进刚才咱们架起来的大铁锅里干烧,等到都烧成灰以后,洒进酒坛子里,再将锅里放水,把酒坛子放进锅里,不要没过坛口,隔水熬煮一个时辰。就可以用药酒让已经被感染的人擦洗伤口。”我站出来指挥道。 第581章 徐城(八) 随后对思容说,“你也一样,用这药酒擦洗,告诉大家,每隔两个时辰擦洗一遍,一定要用热的药酒,今天晚上你们的伤势会有所好转,我已经让人将这城里各处储备的水集中在一起了,你们暂且喝储备的水,不要喝井水河水任何流动的水。撑到明天早上,一定会好的。” “丞相大人,这城里储备的水源有限,这里有这么多人,那一点儿水怎么够呢。”知府叫苦,“恐怕撑到半夜,就没水了。那可怎么办啊,人岂不是要活活渴死了吗!” “没水就忍着。”我说,“仅有的储备水必须先紧着最需要的人来,其余的人平均分配,一定严控。否则,大家就等着一起死吧......知府大人,你要知道,就算所有的水留给了一个人,这个人活了,但城里疫病无法控制越演越烈的情况下,城门不会开不会放走任何人,到时候,也是留下来等着被感染而已。” 他的小心思被我看穿了。 想要在这个舍下所有的人自己独活,不可能。一条船的蚂蚱,其他都死了,怎能留你独活。 “是......是。”他应声的时候,脸皮都在抖动。 “唯有大家一起挺过这一晚,所有的人才能一起活,疫病得不到控制,绝不可能从徐城里放出去一个会将疫病病原带到外面的人。”只有彻底化解这一场危机,所有人才能一起活。 “师傅,你要去哪儿吗?”思容察觉。 “没错,我要去找仇宁大祭司好好聊聊了。”我说,“她既然一直那么想要找到我的话,我就去看看她好了。” “师傅!”思容当下有些着急,“不行,师傅,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你以为我是去送死的吗?”我笑了,“思容,我还有事要交给你去做。” 说完,我让她凑上来,附在她耳边留下最后的安排,就一个人准备去赴约了。 穿过高家军驻守的前线,将所有惨不忍睹的情况看在眼里...... 这就是所谓的以妖术操控天下吗? 难道,只有以他人的性命作为要挟,才能活下去? 权力到底是什么。 能让这么多人抛开了良心,蒙蔽双眼,不择手段的去争取。 我到底是谁,在这两百年轮回之中到底作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出现。 哀嚎连连,粉尘在空气中挥散得很快,附着在他们的伤口处,有些将士伤得特别严重,被一刀砍在身上的,整个皮肉翻开,白骨森森暴露在外,粉尘的影响,已经让他绽开的白肉长满了烂糟糟的脓疮,一声比一声叫得更加凄惨。 只要一念起,桃源也能化为炼狱,地狱本就在人心,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只虚伪的恶魔。 才第八次邀战交手,高家军便已经溃不成军......一路穿过大营,畅行无阻。走到最后的关卡前,我看到高将军和李熠站在门前,守住了最后一道大门。 “我来了。” 我走到他们面前,笑说。 “沈丞相,你大可不必冒这危险。”高将军极力劝说,“一旦你落入敌方手中,只怕,对大历的威胁有增无减。” “未必。”他太小看我了,“高将军,守好你的高家军,我在对面等你们攻进莫羧城里去。” “沈丞相,万万不可!” “所有人都以为,得到我相助,就可以得到大权大势。但似乎,他们都忽略了,我心所向,才是心甘情愿相护,无所披靡。没有人可以决定,我到底是谁。”眼下的境况已经足够糟了,所以我过去,是目前为止,为他们争取时间最好的机会。“高将军,不要忘了,你是来带兵的,别婆婆妈妈的。” 高将军劝我不得,只能侧过头去凝重地看着李熠,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唉......” 李熠没有穿着戎装,而是一身朴素的常服,看着却比那时候干净多了。 我问他,“你也想拦我吗?” “想,但是不能。”李熠的眉头微微皱了下,话很冷,心很乱。“我以为这么多年,至少我会有所改变,但是今日,我发现......原来你离开是对的。” 当下危机,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仇宁手上,我们拖不住时间,甚至拖不住一丁丁点的时间。 唯有让我过去,方能争取片刻,而且,如果我愿意相助那真是最好的了。 “起码,你很清楚怎么选才是对当前局势下,最有利的。”我很佩服李熠,他成熟里,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我们终于走上了陌路。“而且我想告诉你,我从不需要任何人守住我。若你的情话只是说来自己感动一下,那还好。” 他缓缓提了提嘴角,似乎是想要表达一个轻笑来缓解当前的尴尬,李熠避过身,让开了大门。 “你没话对我说了吗?”李熠问。 “话?”我冷笑,“我又不会死,不用急着留遗言,想说的话,等凯旋之日再说不晚。而错过的话,还是永远都不要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都不会留在昨天。” 所以,我不需要他保护我。 “这个......”他取下腰间的一个竹筒......“虽然死了,可我一直都带在身边......” 我伸手要去开门,“那时候我喜欢萤火虫,是因为我喜欢你,可现在,我不喜欢了。” “朝凰!”在大门拉开的一瞬间之前,他突然转过来叫我的名字。“我......” “李熠,我和你永远都无法成为朋友,你明白吧。”留下太多难过回忆的人,就算试图原谅,可以不去介意,但......实在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年你是西林王,是沈秀荷的青梅竹马。如果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或许你现在也可以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努力登上你梦想的王位,绝不像今日一般落魄。挖空心思得来的,最终都是要失去的,但愿你也能回到认识我之前,重新站起来,去实现你的野心。” 就像,从来都不曾认识一般。 从他的生命里干净利落的抹去,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没有了当年初相见,没有了萤火虫之约,没有了大策王后沈朝凰......就将一切,归于起点吧。 第582章 曙光(一) 走过大军交战过的战场,满地鲜红,漫天飞沙...... 大红的衣摆被狂风卷起,如同绽放在沙场之中的一朵彼岸花。 我走过那些染血的黄土,走过那些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阵亡将士,我从徐城出来,在两军注视之下,一步步地走到了莫羧城下。高声对守城的将士喊道,“去告诉大祭司,她等的人来了。” ...... “朝凰啊朝凰......”婆婆坐在帐中,笑得得意极了。“早知道要来,何必费这么多的功夫呢。你看看,还连累了那么多的人遭殃,多不合适啊。” 婆婆忽然站起身来,她朝我走来,在我周围踱步打量。 “你希望我来,我来了,那么这一场杀戮,你打算何时结束。”我沉着脸问道。 自从贺将军亲自领我过来,这一路上,放眼看去,仇宁的那些将士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这兵,生来就是要打仗的,战死沙场,才是他们最终的宿命。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婆婆不屑一顾,对于外面那些奄奄一息的将士没有丝毫同情。 “其实你要我来,并不只是希望我逆转时间,将你带回到二百年前的大凰氏。你是想要我看到,你如何以妖术来操控着这一切,如何用最阴险狠毒的办法,达成你的目的。” 她想要证明给我看到的,不是鬼谷玄门多么了得,而是当年我们的计划是真的可以实现的。 用妖术来达到一统天下的野心。 “是你背叛了我。”她突然静默,朝我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了,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去争了。”对她,我还是有亏欠感觉的吧,就算这份亏欠复杂很多,也因为这两百年一切事情和关系的变化,但想到,是因为我前世的一个执念,使她独自苦撑两百年来完成这一切,我会觉得不安。 “不想去争了?”她笑,沙哑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那恐怖的声音回荡在耳侧,揪着我的一颗心。“我守了两百年,终于有机会达成这一切的时候,你说你不想去争了?” “两百年前的事,我已经忘了,不管过去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都不想要回到过去了。”所以我来了,“如果你愿意放下这一切的话,我会帮你......” “放下,为什么要放下......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马上就要实现我们的愿望了,这天下都将归于我们的统治下,事实证明,妖术是可以达成这一切的。”她咄咄逼人地看着我,走过来,“你不要,我要。” “可你要知道,继续错下去对你没有好处。”我想劝她放弃,就算我已经知道,她很难罢手了,我也想再试一试。 “没有好处,我也要继续斗下去。你不要的,我要,你为了那些只会拖你后腿的人,连你精心设计的的大计都可以抛到脑后,真是伟大。只是不知道,如果他们发现,他们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这样无条件的支持你,把你当做玄门嫡女来崇拜仰慕和追随吗?所有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是你的野心为这两百年拉开了序幕。”她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我耳侧,如同一只利爪一遍一遍地在扣着我的心。 我没有回答。 大抵是我知道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答案吧。 她成功的羞辱了我,转过身,佝偻着身子走了过去。她的背影和我脑海闪过的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重叠。 两百年,她虽然活下来了,但也从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这副历尽沧桑的模样。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不死之身,就算继续争下去......“当初,你明知道我是错的,为什么还要答应,用这两百年的时间来帮助我完成这个计划。” 她突然顿住,停下了脚步,带着邪恶的笑意转过身来。 “原来,你醒了。” “不错,我醒了。”我说。 “我还以为你只身赴约,当真是勇气可嘉,想以一人之力来阻止我。”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没想到啊,你明明醒了,却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比那小狐狸可是鬼多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我说,“当年,我其实一早就想好了,借助云贵妃鬼谷玄门的身世,来改变这一切难以逆转的局面,你自打出世便直接去了仓珏山学艺,理应,恨透了我才是。像我恨透了沈云承一样,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道,从一开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布局好的。不是吗?” “是你布局好的又怎么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完成了这一切,助你重生,你会给我不死的宿命,会让我继承大凰氏的天下。”她说...... 继承大凰氏的天下。 果然,这才是她的目的......“你自打产下虞茵之后,就已经失去了不死之身。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想要大凰氏吗?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可你已经解开了九悬宫镇图!”她勃然大怒,“你不是想反悔吧。” “是,又如何。如今你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九悬宫镇图之力,和鬼谷玄门的不死之身,回到大凰氏,我能千千万万载一统中原。我不会老去,不会死,我还要你有何用。” 原来当年说动她舍弃这两百年,助我完成心愿的条件,竟然是让她也拥有不死之身,把大凰氏得来的一切都传给她。 “你在骗我。” “没错,我在骗你,我利用了你两百年,你却浑然不知。你以为你足够聪明吗?你若不是云贵妃的女儿,你以为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如今还敢站在我面前同我谈条件。”我伸手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拽到了我跟前来。 她愤恨的眼神依旧在打量我,试图,想要从我的反应上觉察出来破绽。 “我需要的,从一开始只是鬼谷玄门而已,为了得到这异于常人的能力,哪怕再费上两百年,我都心甘情愿。而你,已经失去了你应有的价值。你老了......” 第583章 曙光(二)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她的怒吼声歇斯底里,积攒了两百年的怨恨和愤怒,让她如同生活在阴暗泥土中的虫子一般,她为了得到大凰氏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却在最后一刻终于发现,她已经没了被利用的价值。 “既然我都已经得到了不死之身,我还要传位之人做什么。这多年来的历练,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了......” 声音从嗓子最深处发出,尖锐、刺耳。 仇宁的侍卫呼啦啦的涌了进来,一瞬间便包围了我们,她笑,似乎是做好了与我同归于尽的样子。“你也跑不了,你,也跑不了......” 我一手揪着她的衣领,一手很随意的扬起,只是挑了挑手指,包围在身侧的侍卫,顷刻间被一股外力冲飞了出去,纷纷倒下,不堪一击。 她的眼底,我看见了恐惧,惊讶,和绝望。“你......你从没想过,要把这一切让给我。” “没错,我为什么要让给你。”我压低在她耳边说道。“我本来想过,就这么结束了吧,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不再翻那些陈年往事。可你始终不愿放过我,不辞辛苦的一遍一遍的提醒着我......” 拜她所赐,我得到了鬼谷玄门的不死之身,也是拜她所赐,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九悬宫镇图。 更是拜她所赐,短短二十余年,我经历了一切狼狈,不堪,不幸。 这些,何尝不是她强加给我的。 仇宁大营里忽然乱成了一团......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紧张,看向外面。 “别担心,是仇宁王的人来了。”我算准了时间出现在这里的,难不成,还能让她有机可乘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恨得咬牙切齿...... “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怎么还都行。但我不能让你继续为祸人间了......天下这么大,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如果不是野心,你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认命吧。大凰氏,我们都回不去了......”听到仇宁王大军迅速包围了大营的声音,我才终于松了口气,捏了一把冷汗。 她看着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你是装的。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确实,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我只是在拖你的时间。”我承认,“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扑哧”...... 我感觉到腰侧一阵剧痛,当她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可能,我有,我有不死之身......” 她疯癫一般的哈哈哈大笑,“这把刀,昨夜已经杀了一个人......” 秦妍妍......是秦妍妍!? 她昨夜潜入大历,轻而易举的闯过地牢守卫,当着秦夫人的面,以妖术迫使秦妍妍举刀自刎,随后,她将前世的诅咒附在这把刀上...... 我在流血......从伤口里不断的流出血来...... 血滴在我大红的裙摆上,如雨后的花瓣一样。 她一把将我推翻在地,夺路而逃。 不能让她走,事情还没有结束!我脑子里一瞬间只有这样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最了解她,她最了解我。 或许她早就想到,当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之时,我一定会这么做,来拖延她的时间。 否则,她不会犯险在昨夜那样的时机潜入王府杀了秦妍妍,将前世的诅咒带回来。 她一定安排的还有什么!一定还有!我紧追不舍,她笑着往莫羧城的城楼上狂奔......我捂着刀伤,尽全力阻止血流的速度,我追着她往前跑,才看到我们的贺将军,立刻指挥身旁守卫冲了上来。 “......苏醒吧,大凰氏的将士,你们的王回来了......为昔日所受的耻辱,来一场覆灭之战吧!用你们永恒不死的灵魂,祭奠你们新王归来吧!!!......” “沈姑娘!” 我一个体力不支,便在快要爬到城楼上的时候摔了下去,血顺着衣衫流下......拼死撑住的一口气,已经快要消磨殆尽了。贺将军追了上来,扶我的同时,染了一手的血...... “沈姑娘,沈姑娘你受伤了?” “别管我,快去阻止大祭司!”我咬着牙,那匕首上的诅咒在虫蚀着我的血肉,疼得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在召唤亡灵,在召唤大凰氏战死的将士......快去阻止她,要不然来不及了......” 贺将军一听,眼神顿时变得锋利了许多,“来人,照顾沈姑娘!其他人跟我拿下那妖妇!” 一群人从我身边跑过......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弥漫在空气中的粉尘落在了我的伤口上,更添痛苦。 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疼得直掉汗珠。这才是王后的诅咒吧......用她的诅咒,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遭受虫蚀的酷刑,用最惨烈的方式一点点吃尽我的血肉而死...... 贺将军带上去的人根本不是婆婆的对手,婆婆很轻松的就把他们推翻在一旁。 一个士兵尖叫着,被她从十丈城楼上推落下去,再也不动了。 她的咒语起了效用,原本的战场上,地在塌陷,一块一块地塌了下去......地动山摇...... 我终于知道,一大早感觉到的地在震荡是怎么回事了。 昔日惨死在这里的大凰氏将士枯骨而起,天际,飞来黑压压一片的黄蜂......铺天盖地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卯足了劲儿大笑着。赫然回过头来,“你输了。” 我输了......的确输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底气并非来自仇宁大军......而是两百多年前掩藏在这一片黄土之下的,数以千万的大凰氏将士的骸骨亡魂!!!还有那妖术召唤而来的邪恶黄蜂...... 我捂着伤口扶着城墙,一步一步艰难地爬到了城楼上,城中的仇宁王已经尽快阻止大军准备迎战了,但那些伤兵,那些受到毒虫粉尘所腐蚀伤口的伤兵......哪里还站得起来。血肉模糊连成一片。 对面,徐城的大门缓缓打开,高家的兄妹已经准备好了带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高家军,最后一次的在这片黄土上厮杀到底!山的那头,埋伏着的锡岚人已经和长宁卫交上手了...... 天际是一片血红,此处是修罗的战场。 第584章 曙光(三) 部署好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候加入战场,面对狂涌而来的黄蜂,面对着千万被召唤觉醒的死士...... 杀戮,欲望...... 不要再打了。 不要再打了!! 不要,再打了...... 望着天地交汇处的一片狼藉,似乎众生在这一刻都被赋予了战斗的使命。 刀光剑影...... 鲜红寒光...... “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她如疯魔一般的大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如今,我才是真正感受到了痛心疾首,绝望蜂拥而来。“你不是要得到大凰氏,你是要毁掉这一切!你是要毁掉,这所有的一切啊!!!” “我就是要毁掉所有的......这里,全部都要毁掉。你,是你!是你为了这一切背叛了我,是你放弃了我们想要一统天下的心愿......我为了这一切,等了两百年,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知道吗!!!”她恨极了我,狰狞的样子,配上她猩红的双眼,她拉着我站起来,用手狠狠地按住我的伤口...... 顿时疼得死去活来。 “你想死,你想用死来解脱,我告诉你,在你亲眼看到这一切都毁在你眼前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疼,让一个人更加清醒。 “如果是为了报复我,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现在便是生不如死,你杀了我吧,杀了我,然后结束这所有的事情,不要再错下去了!” “......这一切都是你害得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为什么......” 云都变成血染的颜色,美丽,夺目......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地上的血流成了河......深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了。”我伸手拉住她,让这一切的时间全部停下。 就这样结束吧。 在所有的事情,变得更乱之前。 我从一旁的地上捡起一把刀来,转身砍掉了她的头。 体力不支,未等我改变什么,一切又都恢复了......杀戮还在继续,战争还未停下。 她的头咕噜噜地落在下面,身子笔直地倒了下去。 神啊,就用我的这条命,来将一切都归于原位吧。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所有的事情,到此结束。 ...... “若得朝凰为妻,李熠此生绝不相负。” “朝凰,你可愿意嫁给我。” “如今我虽然一无所有,可是朝凰,我李熠向你发誓,他日我定以大策金宫玉瓦衬你,绝不会叫你吃半分苦头。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那个有着俊朗笑意的人,消失在了记忆里。 “天下乱世,你当真要去。” “要去。” “你可知此一度红尘,九死一生?!” “我知。” “你天赋异禀,为何仍要赴你娘亲旧路!” “愿以血肉之躯,筑天下盛世。”...... 生命,总是不愿留给我们太多选择的时间。 或许,选择的权力,永远都不在我们手里...... 曾有一个人,与我几次“初相遇”......我未记住他的名字,却将他的样子深深地烙印在了心里...... 我看着鲜血飘散在空中,我感受到九悬宫镇图的力量在从我身体里一点点的抽去...... 其实,我要的是什么呢? 回到很多很多年前,望着沈云承一家四口幸福的样子,我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家...... 但现在,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毒虫的粉尘消散无踪,数千万的枯骨冤魂重新归于尘土...... 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全身都被黑暗包围着。 在这片黑暗里,有人告诉我,就这样睡去吧。 人生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折磨,还能再折腾些什么呢? 有人告诉我,再也不会有人寻找我......作为沈朝凰,我将从这个乱世上彻底消失,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或许,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多余的。 在那些曾经有所交集的人记忆中,我存在过的痕迹,被一点点抹掉。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茫茫一片,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那片黑暗中豁然醒来。 我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深处。 赤着双脚,我站在地上。眺望远方......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我很孤单,我觉得,或许我不是自己,我应该也曾经有过朋友,有过无论发生什么,也舍得抛下的...... 抛下的...... 什么来着? 记忆深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和我站在的地方一样......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有过。 我在想,我到底是谁来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但我一直都是孤零零的,好像,一直都是。 我往前走,赤脚才在地上,在雪上踩下一个脚印,我很开心,然后,蹦蹦跳跳的走。 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但是我喜欢这里,这里很好。 很安静。 我轻吐出一口气,在这......冰天雪地当中有一种雾蒙蒙的笼罩...... 哈气?哈气...... 好像,我曾经看到过一个人,他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也是这样吐着哈气,可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是那么温柔。我好像喜欢他......也许是吧。 我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一个人。 我开始怀念起来......就算我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 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是怎么了。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应该是有什么的吧。因为我开始不喜欢这种清净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人?或许,在被我遗忘的记忆里,曾经有过一个人吗? 一个我很喜欢的人,一个就算我应该忘记,也绝对舍不得忘记的人。 我开始想念那个人了,就算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不记得他的样子,可我好像,是记得他的。 我记得,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我到底是谁呢,我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 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没有尽头,没有离别,没有......他。 我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把玩自己的手,我的手可好看了,长长的,白白的...... 可是,冷冷的。 冷......对呀,我是会冷的。 以前有一个人,他小心翼翼的把我的手捧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哈着哈气。 对啊,我是喜欢那个人的。 第585章 曙光(四) “你这个不行,要是他知道,你给他编了这么一个梦,他肯定会杀了你的。” 我听到有人在争吵,所以我醒了过来。 和之前白茫茫一片的冰天雪地不同。这里,是个宫殿...... 我看到眼前的“人”,他们似乎长得有些奇怪,“你们是谁。” “糟了,他不会真的不记得我们是谁了吧。”旁边一个年纪较大,胡须斑白的老头儿急坏了。 “不可能啊,我设计的梦境里......不可能会失去记忆的呀。”旁边的少女说,她叫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想了想,摇头。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闯大祸了!这可怎么办啊!”她穿着一身红衣,让我有些眼熟。 “红......”红衣? 所有人都愣住了,迫不及待地凑上来,瞪着我说下去。 “红莲。” 她喜极而泣,“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噢......我想起来了。 这里,是天宫。 我是曦凰,是这里的主人。 他们是我的手下,司徒老伯,红莲还有一个脾气臭的,叫金淮。 我整日在这里无所事事的闲晃,漫无目的的瞎折腾。后来有一天,红莲发现,她可以帮我编织各种各样不同的梦境,然后我们开始玩,用不同的身份,进入到不同的梦里。 有的高兴,有的伤心......一梦醒来,一切都化为尘埃。 我也想起了那个梦,那个让他们险些吓坏了的梦。他们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结果我醒了,却忘了一切。 是差点忘了一切。 以前,我总是不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现在,我突然开始喜欢自己待着了。 我用尽力气,想要记住那一切。 可是梦里的一切就像是指间的流云,匆匆而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能够记住的也越来越少,我不高兴,我不开心......我又说不出来。 我只是知道,我把什么东西落在了梦里。 有一天,我的母亲来找我,她是天后,她听说了我不舒服...... 我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孤零零地发着呆。 我能记住的,也越来越少了。 “曦凰!”母亲训斥我,“你不要忘了,你是你父君最小的儿子,虽不比你的几个哥哥,但你确实唯一能够继承这一切的人,你必须努力,不能被你那几个哥哥比下去!” “我不想要。”我说。 红莲金淮还有司徒老伯吓得张大了嘴站在一旁,他们不敢相信,我竟然顶撞了我的母亲。 “曦凰,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母亲很生气,她愤怒地朝我走过来,“你忘了你二哥陷害你的事吗?要不是他陷害你,你怎么会被你父君发配到这儿来。难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母亲,”我抬起头,“我到底是谁。” “什么?”母亲以为我疯了,那一天,她特别生气地就走了。 其实,我还没想起来,我到底是谁。 我是曦凰,是父君最小的儿子。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我变成了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在梦里,我叫沈朝凰。 这个梦,本来是红莲编织出来哄我高兴的。因为在这之前不久,因我的顽劣,西海公主执意与我取消婚约,甚至闹出了要自尽的事情,夫君一看事情闹大了,只得惩罚我,取消了我和她的婚约不说,还把我发配到了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来。母亲说,那都是二哥陷害我的...... 我问他们,我当时到底做了什么,人家西海公主闹着要自杀也不想嫁给我呢。 红莲说,西海公主撞见了,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所以一气之下,又恼又恨,便闹了这么一出。“殿下,您就别想了,那西海公主顶多也就是闹一闹罢了,不会真死的。” 我是的的确确想不起来,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把人家气成这样的,“那也不行啊,西海公主好歹也是一个公主呢,她要是真的自杀了,我怎么交代呀。” “殿下,西海公主要跳海自尽,您觉得她能是真的想死吗。”司徒老伯说。 噢......跳海死啊,别人是寻死,她是回娘家......哪里是真的想死嘛。 至于那个,那天和我在一起的男人,无论我怎么问,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我很郁闷,“红莲,要不然,你这次再帮我编织一个梦吧。我想做一回大侠,武功特别厉害的那种,不想再乖乖等死了,总是等着别人来救,不好玩。” “殿下,上次您做梦,梦醒之后,好几天什么都不记得,奴婢哪儿还敢给您编织梦境啊。” 听说,她被我母亲单独叫去谈话了。 其实我也不是想做一个梦,我是想去见一个人。 一个,大概我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 过了两天,传说中那个害我被西海公主误会的二哥来了。“四弟,四弟,你怎么样了?” 噢......这是我二哥呀,我看着他的样子才想起来,在红莲为我编织的梦境里,他是那个让我整得特别惨的人。 好像是叫,虞战。 我又开始喜欢红莲编织的美梦了...... 可是出了上次的事情以后,他们都不让我再做梦了,说是怕我出事,其实,还不是怕我母亲吗。 我的放逐生涯,也是越来越无趣了。 那天晚上我闲来无聊,就去偷了红莲用来编织美梦的绳结,可惜还没成功,就让金淮给我抓了个现行。只能碰了一鼻子的灰,悻悻地回去睡觉去了。 我变了。 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说,我应该是反省好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沉稳安静了呢。 可我知道,我是懒。 在我闲得快要发慌臭死之前,我那个将我放逐的父君,终于来见我了。 看他的第一眼,我对于母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表现出了极度的怀疑,我认为我父君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当亲爹的见自己儿子怎么能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呢。 他在上面说,我就在底下偷偷打着瞌睡。 然后被发现了。 因为我的呼噜声打得太响了...... 紧接着,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骂得我可惨了。 可我以前好像真的挺招人讨厌的,连一个心疼我安慰我的人都没有。 第586章 曙光(五) 在重新获得自由以后,我有了一项新的爱好。 就是去了解,曾经自己都做过什么。 第三天我放弃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恨,几乎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母亲说我安安静静的挺好,父君说我沉稳一些是进步了。 可我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日子总是要过的,一天接着一天过......有些东西在记忆里一点一点的忘记,但那种疼,却狠狠刻在心里。 那天父君把他死的四个儿子都叫到了跟前...... 我忘了他在说什么,不记得了。 我只是......好像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那个,曾经同样作为不得宠老四的我,在一个冰天雪地跑到山里去,救了一只狐狸的事。 我哭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越哭越揪心,越哭越难受。 我回不去了。 有一个我很想念,很想念的人,我再也回不去他身边了。 我索性坐在地上,哭得特别厉害。 后来,他们都来劝我......我那三个哥哥,还有我那夫君,我们排排坐,我哭着,他们安慰着。 都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父子间交流了。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的感情确实拉近了,而且他们再也不会觉得我无情无义不懂规矩而来。 尤其是伽尚老爷爷,他是我夫君的叔叔的媳妇的二舅的干儿子。 后来我一打听,原来夫君那天把我们叫到一起,商量的是伽尚老爷爷的鹦哥死了怎么办。 从那以后,伽尚老爷爷每次看到我,都无比动容地拍着我的肩膀,毕竟,我是除了他之外唯一一个为鹦哥哭的人了。 日子,继续在进行这,日复一日复一日复一日复一日复一日...... 我终于崩溃了。 突然间口喷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给我母亲可吓坏了,她还以为是她一直逼着我跟三个哥哥争夺夫君的位置闹的。 打那以后,她再也不逼我了。 嗯......后来的后来,父君说哪儿哪儿打仗了,问我们谁要去。 三个哥哥表现出的默契,我没来得及跟上队伍,就站在他们前面...... 夫君说,好,不愧是我最宠爱的小儿子,那你就去吧。 打仗......有什么难的,这要是说打架的话,我可没输给过谁。 三下五除二把人家老窝给端了,最后放了把火,还特别忖地把隔壁两座山也给烧了。 我夫君再次大怒......我又被发配了。 这一次,连同我的法力修为都给收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弃在一座白雪皑皑的荒山上。红连金淮和司徒老伯也没跟着,我特别无聊......所幸没多久,我在这山里捡到一只小狐狸,浑身都是白色的毛,它特别小,差点冻死了。是我把它带回了住的山洞里,我一个老爷们儿也没奶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狐狸饿死吧,我就咬破了手指头,让它吸我的血。吸了九天,它好了,我差点死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这山上和我的小狐狸作伴。 它长得还是比较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开始吸了我的血的缘故。 不过它对我还算好的,我们白天一起打猎,晚上一起睡觉,那么空旷的山里,我们俩相依为命。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我说我有名字,那你叫什么呢。 它就那样看着我,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特别清澈。 我说,那你就叫元澈吧。元,是一切重新开始的那个元,澈,是清澈的澈。 和我印象里,那个梦里的男人一样的名字。 元澈很听话,有时候我一觉醒来它早就跑得没了踪影,但是我在洞口喊上两声,它一准儿能听见,就撒欢的跑回来。我的嗓音其实算是比较大的,也正是因此才能让它听见吧。结果那天,我喊它的时候把对面山顶的雪给震下来了,雪崩。它撒丫子往回跑,没赶上,我挖了好几天才找到它的,差点又给冻死了。 “元澈,你说,你以后会不会修炼成人呢?能幻化做人的样子,有着特别好看特别好看的脸。能吗?” 它没理我...... 我给它讲了一个故事,是红莲曾经编织给我的美梦,我没来得及回去,跟我喜欢的那个人告别,蒙就醒了。 我也不知道,他还在梦里,会不会继续找我。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从自己的梦里醒了。万一他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抱着我的元澈哭了一晚上,早晨醒来的时候,它身上都是我昨夜擤的鼻涕......从此以后,它再也不让我抱它了。 我觉得我还是比较乐观的。 就算都这样了,还能没心没肺的继续疯。 只是不疯又能怎么样呢,日子还得过,心口嗷嗷疼。 我再也没有机会,和那个人说一声再见了。 我和元澈一起生活了好多年,听说子啊天宫,我母亲又是上吊又是喝药的折腾了好几次,父君还是派人来接我了。 可惜我不能把元澈一起带走。 它还是只小狐狸,如果它跟着我一起到了天宫......会抢我肉吃的。 所以和它告别之后,我就只能把它留下了,我答应它,我会回去看它的,然后我也给忘了。 司徒老伯看见我跟元澈告别,他感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在我转身的时候,我听到他偷偷跟元澈说。 怎么又是你啊,你害得殿下和西海公主的婚约都泡汤了。 从雪山回到天宫,我比之前更加沉默了。 原来时间不会真的抹去一个人留在心里的样子,它还会反复打磨,雕刻出他的样子。 一颗心,都是他的模样,想忘都忘不了。 那几年,我父君在渐渐老去,我也在渐渐长大,可能,他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父子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生疏了吧。他开始遗憾,大概每个老去的人,在自己快要退休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受。 他开始想要努力修补我们之间缺失的父子亲情。 我挺烦他的,毕竟他一点幽默感都没有。我不过是当着母亲的面,装作是他撩了婢女的裙子,然后就让他彻底打消了要和我修复父子亲情的念头。听说那天,他被母亲打得也挺惨的。 我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不学无术。 第587章 曙光(六) 从前我没心没肺,是因为我真的没心没肺。现在我还是没心没肺,因为我不知道,心肺都雕刻成了他的样子,我还怎么舍得用。 那个人在记忆里,开始变得模糊。 父君最后,还是决定把他的君位传给我大哥,母亲闹了几年,最后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娘家了,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找我母亲了。临出发之前,非要来找我谈谈心,他希望我别恨他。 我说我不恨他。他非说我这个孩子不实诚。 我说我真的不恨他。争来吵去差点又打起来。 后来我们都冷静了。 他这些年根本不懂我,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弄懂他。说到最后我们俩抱头痛哭,觉得这么多年的父子真是白当了。 他说我从小就和其他兄弟不一样,在四个兄弟里,最不适合继承这一切的人就是我了。 他说他喜欢我放荡不羁,逍遥自在的样子......很多年后我终于明白,其实这是他把所有财产留给三个哥哥,连根毛都没留给我的借口。 说起那个和我有缘无分的西海公主,他觉得挺可惜的,我就觉得无所谓。 后来的后来才知道,他说的可惜不是那位西海公主,而是西海公主的老妈是他的初恋情人。 父君他去找我母亲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有人在遥远的山川之西见过他们,据说是去体验夕阳红的。我在天宫待着实在没意思,把我的东西分了分,然后一个人离开了天宫。 我想去追求新的生活,还有新的自己。 游戏人间,浪荡快活。 人间比起天宫更加像是极乐之地,真不清楚自古以来那些望向修炼成仙的人是怎么想的,像我这种天宫里土生土长的都恨不得逃出来,他们还挤破了脑袋想往里面奔。 我在人间过了很多年快乐的生活,不停地变换着新的身份,不停地用新的方式寻找自我。 可能是我过得太惬意招来了继承父君之位的大哥嫉妒,派了人又把我抓了回去。 这一次我语重心长的和他聊了很久,说起很多很多年前我做过的一个梦。 我丢了一些东西在人间,如果不找回来,我永远都不是完整的自己。 我大哥被我说感动了,嗷嗷地哭,他说,老四啊,知道你不是想篡位我就放心了。无论你是丢了一个东西在人间,还是丢了一人间的东西,如果舍不得,就去找回来吧。反正咱家后台硬,别说你是喜欢女的还是喜欢男的了,你就算是喜欢母的喜欢公的,也绝对不会有人敢说你一句不是的。 我深受感动,所以决定,去找回我多年前丢了的东西。 能够为我编织美梦的红莲已经投胎去了,据说等我想去找她的时候,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最清楚所有消息的金淮也不在天宫了,据说,他是红莲孩子们的父亲......我去。 他们跟着我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过。 司徒老伯下界历练......我竟然就这么被我的手下给抛弃了。 好在,我家兄弟多......掌管轮回的是我三哥,我跑去找我三哥,想让他给我弄个名额。 我三哥在听过我的故事之后感动得稀里哗啦,他说,老四,这么多年你终于落我手里了。 在投胎之前,他给我看过人物设定,是一个小皇子,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后来他又告诉我,为了帮我报仇,他改动了一下我之前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梦里最后捅了我一刀的人,这辈子得管我叫爸爸......我是觉得这剧情好像有点熟悉,还没等我多想呢,他就把我踢下来了。 可能是怕我后悔,毕竟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等到我落他手里的机会。 我投胎了。 是真真正正的投胎,这一次,是重新过真真正正的人生。 忘尽前尘,忘掉一切。希望新的人生能带给我弥补旧遗憾的良药。 我实在,太想念那个人了。 他在我长长长长长的一生中留下了片刻的回忆,却让我活活地惦记了他很多很多年。 我是很孤单的,心里的那个人走不出来,而我,也从没打算过要把谁再关进去。 我想要做个自私的人,自私的去生活,自私的贪图一切,很自私很自私的那种。 我不想再继续装作没事了。 我很疼。 我疼得死去活来都没有人发现过。 我恨不得告诉我身边的每个人,我疼,疼得特别厉害,我就要死了。 可是这些对于别人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 他们觉得我就是那个无理取闹的败家子,我哪有心啊。 可我真的有心,我不只有心,我的心还被捅了很多很多刀......听说转世会忘记一切,可我不想忘记他,我想或许我可以凡间找到一个,很像他的人。所以我偷偷动了点手脚。也许很多年后他会主动找到我,但谁知道呢。 我把他一双眼睛的样子刻在了我心里。 这样,下一个对视,我就能一眼认出他了。 不知道我冒然跑过去和他说一声再见,会不会让他觉得我是疯了。 其实我是想告诉他,两百年后,我欠你一句再见。 我希望他记得我,至于我记不记得他不重要了,何况我本来就是要去忘掉他的。 脚一滑...... 我就出生了...... 据说我出生在一个叫做大凰氏的国家,我的父亲是大凰氏的国君,我的母亲是大凰氏的王后。我作为父亲的第四个儿子出生,生为嫡系,尊贵不凡,比我那三个哥哥可厉害多了。 倒霉的是,我四岁那年,母亲落水,然后就这么走了。 父亲的寝宫里总是会有很多新鲜的面孔,那些长相娇美,身姿婀娜的女人,各个都想替我死去的母亲抚养我。 但我拒绝了,我不喜欢女人。 尤其,不喜欢这样狐媚的女人。 我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可她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的所在,然后搞突袭。 我试着在各种地方藏起来过,最后我躲到了树上,一本书看上一下午,那就是我的生活。 我在慢慢长大,我父亲,在不同的女人床上渐渐老去。 第588章 命运(一) 我那个父亲还是死了。 堂堂大凰氏的国君,在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的前提下,突然驾崩。 这下好了,我那三个蠢哥哥为了父王留下的王位,斗了个你死我活。我单纯觉得挺失望的,所以独自牵了匹马,带上了一些干粮就离开了。 我听人说,北面有做雪山,雪山上有修炼而成的妖精。我没见过妖精,所以我想去看看。 山上的路很漫长,更何况我还是一个人,马蹄打滑,几次差点把我从马背上给扔下来,我们慢吞吞上山。 那天风很大,我扣紧帽子,却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是找了整整一天,我都没找到传说中的妖精,顿时失望极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我迷路了。 不过这不算太糟的,更糟的是,我身后跟了只狐狸......它看起来不大,但这个头儿也绝不算小了,我还是挺害怕万一我在暴风雪中昏迷过去,会不会被它吃了。犹豫再三,我从马背上下来,翻了自己的包裹,狠狠心,掏出了一半的干粮。起初我向小狐狸走去的时候它还很怕我,我向它招招手,告诉它我是想把这些吃的给它。 它终于不躲我了,坐在雪地里就那么看着我,眼神很清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吃吧,我只有这些了,分了一半给你。你应该很饿了吧......”我把干粮放在它面前,它还是在看我,我壮着胆子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也没有反抗。过了一会儿,它叼着干粮走了,我想,它可能是住在这雪山里吧。 松了口气,我牵着马继续走。 山里的风雪越来越大了,我根本看不清楚前面是怎样的,完全是凭着直觉在找路。 很奇怪,我是第一次到这雪山里来的,却好像曾经来过一样,除了......我已经无力辨认的方向。 我很冷......风从衣服缝隙里往骨头里钻,疼得我龇牙咧嘴的,我又开始担心,我不会一直都走不出去,最后冻死在这里吧。说不定等很多年以后,再有人上山的时候会发现我,然后他们就会以为,我是被山上的妖精困在这里的...... 不行,想了想,还是不能死。 “扑通!” 我这边刚打定主意,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 这个天气?还能有水? 别是妖精没遇上,再遇上了鬼...... 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很小心,一点点往那边走......等到看清楚是什么状况以后,我才松了口气,前面条河,不知道为什么,河水竟然没有冻结,刚才是从那枯树的树枝上掉下来的冰,掉进了水里,才发出那扑通一声。 我往前看,意外的是那河水竟是从前面一个山洞里流出来的。 山洞......太好了,我费力的牵着马,想去山洞里避避风雪。一进山洞,顿时就感觉安心了。没有了那刺骨的寒风往衣服里吹,山洞里竟然还有些暖和,我在更深处找到一些柴火,就点起了火取暖。 我和马儿依偎在一起,想着那些,我很想彻底忘掉的不快。 又累又饿,很快,我就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又梦见了那只小狐狸,它好像端坐在我面前,摇着尾巴。等我醒来睁开眼睛,身边除了我的马什么都没有,柴火已经快要烧完了,我的马累得还没缓过来,还在睡着。 我心灰意冷,想到我父王尸骨未寒,我那三个哥哥如今还在拼了命的争夺王位,相互赶尽杀绝。我知道,我可能无法从这雪山里走出去了,看着跟了我多年的马儿,我不忍心让它陪我死在这里。我把我身上所有的干粮都留给了它。 然后一个人出了山洞。 当时,狂风已经停了,雪山上还飘着寥寥的雪花。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想最后赌一把,看我在死去之前能不能遇到妖精。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遇上了妖精,我要问他什么呢?如果问他,我大凰氏何时灭国,好像也挺过分的。 “扑通!” 还是昨天那冰凌掉进河水里的地方,又是一声。 我起先都没注意,直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水里一直扑腾,我才发觉,掉进水里的不是冰凌。 竟然是一只狐狸。 它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扑腾扑腾的上不来,小家伙懂得都快没命了,我从枯树上费尽力气掰下了一截树枝,让它抓住树枝往上爬。可他大概是冻僵了吧,爬了两步,身子一挺,又掉进水里了。 这下可给我急坏了,我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它,抓着一旁一块巨大的岩石,探出手去,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我就抓到它了。“你......你这小家伙,要是没昏倒的话,你就往这边漂一点儿......” 果真,它往这边漂了一点点,我抓住了它,正要用力回到岸边来的时候。手底下一打滑,呲溜一下子,我就掉进水里了......当时冻得那叫一个激灵,抱着小狐狸匆忙从水里爬了出来,体力消耗太大,而且浸了冷水的身体又笨又沉,已经麻木了......我的手脚都动不了了。 小狐狸从我怀里跑了出来,它跳到一旁,甩干净了身上的水,还不时跳过来看看我。 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哪儿,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眼前一黑,我就昏死过去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又回到了山洞里。 我猛地坐了起来,只记得我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昏倒在了那冰冷的河水边上。 怎么,我会回到山洞里来呢?难道是我的马?我往旁边看了看,我的马还在,但它这样子...... 突然间,山洞里传来第三个喘息的声音! 我立刻警觉起来,转过头一看。 是......是一个男人?! “你醒了?”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惊讶我的昏迷。反而十分淡定地烤着火...... “你,是......什么人?”我小心地问,这个男人......一身雪白,面容姣好,颇有姿色的。可他怎么会这么巧的也出现在山上呢?和我一样来找妖精的? “你不记得了?”他偏过头来,好像很委屈似的。 “我应该记得什么吗?”我难道忘记了什么? 第589章 命运(二) “果然,”他突然凑近,近在我咫尺之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不一样了呢。” 不一样了......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我吗?”我虽身为大凰氏的小皇子,却不像我那三个哥哥一样爱出风头,如果他是大凰氏的人,除非贵为皇亲国戚,否则,怎么会对我留下印象呢。 “认识啊。”他说。 “那,我应该......认识你吗?”我不得已,又问。 只是绞尽脑汁都实在想不出来,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你不记得了?”他的语气告诉我,他有些恼怒了。 难道真的应该是认识的吗? 那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这也太奇怪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否定了自己各种猜测,比如,我可能是在灵魂神游的时候见过他,再比如,我可能是在梦里见过他,再再比如......上辈子? “那个,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了......”我只得求饶,希望他能原谅我吧。 “你刚才救了我。”他说。 “我刚才......”我刚才救了他?“不,不会吧。我刚才应该只是救了一只,一只......” 我话没说完,就亲眼见证了他从人变成狐狸,再从狐狸变成人...... “现在你知道了吧。”他勾起嘴角的笑意。 “你,那你,你......是......妖精?”我重重地吞了口口水,这雪山里果然是有妖精的呀,这也,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准确的说,是狐狸精。”他朝我笑笑,这样子......很眼熟。 狐狸精......一个,男狐狸精......“不错,至少比个女狐狸精好点儿。” “嗯?” 我差点说错话,“没事,我,我是说......我根本没想到,你会是只狐狸精......等等,难道,难道我之前遇上的那只......一直跟着我的小狐狸,也是你?” “是我。”他坦然承认了...... 我还说到雪山里来找妖精的,但没想到,从我一进雪山开始,我就被妖精给盯上了。 “哈,哈哈哈......”这是我笑的最难听的一次。 “你救了我,所以,我应该报答你。”他说,“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你三个愿望,只要你说,我就一定会帮你做到。” “三个愿望?为什么是三个,不是四个,或者五个......或者更多......” 他郑重强调了一遍,“只有三个,快点说,你有什么愿望。” “我,愿望......”我有什么愿望呢?在见到他之前,我的愿望是见到一只妖精,可是现在,我分明已经见到他了啊。那我还有什么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 “嗯。”他点了点头。 既然什么愿望都可以的话,“那,能不能让我那三个哥哥不要再争夺王位了......不,那,那能不能,帮我成为大凰氏的国君?!” “你想要成为大凰氏的国君?”他向我确认了一遍。 “嗯,我想要成为大凰氏的国君。”我很确定,我没有说错。 “那好吧,这是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呢?”他又问我。 “第二个愿望?我哪儿有这么快就能想到第二个愿望的呀......要不然,要不然你跟我回去?我慢慢想,等到我什么时候想到了我的第二个愿望,我就找你帮我实现。你看这样行吗?”我都怀疑,他在骗我呢,什么狐狸精啊这是,能够这么轻松的就实现我三个愿望,况且我刚才说的第一个愿望,是我要当大凰氏的国君......这都没问题? “好,那我跟你走,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你的三个愿望,我帮你都实现了以后,我就会离开了。”他笑着说,神情却难掩地哀伤。 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这么失落呢,我又没有对他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觉得心虚啊。 算了,不管了,反正比起实现愿望,能把这只狐狸精带回去,更重要吧。 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至少,在赵大人举着我父王的遗诏出来,宣布我就是父王指定的下一任国君之前...... 突然之间冒出一道遗诏,而且还是父王生前最信赖的赵大人拿出来的。大凰氏的朝上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怀疑...... 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根本不敢相信。 在登基的前一天,我和他坐在我未来的大殿里,还在说着这件事。 我问他,“这些都是真的吗?不会,我明天一早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吧。” 他笑得有些勉强,我觉得,他好像比离开雪山的时候,要虚弱了一些......“那等到你明天醒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那万一要是假的,我该多失望啊。”我好害怕这一切都成假的了,不过......我更担心的是,他是假的。 “为什么看着我。”他很不理解。 “我只是觉得,虽然我亲眼验证过了,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我说。“谁能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妖精,和妖术的存在呢。” “当然有了。”他说,“有人为什么不能有妖精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 “那你知道,其实有的人也是会妖术的吗?”他突然说起。 “怎么可能。”我照例,还是不相信。要我能够接受他是妖精,是一只真真正正的狐狸精,我觉得我已经尽全力了,可要是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随心所欲的使用妖术,那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世上呢,有一个地方叫仓珏山,仓珏山上有一个鬼谷玄门。这鬼谷玄门只收女弟子,而起她们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弟子,擅长医术、厨艺、五行、奇门遁甲还有兵法等等,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了。她们善于操控五行之术,炉火纯青。你说,这算不算妖术?”他说得很认真。 我就算不想相信,也被他打动了,“这,真有这样的地方?” 我从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仓珏山?那是什么地方啊,回头我要去地图上找找,万一真的能找到呢......只可惜,她们只收女弟子,我就实在没办法了......唉。“其实,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救了他,他来帮我实现心愿,可是我现在却连他是谁,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第590章 命运(三) “元澈。”他说,“我叫元澈。” “元澈......”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这名字好像很特别,我以前也没听人说起过,怎么就觉得,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你别笑,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呢。” “也许,我们前世相识。”他笑着说。 “可能吧。”说不定真的是相识呢。“对了,我还有两个愿望呢,那......我能求你......” “不行。” 他好像提前预知到了我想要说什么似的。 “我都还没说呢,你就说不行。而且你之前说了,我求什么都行的。”我忍不住撇嘴,这算什么承诺啊。 “我可以帮你去做,但是不能教你去做。”他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学妖术的,你要知道,这些东西学不好,你会走火入魔的。” “有没有那么严重啊,你刚才还说,那个叫什么玄,玄门的地方。她们还会这些妖术呢!”我自然是气不过的,要是能学一点妖术,那该多威风啊。可既然他不教的话,我也没办法了。 “这不一样,她们学的那叫五行之术,不只是妖术。”元澈非要纠正我。 “好吧好吧,你不愿意教就算了,等我找找这个地方,我跟她们学去。”我说。 “她们只收女弟子,你要是想拜入门下,大概需要点儿变化。” “你......”我气得够呛,这只狐狸精啊,真是诡计多端,我怎么能超得过他呢。“我不合你计较,明天我就登基了,到时候,这整个大凰氏都是我的了,哎呀......美呀!” “为什么你那么想做大凰氏的国君呢。” “为什么?这还用问吗?谁不想做大凰氏的国君,不,谁不想做国君呢。这是权力,你知道吗?是权力!成为国君,我就是万人之上,任何人见到我都要行礼的!”我还在纳闷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你不用,寡人特赦,从今以后只有你见到寡人不需要行礼。这可是只有你才有的特权啊。” “难道,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不必,不客气。”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一准儿挖坑了,就等着我往下跳呢。“其实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做这个国君,但应该是很想的吧,难道有人会不想成为国君的吗。我要带领大凰氏征战天下,一统天下,我要天下人都臣服于我。到时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大凰氏了,再也没有别的战争,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你可以试一试。” 嗯,可以试一试。 但是,登基的事情还没结束,或者说,还没开始,赵大人找到我,又和我说了另外一件事。 “......怎么样?这大凰氏国君之位,让给你座,但是你要想坐得稳,就必须听我的。”赵大人奸诈地说。 “你,这王位明明是我父王留给我的!”我怒气冲冲地表示。 “四皇子,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先王走得早,走得急,别说遗诏了,他可是连句话都没留下的。”赵大人笑我白痴,毕竟像我这么单纯的他还没碰上过吧。 “那,那我父王的诏书岂不是你篡改的!”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来连我可以继任这大凰氏国君之位的诏书,都是这些想要利用我谋取权力的人编出来的。我父王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诏书,“你就不怕我拆穿你吗?” “四皇子,拆穿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你可别忘了,这假诏书上白纸黑字写的人可是四皇子你啊。到时候急啊招数的事一旦被拆穿,你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你那三个哥哥肯放过你吗?”赵大人说。 他分明算准了一切,就等着我自投罗网了。 现在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顷刻间我就成了骑虎难下。如果答应的话,起码是以后的事,如果我不答应,一旦假诏书的事声张出去,对我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那你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就这样,赵大人提出一个条件,他可以让他的同僚支持我继承王位,但是,他的女儿必须是王后...... 也许我不该答应的,可我心里却很清楚,如果不答应,我不仅是什么都没有,反而还会落一个凄惨的下场,这就是和他们作对的下场。思前想后,我还是答应了...... 赵大人对我的乖乖听话很满意。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我刚刚接任我父王的王位,就必须要负担起第一个重任了。 我将会娶一个从现在开始,余生的利益都和我挂钩的女人为妻,想到它父亲在我登基继位之前一刻所逼迫我做出的决定,我实在没办法对这个女人动心。 在登基大典之后,很快就迎来了我的大婚。赵大人的女儿赵氏如愿成为了我的王后,整个王宫里都是那么高兴的,除了我,除了我这个要娶妻的人! 我被逼着娶她,而且是在两相权衡之下,选择的一个至少暂时有利于我的条件罢了。 我是一国之君! 我是大凰氏的国君! 我不喜欢女人,却也要被逼着娶一个女人放在宫里,她在身份上,是我的妻子,我的王后...... “陛下,王后娘娘已经在等您了。” 那晚我醉酒了,醉得很厉害,习惯性地走回到了卧房的门口。 可守在寝宫卧房门外的婢人,却露着一脸虚伪的笑意,提醒着我,我娶了一个我很不喜欢的女人为妻。而她现在,就睡在我的房里...... 我的酒意,在那一瞬间也就都清醒了。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我只能走进了我的“新房”...... 这里一切都布置得红红火火的,看起来十分热闹。 新娘穿着凤冠霞帔坐在榻上,头上盖着红盖头,在等着我去把她的盖头揭了。 可我不想那么做,一点都不想......我甚至不想这个女人出现在我的卧房里。 明天,我要把这里所有东西都换了。 随手在一旁的书柜上拿了本书,我在桌前坐了下来,我就不信我熬不过你,反正,肯定有一个要先睡的嘛。 “陛下,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婢人催促着。 第591章 命运(四) “不急。”我佯装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翻过了一页,这么随口一应。 婢人不好再劝,只能偷偷打量着榻上坐着的新娘,退到了一边去。 我继续翻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我就不信她还能耗得过我...... 过了一会儿,她果然熬不住了,“陛下,天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啊?喔!”我故意装出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样子,“王后且再等等,容寡人将这几页看完,你要是累了,你就先睡吧,寡人看完了书,自然会去休息的。” 我根本就是故意的,说是这么说,还在有意无意地留意着他们。 八成,她也是铁了心想跟我耗到底的。 我继续翻着书,不紧不慢......时不时露出两声笑,就这么气人。 她爹是赵大人,我自然不可能直接与她翻脸,但是当他逼我娶他的女儿开始,就应该想到他女儿会遭遇到的对待。 只是,我这王后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啊,我这本书都快翻完了,她竟然只是提醒了那么一次。我再想羞辱她都找不到机会了......就这么想跟我睡? 在婢人的注视下,想要把书再返回去是肯定不可能的了,眼看着最后一页就翻到底了。我突然合上了书,“哎呀,对了,差点忘了,寡人还有折子没批完呢,王后就先休息吧,别等了。” 别等了。是我的真心话。 说完,瞪了眼挡在门口的那些个婢人,她们纷纷退让开,我拉开房门就走了出去,大剌剌地朝书房走去。 我一个一国之君,竟然也沦落到新婚之夜睡书房的地步了。 能怎么办呢,偏偏娶的这个我碰都不想碰。尤其是想到赵大人在我即将举行登基大典之前那么短的时间里,逼我做决定的样子,这个女人,就守一辈子活寡吧。 “呦。”元澈提着酒,好死不死地偏敢在这个时候闯进了我的书房。一看我这副落魄的样子,他就笑了,“怎么了,国君陛下,这就让王后娘娘给赶出来了?” “胡说,用那泼妇赶?我是一眼都不想看她。”反正睡不着,我就瞄上了他手里的酒,“你这有酒不请我喝?” “这酒,可还是你大婚之喜,宫里准备的女儿红呢,喝吗?”他偏偏用大婚之喜来恶心我。 “喝,为什么不喝!”酒又不是人,讨厌人就够了,为什么要讨厌酒。“倒酒。” 我们在书房里聊天喝酒有说有笑,对我来说,我这一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在书房的榻上醒来,伸了个懒腰,手就碰到了他的胸口。我吓了一机灵,立刻把手收了回来,仰头一看,他在一旁也睡得正熟,地上的酒坛子已经空了,根本不知道我们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哦,可能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喝多了就睡着了。 可我还得回去换衣服才能上朝......也不能让人把衣服给我拿到这儿来换吧。 算了,反正早晚都还得见的。 我硬着头皮出了门,小太监一路紧跟,跟到了卧房门前。 咬了咬牙,我一把推开了门,结果......赫然见到那王后竟还是如同昨晚一模一样的姿势在那儿坐着,盖头还蒙着呢,连这寝殿里所有人,位置都没有变过,只有桌上烧了一整晚已经烧干了的喜蜡狼狈地流在了桌子上。 “我回来换件衣服。”我说着,示意宫人去给我找衣服来换。 “陛下,上早朝之前,还请您把这红盖头揭了吧。”王后干坐一晚上,竟然也没恼也没怒。 “你自己揭了吧。”又不是我挑的新娘,凭什么我揭。 “陛下,这是规矩,新娘的红盖头,只能由新郎来接。”她说,“臣妾知道,陛下不喜欢臣妾的,可臣妾已经是陛下的王后了。还请陛下遵照祖训,揭下臣妾的红盖头,好让......” 我听她叽里咕噜的说个没完没了,实在是烦了,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她的盖头。力气之大,连她头上的戴的珠翠凤冠都歪了。我随手把盖头往旁边一扔,“既然你知道,那自然最好了。寡人娶你,是因为你爹是赵大人,寡人没办法,但凡寡人有办法寡人一定废了你。望你在这宫里好自为之,不要寡人我麻烦,以后的日子,你就搬去自己的寝宫住着就好,需要一起出面的事,寡人会让人告知你,可不需要你出现的时候,寡人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待着。” 一旁的婢人们脸色本就不好,这一下,吓得更惨白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赵大人的女儿,我的王后。说不上惊为天人,但长得还是可以的,比我预想的至少要好。 可即使这样,我也没打算接受她。 她就一旁坐着,一言不发,我站在屏风外面,由着宫人帮我更衣。隔着屏风看向她,我说,“等一下寡人会吩咐宫人,把你送到你的寝宫里,你带来的婢人,自己管好,但凡敢出去闲言碎语的,一律,杀。” 她一直压低眉头在那里坐着。 我更完衣,转身要走,她突然叫住了我。 “陛下!......陛下这么讨厌臣妾,只是因为,臣妾是赵大人的女儿吗?还是因为陛下心里有人,所以容不下臣妾呢。” “这些都与你无关。”无论有人或者没人,这都是我的生活,我没打算和她解释什么的。 “陛下!”她依然不死心地追问,“陛下纵有太多的不情愿,人前也要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吧。要是让臣妾的父亲得知,恐怕陛下又会受到牵连了。” “好啊,你要是想去告状,那就去告吧。”我并不介意她把这些事去告诉赵大人。 毕竟,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娶了他的女儿作为王后,我没食言。 “陛下实在高估臣妾了,臣妾虽是赵大人的女儿不假,可是赵大人也不过将臣妾当做一枚棋子来利用,赵大人与臣妾之间,本就不是父女亲情,臣妾也希望能够和陛下扮演好鹣鲽情深的样子,免得引父亲不满。”她这些话,有几分让人觉得同情她处境的,但转念一想,我凭什么同情她呢,她才是造成我不幸的那个女人啊。 第592章 命运(五) “那你想做什么呢。”我还是不由得将一开始尖锐的语气放了下来。 “只要陛下答应,和臣妾做一个表面上情投意合的夫妇便足够了。”王后的要求听起来十分简单,几乎......令我不敢相信。“臣妾不敢奢望能够得到陛下的心仪,只要陛下不讨厌臣妾,陛下想做什么,臣妾都不会反对。” “不会反对......”我忍不住嘲笑,她难道以为她自己的反对对我而言是有意义的吗? 可她的父亲是赵大人,是那个握着伪造圣旨,可以威胁我的人。 我不得不小心这个人,我的王位可还没坐稳呢,要是这时候惹怒了他,我想我会是大凰氏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国君了吧。“好,但愿我们从此相安无事。” 我转身,要去上朝了。 “陛下!”王后却再一次地叫住了我,“陛下,这是要去上朝了吗?” “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方才才说了相安无事,难道她现在就想开始干涉我的生活了吗。 “不,臣妾是想提醒陛下,三日回门,陛下还需谨慎些才好,若让父亲察觉陛下与臣妾貌合神离,必定会引起父亲的怀疑,如此一来,对陛下不是更不利吗?”她微微笑着坐在那里,好像动也没动似的。 “不劳你多心,寡人的事自己自有主张,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回门?难道还要我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婿那样,带着新婚燕尔的妻子去她的娘家拜访吗...... 她的话有道理,虽然听着不中听,可对我来说,确实是有利的提醒。我琢磨不透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说不定她和我一样吧,对这么婚事本身就很不满了,都是被赵大人逼得,才不得不答应。 这桩婚事唯一受益的人,也只有赵大人了,多了一个当国君的女婿而已。 ...... “怎么这么不开心啊。”元澈轻而易举地在阁楼上找到了我。 我正躲着那些寻找我的公公门,一个人顺着绳索爬上了书阁顶上的阁楼里,把书搭在脸上,正准备小睡一番。就听到了有人又顺着绳索爬上来的动静,没想到,竟然会是元澈。 他揭开了我的书,看到我的脸色,就笑了。 “开心?凭什么开心啊......”我烦的要死,想到三天后要跟着我那王后一起,去赵大人家中“回门”,我心里就烦透了。“元澈,你们妖精会成婚吗?” “会啊。”元澈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我们妖精呢,不像你们人这么复杂,我们会和对方成婚,是因为喜欢,想要和对方继续一起生活下去。人就复杂多了......” “那你们妖精,能休妻吗?”我又问,实在是太好奇,妖精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能啊,不止能休妻,还能休夫呢,就像当初想要在一起的心意一样,总有一天,心意也是会变得,无论哪一方不想要继续和对方生活下去了,都能够休了对方,双方就从原本的夫妻变成朋友或者陌生人,继续寻找新的,想要一起生活下去的那一个。”元澈的说法,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 原来女的还能休夫,这样的生活大概惬意多了吧,想和一个人过的时候,就和一个人过,不想继续下去了,就分开。 “真好。” “你不喜欢那位王后吗?”元澈很疑惑地问我。 “不喜欢。”我想都没想地就回答了他。 “为什么呢?她长得好像也不是很难看,你为什么不能试试去喜欢她呢。”元澈问。 “怎么试?你知道她爹是谁吗?”我当然不会蠢到接受他这个办法了,“她爹可是赵大人,手里掌管着我们大凰氏一半的兵力,我是活腻了才敢反抗他的。要不是为了保住我的王位,你以为我会答应,娶赵大人的女儿做我的王后?” “她是你的王后,和她爹是谁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我发觉,就像我对元澈的世界一无所知一般,元澈对我的生活也是全然不解。索性坐了起来,想和他说说清楚,“你知道她爹为什么要把她嫁给我吗?” 元澈摇头。 “或者说,她爹不是把她嫁给了我,而是把她嫁给了大凰氏的国君。她是王后,一旦生下孩子就是嫡出,将会是未来继承我国君之位的人。她爹呢,想要的更多,先是作为国君的老丈人,可以在我大凰氏的朝内无所顾忌横行霸道,拉帮结伙挤兑那些和他不合的人,如果我反抗了,我就会死,然后他扶持着王后的孩子继位,继续嚣张跋扈的过日子。”这些,我早就明白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答应娶她的女儿呢。”元澈问。 “我还有的选吗?如果我不娶他的女儿,他立刻就会拿着那道假圣旨来公开我的罪状,到时候我不仅当不下去这个国君了,还会被之前被我从国君继承人候选名单里挤出去的三个哥哥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解决掉。”想想,我都觉得好笑,我就是这么懦弱,这么的......毫无办法,“在是活着成为傀儡然后等待慢慢死去,还是立马死去这个选择了,我只能选前者了。” “可你的王后,难道和她的父亲也是一样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你这么欺负她,她回去向她父亲一告状,那你岂不是又要受到她父亲的刁难了?”元澈貌似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应该不会吧。”其实我还不太确定,不过在早上听到王后那么说以后,我觉得她应该不会的。“她去把这件事告诉她父亲,难道希望她父亲知道,从她嫁给我的第一天起,就十分不得我的宠爱?那她父亲肯定是觉得,问题未必在我啊,一定是她的问题,是她没办法让我喜欢她的呀。” “唉......”元澈叹了口气,“这王后还真是可怜,先是没有遇上一位好父亲,现在,连一位好夫君都没遇上。” “喂,你这话好像是对我有意见啊。” 他当着我的面儿损我,是以为我听不出来的吗?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夹在你和赵大人中间。” 第593章 命运(六) “你在开什么玩笑呢?她可怜?我才可怜呢好不好......”我觉得很冤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说我啊。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会平白无故欺负女人的人吗?” “要不然呢。”元澈往后一躺,“你明明知道,她是被她父亲利用的,却丝毫没有同情她的处境,她夹在你和赵大人中间,成为你和赵大人博弈的棋子,赵大人利用她来控制你,你却因为不想被利用然后伤害她......” “也许这是对她最好的方式呢。”我不觉得他可以这么说我。 “最好?” “我不是她的良人。”我无奈,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其中复杂曲折的关系,“我和她爹总有一方要胜的,如果是她爹赢了,肯定我是要死的,她要是有个孩子,她爹就会扶持她的孩子继位,等到她的孩子长大了,她爹说不定还会杀了她的孩子,野心一点点膨胀下去,当她爹想要做这个国君之位的时候,你觉得,他还会留着自己的女儿在宫里做皇太后吗?难道他每天都要去给自己的女儿问安,称一句皇太后?” 这是对她很残忍的,先是丧夫,然后丧子,最后,自己也难逃厄运。 “可她爹未必能赢你。”元澈说,或者他对自己的法力很有信心...... “那就更惨了。”我是越来越无力解释了,“如果是我赢了,肯定要扳倒赵大人的,到时候连带着他的羽翼,他的爪牙一并铲除,查到最后,这个赵大人将面临的,必然是最残酷的后果,满门抄斩......她是王后,却也是赵家的人,为了让朝中的人相信我是真的为除赵家,就算想留她一条命,也只能就此打入冷宫了,以后千千万万的夜晚,她都要在冷宫度过,这还不算更残忍吗。” “可如果她有个孩子的话......”元澈说。 “她不可能有孩子的......”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女人!”我的话,一瞬间让气氛凝固了下来,突然间很尴尬......“不喜欢女人怎么了?不喜欢女人,就有错吗?谁规定的男人要喜欢女人呢?这又不是我的错......” “你不喜欢女人,所以......无论安排给你的王后是谁,你都不喜欢她了?”元澈好像第一次知道,男人不一定是喜欢女人的,他觉得很新鲜,很奇怪。 “没错,怎么,你刚知道也有男人不喜欢女人的吗?” 我是觉得无所谓啦,我生母是父皇生前唯一的王后,我出身嫡系,无比尊贵。而且......在我生母死了以后,我父皇也再没有立过任何一个女人做王后的,就算他后来有很多女人,可大概都没有一个能让他像对我生母一样那么喜欢的吧。 “......喂,你知道吗?我父皇其实很早就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了。我可是他的王后生的,王后又是他最爱的一个,小时候他很宠我的,可是在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以后,他就觉得我很奇怪,觉得我......我是个异类。他嫌弃我,他厌恶我,我无论再有多努力都没办法再让他看我一眼。他说,他看见我会觉得恶心......所以我见过的他最后一面,是在他死去的四个月以前了......”从那以后,我整整四个多月都没有见过我父皇了,谁知道,四个月后他死了,他的遗体摆放在那里,我靠近他的时候,他再也不会厌恶的辱骂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元澈似乎很有感触。“可是你的父皇是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女人的呢。” “一次王宫的宴会上喽,父皇有一个很宠信的人,他或许希望我能够跟那个人的女儿成婚吧,就非让我们一起出去走走,结果在河边......那个女的很讨厌,她居然亲我!?我一生气,就把她推进河里了。”是因为这件事,我的父皇开始怀疑我可能和正常的男人有些不同了。 “亲你?”元澈觉得很好笑,我竟然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把她推进河里了。他突然倾身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像这样?” 我大惊,很慌乱,当时心里跳得特别厉害。 很明显,跟那个女孩靠近我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你怎么能......”我捂着脸颊,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我承认,我不排斥他亲吻我的感觉,这和那个女孩亲吻我的时候,真是天差地别的感受。 元澈勾起嘴角,笑得有些邪恶。“你没有被一个男人亲过吗?那你怎么知道,比起被女人亲,你不排斥被男人亲呢。” “我,我当然,是......当然是因为......”我的脑子里一团乱,始终重复着同一个画面,就是刚才我和他在这里,他原本躺着,我坐着,他突然起身吻了我的脸。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慢慢发芽,有一种燥热的冲动,在我的喉咙间上不来下不去的挣扎着。我甚至不敢去看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你被男人亲过吗?” “我当然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 我翻身,压在了他身上,我的嘴唇亲在了他的嘴唇上,一下,我看着他......又低下头去...... 从这一天以后,我们开始出双入对。 王后搬去了她的寝宫,确实也没有人再来打扰过我。 我把元澈留在身边,白天,他为我更衣,梳头,送我到门口,我下朝归来,和他一起吃东西,我们在书房里对坐,我在批复那些折子,他在一旁拿着本书走过来走过去......时而,突然凑了过来,俯下身在我耳迹亲了下来...... 他为我画像,画里人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眉宇间尽是浓到散不去的深情。 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看他的眼神,可以这么温柔。 他擅长弹琴,我擅长吹箫,时而一曲合奏,当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我倚在他怀中望着月色,我问他,“这天上,真的有月宫吗?” “天上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最令人挂心的神仙可就在我身边呢。” 我与他嬉戏,玩水......甚至让人在寝宫里修建了偌大的浴池,就是为了可以和他一起嬉戏。 第594章 命运(七) 有元澈在身边,那些日子似乎并没有那么难熬。 王后的回门,我假借身体不适避了过去......可很快的,赵大人是真的病了。 元澈劝说我去找王后一起,登门看看这位权臣的状况,一来试探他是否真的病了,还是在酝酿着什么样的计划,二来,若他是真的病了,也可以趁机拉拢一下,这位对我继任国君之位的人和他的幕僚们的心。 “我不去。”在听过元澈的建议后,我当即否定了。平日我恨不得躲着他,这赵大人在朝上处处与我为难刁难我,只要与我意见不合,肯定会搬出来很多东西压我,使我不得不答应......我还去看他。“我才是那个巴不得他早死的人。” 我甚至想过,用元澈给我另外两个愿望,要不要直接除掉赵大人。 可是几次犹豫后,我都忍住了,毕竟赵大人已经老去,他没有多少年可以活了,而我有的是时间可以一点点挖走他身边的人,等到我凭本事架空他的那一天,我更想看到他躺在病床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样子。 元澈的愿望,还是留着许更大的心愿吧。 “可是,赵大人病了,这个时候很多与赵大人有关的人都会去试探吧,想知道赵大人还能不能继续成为他们的靠山......”元澈则在有意无意地提醒着我,“赵大人身边到底有多少人去探望,朝中谁是他的人,这个时候不是最能够一目了然的吗?如果赵大人真的病得很严重,他们势必要开始为自己筹谋新的出路了,你此时去探望,不就等于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吗,不用费什么力气,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接收赵大人好不容易打下基础的这一切。” 话很有道理,所以我答应了。不止王后,我连元澈也一起带去探望赵大人了,赵大人感染了风寒,似乎真的病得很厉害,在赵大人的病榻前,我也看到了一些听说他病了,而赶来探望的大人们。 很快,如同元澈说的那样,我的探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所以开始有人纷纷向我示好,从赵大人麾下转而投奔了我。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这一场风寒还是让他挺过来了,当赵大人痊愈之后重新回到朝堂上,就开始对那些趁他重病之际转而投靠我的人予以打压,赶尽杀绝。朝中受到牵连的人不在少数,我依然没办法在赵大人面前保护下那些试图仰仗我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陷害,离开朝堂,发配,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碾压着我想要夺回大权的信心...... 我恨他,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恨他。 很多年,我跟赵大人一直在力争,我甚至知道他有意想要换掉我的计划。 听说......是王后跑去求她的父亲,打消了这样的念头。这些年,我从未在她那里住过,而我和元澈的事宫里宫外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赵大人以此来刁难我,为我没有子嗣,为我没能让他的女儿怀上子嗣...... 宠爱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当我喜欢元澈的时候,我的眼里就看不到其他的人了。我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元澈......我恨不得,连这王位...... 正是因为我对元澈的宠爱,将他暴露在众人面前,面对宫人的非议,大臣的刁难。 元澈的处境愈发艰难。 不得已,我下令召集各地美男美女入宫。 表明上迷恋男色,酒池肉林,天天荒淫无道......却在暗地里埋伏着自己将要发展的势力...... 我不能让人觉察出来......尤其是赵大人。 我把最精良的守卫藏在这一群男宠之间,暗中训练他们,准备有朝一日,来一场大的屠杀。 就这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我的计划,却被王后察觉了。 一个......几乎与我已经没有什么交集的女人,竟然发现了我藏在寝宫里的秘密。 面对我酝酿着一场巨大的反抗......她让人退下,还告诉我,她父亲已经在筹备一次讨伐,准备以我的荒淫无道作为借口,来推翻我。我想,我是感激她的,如果没有她的通风报信,我可能根本想不到,另一场杀机已经翩然而至。 她走了,背影很孤单。 我这才想起来,成婚三年,我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一天,赵大人冲到我的书房里来警告我,他指责我是个昏君,他指责我好男色的事情......为他自己即将筹备的一场宫变做好了预告。那天晚上,王后宫里的人呢特别奇怪的来找我......说是王后亲自下厨做了一桌酒菜,请我过去。 我是出于对她的怜悯才答应的。 结果她求我,她说她可以帮我让她父亲的计划落空,只要我答应一件事,那就是留她父亲一条命。 我没办法拒绝,可我分明没有答应,褪去了初入宫时的青涩,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我记得就是那天晚上,我留下来和她聊了整晚。 原来她知道很多事情,说起她第一次见到我,是在狩猎场上,我不忍射伤小鸟,故意放了空箭......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头一次那么有精神,她看起来特别地开心,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 就像终于有机会可以把这些小女生的心事告诉我了一样。 我想,她或许是爱慕我的。就是从那年的狩猎场开始......毕竟那时候,我因为放空箭的事被我父皇臭骂一顿,觉得我没出息,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笑话。她却觉得那是很骄傲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她了...... “如果,不是我爹的话......陛下还会娶我吗?” 这是她当晚问我的。 很认真...... 我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问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想,我真的不适合她,无论是从什么,哪怕是那一年的狩猎场上,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留意过她的存在。 对我而言,她从可有可无变成我生命中无法不去讨厌的介入...... 我不喜欢女人,即使这个女人不是赵大人的女儿,我也仍然不会喜欢她的。 第595章 命运(八) 我和赵大人之间注定的一战,还是拉开了序幕。 逼宫,然后想要逼我自杀,当我一直以来训练的那些“男宠”杀出来的时候,从赵大人的眼底,我看到了惊异。 这些年,我也没有闲着。 冲进王宫造反的人,很快被镇压下来。 赵大人的覆灭之战,最终覆灭了他自己。 我记得我答应过王后的事...... “你杀了我吧。”赵大人被按在地上,挣扎着十分不服气地仰起头来怒吼道。“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你早晚都会后悔的!” 没错,如果今天我不杀了他,我早晚都会后悔的,他根本不会放过我......已经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人啊,哪有那么容易退缩,这个王位是他认为“唾手可得”的,所以为了得到这“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会无休无止的一直折腾下去。 而这,不是我想要的。 刀在我手里......我犹豫过,握着刀,看着他...... “不要!!!” 手起刀落,在他人头落地的一瞬间,王后哭喊着跑来求情......却目睹了她父亲死于我手的一幕。 正是这么巧,无比......精确的巧妙。 赵大人死了......但他留下的势力还在,趁着这一次的宫变,我狠下心将赵家和他的羽翼一网打尽。 在大凰氏的历史里,那整整七天的屠杀,成了末日的噩梦。许多人都无法忘记发生在那个时候的事......在宫里斩首的人实在太多了,血从地上一直流出宫外,冲刷着每一块青石板,人们在大街上买卖走动,鞋底都会踩着那些血...... 以赵大人为首的那些大臣,头颅被悬挂在城门口,整整一排,触目惊心。 为了杀一儆百,我俨然成了暴君。 为有暴君,才能够在乱世中苟活,才能够带着我的大凰氏,继续走下去。 王后病了,据说,病得很厉害,从那日她亲眼看到赵大人死在我刀下开始,就整晚睡不着,做着噩梦,她全家被杀,已经将她逼得崩溃,昔日赵氏一族在我大凰氏何等威风,今日,就有多么可怜...... 可我,没有杀她。 整个赵氏一族,只有王后,活了下来。即使朝臣劝说,哪怕不杀王后,也要废了王后的身份。我都没有答应...... “......为什么要废了王后呢。王后,可是真心替寡人着想的,怕是换了任何一个女人,当时身处于王后的位置,都未必能够像王后一样,在我和她父亲中间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是这么和元澈说的,我很矛盾,我不想杀她,也不想废了她,但是不想见她的心情还是没有一点点改变。 或许,是我不希望身边所有的事,因为这一场宫变,因为赵氏一族的衰败而有任何的改变。 我喜欢从前的生活。 “也对,废了王后,总是还是其他女人补上来的,死了一个赵大人,这满朝文武都可能是赵大人......他们会迫不及待的逼你废了王后,然后再娶她们的女儿为后,等到时机成熟,接着谋反篡位,周而复始,不停不休......权力和地位对人的诱惑,是他们不惜牺牲儿女也想要得到的,这是人性,无法更改的人性。”元澈说。 “如果你是女人就好了,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将你扶上王后的位置,从此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将我们分开,也没人会再惦记着什么。”我说。 元澈有些不满,“那为什么不是你是女人呢。” “我如果成了女人,还怎么争这皇位,争这天下呢。”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孩子,我想要的是这个天下,我希望被肯定,我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也能做到别人能够做的。我恨我父皇,为什么他不能接受我的不同,我只是喜欢了一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他却将我当做异类一样的嫌弃,甚至比讨厌那些无能懦弱,毫无半点胸怀,只知道争夺王位,只知道贪财为所欲为的哥哥们更讨厌我......我可以把大凰氏重新带上辉煌。 但是这些,他已经都看不到了。 “你想要皇位,是因为你父皇?” “起初是......”我说,“但后来,就不仅仅是为了他了,我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事情,我觉得我不是那么无能的,甚至,我可以让大凰氏不同。我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可是现在的情况,对大凰氏很不利。”元澈揭穿了真相。 大凰氏已经走入末路,几代的衰败,朝臣的贪婪,结党营私,当权者的无能,民不聊生...... 各地纷纷揭竿而起,连昔日周围要向大凰氏朝拜的小国,都敢站起来讨伐大凰氏了。 可见大凰氏还是渐渐走向了无法控制的败局。 “其实这些小国里,我还是很看好大历的。”我说,大历是一个几代人建立起来才有如今这拥有两座城池局面的小国,和其他的小国不同,他们兴起的时间最晚,但是发展最快,而且上下一心......比起周围其他的小国,甚至是较大一些的大策,都很有前途,如果这个大历日后能出一位明君的话,是真的有可能彻底推翻了我的大凰氏取而代之的。 元澈微微一笑,“这个时候了,你倒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个小国家小部落敢联起手来讨伐大凰氏的吗?” “二十多个吧。”前些天,我才让人统计了一下,对个这个数字,我是比较失望了......还以为能有能多呢。 “如果你希望大凰氏能够重振,并且重新一统天下......”他侧目望着我,“你可以许下第二个心愿了。” “真的?”我故作惊讶,“可是,这想要一统天下,这么大的事情,这么难......你的法力真的能够帮助我实现心愿吗?” “你可以试试看啊。” 他眼底平定不惊,没有半点波澜。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甚至有一丝感伤。我觉得他跟我一样,想做一些事情,却一直都在等死。我不知道大凰氏国破家亡之日,他会不会愿意和我一起死呢?我是不想死在敌人刀下的,可如果能跟他死在一起的话...... “好吧,那我就许下第二个愿望,我要大凰氏成为天下的主人,我要这天下臣服于我。” 第596章 命运(九) 元澈很快就为我实现了第二个心愿...... 大凰氏派去征伐的大军,屡战屡胜,一时间军心所向,无人不为折服。 在大凰氏末途的记载上,再次将大凰氏推上了巅峰。 我在听过前线传回的捷报后,便十分欣喜地回到寝殿,元澈坐在殿外倚着栏杆小睡,天气微凉,他衣着单薄,我想起,似乎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就一直是这样的。是不怕冷吗?但他的手又总是那么的冰凉...... 我抬手示意跟在身后的宫人停下,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 他的气色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很弱...... 突然间,让我有些担心,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了一样......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问我我自己,元澈他,明明还答应了我三个愿望,现在也只是实现了两个......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在渐渐失去他了...... 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渐渐感受到了我的到来,睁开了眼睛......那勾起的嘴角似乎是在向我笑着。 他的声音很轻......“你来了。” “嗯。”本来是想告诉他,我的大军连日来征讨,逼得几个小国连连撤退,现在已经收到不少降书了。可是此刻,我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大抵是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我和他在一起更加重要的吧。“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你......” 他摇头,“太医治不了我的病。” “不会的,大凰氏有的是大夫,一个不行,就再换一个,总有能治你病的。”我说。 他轻轻一笑,“不,陛下,那些凡夫俗子怎么能救我的性命呢,能救我性命的,是陛下你啊......” “好啊,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该如何救你。”我拉起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你的手都冻得这么凉了,为何不进去......” “殿里没有梅花,没有雪景,没有蓝天......不如这殿外自在。”他的笑,看着愈发虚弱。 我的心好像被揪着一样难受,他的手那么凉,好像...... 从一天起,我命人在城里寻找工匠,彻底将寝宫改建了一番,在寝宫暖阁里四面都置放着硕大的屏风,屏风上画着红梅雪景和蓝天,我希望他能够在暖和一些的寝宫看到这些。 果然,在寝宫里养了几日,元澈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虽然不像是之前一样的神采熠熠,可也好了很多...... “你是不是想家了。”那天晚上,我忍着心里的不安问他。 “家?”他想了想,“我早就没有家了。” “没有家吗?那我遇见你的时候......”我说。 “那只是,我住的地方。很久很久以来,我一个人住的地方......”他说。 “一个人吗?” “嗯,”他点了下头,“我本来就是山上的一只小狐狸,后来遇上了一个人收留了我,一起生活在雪山上。” “他是什么人?”不得不承认,我心里对于这个出现在元澈身边的人,有些嫉妒。 “一个很怪的人,很不听话,脾气很差......” “你们生活在那个山洞里是吗?”就是我走投无路在河边找到的那个山洞?难怪我当时会觉得,有这么一个山洞奇怪,山洞里有些东西,看着就像是有人在那里生活过的样子。 “嗯,就是那里。”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他走了。”元澈回忆起那个人,语气之中,有那么一点点不易被察觉的失望,“唉......他还说过,他会回来看我的,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很小心地问,“那你,很想他吧。” “嗯,很想他。”元澈说。 “他去哪儿了呢?” “不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应该,回到天上去了吧。” “天上?”我突然笑了,在心情那么沉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了。“他是神仙吗?怎么会去天上呢。” “他真的是神,从天上来的......他犯了错,所以被惩罚着,才来的。” 元澈很认真,看起来,他深信那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是从天上来的。 可是人怎么会从天上来呢,就算是神仙的话......神仙,真的存在吗? 看着元澈一天天虚弱的样子,我很心疼,也很难过,我想要圆他一个梦想,就是让他见到那个,他很想见的人。 为了找到他所说的天上,我不惜派了很多的人出去寻找,任何可以成仙的机会,甚至打听所有的可以成仙可以修行的地方,以及那些......不一样的人。 但是每次,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那么的让人失望。 假的,假的......还是假的。 总有些人想要冒充术士,来宫里骗吃骗喝。 这样的人都被我杀了,留着也只会让他们祸害无辜的人。 很快,大凰氏传开一种说法,说是我在寻仙问道,说是我......可我根本就不在意。 我是大凰氏的国君,我是大凰氏的天,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初登王位时任人摆弄的小国君了,我权倾天下,一人为大,站在巍峨的城楼上望去......眼底下的一片,都是朝拜于我的臣民。 这一次,没过多久,派去打听的人带回来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 他们找到了一个叫鬼谷玄门的地方,在仓珏山上。 我知道这个地方,元澈和我说过,仓珏山上鬼谷玄门里的人,各个天赋异禀,是真正修行的人。 我让人去将他们带回来。 可是派去的人却上不了山,据说山间弥漫着瘴气,擅闯进去的人最终都迷路再也回不来了。 元澈近日来昏昏欲睡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我只得冒险一试,临出发之前,我守在元澈的病榻前,握着他的手,“等我这次回来,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他微笑不语。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带回来真正有用的人,我会让你见到你一直都想见的人。”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笑笑地望着我,何其温柔。 “元澈,一定要撑下去,等到我回来,你不是和我说过吗?鬼谷玄门,我找到他们了,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他们来到我大凰氏的,到时候,或许就能想到办法,让你见到你那个天上的朋友了。” 第597章 命运(十) 我还是在仓珏山上迷路了...... 瘴气使我浑身都不舒服,头很重,身体不听使唤,耳朵里有嗡嗡的声音,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可是为了元澈,为了救他,为了实现他最后的心愿,我还是咬着牙撑着,往上爬。 一开始跟在我身后的二十个护卫,走了没多远,就倒下了几个,任打任骂都毫无知觉...... 我只能带着剩下的人继续赶路。 走到了半山腰时,大家都快要撑不住了,瘴气让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动弹不得。 我的手脚已经浮肿......想过要放弃,可是想到元澈的时候,我还是咬咬牙坚持住了,带着剩下的两三个人继续往山顶爬,一个又一个体力不支倒下,最后......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我自己。 我撑着剑柄,跑到一旁哗哗吐了起来......抠着嗓子眼儿,把胃里那些负担吐了个干净,就继续往前爬...... 眼前的一片慢慢的模糊,手脚开始酸软...... 我在树林里迷了路,即使在树上留了记号,也始终是在原地转着圈子。 我心想,我可能是要走不出去了吧。我看得到山顶那些建筑......我知道,那就是鬼谷玄门...... 可我就是无法靠近。 在最后保有的意识里,我感到脚下像是踩空了一样,整个人狠狠地摔了下去,可却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痛...... 然后,我就昏迷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鬼谷玄门了。这是个房间,是一个......很干净,古朴的房间,收拾得很利索,房里点着清香,味道沁人心脾的舒适。我坐了起来,身体轻松多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在昏迷之后来到这儿的。 “你醒了。”一个少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看你的样子,本来还以为你要睡到傍晚呢。” “你......姑娘,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鬼谷玄门?”我很惊讶,这里应该就是鬼谷玄门了吧。 “你猜的没错。”她婉婉笑着,亲切动人,“师傅昨日便算出,今日要有贵客到,本来不想帮你的,可谁知道你那么执着。你还是头一个中了瘴气还能在仓珏山上撑那么久的人呢。” “是你们救了寡人?”他们知道我在山上转了那么久,却迟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显然一开始并不是打算要帮忙的,可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帮我呢。“寡人睡了多久?” “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她把毛巾放进盆里湿了,拧干递给我,“擦把脸吧,会让你舒服一些的。” “姑娘,你也是鬼谷玄门的人吗?你叫什么?” 我记得,元澈说过,鬼谷玄门只传女子,所以眼前这少女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鬼谷玄门的传人。 “我叫云儿。”她看起来特别单纯、天真。“还是我求师傅救你的呢。” “云儿......”我忍着头晕,站起身来,“多谢云儿姑娘的救命之恩......” “你快坐着,你的身子才刚好一些。”她很紧张我,我从她的态度里可以看得出来,她在担心我。“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那么执着的跑到山上来呢?你和那些想要寻找鬼谷玄门的人一样,也是想要来学玄门之术的吗?” “学玄门之术?为何......”我问。 “可以得到天下啊,你不知道吗?鬼谷玄门无一不精,若能得到鬼谷玄门的亲传,那就可以得到天下的。” “可寡人已经得到天下了。”我皱了皱眉头,“虽然寡人是冲着鬼谷玄门而来,但寡人却不是为了学习玄门之术。寡人是大凰氏的国君,有一个朋友病得很厉害,或许只有鬼谷玄门能够帮得他了。姑娘,不知可否让寡人见你师傅一面,寡人想求她帮帮我的朋友。” “你忍着瘴气爬到山上来,就只是为了救你的朋友吗......”她很惊讶,但从这时候开始,她对我的好感更多了一些。只是我求她的事让她很为难,“可是......师傅说了,等你醒了以后就要我带你离开的。她不想你......” “云儿姑娘......”我挡住她,顿觉唐突,只得道歉,“不好意思云儿姑娘,你别误会,寡人不是坏人。寡人真的是大凰氏的国君,寡人的朋友病得很厉害......寡人知道这可能不符合你们修行的规矩,但是寡人真的希望,你们能帮帮寡人的朋友。求求你,求求你带寡人去见见你师傅吧,无论如何,寡人亲自去拜托她,去求她,也许她能够改变主意呢。” “这......”云儿很为难,她既想要帮我,又担心违背了她师傅的心意。犹豫了很久,她狠了狠心答应,“那你等等吧,我去问问师傅,或许我能够劝她见见你呢。” “嗯,拜托你了。”我松了口气,等她出去之后,我才捂着自己很不舒服的胸口。 云儿姑娘这一去就是很久,我猜想,她的师傅或许打定了主意不想见我,云儿姑娘为了劝她师傅,也是费尽口舌。 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了,想到我在仓决山上昏睡了这么久,我就愈发担心元澈的情况......我求上天一定要让他等我。 云儿回来了,带着终于释怀的笑意回来了,“陛下,我师傅答应了。” 答应了?真的是太好了!!我跟着她匆匆赶去见她师傅...... 一个垂暮的老人,坐在帘幔后面,侧身避着我们...... “师傅,这位就是大凰氏的国君。”云儿推门领我进去。 我看到那老人的时候,她就是那么坐在那儿的,我吞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即使是当年面对赵大人的时候,我也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紧张过。我看了看云儿,悄悄问她,“寡人该如何称呼你的师傅?” “我师傅她......”云儿刚开口。 “陛下不必客气了,老婆子可担不起陛下的一声尊称。”她的语气不善,尤其是她侧目盯着云儿的时候。 好像,特别介意云儿与我悄悄说话似的。 “那......寡人可否尊称一声......婆婆?”我试探着问,又见她没有反对,才松了口气。 第598章 命运(十一) “陛下若是替你那朋友来问,老婆子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仓珏山的主人说道,“陛下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陛下理应是最清楚的,并非老婆子不救,而是他与这个世间本就冲突。还望,恕老婆子无能为力。” “婆婆,人人都说鬼谷玄门无所不能,不管我那位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他并未害过人,对寡人而言,他只是寡人的朋友,若有一线生机,寡人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我在听到这位仓珏山主人的话以后,顿时一惊,怎么会呢,她居然已经知道元澈的身份了吗?这不可能的,元澈是我带回大凰氏的,这世上理应只有我和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个老婆子怎么会知道元澈的身份呢。“婆婆,还请你一定出手相救,寡人此番而来,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还请您一定看在......” “看在什么?难道陛下要老婆子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救你的朋友不成?”她言语之间,颇有耻笑我的意思,“你的那位朋友,你就一定要救他吗?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难道陛下自己心里不清楚?” 什么人......他是我的什么人? 怎么回事,怎么这个老太婆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呢,她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这鬼谷玄门真的无所不知?还是说,她根本已经知道了元澈是只狐狸精,而他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才这般故意刁难,她其实根本不想帮我救元澈?“他是寡人的爱人,是寡人此生最重要之人。” 一旁的云儿姑娘突然呆怔住了。 仓珏山的主人大笑,“陛下倒是个情种,为了心爱的人,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上山求助,这份感情实在让人佩服,只是,你的这位情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都是寡人深爱之人,凭这一点,寡人豁出性命去救他,去帮他完成心愿,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想她再污蔑元澈,所以说道。“婆婆,寡人是真心求你,只要你愿意出手相救,救救寡人所爱之人,无论你要什么,寡人都一定给你。金山银山,哪怕是我大凰氏......寡人都可以给你。” “陛下好生大方,只是这牺牲所爱之人得来的天下,陛下真的舍得拱手相让吗?”她转过头来。 我猛地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位仓珏山的主人,满头白发,容颜枯萎,看起来怎么也不只是像百余岁的老人,她的一双眼睛十分吓人,令我差点当时就吓着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惊愕地问,什么叫牺牲所爱之人得来的天下?什么叫拱手相让...... “看来陛下还不知道。”她大笑,“也难怪,陛下如此深爱于他,他能够这么报答你的深爱,也是可以想见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我有一种预感,她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和元澈有关的,她好像知道很多和我们有关的事,明明是与我有关,但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这狐狸啊......生来只有一尾,天生灵性极佳,修得一成,便增一尾,寻常世人实难得见。可陛下不同,陛下有幸遇见了一只三尾狐,而这狐狸早已修成人形,他答应了你三个愿望,可每实现一个,他便要自断一尾,殒一条命。如今,他已助你实现了两个愿望,断了两尾,只差最后一尾便连命都没了。”她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 三尾狐?三个愿望......每实现一个愿望,他就要断一尾......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好像要炸了一样......这些,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他是狐狸,是一只修行多年的狐狸。 我以为......不,不是的......“婆婆,寡人可以不要这些愿望,但是求你能不能......” “不能!”不等我的话说完,她已经打断了我,狠狠地看着我,“已经实现的愿望,怎么可能还回去呢。陛下,这三尾狐断掉的尾巴,难道还能接回去不成?” “那现在怎么办?寡人不知道,寡人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求求你,求求你一定救救他......”我想,如果我知道他自断尾巴来帮我,我是肯定不会答应的。但是现在,想到最后与他分别的时候,他虚弱的样子,我心里害怕,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清楚了。 “没办法。”她说,“这是你们应当承受的罪孽。” 罪孽? 我心里欲哭无泪......这算什么罪孽...... “这妖术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人世,若非他动了凡心,跟着你去到人间,也自然不会因此连带甚广。你的王位,你的天下,不都是他自断其尾换来的吗,如今陛下说不要便不要了,难道这尾巴还能长回去吗?!” “可寡人先前并不知道这些。如果寡人早知道的话......”如果寡人早就知道的话...... “如何?即便陛下早些知道真相,难道陛下甘愿舍弃这大好的天下,这大凰氏的江山,去换所爱之人的性命不成?”她好像一早就看穿了我似的,一句话一句话的像是匕首一样的刺进我心里。 我承认,我犹豫了。 在我知道我的江山我的天下是怎么来的,如果我不要这一切就能换回他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 我为什么要犹豫...... 元澈是我最爱的人,就算所有人负我,弃我而去之时......只有元澈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元澈...... 为什么我会犹豫,难道用这大凰氏的天下去换他的性命,我会舍不得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想救他,比起这所有的一切,我最想要的还是他...... 拳头渐渐握紧,我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悲鸣,“请婆婆指点一二,寡人想救他,即使,牺牲寡人的性命,寡人也一定要救他......” “陛下,你想要的,老婆子当真是没办法。”她说,“你的那位朋友,本非凡尘客,他能够子啊陛下的生命中匆匆而过已经是他的荣幸了,还请陛下接受现实,让他离开吧。” 第599章 命运(十二) 接受现实,让他离开是吗...... 我心灰意冷地坐在仓珏山上,坐在鬼谷玄门的院子里。 我找到了仓珏山,找到了鬼谷玄门,我甚至就坐在了鬼谷玄门的院子里。我见到鬼谷玄门的传人,我和鬼谷玄门的主人说了话,祈求了她......可我还是没办法救了元澈。 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元澈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是我浑然不知,还以为是自己幸运,没想到,我所有的梦想和心愿竟然都是架在了他的牺牲上。 “陛下,你......你还好吧。”云儿守在一旁,偷偷盯着我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话。“陛下,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你自己的身体还没养好,现在就不要担心那么多了......” 我木然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她,心如死灰般的叹了口气。 “陛下......”她绕了过来,索性在我身边坐下。“陛下能够为了自己的朋友,不惜性命地爬上仓珏山来,这份心意一定会感动上天的,云儿相信,上天一定可以听到陛下心里的祈求,保佑陛下的朋友安然无恙......” “已经不是安然无恙了......”他怎么会是安然无恙呢,想到他断了两尾来帮我实现天下一统的心愿,我的心口就疼的厉害,“云儿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寡人实在没良心,他为寡人做了那么多,寡人却全然不知情......” “不是的。”云儿急忙否认,她不是这么想的,“陛下是最好的人了,陛下......” “当初他答应寡人三个心愿,寡人竟还贪心地在想,为什么是三个,不是四个,不是五个,不是更多个......”但现在想想,他只有三条尾巴,只有三条命,答应了我三个愿望,已经是承诺给了我他的全部,我却还在贪心地想要更多。 “不,这不是陛下的错,陛下无须自责。每个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怕都会和陛下有一样的心思呢,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又不是陛下一个人会这么想。”她还在安慰我,“而且陛下现在能够为了他,只身一人爬上仓珏山,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可以想见,在陛下心里也是把他看得极其重要的,他若是知道了,也绝不会怪罪陛下的。” “是吗?”我苦笑,虽然她的话并未减轻我半分罪孽,可也让我觉得好受多了。“云儿姑娘,你们这些修行的人,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们这些沉沦在世间,为了权势而厮杀,为了地位争得你死我活的人呢。” 她微微一怔,“云儿从未想过这些,不知道陛下为何这么问呢。” “今日见到你那师傅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你们能堪破命运,能看清一切,对于过去事了然于胸,对于未来事掌握在手,应该和我们不同。”能够看穿过去未来的人,大概也会觉得此一刻的厮杀都是徒劳无功的吧,“我们的宿命,掌握在他人手里,掌握着宿命之人,难道不会笑我们这些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的人吗?” 她没有说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我以为她是默认了。 可她却扑哧笑了,“云儿没有见过其他人,所以也不知道见到其他人会不会这么想。可是云儿见到陛下的时候,却没有这么想过,在云儿看来,陛下很努力,很认真......云儿听说过,陛下是一个凶残霸道的暴君,在见到陛下之前,云儿心里也是有几分怕的,甚至,云儿觉得......陛下可能长得和云儿不一样,有三头六臂,有两只角......就像是书里画的那种,生活在地狱的恶魔一样......” “三头六臂?和两只角?” 她点点头,很认真地向我确认在见到我之前,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因为云儿以为,只有那样的人才会杀戮成性,暴虐不仁......可是云儿见到陛下,陛下却和云儿想得完全不一样呢。” “因为寡人没有三头六臂和两只角是么?” 她居然以为,我和书里话的那些恶魔一样...... 她笑着,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看着十分美好。“不只是这样,因为陛下和恶魔不一样......陛下有一颗执着的心,心里有一个爱的人。原来陛下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人,那个人......还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 她居然说,她羡慕元澈。 云儿笑了笑,托起下巴仰望着夜空,“被陛下深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元澈是什么样子的?“他......很狡猾,很聪明......也很善变。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无尽的星海一般,有着让人忍不住沉陷其中的魅力,他很美......也很......” 每多回忆一次,心口就更难受一分。 我的元澈,我那么好的元澈,还是没办法救他吗? 我都找到鬼谷玄门了,历经生死的找到这里,怎么会还是没办法救他的呢。 “他这么好,难怪陛下这么爱他。”云儿感叹说。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云儿的这句话,好像有些哀怨似的......或许像是她说的那样,她很羡慕元澈吧。 “寡人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寡人还不是大凰氏的国君,寡人一无所有,父皇病故之后,三个兄长争夺王位闹得不死不休。寡人想要远离是非喧扰之地,所以去了雪山之巅......如果不是遇见他,寡人可能早就死了,死在了那皑皑白雪之间,到现在,都未必有人发现了寡人的尸体。” 是元澈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是他给了我三个心愿,才能让我重新振作走出雪山。 但现在,我就要失去他了。 想想,心里就很难过...... “陛下......”云儿突然鼓起勇气地看向我,“陛下要不要带我呢?” “什么?” “陛下带云儿走吧,云儿愿意跟着陛下回去王宫。云儿愿意成为陛下的妃嫔,云儿能救他的。” “你说什么?!”先是在听到她说愿意跟着我走,跟着我回宫,成为的妃嫔之后感到惊讶,随后,我更惊喜的是她说,她能够救元澈......“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能救元澈?” “嗯。”她很有信心,用力点了点头。 第600章 贵妃(一) 云儿一早收拾了行李,趁着天还没亮,便偷偷带着我寻了小路下山。 守在山下的侍卫等了多日,怕是都已经我已经死了,没想到却亲眼看到我活生生的回来了。 我们启程回宫,天真烂漫的云儿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你以前,从没有下山过吗?”我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路旁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便奇怪地问了句。 “嗯。”她点点头有些羞涩,“我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师傅住在山上修行了,从来没有下山过呢。” 明明知道如何下山,却从没有下山过吗?“那你们生活在山上,靠什么为生啊?” “师傅有时候会离开,交代我一个人看守仓珏山,然后,她会带米面回来,山上也有野菜和果子......”她盈盈一笑,“其实想要活下去,总是有办法的。” 不错,想要活下去总是有办法的。 一心牵挂着元澈的病况,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误,我们日夜兼程,除非实在累得动不了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更多时候,都是在赶路。云儿没有半句怨言,始终默默承受着。 在临近都城的那个凌晨,眼看着我们就要到了,却不知从哪里杀出的一行刺客,大家在十分疲惫的情况下应付着有些吃力。云儿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慌乱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躲闪。 “小心!”我执剑挥开刺客刺向她的那一剑,将这唯一能够救元澈的人挡在身后,拼死抵抗。 “陛下,陛下你受伤了!”云儿看到我手臂上殷出的鲜血,情急之下大叫。 “没事。”我知道我不能乱,这些刺客只怕是我那些想除掉我的哥哥们搞出来的......好在,在我们奋力抵抗下,城里守备的军队很快察觉到发生在城外的异状,我大凰氏的大军大开城门杀出,力敌刺客尽数剿灭。 “陛下!!!”众将跪拜。 云儿很是崇拜地望着我,这些在她的想象里恐怕从来没有过。 我带着她匆匆入宫,不顾朝臣,直接冲到了寝宫。 元澈坐在床上,了无生气地望着那四面巨大屏风上的雪景......我走到他身边,“寡人回来了。” 元澈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 云儿的医术了得,在她的治愈下,元澈恢复得很快,又像是先前一般的生气勃勃了。我感激她为我们做的这一切,我也清楚她为了帮我背叛了她的师傅和鬼谷玄门,她再也回不去了,所以我答应她,让她留在了宫里。 当我的臣子们知道,我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就是传说中鬼谷玄门的传人时,没有一个人不为她的存在而感到深深的惊讶。云儿的身份让我感觉到很多事情变得意外的顺利...... 她不止会医术,还精通玄学,知兵法,帮助我大凰氏再一次稳定了这动荡的天下。 她告诉我法术的了得之处,并向我展示了她所学的五行之术...... 看着水火在她手掌间翻飞自如,我惊讶于这一切超乎自然的力量。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利用妖术,或许可以轻易地一统天下,这人力所不能及的力量,不正是我所渴望的吗? 我能够不需要牺牲元澈的性命,就得到我的天下,我的江山。 我可以留住元澈的性命,更可以完成他的心愿......甚至,那令人羡煞的天宫,何尝不是唾手可得。 “陛下还是在担心元澈的病情吗?” 那天晚上,我坐在寝宫外面,望着漆黑的天际,我想知道那个令元澈始终无法释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云儿走到我身边,悄然无声地坐了下来,她双手托着腮,跟我一起仰望着夜空。 “元澈他是为了寡人才变成这样的,怎么会让人不担心呢。”我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当初在雪山救了他,他或许就不会为了报恩跟着我来到人世间,现在,他可能还是纵情于雪山之巅的一只狐狸,不必承受这断尾之痛...... “陛下不必担心,虽然元澈伤得有些重,可还有一条命在......只是,他再也不能修行就是了。”云儿已然知道元澈的身份,可她却没有因为元澈而感到半点意外。“他不会离开陛下的,会陪在陛下身边,一直,直到永远。” “永远......”我轻笑,“这话听着真好,寡人幼年的时候,父皇也曾经对寡人的母后说过同样的话,‘你会没事的,你会一直陪着寡人直到永远’。可惜啊,寡人的母后在第二年立春前后就病故了......” 所以这永远,其实我是不信的。 “陛下不必担心,云儿会想尽办法帮助陛下留住元澈的。”她水灵灵的一双眼睛转过来望着我,似乎能为我做一件事,她很满足,“元澈有陛下如此深爱,就算是上天也不会舍得带走他的。” “真的吗?”如果我一直这么深爱着他,是不是上天会一直舍不得带他走呢。 “嗯。”就算不是真的,但她还是给了我特别肯定的答案。 “云儿,谢谢你愿意帮寡人救元澈。”我还是很感激她的,她为了帮我背弃了从小长大的师门,这份恩情让我感动。“寡人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如果你有需要寡人......或者寡人也可以帮你做的事情,你可以告诉寡人,无论多么困难,寡人都会帮你做到的。” “陛下是说真的?”云儿很惊喜。 “嗯。”我点点头,当然是说真的。 “那陛下愿意娶云儿为妻吗?云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嫁给陛下。”她认真地说。 “嫁给寡人?”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为什么,可你知道,寡人心里只有......” “可是云儿心里有陛下,陛下是云儿见到的第一个男人,也是云儿最敬佩的男人。”她努力地想要向我证实,她不是一时冲动说的这些话,“陛下,云儿想要做你的妻子,想要陪着你一起度过一生,就算陛下心里只有元澈,可是云儿也想要留在陛下身边,云儿是真的想要嫁给陛下......” 想要留在我身边,其实有的是方法,但我不懂,她为何选择执意要嫁给我呢。 第601章 贵妃(二) 就算对她的心愿十分不解。 但我还是接受了她成为我妻子之一......这是我亲口答应她的,也是她真心想要的。我并没有觉得不妥,即使我不爱她,可我并不讨厌她出现在我身边,何况她是鬼谷玄门的弟子,是那个令人肃然起敬无所不能的鬼谷玄门的弟子。 单凭她的出身,我娶她就对我很有利。 何况她还是我和元澈的恩人,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让元澈继续活下去的人了。 我赐封给她云贵妃的身份,以不低于王后等级的大婚规模正式迎娶她入宫。 我是在和云贵妃大婚的典礼上,见到了我那个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的王后......王后看起来老了很多,双鬓露出些难掩的白发,面色枯黄,暴瘦得没了人样。云贵妃初见王后,称了声姐姐,却换得王后一声冷笑。 这样的场合,我想她是千万个不乐意来的。 “疯子。” 我这样咒骂了一声,便带着云贵妃与她擦肩而过。 王后愣在那里许多都没有动,而我已经分毫不愿再去注意她又做了什么。 “你喜欢云儿吗?”元澈曾问我。 而我在犹豫片刻之后,很诚实地告诉他,“不讨厌。” “所以,你娶她只是因为你不讨厌她?”元澈好像早就习惯了我这些毫无道理的逻辑,无论我说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似乎都不会很惊讶似的。 “如果不讨厌是我娶妻的标准,那这天底下我能娶的人也太多了。”我会娶云儿为妻,让她以贵妃的身份留在宫里,自然不可能只是因为我不讨厌她了。“云儿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知道我喜欢什么,也绝不会打扰我。她能够帮助我的大军尽快收复这天下,还能够治你的病......” 元澈漫不经心点着头,好像这些答案都不能让他满意一样。 “......她是鬼谷玄门的人,你知道吗,我很意外鬼谷玄门竟然真的存在。她会妖术,能够......轻而易举的就操控水火等等......这些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毕竟,我只是见过元澈从人变成狐狸再变成人,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他使用妖术,所以云儿带给我的一切体验都是新鲜的......“我不能放她走,如果我能够拥有她的那些本事,也许......也许我根本不需要你再为我牺牲什么了。” 他只有一条命了,而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 这一次,或许可以换我来保护他。 “我为你所做的事,不需要你觉得愧疚。”元澈却板起脸来,我的心疼让他觉得多余......“那些是我想做的,是我想要为你做的,是我答应你的......和你无关。你知道你一个普通人修习‘妖术’会是什么下场吗?你以为,你可以掌握妖术然后无所不能吗?” “我......”我不是这么想的,至少,我不觉得和我无关,可元澈似乎完全误会了我的想法......“如果那是你想做的,我当然会支持你,可你现在还有一条命了。你就那么急着想要牺牲这条性命?还是......趁早还完了我的三个愿望,你就可以去天上找你想找的那个人了?” 是不是,还清了我的三个愿望后,他想的是终于可以拜托我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那个曾在雪山与他相依为命的人,即使那个人走了不在了,他却还是一直惦记着那个人。他答应了我三个愿望,已经用掉了两个,等到第三个愿望达成以后,他连命都没了,难道他是想死去以后去找那个人的吗? 我承认,我很不开心。 为什么我不能学习“妖术”?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他心里的那个人......他甚至都没有说过他喜欢我。 一直是我喜欢他,一直是我把他留在身边,日日与他同吃同住......原来,都是勉强他了。 我从元澈那里出来,没有听他任何解释,我觉得,会不会在他心里,也会和我那个死去的父皇一样嫌弃我,觉得我是个疯子,觉得我有病......“我是有病!我有病又怎么样!!!我照样是大凰氏的国君,我照样做到了你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有什么错......你们都嫌弃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不喜欢我,你们都要躲着我,可我只是喜欢了一个......” 和我一样的人而已。 没有如同我父皇在世时一样争宠不休的后宫,没有那不怀好意接近我的女人......我很自在,我很轻松! 难道只有不一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才是真的感情吗? 我也有心,我也有感情的......我只是想要简简单单的喜欢一个,自己想要喜欢的人,为什么那么难。 我战无不胜,我的军队所向披靡,但我也有自己打不败的敌人。 在神秘的力量面前,我竟然那么渺小...... 我想要强大有错吗? 我想要中止这乱世所有的争斗,有错吗!为什么都觉得是我的错......暴君?是谁逼得!!...... 我记得那一天,雨下得很大,我站在外面淋着雨......云贵妃闻声撑着伞急匆匆赶来,生拉硬拽的把我拉到了她那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睡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是从这件事之后,我仍然没有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地去面对她了。 从心里抵触那种亲密还是发生了,我恨不得把自己关起来去逃避...... 然而令我更加措不及防的是,云贵妃怀孕了。 我想要逃避......逃避这所有的一切。 可是,仓珏山的主人,云贵妃的师傅找到了大凰氏...... “那个孩子,”她站在殿里,没有半分怯意,一开口就已经说明了来意,“那个孩子会继承她的一切,所以,孩子不能长在王宫里。她和其他的孩子不同,随着时间长大,只会越来越特殊,等她一出生,老婆子就要把她带走。” 她说了什么? 她要带走我......我的孩子?就算云贵妃突然怀孕,这个孩子令我措手不及,可她始终是我的孩子,怎能让眼前这个老太婆说带走就带走呢,“云贵妃腹中的孩子,是寡人的骨肉,自然不可能让你带出王宫去。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那么他将是寡人的长子,日后,会继承这大凰氏的天下,成为下一任国君......” “她只会是个女儿。” 第602章 贵妃(三) 任何人在听到这样的一番话后,想必都会和我有同样的反应。 不论我对云贵妃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但云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我的,而且,这大概会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子嗣了,作为大凰氏的国君,我自然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我便可以在百年之后顺理成章的将王位传给他。也不辜负大凰氏先祖所托,完成王位传承的这一使命。 “如果不是呢。” 然而,我并不是十分确定的,恐怕在我的私心里,我也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获得自由,获得幸福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个王位带给我的一切不幸,我深恶痛绝,所幸良知未泯还是想要给孩子留一条生路的。 “一定是。”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主人一口咬定,云贵妃腹中的孩子会是个女孩。“看样子,云儿还没告诉你,她和老婆子之间的关系......” 关系?“你们难道不是师徒?” 我明明记得,当初我上仓珏山寻找鬼谷玄门,云儿亲口说过这婆婆是她的师傅。 “不仅仅是师徒,老婆子还是云儿的生母。” 生母?她是云儿的母亲? 这下,轮到我诧异了......云儿确实不曾告诉我,她和这婆婆之间的关系,母女这样的身份令人匪夷所思,“不可能,你若是云贵妃的生母,当年云贵妃又怎会舍下你随寡人回到大凰氏呢。” 她冷笑。“不仅如此,云儿没告诉你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天,这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主人——婆婆,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比如她们鬼谷玄门世代血脉相传,只会传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少女自出生起便拥有不死之身,直至她生下后代,她的不死之身便会由她的女儿继承。她的女儿不止继承不死之身,还会继承鬼谷玄门,而且继续守护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也就是说,云贵妃在放弃鬼谷玄门,跟我一起离开仓珏山的时候,其实她是不死之身。只是现在有了孩子,当她的孩子出生以后,会接替她的不死之身,然后成为鬼谷玄门的弟子...... 我的心情很复杂。 我以为我的贵妃是鬼谷玄门的传人,却不想,我的女儿也生来拥有这特殊的力量。 失去不死之身对我来说,似乎无法替她感受到什么,本身我们也没有不死之身,无非是云贵妃失去了她的特殊,变得和我一样了。只是......我的女儿,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要背负着更加沉重的使命,和所谓的不死之身生活下去。 鬼谷玄门的不死之身只会传给血脉相传的女儿,如果我的女儿不成婚不生孩子,那么千千万万年之后,或许她还活在世上,继续守护着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什么是九悬宫镇图。” 云贵妃半倚在塌上,因为我的到来而扬起了嘴角,她将这些天绣给孩子的衣裳拿给我看,欣喜地向我展示着一切,殊不知却被我的一句话问得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陛下怎么,怎么会知道呢。” 果不其然......“这么说,鬼谷玄门世代血脉相传,拥有不死之身的人就能够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是吗?” 云贵妃静默了很久,她大概已经想到是她的师傅来过了。“没错,九悬宫镇图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一个圣者留下的兵法奇图,图中以多个格子的方式留下了九本传世兵法,而且......还藏着圣者强大的灵力,但是解开九悬宫镇图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掌握其中的灵力,就会被灵力所吞噬,随着九悬宫镇图一起消亡。” “灵力?”那拥有了这九悬宫镇图里的灵力,岂不是比她们这些修行了许多年可以轻而易举操纵妖术的人还要厉害吗?那我根本不需要刻苦去学习妖术,我只要......不,这九悬宫镇图只有她们血脉相传的弟子能够解开,而且还十分危险。“此图究竟在何处?” “听师傅说过,在一个叫做石堰山庄的地方,石堰山庄世代收藏此图,是绝不会将它交给其他人的。”云贵妃对九悬宫镇图等事出乎意料的了解。“陛下,可是师傅来过了?” “没错,是你师傅来过了,而且,她还提出要寡人将你的女儿交给她带回仓珏山。”我将她师傅的事坦然告之,“云贵妃,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希望孩子留在宫里,寡人也会答应你的。” “若是云儿,当然会想要把孩子留下来的......只可惜......”她摸着肚子,很为难,“这个孩子生来便和其他人不一样,若她长在宫里,一定会遭受其他人的嘲笑,而且,她还很危险......” 看来,她也是希望孩子交给她的师傅来照顾的。 “云贵妃,你为何没有告诉过寡人,你在生下孩子以后,会失去你最重要的东西。” 即便我无法理解,但是这不死之身可是历代帝王都绞尽脑汁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不信她会一点都不在乎。 “云儿最重要的东西,是生下和陛下的孩子。”她十分执拗的想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并且为此沾沾自喜。“云儿大概是第一个会为陛下生下孩子的人吧,那以后呢?陛下有了其他的孩子,还会想到云儿为陛下生下的孩子吗?” 我的心微微抽痛,她的天真无邪令我无地自容。 “失去不死之身,对云儿来说,只是失去了一个枷锁,若不能和喜欢的人生死相伴,那不死之身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在盈盈笑着,一如初见时的娇羞,“云儿生下了陛下的孩子,云儿还能够和陛下一起白头偕老,这对云儿来说才是最幸福的呢。” 和我一起白头偕老? 最幸福的......而我能想到最幸福的是什么呢。 夜晚的时候,仰望着夜空,我无比迫切的想要知道,天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在天上看我的大凰氏,又是什么样的呢?是否会觉得,渺小如蝼蚁? 那个让元澈等了一生的人,他为什么没有回来找他呢? 如果能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就是幸福,我想我的幸福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第603章 贵妃(四) 前线再传战事。 大历死灰复燃又攻我边境,为振天威,我决定亲自带兵出征。 云贵妃为我补了铠甲,做了新的戎装,她的依依不舍都写在了一双眼睛里,她说,“陛下,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再有四个月,我们的孩子就出生了,云儿等陛下回来为孩子取名字。”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孩子令我和元澈之间似乎永远都难以回到从前了,就算我心里牵挂着那是自己的孩子,又怎能一丝一毫都不愿怪她呢?她的到来,让元澈对我漠然了许多,再不似从前的亲密无间,仿佛......我俩之间横生沟壑,永远都不可能弥补这伤痕了。 有太多的机会,我可以让人除掉这个孩子,甚至可以亲自动手结束了云贵妃腹中这个孩子的性命......但我不能。 因为我有一个更大的计划......这个孩子,或许可以帮助我实现利用妖术一统天下的野心。 我跨上战马,踏上我的征程,回身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城楼上的元澈。 素衣而立,发丝飞舞,面色浅淡,披着一条深色的斗篷......纵有千言万语,隔着人山人海再难附耳诉说。 我勒马回头向他招了招手。 我会活着回来的。 这是我的承诺。 策马扬鞭,飞驰疆场......我大军军威无穷,仅仅三日,便将犯境之人驱逐。我细细琢磨,发觉这大历进展神速,竟在当年一战之后,短短两年时间便已经恢复了当初的实力,而且,更有甚者,比当初更强,他们一直在收纳吞并周围小国和部落,收为己用。 如果此战不能彻底将其根除,只怕总有一天会威胁到我大凰氏的命脉。 所以,大军暂缓归期,我势要与大历一决高低。 连日苦战,双方皆有伤损,后面的粮草断了......无奈之下已经进入到不得不战的地步,唯一的生路,就是剿灭敌人,将敌人的粮草占为己有,这是我们唯一可以活下去的办法了。 在第二十余次交手之后,大历已经有了退兵的动向,我与帐内主将商议之下,决定带兵连夜进攻! 然而就是这一战,险些使我命丧黄泉。 敌方伏兵四万,将我等围剿其间,我与几个将士拼死杀出一线生机,逃出一劫,躲在了山洞里。 那是一个白雪皑皑的寒冬......漫天飘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山谷里一片雪白......几次昏死之间,我好像回到了那一年的雪山山顶。我负伤了......敌军的箭穿透了我的侧腰,跟随我一起从包围中杀出来的将士们都是伤痕累累,大家倒在山洞里有气无力的昏睡着。 这真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一场恶战。 我们在山洞里躲藏了两日,躲过了敌军的搜索,我想着元澈,想着那时候亲眼看到他变成狐狸时的惊讶。 我只是一直都在寻找妖精,不曾想竟然真的遇上了。 忍痛,自己拔下了箭......浑身颤抖着,疼得牙都快咬碎了。上了药......我把雪压在伤口周围,试着让自己麻木。 等到第三天,我们终于等来了救兵,将敌军一网打尽,还留在前线的一万多大历将士,尽数斩杀。凯旋而归...... 云贵妃迎我进城的时候,哭得像个泪人。我奄奄一息地躺在马车里,命悬一线。但还是她,将我又一次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此时她已将近临盆,却为了照顾我守在病榻前整整几日不眠不休...... 我睁开眼睛,她松了口气......然后,孩子出生了。 宫人扶着我等在一旁,她为了不让我担心一声都没有叫出来,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和被褥,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角落下......“哇”地一声啼哭,我的女儿出生了。 女儿的出生,为大军凯旋的大凰氏再添盛事,天下大赦,开仓放粮......我为小女儿起名不惑,我希望她一世清醒,永远不惑,不要像我一样,浑浑噩噩不自知...... 我抱着我的女儿,小心翼翼地去给元澈看,我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元澈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告诉她,孩子叫不惑。 他问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公主起这样的名字,这样的名字听起来实在不太顺耳。 我把我对孩子的期望告诉了他,我说,我希望孩子可以一世清醒,永远不惑......元澈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他说,孩子的眼睛很像我。 本来以为,她的到来会让我和元澈之间的伤痕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更加难以修复。但是因为这个孩子,我们之间变得平静了许多,变得简单了许多,说说笑笑的日子又回来了...... 可是,不惑百日的那天,云儿的师傅又来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孩子来的......而我一早也答应了,会让不惑离开王宫,去仓珏山上静心修行。云贵妃死死抱着不惑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师傅在接过孩子的时候将她一把推开,冷冷地笑道,“当年你抛弃仓珏山,抛弃我鬼谷玄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这个孩子将会替你承受所有的事情,而你也注定难以看到她长大成人。” “你可以把孩子带走,但不惑始终都是寡人和云儿的女儿。” 这老太婆不屑地看了我们一眼,带着孩子就转身离开了。 失去了女儿,云贵妃心里难受,我心里又何尝不是......我的女儿,刚刚降临人世,我抱着她只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日子而已,就要和她分离了。云贵妃一直哭一直哭,哭起来没完,哭得我心烦意乱...... 我便离开了她的住处,回到了寝宫。 元澈坐在书案前写着字,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他面前,我说,“不惑被那老太婆带走了。” 他起身安慰我,抱住我...... 之后的日子,我努力地想要忘掉不惑被带走的这件事,我很少去见云贵妃了。元澈一直悉心陪在我身边,他照顾着我,我和他说我很想不惑,他就劝我。也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我能够感觉自己不必那么逞强...... 三年的时间一转即逝,自从不惑被带走之后,云贵妃就病倒了。三年后,云贵妃病逝...... 第604章 贵妃(五) 想不到,再次见到我的女儿不惑,竟然是在云贵妃的葬礼上。 不惑已经三岁了,小小的身影,看上去倔强又骄傲,她应该知道躺在石棺里的人是她的生母,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当众人皆没有在意的时候,她凑在石棺旁边,爬了上去......等到守着石棺的宫人发现,不惑趴在云贵妃身上,蜷缩着小小的身体,靠在那个已经不会跳动的胸口。 一旁的宫人泣不成声,大概都在怜悯她的无助。 等到葬礼结束之后,不惑来找我,她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寡人从未不喜欢你,你是寡人的小女儿,也是寡人唯一的孩子,寡人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不知道平日里教导她的那个婆婆到底是怎么告诉她的,但是那张小脸上分明对我的话充满了执意。 她说,婆婆告诉她,我很不喜欢她,所以她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她问我,是不是因为她母亲的身份,我才会在她那么小的年纪将她送到宫外去。 “你母亲是鬼谷玄门的弟子,你知道这个世间有多少人羡煞这样的身份吗?”在我的身体日渐衰老,再不像从前一样对征战和杀伐充满斗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即将迎来不幸的那一天。我在老去,无可抗争的老去,就算再多的雄心壮志都难以抹灭我只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凡人的事实。“不惑,你生来就是鬼谷玄门的人,生在鬼谷玄门远比你身为大凰氏的公主更加值得你骄傲,你有着令寡人都十分羡慕的能力,你可以一生都不必经历衰老和死去,不必像众多无助的凡人一样,悲哀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婆婆说,不惑不会老,不会死,不惑能够继续守护着解开九悬宫镇图的秘密。” 她那副样子,哪里像是只有三岁,我的三岁恐怕还是个孩子。 “嗯,九悬宫镇图,真的让人羡慕。”我由衷地感叹说,我羡慕她的能力,羡慕她的出身。 “婆婆说,父王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大凰氏会毁在父王的手上。不惑想要帮助父王......” 我大笑,“帮助寡人?” “是,不惑可以帮助父王,不惑是父王最喜欢的鬼谷玄门的人。”她小小的手掌贴在我的脸上,炙热的温度向我向我表达她的衷心,“父王,如果不惑可以让你成为天下最大的王,父王愿不愿意喜欢不惑,接不惑回来呢。” “你希望寡人喜欢你?” 小小的年纪,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可是她吃的苦太多了吗?渴望得到来自父亲的关怀? “不惑当然希望父王喜欢不惑,不惑想要得到父王的宠爱,不惑想要成为可以接任父王的国君。”她暴露了年少的野心,比我更甚的野心,小小的身体里竟然承载了令人惊讶的野心。 “你想要成为国君?”我还是很意外的,她是我的女儿,如果只是因为像我,像我一样的野心,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从她的一双眼睛里,我看到了无尽的贪婪和欲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眼底闪烁着璀璨的希望。 “不惑想要成为像父王一样的人。”她莞尔一笑,令人背脊发凉,完全忘记了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 “像寡人一样的人......哈哈哈!”我放声大笑,果然是我的女儿,她的贪婪像我。“那你可知道,现在大凰氏走入末路,无力回天,大势已去,唯有......” 她低头想了想,“父王想要做什么?” “父王希望有一次重生。”我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她的意外早熟刚好推动了我提前对我的计划付诸行动。“如果父王不会老,不会死去,如果父王能够像你的婆婆你的母亲一样拥有那非凡的力量,我们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就能用无畏的妖术来统治这一切。不管是谁,都要臣服于这强大的灵力之下,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很严肃地考虑着我的话。 “如今我大凰氏不复昔日盛时,外有强兵所困,内有奸臣当道把持大权,分裂我大凰氏,实难脱身......”我苦涩地笑着,若是回到十年前,怎会落得这样的处境,再给我一次戎马征伐的机会,我定要将权臣斩杀,将失去的国土收回来。“父王老了,不可抗争的老去了,再也不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披战衣跨战马去讨伐,如今父王垂垂老矣不复昔时,唯有等着功成身退的一日,埋没于黄土之中......不惑呀,大凰氏也算是到头了。” “父王是想要一死?”不惑惊得脸色煞白。“父王!......” 我摆摆手,制止她,“父王是想死,但父王可不想白死......不惑啊,你是父王的女儿,既然你希望得到父王的宠爱,得到父王的王位,那不如你帮助父王实现一个梦想可好?” 她绷着的一张小脸上,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她犹豫了,不像刚才一样决绝。 “如果你希望父王疼爱你,如果你希望得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唯有与父王联手,帮助父王以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重生于世,拥有如你一般不死的能力,到时候,父王便可以将这大权夺回。我们逆转时间,重新回到今日,以父王的能力,莫说一个大历,纵然想要得到天下,已不费吹灰之力。”我已然如同中邪一般地劝说着她。 我渴望得到这样的力量。 不死之身......那么无论经历多少次杀戮和征伐,我都不会死,那样的权力才是独一无二的稳固,纵然这世间沧海桑田,但我还会是大凰氏的国君,我的天下,不会为任何人所动摇。 这片土地,始终都是我的。 “嗯。”在经过严苛的心理斗争之后,不惑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答应了我,她要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以重生的方式回到人间,褪去我的肉体凡胎,以新的身份回到人世间。 那时候,将不会再有人轻而易举地可以打败我。 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宿命,我可以主宰天下,拥有最强劲的实力。 “所以,你现在要忍,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忍耐下去,记住,总有一天......你会将父王带回到这个世上,我们将会掌控人世间最大的权力!” 第605章 绝境(一) 不惑跟着婆婆回到了仓珏山上,继续修行。 然而,云贵妃之死,婆婆带着年幼的不惑回到大凰氏来参加云贵妃的下葬仪式,却意外见到了我那个好死不死的王后。也是从这一次开始,王后的恨意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不再像是从前一样的扎小人等恶毒的诅咒来试图攻击我和元澈,而是一改往日疯癫的形象,再一次容光焕发的出现在我面前了。 “你来做什么!”我怒斥道。 她和以前有些不同,可在我眼里,这些不同也只是会让我更加讨厌她而已。她被打入冷宫以来做过的那些荒唐事自然有人一一回报给我,从前我还能一笑了之,但是现在,她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的书房里。 看来我留着的这一分情面,也是多余的。 “本宫是陛下的妻,来探望陛下有何不可。”她说着,望向里间。 元澈躺在长椅上微眠,身上盖着的是我的披风。 她眼底的怒火在那一瞬间便烧了起来,她嫉妒元澈,嫉妒我们的亲密。即使只是我盖在元澈身上的披风,也让她难以忍受,“陛下的年纪不小了,唯一的公主又送出了宫,膝下无子总是要落入口舌的。不如今年等立春了,挑选一批年轻貌美的少女进宫伺候......” “不必了。”我打断她,“王后不必操心这些,还是早些回自己的宫里休养着吧。” 依旧,还是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我不喜欢她,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我对她或许有些同情和歉意,可却无法动真心去接纳她,因为每当她看着我的时候,我都能无比清楚地感觉到她那一双眼睛里充满占有欲的霸道,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乖巧和顺从,她好像......随时都想要将我吞噬,占为己有一般。 她憎恶着我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憎恶着每一个人在我生命里的占有......那种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感情,和她表面上这种温润如水的静默完全不同。我必须承认的是,我害怕着这样的她,这样想要占据我生命迫切的欲望。 “陛下。”她面上冷漠,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真的让人......心烦。我不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感动,不会觉得委屈,甚至是心疼。 我只知道我讨厌她,能够安然将她放置在王宫里的一个角落里,已经是我所有的愧疚和歉意了,我违背了对她的承诺,甚至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父亲,我杀了她全族,我有过愧疚的心思,但这份心思也只是在她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不到她的时候。我会想念她为我所做的事,我会感激她当时的选择,也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心生愧疚...... 这一切都仅仅是在我看不到她的时候。 而我看到她的时候,所有的歉意,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历历在目,我所做过的一切,我的虚伪和背叛都在无时不刻的不在提醒着我,我曾经是一个多么卑劣的小人。那所有的愧疚和不安变成了抵触和抗拒,我不想看到她,不想面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我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她就这样安静的死在了宫里的一个角落里,我可以用王后的大礼来安葬她,祭奠她曾经活在世上的时候为我做的一切,我可以为她哭上一场。因为这个世上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能够像她一样,在她父亲和我之间选择了我......但这一切,只限于她死了以后。 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眼都不想看到她。 “你回去吧。”我说,疲于应付,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后不要再来了,你需要什么,让宫人直接告诉寡人一声,寡人自然会让人给你安排。” 而我不想再看到她。 “妾身需要丈夫,陛下又如何安排。” “......如果你想,寡人可以安排你假死离宫,到时候天涯海角你只需改一个名字,再遇良人,皆与寡人无关。” 如果可以当她死了,当这一切结束了,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她笑得那么慌张,恐怕在来的时候想尽了所有我可能会说出的答案,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她吧。 她走了。 我有些失落...... “你的脸色很差。”元澈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他刚才没有出声。 “天太冷了,寡人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早已接受了现实,至少,我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身后事,“寡人想去浴池泡一下,你要不要一起?” ...... 水是最容易疗愈伤口的东西了。 温柔而静默,温热的浴池里,水汽氤氲弥漫,看不清彼此。我趴在一边,元澈拧了巾帕后为我擦背...... 忽然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我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陛下的身上,满布伤痕让人心疼。”他的动作很轻,浸了水的帕子擦在背上很舒服。 “寡人一世征战无数,在马背上打出了自己的天下,这些伤,何尝不是记载着寡人荣誉的勋章。”我倒是不在乎这些,有些伤疤才像个男人,我是凭本事打下来的这所有。 “陛下来生,想做什么。”元澈没头没脑地问。 “来生?”我心里一紧张,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想知道罢了。”他却很随意,好像只是真的无心一问而已。 “不知道......来生的话,也许会做个女人?”如果想要以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重生于世的话,大概需要个几百年吧,轮回,怎么也得三四百年?那个时候世上的一切都变了,我如果真的以一个女子的身份重新生于世上,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说法刚刚脱口而出,就引来元澈的一番哄笑,“你若是女人,那我还做男人,下一世,我娶你可好?” “娶我?”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竟也能随口说说,真是......“好啊,下一世我做女人,你来娶我。” 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大限将至......人总是很奇怪的,有很多不明所以的预感,比如失败或者死亡。 我还有一个愿望,我希望在我死以后,元澈可以生活下去,直到我再一次重生在这世上...... 第606章 绝境(二)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后联手赵大人昔日的部下,竟然以下犯上,胆敢逼宫。 虽然我早有预料,可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令我毫无准备。或者,我根本没有想到,她居然敢真的这么做。大凰氏走入末路,在我日渐衰老的时候,朝中要臣早已把持朝政,将重权四分五裂......我无心顾及那些,因为我早已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我安排好了身后的事,我在等着重生的那一天。 可是,王后要的自然不只是这样而已。 “陛下,妾身嫁给陛下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妾身也已经老去,容颜不复昔日,这十年,陛下知道妾身实在怎么度过的吗?在那阴冷黑暗的寝宫里,妾身日日盼,夜夜盼,盼来了日出盼日落,盼来了日落盼日出......一天天一夜夜就是这么熬过来的。妾身当年,也是一个娇柔的小女子,怎料今日......怎料今日竟然会变成这样,陛下说好笑不好笑!” 她的声音在颤抖。 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却让人心寒至极。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怒视着她,无论何时,我仍然讨厌她。 “妾身,想要陛下的大凰氏......那陛下,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呢。”她在挑衅,她分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在挑衅。 “不给!”纵然我有了接下来的安排,可是大凰氏是我全部的心血,我当然不可能把它交到王后的手上。且不说不愿,就算是王后私自拉拢朝臣,她如今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分裂我的大凰氏。 “不给......那......如果妾身将大凰氏的机密图送给了大历,陛下说,大历能否凭借陛下的军事部署攻入王城......” “你疯了!”我怒斥,怎有这样的人,将自己国家的军事机密图送给敌国,“你只是想要像寡人报复,你只是想要毁了寡人,又何必牺牲大凰氏的无辜,王后,动手吧,你不是想要杀了寡人的吗?” “杀了......陛下?”她万分惊愕,那样子如同疯魔一般,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令人难以琢磨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在听到这些话以后,她突然扔下了手里的剑,好像吓醒了......“妾身,妾身怎么会......怎么会杀了陛下呢!陛下......妾身喜欢你,妾身爱慕于你,怎么会杀了你呢......” “王后,你疯了!”我气急败坏的喊着,但寝宫外早已换成了他们的人。 “疯,对......妾身是疯了,妾身真的是疯了,陛下......妾身怎么会不疯呢?妾身......妾身是如此的爱慕着陛下啊,可是陛下呢?陛下却被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一个妖精!陛下被一个妖精所迷惑,将臣妾弃于冷宫十年......陛下,妾身眼睁睁看着陛下与那妖精恩爱十年,妾身嫉妒,妾身憎恨......妾身怎么会不疯呢!陛下!!!”她突然哭诉起来,跪倒在了我的腿边,“陛下,你清醒一些吧,大凰氏走入末路,妾身甘愿陪同陛下一起承担,可是陛下,你怎么能一而再地被那妖精所迷糊呢!他是妖精啊!陛下,他是妖精啊!!!” “放肆!”我怒斥着,挥开了她,我很讨厌她诋毁元澈,即便我知道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元澈真真正正的是一只狐狸精,可他是我从雪山山顶带回来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污蔑他。大凰氏走入末路,和元澈无关。“王后,休得胡言乱语,你今日的举动,已然犯上,你可知后果!” “后果......后果?妾身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夫君,还有什么好担心失去的呢?陛下。”她泣不成声,又哭又笑。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看她疯癫下去了。“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想要向寡人报复,那么捡起你的剑,一剑刺穿寡人的胸膛,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不!!!”她尖叫着,声音凄厉至极。 “你不是想找寡人报仇的吗?你不是憎恨寡人害死你父亲,害死你全族吗?”我已经受够了继续这样纠缠下去,能在今日了结的,我不想再多拖一日......“王后,杀了寡人,那么你所有的愤怒都将平息,你不是渴望着你的剑刺穿寡人胸口的时候吗?动手吧......” 如果覆灭是大凰氏的结局,我宁肯希望,是在我死后才发生。 我应该没有勇气看到我一手重振起来的大凰氏,毁于我的手中......那才是对我最极端的惩罚吧。 “不,妾身不要杀了陛下,妾身......妾身怎么会......妾身心里是爱慕着陛下的,为何陛下不肯相信!”她嚎啕大哭,哭诉着我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冷漠和绝情,她伤心欲绝,令人不忍。“陛下,妾身是爱慕着你的,从很多年前.......从很多年前开始,妾身就是爱慕着陛下的,妾身怎么会伤害陛下呢。” 就连她的亲生父亲想要伤害我,她都可以毫无疑问地将他推了出来。她的心里,怎么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呢? 若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一点,那么当年赵家抄家之时,我怎么会留着王后的后位,而一力保全了她呢。 想我当年,从赵大人的压力之下渐渐崛起,我一点点的努力,一点点的讨伐,才带着我的大凰氏走入盛世,谁知道,这盛世没过多久,竟然会因为我的老去而日渐衰败......我的大凰氏,是否会随着我的死而等来覆灭的那一日呢。 “王后,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痛心疾首,怎么都不会想到,昔日不顾一切护我周全之人,今日竟是私通朝中重臣,拥兵逼迫我的人。 “陛下......陛下不肯看着大凰氏落入他人之手对吗?大凰氏是陛下的全部心血,陛下对大凰氏,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怎么会舍得大凰氏落入大历的手中呢。”她笑,笑得奸诈,笑得狡猾,好像她握住了我的弱点。“陛下......陛下不希望大凰氏覆灭,那么,那么陛下杀掉元澈那个妖孽,陛下,只要陛下答应......” 第607章 绝境(三) “你......你说什么!”我气得浑身发抖。 她拥兵逼宫,竟是要我亲手杀了元澈不成? “只要陛下答应,陛下愿意亲手杀了元澈那个妖孽,大凰氏还是陛下的天下,大凰氏的臣子皆臣服于陛下。”她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像真的是为了我,为了大凰氏一般......“陛下,你还不明白吗?你被那个妖孽迷惑了双眼,你如今已经是非不分了!妾身是为了陛下好,妾身都是为了陛下......陛下!妾身绝不会让元澈那个妖孽继续迷惑陛下的,妾身决不答应!” “放肆!”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的吓人。 可我并没有吓住她,大概,她早已熟悉了我每一个憎恶的样子。“陛下......你若不答应,妾身就让陛下亲眼看着,陛下一手复兴的大凰氏毁于一旦!” 换来的,却是更加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忍受了十年的愤怒,在一夕之间被点燃,不顾一切也要逼我亲手除掉那个从她身边抢走我的妖孽。 “你想逼寡人杀了元澈,你还不够资格!” “如果,元澈知道,陛下为了他舍弃了一生的心血,他会有多伤心呢?陛下难道就不会怨恨他吗?要不是他,若不是为了他,陛下又怎会失去这一切呢......”王后狰狞的脸浮现在我面前......“陛下,其实陛下一直都是自私的,陛下恐惧着灭亡,陛下害怕着毁灭,陛下贪婪地想要占有这一切,可是陛下......这一切,怎么能都让你占据了呢。你想要你的天下吧,你想要大凰氏......其实元澈不过是一个与陛下一般垂垂老矣的妖孽罢了,陛下死后,元澈又将魂归何处呢?” 魂归何处? “......陛下,陛下百年之后,难道元澈还会守着陛下的尸骨,还会为陛下伤心一辈子吗?” 会吗? “陛下......你如此热爱你的天下,你有如此野心,怎会甘愿看着你的大凰氏,落入敌军之手呢?” “你......” “陛下,只有妾身是真正爱慕你的呀。” “滚开!”我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了王后,却身形凛冽险些摔倒过去。 她想要上前来搀扶我,却被我怒视一眼喝退。我死之后......元澈又将如何?他会守着我等我回来吗?我的元澈啊......他还会愿意等我吗?还是,他更想要去找那个人......他更加怀念,和那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我觉得心在疼,在流血...... 王后不足以伤我,但她与我十年夫妻,又是最清楚如何伤我之人。 我的元澈,如果我死了......他是否愿意等我。 我......还是答应了。 为了我将死的命运,为了我放不下的一切......我想要知道元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我想知道,他是否愿意等我...... ...... 春暖花开,桃林深处。 元澈静静站在那里,依旧意气风发,风姿翩翩...... 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当初与大历一战,我受伤严重,幸得云贵妃及时救治......只是在云贵妃死后,便再没有哪个太医能够完全代替她照顾我的,一天天加重的病情,我恍惚间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死去的情景。 “今日桃花开得正好,等到了秋日结下果子,一定也是最好的。”元澈不用回身都知道,是我来了。 我轻笑着,“是啊,你亲手栽下的桃树,今年终于是开花了。” “那时候无聊,种着玩玩,本就没有上心,自然不敢要求他们为我开花。”元澈说的是他刚与我一起回到王宫的日子,我经常见他在这儿忙活着,他总是说着不想要生活在尽是园林的地方,却又十分享受着山林间的生活。 “那今次呢?”我问他。 “今次,是我求了菩萨,我说陛下病得厉害,一定要这仙桃才能救命,所以今年无论如何也请他一定开花。”元澈的语气似在调侃,总是那么没正型。 我笑,“是吗,那菩萨看来是答应你了。” “陛下,”他说,“还记得我们说过的吗?来生你做女子,我为郎君,定要携手同归。” “嗯。”我点点头,这样没大没小的话,怕是只有他才说得出来。“你后悔了?” “不悔。”他说,“只是想着,陛下来生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女子。” “那......怕是要倾国倾城,人见人怜了。”我从未想过投生于女子,自己会生做什么样,只是现在提起,难免觉得怪怪的,“寡人就算生做了女子的样貌,恐怕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回身来望着我,忽而慢慢抱紧了我......“是啊,陛下生做女子的样子,一定也会和今世一样,是个嚣张跋扈,人人都不敢惹的。” 我又被他逗笑了,“怎么?你怕我被人欺负?” “可不是么,若是今生一别,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重逢,陛下身为陛下,都浑身是伤......若不是陛下了,还不知道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他的个子比我高一些,手臂轻轻拥着我,似乎是有温柔的水滴落在了我的脖颈处。 “怎么会呢。”我安慰他,我可是大凰氏的国君,无论转世轮回多少载,我依然也不会是一个轻易就被人欺负的。一定是他想得太多了,“元澈......我们成婚吧。” 成婚,以大婚之礼成婚,是真真正正的结为夫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是在这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要和他成婚的......我知道这些不合礼法,但是这断袖之情都不被礼法所容,两个男人成婚,岂不是要被世人唾骂至死了吗? 可这是我的心愿。 在我死之前,最后一个心愿了吧...... “好。”他答应了我,在我的发髻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记住我的味道一般。 我们成婚,以真正婚姻之约定而结发,我从未像喜欢任何人一样喜欢他......我看着他的眉眼,恨不得把他的样子刻在我心里。我答应过王后,我会亲手除掉他,亲手杀了他...... 可是我怎么舍得呢,这一生唯一一次这么深刻地喜欢一个人,别说他是妖怪了,就算他是厉鬼,要夺取我生命的恶鬼,我又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第608章 绝境(四) 我和元澈的婚礼如期举行。 这是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事,婚礼之后,对于所有事情肯定要有一个交代...... 他手里举着两杯合卺酒,一杯给了我,一杯留给他自己,可是却不急着喝下。“陛下,喝下这杯酒之前,陛下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他是察觉了吗?觉察到了我的不安......察觉到了,我直到这一刻仍然没有下定决心的事情。“怎么了?” 我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微微笑着。 “只是觉得,今日很不一样,也许陛下会有些话想说呢。”他莞尔笑着的样子,令我忍不住地想要多看两眼,这个样子的元澈,无论看多少遍,都会让我不由得心动,我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是怎样的表情,无论他是笑着还是故意板着脸,我都觉得好看,都觉得想要多看两眼......我很孤单,至少在这一刻,我想我很孤单...... 我真的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可是我却一个字都不能说......我很想告诉他,我有多么喜欢他,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端坐在山洞里回过头的样子,至今仍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断的浮现出来。我甚至想要放弃这一切去守护他...... 可是我老了,我弱了......我再也守护不了他了。 今天,这一场大婚,是我一直以来都很想要做的一件事,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他陪着我,从我身为一个皇子开始,陪着我走过了所有的事情,直到今日。但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大凰氏已经可以预见将要发生的变故。 我一直以来全心全力守护的大凰氏,如今成了王后要挟我的筹码。 就算是整个大凰氏,整个大凰氏的天下......也不足以换我的元澈。 “元澈,寡人今日,终于做了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朝中对我二人同吃同住的事早有传闻,比起那弃之冷宫的王后,元澈更像是与我成婚的夫妻,他们私底下的议论,我又怎会不知,我太清楚了......我太清楚这些人了! 他们在背后如何议论我与元澈,那些挖苦刁钻的字眼,那些刻薄狠毒的话......他们是如何形容他们的国君,如何形容曾经亲手拼杀出大凰氏天下的人,我实在不想知道更多了。 年轻的时候,我在意过。 我在意我的臣子是如何看待我的,我在意这个天下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君,我在意我能否成为让我死去的父皇无比后悔的继任,我甚至......在意他们是否愿意接纳我这个“怪人”作为国君......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们讨厌我,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讨厌我。 他们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挑出我的毛病,借以讽刺......我的残暴不仁何尝不是被逼出来的,但有几人能懂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无奈?有几人能够体会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单......从来都不是我该如何成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国君,若我当真足够狠辣,残暴不仁,那么,理应是这天下来适应我这个国君!而不是我去适应这个天下! 我终于明白了,但我也老了......从那时候无知无畏的少年,到如今,竟只是十年而已,我便已垂垂老去...... 若给我不死之身,这天下我会怕谁! 可我,没有时间了...... 我的王后以大凰氏的败局作为要挟,以我最后仅有的一点点作为要挟,要我杀了元澈...... 要我亲手杀了这个我最爱的男人! 我,还是自私的......一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若有来世,别忘了我的样子,元澈,你一定要来找我。” 他勾起嘴角在笑,泪却从眼角滑落,我的手在颤抖,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匕首冰凉...... 我真的,爱惨了这个人,不顾一切的爱惨了他。 如今,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我已然和他成婚,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我和他,再也不用怕什么了。 落在地上的剑鞘,发出刺痛人心的声音,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含笑,倒下...... “元澈......活下去。活下去......”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了,“离开这里,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走吧......” 他握着我的手,一双眼睛盯着我。“为什么......” “寡人宁可不要这大凰氏,也不能让你死......”宁可,今夜就毁了大凰氏......我也不要他死,不要! “陛下......”他的手握住我的手。 “寡人还有一个心愿,寡人要你离开这里,你听到了吗?离开这里,离开吧......”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曾遇见过我,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只是生活在雪山顶上自由自在的一只野狐狸,这十年来所有的一切,他都不需要经历。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是我将他带到这凡尘乱世来的,是我......是我逼得他,断了两尾......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可是如今,我真的不能再伤害他了,决不能再伤害他了,我的元澈,理应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狐狸,是这世上最好的妖精。现在我要你走,我要你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大凰氏......你的三个愿望,我都用了,你可以走了! 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 元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舍不得......我可以抛下我最爱的大凰氏,但我没办法伤害你,大凰氏是我从父皇手中接下的,所以,该由我来承担最后的结果。我放你走,我放你离开...... “不......”他说,他的唇齿间有着太多想说的话......“不,陛下......如果你的愿望是希望我死去,那我便死去......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陛下,永远都不会......” “我没有时间了,我不行了!”我哭诉着,“我已经......穷途末路了。”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离开,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让你回去你自由的世界。断了两尾虽然可惜,但是慢慢修炼,还是会有机会的,我不能害你一生......如今独占你十年,已是我所有的幸运了...... 元澈,你走吧...... 第609章 绝境(五) “陛下......”王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我抱着染血的元澈坐在寝殿里,穿着大红的喜服...... “滚。”我听到自己从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 王后忽然停下。 元澈还在微微笑着...... “你先走,寡人这就来......”我让他离开......离开这混乱的宫廷,等我,无论多少年,我都会回来的。我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别忘了我,记得,来找我......” 走吧! 元澈忘尽我一眼,忽而化成一道青烟而去。 王后有些吓到,稍稍一个踉跄,却还是站定了身子。我起身......身上有血,有泪......我仰起头看向这一切...... 我的大凰氏...... 我付出了一切,想要守护的大凰氏...... 我这一世的野心和欲望...... “哈哈,哈哈哈......”我仰头大笑,一把捉起一旁的烛台...... “陛下果真是想要放他走的。”王后的声音也好听不到哪儿去,比我更加的绝望,比我更加的凄凉。“虽然早就知道了,可是看到陛下现在的样子,妾身依旧......心疼得厉害。” “疼?你也知道疼。”如今,像我一般的,整个胸口都像是撕裂了一样的,这才叫疼,这才是疼! “陛下想要一死,从这一切之中解脱出去是吗?”她望着我手里的烛台,“陛下放走了那妖孽,如今,是想要自己了断这一切,来毁掉这一切的吗?” 我手一挥,灯油泼在帘幔上,大火蹭地就烧了起来,“是啊......你不是告诉寡人,要寡人用元澈的性命来换这一切吗?王后,你的算盘打得太失败了......寡人怎会牺牲元澈来保全大凰氏呢!这大凰氏,怎能比得上寡人的元澈......” 说话间,我在这寝殿里到处点燃了火......熊熊烈火顷刻间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寝宫外的宫人大叫着开始准备救火......救火?这寝宫今日早就涂了松油......我早就准备好了。 “寡人不会牺牲元澈,但是,寡人也不会将自己付诸心血的大凰氏留给其他人!”我要毁了这里,在我一生所有的不羁之中,这大概是最辉煌的一刻了,大凰氏几百年的安然终将毁在我的手里......它在我的手中复兴,也在我手里死去...... 这才是,它的宿命。 “仓珏山的师傅早就等候在外了,陛下想要放走元澈那个妖孽的心愿怕是难以实现了。”王后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烈火燃烧起来的寝殿之中,“仓珏山的师傅会亲手封印元澈,陛下就算等着轮回,也未必能够与心爱之人重逢。” 我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在烈火之中怒视着她,眼下,我们都被困在了烈火中,“你说什么!” “陛下说妾身不懂疼......可妾身怎会不懂得疼。新婚之夜,陛下将妾身一个人丢在了寝宫里,一整晚,都在和这妖孽厮混,一整晚......妾身一个人坐在寝宫里,盼啊盼,盼啊盼......等到天都亮了,妾身的心也就凉了。”王后嘶哑的声音,诉说着这些年的委屈,“陛下,妾身的父亲固然可憎,可妾身对陛下,是一往情深啊!若不是妾身相求,父亲怎会答应让妾身嫁给陛下......妾身以为,这是妾身能够到陛下身边来陪伴陛下,保护陛下的方法啊!可是......可是陛下,陛下从来就不需要臣妾......陛下宁可与那云贵妃有了公主不惑,也不愿看妾身一眼!陛下,妾身才是你的妻,才是真真正正守护你的人啊!” “守护寡人?哈哈哈......你赵家,逼迫寡人在强权之下答应娶你,从你父亲在寡人登基之前那一刻,提出让寡人迎娶你的条件时,你就该知道,寡人对你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情分!”我也怒了,“这些年来,寡人杀你父亲除你赵家,念及你为寡人所做的事情留你一命,让你继续做你的王后,你便该知足!还想要寡人感激你,想要寡人喜欢你不成?!” 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的感情如果不是错付给我了,给了我这么一个不可能喜欢她的人,也许身为赵家的嫡女她也会觅得如意郎君,过着轻松快乐的生活,可我们......我们都是贪心的。我为了暂且保全我的王位答应了赵大人娶她,我这一生但凡看见她都会想到,赵大人是如何逼我!在我软弱无能的时候,那是我一生的耻辱!而她呢......她自以为做出的牺牲能够感动我,能够获得我的感情,所以向她的父亲要求,要嫁给我......可这,何尝不是将她自己推到了绝望之中呢。 燎起的火星烧着了我的衣裳,王后拼了命的冲过来,拍打着我身上的火苗...... “滚!”我推开了她,“寡人,最恶心的,就是你碰触到寡人的时候。” 我宁肯被这大火吞噬,与我的寝宫一起湮灭在这大火之中......我都不想和她有任何的关系了。“滚开吧,寡人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陛下,你就这么恨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是!寡人就是这么恨你!”若不是她,也许我和元澈会有一个更圆满的告别,断不会像今日一样仓促,大火烧烬了一切,我甘愿随着我的荣耀而死去,但她没有这个资格。 我的元澈啊......也许他能够对付得了仓珏山的老妖婆,也许吧...... 王后伸手到头上取下插在发髻里的簪子,狠狠划破了两只手的手腕...... 她在做什么...... “陛下不愿和妾身死在一起,可妾身偏要......妾身,以这大凰氏王后的身份诅咒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难以逃脱妾身,定要与妾身纠缠在一起!定要!” “疯子!”大火已经烧着了我的衣裳......烧着了她的衣裳,我们站在大火之中,被烈焰吞噬。 王后的诅咒回荡在半空中,在这个原本寂静的深夜里,如同厉鬼一般的嘶嚎。 大凰氏在我的一把火后,俨然已经送上了绝路。大凰氏的臣子在我葬身火海之后,从王族血脉之中找出了一个年纪尚小的幼子,匆匆接任了我的国君之位...... 三个月后,大历破城而入,杀幼帝,攻王城......大凰氏终于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寝宫在一把大火中烧得不剩什么,又在大军袭城之后遭遇浩劫......成了废宫遗址。 我心心念念的大凰氏,就这样......败了。 第610章 记忆(一) 我居然,又回来了。 我那三哥早在我回来的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收拾了铺盖卷跑了,所以当我无比愤怒的找到他家门口去的时候,只有他家里的小仙官出来赔礼,一句话鞠一个躬的,小小的身板,却得替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扛下我的愤怒,也实在是苦了他了。所以我并没有特别为难他什么,而后想想,确实又憋屈了很多。 元澈,元澈,元澈......宿命似乎是连成线的,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里被提起,然后串联出了无数的故事。 到底是从哪里开的头,我也说不清了。仿佛一个硕大的轮回,将这些故事都绕在了其中,无数遍无数遍的重复着。 我想念着一个怕是要消逝在尽头,却可能永生都不会再相遇的人,到底哪一世是真正的重逢,我也分不清了。 我浑浑噩噩度着日子,一如初时一般的蛮横,三天砸了两位老倌的府邸,只因他们嘲笑我“不务正业”。后来的事,便是日复一日的等待,我甚至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 大哥来探望我的时候,我说我要去远行。他苦劝了我半天却毫无结果,只得悻悻离去。又找来二哥帮忙,结果二哥帮不了我,叹了口气也走了。 我想要离开天宫。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天宫里的人是没有感情的,而我不一样。 我父君追我母亲追到天涯海角,我随我父君,所以,我是亲生的。这是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之后得出来的结论,正如我父君当年一般抛下他的天君之位,说走就走。我也想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疯狂...... 可我没走成,我大哥担心我闯祸,派人将我的宫殿锁了起来。 日子荒唐而又无趣的进行着,他们以为或许有一天等我放下了,我可能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我。 可我确实没有心了,以前是真的没有,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再后来就弄丢了。 人尚且不能浑浑噩噩的活着,我就更不能了。我把大哥约出来单独谈了好久,从人生梦想谈到了浩瀚银河,从神祖开天辟地谈到了隔壁老文君家四夫人的第二个儿子长得像谁......整整七天,我终于说服了我大哥,让我出去走走。 想念一个人的滋味,他大概是不会懂了,他坐在了父君的位置上,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西海那位公主,与你也算是有缘,如今她觅得良缘送来了喜帖,不如你替我走这一遭,去贺贺她。”大哥把手一背,一本正经的“请求”我。 “西海那位公主?谁啊。”我实在想不通,后来明白了,是那位有过婚约,却偏巧撞见我和一个男人暧昧......因而退婚,导致我受罚的那个。“行吧,反正,我脸皮厚。” “到了哪儿别乱说话,好好地看着别人怎么做的。”大哥还是忍不住的叮咛我一万个注意。 “知道了。”还能怎么样,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什么看到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暧昧全都是借口,她早就想悔婚了。大抵在知道我有多么不学无术的时候,就曾在西海以各种方式逼着她爹娘来退婚,然而退婚总是要有一个理由的,她爹娘定是不是答应如此荒唐就退了婚,所以......这可容易让她得着一个难得的机会,怎么的也算是把婚退了。 大哥说的没错,我与她也算是有缘,有缘无分的有缘,如果她当初能够坚持两个月,就算她不退,我也是会退的。退就退了吧,若是我来说,只怕她的面子上会更难堪,到时候西海和天宫再结下梁子,我父君怕是要扒下我一层皮的。 从天宫到西海,路途不算远。西海看到天宫的来使是我,差点就提前把大门给关了......我费尽口舌解释,我不是来闹事的,这才混了进去。恭恭敬敬递了礼,看着他们大大方方的成了婚,道了声恭喜,便要离开。 不知,是否这位西海公主误会了什么,偏偏让婢人追了出来,拦住了我。 她红着一双眼睛和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想,她大概以为我对她余情未了。女人都是这样,总是特别容易误会别人是喜欢她们的,但这不重要了,“没关系,只要你以后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我在世间走过好几遭了,人情世故也是渐渐看得多了。让一个人少些愧疚,对我来说,既然只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去在意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呢。 可我这么一说,她就更加感动了。“四皇子,以前对你有很多误会,以为你当真是个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若是能早些认识你,知道你原来是这么细心的一个人,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都好,不过,若是你的夫君不愿意,那还是算了吧。少一些误会,以后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更轻松些嘛。” 这个道理要是我更早一些明白,我也不会茫然地走到今日,几次和元澈擦肩而过了。 为什么要在意那么多呢,管他心里有谁,我心里有他,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为什么要猜忌呢,为什么......等等,元澈那时候说过,他喜欢过一个人,曾经在雪山上与他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人,可是那个人突然离开了,答应过要回去找他,却也食言了...... 雪山,狐狸......朝夕相伴? 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公主,你以后若是愿意,可以常来天宫走动,至于你我,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与她匆匆告辞之后,我便直接飞向了雪山。 是这里......是这里! 我当年被流放在这里,养过一只捡来的小狐狸,我答应过他要回来看他,可是我后来给忘了......是我?元澈......没错,元澈!是元澈!我当年在这里养过的那只小狐狸,就是元澈! 我竟然忘了个干净。 他回来了吗?我从那一世的轮回中醒来的时候,他可回来了吗? “元澈!”元澈,你在哪儿啊。 元澈......宿命的交集,总是那么的令人措手不及,是元澈,一直都是元澈,可我竟然每一次都毫无察觉! 一直都是他,明明,一直都是他,“元澈!元澈......” 第611章 记忆(二) 他没有回来吗? 他......难道真的...... “为什么那么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了他......短暂的犹豫之后,我飞身扑向了他......是他! 是我的元澈!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是父君的第四子,性情顽劣不堪,令许多仙官都十分头疼。母亲一心为了我能够接任父君的天君之位而努力着,甚至想要促成我和西海公主的婚事。结果西海公主听说我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又哭又闹又上吊的,所有的招数使了一遍,就在最终准备认命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件事。 那天我醉了酒,从星君处回府的路上遇上了一个长相十分俊美,风姿绰约的少年,便趁着酒劲壮了胆子上前调戏。孰料,刚巧被那西海公主看到,回去之后就大肆宣扬我是个有着断袖之癖的皇子。这西海怎能答应把堂堂公主嫁给我这么一个人呢,权衡再三,向我父君提了退婚之事......父君盛怒之下罚我闭门思过,并将那方才修成的少年打回了原形放逐下界。我闭门思过的时候无聊,红莲便替我编织了一个异常凄美的梦境...... 梦里我是玄门嫡女沈朝凰,爱上了大历靖王刘元澈。 然而,梦总有醒的时候。 那时我怅然若失,失去了梦中的挚爱,整日浑浑噩噩,连当初调戏过的少年都忘记而来。只知道一梦醒来,西海公主是借此退了婚的。我心里不好受,日日夜夜惦记着那个我回不去的梦境,那个我连告别都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人。疯狂的折腾了一通后,忍无可忍地父君将我赶下了天宫,让我去雪山接受惩罚...... 我却在雪山上,遇到了之前被贬下界的少年。那时候,他失去了多年的修为,只能以本来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我很没良心地忘了,根本没有察觉他是谁。 相依相伴多年,父君还是念着那一分亲情的,就让司徒老伯将我接了回去,我在临走时和元澈告别,我随口那么一说,我会回来看他的。他却信以为真,一个人......在雪山上等啊等啊等了许多年。 可回到天宫的我,面临的是父君传位给了大哥,然后我母亲一怒之下走了,我父君就去追......早就把这些事抛在了脑后。根本不记得我和雪山上的一只小狐狸还有着约定...... 我想念梦里的元澈想得发狂,无奈就去找我三哥,三哥送我入了轮回,成了大凰氏最荒唐的一任国君,不好女色,断袖之癖,寻仙问道,甚至妄想以妖术来统治天下......最终,自己一把火将大凰氏送上了不归路。而我在轮回之中,寻到雪山里遇见的小狐狸,就是我当年许下约定的小狐狸...... 元澈独自在雪山上修行,有了些成就,只是我的食言令他气愤异常。他都没想到,我会转世投生了,以凡人的身体回到他面前来。他许了我三个愿望,而那是他的全部...... “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紧紧抱着这个,我以为我又失去了的人。 “我等了你好些年,还以为你又忘了。”他的手臂紧紧箍在我身后,将我推向他的胸口。 “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把你忘了......”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怎么会又忘了呢。这一次,就算所有的人都反对,我都不管了,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朝凰......” “你叫我什么?”我突然间一惊,这个名字,我分明记得......可是,这不是我梦里的那个吗? 他微微笑着,抬手拢去我额间凌乱的发丝,尤其神秘。 “不对,你刚才,分明叫我了朝凰......”我听得很清楚,绝不会忘了。 “重要吗?”他问,那勾起的嘴角,藏着不要太明显的笑意,弯弯的眉眼之中,化去了雪山之中所有的寒冷。 重要吗?当然......当然是,“怎么会?那分明是......我的梦。” 他怎么会知道,我做过的那个梦呢? “你真好看。”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当他吐出的哈气一下子扑进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浑身颤抖了一下。心里跳动异常剧烈......脸,唰地就红了。 怎么......怎么回事? 他竟和我梦里的元澈一模一样?这不羁放荡的笑容,撒泼耍无赖的态度,还有这温度......“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不可能的......这分明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他故作正经地沉下脸来的样子,都和我梦中的元澈一模一样...... “因为......因为那是......我的梦。”我有些错愕,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切,我的元澈回来了,但是,他到底是哪个元澈,是我梦里的那一个,还是...... “你的梦?可那......分明是你轮回之后重生的一幕。”元澈的唇吻过我的发丝,吻过我的额头...... 轮回之后?没错,是我那一世轮回的两百年之后,可是......可是我刚刚结束轮回的这一场噩梦,我才刚刚回到天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袋有些晕,身体有些热,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分辨和思考了。 他在我眼前,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我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鼻子......还有,他吻过我的嘴唇,这一切何其真实,又好像......“你掐我一下。” “嗯?”他怕是根本没有听清我在说什么吧。 “快,你掐我一下。”该不会我现在又是在做梦了吧? 他将信将疑地抬起手来,捏了捏我的脸。“这样?” “用力一点。”这样的力度,如果这是做梦的话,怎么能让我从这梦里清醒过来呢? 我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准备好了......可我又担心,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当我从梦里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我眼前的他万一又不见了可怎么办? 元澈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可还是不够大力...... “你这样怎么行呢。”我可没耐心了,说着,就伸手在自己手肘内使劲地掐了一把......“哎呦!” “你做了什么!”元澈看我疼得转圈圈,追上来要查看我刚才自己捏的。又好气又好笑,“你突然的,这是发什么疯。” 第612章 记忆(三) “我只是想知道,这不是我在做梦而已......”结果一不小心,下手太重了,我现在疼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一个人抱着胳膊闷哼,也真是够丢人的了。 “都掐紫了。”元澈抬头瞧我一眼,“冒冒失失的,过来坐下。” “哦。”我十分听话地跟了过去,在山洞里坐下,元澈折身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草药,一手拉着我的手腕,一手将草药拧出汁液滴在我手肘淤青处。他用手指轻轻将汁液揉开......我静静地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我也实在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不过,你那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就是我在天宫挑衅过的那个少年呢?” “那一年我跟着师傅入天宫,也是头一次到那天宫去瞧瞧,趁着师傅去给天君回话。我就在天宫里随意走走,不想却遇见了一个满身酒气,十分无礼的人......你若是我,一百多年以后,在被打回原形的时候重新遇到了那个家伙,你会告诉他吗?”元澈头也不抬地说着。 “我......”我当时很无礼吗?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确实是喝了点儿酒。可是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当真不记得了......我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元澈正在揉我淤青处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不记得了?” “嗯......实在,没什么印象了。”我也觉得挺委屈啊,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其实当时是这样的,我喝醉酒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着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连带着,酒醒后我是如何被我父君罚闭门思过的,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只是在我被罚整日要关在房里悔过的时候,红莲给我编织了一个梦境解闷儿,然后......就是刚才你提过的那个,沈朝凰的梦境。我从那个梦里醒来之后,就这样了......” “哪样?”元澈有些费解。 “就是......就是我在梦里,本来以为那一切都是真的,然后我突然在梦里死了,我就从天宫里醒了过来。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了,给我宫里那几个人吓得呀,魂儿都快丢了。好不容易,一点点的把事情想起来,接着又赶上了西海公主退婚,我被我父君刁难,所有人都在瞧我的笑话,我也是因为......”然后,当时满心怀念着梦里的元澈,却忘了去追究我到底是怎么被罚得关禁闭的了。 “在那之后呢?” 我眨了眨眼睛,“之后?之后就是......挺失望的,可是梦又回不去了。然后......” “然后你闯了大祸,被你父君罚到雪山来悔过对吗?”元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哇,你好聪明啊......”我由衷地感叹道,他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真让人意外。 “聪明?但凡长了耳朵的谁不知道呢?你的光荣事迹早就传遍天上天下了。”元澈不动声色地说着,阴着脸的样子,还真的就那么的...... “传遍了啊......啊,是这样啊......”我感觉十分尴尬,要是好事的话肯定就没这种感觉了,偏偏是......是这种“光荣事迹”,当时我好像是去打架来着吧,然后就...... 唉,早该想到的,平日里天上那些老倌儿们就总等着我的笑话,那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估计没个百八十年的,他们是不会停下聊这件事的。 “为什么要那么做?”元澈问。 “什么为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原来他问的是我当年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啊,他这小心眼儿的果然还记得......这,该怎么解释呢? “又忘了?”元澈嘴角浮现起一抹冷笑,显然我刚刚说过的那些并没有成功糊弄住他。“还是......” “不是不是......我当年哪知道你就是我梦见过的那个人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只是我在雪山生活的时候,捡来养的一只小狐狸呢。但这话,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说......“其实这件事怪你。” “怪我?”他皱了皱眉头,肯定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当然要怪你了,我从梦里醒来之后,一直都惦记着,我没能如约回去,也没来得及跟梦里的你告别。整日就想着,你会不会还傻乎乎地等着我呢......万一你要是听说我在阵前以身殉了天下,那还不得活活气死吗......我这心里啊,就特别愧疚,特别难受,天天就想着怎么办啊怎么办......”我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想着,“所以我那时候才会闯祸的,然后就被我父君罚到雪山来受苦了。等到我回去之后,正赶上家里突然大变......” “大变?”元澈迟疑了一下。 “嗯,大变!”我郑重说道,“我母亲一直闹着想要我继承我父君的一切,她是使尽了各种手段啊。偏偏的,我就那么不成材,实在算不得是一个合格的天君之位继承人。我父君就把他的天君之位给了我大哥,把掌管鬼界的事交给了我二哥,掌管人间的事,交给了我三哥......到了我这儿,我父君什么都没留下。我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我父君呢就去追了。唉,说来惭愧......挺大一家子的,最后弄成这样......” “什么都没有留给你?”元澈的表情分明哭笑不得,大概他不会想到天君的家事竟然乱七八糟的。 “也不是......还留给我三个倒霉哥哥......”想到我那三个哥哥,我就恨得咬牙切齿。“唉......别提了,要不是我实在闲得无聊,怎么会去找我三哥帮忙,来一场轮回呢。我三哥早就恨不得我落在他手里了,把我往死里那个整啊......对,这件事你清楚!你知道我在人间遇到过的那些!对吧,我就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了,等我从人间回来以后呢,我三哥就失踪了,你想想,要不是理亏心虚他能躲着我么!” 我落在他手里可以说是被活活整死的,他也就是跑得快! 要不然......我就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把他活埋了!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突然发现的?”元澈现在纠结的问题,已经不是我为何一直没有发觉了。 第613章 记忆(四) “其实......事实是,我受我大哥之托,去赴西海公主大婚的喜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了......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天明,整整七天的时间,我们快要把这几次经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我问他......“你被我害得这么惨,难道你都很没有恨过我吗?” “恨?”元澈轻笑,“自然是恨过的。” “那你,就不想报复我吗?”想到我那位王后咬牙切齿的报复,我到现在背后还是一阵阵的凉意呢。 “怎么不想。” “那你为什么......”我更不解了。 “本想趁着你这次轮回,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狠狠报复你一次的。”他说,“但是......” “狠狠报复我?”还是趁着我失去记忆,经历轮回的时候。“你骗我的吧,我可是记得的,我这次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在人间发生了什么,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是我找到雪山上来遇见了你,然后你答应了我三个愿望,结果害得自己差点丢了性命......” 他说要报复我,我根本不信,这天有些凉了,我往他身边又靠了靠。 “没错,答应了你三个愿望,本想着等你深深爱上我之后,再让你知道,我是被你的贪婪害死的。那个时候你肯定会痛得死去活来。”元澈很随意地伸出手来搭在我肩上,将我揽在他身前。 忽如其来的暖意,让人莫名轻松了一些,可是他的话却让我异常紧张起来。 什么啊,答应我三个愿望,只是为了报复我?等我与他朝夕相处慢慢爱上他以后,再让我知道,其实是我害死他的......他这只狐狸只有三条命,要是这三条尾巴都断了,岂不是......“你疯了是不是,你豁出去的想要报复我,最后却把自己弄死了,你这算是什么报复嘛!” “可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了而已。”他无奈地说。 “那你......”我还是很担心,“你的尾巴该不会是......” 我还记得,王后站在烈火之中和我说过的话,仓珏山的那个老太婆早就等候在宫里了,想要趁着元澈最是虚弱的时候将他封印。而且,在这些轮回的二百年之后,元澈也的的确确是被封印在了仓珏山下的,是婆婆贪心想要用他来控制我,才会将他放出,让他以大历皇子的身份投生于世......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我让你从大凰氏离开的时候,其实你根本没有逃出去是不是......你被抓住了,所以才会被封印的......你......” “鬼谷玄门虽是修行之地,但我也算是成了精的狐狸,那个家伙想要抓住我没那么容易。”元澈说着,低下头来,“我知道两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会重生在世上。忘了吗?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等你,会陪着你......” 如果不是那些承诺,元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鬼谷玄门的人发现了呢。 “不......不可能的。”我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样。“怎么会呢......如果在我回到天宫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那我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会有那个梦。 元澈轻轻叹了口气,“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什么?”难道,我还忘了什么吗?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分明他的眼睛里,有不一样的感受。 “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元澈说,他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让我的感官变得麻木起来......“朝凰,你父君真的很疼你......” 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些事,真的发生过?梦境里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我......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元澈,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你那一场梦,本来就不是梦境。”元澈说着,凑近我,轻轻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让我觉得,他这个吻,好像是因为特别心疼。 “......你我的缘分,早就是注定的,然而缘中有劫,所有的事情,在你那一场梦醒之前都已经发生过了。”元澈说,“只是,没有现在这一幕罢了。这是一场轮回,是你的父君为了救你,拼尽他全部的修为逆转时间回到了所有事情发生之前......” “不,不是的......怎么,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的父君?我的...... “你忘了吗?在你的梦里,你是如何醒来的。”元澈说。 我的梦里,我醒来......我是,我是因为......我......“我记得,是因为婆婆她用血祭召唤了大凰氏千万大军的魂魄,回到战场上......战势变得,难以逆转,我看到......我看到所有人都在拼死抵抗,我负伤了......有血,有......血,疼?对,我那时候受伤了,很疼,留了很多血,我没有力气了......我想要阻止,所以我......我用我自己......” 我用我自己的牺牲,换来了亡灵重归黄土的解封。 我阻止了婆婆想要覆灭整个天下来摧毁我报复我的意愿,但是我看到很多的血从我身体里涌出,我从仇宁的城楼上坠下......我死了。 没错,那个时候,我死了。 无论是作为玄门嫡女的沈朝凰,还是作为天君第四子的曦凰......我用自己的血祭奠了亡灵黄土,平息了战事,然后,我死了。“......原来我那个时候,真的死了。”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是,你那个时候,真的死了。” 我死了,我的父君在得知我的死讯之后震怒了,他没想到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居然战死在了凡间。 我那个父君啊......竟然为了救我,牺牲了他所有的修为,来逆转了时间。 当我以为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其实我父君已经失去了他的法力,我从那一场浩劫里回来,所以我什么都不记得。 而所有的故事也都是在那之后又重新发生的...... “朝凰,我真的以为......我失去你了。” 第614章 记忆(五) 我的父君为了救我......才失去他所有修为的。 想到这儿,心口就压抑得十分厉害。我一直以为我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儿子,即使不是讨厌,也自然是所有喜欢的儿子里最靠后的一个,他把天宫交给了大哥,把鬼界交给了二哥,把人间交给了三哥,唯独我什么都没有...... 其实他给我的最多。 是他全部的宠爱,他太了解他的小儿子了,他知道他的小儿子是什么样的脾性,所以他给了我真正的自由。 无拘无束...... 我甚至从来都不知道,我的父君为了救我,牺牲了他的一切。 而我却还那么不懂事的...... 靠在元澈的胸口,一股脑儿的把这些年来所有的眼泪都流光了。 和我父君在一起斗嘴时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逆转时间的这件事,只有我那伟大的父君做到了。当年妄想以凡人之力逆转一切,成为天下的主宰,错得荒唐,错得可笑。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这些年来对我无比包容的三个哥哥......我知道,他们也是真的在乎我。 每个为我隐瞒了这一切的人,都是害怕失去我的。 如果不是我想起了元澈......不是我始终都无法忘记元澈,找回了我的雪山之约,那我现在都不会知道。 我是多么受宠的那一个。 “可是你......元澈,你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切逆转之后,他也在天宫却没有来找我呢?其实当所有的一切都逆转,回到了相识最初,除了我,所有人都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他没有来找我?为什么...... “因为......我也害怕......”他凝视着我,嘴唇微微张开,说道......“我太清楚相遇之后会发生的一切,所以......我既盼着见到你,又害怕见到你。你我的相遇,最终会将你送上怎样的绝路,我不敢再冒一次险了。” “这不是冒险!”明明,可以更早一些知道的。 元澈的师傅是东海仙境上修行的老仙倌儿了,父君为了救我,让一切都回到我们相遇之前。元澈还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狐狸,是父君将他送到了东海仙境,交给老仙倌儿照顾着,没想到的是,多年后我苏醒过来,恰好有一日老仙倌儿带着他上天,我们就这样又遇见了。父君在得知元澈就是那个与我有着宿命之劫的人后,当即动怒,一面将我关了起来,一面又将这只无辜的小狐狸贬到了雪山上去修行。 可......还是重逢了。 我微微笑着,笑中带泪,叹我父君的一番苦心。明明他是天宫最最了不起的天君,却也是斗不过这注定的命运,说来还真是很可笑的。 “你在笑什么......”元澈问。 “我在想......”我说,“过些日子,两百年到了,我们会如何?会不会像梦里曾经发生过的一样,落得那般无奈,落得那么可怜兮兮的处境。” 要是重新回到仇宁的城楼上,我是否还会了结自己的性命,来结束所有的一切,这些,真是荒唐极了。 “那可说不准。”元澈轻叹着,“要是回到当时,我一定不会让你去。” “可你应该知道,你拦不住我的。其实当年你已经预料到了一切,知道我大难将至,但是你也很清楚你拦不住我的,不是吗?”正是因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所以才会有了后来那样的结局。 但是这一次,再不会有我父君牺牲一切来救我了。 “是吗?”元澈说。 “你知道,我从那个梦境中醒来,失落了多久吗?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在我受罚的时候,红莲编织给我解闷儿的梦境。我爱上了梦里的人,却一直遗憾着,我竟然无法和他来一场正式的告别......”我仰着头去轻抚他的脸颊,这是我在梦醒之后一直都很想做的,我喜欢这样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见到的人。“对不起......我那个时候,实在太匆忙了,我太大意,所以连一句告别都没有机会留下,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 “再有一次机会?你想做什么?”元澈有些微恼。 “我想......也许我可以处理得更好一些。”我有信心,我能够做得更好,不是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 “朝凰......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真的不希望你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元澈郑重地说,为此表达了他的不满。 “不,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去。”天地浩劫因我而起,是我害了不惑的一生,她恨我是理所当然的,她想要毁掉我深爱的一切来报复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不会让她继续错下去了。 “朝凰......”元澈皱着眉头,好像,他已经预感到又一次要失去我了一样。 “相信我。”我说,这一次,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停滞在我们之间的时间仍然在继续往前走着。我们无力改变轮回,改变宿命,我们在茫然的进程之中,只是渺小又无奈的一个。 我们连自己的宿命都无法安排,只能无力地接受这一切。 时间带给我们的惊喜。 “元澈......”我起身,翩然地凑到他面前苏,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我想到我会失去你的时候,心口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喜欢到......我不敢去想,如果没能遇见你,我要怎么办......我早就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只有你在,不管面前的深渊是什么样的,我都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相信我......喜欢你的这件事,恐怕是我一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了。” “朝凰......我真的没办法再承担一次你死去的绝望了。”他握住我的手,“你可知道,那时候当你的死讯从前线传回来的时候,我就像疯了一样的。我以为你不会死的......但你还是死了,你离开我了。” “这一次不会了,我们总有自己要去面对的。” 第615章 记忆(六) “我要去投胎。” 当我站在我大哥面前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可想而知,我换来的是怎样的一场白眼。他根本就没理我,估计心里还在想,不知道我又抽什么风闹什么呢。 “我都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我是认真的,我要去投胎!我已经决定了!” “知道?你知道什么了你!”大哥终于收起了对我的轻视,“你说说吧,你这又是怎么了,投胎?不是投过一次了吗?怎么又要投啊?!投着好玩啊,天天看我们忙得没个空闲的,你这倒好,过得挺清闲啊。” “这不是清闲,我知道,人间即将大乱......” “你不去就不会乱!”大哥气冲冲地说,“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普渡呢?还你知道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了,真的,我都想起来了。”我说,“当初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已经都知道了,所以我一定要去,事情因我而起,总要我去阻止的吧。” “老四,你到底是怎么了?”大哥匆匆让人都退下,“说说吧,是不是从西海公主的婚宴上回来以后受什么刺激了?听说,那天你出现在西海公主的婚宴上,离开的时候,人家还特地从宫殿里追了出来。怎么?她跟你说了什么刺激到你了?” 我纳闷了,“这事跟西海公主有什么关系啊,大哥,我是在跟你说,我要去投胎。”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的脾气好了很多,八成是真的以为我在西海受人欺负了,“大哥知道,大哥让你去西海呢,也不是为了给你难堪的,只是没想到......唉,西海后来也捎消息过来了,人家西海公主对你好像还充满了愧疚。人家可说了,你不像是她以为的那样不堪,所以之前对你的所有坏印象,也都是挺荒唐的。人家一个堂堂的西海公主,还是挺给你面子的。你是个大男人,人家婚事上呢不管说了什么,既然也已经道歉了,你该放下就放下吧,别总是跟这一件事儿上纠结个没完的。” “大哥,我是在跟你说,我要去投胎,我想去凡间。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完呢!”我不知道他生拉硬扯的说起西海公主到底有什么意图,“而且那天......我们确实没说什么呀!也就是我去到人家西海,说了两句祝贺的话。她非要追出来的,没准是心里有愧呗,反正我觉得我是说清楚了,至于她到底怎么想。是想留我做个备胎啊,还是继续做什么所谓朋友的,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不喜欢她,无论她说了什么你都别当真就行了。” “你瞧瞧你,又小家子气了不是。”大哥果然是误会了。 “我没有小家子气,而且我说这些也不是赌气的话,那西海公主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当年你们强塞给我的什么未婚妻,我都没说过我喜欢她,是你们以为我喜欢她!她退婚的这件事,对我而言......是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我郑重的感谢她所做的决定,至少我们俩没有因为一个所谓的婚约而被约束在一起过一辈子,要真是那样,就太悲哀了。”我伸出手来发誓,向他证明西海公主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这么说,你果然不是因为那西海公主才变成这样的?”大哥终于明白了。 “真的不是,我跟你说了啊,当时我去到西海,只是因为你让我去的,然后见到她以后,我就祝贺了一下。我发誓,我是真的真的真心祝福她觅得良缘,她如今这样我也替她开心啊。而且......至于她为什么非觉得我喜欢她,好像我看着她结婚是受了什么打击的话,我也和她解释过了,但怎么说都说不通,我真的没办法了。”其实我觉得,我和这位西海公主好像很难说到一起去,她的想法我难以理解,我说的话她又好像真的听不懂一样,我都不知道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西海公主娶回来当她的儿媳妇。 自古姻亲结盟啥的,就当真那么牢靠,其实说到底,还不是牺牲了两个人的幸福,以所谓的筹码作为代价,把两个原本就不怎么合适的人捆绑在一起,然后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这也太可耻了。 甚至每当我想到,我曾经为了获得鬼谷玄门的力量,将云儿留在我身边,甚至让她生下了我的孩子,好让我的血脉得到鬼谷玄门的力量......乃至于她在生下孩子后失去了不死之身,三年后病死。我都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我知道她喜欢我,至少,比起这位鸡同鸭讲的西海公主,云儿是真的让我怜惜过,她可以把一切都给我,只是因为她喜欢我,而且她和王后还不一样,云儿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心意,她知道我喜欢元澈,只喜欢元澈......可是她喜欢我,只是想要留下来,留在我身边,甚至无怨无悔的帮我照顾元澈,可能,只是不想我伤心吧。 她没有想过要占有我,甚至替我生下孩子......她很清楚自己会怎么样,可还是义无反顾。 这样的傻丫头......每每想起都觉得很难过了。 联姻这样的蠢事还是不要再有了......“大哥,其实我对权力,对什么地位的,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与其说我想要一切,倒不如说......我想要的只是证明我自己。我不是那么没用,不是那么废物......我知道,在你们眼里一直觉得我就没长大过,可你们从来就没有真的看到过我在成长不是吗?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无比强大的,父君在继任天君之位以前,难道就真的一直那么厉害吗?我想要的挫折,是能够令我成长的,打败我,然后,被我打败。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什么游戏人间,荒唐到不行的那种!所以......我不需要你们为了保护我而安排这一切,我只想要一个机会,求你了,让我去吧,我想要证明我自己,我真的不一样了!大哥......其实我早就长大了,可能,还是会胡闹......但我现在,有信心保护你们,保护这一切!” “......老四,其实父君和你大哥、二哥、三哥......真的生来就很强大了。你是最弱的一个......” 第616章 记忆(七) 我实在无力吐槽他了。“算了。” “那你真的要去?”大哥语重心长地问,他还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一样哄着,无论我怎么说,大概他都不会轻易改变对我的看法了,“老四啊,你要知道你这一去,想回来可就......” “怎么?去了就不能回来了?”这算条件吗? “那倒不是,事在人为,除非你能够破解这一世的败局,功德圆满,否则你就一世一世地经历轮回去吧......”大哥还是说出了他的担忧。如果事情做成了还好,担心的是做不成,没有个好的结局我就无法脱身回来,如果陷入一个死循环当中,我真就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些呢,我也想过,可你弟弟我真的不是废物。”我想着去证明自己,我闯得了祸,但也是凭真本事的,不是靠我父君,不是靠我兄长。也许真的和大哥说的一样,我没有他们的天分,我是他们之中最弱的一个,可是父君为了保护我救我的命牺牲了他所有的修为。大哥担下天君之位,向所有人隐瞒了一切,他处处替我严格把关,生怕我再遇到什么危险似的。二哥呢,也是这样,至于三哥......虽然在那一次轮回他狠狠整了我,可他还是偷偷安排我遇到了元澈,元澈在我身边,那恐怕是他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这样的时候,你离开也好。”大哥默默地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那就安排一下,让你过去吧。等到事情了结了,实在不行,我再想办法安排你回来。” 这算什么呀?等到事情结束再想办法安排我回来?合着他还是觉得我需要帮助似的......等等,等事情结束?等什么事情结束......这是怎么回事?事情......我怎么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事情啊。 可他看起来,一副什么都不想告诉我的样子。 算了,是不是那西海公主的事?大哥也是觉得她还是得找来吧,所以这算是让我出去避一避风头吗? ...... 我和元澈躲在雪山山洞里,逍遥不知时日过。等着三哥安排好我这一次轮回的事情之后,就要回到原本的宿命上去了,这一次会经历什么呢?难道,还是会像上次一样......那么多的坎坷和磨砺? “......依着你的脾气,大概你的哥哥们也不会太为难你的,所以不必太担心了。”元澈以为我只是在担心他们会找我麻烦,“不过这一次,进入轮回之后,你会把之前所有事情,包括现在的一切全都忘了。有些事情,难免还是要再经历一次的。” “我明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都有过一次投胎的经验了,现在对我来说......只当是复习一遍。 当我选择以沈家嫡女的身份出生的时候,我会忘记一切,甚至,连同于早先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记得,重走老路,一个不慎还是会落在宿命的劫难上。 “既然担心,又为何执意要去呢。”元澈好像仍然心存顾虑,这次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因为是我许下的约定,我要是不去,她会一直等,不惑始终都是个威胁,两百年的时间就能搞出来那么多的事情,万一真让她弄懂了那些了不得的妖术,别说天下了,到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受到威胁。”我要去了解这个“小姑娘”留下的憾事,让这一切彻底的结束,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决不能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你会怪我吗?” “什么?”他捋着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我执意要去啊,明明知道会遇到很多危险,但我还是要去......”对他,我心里是亏欠的,明明可以不必去的,明明只要躲着,完全可以和我无关的。但我要去......而且必须要去,丝毫没有要商量的余地,我想知道的是,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是不是生气了。 “会。”元澈连犹豫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可我就算想拦着你,也不能这样。” “为什么?”我以为,他会很想要拦下我的,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我那么喜欢他,连死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如果他和我说,不希望我去,如果他很生气很......我还是会犹豫的,会有些难过,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大概,是因为我太清楚你的个性了,我知道如果不让你去,你永远不会死心的。但凡你每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只是你一时玩心惹出来的祸事,你就会自责......”这就是他放手的理由,“朝凰,正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放下,所以,我只能支持你去完成你的责任了。但是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心头一紧,他不会是要我答应他轮回之后要如何如何,一些我难以做到的事情吧。 “不要死。”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面上阴郁不散,很担心,又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我终于明白,其实两难的不只是我。“好。” 洞外传来些许脚步声,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生涩的声音。 “有人来了?”我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这雪山平时很少有人来的,怎么今天就迎来了客人。 “应该是来找你的。”元澈说着,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找我的?......我从山洞里迎了出来,认出你站在洞外的人,有几分眼熟。他躬着身子向我见礼。 “老臣前来求见四皇子。” “我父君早就退位了,如今这天君是我大哥,你大可不必如同从前一般小心翼翼地称我一句四皇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不喜欢他这么叫我,也不喜欢他这态度。 就算我当真反应迟钝,也能感受得到,他不远万里而来,并不是真心求见我如何如何,而是一种迫不得已,偏偏又十分看不上。他对我有偏见,却还冒雪上山,恐怕...... “大难将至,四皇子不管怎么说,也该回去镇守天宫吧。怎能......怎能在此逍遥快活,将天宫至于不顾!莫不是,根本不在乎天宫的存亡吗?四皇子,老天君在位的时候,可没少容着你闯祸呀!” 第617章 战神(一) 得多看不起我,才能以为我是弃天宫存亡于不顾,私下凡间与情郎相会逍遥快活的呢? 我挺讨厌他的。 真的! 我生平最不喜欢那些自以为是的老臣跑到面前说教,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经历了什么,甚至你到底知道什么,和......你怎么想的。 我很生气,但气的却不只是他的一番说教,我终于明白大哥所说的,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接我回来,算怎么个意思了。我就那么不堪吗?我就那么......让人觉得不能被信任,永远都长不大吗? 我......我真的...... “怎么了?”元澈端着热汤走过来,放在我面前。 我看了眼面前的碗,又看了眼那冒着热气的面汤,里面还飘着三两根面......“你做的?” “嗯。”他轻嗯了一声,“尝尝看吧,应该......不至于很难吃。” “这可说不准。”我记得,他可是个连碗都洗不好的人呢,竟然会为了我洗手做羹汤?还真是......让人意外。我拿起筷子,挑了根面条送入嘴里...... “如何?”元澈急着想知道我的评价。 “比我想象得好。”我说,因为刚才我真的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会冒死去尝一口的。 “我该高兴吗?”他沉下脸来,“你说,我是该因为超出你的期待而感到高兴呢?还是应该因为你对我的期待太低而感到生气呢?” “还是高兴吧。”我撇撇嘴,“要是生气的话,可能......” “可能什么?”元澈问。 “没有。”我没有说下去,对于他来说,能够把面汤煮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毕竟他平日也是靠猎物为生的,再不济,也有山上的野果子......或许有吧。“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煮面条了?” “想试试而已。”他故意别开眼睛不来看我,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很多想试试的事情......总要一件件来。” “很多?”很多想试试的吗?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没错。”我承认,“不过......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 天宫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大战了。 九黎一族自从逐鹿之后便南迁,从此销声匿迹老实了很多,这次卷土重来...... 恐怕是看准了我父君失去了全部修为,故意来刁难我们,讨些便宜的。 父君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无论如何我都有理由代替我父君一战,天宫之中,我那三个哥哥并不擅长硬仗,而我一直都是十分被人看不上的顽劣之徒,自然也没人想得到我。只是眼看着大战将至,昔日跟随在父君身边的老臣,尤其是在听说我要离开天宫前往人间的事情以后,更是误会了我要落跑,气愤之余才找到了雪山。 “老四......”大哥皱着眉头的样子,和以往不同。 我身着盔甲站在他的大殿上,身后是天宫里一班臣子,老仙倌儿的。“说道理,我不行,但是打架,我在行。这一仗非我不可,别再犹豫了。” 我知道他舍不得,可总要有人去的呀,还不如派我去呢。起码我曾经也带过兵,我知道怎么带兵,我知道怎么打仗......我的法力和修为不如我三个哥哥,但说起打架,他们不如我。 大哥久久不能平静。“老四,本以为答应让你去经历轮回,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免得经历这一场恶战,可没想到,你还是知道的。” 他很生气,他明明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将九黎一族的事情告诉我。 但还是有人冒险通知了我。 “那日你说什么,等事情结束以后,再接我回来......我就知道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让我离开,其实是想要保护我,但我当时绝对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我很庆幸,我还是知道了的,也幸好是知道了,才没有让遗憾发生,“你是天君,我固然是要听你的。可是大哥,你是不是忘了......父君退位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你们一样,都需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了,而不是继续要受你们保护的‘四皇子’。我弱,但我只是修为弱,我只是生来不如你们一般有了不得的悟性和耐性,你们注定为王者,而我......我能保护你们。” 大哥点点头,“去吧。既然,你想去的话......哪怕战死在九黎一族前面,也好过一辈子窝窝囊囊的。” “那是自然。”他们以为我父君退位,这天宫就没人了吗?我三个哥哥不善战,他们是否也忘了,还有我呢! 二哥将我的分身投入了轮回,在同样的时间里将会代替我去经历一切......那个叫沈朝凰的分身,将会去到元澈身边,会从沈家嫡女成为大策王后,一路披荆斩棘无人可挡...... 而我将率领天宫大军,迎战九黎一族。 战争是残酷的。 天宫大军和九黎一族在长梁交战,没有丝毫喘息,没有丝毫停滞,二十万大军只在顷刻之间便尽数投入恶战当中。 胯下战马嘶嚎,手中长枪威武,两军的战事很快传遍了天上地下...... 人间的一切,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恍如隔世一般被保护着,毫不知情。 这一场恶战,血肉横飞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夜里,大军在经历了整整十日的激战后,终于收兵,双方暂停交手,难得喘息之际。 走出大帐,瞭望星河......十日了,元澈现今不知在人间如何。 他和沈朝凰大抵也快要相遇了吧。 “报!敌军突袭!” “传令下去,迎战!” “是......” 九黎一族远比我们所以为的更加强韧,没有停歇,没有休养,很快地再一次投入激战当中。连日来,体力在不断消耗,握紧长枪的手都在盔甲下不住地抖动着...... 是愤怒,是激动......也是疲惫! 这是我必须经历的成长!也是我难得争取来的机会,我可以证明给他们看了,我是有足够能力的。 九黎一族在重兵包围之下,逐渐陷入困局,他们的先锋在突袭的第一日,便已被尽数斩杀于阵前,狠狠地扼杀了他们的士气。 第618章 战神(二) “曦凰大人,九黎一族沉寂多年,此次突然进攻肯定不只是因为老天君退位这一个原因。”一直跟在身边的飞将军说,“他们阵前大军,节节败退,却依旧不屈不挠,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你是指......”我有些疑惑,但同时他所说的这些我早已想到过,他和我想到了一起。 “听闻妖族早已不服天宫管制,这一次九黎一族的反水,是否和妖族有关?”他说。“如果是这样,咱们一味打下去,最终和九黎一族拼个两败俱伤,妖族趁机而起,对咱们十分不利啊。” “你说的没错。”看来,不光是我在怀疑这一战背后还有其他阴谋,如果是这样,跟九黎一族死磕下去,最终结果对我们都未必有利,即便胜了九黎一族,但是当九黎一族败退撤兵,我们损伤也有一定,妖族趁乱而起,对天宫将士进行追击......后果不堪设想。“得想个办法,将后面的人引出来了。” 飞将军当时就明白了我的用意,“臣请战,愿做先锋去引妖族。” “不可!”我说。“飞将军,你是军中要臣,决不可在此时冒险而为,你去,极有可能落入圈套,如今这大军是你的旧部,若知你出了危险,军心难以一统......不妙。” “那该如何,总不能任由他们以车轮战的方式消耗我方战力,就算九黎一族败了,退了,我军也有伤亡,未等休整之际,妖族大军再一起袭来,我军必败无疑。”他情绪相当激动,连日来的恶战让大家都快要失去耐性了,疲惫、不安...... “不,如果要收拾,就要一次把敌人都收拾了。”我自然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继续以车轮战的方式消耗我军士气,再这么拼下去,就算答应九黎一族,我军也未必有机会凯旋而归。大军阵前被剿灭,身后就是天宫入口...... 所有强悍的天宫将士现在都在这里了,突破了我们这一道防线,后面可以毫无防御了。 面对布阵图,沉沉犹豫良久......我说,“还得是我去。” “曦凰大人!不可......”飞将军执意阻止,“您的身份和臣不一样,如果您遇到危险......” 此次机会,凶险万分......但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飞将军,就算我不去,等到我军疲惫乏累之际,打赢了九黎一族,未等休整便迎来第二场恶战,天宫之前失守,到时候我也未必好过。” 不论如何,只有守住前线,守住天宫,才是唯一的机会。 “决不能将我军阵线后撤,没有退路了。不管如何,只有将战场控制在这里,我们身后的天宫才是安全的。”我说。 “大人!”飞将军愤然,狠狠地叹了口气,“唉!” “飞将军......我们来商量一下。明日我带少部分兵力去吸引妖族大军,到时候,你带着人在周围布下防线。不论如何,要将所有敌军引入我们的包围,趁机收紧封锁......竭力而战,争取这一次便大伤他们元气!”我的身份是唯一的筹码,如果是我带兵出去,妖族定然会试图将我活捉,因为这是唯一可以用来要挟我三个哥哥的筹码,九黎一族自大自负,从不屑这样的手段来取得胜利,而妖族机警......如果趁乱挑拨,反而是机会......如此大好时机,我自然不能错过了。 “大人......”飞将军抱拳,“臣,必将竭力助大人剿灭敌军!” “好!!!” ...... 凡间。 “你是谁?”沈朝凰走向那个羸弱的少年,将他解绑......她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有几分熟悉,可这种感觉又让她很不安,说不清楚的情愫暗涌,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幼年的刘元澈微微笑着,却向她伸出了手,“来扶我一把。” 沈朝凰没有犹豫,就走上前去,她将少年扶了起来......拍去他身上的尘土......可是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为何欺负你?” 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绑在树上,只是想要试探山里有没有野兽,也未免太过于荒唐了吧。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刘元澈板着脸。 沈朝凰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皱起眉头,“你再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她必须承认,她对于眼前这个看似陌生的少年,好像有着一点点的印象......但她实在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在哪儿见过他了,他的样子,他的轮廓,他的声音......好像都很熟悉,明明很熟悉的,为什么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刘元澈嘟囔着,“难道,你真的全都忘了?”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沈朝凰看了看周围,“我先带你回去吧,你身上的伤......得好好医治一下,你看起来实在伤得太厉害了。而且刚才欺负你的那些孩子们,都是江城里有些身份的人,我担心他们一会儿会回来。” “你是沈朝凰?”刘元澈问,刚才他听到那些孩子是那么说的。 沈朝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你知道我?” “玄门嫡女......”谁会不知道呢。 可是这样的称呼背后,沈朝凰却丝毫没有露出笑容来......玄门嫡女,果然......他也是听说过她身份的人了,他们对她的了解,只是玄门嫡女而已,只是了不得的沈朝凰罢了......“走吧。” 刘元澈却留意到了她的不开心,只见沈朝凰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明明是一个大家嫡女,却毫无架子。理应是她没错了,可为什么,她好像一点点都不记得自己了呢?难道这一场轮回,她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成?“你怎么了?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沈朝凰低垂的眼睑没有恼怒,没有生气,甚至......连一点点的情绪变化都看不出来......“不是,只是我习惯了这样吧。” 习惯了,别人只是把她当做玄门嫡女一样...... 玄门嫡女...... 了不起的玄门嫡女...... 她这一生,注定是要生活在这四个字下了......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第619章 战神(三) 刘元澈忽而笑了笑。 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沈朝凰为何总是不开心,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没想到重回到当年相遇的这一幕时,他竟然能懂她现在的心酸,注定一辈子都在生活在一个形象下,生活在一个名声下,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呃......”腿一歪,刘元澈的膝盖本就冻伤了,刚才那些孩子将他绑起来的时候,还对他拳打脚踢的,踢在他的膝盖上,没想到会这么疼。 “你怎么了?”沈朝凰发现他的怪异......立刻扶着他坐了下来,然后弯腰,撩起他的裤腿检查了一下他的膝盖......“这么冷的天,你竟然还穿着单衣单裤,你家里的条件很不好吗?还是......” 他看起来,不像是谁家里买下的年幼的奴才,那就只可能是...... “你是大历的质子?” 刘元澈微微一怔,他以为沈朝凰想起了他。可看到沈朝凰那一双漠然的眼睛后,他就知道他又失望了。 沈朝凰不是想起了他,沈朝凰只是通过种种迹象辨别出了他的身份而已......在江城,能够被那些身份了得的世家子弟欺负成这样的人,大概也只有大历质子一个人了。 “没想到,你的年纪这么小。”沈朝凰知道他,知道这个大历质子......却没想到,这个大历质子和她以为的实在有些差距。但她没有显露出同情或者鄙夷,而是很自然地检查了他的膝盖,如同......只是很普通的两个人罢了。“你这是冻伤,比较严重,你年纪还小,一直这么冻着自然会伤到筋骨,也许现在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等到你年纪再大一些,自然会有影响的。你看你的膝盖,又红又肿......所以刚才那些孩子踢到你的膝盖,才这么快的就淤青一大片。算了,我背你吧。” “你背我?”刘元澈忽而身躯一震,没错,上一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那一次他冻得昏厥过去,倒是不记得沈朝凰如何艰难费劲的将他一个大男人背下山来。但是现在......“我还能......” “快点吧。”沈朝凰根本没等他解释什么,就已经背着他蹲下身去了。“我应该可以背得动你的,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打小就生活在山上,整日背着个竹篓满山跑,去采野果子,去采野菜什么的,偶尔那竹篓里装的东西沉得要命,她也得试着一点点往回背,所以对要背一个男孩下山,她不觉得有什么压力。 刘元澈清了清嗓子,一点点靠近了她,却不想,沈朝凰当真就将他背了起来,一步步地往前走。他凑近了她......这本该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她,她的身子有些凉,即使她穿着棉衣,但似乎比他还要冷一些的样子。 “你要是累的话,就先休息一下吧。”他被沈朝凰背着,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走了有些距离,所以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累,可是,他以为沈朝凰半天没有回答他,是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你......你要是累的话,就,就先休息一下吧。” “没关系。”沈朝凰喘着气,已经有些累了,只是这个少年的伤耽搁不得,他身上有些伤痕新旧交加,明显出现化脓感染的迹象,如果不能及时处理的话......“你是不是有些发烧了?” 她只是通过刘元澈呼出的气息感觉到的,他呼出的热气喷散在她的脖颈后面,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没,没有吧......”刘元澈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且不说被一个女孩背着,单就是他和沈朝凰这一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都让他感到不一样的悸动。 “要是发烧就不好了,看来我们得快点儿回到城里。”沈朝凰说。 如果他要是发起烧来,可能是伤口感染所致,那样就有些危险了。 “你可千万不能睡呀,要不然......你跟我说说话。”沈朝凰侧了侧头却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叮嘱他说。 “嗯......”刘元澈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些发热了,不是那种激动而散发出来的感觉,而是不由自主的热......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发起烧来了,身子疲惫,困乏,所有的不适一拥而上...... “你,你今年多大了?”沈朝凰试图找出话题,“你是大历人,大历和大策的天气相差大吗?” “不大......”刘元澈说,“不,不算大......” “那大历的天气,也像大策一样这么冷吗?”沈朝凰又问,背着一个人还要不停地和对方说话,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实在让她更累了。但她又不能见死不救,只有背着他继续死撑着走下去了,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可能会在前面遇上什么人帮忙,要是能遇上一辆车就好了...... “大历......更冷。”刘元澈说。“比大策更冷......你不喜欢冷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沈朝凰突然被他说中心事,惊讶极了,这件事其实没有多少人知道,或者说,其他的人根本就不介意她到底喜不喜欢冷。 “猜,猜的。”他当然知道了,他可是最熟悉沈朝凰的人了,沈朝凰的体温比起寻常人要更低一点点,她很容易冷,体温极容易受到外面环境的影响。尤其她会手冷...... “你是第一个呢......第一个猜到我不喜欢冷的人呢。”她说这话,未免有些心酸。 试想,堂堂的沈家嫡女,万众瞩目......却根本没有人真的留意过她的喜好,打小生活在山上,她习惯了孤单,可是每次想到这些,却还是会觉得难过。那些人,都说喜好她,可是他们接近她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谁又真正试着去了解她的呢?如果她不是鬼谷玄门的徒弟的话,在沈家......她只是一个失宠的嫡女罢了。 “可是你以后要去大历的,大历比这边更冷。”刘元澈喃喃自语地说。 “什么?”沈朝凰好像没听清楚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好像是听他说到了什么大历......难道是因为,他生病了,所以开始想念他的故土了吗? 她开始同情他了。 可是走着走着......刘元澈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微弱...... “你不要睡啊,快醒醒......”沈朝凰不住地催促道,同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第620章 战神(四) “......你怎么样了?” 刘元澈昏昏沉沉的醒来......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朦胧间,眼前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她?! 他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梦,他真的遇见她了。是真的...... 沈朝凰也终于松了口气,她看到刘元澈渐渐睁开了眼睛,安心下来。伸手在他面前摆动了一下,“你看得见我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嗯......刘元澈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看得见,也听得见,而且十分清楚。 “那就好。”沈朝凰可算是能放心了,她从被子下捉出他的手腕来,把了把他的脉象,一会儿蹙起眉头,一会儿又渐渐放松下来,她的样子深深刻在刘元澈的心底,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你放心吧,我的医术虽然不比婆婆,可是要跟这江城里的大夫比,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元澈勾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因为总有一天,她的医术令人望尘莫及,是多少人都无法披靡的。 “你的烧虽然退了,可病去如抽死,况且你还有一身的伤,得好好养一下。”沈朝凰说,“我已经跟府上的管家说好了,暂且将你留在这里,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你且在这里好好养着,先把身子养好一些......”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大历的质子,出身高贵,让他躲在这里养病也算是委屈他的。可现在她实在没办法,她也只是受父亲之托才会下山来参加庶弟沈明威的生辰宴。她是沈家嫡女不假,但这些年来一直都生活在仓珏山上,和她相比,沈家的二娘和沈秀荷沈明威更像是沈家的主人一般,纵然不服气,但失去了生母庇护,她在沈家的处境也不是很妙。 她懂得这些分寸,所以不会让自己在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就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这里......是沈家?”刘元澈从她面上微妙的表情里,察觉到了。 她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嗯,我这次回来待不了太久,所以你要快点养好了身子......要不然等我离开的时候,我可就保护不了你了。” “保护我......”刘元澈微微笑着,她在保护他,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令他心动。 “你放心吧,大历如今只是暂时,有朝一日定会崛起。”沈朝凰以为他的苦笑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助,为了让他安心,便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偷偷告诉了他,泄露了天机。她知道,大历的败局只是暂时的,等到下一任皇帝的时候,会渐渐崛起,刘元澈的苦日子也只是短暂的,很快他就可以回到大历了。 “嗯。”他应,他当然知道......和她不一样的是,他还记着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是曦凰的三哥拜托他,到了凡间一定要好好保护曦凰,所以留着他全部的记忆,让他始终记得自己是谁。 用心良苦,都是在保护着心里的人。 听到外面的动静,沈朝凰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独自出去查看......“沈秀荷?” 沈秀荷听说了沈朝凰从外面回来,却一直躲在后院柴房的事情,觉得有些蹊跷,就跟过来查看。“你在柴房里藏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难不成......你藏了什么野男人不成?” “住口!”沈朝凰纵然身处劣势,可依旧是出身不凡,“沈秀荷,你口出狂言污蔑嫡女,若是我捅到父亲那里,你觉得他还会向着你吗?若是让常人知道,沈家如此对待嫡女,父亲一定会为了保存颜面责罚于你。” “哼!”沈秀荷本是来“捉奸”的,却碰了一鼻子灰,她自然不如沈朝凰一般冷静睿智,也不懂得那些嫡女的规矩,“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让父亲来管管你。” “你去吧。”沈朝凰根本不怕她。 沈家虽在江城地位非凡,但是想要在朝中立有一席之地,还需要借着虞家的关系。父亲即便再不喜欢她,也断不会为了一个沈秀荷在此时责难于自己,他还想着用自己这玄门嫡女的名声,为将来沈家入朝廷铺路呢。 沈朝凰回到柴房里,刘元澈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她。 “别担心。”沈朝凰拉扯着棉被给他掖好,“就算是我父亲来,也不会怎样的。你的伤势严重,况且处境艰难,等我回到山上之后,只怕那些孩子还要欺负你的。倒不如现在就替你安排好了,有沈家替你撑腰,那些孩子怎么也要忌惮三分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刘元澈的眼神尤其温柔,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不是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吗?怎么还会对他这么好呢,她怎么...... “因为你是大历的皇子,将来有一天,你会把持大历一半势力。”沈朝凰淡然说道,“如果我现在对你好一点,那将来你愿不愿意让大历和大策和平相处呢?” 她打的主意在很久以后,目的是天下太平。 “和平相处?”这个答案,他既料到了,也仍旧很意外。“为什么?你不是鬼谷玄门的弟子吗?你们鬼谷玄门不是最擅长兵法,治国要略,权谋之术的吗?那你应该很有信心打败大历,让大策称王称霸吧。为什么要和大历和平相处呢?” “战争永远都不会因为战争而平息,如果是为了利益,那么总有一天就算大策统一了天下,权臣当道,忠奸难辨,昏君无德,民不聊生......各地揭竿而起,这乱世还是不会结束。没有永远的太平,倒不如现在就太平。”沈朝凰的心思细腻,她不指望着天下一统,却希望在不同的国君治理下,国与国可以相安无事...... “总有一天,你的想法会变的。”刘元澈太清楚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了,她会因为疲惫而放弃现在的想法,然后试图扶持一个她认为可以为天下带来太平的少帝,以此来结束所有的征伐,以天下一统来结束乱世。 妖术当道,掌控天下...... 她当初的野心竟然不复存在。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不会改变的。”沈朝凰坚决地告诉他,“这个世上,无论是谁当权,对百姓而言,权力都会成为压迫。” 第621章 战神(五) 沈朝凰将刘元澈藏在柴房里的事还是被发现了,沈秀荷得意洋洋的将他们的父亲带到了柴房门口,打开门,就见到沈朝凰坐在一旁等候多时。 沈云承一见此情此景,怒斥,“朝凰,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和父亲商量。”沈朝凰站了起来,“父亲可知他是谁?” “他......”沈云承本是受了挑唆,前来训斥沈朝凰将什么人藏在柴房里的,没想到被沈朝凰摆了一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了看躺在一旁的刘元澈,“他不是......那个大历的质子吗?你把他弄回来做什么。” “父亲,沈朝凰分明是与您作对,把这个人弄回来就是要您难堪的。”沈秀荷在一旁煽风点火。 “我没你那么蠢。”沈朝凰只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地侧过头去,向她说了句,接着向沈云承说道,“我是沈家嫡女,自然不可能做出令沈家蒙羞之事。只是父亲似乎忘了,我是鬼谷玄门修行的弟子,堪破世间轮回,知过去未来,我能将一切把握在手掌之中运筹帷幄。” “这......”沈云承确实被说动了,没错,沈朝凰正是如此,也是因为能够让她帮扶到沈家,他才会接受虞家老爷子的劝说,把她送到仓珏山上去修行。现在,她确实不一样了......和沈秀荷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沈秀荷严谨聪慧,甚至比所有同龄的孩子都要老成。他根本琢磨不透沈朝凰的心里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没错,你和他们不一样,朝凰,那你倒是说说,你把这个大历质子弄回到沈家是为了什么?” “因为父亲的心愿。”沈朝凰知道自己成功了,沈云承的贪婪是她最大的胜算。“朝凰正是明白父亲心里最渴望的东西,才会先斩后奏,且先将人带了回来。” “哦?”沈云承被勾着心思,只得顺着沈朝凰去想......“你是为了为父?” “是。”沈朝凰信誓旦旦,却平静出奇的表现,令沈云承心里不得不信。“父亲想要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可前提是,大策还在。终有一日,若是大策败了,父亲还想要在大策朝中占有一席之地吗?” 沈云承心里直犯嘀咕,却又不得不板起脸来,“你这说的什么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大逆不道为我沈家招惹是非吗!” 眼见父亲恼怒,沈秀荷觉得机会来了,“父亲,她就是想要让父亲蒙羞,令沈家受辱。要是这些话传出去......” “传出去?”沈朝凰冷笑一声,“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还有一位大历质子,不过她烧得厉害昏迷不醒,我今日说的话自己是不可能往外传的,父亲也绝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仕途的话来,如果真的要是传出去了......那只有一个可能。” 沈云承微微眯起双眼,回过身,“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了沈秀荷脸上,警告她说,“你要是敢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就把你打得皮开肉绽,你自己掂量着!” “父......父亲......”沈秀荷完全懵了,父亲怎么会打自己呢?父亲不是该打沈朝凰的吗?刚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父亲会威胁自己不准把这些话传出去,还会,还会动手打自己呢...... “父亲可信朝凰能够预测将来?”沈朝凰不急不缓,与沈秀荷截然不同。 “朝凰,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沈云承一点点的失去了耐心。 而这,这是落入了沈朝凰的圈套,一点点的放鱼饵,一点点的勾着沈云承这只老狐狸上钩......她天真无邪的笑着,“女儿自然是想要帮父亲成为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父亲喽。” 沈云承前一刻还在因为沈朝凰突然绽开的笑而不安,下一瞬间就顿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为父的好女儿!这才是真正替为父分担,朝凰啊,你真的是为父肚子里的蛔虫啊!” 沈朝凰莞尔笑着,“父亲,若是如此,那您更不能亏待这大历质子了。”她朝着沈云承勾了勾手指头,让沈云承附耳过来,沈云承只得乖乖照办,她凑到沈云承耳边说道,“大历日渐强大,终会将大策取而代之,最多十年,与大策平起平坐。二十年之后,大历一方称雄,连大策都要敬而远之,这位大历质子将会是未来把持大历一半大权,能连小皇帝都无法直视的人。父亲如果现在将他交给朝廷,朝廷一定会将他处死,然后以黄金千两来感谢父亲的忠诚。如果再等一年,让他回到大历,那么他在大策做质子的时候受到父亲的恩惠,将来父亲借着大历的势,想要成为大策朝上独揽大权的权臣,指日可待。若是大策忘了,父亲也可成为这位大历靖王面前的大红人......” 沈朝凰慢慢退了回来,留下沈云承呆呆地站在那里。 “朝凰知道的已经都告诉父亲了,至于要怎么选择,怎么做,朝凰全部听由父亲安排。” “这......”沈云承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黄金千两和未来飞黄腾达该如何选择......缓缓地,奸笑着。“唉,父亲也明白,这大历质子虽然生在大历,与我大策为敌对,可是他一个小孩子受这般磨难,又有何罪呢。既然朝凰你这么说了,那父亲自然也愿意帮他一把了。” 老奸巨猾,明明贪得要死,却还是把话说得圆满。 “只是......”沈云承有些不放心,“朝凰,这大历质子在江城流放,人人都欺负他。若是我沈家此时出面保住他,万一其他人说起来,岂不是......落人把柄吗?” “父亲不必担心。”沈朝凰早有打算,自然知道沈云承的心思,和他的顾虑。“我们可以找个由头,让他在沈家偏苑里暂住着,偷偷派人照应着......比如,我们可以假借他伤了沈家的人,或是偷了沈家的东西......” 只要把人留下,让刘元澈被关在沈家的偏苑里,那其他人自然不好得罪这沈家要处罚的人。 关他个半年,只要等着大历新王继位,将他接回去就好了。 第622章 战神(六) 沈云承按照沈朝凰所说的那样,对外宣称是这大历的质子打了沈家的人,便将他暂且关在了偏苑里。至于其他的事,也更少过问了。沈秀荷本想借着机会陷害她,却落得自己挨了打,跟她母亲抱怨,她母亲却要她暂且息事宁人。沈云承不喜欢沈朝凰,不代表他就真的把沈秀荷当成宝贝,在沈云承的眼睛里,如果能帮助他心想事成,他的儿女都是可以轻易牺牲的,沈家的二娘很懂沈云承的心思,现在沈朝凰所说所做都是沈云承觉得能够帮到他的,自然她更得沈云承的心思,这个时候去刁难沈朝凰,岂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家的大管家负责驾车将刘元澈送到偏苑去,沈朝凰则跟着同去。 眼见马车颠簸,刘元澈醒了过来。沈朝凰倾身上前询问,“怎么,是不是碰到伤处了?” 刘元澈摇了摇头,他不是因为疼才醒过来的。只是刚才不小心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他感觉到马车的颠簸,就立刻醒了过来。生怕重逢只是一场美梦,不过看到眼前的沈朝凰,还是松了口气的。 “你再休息一下,等下就到了偏苑,今天晌午父亲已经让人将偏苑打扫了一下。虽然有些陈旧,但是起码比你住的地方要好许多。”而且哪怕是沈家废弃的偏苑,都未必有人敢来闹事。 “你没事吧。”刘元澈清楚沈朝凰和沈云承之间的事情,昨天沈云承过去柴房的时候,刚好他吃了药睡着了,错过了沈云承,不知道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沈朝凰故作坚强摇了摇头,“没事。” 能有什么事呢,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清楚了。说实话,如果她也能躲到偏苑来的话,该有多好。她不用假意客气和奉承,可以轻轻松松的生活...... “你,不是在鬼谷玄门修行吗?为什么会下山呢。”刘元澈是知道的,但他只是找个话茬来岔开她的注意力,方才那一刻,她自己一定不知道,她的表情看上去有多么落寞。 “......弟弟生辰,父亲......父亲让我回来看看。”她有些心酸,或许父亲早就忘了......她和沈明威恰好是同一天的生辰。 沈云承很喜欢沈明威,至少,相比她和沈秀荷,父亲沈云承是真的很疼很宠这个儿子。 刘元澈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也看懂了她的心情。 原来当年,他错过的是这样失落的她...... “你也有弟弟吗?”沈朝凰渐渐地自己就缓了过来,盈盈笑着好似什么事都没有过。 “嗯。”刘元澈点点头,他也有弟弟......“不过,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已。” 沈朝凰愣了一下,明白了......“那和我一样呢。” “是吗?”刘元澈看到她眼睛里闪动的光芒,不忍移开目光。“我在兄弟间排行老四,下面还有四个弟弟。” “原来大历王室,人丁兴旺。”沈朝凰笑了笑,并未在意。 “以后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刘元澈说......总有一天,她会认识自己的那些兄弟。 沈朝凰莫名觉得这话听起来亲切,却未免有些唐突吧。如果他们的年纪再大一些,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要介绍自己的兄弟给她认识,这实在好像是...... 她别开了一双眼睛,看向马车外面。 “喜欢吗?”刘元澈问。 她看着外面的样子,有些令人心疼。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新鲜罢了。”沈朝凰说,小小的身子却承载了过多的期望,她没有孩童般的稚嫩,稳重,机警,聪明......话音之中有些冷,但是一双眼睛却看着窗外那些令她好奇的东西,“我从下生活在山上,没见过这些。” “你之前,没有下来过吗?”刘元澈忍着不安,他实在很想要去拥抱她,去安抚她。 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这么做,新的开始,他不能吓着她了。 “嗯。”沈朝凰细细地算了算,“我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在山上了。我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为何在山上,却从没有机会能够下山来看看。” “以后,有的是机会。”刘元澈说。 她莞尔一笑,这样的安慰于事无补。她并不奢望如此,太多不切实际的希望只会让她觉得更痛苦就是了,她不会想那些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 “你说,我会回到大历吗?”刘元澈说。 “会的吧。”毫无疑问,只是......她回过头来看看了他,却不忍告诉他真相。再几日,他的父王就会病死,到时候他的兄长会接任大历国君之位,等他兄长登基之后,就会派人来大策商谈接他回去的事情。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只有等到大策的国君过些时候一场重病,几位皇子争相拉帮结伙,大策乱成一团再没有人顾及他的时候,他才能离开大策。只不过回去的路也充满了艰难险阻,定要有人牺牲,才能送他安然回到茳延城里。这些事,对一个幼年便被送到大策做质子受尽欺负的他来说,实在有些残忍得不像话。 “没关系的。”他说,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着不忍的目光看着他。他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后面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只是她的心疼和隐忍,令他难过。“那你呢......” 她颔首轻笑,“我看不到自己的宿命。” 她能够知道所有人的命运,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法堪破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令她越来越不安。 ...... “曦凰大人,妖族的追兵追上来了!”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眼看着妖族的人为了擒拿我举兵进攻,那一片,少说也有两三万吧......我回头看了看,笑说,“怕他们不追呢!快点儿!别磨叽,我们拉开阵势,让他们追!” 以身犯险,才能将他们引入包围。 前面就是飞将军的包围圈了,眼看着成功在即,胜利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曦凰大人!”身后的探子回报,“飞将军在前面的部署失利,已经被九黎一族破了!!!” 第623章 战神(七) “你说什么?!”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就大了。 什么意思......飞将军设下的包围圈已经让九黎一族的人给攻破了?这么说,如果他们觉醒过来,将我们反包围在其中,不仅接下来我们将妖族引入其中,难有支援,那么......我和飞将军所率领的人,还会尽数落入他们的包围。 这...... “传令下去!停!” ...... “小姐,那小人就先回去向老爷复命了。”安顿好了刘元澈,管家向沈朝凰告辞。 “好,告诉父亲,我等下就回去。”沈朝凰不想这么早就回到沈家那个偌大的牢笼里,所以现在,她宁肯留在这里照顾刘元澈,“还有,等下你派人过来接我的时候,让他们带一些吃的过来。” 这里没什么能吃的,让刘元澈自己住在这里,还是不怎放心。 “是。”管家向房里看了看,便转身走了。 沈朝凰推门进来,刘元澈却已经下地了......她立刻上前阻止,“你要做什么!” “我没事。”刘元澈不想到了这里还被当成是一个孱弱的病人,最后一点倔强让他想要在沈朝凰面前搏回一分尊严。 “你有事没事,我说了算。”沈朝凰不由分说,让他躺回去。“我虽然算不得一个正经的大夫,可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既然医了你,便要替你负责。你要听我的才行。” 他的膝盖明明都伤成了这样,怎么还能逞强站起来呢。 沈朝凰将方才一起带来的药放在桌子上。“这是外敷的,每天要换一次,我尽量每天抽空过来帮你换,如果等到日落我没有来的话,你就自己换了。把药撒在纱布上,包在膝盖处就好了。这是吃的,里面是药丸,你要是晚上疼的厉害,就服一颗,能止痛的,但是决不能多吃......嗯,一晚上不要超过两次......” “这么多,我哪里记得清楚。”刘元澈抱怨说。 “疼的时候,自然就记得清楚了。”沈朝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药都给他收拾好了放在一旁。然后拉着毯子盖在他的腿上,“这宅子很多年都没有人住过了,虽然生着火盆,但也不比沈家暖和。你腿上有伤,所以要多盖着些,这膝盖的伤要是养不好,等到你年纪再大一些,有的是苦要吃呢。” 刘元澈勾着嘴角笑了笑,这个时候遇见的沈朝凰,比他更像是个大人。他被送到大策来当质子,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身体并不壮硕,明明他比沈朝凰要年长一些,却好像沈朝凰更大。 “你笑什么。”沈朝凰愣住了。 “只是觉得,明明你的年纪更小,却偏偏要装成大人。”他托着下巴审视着她......重新的相遇,让他发觉了很多从前被遗漏的细节,而这些都让他很有兴趣想要继续发掘下去。“你说话的语气,真像你的婆婆。” 莫名其妙被人说成是个小老太婆,沈朝凰的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敲了他的头。 “哎呦。”刘元澈吃痛,“你为什么打我。” “打你就打你了,谁让你这么无礼。” 连训斥人的样子,都后很多年后没什么区别。 “可是......”沈朝凰忽而想到一件事,“你为什么说我的年纪更小呢?你知道我比你小?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年纪呢......” 他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年纪,一般来说,未出阁的小姑娘很少会把年纪说给其他人的。按着江城的规矩,只有等到她们到了成婚的年纪,家人才会在门匾上挂着一支未绽放桃花骨朵,意思是家有少女初长成,媒人看了就会上门提亲。 “我自然是知道的。”刘元澈想起来这些,也不好告诉她实情。“你和其他的女子难道是一样的吗?你是玄门嫡女的事谁不知道呢,你的一点点消息,都可以很快传遍江城的,你多大的年纪谁不知道......” 明明是硬掰出来的道理,却让沈朝凰不由得信了...... 的确,她和江城其他含苞待放的少女不同,没有她们那烂漫的天真年纪,也自然不像她们一样,有朝一日嫁个心仪的夫君,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她苦笑。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刘元澈总是很小心,但还是不免说中她心里介意的事情。 “没有。”正是因为他没有说错什么......“其实,我知道的也就那些,大家都知道。或者说,我的事他们知道的远比我自己更多,但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我呢......” “你不喜欢?”刘元澈的胸口感觉到了微微的抽搐。 他在心疼。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童年,没有一个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没有开心和快乐......明明上天赋予了她带给无数人希望的能力,她自己却绝望得连明天都看不到...... “嗯,不喜欢。” 不知为何,在刘元澈面前,她总是能够相当自由地表现出她所有的心思......能够毫无忌惮的展现出她自己真实的一面,自由......对她来说,何其可贵。 “那,我带你走吧。”如同那一世一模一样的话。 在看到她这么孤单,这么的......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带你走吧。 沈朝凰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我带你走,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大历吗?”刘元澈问,至少在这个时候,他真的很想抛下所有的一切,就这样带她离开。也许可以试一试,未必这一次,那个老妖婆还是能够把他们捉回来...... “不,不行。”沈朝凰当然知道,不行。 她不敢反抗婆婆,也不敢孤注一掷的反抗沈家......不可否认,她对眼前的少年从充满好奇,到渐渐松懈心防,然后一点点的任由他走进自己心里的世界,在乎......甚至有些喜欢他......可她很清楚,她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莫名被拒绝,刘元澈心里满满都是疑问,他以为就算她已经把自己给忘记了,至少......他看得出来,现在她对他还是有好感的。明明有好感,她有那么想要挣脱开这一切,为什么不能答应跟他一起走呢。 “我的事......不应该连累无辜的人。”如果她和刘元澈走了,身为玄门嫡女,预示着天下的归属,大策必将对大历发动战争,这个时候...... 第624章 战神(八) 杀出了包围,却也陷入了困局。我们和飞将军之间相隔有些距离,而在这段距离之中,隔着九黎一族一只军队的部署,想要冲出去,就势必要突围。 我清点了身后跟着我的人,从两千到四百,这一天一夜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恶战,恐怕只有我们最清楚,而据可靠线报,前方的军队有大概七千人,而在我们身后......是两万妖族大军...... 前有狼,后有虎...... ...... “朝凰。” “婆婆?”沈朝凰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是,婆婆竟然也会出现在江城。距离沈明威的生辰还有两天......这个时候婆婆怎么会出现在江城呢,愣了下,她的声音都变得轻了许多。“婆婆......婆婆怎么会来呢。” “你似乎很不希望老婆子出现在这里似的。”婆婆打着趣说道,当着沈云承的面,她笑么呵呵的样子看起来竟然是那么亲切。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沈朝凰在山下经历的一些事情,她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即将发生什么事......婆婆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由着那个小狐狸将沈朝凰的命运改写。“既然是你弟弟的生辰,老婆子作为你的师傅,为你弟弟带来祝福,也在情理之中吧。” 沈云承自然不会反对和鬼谷玄门攀上关系了。眼前这位既是他的女儿沈朝凰的师傅,也是大名鼎鼎鬼谷玄门的长者,是仓珏山的主人。“婆婆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小女的恩师,能够亲自前来沈家为犬子送上祝福,实在是犬子三生有幸啊,朝凰她最是疼爱她那个弟弟的,怎么会不高兴呢。” “要是朝凰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喽。”婆婆一语双关,沈朝凰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从她一双眼睛里就看得出来。她将沈朝凰打小就接到了山上去,要说沈云承不了解他的女儿沈朝凰,这有可能。要说她不了解自己的徒儿沈朝凰,那是不可能的,沈朝凰这孩子看似简单,实则小小的年纪便有不可小觑的城府,这让她既兴奋又担心。“朝凰啊,你前几日就已经被你父亲接到了江城,老婆子很担心你呀,你自幼就上山了,这也是你头一次下山,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融入到这样的环境之中啊。” “我......”沈朝凰为难,她不敢轻易回答,实在太清楚婆婆这么问的意思了,这哪里是问她习惯不习惯,分明是...... “婆婆多虑了。”沈云承见她迟疑,便十分老练地将话茬接了过去。“朝凰虽然自幼上山追随您老修行,可她仍是沈家的嫡女。是沈家不可或缺之人,今次我将她接了回来,她与她过世的母亲倒也十分相似。一早便同这府里的人打成了一片,别提多要好了。” 这哪里是要好,沈云承分明想要在婆婆面前表现出沈朝凰不一般的尊贵。 “那就好。”婆婆也不傻,怎么会想不平白沈云承的这点儿小心思呢,况且沈云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过世的夫人虞茵,其实就是眼前这位仓珏山主人的亲生女儿。婆婆转了个弯儿,“听说沈大人还有一双儿女,如今也已另外有了妻妾,朝凰下山的时候,老婆子还在想,她如此乖巧懂事,应该会深得你那位新夫人的喜欢吧,也定是不会刁难她的。” “哈哈哈......”沈云承放声大笑,“婆婆您真是把朝凰当成了家人呢。” 自己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沈云承怎么会不清楚呢?沈家二娘对沈朝凰什么态度,以及沈朝凰归来的第一天起,沈秀荷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陷害她了。这些,他都是一清二楚的,只是所有事对于他而言都不是那么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如何能够取得这仓珏山主人的信任,让她将所有的本事倾囊相授,这样,等到朝凰真正回到沈家的时候,就是他的一双臂膀。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就好。”婆婆老练地笑着。 “朝凰啊,你先出去吧,为父和你师傅还有些话要商量。”沈云承有自己的算盘,他先前在沈朝凰口中听说了刘元澈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单相信沈朝凰的话了,他还得向这位仓珏山主人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这样的。 “是。”沈朝凰起身告退,离开了屋子。 “沈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看着沈朝凰在外面将门关了起来,婆婆也渐渐收起了笑意。 “婆婆您真是明白人,那我就不和您绕圈子了。”沈云承开门见山,“朝凰是我的宝贝女儿,我自然不想她多吃苦。可她玄门嫡女的身份如今在江城也是轰动一时,这两日,我确实收到了一些王公大臣的拜帖,这些人啊......哪个不是打着她的主意来的,只是朝凰毕竟是鬼谷玄门的弟子,我这想为她定下亲事,肯定也是要过问您的。不知您有什么想法?” “亲事?”婆婆冷笑,“沈大人啊,你这宝贝女儿如今才多大呀,你就要替她定亲事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嫁出去了?你不是还想借着她获得更多的东西嘛。” 沈云承宛若老狐狸般的笑,十分狡黠,“确实,生女如朝凰,这做父亲的多有些期待也是正常的。只是......朝凰的姻缘不能由她自己来定,还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了算。若是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这以后,也就不用费什么力气了不是吗?” “所以沈大人是想要问老婆子,这些天送来拜帖的这些人里,哪家的公子能够飞黄腾达是吗?”婆婆笑问,扫了一眼那放在桌面上的拜帖,轻哼了一声。“这些凡夫俗子,怎能配得上她呢。” “什么......”沈云承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愣了下......“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日后能有出息的吗?” 婆婆舒了口气,“那就要看沈大人所知的出息到底是指什么样的出息了。可要是说配得上沈朝凰的出息,这些人里,没有!沈大人......朝凰的婚事,你还是不要太过插手了。她将来......可是注定的人中龙凤啊!” 第625章 战神(九) 人中龙凤?! 这样的答案,令沈云承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但无疑,是令他尤其满意的。 “您......您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客气,总归是还要客气一下的,野心要是表现得太满,早晚会为沈家招致不幸,“这人中龙凤,难道是指,朝凰日后必为一国王后吗?” 婆婆把他的那些心思尽数看在眼底,“沈大人所期望的,也就是如此了吧。” 沈云承有些微微恼怒,这婆婆总是在试探他,让他觉得很不高兴。“那您刚才说的这些,难道只是......” “沈大人放心吧,不管日后这大策是谁继任国君之位,但朝凰......定是王后。”婆婆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朝凰的命,极富极贵,非一般常人所能及。她所选中的人,一定是未来的天子,即使现在不是,朝凰也能让他成为天子。所以啊,沈大人还是不要太过操心朝凰的事情了。” 沈云承顿时心花怒放,极富极贵,这话很合他的心意啊,如果婆婆一早就说了这样的话,他怎么还会不安呢。“是,您说的是啊,朝凰这孩子生来就和别人不同,自然......” “谁能够得到沈朝凰的心意,那谁就能得到天下。”婆婆突然打断了沈云承。 一句话,让沈云承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这是什么样的预兆啊,从仓珏山的主人,鬼谷玄门的掌门人口中说出来的预言......得沈朝凰得天下。 “朝凰是权势的象征,自然,再大一些会引来些不必要的人盲目示好,沈大人一定要帮她把严了关卡,不能让随便什么人都有机会接近她的呀。”婆婆说。 沈朝凰是注定要成为天下主人的,等到时机到了,她得到了所有的机缘,那就是她覆灭天下,重振大凰氏的时候了。婆婆是肯定不希望在沈朝凰渐而获得成功的这条路上,多出那些人来分散她的心意,让她动摇的...... 极富极贵,不是因为她注定要成为一国王后,而是她,生而不凡,注定背负了大凰氏新的命运而已。沈云承怎么会懂得这些呢,天知道,为了让沈朝凰来到这个世上,她到底费了多大的力气,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 从未忘记过两百年前的一切......她的父亲,大凰氏的国君曾经亲口允诺她,如果她能够帮助自己重生,获得鬼谷玄门的不死之身,得到九悬宫镇图,重新一统天下......他会将大凰氏传给她...... 试问天下,谁不想要王位呢,连沈云承这样的人也妄想得到王位,她为何不能有这样的野心。 “婆婆......不知,你是否知道大历质子?”沈云承犹豫半晌,还是向她提起了这件事。 忽而就见到婆婆的脸色冷了下来......大历质子刘元澈,怎么会不知道呢。生怕沈朝凰的命运有任何的改变和影响,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唯恐不利的因素出现。而最不利的,就是这个大历质子刘元澈......沈朝凰会因为他和自己成为敌人,毁掉一直以来想要重振大凰氏的决心......“怎么?” “不知此人,日后是否会成为大历的......”沈云承暗示说,他瞧得出来,虽然沈朝凰年纪尚幼,但是和刘元澈似乎很有情愫似的,如果刘元澈日后能够将大历国君取而代之,那大历令大策俯首称臣的时候,他身为沈朝凰的父亲岂不是也能站到光了吗...... “此人,日后在大历掌有一半天下,只可惜,性情顽劣不思进取,他对权势没有多大的野心,一辈子也只得屈居人下而已。”婆婆当然知道,她该如何说才能够让沈云承打消目前的心思,沈朝凰决不能够和刘元澈在一起,决不能! “这......”沈云承果然犹豫了,不思进取,毫无野心......而且只能屈居人下。这样的条件,不符合他对沈朝凰未来夫婿的期待,自然,是过不了他这一关的。“那他......” “老婆子说了,他日后会掌有一半的大历,所以现在和他闹翻,也实在不是良计。但是朝凰若是跟了他在一起,那么对朝凰以后的影响可是极其严重的。”婆婆利用一切机会,不惜拉拢沈云承一起也要阻止沈朝凰和刘元澈走到一起,“沈大人,这是一个既不能投入过大,也万万不可得罪的人,至于到底要如何安排,还是看你怎么想到了。” 怎么想,能怎么想。 不能做女婿,那让沈朝凰继续和他有接触肯定不是好事。 而婆婆也说了,沈朝凰日后挑中的人,她有足够的能力将他扶持到王位上,如果不是刘元澈这个贪玩不上进的家伙,那沈朝凰日后还会遇见另一个足以让她扶持登上王位的人吧。看样子他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了,命运都已经安排好了。 ...... “怎么样了?”沈朝凰一大早就来探望他,并且为他带来了一些东西。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嗯,看来烧已经退了,想不到你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但身体还是不错的。这么快病情就稳定了......” “或许,要谢谢你的细心医治。”刘元澈坐了起来,他有些窘迫,自打重逢以来,他在沈朝凰面前就一直是一个需要被她保护的人,虚弱无力的形象令他难以忍受...... “不要动!”沈朝凰见他要下地,立刻出声制止,“你现在还不能下地呢,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如果你现在不在乎,那么等到你年纪再大一些了,你连马都骑不了,到了寒冬腊月的你的膝盖就会十分疼痛,又痒又疼的,也没关系吗。” 刘元澈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腿收了回来。 这样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况且,他可不能一辈子都被她照顾着。 “先再休息一下吧。”趁着时间还早,沈朝凰坐到了一边去,从背篓里拿出了书卷翻了起来。 原来她只是找个地方偷闲,并不是真的一早就来探望他。刘元澈苦笑了下,可看到沈朝凰的背篓时,有些出神。“嗯,是这个背篓?” 沈朝凰回过头看了看,一个背篓也能让他这么惊讶吗?“你没见过背篓吗?” 第626章 战神(十) “见过。”怎么会没见过呢,只是这背篓让他想起了一些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忍不住笑了笑,“我想起了一个人,大抵也是这样的。” “是吗。”沈朝凰心有怀疑,一个人也是这样的?若是与这样简陋的背篓有关系的人,那这个人的身份难道也是一般,还是和他一样,出身王族却过着简陋的生活呢?她对刘元澈话里的这个人有些好奇,只是看到他眼里似乎有些黯淡的眼神,狠不下心去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他稚嫩的一双眼睛露出这样的神情? 或者,在她看来,他并不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少年而已。这个少年似乎隐藏了许多,许多...... “你是故意在躲沈家的人,才会来陪着我的吧。”刘元澈不假思索地揭穿了她一大早过来探望的真相,她既然把背篓都带来了,还准备的书卷,看样子是打算好了躲起来的时候也有事情做,不至于闲得连消磨时光的事情都做不了。“沈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她低着头,看起来像是在看书卷,却很轻地应了句。“明天就是沈明威的生辰了,家里来了很多客人,闹哄哄的,我不怎么喜欢。就过来躲个清净......” 来了很多客人,却都是冲着沈云承的长子沈明威而来。她身为沈家嫡女,与沈明威又是同一天的生辰,可根本没有人记得这一点似的,看着出现在府里那些热络的人,她疲于和他们打招呼,也许一个人躲起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外面真的太冷了,她又不喜欢那么冷......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里是她躲起来最好的选择了吧。 沈明威的生辰......刘元澈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他明白她很渴望得到关心,得到沈云承哪怕一丝一毫的亲情。这一次沈云承为了可以大张旗鼓地给沈明威办这个生辰宴,特地将她这个已经遗忘了很久的女儿接回到了江城。也许她心里也是有些期待的吧,期待着沈云承其实是想着她也要过生辰的......只可惜一日一日的迫近了,沈云承大概早就已经把这件事忘了。她对于沈云承而言,只是一枚不太听话的棋子,不能失去,也很不喜欢,她的事情沈云承怎么会上心呢...... “小的时候,我家也差不多。我父王他根本不喜欢我,我是他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女人生下来的。直到我生母过世,直到我被封为靖王,送来大策做质子,我父王都没有想起要给我生母一个封号......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共性吧。”他说起自己的事情,试图帮她解开心结,对于仅有亲人的渴望,会在她之后的人生之中,造成很大的困扰。那将会一直一直地折磨着她......直到很多年后,沈朝凰依然狠不下心割舍,他记得那天......当沈云承发现他和沈朝凰共处一室的时候,没有争执,没有吵闹,只是正中下怀一般地和他谈着条件,沈朝凰坐在一旁,她看起来离他那么远...... 这些话,多少令她动容了一些。“原来,你的身世也这么坎坷。我只听说过你是大历宠妃的养子,很小的年纪就被封为了靖王,因此才能够代替太子送来大策做质子的。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他是因为年少受宠,才会这么早的被封为靖王。现在看来,是因为要送到大策做质子,才会这么早就被封为靖王的吧。命运是个轮回,正着说不通的道理,反着想一想,也许就能够解决了。 “你还以为?”他偏过头去,“是不是我这么说的话,你就更不想跟我走了?” “嗯?”更不想跟他走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刘元澈问道,“本来以为我是父王身边受宠的皇子,才会一早封为靖王,即使如此都不愿答应跟我离开。结果现在知道了,其实我只是太子的替身,是为了代替他成为质子才会封作靖王送来大历的,能想得到我在大历的处境也是十分凶险的吧。难怪你不愿意跟我走了......” “曲解别人的用意,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如果你一直这么以为,那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我只会医病,却不会医心,一个人受到世俗所影响,变得肮脏扭曲的那颗心,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沈朝凰并不辩解,他如何以为她,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我的命运从来不在自己手里做选择,而我可以选择的,只是尽量不给别人带来麻烦。” 他翻身坐起,直直地望着她。 她抬头,手中的书卷摊开着...... “你可是玄门嫡女。”刘元澈提醒她,似乎她忘了,她有着怎样的身份,那令人不得不仰望的身份。 “那又如何?”她微微笑着,“玄门嫡女,也不过是我少不更事之时,他人强行扣在我身上的,有人问过,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了吗?” “你不喜欢?”他再清楚不过。 “谈不上。”不喜欢或者喜欢......现在去纠结于已成事实的事情,其实毫无意义,盲目的狡辩也只会令自己更加痛苦罢了。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些事情。玄门嫡女......外人眼中的宝,可对她,只是一种如同囚牢的噩梦。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你不答应跟我走呢?就算发动战争,你顶多算是个理由而已......”他觉得,这些道理她不可能不明白,沈朝凰明明是喜欢他的,可为何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她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为什么不肯答应他,跟他一起离开呢?她不是忘了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吗? “即使跟你离开,也无法改变我被束缚的命运。你想要带我走,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玄门嫡女这个身份呢。”她出乎意料的冷静,面对他的质问,也能够如此淡然的回答说,玄门嫡女远比她沈朝凰更有魅力。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带她离开这里,难道就不是冲着她的身份吗?他们不过认识三天而已,充其量只能算是好感,怎么会有喜欢到恨不得私奔的地步呢。 第627章 战神(十一) 困境......战场...... 面对层层包围,不停地挥舞着长枪,拼死杀出! 我终于明白了我大哥的话,我是家里最弱的一个......血从头顶流下,或许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受伤了,披散的头发,整个脑袋都是麻的。当敌军刺出的长剑挑穿了我的手臂时,我甚至都忘了,那会疼......比起疼,恐惧在一点点的消耗着出征前的勇气,血流过眼睛,蛰得眼睛很疼,根本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扑哧!” 一箭,猛不丁地从后背刺穿......我看到我身前的铠甲碎了...... “曦凰大人!!!” ...... “唔......”突如其来的不适,令沈朝凰皱起了眉头。捂着胸口,只觉得后背顿时间疼得厉害...... “你怎么了?”刘元澈发现了她的怪异,“你不舒服?” 余光瞧见他要起身,沈朝凰别过头去,却用手示意他不要过来。这一阵痛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会儿功夫后背就疼得像是扎进了一根刺一样呢。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旁,甚至试着蹲下来缓解这突然的剧痛...... “你......”刘元澈很担心,很想要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突然皱起眉头,看到她突然捂着胸口弯下腰去,看到她额间豆大的汗珠落下......所有的征兆都难逃他的一双眼睛,她很难受......她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痛感的确有所缓和,渐渐的平复了许多。但现在也不是毫无感觉的,沈朝凰侧了侧身和他说道,接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脉象。心跳得很快,至于其他的......她实在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是否出现了问题。 怎么会一点预料都没有的一瞬间痛得要死呢? 沈朝凰缓了缓了呼吸,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才慢慢起身,坐回到了椅子上。捂着胸口,一点点的放慢跳动的速度......“怎么怪怪的。” “是不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让你......”他误会了,以为他的言辞过于激烈,才让沈朝凰有所不适,其实想想,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不。”沈朝凰摇了摇头,“只是突然间身体不大舒服而已。现在没事了......” 不是完全没事了......只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事了。 “真的吗?”刘元澈依旧提着一颗心。“怎么会毫无缘由的,突然间......” “不知道。”她大大方方的说,“可能是......还不太适应山下的生活吧,我之前一个人住在山上,少有山下这么吵闹喧哗,可能这几天回到江城......心事太多,所以才会不舒服。” 刘元澈见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才渐渐松了口气,“你这几天为了照顾我,没有休息好吧。” 她迟疑了一下,“也不算,你不必担心是因为你,你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本来是好意关心,结果却被她一句话顶了回来,换做任何人恐怕都不会觉得开心吧。只是现在看到她既然能够顶撞他了,或许她应该真的好多了。“我不跟你计较。” “你也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到了大策来的,那你还记得吗?”沈朝凰问,“你还记得,大历是什么样子的吗?” “记得。”他应了声,无比感慨,无论是哪一时候的大历,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怎么会忘呢?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呢,况且大历的国都绰阳城......还是当年大凰氏的......算了。 “原来,你也记得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沈朝凰很是羡慕,“真好,不像我。婆婆说我出生在沈家,她说我出生后没多久,我母亲就不在了,父亲因此才把我送到了仓珏山上的,我对那时候的事情,一点记忆都没了。我甚至......连我母亲长得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她的母亲,据说是在沈家自尽的,她所知道的事情也就这么多了。婆婆从不会和她说起更多的事情,所以关于她亲生母亲的事情,她能知道的也是十分少了。 “看你的样子,想必你母亲也是个大美人吧。”刘元澈怔然片刻,说了句。“不必担心,虽然你不记得她了,她应该是记得你的,母亲总是比孩子更加强大,不管什么样的原因......” 他差一点就告诉她了,其实她母亲不是真的想要离开她的。而且在很多年以后,她会得到母亲留在她生命里最为珍贵的东西,那些,足以令她十分强大,连那个她一直都在畏惧的婆婆都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的力量。 来自于母亲的馈赠,那是虞茵所能给她的全部。 他忍了忍,最后往床上一躺,翻过身去。就快要憋不住了,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她母亲的死,她婆婆的真正愿望,以及......所有所有的一切。实在太想要告诉她了...... 沈朝凰看着他,似乎有所觉察。刘元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以一个弱者的形象,被那些顽劣的孩童欺负着,是她出手帮助了他,要不然他留在山里被绑在树上,就算没有被野兽吃掉,恐怕现在也冻死了吧。 可是这一切,真的是这样吗? 她有种怪怪的感觉,不陌生,不惊讶甚至......有些熟悉。只是对于刘元澈......这种感觉就更加奇怪了,她会不自觉的亲近他,从来抗拒所有人接近的她,竟然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不由得一点点的由着他进入到了她的生活里。 他到底是谁啊......将会在她的生命里成为什么样的角色呢? 如果不是命定的缘分,那就是人为了。刘元澈提出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去大历......只是为了利用她吗?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是想要利用她沈家嫡女的身份,为自己创造机会达成某种欲望吗? 她不敢轻易相信谁,可是又好像已经相信了他......这样复杂的心情,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的怀疑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她为什么唯独会对他有这样不同的感觉呢? 明明是应该戒备的人,可她还是很在意......不管他出现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她所能看到的......是他的冷漠以及霸道。 第628章 战神(十二) 沈明威生辰的时候,沈家别提多热闹了。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但凡能和沈家攀附上关系的,哪个不是不远千里的赶来,带着精致贵重的礼物,向一个只有两岁大的孩子道贺......场面滑稽而又令人心寒。 沈家的二娘拉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在人群中穿梭,沈秀荷跟在她身后,他们俨然是沈家的主人一般...... 同为沈家的子女,而且出身嫡系......外人眼中本该何其尊贵的沈朝凰却在这时候一个人漠然地站在一旁,远离是非喧嚣,不惹俗世纷扰。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是今天这一幕其实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是啊,怎么会预料不到呢。 她可是沈朝凰啊......玄门嫡女,何其威风。 可她还是执意站在这里来看,想让自己彻底死心,面对真实的状况是最好的选择。不亲眼看到这沈家所有的事情,不亲眼看到事实,她总是会平白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傻乎乎的相信。 无可救药。 “虽然你也姓沈,但是在这沈家,未来到底谁才是主人,这旁人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婆婆走过来,又泼了她一盆冷水。 沈明威......就是这些人眼里,未来将会继承沈云承的一切,主宰沈家命运的吧。即便他如今只有两岁,很可能转脸就忘了,可这些人还是千里迢迢的赶来,向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献上他们的殷勤。 人群中,沈云承穿过众人,走到了沈家二娘的面前,与人说说笑笑的,一把将沈明威抱起。抱在怀里和其他人打着招呼,二娘揽着沈秀荷的肩膀,依偎在沈云承的身侧......沈朝凰黯然,“他们一家人,真的好幸福啊。” 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不是。 她只是沈云承的棋子,沈云承的跳板而已,如果她不是鬼谷玄门的弟子,对于沈云承没有一丁点的利用价值,那么沈云承的眼睛里还会有她半分位置吗?不论她如何与沈秀荷争,争来的青睐只是她被利用的价值,沈云承的怜悯和父爱,没有一点是可以分享给她的。 婆婆轻笑一声,转身走回去了房里。沈朝凰已经很清楚她在沈家的地位了,相信经历这次的事情之后,她对沈家一定会十分失望,沈云承对她的羁绊越少越好。她不能被任何感情所影响,至少,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朝凰在酒席上轻易脱身,她本来就是主角,所以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她。现在的她只是声名在外,还不足以对他人有什么影响,那些忙着奉承沈云承和沈明威的人,根本不会发觉她已经跑掉了。 出门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大概来迟的人,衣着朴素,腰里别着一把短剑,眼神里极有架势......沈朝凰抬起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额头隐隐发痛...... “本王实乃被事情耽搁了,怎么,筵席已经开始了吗?”那个人不认识她,只当她是这府里的亲戚。 沈朝凰不想惹事,只是答了句。“早就开始了,既然来晚了,就快些赶去厅里吧,人都在那儿了。” 她要走,却又被拦了下来。 “请你引路,带本王过去。” 这个人有些傲,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纪,却摆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但他的傲又不是其他贵族那种轻蔑傲慢,好像生而一副傲骨,他眉心有不凡之气,怕是如今不济,将来必能出人头地。 想了想,沈朝凰猜测他就是那个当今大策国君膝下不怎受宠的西林王吧...... “前面就是......”沈朝凰难得逃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回身本想着向他指个方向,却恰好瞧见偷偷摸摸跟在她身后的沈秀荷,八成又是来盯着她的。“沈秀荷,还不快请西林王进去。” 沈秀荷万般不情愿的走了过来,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根本没有被发现呢。 不过西林王......既然是大策国君的儿子,那肯定身份不俗啊。 李熠惊异地看着沈朝凰,他记得自己可是没有说自己是什么人,难道她见过自己吗? “她是这沈家的二小姐沈秀荷,今日办生辰的是她的亲弟弟沈明威。就让她陪西林王殿下进去吧,那我先告辞了。”沈朝凰留下一句交代,转身走了。 她不想和这些朝廷上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沈秀荷盯着她的背影发出不屑的一声。 “她是什么人?”李熠回身望着沈朝凰的背影,向沈秀荷问了句。这个女孩应该不是一般人吧,她能够对沈家的二小姐呼来喝去,而且直呼沈秀荷和沈明威的大名,从这门里扬长而去...... “西林王殿下莫要怪罪,她是小女的姐姐,只因常年生活在山里犹如野人一般没规矩惯了,连母亲都十分头疼,才特意叮嘱小女时时刻刻紧盯姐姐,免得她招惹事端。”沈秀荷盈盈欠身,温婉而答。 和沈朝凰不一样,沈秀荷的“善解人意”让李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姐姐?姐姐的话......难道是嫡女沈朝凰吗?” 他听说过沈朝凰的,那是沈家嫡女,连他几个哥哥都争着想要见的人,据说几位哥哥递来帖子,最后都被沈大人回绝了。没想到今日这么巧,竟然会让他遇上...... “方才姐姐冲撞殿下,殿下是否生气了?”沈秀荷问。 “没有。”李熠心里有别的想法,对于沈朝凰的好奇,对于沈家的猜测,他生来就和母妃分开,在父皇面前十分不讨好,要是能够巴结上沈家的话,想必将来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只是沈朝凰......那个女孩美则美矣,但目中无人,一身的戾气,想要和她打好关系怕是不容易。相比沈朝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沈秀荷就好说话多了,她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应该会很好接触的。 “西林王殿下是来参加筵席的吧,为了弥补姐姐顶撞西林王的过失,那就由小女来迎殿下入席吧。”沈秀荷被李熠吸引住了,这个少年眉宇间英气不凡,仪表堂堂......即使,只是一个西林王,但应该会比其他的男子更容易控制些吧。 第629章 战神(十三) 疼啊......疼...... 我捂着伤口只身引来敌人的注意,让跟随在我身后的将士得以迂回到敌军身后,去和飞将军之前部署在那里已经被冲散的大军会合。可没想到,这帮妖族的人竟然可以一直跟着我,我想要甩掉他们,奈何力气有限,不紧不慢的距离始终难以拉开更甚,再这么下去,只会更加危险了...... 伸手看了一眼,手掌上都是血,我已经快要感觉不到疼了......疲惫和麻木让我的动作渐渐变得缓慢下来,我解下披风扭在一起,紧紧系在身上,未免更多的血流下来暴露了我的踪迹,然后,一头扎进了凡间...... ...... 感觉到有人靠近,我警觉地睁开眼睛,但是紧接着,我和出现在我面前的人都愣住了。 因为,她是沈朝凰,是我的精气所凝结的替身......与我有着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她呆怔地看着我,好像在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懵了,因为我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在这里,在身负重伤的时候遇上她...... 这得是什么缘分啊。 她打量着我的视线渐渐下移,然后看到我系在腰间的披风已经被血染红了......她试着张了张嘴,“你,你受伤了?” “嗯,快要撑不住了。”我说。 她没有问我是谁,我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我记得这儿应该是江城外......算下日子,她在江城,难道这是沈云承将她接回来为沈明威过生辰的这一次吗? “你不要动。”她快步走了上来,直接半跪在我身侧,伸出手来一点点解开我的披风。 我看到她皱着眉头查看我的伤势......她忍不住唏嘘一声,“怎么会伤成这样呢......你,你这是盔甲,那......你是大历的人吗?你该不会是从大历过来,寻找质子的吧。” 大历?她以为我是大历派来寻找元澈的人? 对了......这个时候,代替我的她应该已经遇见元澈了。“不,我不是从大历来的。” 我记得,我是最不喜欢打仗的人了,如果换成是当年的我站在这里......在看到一个身着盔甲满身是血的人倒在城外的时候,我的反应大概和她差不多吧。难道又将是开战的预兆吗? “可你......”她看起来很担心,我不禁笑了笑,原来我的脸担心起来是这样的...... “嘘!”我示意她不要说话,又伸手指了指上面,“我是恶战之中负了伤,如果不能尽早赶回去的话,战火就将会蔓延到人间了。你能帮我吗?” “人间......你是,从哪儿来的?”她还是忍不住好奇起来。一边握着我的脉搏,一边打量着我的脸。 “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我不能告诉她...... 她也不再追问什么,看了看周围,“有人在追你吗?” “嗯。”我点点头,虽然是乘着空隙逃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追过来,可若是利用天上地下的时间差,大概两天的功夫让伤缓和一下,回去还是有机会的。 “你现在能走吗?”她问我说。 “应该可以。”走大概是还能走几步,但是让我继续腾起作战的话,必定是有些困难的,原本只是捅出来的一个伤口,结果接着作战,撕扯得越来越厉害,疼出了一身冷汗,手也麻了。我快要提不起自己的长枪了...... “那你跟我来吧。” 她把我带去了沈家的偏苑,只是很简单的就骗走了守着门口的那些人,然后让我在隔壁一间暂且待着。“你等等,正好这边还有药和一些纱布,我去取来。” 我豁然想起,那一年本应在这偏苑里住着的人,立刻一把拉住她...... 她回过身来。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我叮嘱她......元澈和她不一样,元澈要是看见了我,八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让他知道,如今出现在这世上的人是我的替身,而真正的我正面临着一场生死之战,天宫的存亡都握在我手里...... 如果他知道了,恐怕...... “嗯,好吧。”她莫名的信任我......便起身出去了。 我倚在窗边,果然听见她出了房间之后,去到了后面的那一间里,我听到了元澈的声音,我听见他们短暂的交谈之后,她让元澈先休息,说是带回了一个受伤的朋友,要帮忙包扎一下。 元澈还在取笑她,“......捡一些受伤的可怜人回来照顾,难不成是你的爱好吗?” 我躲在这边,禁不住也扬了扬嘴角...... 她回来了,推门进来,把东西放在一旁就开始为我上药......她的手法纯熟,如我一模一样。只是,她一边专心致志地上着药,将我裂开的伤口缝合起来,一边说了句,“如果是一般人看到,怕是会问一句,你的年纪这么小,怎么连上药这样的事都可以做得这么好。” “因为你一个人生活在山上的时候,山林里有瘴气,时不时会有一些受伤迷路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倒在林中。你把它们带回去,小心翼翼地为它们医治,然后赶在婆婆回去的时候,将它们偷偷放回到山下,慢慢地也就练出来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那算是我和她共有的回忆吧。 她微微一怔,手底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果然。” 不愧是我...... “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如果是别的时候,突然间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这么像的人,满身是血的出现在面前,恐怕......只会更加怀疑,更加不安。但是我对你却全然没有这种戒备,好像,很本能地就接受了你一样,你说你是从天上来的......难不成,你和我果然是有联系的吧。” “你说的对。”我点头,尽管试图在忽略伤口处缝合传来的感觉,可后脊梁还是能感觉到汗珠滑落。“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沈朝凰,我有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理由,所以你必须来到这里,代替我经历这一切。” “不得不去做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事?”她转过头来,低头咬断了线。“你刚才说的,这场恶战?” “是。”就是这场恶战,“所以你得帮忙,最多两天,我必须回去......” 第630章 战神(十四) “......还是很疼吗?” 我流着满头的汗,昏昏沉沉的睡着,倚着一旁破烂的桌椅,然后被她的声音叫醒。她用手里的帕子擦去我额头的汗水,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那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唔......” 怎么能不疼呢?这会儿身体的疲惫渐渐缓过来了,接踵而至的是伤口处的剧痛难忍。 她怕是还没给活人处理过这样的状况,着急都写在了一双眼睛里。“这可怎么办啊,该不会感染了吧......” “死不了的。”我硬撑着说,但身体的情况却不容乐观。“你帮我,去找几种草药......” 我让她附耳过来,交代给她要找的东西。 她听完了,一双眼睛睁得奇大,“你为什么要找这几种......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少说也得养上个半个月......你要这几种药无非是为了让身体伤患处变得麻木,继续去奋战,可是这样你会没命的。” 我当然知道结果会怎样,只是现在根本没得选择,伤痛成了我最大的负担,但时间由不得我继续养下去了。“听我的吧,只要给我争取三天的时间,这一场仗,我就赢定了。” 只需要三天,无论什么药,帮助我顶上这三天,到时候等我一举拿下九黎一族,覆灭妖族的阴谋,就真的天下太平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是明白的。 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命运留给我们的翻盘机会很小,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拼了命的去改变,这是唯一的机会,我若是有一分怜惜这破败不堪的身躯,那天宫就多了一分危机。 我的三个哥哥,我的父君,我的母亲,甚至所有人......都会陷入到危险之中。 她还是帮我找来了我要的东西,但仍然忍不住多叮嘱我两句。就算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奋力去拼搏,但也是可以关心一下的。她为我换药的时候,看着我后背上那贯穿了的伤口,有片刻的迟疑...... “怎么了?”我问她。 “那一天,我突然间觉得胸口很疼,好像被刺穿了一样。但是我看我自己的脉象却很正常,没有任何不对劲,除了那一种久久没办法平息下来的疼痛感觉,让我不知所措。”她说。 我试着笑了一下,“逢我即将轮回之时,天宫危急,不得不战。但我与人有约,不敢耽误片刻,出征之际,我的兄长将我的气息凝聚出了影子投入凡世,如此,便有了你。” 她愣住了,很久很久没有回应。 “怎么,难道因为只是我的替身,让你觉得不开心了?”我说。 “替身?”她顽皮的回答,“我可不是你的替身,无论我到底是什么,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生于这世上。可我就是我,我经历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我的喜怒哀乐......对我而言都是真实存在的。也许吧......也许等到哪一天的时候,我不得不死去,不得不为了你而献出一切,但现在我可不觉得我因为是你的替身而感觉难过。” 我当年也是她这个样子吗? 小小的年纪,却说着那么多自以为是的道理。 “和你有约定的人,是大历质子吗?”她很聪明,如我一般。 “嗯。”我应了一声。 她不由得看向了一边,因为元澈现在就在那边。“那你要去见见他吗?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吧。” “不,想说的话留着以后再说。”撑不下去的时候但凡想到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即使托着一副残躯爬我也要爬回来的。“倒是你......让我担心。” “我?”她偏着头。“其实我根本预测不到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自己将要会发生什么......” “不能,忘了他!绝对不能忘了他......”我说,她现在和元澈刚刚相遇,然后情窦初开的年纪,约好了一起要离开这里,接着他们会被婆婆捉回去,婆婆会施以妖术,令他们互相忘了彼此,从此陌路。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得提醒她。“沈朝凰,你就是我,你不是替身,你是我留在人世间的希望,不管这一战我是否能够回来,但你我重逢的一日更为重要。如果我回不来了,那你记住,你要成为我继续活下去。” 即使,只是我留在这世上最后一抹气息,那也是我,是我全部的希望,想要和元澈在一起的希望。 她定睛看着我,越来越感觉到有些压迫......“我是你......” 没错,她就是我。 “你不只是沈家嫡女,不只是仓珏山的弟子,不只是要背负着鬼谷玄门的命运......这一次,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要被任何人影响,二十年后你会渐渐明白所有的事情,这二十年里你会经历很多的......很多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去怀疑你自己,你有能力拯救这一切!如果我回不来,对付婆婆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的,可我还是得做好最后一步准备。天宫的这一场恶战,即使我需要三天,但到底多长时间能够结束,还是未知,我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如果我在这一场恶战中死去,作为我在人间的一部分,她必须成为我去抵抗婆婆......即便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也该到此为止了。 我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脸颊,她没有逃开,我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温度...... 以后的命运会很辛苦,但那是你必须经历的,所以你一定要支撑下去。 唯有切身经历过的一切,才能够成为你将来对付婆婆的筹码,那都是属于你自己的实力,没有人能帮得了你,这一次,也不会有人再来帮你了。 沈朝凰,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纵然天上地下,但我们都有自己要去面对的一场恶战,而且必须打赢,没有退路。过程会很艰辛,但我知道,我们都不会轻易放弃的,等到下一次相遇,希望不必这么狼狈。 “你......保重。”她稚嫩的声音对我说。 我点头,“你也是。” 离开的这一刻,我强忍着没有去看元澈,我实在太了解我自己了,如果看到他,应该我就再没有勇气回到我自己的那一场恶战中去了...... 第631章 战神(十五) “曦凰大人回来了!”“曦凰大人回来了!” 直入战场,与飞将军会合,率军佯攻,将战场拉开,里应外合......本应身受重伤的我,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战场之上,策马扬鞭,提着我的长枪飞驰而来,极大程度上振奋了军心,也让突然间卷入这一场战争中的妖族顿时不知所措...... 他们没想到,完全在战场上满身是血失去踪迹的我,竟然会精神抖擞地再一次杀回来! 妖族退兵,以观望局势的变化。留下被困的九黎一族还在挣扎...... “杀!!!”我高声怒喝,乘胜追击,宁可一战而成,以绝后患,绝不留有余孽。 ...... “他走了?”刘元澈早就觉察到了。 沈朝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不以为意,“走了。” “他......也是江城的人?”刘元澈又问。 “不是。” 继续陷入无声的僵持,沈朝凰知道不应该把那些事情告诉他,在看到另一个自己满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出现后,宁肯服下麻药拼死杀回战场,她能够想象得到,那会是怎样一场恶战......那个自己连日后的事情都已经交代给她了,恐怕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去的......她瞧了瞧刘元澈,决定暂时隐瞒这件事情,不应该无端端的将好好的人拉扯进来。 刘元澈分明感觉到了她今日几次欲言又止似的,可又不好开口问她什么......几日的试探,最终让他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沈朝凰的轮回真的把他给忘了。 这个事实,难免让他觉得有些失望。 “你想回去大历吗?”沈朝凰一边将纱布沾了药水缠在了他的膝盖上......或许,她看了看他,另一个自己居然是一个人高马大英勇善战的男人,为了他而来,那他们...... “当然想了。”就算不想也得回去的吧,大历那边很麻烦,将来也会是他们的主战场,如果连大历这个战场都失去的话,就更加没有胜算了。“怎么,你不想我回去?” 沈朝凰瞪了他一眼,在她眼里,现在的刘元澈不过是一个说着戏谑之言,耍着无赖的孩子......可她好像却不反感似的。如果换一个人到她面前来这样耍无赖的话,可能早就被她怼死了,只是现在眼前的人是他,她也就不想这么顶撞他了。也许......是因为多了些小心吧,害怕伤了他,也害怕错过他。 “那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回去啊。”刘元澈见她的反应,心里清楚得很,更加得寸进尺了,嬉笑着凑到她面前继续询问,只是想听她说,她不希望他回去,不希望他离开,仅此而已。 “这是我说了就算的吗?” 沈朝凰停下手里的动作,定睛回望着他。她知道,他也许只是想听句好听话,只是对她来说,有些好听的话并不切实际,与其把心思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还不如认真想想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好。 难道是她说,不希望他回去,不希望他离开......他就能够在大策做一辈子的质子吗? 把一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想起当年错过的事情......该有多遗憾啊,“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愿望?” “嗯。”沈朝凰点了下头,确认他没听错,“总有愿望的吧,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回到大历?或者,成为未来独霸一方的强者?还是......” “很多啊。”他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我也是个普通人啊,别人想要的,我当然也想要了。你不希望我做什么呢?你不希望我成为天下的主人吗?” 他还记得,当时沈朝凰拼了命的阻止他,要他放弃原本的野心,放弃想要同小皇帝争夺皇位的心愿...... 她不希望他成为大历的国君是吗? 还是,只是因为她不希望,他也牵扯到这件事里呢? 或者,她很喜欢小皇帝,把小皇帝当成她少有的知己......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而让她的好朋友...... “你不适合。”沈朝凰冷冷地一句话,浇灭了他刚才所有的猜测...... 你不适合...... 他试想过很多很多的答案,但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回答吧。不适合? 他怎么能忍呢......“你怎么知道不适合?你为什么觉得,我不适合呢!” 沈朝凰上下打量他,刘元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顿时有些窘迫。“我现在......我现在是挺落魄的,可这不能说是......说是因为我现在落魄,你就觉得我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吧,难道你也是那种单凭现在样貌就确定一个人以后是什么样子的吗?我将来......” “不管你将来如何,我只是想提醒你,要是想让别人觉得你靠得住,至少你也该表现出靠得住的一面吧,否则......别人凭什么相信你。”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的想给他一个忠告罢了。她能感觉到,刘元澈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其实和真正的他不太一样,也可以说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表现出他真实并且顽劣的一面,但他其实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不论你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吧,那是你自己的人生,本来就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所以,你也不要轻易受别人的影响,明白吗?” 她在说什么呀......刘元澈呆呆地看着她,她刚刚说的那些,是他理解上的那个意思吗? 她其实是支持他去做的,只是...... “为......”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你果然在这儿!”婆婆推门而入,在看到刘元澈的一瞬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遇见了......还是让他们遇见了,她早就预测到了,刘元澈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成为她夺得霸业最大的阻碍,千防万防,就是没想到这一次下山之际会让她遇上了刘元澈...... 他的眼神顿时锋利了许多,是她!是那个要死的老妖婆! 当年就是她的愚昧和偏执,让他们各自遗忘了一些事情,几乎差一点错过。不敢想象,当时要是错过了,后来这一切是否还会如此......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这个老妖婆伤害沈朝凰了。 第632章 战神(十六)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老婆子呢。”在支开了沈朝凰以后,婆婆十分“亲切”的走到了刘元澈面前,打量着他,打量着这房里的一切,“是朝凰把你安置在这里的?” “你是谁。”刘元澈问,这个问题是他一直都很想要问清楚的,即使他已经知道了些许的答案,可是在这老妖婆身上,他总是有一种,根本看不穿的感觉。 “你要是问老婆子的话,你刚才没有听到朝凰唤老婆子一声师傅吗。”她鬼祟的笑着,虽然知道沈朝凰已经救了刘元澈令她心情很不好,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照着沈朝凰的宿命在发生着,但是看到刘元澈紧张盯着她的神情,婆婆觉得,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刘元澈再如何不济,将来终究是大历的靖王爷,手里握着大历一半的权势,况且......“除了仓珏山的主人,鬼谷玄门的师傅,你当真记不起什么了吗?小皇子,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了。” “没错。”他当然知道,自己的魂魄得以投生,除了曦凰的第三个哥哥的帮忙,极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老妖婆搞的鬼,他的魂魄借以大历皇子的身份转世,成了刘元澈。而且......“你对她做过什么,为什么,她会忘了她已经见过我的事情。” 在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其实他们已经见到过了。刘元澈幼年的时候,曾被他的父王带到仓珏山上去过,在这老妖婆的祭坛上,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大历筑上了一层保障。他的父王就是为了让他一辈子都成为大历王室的守护,才会在他身上降下了共存亡的诅咒,他在施咒结束后,拼了命的从祭坛里跑了出来,拼命地在山林之中狂奔着,寻找着出路......拼了命的躲藏着他父王的寻找。 可是山里有瘴气,他又刚刚中了咒术,自然行动缓慢,挣扎只会让他吸入更多的瘴气。没多久,他还是因为体力不支倒下了,他斜靠在树下,以为自己死定了......当然,有过一次经历的他,这次十分清楚,沈朝凰会和他巧遇。 她出现了,救了他,将他背到了后山的山洞里,让他在那里躲着。 他的父王因为一些战事的变化,在找了他一会儿之后,果然放弃了,一个人率先下了山。沈朝凰让他在山洞里休息了一晚上,去了他所中的瘴气,等到他的情况好转了很多,才为他指了路,让他得以顺利下山。 可是......此番再次相遇,她却已经忘记了他到底是谁......她看向他的眼神十分陌生,刘元澈就已经知道,必定是这老妖婆搞得事情,让她失去了幼年时真正第一次相遇的记忆...... 看到这老妖婆似笑非笑的样子,刘元澈愈发火大,她到底在笑什么,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让她忘记,她在这之前曾经见过我的事情。” “自然,是不希望任何事的出现打扰到她了。”婆婆当然知道,刘元澈仍然是记得这些事情的,至少她并没有抹掉刘元澈的记忆,所以他应该还是很清楚,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他应该是记得,他曾经在仓珏山上遭遇过的一切,他曾经被沈朝凰所救,还有,他曾经对沈朝凰动过心思的事情。“你这毛头小子年纪不大,竟然有胆子敢拐老婆子的徒弟,也不想想,她到底是什么人,怎能这么轻易就由着你把她带走呢。” 为了让沈朝凰回到这世上,她到底是花费了多少功夫的,两百年......已经两百年了,几乎不敢想象,这两百年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就是为了当年的约定,就是为了让她可以回到这世上来,但这一切,却差点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毁了。他才不过见沈朝凰第一面的时候,就想要拐带沈朝凰离开仓珏山。 这件事,她绝对不能容忍,绝对不能让刘元澈变成阻碍了沈朝凰达成霸业的障碍。 “是......是因为这样?只是因为这样?”刘元澈愤愤不平的问,竟然只是因为他年少时对沈朝凰说过,要带她离开仓珏山那个鬼地方这样的话,竟然导致这个老妖婆抹掉了沈朝凰当时的记忆。 那只是两个孩子的话啊,她竟然当真...... 他当年被沈朝凰所救,感激她,又担心她一个人留在仓珏山鬼谷玄门那样的地方,所以在沈朝凰为他指路之后,他提出过要带沈朝凰一起走,一起离开仓珏山的,他只是这样说过......没想到,竟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老妖婆不肯面对沈朝凰可能会离开他一点点的原因,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忘掉一切,让她...... “老婆子是不会让任何人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的。”她俯下身来,对着刘元澈恶狠狠的说,“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你在内。你最好清楚,你不只是大历的小皇子,你还是老婆子手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如果我不答应呢。”刘元澈不会答应被她控制的。 “不答应?”婆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似的,仰头大笑,“不答应又如何,沈朝凰在你身边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呢?你无非也是想要利用她达成你自己的心愿罢了,你若是为了大历的一切,就更应该答应要和老婆子合作呢。” “是吗?”刘元澈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沈朝凰当时对这个老妖婆那么忌惮,眼前这个老妖婆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她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为了得到权势而变得疯癫的可怜人而已,就是以为她这样,所以她根本无所畏惧!“可惜,我和你想要的并不一样,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你却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知道?刘元澈的挑衅,令她张扬放肆的笑意戛然而止,她定睛看着刘元澈,“你想要的......你想要的,莫不是只是一个沈朝凰吗?嗯?” 刘元澈勾了勾嘴角,“既然知道了,那你还想要抹掉她的记忆,你凭什么以为,你让她忘记我,她就不会来到我身边了呢。你不知道吗?我和她之间的姻缘,可是很深的。” 第633章 战神(十七) “你想要她?”婆婆不由得被他唬住了,她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的,只是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始终不敢太过于独断,沈朝凰和刘元澈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上一世纠结了一辈子的恩怨她也是知道的,两百年前,连大凰氏国君那样一个贪婪狂暴的人,都能够在刘元澈面前那般温柔......甚至不惜为了他断送了大凰氏的天下,和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深情即使到了今世,万一......万一要是有任何影响的话,那她苦心筹谋的这一切,不就白费了么...... 犹豫再三,她还是不敢轻易下这个赌注的。 尤其是面对刘元澈,他看起来好像知道所有事的样子,可是明明......明明他什么都不可能知道的,不会的,他不会知道的,刘元澈可是她从封印中放出来的,当年她的师祖为了将刘元澈封印起来,可是费了很大功夫的,刘元澈是她亲眼看着被关在了鬼谷玄门祭坛下的,直到......直到十几年前...... “你可是大历的靖王,真的能舍弃所有的一切,只为了沈朝凰吗?”婆婆其实是有些动摇了,或者,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动摇呢,如果刘元澈要的只是一个沈朝凰的话,那他们将来所图其实一点都不冲突。况且,如果沈朝凰得到一切,拥有了鬼谷玄门最高深的玄术,如果她能够拥有九悬宫镇图里的神秘力量,那么扭转时间,让一切回到大凰氏的鼎盛之期,回到那个坚不可摧的大凰氏时候......重振了大凰氏河山,沈朝凰和刘元澈应该也会继续恩爱缠绵下去,到时候大凰氏的天下,还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吗? 只要沈朝凰把大凰氏的天下给她,承认她的身份,她接手大凰氏,成为大凰氏历史上唯一一任女君,名传千古。那她想要的就已经达到了,还需要费什么功夫吗? 她是大凰氏国君之女,她是大凰氏唯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她生而便是鬼谷玄门和大凰氏的血脉何其尊贵...... 还用,继续躲在那荒无人烟的深山里继续修行吗?还用继续过着那些令她乏味,令她崩溃的苦日子吗? “我只要朝凰。” 婆婆的嘴边,扬起一抹笑意,这个答案她很喜欢。至少,刘元澈和沈朝凰都不会是她的威胁,至少......她想要的已经接近得多了,这两个人不会阻碍她的计划,那她回到大凰氏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室中人了。 看来,他们之间的合作是暂且达成了。 ...... 沈朝凰帮他看过伤势之后,松了口气,重新将被子掖好,“看来你的伤好多了,不过接下来更不能掉以轻心,每日按照我教你的方法,一定要继续敷药,这伤寒之病不好治,千万不要留下病根了。” “你要去哪里吗?”刘元澈立刻从她的话里反省出了什么,她如此交代,难道...... “沈明威的生辰宴已经结束了,这两日沈家在陆续将来恭贺的人送走,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仓珏山了。”她本就是仓珏山的人,下山也是为了参加沈明威的两岁生辰......曾经抱有一丝期待,或许沈云承也会记得那一天同样是她的生辰,但现在她已经死心了,平静地接受了这所有的事情。如果不曾回来过,一定不会知道,一个孩子的生辰竟然可以办的这么奢靡,可以有这么多的人不远前来恭贺他的生辰,但是现在......想起自己往日在山里的清修,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却没有丝毫羡慕。 或许,她还在同情他们,同情沈明威,同情沈云承,不得已要和这许许多多的人融成一片,不得已要去适应这样嘈杂乱成一团的生活,她还是很喜欢山里的,起码那里很安静。 刘元澈早该想到还有这样一天的,她会离开,回到她的鬼谷玄门去继续清修。 即便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但现在绝不是将她留下来最好的机会。他只是一个受困于此的大历质子,是在大历战败之后被送到大策作为质子,人人都可以打骂欺负的人,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他也得回到大历,也得去接受命运的安排,“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沈朝凰愣了一下。 “你等等。”刘元澈说完,不顾阻拦下了床,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里,自己转身出了屋子去到了一旁。 沈朝凰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东西给她?是什么东西呢? 叹了口气,坐回到一旁椅子上,她从背篓里掏出书卷翻了起来,看书打发着时间。好一会儿过去了......沉浸在书海之中的沈朝凰闻到了香味,才抬起头来......刘元澈偷偷的端了一碗面进来,放在了她面前。 “给我的?”她没有想到,这碗面条是刘元澈亲手煮给她的......满腹怀疑她将鼻子凑到碗边上闻了闻,刘元澈对此面露不满。可她并没有觉得这碗面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放心吧,只是一碗面而已。”刘元澈气急败坏地说,似乎沈朝凰对于他的手艺仍然存有怀疑,也难怪了,毕竟他曾经是个连碗都洗不好的人,在雪山上试着煮过面条给他的,可当时他的反应也不怎么好...... “为什么要煮面给我?”她不饿啊,至少现在是不饿的,那他煮面给她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些迟了,不过生辰还是要吃面的。”他一直都记得,只是原本该是她生辰的那一天,她看起来很不好,深陷于沈家的是是非非之中......他也不好说什么。 “生辰......”她渐渐察觉,“你知道,前日也是我的生辰?你从哪里知道的?就算我的年纪在江城会传开,但是我的生辰不会,连我父亲都不记得我的生辰,你怎么会知道呢。” 没错,谁也不知道的事情,为何他会知道呢。 “这......如果我说,是一个朋友曾经在她很失落的时候告诉我的,你信吗?”刘元澈说。 “朋友?什么朋友......”这个朋友是谁?为何会知道她的事情呢?刘元澈认识的人都是这样无孔不入的吗?知道她身上所有所有的秘密? “这你就别管了,尝尝看吧,应该很像了。”他把筷子塞到了她手中。 第634章 情动(一) 沈朝凰对于他的手艺不免有些怀疑,可是筷子已经递到了自己手里,尤其在刘元澈的手不经意间碰触到她,把筷子塞到了她手中,并......让她握紧,那一瞬间的接触,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反感。 而除了刘元澈以外,任何人的接触都会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很排斥,很抗拒,很烦恼......只有刘元澈,沈朝凰不由得看向了他,心想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自己对他却唯独不同呢? 他和自己......难道真的是...... “快尝尝啊,等下就不好吃了。”他还在催促着,十分期待她尝到面条的反应。 或许是不忍他失望吧,沈朝凰握紧筷子,挑了根面条放到嘴边,尝了一小口...... 味道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能说是很好吃吧,但是也绝不是难吃的那种,只是这味道实在......“你在这面里,放了什么?” “你能尝得出来吗?”刘元澈一听,眉眼完成了一条线,她竟然能吃出来这面里与众不同的味道,她真的感觉到了...... “这......”沈朝凰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连婆婆都没有考过她去尝面里加了什么东西......如果单看面条,这面汤的颜色似乎有些暗黄,闻着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可是她搅拌了一下面汤,除了两根青菜些许面条之外,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侧目瞧了刘元澈一眼,他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看着她,好像已经料定了她绝对猜不出这面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似的,那种嘴角微扬的笑意,似乎还有几分挑衅。沈朝凰拿起一旁的水杯,抿了口清水,然后用筷子点了面汤,放在嘴里,仔细的品了品......这种怪异的口感到底是什么呢?发酸发甜,不像是什么菜头里的味道,而且这甜又不像是......“是果子。” 刘元澈当即一愣。 “我猜对了吗?是果子,一种生长在这外面的野果子,这个时候,有些人会将这果子酿成果酒。所以在仓库里想要找到这种果子虽然不难,但是也不太容易了......”煮面汤的时候加上也果子,煮出这种绵密酸甜的口感,这件事大概也就只有他干得出来了吧,沈朝凰对他又多了一些好奇,实在想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怎么会想到煮面汤的时候加野果子呢。 “你真厉害。”他不得不服,尽管他知道沈朝凰的手艺才是最厉害的,但是现在也还是想要挑衅她一下,试试看她能不能够尝出来,这面汤里到底加了什么。“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呢?你怎么知道这面汤里的,是野果子呢?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的不是吗?什么都看不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其实你是用野果子来考验我的舌头?”她没好气地问,“酸酸又甜甜,这么奇怪的味道......你是以为我从没吃过那些野果子的吗?” 吃过果子的人自然记得那个特殊的味道了,只要稍微变通一下就不难猜出。更何况,从没有人会把这果子煮到面汤里去的,他刚才又是一副她绝对猜不出来答案的样子,所以只要把所有的线索都联系起来,自然就能够想到了的。 刘元澈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这个......这个该不会也是你那位朋友教你的吧。”沈朝凰忍不住问了句,可开口之后又有些后悔了。 她从不是会轻易好奇别人私隐的人,连那些想要在她耳边说下闲话的下人,她都不想理会,更何况是...... “想知道吗?”刘元澈似乎察觉到了她心里的矛盾,故意在引诱着她继续问下去......想知道吗?想知道那个曾经告诉他,她生辰的事,还有教他煮面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吗?瞧着沈朝凰压抑着好奇,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的样子,他差一点儿就笑出来了......“可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沈朝凰撅了下嘴,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你......” “还不是时候告诉你,反正,你以后一定会知道的。”他这么想,她以后一定会知道,会知道那个告诉了他,自己生辰,还有教他煮面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但是现在,他一定要忍住,一定不能告诉她......一定不能。 “算了。”反正他不想说,她也不想问下去了,谁想知道那些事呢,管他的,爱是谁就是谁吧。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刘元澈面前小心翼翼的,好像,自己特别好奇,尤其是对他......这样扭捏的小女生心情,根本都不像她自己了。 虽然不喜欢自己因为一些事情的微妙变化,但是好像,也不讨厌似的。对于刘元澈出现在自己生命之中,毫无缘由的有了交集,似乎她对每一天将要方式的事情都有着一点点的期待...... ...... “沈朝凰?” 马车故意在后门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她正准备要下车,就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用一种......试探,而且有些不怀好意的语气在叫她的名字,令她刚才的好心情有些受到了影响。 是谁如此无礼,天色将暗躲在她沈家后门外等她。 转过身去,她就看到了李熠。莞尔一笑,“西林王?” “本王就知道会遇到你的。”李熠身上带着些寒意,他的衣裳不算厚,张嘴说话的时候,嘴里也会吐出一些热气,脸色冻得有些白,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 “你找我什么事?”她不喜欢和这些与朝廷有关系的人打交道,他们总是不怀好意地接近她,她能够从这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他们想要利用她的阴谋,她能够感觉到那些并不善意的试探......“该不会,西林王殿下是想要见沈秀荷,守在这里,等我帮忙传话的吧。” 沈秀荷与她可不一样,沈秀荷有二娘看着,每日的活动范围只有沈家那么大,整天困在屋子里不是学做女红就是一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名副其实的将她当成了真正的闺女秀女来照看着长大的...... “本王找她做什么。” 第635章 情动(二) “是吗?”沈朝凰冷冷一笑,倒没有揭穿他。 其实那一天沈明威的生辰宴上,她一早离去,偏在逃出沈家的时候遇见了李熠,然后将李熠交给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的沈秀荷,沈朝凰自打沈家偏苑回来以后,也听府里的这些人说了不少,即使她不想听,那些话也会传到她的耳朵里。沈家的下人谁不在偷偷议论,那天在筵席上,沈秀荷对李熠频频示好,李熠对沈秀荷青睐有加的事情...... 两个人或许郎有情妾有意,情窦初开初现暧昧,但是被沈家的这些下人一传,顿时有一种......奸情被挑破的感觉。 大抵是因为沈秀荷和李熠的身份吧,沈秀荷虽然养尊处优,但是却名为庶女,这是她永远逃不掉的魔咒。 而李熠呢,虽然被封为西林王......可实际上在他父兄面前并不得宠,小小年纪就跟着他父皇出入沙场,看来将来也是躲不过陪衬的命。李熠只能等着被赐婚的命运,前提是他的父兄如果还想的起来有他这么一个人的话...... 而沈秀荷呢,若是嫁给非富即贵之人,也只能屈居侧室。她的身份注定她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即使她想要成婚,也得是在沈家的嫡女成婚之后,才会有媒人上门为她说婚事的。可在筵席上,沈秀荷向李熠示好,李熠却欣然接受了,这算是什么?自然也就不怨怪那些旁人说一些酸话来嘲笑她的了。 “其实本王这次来,是来找你的。”李熠说。 “找我?”沈朝凰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转念间看到李熠的神情,她就明白了。“好啊,那就请西林王进府里来说话吧。” “等等。”即便在接到了沈朝凰的邀请后,李熠还是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看沈家的大门,挡住了沈朝凰的去路。“这......怕是不太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吧,西林王殿下来我沈家找我,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你我躲在这后门外面说些悄悄话,若是传回了沈家,只怕有些人会不高兴了。”沈朝凰轻笑,这些暗示也大抵足够了吧。 她可是沈家嫡女,要是和李熠站在这后门外说些话,这传出去可绝不像是沈秀荷和李熠那样了......只怕连整个江城都会沸沸扬扬的,那样将自己处于一个完全被动的状态内,她不会犯这种傻的。 而且,她记得婆婆说过,婆婆已经和沈云承提过了,让沈云承拒绝那些无聊之人的叨扰,不要来影响她。所以回到沈家后面的这些日子,她倒是没再见过什么不太想见的人了。这李熠躲在沈家后门外等她,除了沈云承因为婆婆的忠告减少了那些来探望她的人外,就只有...... 其实沈云承根本看不上他,看不上这个连他自己的父兄都瞧不上他的西林王,所以与其让沈朝凰耽误时间去见一个没什么前途的人,还不如成全婆婆,为了李熠得罪婆婆,沈云承也不会这么蠢的。 “进来吧。”沈朝凰折身进了沈家大门。 李熠有些迟疑,还是狠下心来跟着她走了进去。 沈朝凰一路有婢人问礼,还未走到房前就引来了沈云承。 沈云承瞧见李熠顿时沉下脸来,“西林王。” 沈朝凰闻声特意侧过身去留意了一下李熠,李熠的反应和她猜测得差不多,有些紧张,有些窘迫。看来她刚才想的是对的,李熠来沈家求见过她,却被沈云承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明知道沈云承根本不会让他见沈朝凰,可李熠还是执着地等在门外,偏偏,就等到了沈朝凰。 “父亲,西林王殿下到访,父亲为何不将人请到厅里去呢。若是传到朝中......”沈朝凰微微怔了下,接着走到了沈云承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即使不是一个能够帮到父亲的人,但是父亲日后所想,今日之事如若被人诟病,也足以中伤父亲。父亲即便有所筹谋,也该让事情做得更加圆滑一些,免得,落入把柄。” “你说得对。”沈朝凰的劝说正中沈云承的心思,狡猾如同老狐狸的沈云承立刻换了一副表情。“西林王今日过来,怎也不让人送来拜帖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殿下,请,先进厅里暖和一下吧。来人啊,备茶。” 顷刻之间便能让沈云承翻天覆地的改变原本的态度,李熠对她也是颇为服气的。他刚才实在没有听清,沈朝凰走到沈云承身后到底说了些什么,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在沈云承的礼待之下,只得先走进了厅里。 “朝凰,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西林王日后......”沈云承对她的话可是言听计从,自打认定沈朝凰能够帮到他以后,他对于沈朝凰能够预示到将来事毫不怀疑。 “是父亲得罪不起的人。”沈朝凰故意一句,堵住了沈云承的嘴。她不想说的更多,可看到沈云承一双狡黠的双眼,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了。“也不是父亲该巴结的人,这样的人,不要太亲近,也不要太疏远,十年之内不要和他为敌,帮助他也是帮助父亲自己,但是将来,他身上自有父亲需要的东西。” “噢......”沈云承了然了,话虽然不好明白,但是沈云承老谋深算也转过了这个弯儿,就是说扶持他一把将来能给自己带来机遇,这样的道理沈云承还是懂的。奸诈的笑了笑,便转身走进了厅了,“今日风大,西林王几时到的?怎也不听见前面的人来通传?” “早些时候到的。”李熠也是在试探沈云承的态度,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先后有这么大的变化呢,这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吧。他的话将才一出口,立刻就看到沈云承有些微妙的脸色,“不过下午来叩门的时候,听见前面的人说沈大人出去了,所以本王也未请通传,只是留下句晚些时候再过来这样的话,就先离开了。” “那怕是下人只知道父亲出去了,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既然殿下并未请人通传,或许是前面的小厮偷懒,也没有过来知会一声吧。”沈朝凰不动声色地接了句。 “对对对,一定是这样,前面那些小的啊早就无法无天了,西林王别见怪,这两日抽出空来,我便严惩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好好给你出一口气。” 第636章 情动(三) 转身发现这两个孩子的反应有些僵持,沈云承轻咳一声,才稍稍收起了方才嬉笑怒骂的劲儿来。“这么晚了,西林王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本王只是......”李熠未曾料到沈云承的话茬会突然之间转到他身上,还在打量着沈朝凰琢磨她的心思......“只是......” “兴许是朝凰在这儿,西林王殿下有话不好说吧。”沈朝凰婉婉笑着,随之向沈云承告辞。“父亲,既然如此那朝凰就先行退下了。” “好,你先去歇着吧。”沈云承立刻就准许了,几乎没有一时间的犹豫。 “这......”李熠试图叫住她,却扑了个空,沈朝凰没有停留,得到沈云承的准许之后便翩然离去。 走到了门口,沈朝凰才停下脚步,目不斜视地对身旁的婢人说道,“去到二小姐那边告诉她一声,就说父亲邀请西林王在厅里面闲谈。” “是,那要是二小姐问起来,要不要瞒着她,免得她以为是大小姐故意刁难她的。”婢人对沈家的两位小姐还是分得清主次的,沈秀荷不过是仗着长在了沈大人身边,有她亲生母亲做靠山才在府里作威作福;而沈大人到底向着谁,这些日子以来大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不必了。”沈朝凰轻笑,至于沈秀荷的心思她早就不屑再斟酌,不过是一无知女子罢了,难成气候。“若她问起,就说是我提醒的,让她自己猜去吧。” 以那沈秀荷的脑子,恐怕猜上三天也未必能够猜得透她这一刻的心思。 “是。”婢人平时没少守二娘那一边的欺负,这会儿看到沈朝凰戏弄他们,也是乐得配合的。 ...... 第二日一大早,沈云承从外面回来。探听到沈朝凰今日没有出去,而是留在了府里收拾东西,这几日她便准备着要回去仓珏山了。所以现在......沈云承若有所思的在她房门前徘徊了一遍又一遍,有些话他不好亲口向沈朝凰说起,但是又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沈朝凰一旦回去了仓珏山,那他再想要得到沈朝凰的情报可就不容易了。 现在,是他最后可以抓紧的时间了。 只是身为父亲,他又不想在沈朝凰面前丢了这个面子,只好一遍一遍地徘徊着,或许等到沈朝凰有所觉察的时候,出来问上一声,这不就容易多了么。 可房里的沈朝凰,一边整理着她的书卷和手记,一边偷偷听到房外的脚步声一遍一遍地来回,凭着那鞋子发出的声音,凭着那气息的感觉,她很清楚便认出了那是沈云承。沈云承徘徊不入的原因,她也多少能够猜得到,故意不去理会,继续淡如清风地整理着这些时日她写下的一些药方随笔等纸张。 一张张收起,理出头绪,有的夹在书卷当中做个标识,那是她读了一半从而产生的一些感触,还需要再好好考虑考虑。门外的脚步声则越来越焦急......沈朝凰嘴边挂着笑,仍旧在拖延着。 从一大早到晌午,沈云承在她门前来回走了几十趟,鞋里出了汗十分不舒服,可是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心想着反正也等了这么久了,自然不在乎多等上一阵儿了。耐着性子,才又等下去...... “老爷,老爷!” 管家在府里找了一圈,他知道沈云承一早就回来了,可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沈云承竟然会在沈朝凰住的院子里徘徊犹豫,这可是急坏了他,立刻提着衣摆追了过来,“老......” 话还没出口呢,就被沈云承示意小声点儿。沈云承眉目狰狞,“怎么回事。” “老爷,”管家朝大小姐的房里探了探头,门是虚掩的,他还能看到门里沈朝凰走来走去收拾东西的样子,对于沈云承为何会在沈朝凰门外徘徊,更加琢磨不透了......“老爷,您找大小姐的话,怎么不进去呢。” 沈云承立刻皱着眉头示意他多嘴了,板着脸,“说,出什么事了。” “噢。”管家这才反应过来......“老爷,是这样的,昌奕王求见,说是......说是要来拜访您跟大小姐。” “昌奕王?他来做什么?”沈云承随口说道,稍后反应了半晌......“哦......我明白了。” 昌奕王是当今大策国君的长子,说是长子,可惜却不是嫡出。他的生母是极讨大策国君宠爱的韶妃娘娘,所以连带着,大策国君对他也是尤其宠爱的,据说还曾一度想要废了太子册立昌奕王为太子的,却因为昌奕王的出身而被满朝大臣所制止,这个计划最后也就不得而终了。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大策国君和韶妃娘娘以及昌奕王之间的感情的。 如今昌奕王登门要见沈云承和沈朝凰,这目的,只怕一个再愚钝的人也想得明白。 “老爷,这昌奕王可是陛下面前最为得宠的一个皇子了,咱们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要是他跑到陛下面前去说咱们个不是,那咱们......”管家忍不住提醒他,先前几日来府上求见的人不再少数,向沈家递了拜帖,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自从沈云承答应了婆婆不会让那些无聊的人耽误沈朝凰的功夫后,便对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是能回绝就回绝。 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击垮那些人想要见沈朝凰的决心,反而更像是激起了某种斗志一样。 被沈家拒绝的人多了,这更多的人就开始好奇,沈朝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云承是唯恐被人看坏了一般,小心翼翼地护着。甚至城里有些纨绔的公子哥儿打起赌来,谁能让沈云承松口,顺利见到沈朝凰就是赢了。 可惜迄今为止,还未有一人得逞。 沈云承才不会让这些败家子坏了沈朝凰的名声,而且沈朝凰越来越难见到的消息在城里传开,愈发神秘,愈发的让人琢磨不穿,反而越有利于他似的,这样似乎也不坏。反正只要沈朝凰在江城被传得越神乎其神,反而越能够帮助到他沈家名扬天下,在众多世家之中脱颖而出。 毕竟,这可是沈朝凰啊,堂堂的玄门嫡女,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披靡的。 第637章 情动(四) “可是这......”沈云承犹豫了。 “老爷!”管家都看不下去了,急得叫他回神儿,“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这可是昌奕王啊,是现在陛下最疼爱的儿子,陛下可是曾经想要把太子之位都给他的,放眼整个大策,也就只有太子能够和他的身份来一场较量了,换成别人,这哪里可能嘛。” 这话说的没错。 在上一次争夺太子之位的角逐战之中,虽然昌奕王因为身份贵贱的问题暂且败了太子一轮,但是昌奕王可是比太子更家得到陛下宠爱的皇子啊。如果陛下真的不幸驾崩,未来的大策国君,势必在昌奕王和太子之间选择其一的...... 只是沈云承的野心可不只是这样,他要的并不只是仅仅一个大策而已。如果沈朝凰真的选错了未来的夫婿,选中的那个没能成为未来的大策国君,那么必定沈家也要跟着受到牵连,成为另外一方打压的对象。如果只是现在看来的话,这昌奕王和太子之间到底谁最后能够顺利继任大策国君......还真的是不好说活。 权衡之下,依旧是那样的结果,不能得罪两方任何一个。 “老爷!”府里的下人着急忙慌的跑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老爷......太子,太子来了。” “你说什么?!”这下,沈云承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太子也来了,这下麻烦大了。让沈朝凰见谁不让见谁,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结果了,可如果两个都不让见的话......那么将来传出去,只怕人会说这沈家的大小姐自恃清高,连太子和昌奕王都不见,那,那可就是...... “老爷,这下可怎么办啊。”官家已是焦头烂额,看来这次麻烦大了,沈云承当真是遇到了一个最麻烦最麻烦的事情,沈朝凰俨然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这,这......”沈云承急得团团转。 “昌奕王和太子怎么会同时求见呢,父亲与其纠结该见谁不该见谁,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在背后走漏了风声。只怕这二人求见之意,与父亲一早在门前徘徊不谋而合,他们所求之事亦是父亲所求之事。而这二人前后脚,也许......” 沈朝凰的声音从房里幽幽传来。 沈云承当时一惊,不禁细想,的确,沈朝凰说的没错。 这二人即便再有默契,也不可能在沈家门口就这么遇上了。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设计,要让沈家为难那就只能是...... 沈云承当时气急败坏一拍大腿,“这个贱妇,等下回去看我不打死她!” 沈朝凰在门里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翻起了书卷,一页一页地翻过......她已经把沈云承的话听进了耳朵里,不由得一笑,看样子沈云承已经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沈家了。那这就好办了,免得她还得去想办法暗示...... “朝凰啊......”沈云承为难得不行,凑到了门口又不好打扰,“朝凰啊,你是爹爹的好女儿,不如你告诉爹爹,这太子和昌奕王,到底谁会是最后的大策国君呢?他们俩......” 他们俩,如今沈云承都不好得罪,让谁见不让谁见俨然已经不太好选择了。 “这......”沈朝凰故意拖长了声音,她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不能将未来谁会成为大策国君的事情告诉沈云承,否则沈云承接下来恐怕会自作主张,她在沈家的地位完全靠着沈云承而得来,要是突然间变得更加被动的话......“女儿不知。” “不知?什么不知,你怎么不知呢......朝凰啊,好女儿,你就告诉爹爹,到底谁才是......”沈云承这附和了半天,也没有得到他一心在期盼的答案。转念一想,这不对劲啊......刚才沈朝凰说这二人所求之事,与他一大早上到了这里徘徊不定的事情是同一件,那也就是说,沈朝凰不止知道他其实一大早就站在门外徘徊了,连他想问的事都清清楚楚。蹙了蹙眉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朝凰啊......那不如你告诉爹爹,未来的大策国君......在不在他二人中间呢?” 沈朝凰挑起眼睑看向缝隙之处,沈云承的身影晃动。 其实任谁都知道,如今陛下病重,已经卧床多时。太子的生母早逝,全凭着舅舅家的权势才能够在朝中站稳脚跟;昌奕王和韶妃娘娘固然没有这么强大的后盾,不过陛下喜欢......朝中不乏想要推翻太子舅舅家势力的人,如果陛下在临终前降下圣旨,要昌奕王继位的话,那么太子的敌对势力便会掀起一番风浪,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争权夺位,亲兄弟间你死我活,这样的事情......怕是沈云承最喜欢的了。 只是未来的大策国君当真不在他二人之中,那么说起陛下其他的子嗣,很容易就能想到真正会继承大策的人,就是前两日拜会沈家的西林王李熠了。那时候沈云承又会有怎样的举动呢,这么实在不好估计...... “朝凰啊......”沈云承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希望沈朝凰能够改变主意。可劝了半天,口也干了,就是不见沈朝凰有任何举动和反应,这也未免太气人了。当下,沈云承还不好和沈朝凰闹僵了......放着门外两个得罪不起的皇子,要是这时候把沈朝凰给关起来的话...... 不行不行!沈云承急得光想要捶自己的大腿,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办法呢,这样不就把两个人都得罪了吗。 “朝凰啊,你要是不想见,也帮爹爹出个主意嘛。这两位可都是沈家惹不起的人,就这样冒然回绝了,恐怕也会给沈家带来麻烦的。你主意多,你告诉爹爹这件事该怎么办......” 沈朝凰静静地合上了书卷。“父亲不必担心,只让他们再拖延一下便是。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未免让他们撞上,还是趁早让管家派人去街市外等着,一会儿外公应该会到,只要将外公偷偷带进府里。再告知二位殿下,朝凰正在回外公的话。相信二位殿下断不会为难父亲的。” “老爷子要来?”沈云承懵了,立刻看向管家。管家也是摇头,表示他根本没听说过,沈云承心里怀疑得紧立刻交代下去,“不管怎样,先派人到街市外等着吧。” 第638章 情动(五) “......你这步棋走的,未免险了一些。你这样的年纪,却有如此独到的棋艺。不错,不错!”虞家老爷子与沈朝凰对立而坐,在看到沈朝凰上一步棋之后,却连连赞叹不已。对于沈朝凰,本以为想要了解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和她下一场棋,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 “朝凰不才,却如何都看不穿外公的棋路。三两下就被外公给吃定了,未免有些担心,情急之下只得茫然落子,怎能和外公精湛的棋艺相比呢。”她还是尤其谦虚地回答说,端坐在棋案对面,本本分分恭恭敬敬的。 “哦?哈哈哈哈......”虞家老爷子自然听得出她这些话是在奉承自己的,沈朝凰哪有她自己说得那么不学无术,她的棋路实在有几分兵法的奥妙掺杂其中,悬而不绝,令人叹为观止,可是她却说自己是茫然落子。 虞家老爷子哈哈大笑。 “二位殿下,这边请。”垂帘之外,沈云承却领着太子和昌奕王在厅里落座。沈朝凰和虞家老爷子对坐在直接与厅室相望的楼阁之上,又垂了一帘轻纱,微风阵阵撩动轻纱,轻纱后面的人影似隐似现,愈发地让人有一种想要被人看得更清楚的欲望。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朝凰了吧。”太子和昌奕王自是认得沈朝凰对面的,便是如今权倾朝野的虞家老爷子了,可是再看沈朝凰,似乎......“原来和传闻中的不一样,沈家的嫡女沈朝凰不仅博学多才,竟也是个样貌出众的美人胚子。” “二弟。”太子的一双眼睛早就离不开那时而浮现在轻纱后的人影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那么令人心动,在听到昌奕王对沈朝凰如此直白的评价后,还是有些不快的。“沈家大小姐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女子,二弟当着沈大人更不可如此无礼。” 昌奕王转过身,冷笑一声。二人十四五的年纪,从外形上看难以分得清到底谁更胜一筹。私底下几次暗暗较劲,也令人更为紧张,一旁的沈云承偷偷看向对面,这厅里和楼阁相距不远,想必昌奕王和太子的话都已经被楼阁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了。 “唉......”虞家老爷子轻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这两个小子,当真配不上你啊。要是云承他不懂眼色,只是一味地被动追求权势,将你随便托付给其中一人,那才是折煞了老天对沈家的眷顾啊。” 连他都看得出来,沈云承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太子和昌奕王固然是大策首屈一指的最佳良婿备选,可是要说起配沈朝凰来,自然逊色得不是一番两番。沈朝凰足以配得上更好的,而这两个人,差一点点。他忍不住轻叹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可要是沈云承脑子不正常了,突然就这么决定的话,就算他是沈朝凰的亲外公,自然也无法插手沈朝凰的婚事。 叹息之间,指尖的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外公输了。”沈朝凰不像他,方才太子和昌奕王在对面落座的时候,虞家老爷子绝大部分的心思都被吸引去了,可沈朝凰还是淡然地盯着棋局,不紧不慢地追击...... “呀!”虞家老爷子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输给了沈朝凰!“哎呀呀......你看看我这,不行不行,这一局不算,咱们俩得再来一局!” “全凭外公做主。”沈朝凰笑盈盈地说。“朝凰难得有机会领教外公不凡的棋艺,今日实属难得,自然也想要偷学一些。还请外公不吝赐教。” “你这丫头啊,就是随了你娘。”虞家老爷子被她哄得高高兴兴的,“你娘也是如此,一张小嘴甜得不行。哄得人连气都消了,还拿你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吗?原来母亲生前也是这样的。”沈朝凰很少听到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未曾想今日虞家老爷子竟然会主动提起,“朝凰上山多年,一直都在婆婆的教诲下修行。对于人世间的感情已经渐渐看得淡多了,母亲的样子,朝凰曾经很努力的想要记住......只可惜,母亲故去的时候,朝凰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婆婆说,越想要抓得住的回忆,最后越是忘得快,倒不如随着它而去,只要把母亲放在心里便足以祭奠。” “嗯。”虞家老爷子甚为满意她的说辞,想她这样的年纪,面对至亲的离别能有如此开阔的心胸,确实了不得。“是啊,你母亲故去多年,就连外公偶尔想起,也会觉得她的模样越来越模糊了呢......” 说着,虞家老爷子侧过头去,隔着纱幔看向对面厅里正在向太子和昌奕王献殷勤的沈云承,“只可惜,你那父亲怕是早就已经将她忘了吧......” 沈朝凰默然片刻,眼神之中难掩失落。 可不是吗?连她和虞家老爷子这想要记得母亲的人都快要忘记了,沈云承又怎么会记得呢?连笑容都不免变得苦涩起来,“昔人已逝,或许本不是最伤感的事情,但当母亲留在世上的记忆一点点减少的时候,才是难免令人觉得凄凉的。” 沈云承只顾着眼前的两位殿下,倒是没听见对面的楼阁之上说了什么。“二位殿下,这是今年江城的新茶,还请二位殿下尝一尝,大概会与绰阳城的茶水有所不同。” “朝凰啊,你将来想要择一位什么样的夫婿呢。”虞家老爷子看着对面沈朝凰的态度,便已经了然楼下的这两位殿下绝不是她所能心动之人,她看不上他们的庸俗,太子对她的好感都写在了一双眼睛里,即便隔着纱幔,也早就移不开眼睛了。而昌奕王嚣张惯了,平时有他母妃照应着,方才一句失礼的话一句足够让人失望的了。 想来便知道沈朝凰绝不可能看上他的。 可是等到回到绰阳城后,八成他们还是会问他,沈朝凰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意。 与其那个时候要回答,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听到她的答案。 “心意相同,臭味相投,不羡这世间荣华富贵金银珠宝,只期望是一个能令朝凰感觉到尊重的人。” 第639章 情动(六) “尊重?没错......人品很重要。”虞家老爷子默默同意她的说法,想来她未来所选之人也绝不一般,所以他不是很担心将来沈朝凰的夫婿会是一个连起码的人品家事都没有的废物。“你母亲纵然也是这般,但还是希望你不要走她的老路,看人一定要看得清清楚楚,决不能只是因为眼前一时,就断然认定了......” 说着,虞家老爷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对面的沈云承。 沈朝凰对此暗示一目了然。 外公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清楚了,外公对于父亲,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的。这也难怪了,若非当年虞茵下嫁,沈家怎会在江城诸多世家当中被人所知道呢。当年的虞茵,如今的沈朝凰,靠着女眷闻名大策的沈家,沈云承但凡有些真本事,也不会如此了。 况且,他对于虞茵,更不是真心的。 想着母亲死去没有多久的时候,沈云承就迫不及待的将二娘立为侧室,想那沈秀荷与她的年纪相差不大,她对于沈云承对虞茵到底有着几分感情也始终都报以怀疑。但凡真心,怎会这么快的忘记一个人呢......对于虞家老爷子的提醒,她就算年纪不大,也听得出来一二。 谁不会对沈云承的心意充满怀疑呢。 若非虞家有权有势,沈云承对她又怎么会如此小心。在沈云承看来,利益关系永远比血缘更加珍贵罢了。 “你这次回来,可有人欺负你吗?” 沈朝凰茫然间回神,稍稍迟了一瞬,便已经让虞家老爷子看出了许多。她莞尔轻笑,“父亲的宠爱,朝凰的心思,倒是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了的。” 沈云承不会为了沈秀荷她们得罪她的,顶多就是人后难免落个孤单罢了。 “朝凰打小生活在山林之间,早已习惯了淡然平静的一切,要是说起来......这江城的喧哗倒有几分不适了。” “也难怪,你母亲也是你这个年纪就上山的,老夫还记得,她当年第一次回到虞家的时候,也是这么的不太习惯。”虞家老爷子说起过去,难免沉陷于回忆之中。他和虞茵哪有那么多难以割舍的父女之情啊,虞茵比起沈朝凰的现在还要凄凉的一点,就是虞茵并不像沈朝凰一样有一个靠得住的外公,虞家毕竟是沈朝凰在沈家的支撑,单凭虞家的势力,沈云承也绝不敢怠慢了她。 而当年,虞茵便不是如此了。 虞家老爷子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残疾,三儿子生性漂泊居无定所,唯一能够继承沈家的二儿子却是一个惧内之人,对他妻子所说的一切言听计从,连个不字都不敢说。二儿媳在府里跋扈惯了,更是为了自己儿子虞战不时跑到老爷子面前去闹,让老爷子对他们愈发失望。 虞茵,大概是因为太懂事了,自小上山,从不让他费心思,在他所有的孩子之中,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让他头疼的。 虞家老爷子偏爱长子,可是又对长子身患残疾这件事心有余悸,好像更多的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竟然是个残疾的事实,无论多喜欢,也是拿着此事不时羞辱长子,使长子更加自卑。其次是三子,同样也是他正妻所生的嫡出,三子长得是最像他的,喜欢诗词,却对游历山川大河更有兴趣,距离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偶尔托人捎回来的书信至少也是说明了他还活着...... “朝凰啊,你整日修行,不知都做些什么样的功课呢?” 沈朝凰翩然回答说道,“修行,以身体感受自然为主,与仓珏山合而为一,聆听鸟兽蝉鸣,感受生命的珍贵。而功课,多以兵法、治国要略为主,也修习医术,术数,厨艺等,读百家名著,学习百家所长,不敢怠慢。” “仓珏山是个好地方啊。”虞家老爷子不由得赞叹说。 “外公也去过仓珏山吗?”沈朝凰有些意外,因为印象之中,沈云承都不曾上山,难道虞家老爷子知道仓珏山上是什么样子的吗? “是啊,以前你母亲在的时候,外公倒是去过几次,恰好路过的时候也会去探望。只是山上的瘴气十分厉害,常人是没办法上去的,每次都要用信鸽提前将消息送到山上,约好了时间,你母亲便会到山下来迎。”虞家老爷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她瞧得出来,沈朝凰对于她母亲的事是很想要知道的,不管她看起来如何镇定自若,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但是对她母亲多少很好奇,“不过啊,每次都只有外公一人能够上山。探望过你母亲之后,便要匆匆离去,你那婆婆原来是你母亲的师傅,她对你母亲也极为严厉、苛刻。朝凰,你一个人在山上生活,很辛苦吧、” “仓珏山上的日子固然有些寡淡,却算不上多么辛苦,比起这人世间太多的场合都还要清净一些,所以,朝凰还是很惬意的。”仓珏山上修行的日子无非是苦中作乐,然而这种乐也乐在其中,沈朝凰如是说道。 “不错,比起这人世间是非喧扰,仓珏山那样的地方可算是人间仙境了。”就算只是去过几次而已,禹家这位老爷子也是有印象的,仓珏山上曼妙绝伦的生活有滋有味,不像这世间勾心斗角,凭此一点就让人羡慕。“可是,你终究是要回归尘世的,也应尽早习惯山下的一切,免得到时候又不适应了。你的身份毕竟不同,这多少人指望着你,也注定了你不可能自己选择,你明白吗?” “是。”不能自己选择的人生,无法更改的宿命,沈朝凰很清楚她是沈云承手里的筹码,沈云承可是指望着她获得更多的权力的。她不可能自己去选择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即使她再如何瞧不上对面那两位皇子,但是若这是沈云承的意思,她也不可能违背。 想到这儿,沈朝凰面上多了分阴郁。大策的太子木然,昌奕王又嚣张,这两个人实在都非她能看得上的,未来的命运要是掌握在他二人手里,那还真不好说最后又将如何,沈朝凰不由得为自己的将来担心着。 第640章 情动(七) “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了。”虞家老爷子自然相劝,“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若是你有难处,不妨来和外公商量,太大的事外公可能帮不了你,但如若事关你的一生,即使你父亲多有说辞,外公也绝不会放任他将你交给一个你不爱的人,因此痛苦地度过一生。” 他在向沈朝凰抛出橄榄枝。 就算沈云承要背叛你,要把你当成筹码,但是你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可以回到虞家来的。 “谢谢外公。”沈朝凰昨夜观星象,大抵就看出今日虞家要来人,三言两语间已经弄明白了虞家老爷子的来意,果然这些人都是在权力场上操练多年的老滑头了。 “朝凰,你知道他们来见你是为了什么吗?”虞家老爷子突然提及两位殿下前来江城的缘由,故弄玄虚。 沈朝凰细想一番,却无能为力地摇摇头,“不知,朝凰不久之前才从仓珏山归来,对于这江城的事还未能掌握,又怎会知道太子殿下和昌奕王殿下的心思呢,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那你可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虞家老爷子又问。 沈朝凰苦笑摇头。“朝凰愚钝,实在不曾听说......” “哈哈哈......”虞家老爷子捋着胡须轻笑,“可不是嘛,你这刚回来自然许多事都不曾听说,更何况是朝上的变化朝夕莫测了,即便是朝中人都难以跟上情况的发展,你若想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告诉你也是不行的。” 沈朝凰低头陪着笑,自然不会说太多。 即使有所察觉,但是在虞家老爷子面前,她实在不想表现得太多了...... 虽说漠城和江城相距不远,但是能劳烦老爷子亲自动身前来探望,就足以说明虞家老爷子在她的这件事上是上了心的,这一次更有试探的用意,见她和沈云承面合心不合自然也就放心了。如果她表现得太明显,做不成“同盟”,反而就成了虞家老爷子的眼中钉,只会被更加针对。 现在要是就失去了虞家的庇护,对她不利。 “陛下已经病重多时,前夜里几次传来病危的消息,所幸宫里的太医尚且算是有些本事,自然最后还是保住了性命的。”虞家老爷子似是毫无防范的就将宫里决不能外传之事告诉了她,大策国君一夜之间几度传来病危的音信,朝中暗涌的波涛之事也只是只手翻覆之间,便顷刻间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而虞家老爷子没有说的是,大策国君暂且保住性命并非太医的本事,而是他在第三次听到大策国君病危的消息时,才带着仓珏山上特有的续命丹药连夜进宫。当然,这些事情除了他和大策国君以及大策国君当时陪在身边的亲信之外,没有一人知道...... 说白了,国君的命掌握在他的手里,大策的未来也就掌握在了他的手里。现在不是让大策国君死去的时候,前天夜里传来三次病危的消息,他静观其变,何尝不是在等着那些暗涌的势力掀起一轮战争吗。 “陛下病得当真如此严重?”沈朝凰倒是不曾见过这位大策国君,只是听说过他的许多状况罢了,如果大策国君真的病危,朝中的影响绝不是小事,到时候虞家能否掌控大局,哪个皇子能够继任国君之位都将为底层生活的百姓带来一场水深火热的挣扎。 虞家老爷子点点头,“是啊,很严重了。” 可是不该如此啊,凭着沈朝凰所看到的......起码大策国君再撑个三五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这和朝凰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来找我,应该不只是想让朝凰为他们卜上一卦,预测未来的吉凶吧。” 虞家老爷子心想,这孩子始终都是个孩子,不管她是不是所谓的玄门嫡女,不管她看起来是否比寻常孩子要成熟一些,但这想法不免都是带着几分稚气的。倒是也让他放心了,沈朝凰现在年纪太小,尚未能权衡利弊,如果只是单方面的敬畏她的父亲,听从她父亲的一切安排,那对他来说反而不利。 现在看到沈朝凰与沈云承大相径庭,沈朝凰心里对她母亲更有着几分怀念,这是他的机会啊,至少沈朝凰所看到的沈云承,是绝没有在怀念她母亲的,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没有比这更让她受到打击的了。仍需要再等一些时间......让沈朝凰慢慢长大,那便是他的机会...... 等到沈朝凰能够像她母亲一样了......“他们自然不只是来询问你未来吉凶的,他们是想知道,你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看法。” “什么样的看法......”沈朝凰装傻,“可是,大策国君的事情,大策的事情......这些即使我的看法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他们求助于朝凰,是为了给大策国君治病,朝凰倒是还有些可以做的,但是其他的,朝凰是真的帮不上忙了呀。” “不,你的选择才是帮他们最大的忙。”虞家老爷子渐而身子前倾,压低的声音有着几分警告的意思。 “选择?” “你选择成为他们谁的妻子,谁的王妃,那么你身后的沈家、虞家,甚至连鬼谷玄门都将成为他夺得王位继任大统的助力,你身为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让沈家和虞家都不得不依附于你,这在其中便是个循环,他们如今更想要借助沈家和虞家的力量,可是沈家和虞家又不得不介怀你掌握着未来命运的身份,你选择的人,即使不是天注定的那一个,也必然有足够的势力和资格继任王位,那就是他们想要的。” “我选择的人......”沈朝凰其实有些动心了,不可否认,虞家老爷子的这番话颇有魔力,倒是让她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她的命运不只是需要依附,生来便是注定被依附的人,又何必在权力的角逐之中让自己变得那么被动呢。“那依着外公的看法,这大策的太子殿下还有昌奕王殿下,谁才是符合外公心里可以继任这一切的人呢。” 第641章 情动(八) “不管是谁。” 不管是谁,但凡是她选择的人,这个人在接受了沈家和虞家的助力之后,都将获得他人生中最为珍贵的东西,这唾手可得的天下,这大策的天子之位,足以羡煞众人。 “这......”这,她更要好好想想了。虞家老爷子看似并不想控制她的选择,而是表示出了十二万分愿意成为她后盾力量的心愿,似乎比沈云承更加友好,“可是我......” 虞家老爷子忽而一伸手阻拦住了她。 沈朝凰满面怔然地愣在了那里。 “现在,什么都不必说。”比起现如今的沈云承,虞家老爷子可不只是胜他一点点。他自然不需要沈朝凰现在就给他答案,“等你想说放时候再说吧。只不过你父亲他......” 沈朝凰随着虞家老爷子的视线看了过去,沈云承坐在太子身边殷勤的谄媚着。 “看来沈云承已经选定了他的目标了。” ......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元澈忍了一天,强忍着好奇心,想着或许等一下她就会说了,可等了这么久,却只看到沈朝凰闷闷不乐,一个人沉着一张脸像是在想什么一样。 听到了他的话,沈朝凰才闷声抬起头来。 “你......怎么了?”就算这样,她还是一声不吭,刘元澈是愈发好奇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能够让她变成这样呢?还是说......就算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可是当年在沈朝凰身上,在这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是不知道的啊。 “没什么。”她侧了侧脸颊,脸色不太好,刻意的掩饰没那么容易骗过刘元澈,而是反而更严肃了些。“我不是什么事都要告诉你的。” 没错,这样才更像是沈朝凰啊。 “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他问,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了。沈朝凰现在所接触的一切都是有限的,能够让她在短短一天之内闷闷不乐的,大概......“是你......父亲?” “不是。”明显是应付式的回答,沈朝凰面对他锲而不舍的追问,皱了皱眉头,甚至想都没想的就直接否定了。“你不必为我的事费心了,还是,多照顾照顾你自己吧。” 至少,现在她算是回过神儿来了。“其实,你既然能够预测到将来的事情,为什么不看一看,说不定我们以后......” 预测到将来的事情......沈朝凰猛不丁的被他说中了心事,一个失神儿,手里的东西直直落在地上。她的眼神不经意间在闪躲着,匆忙避开了那一瞬间迎上来的刘元澈的目光。 刘元澈当即也就有些明白了,可是转念一想,预测到未来和她这次心不在焉能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真的是看到了或者感觉到了什么,以沈朝凰的心思,肯定是更加想要打量他多一些,更加试图了解他多一些,不应该是这样匆匆忙忙避开眼神,好像唯恐怕被他看穿了一样。“你......你到底怎么了?” “连你也相信那些吗?相信我如同巫女一般能够动动手指,或者,根本连手指头都不需要动一动,我就能够察觉到所有的一切吗?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涩。 他这下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想到她可能经历的事情,令他不禁阴沉着脸。“是谁欺负你了。” 她回过头来微怔一下,才令他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可依旧没能躲开沈朝凰的眼睛,“你刚刚......” “你,你是救我命的恩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可怜他如今屈居一副孩童模样,还得用着孩子的语气去说这些话,“所以,我不会让人欺负......” “先保护好你自己吧。”沈朝凰冷冷地泼了他一盆冷水。“你想保护我,还早得很,至少你也得有办法保护好你自己吧,你现在走出去,都必定惹来一群闲人欺负你。” 刘元澈默然了,正如沈朝凰所说的一样,他如今的处境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在这江城之中,若是出了沈家偏苑的大门,必定又将回到之前那样的生活。他现在没办法保护她......就算她答应要跟他走的话,他也没办法...... “我,我不是说你......”沈朝凰半晌未听到他接下来的话,自觉地方才那些是不是伤着他,不免担心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刘元澈的身份特殊,他在大策身为质子,在大历的处境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他考虑下现状而已,但他的沉默却让沈朝凰不免的有些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是沈朝凰,而他是刘元澈啊......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有什么比自己握在手里的东西更重要的。”她还是心软了,面对刘元澈,总是狠不下心来。可能这就是他们天生注定的姻缘吧。“......你的未来不止于此,你不会一生都受人威胁的,但是你自己也要争气......” 他懵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之后,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不大自然,但应该是惊喜的,因为沈朝凰所说的那些话,令他惊喜无比......“你,你这是......你这是在替我着想吗?” 沈朝凰猛地回神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不是的。你别乱想,我只是见你太可怜了,所以安慰你一句罢了。” 第二次,只是第二次她在刘元澈面前“泄露天机”,在毫无不知情的情况下,毫无察觉脱口而出,试图用将来的事来引发他的自信心,希望他不至于这么早就对自己的未来绝望了。 他的将来不会这样的。 至少,她所能预感到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呢?”刘元澈问,“那在你的未来里,我是什么人?” 在你的未来里,我是什么人...... 沈朝凰张了张嘴虽一时间连自己想要说什么都忘了。 是什么人,他,他会是什么人...... 放肆,怎会有他这样的人,登徒浪子,如此......如此造次......“什么人都不是!” 第642章 情动(九) “真的,没有?”他还在进一步试探,似乎**着眼前这个严肃拘谨的小女孩红了脸,让他很是心满意足。 “这......”不可否认的是,她心动了,她抬起头看向刘元澈,又匆匆避开了眼睛,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又是那么的羞怯,少女的春心萌动,眼前的人即使处境堪忧也足以让她暂且忘记而来一切。“我,其实我......根本预示不到自己的未来。” 这个答案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预示不到自己的未来,所以关于她的一切,她都看不到吗?滕然之间毫无准备,“怎么会这样呢,只是看不到你自己的吗?” “嗯。”沈朝凰点了点头,转身坐了下来,比起方才似乎大方多了。“我问过婆婆,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是如此,但后来发现,好像只有我是不一样的......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可是连婆婆都看不到什么。” 怎么可能呢,那个老妖婆根本是能够察觉到她的事情的,否则也不会跟到这偏苑来试探他了。难道老妖婆从这时候开始就有意在瞒着沈朝凰了吗?她的心思到底在哪儿?明明可以预估到他出现在沈朝凰命运当中,却还是瞒骗着沈朝凰,并未将此事告诉她...... 沈朝凰黯然,以为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也对,如果换成了是我,明明可以预示到所有人的命运,却偏偏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这样的话,我也不会相信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对这件事似乎愈发怀疑,看来她不只是忘记了轮回之中的所有事,连带着堪破自己宿命的机缘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和上一次不同啊,记得上一次的时候,她分明是知道将会发生什么的。 除非,除非是有人刻意所为,那么这个人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掩盖真相。不可能是曦凰的三哥,那就只能是......仓珏山上的老妖婆。想到这儿,元澈愈发气愤,想不到那老妖婆竟然还会留着一手,她让沈朝凰失去了预示自己命运的机会,那她就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沈朝凰命运的人了。可她还在瞒骗着沈朝凰,令沈朝凰都以为没有人能够觉察。 “嗯。”她本想装作更不经意一些的,但是试图耸耸肩膀来化解尴尬的举动显然是失败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我婆婆都不知道,婆婆说,可能因为我是天底下最特别的人,所以我的宿命没有人能破。” 他暂且还不想引起她的不适,只能苦笑着附和说,“其实这样也很好啊,如果你真的能够堪破所有人的命运,连自己的命运都能了若指掌,那么还有什么意思呢?所有的一切都会在预计之中发展,一辈子那么长,岂不是连一点惊喜都没有了吗?” “惊喜?”她哑然,大概他是第一个和他说这些话的人了吧。 “是啊,你想想看,人生就是因为未知,才会去努力的不是吗?如果你现在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你会毫不费力的拥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那你现在还会想要去努力争取吗?不就是光等着了吗。”元澈试图开解她,在这件事上她显得有些不安,看不到自己的宿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该向什么方向发展,身边所有的人都正常,只有自己与众不同,这种感觉应该很不好吧。 “真的吗?”她突然笑了笑,有些难以理解。刚才自己还在劝说他,没想到这一会儿怎么就反过来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天会不会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呢?” 不是因为知道结果的话,才会更有动力去努力争取的吗? 为什么未知反而让人更有动力了呢。 “我就是知道。”他卖了个关子,“我还知道,你将来会官拜丞相,成为一任德高望重的女相。” “女相?” 刘元澈的话轻而易举地让卸下了原本的不快,整个人似乎也轻松多了,“当真。” “嗯。” 沈朝凰转过身去,微微笑着。不管他说的是真的假的,即便只是随口这么说说,她也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能够堪破所有人的宿命,却唯独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如何,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些事情死于非命,无法和这些她已然看到结局的人一起走到故事的最后。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他轻声问了句。 “好多了。”沈朝凰偏着头,“谢谢你。” “那就好......”他也放心了。 “不管最后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至少......我现在觉得很安心。”以前都是她在预测别人的宿命,现在却反过来了,刘元澈为她预测未来的宿命,这要是说出去,恐怕没有人会信的。 女相......怎么可能。 能够像虞家老爷子一样,官拜丞相之职,这样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的,大策历代都不曾出现过女相...... “你不信?”他故作失望的样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转过头去,好像有些失落。 “也不是啦。”怎么会相信呢,可她还是忍不住地哄他说,“不过这个梦很好,不管以后如何辛苦,想起来你今天所说的这些,我应该都能够轻松许多的吧。” “我不是随口说说的。” 刘元澈的个头比她看起来还要小一些,而这样坐在一起逗弄着,似乎有些像是青梅竹马的意境吧......沈朝凰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唰地就红了脸,立刻僵硬地就别过身子去。 怎么回事,到底在乱想什么...... 她有几分恼羞成怒,气自己刚才的一时放纵。 “你想什么呢?”他只觉得沈朝凰突然之间别过头去,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事吧,所以问道。 “没有!”她以为心事被他看穿了,当下立刻否定,“我什么都没想。” 面上的红晕加上她看起来气鼓鼓的双颊,他还不会连这些都看不出来的,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不许笑。”沈朝凰赌气,心思已经乱了,她现在根本沉不下心去分析他到底猜中了多少,只是越着急就越想要让他尽快忘掉这一切。“你不许笑,听见了没有!” 第643章 情动(十)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沈朝凰接连叹气,引得前面驾车的车夫都小心翼翼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今日,这大小姐怪怪的......车夫不敢接话,也不敢打断,连一个喷嚏都不敢出声,只敢怯怯地躲在马车外留意着。 而她现在,却根本顾不上其他人了,满脑子都在回忆刚才发生在沈家偏苑的事情......还有些气急败坏。 沈朝凰啊沈朝凰,你怎么能这么不矜持呢? 又是红了脸,又是......真是的,她刚才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好端端的竟然会......哎呀,她的反应那么大,那小子肯定猜出来她到底在想什么了......她真是丢人死了,怎么会那么做的。 也不知道,明天要怎么去见他。万一他再拿这件事取笑她的话......不会吧,他或许都忘了,他可能...... 没错没错,一晚上的时间,他肯定都忘了,不会记得这件事的。 就算他提起来的话......只要她死不认账,相信他也没办法不是吗?没错!就这么办,才不管他到底怎么想呢,反正无论他明天说什么,她都不理会就是了。 只要她不理会,相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对,就这么做! 沈朝凰终于想到了办法,明天如果刘元澈再提起这件事的话,她就装傻糊弄过去......这下她可是轻松多了的。 整个人都能轻轻松松舒一口气了。不过想起刚刚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焦头烂额的样子,她有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了,真是的,多大点儿事啊,担心成这个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她玄门嫡女的架势了,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笑掉大牙了么......不行,这件事前往不能让人知道了。 不能,绝对不能!要不然她怎么还有脸面呢。 对......再说了,今天他也没有说什么,也许他根本没想到呢,只是习惯性地笑笑罢了,等到明天一早睡醒了,他肯定就把这些事忘干净了。她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沈朝凰,你能不能理智点,有什么好担心的,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啊,一个人在这自言自语的,像什么样子。” 马车里突然传来了沈朝凰训斥自己的声音,给驾车的车夫吓得不轻。大小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疯疯癫癫的,难不成是中邪了?听说鬼谷玄门本来就修行一些什么奇怪的法术,是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 ...... 沈朝凰在马车停稳的时候,就已经先行镇定下来,不慌不忙地走下了马车。淡然向车夫欠了欠身,“谢谢。” 车夫愣在了那儿...... 沈朝凰折身向府里走去。 “大小姐,您回来了。”管家听闻大小姐出去时乘坐的马车停在了门口,立刻出来迎接,笑么呵呵陪在一旁,“这路上没发生别的什么事情吧,您还好么,这......” “管家到底想问什么呢?”沈朝凰索性停了下来,定定看向了管家,这管家好生奇怪,今天好像对她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什么很感兴趣一样,他一直都在问啊问啊。如果换成了别人,她可能还不会这么在意,只是偏偏是管家,这人可是沈云承身边的眼线,他所探听的事情,有几分可能是沈云承想问的,想到这儿,她心里就悬起了一块石头。 “倒也不是想问什么,您可是咱们沈家的大小姐啊,出门也不带个侍卫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老爷也是担心您,怕您在外面遇上那些不懂事的混混流氓,万一有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不认得咱们沈家的车马,冲撞了您......”沈家的管家也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倒把事情解释得理所当然了。 跟着沈云承怎么也有十几年了,这点儿小事要是都办不好的话,怎么能够成为沈云承的心腹呢。 “那就请放心吧,这江城里,谁人不认得沈家的马车呢,怎会拦我。”况且那些人根本不知道,乘坐在马车里每日出入的人,正是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见的沈家嫡女,只以为是什么亲戚顶着沈家的名号出行。 “这倒也是。”管家自然明白,“不过近日来,江城突然多了不少的人,老爷对您的安全可是实在放心不下啊,大小姐,反正您每日出去也只是去偏苑里帮助那个大历质子看病,不如小人分派两个身手好的侍卫保护您,您进去诊病的时候,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如此一来,老爷也能安心了不是......” 身手好的侍卫?他们这哪里是担心她的安危啊,人在江城之中,能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更何况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会乘着沈家的马车出去。这么一来,那两个侍卫反倒成了沈云承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了,不管出来进去,每日都要活在沈云承的掌控下,单单想到这一点,都让她难以忍受。 “好吧,如果能够让父亲放心的话,那就这么办吧。” 可她现在,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就算她现在拒绝了,沈云承也会想出第二个第三个法子来监视她的,她留在江城的时日反正也不多了,不必因为这样的小事和沈云承再起争执。 “是。”得到了沈朝凰的答复,管家完成了沈云承交代的事情,自然也松了口气。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沈朝凰每次回到沈家,心情都不怎么好,沈家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死刑,而是漫漫无出头之日的等着生命一点点耗尽...... 沈家会吸干她的血。 从她第一天回到这里的时候,就无比确定了。这里是远比修罗战场更加残酷的地方,看似人间有温情,却不过触及不到的海市蜃楼,渴望得到沈云承的关心,却也成了可望不可即的黄粱一梦。 管家俯身后退,目送她回去自己的院子里。 沈朝凰终于露出一些疲惫之色,她实在累了......累的不是身体,却是要用这幼小的身体去承载那些人性本能的算计,回到沈家大概是她做的最错的一次决定,她对这里已经彻头彻尾的死心了,沈云承是绝对不会施舍给她丁点亲情的。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 第644章 情动(十一) “沈姑娘。” 沈朝凰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下意识停下了步子,可后来觉得有些荒唐......在这里,沈姑娘可不只是她自己而已,沈家还有一位沈姑娘,这猛不丁的未必是在叫她...... “沈姑娘!” 在她犹豫之时,那声音却又叫了一声。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了,当下回过了头去看向他......“太子殿下?” 她认得此人,白天他们隔着纱幔才见过的。只是那个时候......他为何会在这儿呢? “沈姑娘,沈大人说你日落之前必定会回来,所以孤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就遇见你了。”太子对她可谓是一见钟情,自从今日晌午见到她以后,一双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说是等在这里碰碰运气,其实等候多时,可望见佳人,方才的苦闷便一扫而空,不算什么了。 “天色已经晚了,殿下还没有回去吗?”沈朝凰大概想到了,既然太子殿下说了是沈云承告诉他,自己日落之前必定会回来,那他等在这里的原因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安排好的。 只是忽而想起虞家老爷子的话来,让她心底顿时抽离了那股侥幸。 沈云承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在太子和昌奕王之间选择了前者,是因为态度。太子慈爱,争权夺位之心则较少一些,身后有他的舅舅鼎力支持,势力不容小觑,连大策国君有意换掉他都没能成功,可见太子的舅舅如何了得。而昌奕王霸道,有几分目中无人,对于权势的渴望就好像他看到沈朝凰第一眼时一般,满眼都在诉说着他希望得到沈朝凰,是为了得到沈家和虞家的鼎力支持,从而能够帮助他登上王位。他对王位的兴趣显然大于沈朝凰,如果沈朝凰未来的夫婿是他,那么沈家想要控制他就变得十分困难,这个道理,沈云承不会不明白的。相反,如果是太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太子在见到沈朝凰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被她所吸引,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连带着要向沈云承敷衍两句都模棱两可,他的心思和注意力都在另一边的楼阁之上,望着沈朝凰的一颦一笑都不甚开心。太子对于权力的忽视,刚好正中沈云承的下怀,如果沈家最终相助之人是这位太子的话,那么将来只要对付太子的舅舅就好,两家若是和平共处,那么势力各自平分一半,两全其美。 可要是最后的敌人是未来的皇帝,那想要撼动大策的权势,相比之下可就困难多了。 “这是......这是因为......”太子方才一门心思想见她,见到她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沈姑娘,你......” 沈朝凰也不接话,便看着他。 “孤......孤是因为......”太子绞尽脑汁地在想啊,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才不至于惊着了美人,“......其实是因为,天色晚了,孤若是今日赶回绰阳城里,里来不及了。沈大人便留孤在府上住上一晚,明早再动身离开......” 太子如释重负,这个借口听起来应该不错,只要等下去和沈云承说一声,今晚留宿在沈家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沈朝凰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缘由他刚才要想上半天才能够回答出来,一看就知道这理由是他临时编的了。只是她今日乏了,确实没那个力气去揭穿他的谎话了,“也对,绰阳城离江城有些距离,好歹也要赶上一天吧,若是这时候出发,只怕要赶到天亮了。” “就是说啊......”太子不太自在似的。“沈姑娘,孤......初来乍到,对沈家不怎熟悉,不知你能不能带着孤在府上走一走看一看?” “这恐怕,实在帮不了殿下的。”沈朝凰有些好笑,难道这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江城见她的吗?“小女自幼便跟随婆婆上了仓珏山,这次也是因为幼弟明威的生辰,才会下山来的。小女对沈家......也不是很了解......” 在自己家里,却不了解自己家里的环境,天下这么大,可能只有一个沈朝凰会是如此了吧。 “若是如此,沈姑娘要不要和孤一起走走呢,我们可以结伴而行,也许......沈姑娘也能多了解一些的。”太子倒是诚心,立马又找到了借口,既然佳人对此地也不熟悉,倒是给了他机会让他在佳人面前献献殷勤。 这.......沈朝凰其实不太愿意的,今日确实有些累了......可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大策的太子,她现在也确实不好拒绝,只能硬挤出笑容来。“那好吧。” 太子殿下可是高兴坏了,心里的一阵窃喜都从脸上表现出来了。“那,那我们走吧。” “沈姑娘,你既然自小便去了仓珏山的话,或许......从来没有回来过吗?你是和你的那位婆婆一起生活在山上的吗?”太子不断找着话茬与她闲聊。 “是,这些年来,这是第一次回来。”沈朝凰说。 “那你平时在山上,都做些什么呢?”太子似乎对她的生活很感兴趣似的。“山上的生活,应该比城里要轻松一些的吧,你在山里的时候,也是自由自在的吧。” 他的问题有些奇怪,令人哭笑不得,沈朝凰只是点着头随意附和着,“是,山上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小女生活在山上,平日就是读读书,学学艺,去山里采些草药,与山中的兔子野猫为伴,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山里面还有兔子还野猫吗?”太子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似的,惊得张大了嘴,眼神都有些飘了,或许是在想象漫山遍野的奔跑着,身后跟着若干兔子和野猫的样子。“真是妙啊,原来山里真的有兔子和野猫,孤一直以为,这些家伙只会在狩猎场里奔跑呢。” 沈朝凰的眉尾不自然的挑动了一下,对于眼前这位不懂民间疾苦的太子殿下有了颠覆性的看法。他不是天真无邪,而是蠢,至少她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很单纯却会在争夺王位的路上消失了呢。 他不是真的善良,只是从未见识过恶的一面,他所说的在狩猎场里奔跑的兔子和野猫,与仓珏山上自由奔跑的兔子和野猫是完全不同的。 第645章 情动(十二) “沈姑娘,你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呢?”太子见冷场许久,忍不住又找起了话茬和她闲聊。 沈朝凰不是礼貌地笑了笑,“都是一些闲来无趣打发时间的......” “孤就知道,沈姑娘的性子比那些生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要开朗多了,看来,我们的爱好都很相似呢。”太子可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 “这么说来,太子平日也很喜欢读书吗?”沈朝凰问,看太子的反应觉得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看书,兴许此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单纯无知”,“那太子都看些什么书呢?” “孤看的书种类比较多,早些时候看过《太平广记》,还看过《丽情集》,近来也读过《绀珠集》,《谭意歌传》这样的......”太子滔滔不绝的说起了他近日的读书体会。 沈朝凰只觉得额头阵阵疼痛......太子所说的这些书她倒是有所耳闻,大抵是一些用来消磨时光特别不错的文章故事,和她所说的有些一些区别。 “沈姑娘你喜欢看什么书呢?”太子还是兴致勃勃的问说,满怀期待地等着答案。 “我看的书较为无趣,多是一个兵法医术的书籍,不过太子方才所说的《太平广记》我也拜读过......”沈朝凰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只是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太子与一个正常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而且他还是太子,是将来最有可能继任大策国君之位的人。 不过幸好,未来的大策国君绝不是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沈朝凰只有想到这里,才能稍稍松一口气,如果将大策未来的命运交到这个人手上,她才会觉得十分悲哀。这才是大策走向末路的原因吧...... “兵法医术啊......”太子的态度开始渐而有了些变化,不太自在。 那是自然的,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一类的书,平时他舅舅也会劝他,哪怕是为了讨他父皇的欢心,至少也该拜读一下这一类的书籍,免得他父皇说话的时候,他一句都接不上,频频惹来他父皇的白眼。可他呢,不喜欢,他更喜欢故事性一些的,起码能看得下去,那些枯燥乏味的书还是让别人去看吧,反正他会是未来的大策国君,这带兵打仗的,手握大权操心国事的人大有其在,他何必费这个功夫。 “看样子,太子殿下不是喜欢这些书呢。”沈朝凰不禁冷笑,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之间的共同性又减少了一项,平时做的事情和看的书籍完全都不是同一类的,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渐渐在拉开。 “那......沈姑娘,你喜欢狩猎吗?”太子转过头又问,要说到狩猎,他也在行的。“不如等到春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狩猎,每年春天我们都要跟随父皇一起去狩猎呢,去年我三天之内狩了二十九只猎物,远比第二名要多七只!” 狩猎?沈朝凰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向自己提出狩猎的邀请,难道他没想过她打小生活在山里,与野兽飞禽作伴,若是为了果腹自然会去狩猎一些野猪野鸡野兔的,但是绝不会以此作乐,将生命践踏如草芥一般。“那第二名是昌奕王吗?” “怎么会是他呢,他刚狩了十一只啊。第二名是李熠,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其实他也没什么的......”太子并非刻意在沈朝凰面前贬低李熠,而是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李熠对他来说不像是兄弟反而像是下人,不比他们尊贵,不比他们受宠,自然而然是他们排挤的对象。 “是吗。”很意外,但是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沈姑娘,你会骑马么?”太子正在兴头上,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狩猎,想要在沈朝凰面前一展雄风,让她看看自己在狩猎场上的飒爽英姿。 “不会。”她愈发觉得疲惫,比刚才累得多......应付这么一个太子,远比对付沈秀荷等人要心累了。 ...... “大小姐,您回来了。”婢人在房里等候为她更衣。 沈朝凰浅笑着拒绝了,“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可是您......”婢人进府都好些年了,像沈朝凰这样毫无架子的主人还是头一次遇到,在沈家,二小姐沈秀荷和二夫人的架子都比她大。婢人惴惴不安地望着沈朝凰,尽管沈朝凰已经说过不用了,可她还是很担心...... “真的不用了,我是习惯了自己做的。”沈朝凰不习惯别人帮做自己换衣服,她在山上事事亲力亲为,早已养成了习惯,总不能到了山下以后就处处受人照顾吧。可当她看到婢人那不知所措的样子时,顿时起了疑心。“怎么了?” “大小姐,您还是让奴婢伺候您吧,虽然您什么都不需要奴婢去做,可奴婢是管家派来伺候您的,要是您什么都不让奴婢做的话,管家会以为是奴婢刁难您,会责罚奴婢的。”婢人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你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 这房里就他们两个人,她不说,婢人自然也不会说,那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婢人有没有伺候她的。 婢人不放心,仍然在一旁守着。 “又怎么了?”沈朝凰就要换衣服了,可是一个大活人站在一边一直盯着她,她也是心里毛毛的。 “大小姐,您不让奴婢做......那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管家的吧。”她原来是担心沈朝凰会偷偷向管家告她的状,尽管沈朝凰表面上说什么都不需要,可万一要是......她不放心,还是要盯着,直到她确认了沈朝凰一定不会向管家告状为止。 “当然不会了。”沈朝凰不明白,这婢人年岁不大,怎么疑心这么重啊,“你为何要这么问我。” “其实......其实......”婢人支支吾吾的。 其实她在府里做事,遭遇过太多次这样的事情了。现下觉得委屈,大小姐和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一股脑儿的把事情都说了,“......曾经好几次,二夫人和二小姐也是这样,说是不要奴婢伺候了,可转过身撵走了奴婢之后,就去向管家告状,管家自然信她们的话不信奴婢......奴婢,奴婢实在是被打怕了的。” 第646章 情动(十三) “被打怕了?他们会打你?” 沈朝凰当然不会想到,沈家惩处下人手段极为眼里。 “是二娘他们打你吗?” “不是的,不是的......”婢人差点吓破了胆儿,连连回答,“不是的......不是二夫人,不是二小姐......” “那是谁?”难道是沈云承?可是沈云承就算再卑鄙,也不会亲手去打一个婢人吧。 “不,不是老爷。大小姐,不是老爷......”婢人扑通跪倒,就算说是谁,她也不敢说是沈云承啊。 “那还有谁?”沈朝凰这下想不到了,除了二娘、沈云承还有沈秀荷外,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沈家对下人大打出手呢,瞧这婢人被打怕了的样子...... “是......管家。” 在沈朝凰的逼问之下,婢人忍不住说了。“大小姐,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是奴婢和您说的呀......大小姐......” “管家打你?对其他婢人也会这样吗?”沈朝凰震惊之下,怎会想到管家竟会在府里对着下人大打出手? “是......”婢人说,“管家对我们都是这样的,大家不敢惹事,稍微错一点,管家便会......便会对我们......” 真是他?! 这人到底是几个胆子,再怎么说,沈家的下人也轮不到他对他们如此管束。 “那我父亲知道吗?” 婢人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很快,当她不经意间看着沈朝凰的时候,又是拼了命的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父亲到底知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婢人咬着牙,“奴婢,奴婢不知道......也许老爷是知道的,虽然每次老爷不在,但应该也听说过了......” 沈云承明明知道,却从未制止过吗? 任由管家对他们拳打脚踢,如此责罚? “大小姐,大小姐您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呀。”婢人求情,方才一时冲动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小姐,现在着实是有些害怕了。就算是大小姐,恐怕也不能管束管家对他们进行的责罚吧,如果管家知道自己向大小姐告状的话,说不定......说不定......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大小姐,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不该告诉您的,您就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吧......” 沈朝凰哑然至极。 他们害怕管家,竟然怕到了这个地步? 入夜,她躺在床上,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昏暗的房间内稍微有些亮光,倒是隐约可以看到外面的屏风桌椅。她偏过头看向一旁......这里是她的家,却到处都让她觉得陌生,人也是,东西也是,环境也是...... 从她回到沈家的时候开始,就无处不在觉得沈家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抵触。 她像是到了别人的家里一样,处处拘谨小心,没有一刻可以放松下来......这就是仓珏山之外的生活了吗?这就是繁华江城里的生活?对于上山之前的记忆,她一点也没有了,当年母亲过世之后,她便已经被婆婆接走了,那时候她的年纪很小,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印象。可是现在看着一切,都让她觉得竟然无比陌生...... 这里就是她的家吗? 明明是她的家,却没有一丝一毫亲近的感觉。 这里的下人由管家管着,会遭到毒打和体罚,但是沈家却从未有人过问过他们的死活。 好像他们只是下人,只是为自己做事的人一样......如若真的和那婢人所说的一样,二娘和沈秀荷故意刁难虐待他们,又向管家告状,说他们的不是,导致他们被管家殴打,还美其名曰责罚......这样的人,当真是自己的家人吗? 沈云承也好,虞家的老爷子也好,这些本该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都在算计着自己。 她望着屋子里,空荡荡的......怎么都想象不到母亲也住在这里时的样子,母亲会像二娘一样欺负下人吗?不,应该不会的,母亲绝不会欺负他们,那些人又有什么错呢。 不知道母亲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景象。 如今,她连母亲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想到母亲的时候,也只会觉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出现在她生命里,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然后丢弃了她。母亲为什么会自杀,到现在她也想不明白,婆婆说,都是男人的错,是因为沈云承有了别的女人,才会使她的母亲在绝望之中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可她觉得,或许不只是如此。 她和他们期待的不太一样,她不是一个别人告诉她什么都会乖乖信以为真的傻女孩,她有自己的思维,有自己的想法,她会去判断他们所说的话,来断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母亲的死,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和沈云承有关系,但是应该还有别的缘由......只是这个缘由她现在想不到,也猜不到。应该离她很近,近到如同她身边潜伏的危机一样,但是总有一天,母亲的死一定会真相大白。 她是这么以为的。 ...... “朝凰,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昨晚没有休息好吗?”沈云承偏了偏头,只是看了她一眼。 二娘等人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东西。 “山下的空气自然比不得山上干净,人声嘈杂,让人难免担忧。女儿在山上住惯了,也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突然回到家里,一时间还不能适应。”沈朝凰昨夜确实睡得比较晚,她看到一边,管家站在那里注视着婢人将菜和汤端到桌子上来,看似和蔼可亲的表面下,有谁能够猜到竟然包含着那样一颗狠毒的心肠呢。 “这里才是你的家,你早晚都要回来的。在山上修行也只是暂时的,朝凰啊,你还是要适应一下才好。”沈云承无比亲切地说道,好像,他真的把她当做女儿一样。 一个年岁小的婢人端不稳热汤,一个跟头摔出去,汤全洒在了地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婢人知道闯了大祸,顾不得自己手臂上被烫的伤患处,急忙跪下来向他们告罪,“老爷,老爷......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老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老爷,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敢了......” 沈云承皱了皱眉头。 管家立刻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第647章 情动(十四) “父亲!”沈朝凰俨然已经预料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不禁担心起来,希望至少沈云承能够制止管家接下来的暴行。 二娘和她的孩子们坐在一旁,安然无事地吃着早点,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沈云承挥了挥手,管家得到了指示,立刻拉扯着婢人出去。 婢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回荡在厅里,“......老爷,老爷求求您,放过奴婢吧,老爷......” 这样痛彻心扉的叫声,却只换来沈云承厌恶的蹙眉。 “父亲,方才她也不是故意的......而且她的手,都已经烫伤了,就暂且放过她这一次吧。”沈朝凰昨夜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今天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沈云承是知道的,原来他真的是知道的...... 可是,沈朝凰出声求情,却并未让沈云承有所动容。 二娘在一旁挑起一抹笑意,“大小姐还没回到沈家,便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插手沈家如何管下人的事了吗。” 沈朝凰心里七上八下,很快,外面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还有那女孩哭喊着求饶的声音。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让她再也无法直视沈家的这一家子......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这里,真的是......她曾经以为那个温暖和谐的地方吗?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不,不是的...... “朝凰,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沈云承还是开口了的,但是却是在劝说沈朝凰放弃,他不希望沈朝凰插手去管这件事,此一言正中二娘的下怀,二娘端着粥轻轻吹了吹,又侧过身去喂她的宝贝儿子,嘴角还扬着一抹笑。只听到沈云承接着说道,“朝凰,这家里管教下人的事情,就交给阿福去做吧。下人若是不管得严一些,以后闯祸可就不止如此了。” 沈云承自以为很有道理,认为这些本来就是卖身到沈家做下人的人首先是沈家的下人,然后才是人,他们之所以会犯错,就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如果不狠狠的教训了他们,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样的祸来。 “怎么,怎么能这样......”沈朝凰茫然地望着门外,那阵阵哀嚎声如同利爪在抓挠她的心,她很想就这么起身去管管,但是当着沈云承和二娘的面,她却做不到......她也只是个年纪尚且的孩子而已,现在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认定了是耍性子,没有人会听信她在说的话,他们只会觉得,她就是在胡闹。 如果现在起身,之前好不容易积累的印象,做出的隐忍可就都付之一炬了。她不能,不能管...... 于心不忍,却又爱莫能助,纠结在其中她不断的挣扎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她不能,不能去管。不,那个女孩的年纪其实也和她差不多,对,差不多......她们的年纪相似,可处境却也差不多相同,她们都是受制于沈家的,她们都是......不行,她不能动,一旦自己敢于反抗,那么二娘和沈云承对她会立刻改变看法,从一个束手无策的小丫头,到一个将要面对的威胁,他们不会给她这个成长为威胁的机会的。 她若想要改变更多人的命运,现在就绝对不能动...... 不能动...... “......老爷,老爷奴婢错了,老爷!老爷......放过奴婢吧,老爷求求你了,老爷......” 那声音传来,坐在她对面的沈秀荷突然间一乐。 沈朝凰的心头难过了一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环境吧。 沈秀荷根本无法理解那些身为下人的少女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在府上做事,无法理解她们的卑微和无奈,甚至......从不拿她们当人,她们在挨打,那哀嚎声却让她笑了。笑了......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真的知道,当她觉得可笑的这一刻,外面的少女面临的将会是被活活打死的命运吗? 不,或许她知道,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 沈朝凰犹而未决的样子,映在二娘眼里,她越是纠结无助,二娘上扬的嘴角就越是明显。能让沈朝凰也尝尝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远比殴打一个下人惩罚一个奴婢更让她得意的了,沈朝凰不是素来自视甚高的吗?她不是有她父亲宠着,有她外公护着,谁也打不得谁也惹不得的吗?竟也会落得这样的地步,善良?善良有什么用,在沈家这样的地方,光是凭借着善良就能活下去的吗?也就是沈朝凰吧,才会去管那些婢人的死活。 “明威乖,啊,张嘴......”二娘得意的样子愈发明显,连侧着身去喂沈明威的时候,嘴角扬起的笑意都是那么张扬的。 沈朝凰方才的满腔怒火瞬时间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心都凉透了。 这就是沈家。 这就是她的家,就是她以后无论如何都会回到这里的地方。 她看着沈云承,看了看二娘,看了看沈秀荷......压下扔掉碗筷的冲动,将碗端了起来,开始乖乖地吃着她的饭菜,一声不吭,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对于从院子里传来的叫喊声充耳不闻。 不是我不救你,如今我与你一般,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又怎能救你呢。沈朝凰在心里默念着。 当下情景,自然是自保为先,若想将沈家这个炼狱夷为平地,隐忍也是一种修行。 沈云承回过头来看了看她,不明觉厉她怎么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不过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沈朝凰的听话和顺从让他很是满意,竟然亲自夹了鸡蛋放到了沈朝凰的碗里,“别光吃饭,吃点鸡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忽视了。” “谢谢父亲。”沈朝凰从容应道,乖巧极了。 沈秀荷顿觉后背一阵凉意,当下转过头去看向她母亲。 二娘的笑意渐而收敛,僵在了脸上,沈朝凰的改变令她觉得不快,但是当着沈云承的面她只得暂且压下火气,以眼色示意沈秀荷乖乖吃饭不要弄出响动。沈云承的心里哪有她们两个女儿的份,不过是因为如今沈朝凰更有利用价值罢了。 闷着一肚子的气,她还是故作寻常地吃完了这顿饭。 一家子表面上看起来和和美美,其乐融融,一顿饭的功夫,却看尽了人心的虚伪。 第648章 情动(十五) “啊......啊!!疼......疼......”婢人叫喊着,被人从马车上抬了下来,一路送进了隔壁的房间。 刘元澈听到这怪异的响动,站在门口看着沈朝凰跟在他们身后匆匆进了旁边,过了一会儿,那些下人从房里出来,直接离开了,沈朝凰和那被抬来的婢人留在了那儿,而另一个婢人正要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看向了刘元澈,愣了有一会儿,然后警觉地看了看身后,不动声色地走了,出了偏苑,和那些同来的侍卫守在了门口。 刘元澈看了看那些人,接着听到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声响,便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忍着点。”沈朝凰把人按在那里,用清水清洗了她的伤口,接着上药。看到伤口的时候,不忍地紧皱眉头......怎么能这样呢,对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也能下这么重的手,竟然把人打成了这样。 “大小姐,大小姐你放过我吧......大小姐,大小姐我错了,大小姐,你放过我吧......”婢人拼了命的求饶。 “我不是在害你,我是在救你!”沈朝凰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人处理起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吃力的,她一边压着乱动的婢人,一边轻轻擦拭。“我要是想害你,根本不会把你带出来!你知道我为了把你带出来费了多大劲吗!你难不成想要这些伤口烂掉,活活感染而死吗!” “大小姐......大小姐啊......疼,疼......”婢人哭喊着。 “我当然知道疼了。被打成这样怎么能不疼!疼就记住,以后宁可手被烫烂了,也决不能撒手,挨这一次打,至少也要放聪明些,现在好了,手也烫成这样,还差点被人打死!”沈朝凰怎么能不生气呢,一个这么小的婢人竟然被打成了这样,“你再忍忍,再忍一下,等下我给你上了药,这两天你先留在这里,等伤稍微好一点了再回去。” “大小姐......” “以后不要再犯错了,明知道是龙潭虎穴,却还要给人吃掉自己的理由,你是有多傻!” 那些人将她狠狠毒打之后,竟然关了起来,关在了柴房里。是沈朝凰说服了沈云承,才在默许之下把人从柴房里带了出来,其实只要不当着其他人的面,沈云承倒是乐得成全沈朝凰,如果是当面,那就一定不会答应了。 沈朝凰看准了他的心思,所以在饭桌上强忍着一声不吭,把饭吃完了,跟着沈云承去了书房,才向他求情。 否则这些原本派来看守她的侍卫,怎么会帮她把人从柴房里带出来呢。 “大小姐,奴婢疼啊,好疼啊......”婢人疼得浑身直哆嗦,她被打得满身是伤,状况十分严重。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疼,可是你想不想活下去?你想不想好起来呢,你要知道,活着永远比死难,但人人都想活着,谁也不想死,难道你想死吗?不想死的话,就算咬紧牙也要停住,你明白了吗!” “嗯......”婢人死死咬着被子角,哭得眼睛上一片狼藉,用力点了点头。她想要活着,就算被打成了这样,她也想活着,要活着,要活下去...... 沈朝凰在她身边忙活了大半天,好容易才算是止住了血,上完了药,婢人几次哭晕过去,这会儿才算是累得睡着了。她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搭在婢人的身上,才蹑手蹑脚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站在院子里,本能地往外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元澈的屋子。 “......你这次,又带了哪位受伤的朋友回来?” 沈朝凰背负在身上的压力一下子散了,终于得以松了口气,突然就笑了。“是我家里的婢人,犯了些错,差点被打死。我不忍心看着她伤成这个样子,还被关在柴房里等死,所以偷偷向父亲求了情,才把人从家里带出来的。” 她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实在好累啊,索性趴在了桌子上。 “可是你那位二娘,难道会由着你把人偷偷带出来?”他一点也不意外沈朝凰的选择,要是她学得会见死不救才是新鲜事嗯,可是沈家有位处处刁难她的二娘,她如此冒险着实很不利。 “所以我没有当着二娘的面向父亲求情啊。”沈朝凰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了,二娘先前一句插嘴,已经让沈云承意识到沈朝凰想要插手管家里的事,自然不可能轻易答应她的请求,否则当着二娘的面,沈云承要面子自然下不了台,如果沈朝凰在饭桌上求情的话,一来二娘必定从中作梗,二来沈云承丢了面子只会更严重,所以她忍痛选择了一条迂回救人的办法。“其实,在她挨打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因为我帮不了,因为......我实在不敢违抗父亲,我怕父亲觉察到我有了反抗的意识,那样只会加剧他想要控制我的心思。我很挣扎,很难过......我觉得......” “又不是你的错,你不是也说了吗?是她自己闯了祸,所以才会被惩罚的。她进了沈家那样的地方做下人,本应有自知之明,趁早做好准备,把事情做好。可她却没有这种觉悟,当着沈家人的面还粗心大意,惩罚她也不为过。这件事和你救不救她原本就不相关,你不能将这两件事画上等号。”元澈没有安慰她,反而是摆出了道理,“你愿意救她,哪怕只是为她说了句话去求情,那都是你的善良,是你想救她。但沈家也是你的家,你家里的下人如此不谨慎做错了事情,你本该是站在惩罚她的角度上的,你却第一个放过而来她,所以她会挨打和你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沈朝凰一路上过来的时候,看到婢人被打成那个样子,心里都很难受,她觉得她和婢人挨打其实是有关系的,因为她救不了婢人。可是现在,被元澈这么一说,她倒好像轻松多了,哪怕只是侥幸,哪怕只是她想要自私地挣脱开这种负疚感。不过......“元澈,为什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呢?你不是应该和我一样吗?如果因为成长环境的话,为什么你有时候好像比我经历得更多呢?” 第649章 情动(十六) “也许......是你的错觉呢?”元澈闪身躲开,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知道得更多。 可沈朝凰并没有这么好骗,“是吗?可是我从来不会估计错什么事情,从一开始的遇见,我就觉得你好像有事情瞒着我,那时候我并没有在意,不是因为我没发现,而是我觉得我们并不算认识,若只是有缘救你一命,更没必要知道得那么详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是么。”他很懂得适时而进。 “我......”沈朝凰反被将了一军,顿时有些语塞。“我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说关系有了改变,而是...... 其实说到底,他们认识得并不算久,前后也就半个月的功夫,要是说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似乎也有些奇怪。但就是觉得,在某些地方,他们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必解释。”他打断了她的话,也打断了她继续想着借口的思路,“我很高兴。” 哈? 他很高兴?沈朝凰沉下脸色,“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啊,他在说什么呢,什么叫他很高兴,他高兴什么?等等......他刚才说,她的意思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然后要是接上那句我很高兴的话......那不就是说,他很高兴,沈朝凰认可了他们关系的改变么......这,这也太...... 猛地反应过来,似乎有些不对劲。“等等。” “怎么了?”他正拖着两条行动不便的双腿上床,又为自己盖好了被子。才侧过头,发现沈朝凰正意有所思地盯着他方才的举动,元澈双手一摊,“不是你嘱咐我一定要这么做的吗?还说我要是不养好了双腿,以后会落下病根的,我不想你担心,所以决定好好照顾这一双腿,希望它们以后能派的上用场。” “你......你在说什么呢!”沈朝凰的脸突然红到了耳朵根。 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决定好好照顾自己?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如何占她的便宜。 “你明白就好。”他才不会给她机会反驳呢,“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我......”沈朝凰差点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来着,这匆忙之间......“对了,我是想问你,你或许......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刘元澈一愣。 她知道了吗?她知道她和曦凰之间的关系了吗? 他的嗓子变得有些沙哑,努力平静下来情绪,“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吧,从她在这里救下了另一个自己开始......那个说是自己的人,好像不是一般的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活着,这种种疑点都让她放心不下。而最奇怪的是,她突然想到刚刚认识元澈的时候,元澈看着她的样子,好像在看另一个人......那种很亲切,很亲密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那个人是认识元澈的,所以元澈应该也是认识他的吧。“不为什么,就是好奇而已,觉得每次你虽然在看着我,却又好像在看别的什么人一样。” “嗯?” 是从他的眼神里察觉的吗? 因为他在看她的时候,看到了曦凰的样子,又或者是上一世的沈朝凰......单凭这种女人特有的直觉,所以就察觉到了他有没说的秘密,是这样吧。 “就是很奇怪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山里被那些孩子们攻击,他们把你绑在了树上欺负你,我出现,按理说我和那些孩子的年岁其实差不多。为什么你在看到我的时候,没有一点点的防备呢?好像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一样,好像你根本知道,其实我是来帮你的,可是突然看到我出现在他们中间,难道正常人不是该理所当然的怀疑,或许我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也许我只是和他们商量好了要把你欺负得更惨么......” 完全合乎常理的推论,元澈当时在看到她的时候,甚至没有一刻的犹豫,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已经认出了她一样。 “也许我之前见过你......”他给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 “不会的。”沈朝凰立刻否定了,“首先,那天我遇见你的时候,其实刚下山不久。而我第一次从仓珏山上回到江城,前几天也都没有出过门,一直在熟悉沈家的状况,直到那天,算是我第一次出门,你绝不可能之前见过我的。” “是吗?”他有些唏嘘,沈朝凰果然不好骗......“可能......” “你不用说什么在我来到江城之前可能见过我的借口,我之前生活在仓珏山上,多数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我熟悉仓珏山上的一切,一草一木,哪怕是头顶上的云彩被吹散了,我都记得。”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没有见过他。 况且,仓珏山不是一个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瘴气,寻常人根本没办法上山的,他要是说上去过仓珏山,才有可能是骗她的吧。 “反正,就是见过。”元澈咬死了这个答案,“是你不记得了。” “我怎么会......”沈朝凰不信。 “就是你不记得了。”元澈说,有几分赌气在其中。 是她不记得了,是她忘记了他们前年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也救过他的......只是后来分别之后,那个老妖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要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她认为自己起码会留有些许印象,可是对于他,自己什么印象都没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说谎。 “不要怀疑我是在骗你!”元澈突然之间说道。 她顿时定住......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呢?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吗?”他又一次揭穿了她的心思。 沈朝凰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我没有骗你,”他不是为了揭穿更多,“只是有些事情你真的忘记了,但是以后......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他如此肯定。 第650章 布局(一) “靖王。” 已是深夜,元澈和衣而睡,背对着大门的方向。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闪身走了进来......走到了元澈身后,跪了下来。 元澈并没有睡着,在她开口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侧目看了看,便坐了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沈家打翻了汤碗被责罚的那个婢人。“靖王!” “你是什么人。”元澈尚有一分警觉,不可能轻易相信眼前这个人。 她说,“奴婢是大历人,当年靖王被派遣到大策做质子,太子殿下便暗中调遣了一匹探子送到了大策江城,安排在了各处,随时保护靖王。” 而她的年纪小,是后来才进到沈家的。沈家在江城里极有地位,甚至也是大历的太子想要拉拢的人,不过这些都是要建立在沈云承愿意与他们合作的前提下。 “除了你,还有谁。”元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除了奴婢......还有......”白天的责罚令她身负重伤,现在分外不适,她努力平衡着身子跪在刘元澈面前已经很困难了,如果还要回答这些难缠的问题。 “那个人,应该是陪在朝凰身边的吧。”元澈说的,是白天陪着沈朝凰将她一起送来的另一个婢人。“她也和你一样,都是大历人,可为什么她会在沈朝凰身边?你们要对沈朝凰做什么!” “不是的......”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汗珠流经伤口,疼得厉害。“是太子殿下吩咐......” “他吩咐你们要对沈朝凰做什么!”他很生气,大历竟然派了探子潜入江城,而且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跟他联系过,这些人无孔不入甚至已经潜入了沈朝凰身边,大历太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为什么要在沈朝凰身边安插眼线,这些但凡想到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太子殿下并没有下达让奴婢们伤害沈家大小姐的指示。”她立刻解释说,其实她对沈朝凰也是不无好感的,以前不了解的时候只是按照吩咐做事,她们有双重身份,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在沈家生活做事就得更加小心才行,伺机而动潜入沈朝凰身边虽然也是大历太子的吩咐,但是在了解了沈朝凰,和沈朝凰有过接触以后,她们都不不愿意伤害她的。“靖王请放心,沈家大小姐是个好人,奴婢们绝不会伤害她的。” “不会伤害她?难道挑拨她和沈家的关系,不是你们接到的密令吗?” 他今日听过沈朝凰说,她是如何劝说沈云承答应放人的时候就已经在怀疑了,为什么沈朝凰这个时候就已经对沈云承有了这么多的防备,原来,大历的探子潜入了沈家,一个被安排在了沈朝凰的身边,时不时的挑拨着沈朝凰和沈家的关系,沈朝凰也算是初来乍到,在陌生的环境里自然是对身边的人更加亲近一些。听信了那些话之后,多了对沈云承的防备,如果真的挑拨成功,沈朝凰背离沈家,背离大策......这才是大历太子想要的结局吧。 “靖王,不是这样的,奴婢们绝不是为了伤害沈家大小姐......”她想要辩解。 “还有谁,沈家,能够直接接触到沈朝凰的探子,还有谁!”他来到大策两年了,大历暗中向大策投入了多少探子,沈家有多少埋伏,沈朝凰生活在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想到这儿,他就心疼。 “还有......还有沈家管家阿福。”婢人说。 今天的事情,说白了只是一出苦肉计。 直接目的是为了让沈朝凰和沈家有嫌隙,亲自将她们带出沈家,送到元澈身边来。 从昨夜那个婢人在沈朝凰耳边说起管家会责罚她们这些下人,到今天一大早,这个婢人故意在沈云承面前犯下过错,接着,管家按照以往的方式,将人带下去责罚,再锁进柴房......她们连日来已经观察好了,沈朝凰和沈家那些人不一样,她很善良,所以算准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她会向沈云承求情。 接着,她不可能让一个受伤的婢人留在沈家,而沈朝凰在江城没有落脚的地方,唯一可能会把婢人带去的,就只有沈家偏苑。趁着她去探望刘元澈的时候,就这么把大历的探子带到了刘元澈身边...... “靖王请放心,沈家大小姐很善良,而且,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应该还未察觉......”婢人以为,她们骗过了沈朝凰,沈朝凰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今日耍的这个把戏。 堂堂的沈家嫡女其实不过如此,和传闻中聪明绝顶根本差距甚大。 “朝凰今日为你上过药等你睡着之后,曾过来和本王提起这件事。她说她心里很难受,因为要不要救你,要不要在沈云承面前暴露出她反抗的态度,可她选择了沉默,不是因为她不想救你,而是换了一种方法。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刘元澈很烦躁,重遇沈朝凰之后,平静的日子过了还没有几天,这就又折腾起来了。 “这......”婢人当然不知道。 他在听过沈朝凰的那些话之后,反而劝她开解......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叠起来的字条,夹在手指之间,“在发现这张字条之前,连本王也以为你们骗过了她。可直到她离开之后,本王在枕头下发现了这张字条,才知道,她今日故意向本王提起,其实是在试探本王的态度!” 听说有字条,而且是沈朝凰留下的,婢人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沈朝凰居然留下了字条,更加不知道的是......那字条里到底写了什么。“靖王,奴婢......” 她故意说出那些话,是想知道他的态度。 其实他在回答她的时候,何尝不是觉得心虚,他记得......他记得那些人,只不过上一次并不是这样遇见的。当在沈家贴身照顾沈朝凰的那个婢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她们是大历的探子。 不想沈朝凰觉得太难过,所以他才劝她不必担心。 但是现在,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信任,竟然让她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毁了。 “你想知道这张字条上写了什么吗?你想知道,本王今晚为何没睡,在等你吗?” 第651章 布局(二) 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知道她们是来做什么的,今天一早在沈家演得一出戏,她被她们当成傻子,但她却默然配合她们将整出戏演下来了。甚至向沈云承求情,将那个满身是伤的婢人送到了他身边来......还医治了她的伤。 她只是想知道,元澈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也是她们一样,其实一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把她当傻子一样在利用。 她的试探,也只是想要证明他的心意。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他竟然没有看出来分毫......直到她离开之后,他在枕头下发现了这张字条...... 元澈: 我得回去仓珏山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 这次从仓珏山上下来,本来只是为了参加沈明威的生辰,我以为我父亲至少会记得我也是同一天的生辰。那天我很失望,不过幸好还有你,倒也不算太心酸。可我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我如果继续留下去的话,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成为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嫁给他选定的人,然后成为两个男人博弈的筹码。 我知道,她们是大历人,也多少察觉出了她们潜伏在我身边的目的,既然有人可以帮你,我也愿意帮助她们完成计划。你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你的命运不止如此。你的将来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所以你不要放弃,但是,也不要忘了做个仁慈的靖王爷,你再等两年,她们会想办法送你回大历的。也许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你我的身份都不一样了...... 朝凰书。 婢人在看过沈朝凰留给他的字条之后,有些错愕,“靖王,难道沈家大小姐......现在已经回去仓珏山了?” 是因为她要走了,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所以才做了这个“傻瓜”,陪着她们演了一出戏,让她们可以见到他,以后就有人可以照顾他了。 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就不想留在江城了。 她讨厌沈云承把她当做筹码,也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大策太子,她不想成为沈云承巴结太子的祭品,也清楚继续留下去,将会受到越来越多的打扰...... 这样很好...... 至少,她终于自由了。 这一趟下山遇见了元澈,真的是她最开心的事呢。明明那么难过的时候,也能留下一些好的记忆......只是那面的味道太奇怪了,她还是不喜欢就是了。 婆婆驾着车,带着马车里的沈朝凰连夜离开了江城。 坐在马车里的沈朝凰一路上都看向窗外,一个字都没有说。 婆婆回过头来,“怎么,舍不得啊。” “没什么舍不得的,婆婆不是说过吗?人世间所有的感觉都是多余的,我很喜欢元澈,他和我这次遇见的人都不一样。可是这份喜欢只能到此为止了......我生为大策的人永远都不会改变,而他的将来,会在大历的政治舞台上渐而崭露头角,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大历对阵大策的战场上相遇吧......” 怎么会舍得呢...... 只是命运安排好的已经注定是这样了。 她不可能背叛大策。 不可能成为大策的敌人,所以注定了,总有一天他们是注定要成为敌人的人。 喜欢只能暂且搁置,她很感激这半个月来,他带来的一切美好回忆,至少因此,她不会觉得江城是冷冰冰的。 伸出手到车窗外,风从指间流逝,好像他们之间的缘分一样。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注定绚烂如烟花一般,但所有的美好都是短暂的,她有自己的命运要去闯,既然看不到,那就自己拼一把。 只是那个人,大概会在记忆里放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婆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偏过身子打量了一眼,笑得深邃而不可测。“既然决定忘了,那就忘个干干净净吧,拖泥带水到最后,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 天宫。 “老四!老四......” 大军凯旋之日,本应是我最辉煌的一天,可我却斜斜的躺在马车里,只能任由着他们把我带到哪儿去。天宫和九黎一族之战大获全胜,并且绞杀妖族将士二十万人,狠狠地挫伤了他们的士气,相信再过个一千年两千年的,他们也没勇气卷土重来了。 可我实在伤得太重了......重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回来的。 我在马车上几度疼得昏死过去,可每次不经意间醒来,手里都握着我的长枪...... 我未曾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方才进城门,大哥已经顾不得他的身份拼了命的朝我奔了过来,我躺在那儿,把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但却没有一点办法做出任何回应。我陷入了沉眠当中...... 之后的事情,偶尔记得,偶尔又不记得。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又像是陷入了混沌当中,不过大哥来告诉我,说是妖族主动递上了降书的事情,我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心里想着,这帮兔崽子要是不服输,等我爬起来,再杀他二十万。 但,这也只是心里想着......我偶尔是有意识的,但这样的时候总是很短暂的,即使有时候似乎醒来,也被困在了这个躯体之中无法动弹,我就连试着活动一下自己的手脚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我觉得我可能完了,或许,不会一辈子,永永远远的都是这个样子...... 元澈还在等着我,所以我不愿意放弃,不管多久,我都想要醒过来。 “老四啊,你说你这不是答应好了要好好的回来嘛,怎么就伤成了这个样子......”连二哥来看我的时候,都忍不住落了泪,“从小你就是最爱闯祸的一个,这次倒好,倒是让你闯了个大的,差点儿就把自己赔进去了!你可是打架打够了,想没想过你这三个哥哥该怎么办啊!” 合着我去打这一仗,到头来是让他们觉得我找地打架去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宠我,从小到大,每次闯了祸,骂我最凶的就是他们,但是父君降下责罚,总是替我背黑锅的也是他们。我们兄弟的感情真的挺好,他们一直以来唯一担心的就是我这个最不听话的,什么时候会闯个大祸。 这次,还真让我碰上了。 “......老四,大哥已经将你昏迷的事情告知了夫君和你母亲,他们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所以你一定要撑住,知道吗?” 第652章 布局(三) 不是吧......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这才闯了点儿祸,又告我父君了?! 完了,这要是被我父君看到了,挨打的话,我跑都跑不了...... “老四,你这次真的做的很好,你没有让大哥失望,你二哥三哥也以你为荣,你保护了大家,保住了天宫,你让九黎一族彻底覆灭,也让妖族不得不臣服于天宫,你真的很厉害了。”大哥还是认可我的。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打了胜仗回来该得到的表扬。 可三哥却总是在等着揭我的短儿似的,“厉害归厉害,打架不要命的习惯还是得改的,这次等老四醒来了,咱们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要不然他一次比一次出格,下次惹个更大的事儿回来,就算咱们三都赔进去也给他背不动这黑锅了。” 我有些想笑,原来他怕我惹事,是担心有一天替我背不动这黑锅了。 虽然有些心酸吧,从小到大他们真的替我背了不少黑锅......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二哥带我去华阳山给华阳老道送灵芝,我把人家千年果树都给刨了,想看看到底长了什么根儿树上才会结金果子。这锅就是二哥给背的,后来父君责罚,我是面壁六个月,二哥是面壁一年......消停了六个月之后出关,二哥还被关着,然后紧接着我又把三哥给送进去了...... 现在想起这些,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们每天都会来,哪怕跟我说说话,有时候他们一起来,在我身边有说有笑的。有时候他们单独来,面对我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四周围空荡荡的,那话听起来也哀伤多了。 只是有一天,我突然间很难过......好像,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 “父亲?”沈朝凰还是头一次在仓珏山上见到沈云承的,如今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长成了个标致的大美人儿。放下了背篓走上前去,“父亲是如何上山的?怎么会......这山里有瘴气,父亲可还好吗?” 仓珏山的瘴气何其厉害,连那些轻功了得的高人都不见得能够踏入仓珏山之中,但沈云承毫发无损的站在沈朝凰面前,只是脸色稍显凝重。“......朝凰,为父没事。只是来看看你......” 来看看她? 沈云承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想必她自己十分清楚的,只是她不能揭穿沈云承的目的,看得出来,沈云承这一趟上山是有事要求她帮忙的。 “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 “唉......”沈云承叹了口气。 她扶着沈云承在堂里坐了下来,端来茶水奉上,“父亲,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父亲变得如此为难,父亲就说说吧,若是女儿有办法替父亲分担,一定不遗余力就是了。” “朝凰啊,你真是为父的好女儿。”沈云承这一番上山本就是计划好了的,他早先几次与婆婆商量,可是婆婆都不同意,这一次,婆婆给了他解药,答应让他亲自上山来劝说沈朝凰,如果沈朝凰愿意跟着他走呢,婆婆自然不会阻拦的。可如果沈朝凰不愿意,那么沈云承就必须打消这个念头了。“为父实在没办法了,所以只得来找你商量......”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父亲如此紧张?” 虽然,沈云承的话未必全都是真的,可是他的焦急不像是装出来的。许是真的遇上了什么难缠的大麻烦,才会让他不得已上山来找沈朝凰的吧。 “朝凰啊,陛下病重,已经到了大限之时。现在朝内外为了争权夺势已经乱成了一团,陛下倒在后宫里昏迷不醒,几位殿下为了争夺继承王位的大权不可开交......大策是真的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若是这一关躲不过去......只怕,只怕大策就要亡了!”沈云承说到动容处,捶胸顿足,潸然落下几滴老泪,以示心痛。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沈朝凰还是很意外的,“如果只是朝臣作祟,应该也不成什么气候。太子殿下是陛下亲口册封的,陛下尚在人世他们就敢造次拥立新君,等到陛下醒来的时候,怎能轻易放过他们呢!”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现在陛下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才能醒,已经成了最大的问题喽。这几年昌奕王招兵买马,早就做好的准备势要争夺王位,陛下本就有意要把王位传给昌奕王的,只是碍于太子亲舅舅的势力,才不好提出。昌奕王敢在绰阳城外公然如此,你以为要不是陛下默许的,他敢这么做吗!” “这么说来......太子殿下和昌奕王之间这一战,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时局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看来无法扭转了,“若是这二人之中当真有一人要继承王位,这一战过后自然胜负有分,大策的天下肯定会有新的主人,父亲担心也是多余的。” “朝凰,可是你记得当年为父问你的那个问题吗?”沈云承特地上山,是为了答案。“这二人之中,到底谁才会是将来的大策国君啊!” “父亲,此乃天机,朝凰不敢泄露。” “朝凰,我是你父亲,本应该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眼看着现在天下大乱,要是太子殿下和昌奕王这一仗打起来,为父......为父总要知道站在哪边吧,若是站错了阵营,等到新皇登基,我沈家必定遭受灭顶之灾啊!” 沈云承说道。 “父亲担心的多了,灭顶之灾倒不至于。父亲问我这两位之间谁会是最后赢家,我只能告诉父亲,这二者之中没有新皇。”沈朝凰淡然笃定地说,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没有新皇?!”沈云承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大策的新皇竟然不在这最强有力的两位候选之中,那会是谁?如果追究下来,大策国君膝下有十几个儿子呢,只是有的讨好有的不讨好罢了。“朝凰,你再和为父多说两句,你也是大策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策内乱吧,如今大历已经恢复了元气,一旦我大策局势不利,便有可能受到大历的进攻,况且,仇宁国也在崛起,这仇宁王更不好对付......朝凰,你下山吧!” 第653章 布局(四) “父亲......你......”沈朝凰不可置信。 沈云承竟然会要求她下山,她刚才,到底听见了什么...... “朝凰,你是鬼谷玄门的弟子,那么理应用你所学的本领去平息天下纷争,你是沈家嫡女,大策之乱你义不容辞。眼下国之将亡,民不聊生,你有如此本事那便理应去承担你的责任。”沈云承说得一套一套的,以匡扶正道为借口,一步步诱骗沈朝凰下山,什么本领,天下纷争,什么义不容辞,承担责任...... “不,父亲,女儿还未准备好......”沈朝凰压低眉尾,对于沈云承突然提出的这些,她心存疑虑。 “朝凰,如果大策亡了,天下大乱,没有大策,就没有沈家,所有人都身处浩劫之中,水深火热,人间炼狱......鬼谷玄门世代修行,难道你师祖们愿意看到这乱世局面吗!”沈云承说。 她犹豫了,如沈云承说的一样,尽管她渺小卑微,尽管她也是那么的无可奈何。但是,她自幼修行兵法,权谋之术,若是在乱世之中尽上自己的一份能力,确实还能够挽回什么,没有大策,就没有沈家,连带着现在的百姓都要受到波及,只是最简单,最普通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朝凰,下山吧......你可是玄门嫡女,你可是从一出世就被赋予了无比重要的责任......”沈云承不遗余力的劝说,不仅仅是希望沈朝凰能够成为他争夺权力的左膀右臂,而是现如今几位皇子都在争夺王位,是沈朝凰回归人世最好的机会了,带有天命传说的沈朝凰预示了最终的胜利,成为众人所追逐的焦点,这才是沈云承所希望的。 借助沈朝凰天命之女的传说,让众人依附于传言,依附于他。 “父亲,且容我再想一想。” 她对于沈云承的心思并不是毫无察觉,对于沈云承那些老谋深算不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但......她不忍看到天下乱世的局面,不忍众生万物陷入混沌,当权者对于权力的追逐,势必会以牺牲弱者作为代价。天下存亡,民之不复......沈家固然不是她态度变化的缘由,只是她不得不考虑得更多。 太子和昌奕王都不是未来继承大策的人,但是贪婪却让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大策国君的诸多子嗣加入了这一场战争之中,昌奕王在绰阳城外招兵买马,俨然一场杀戮即将开始于无形之中......只需一念起,绰阳城中便会万劫不复,朝中内乱势必带来这一场毁灭性的恶劫,即使最终那个人脱颖而出,在他众多兄弟之间崛起,继承了大策。 内忧外患不容小觑,已经元气大伤的大策,更不会是大历和仇宁的对手,处于多个强国的包围之中,无法改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望着书阁之中师祖们的画像,她从晌午发呆到天黑。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她的师祖们,又是否会答应下山,是否会答应亲身踏入乱世,指点天下权谋...... 天下......多让人动心啊,身为鬼谷玄门的传人,她们理应是这世上最精通权谋之术的人,却为何要躲在这仓珏山里不问世事......或许,这是她出山的好时机。乱世便是机遇,是她最好的机会,不是为了帮人,而是为了成全她自己...... 苦苦修行多年,到底为的是个什么。 若是说天下苍生,她又凭何本事,她救不了苍生,却能救她自己。 还记得,元澈说过......女相。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的握起了拳头,女相......像是虞家老爷子一般的地位。掌握着一国的命脉,权谋天下,纵横于世,权倾朝野......怎么会不动心呢......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决定。”婆婆消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门外,她一直都在默默留意着沈朝凰。 沈朝凰不语,咬紧了嘴唇。 “是啊,仓珏山鬼谷玄门一直都活在别人的口口相传之中,说我们如何了得,如何不同......但是,并没有谁曾亲眼见过我们的本事。”婆婆一步步走了进来,在座上坐了下来,“朝凰啊,你确实有这个本事能够去面对这一切,你有能力去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可你当真想好了吗?此一度下山,你的命运便注定要开始了,你愿意接受吗?” “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准备好了要去接受她的命运。“婆婆,我想下山......” 她想要下山,回到如同混沌般的人世,回到她来时的地方...... “哦?” “婆婆,我想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去亲眼看一看,那些令人奋不顾身也要去争夺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好了?” “婆婆,我想去试试,我想知道,到底权力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为什么沈家可以轻易逼死我母亲,为什么在父亲眼里,权势比亲情更让他动心。天下人所说的权势到底是什么,乱世是我机缘,是我回到那里最好的机会,背负着玄门嫡女的荣誉,不是早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远比他人更要坎坷吗?” 至少,也要去看看,她是因何而被抛弃的,自小长在山里,自小与人不同,为什么......为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 “天下乱世,你当真要去。” “要去。” “你可知此一度红尘,九死一生?!” “我知。” “你天赋异禀,为何仍要赴你娘亲旧路!” “愿以血肉之躯,筑天下盛世。”沈朝凰面不改色,这是她想要的选择,没有人能够阻拦她,筑天下以盛世,平息乱世纷争,也要天下人亲眼看看,她玄门嫡女的本事......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婆婆就不阻拦你了。”婆婆已然看开了,早在沈云承与她商量让沈朝凰回到沈家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了。沈云承那个老狐狸一定有办法劝说沈朝凰下山的,所以她只是顺水推舟,送了沈朝凰一把罢了,“可是,你的宿命......朝凰,记住婆婆一句话,先死,才能活。” 先死,才能活? 沈朝凰抬起头看向她,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她现在也想不明白,只是知道大概是十分严重的话吧。 但是要先死,才能活,将来的局势当真会如此严苛吗? 第654章 布局(五) 先死,才能活...... 先死才能活? 要先死,而后才能活,如果这是她的宿命,那么将来一路坎坷可以预想得到,但是这死......会这么危险吗? 事关权力之争,生死有关,自然需得无比小心,看来此次下山已经注定危机重重。只是沈朝凰想到婆婆说的那些话,就不免担心起来......等回到江城沈家以后,日子应该不那么太平了。 沈朝凰是在第二日正午背着她的背篓下山的,沈云承早已在山下徘徊多时,早就备好了马车,在看到她一步步走下来的时候,豁然松了口气。“朝凰,你果然没有让为父失望。” “父亲。”沈朝凰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欲望,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关心,此次回去江城,无疑将她也牵扯进这纷争之中,要说有多危险,沈云承怎会不知?但是现在,却没有一丁点在担心她的样子。 “不说了,我们回家。”沈云承接过她的背篓交给旁人。“陈庄,把大小姐的东西放到车上去。” “是。”陈庄躬身上前接过了沈云承手里的背篓,便转身送到了马车里安置好。 “他是谁?”沈朝凰多年不曾下山了,还记得上一次下山,听从沈云承吩咐前来接她的人是沈家的管家阿福...... “陈庄是咱们沈家的新管家,立春之前才来的,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沈云承说,“行了,家里还来了许多新人,想要认识的话,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认识。天色不早了,咱们还得早些赶回到江城呢。上车吧......” “是。”沈朝凰跟在沈云承身后回到了马车上,陈庄坐在马车前驾车带着他们返回江城。沈朝凰问说,“父亲,那阿福呢?阿福现在还在沈家做事吗?” 沈云承说道,“自然是在的,不过阿福的年纪大了,时不时地病一场,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的替沈家做事了。” “阿福病了吗?”沈朝凰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阿福和那两个婢人的关系她看得出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大历的人才对,埋伏在沈家,大概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质子吧,至于阿福......怎么会病了呢。 “朝凰啊,有件事情......”沈云承为难着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你还记得,当年你劝说父亲留在沈家偏苑的那个大历质子吗?” 元澈......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元澈的名字,还是不由得让她心跳露了一拍。面上淡若清风,不敢有丝毫的反应,“有些印象,他怎么了吗?” “倒不是他怎么了,那一年你从江城回去仓珏山之后,大历就传来消息,大历先王驾崩,太子登基继位成了新王。”沈云承说,“不过听说这位新王似乎和他的兄弟们之间也有些争执,处境不是很妙啊,即使身在王位,也是形单影只。几次向大策提出,要将先王当初送到大历的质子接回去......” 是吗?这样说起来的话......元澈现在毫无疑问还在大策,大历的新王正在努力和大策交涉要将他接回。“如今大策朝不保夕,陛下病重不起,几位皇子争权夺势不可开交。想必早已无心顾及这位被送到大策当质子的刘元澈了吧......不过,如果大策内乱,腹背受敌,如今渐而崛起的大历是首要敌人,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开战的时候,这位质子自然也是大策手里的筹码。” “不愧是为父的女儿!”沈云承笑赞,沈朝凰的分析深得他的心意,句句都说中了他的猜忌。“那你看......这大历质子该不该送回去呢?” 沈朝凰就知道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沈云承凑过来,“为父记得,你曾经告诉过为父,此人会是日后大历权倾朝野的靖王,那......” “父亲愿不愿意答应将此人送回,那要看父亲的心思了,父亲若是觉得他的威胁更大,那便不能答应,可如果父亲觉得刚好相反,他不是敌人而是朋友,那么送他回到大历,等他权倾朝野之日自然也是报答父亲如今相救之恩的时候了。” “对,对对对......”沈云承哈哈大笑,这个结果他还是满意的。 对于要不要答应让大历质子回去的事情,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个人没办法做这个决定,这个刘元澈到底会是朋友还是敌人,沈云承不敢孤身冒险去下判断。可是在听到沈朝凰的这番话之后,他顿时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沈朝凰瞧见他狡黠的目光,便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大策乱成一团,但大历却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恢复了。新王登基处处都在受及刁难,孤身之时想起了昔日这位代替他被送到大策当做质子的弟弟,现在向大策提出要将刘元澈接回去,完全在情理之中。他需要帮手,也念及昔日刘元澈替代他被送到大策的这份恩情,如果让刘元澈回到大历,他就是大历国君身边的亲信,况且沈朝凰曾经告诉过沈云承,总有一天这位少不更事的靖王会是大历权倾朝野,掌控一半天下的靖王爷。 沈云承才不得不动心......比起大策那些不成气候的殿下们,似乎大历靖王是他更容易便能抓得到的人。但他也有他的顾虑,那就是...... “.....只是现在,这位大历靖王到底对我们是个什么态度,实在不好说呀。” 刘元澈以质子身份刚刚被送到大策的时候,可是没少受到刁难的。他在江城曾经遭遇的那一切,在他心里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他又愿不愿意和沈家成为朋友,这些...... “父亲是拿不定刘元澈的态度,才不好决定要不要和他成为朋友吧。”沈朝凰很清楚沈云承的性格,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看到希望,没有一丁点的好处,他才不愿意冒着可能会得罪大策的风险去帮助大历质子呢。 沈云承犹豫不绝。“若他心甘情愿与我沈家结好,帮助他对沈家而言利大于弊,为父自然不会犹豫的。但是现在,这些因素都还是不能确定,朝凰,你说为父又怎会冒着背叛大策的危机去帮助一个大历的质子呢,他若记得这恩惠还好,日后沈家落难也能搭救一把,可若是......” 第655章 布局(六) “父亲是担心,东郭先生与狼事情发生在沈家和大历之间?”沈朝凰是何其聪明,自然一语中的。 “没错!”沈云承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要帮助刘元澈,也想要卖个好去讨好大历。可是现在他并不清楚大历的态度,以及刘元澈对沈家的态度......有意想要成全他,却又怕到头来这个好人做不成,反而得罪了大策,那就不划算了。 他说着,便使了眼色暗示沈朝凰。或许他现在更加相信沈朝凰的话,相信她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一次的危机。 “其实,若是依着女儿来看的话,这大历国君新君登基,王位应该还未坐稳,否则也不会这么急着要接质子回去。这说明他在大历的处境不妙,而质子自然是他的人,所以才想着要把质子接回去帮着他。而且他念及旧情,如果我们帮了他,把质子送回到他身边,他怎么也要记着我们为他做的这件事吧。只要日后我们所站的立场与他不为敌对,没有直接的利益纷争,相信若是有所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也会帮我们的。”沈朝凰说,“况且,大历国君正是需要心腹的时候,父亲若在此时帮了他,间接向他表示友好的立场,女儿觉得,这大历国君如无意外,应该会接纳父亲,父亲所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 沈云承早有背弃大策的心思。 她不过也是顺水推舟的送一程罢了。 沈云承的心思都被她看穿了,当着沈朝凰的面也就没什么遮遮掩掩的了,顿时间哈哈大笑,狡猾极了。 “......父亲要是还不能放心的话,不如让女儿去试探一下刘元澈的意思?”方才所说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为后面要说的进行铺垫,她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其实目的只是要逼沈云承自己起陷阱里落子罢了。“女儿怎么说,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不告而别,如今再去探望,应该......” “这个,这个可以!”沈云承想也没想,就认定......“这样,朝凰,你去见见这刘元澈,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大历如果愿意接纳我们沈家的示好,那父亲自然不遗余力的帮他,不行,这个先不能告诉他......你得想办法试一试他对我们大策的态度,还有对我们沈家的态度。如果大历有意要跟大策开战的话,咱们也得有后手的准备......” “父亲,您还不明白眼下的局势吗?现在不是大历要不要和我们开战。一旦大策内乱,朝中主要权势外流,各为其主,势力无法统一,那么我们就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如果朝里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在做打算,自然不可能在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拿出自己的兵力与之对抗,他们也会担心一旦受到损失,那么在接下来争夺王位之战就会处于下风。可是我大策落难,软肋外泄之时,已经等同于是告诉了大历和仇宁,此时攻击我们便是最好的机会!”沈朝凰一步步的攻心,让沈云承不不沦陷在她的计策当中,使他原本深信的大策危机更加加重了残局的印象。“如果大历一时不忍动手,仇宁又岂会轻易放过我们,大历自然也能看得出这一点吧,大策就像一块到嘴的肥肉放在这里,只要谁张张嘴,就算不能一口吞下,也能咬下一大口。如果一方先动手,那么另一方面可以吃到的就变得少了许多。一旦仇宁对我大策动了杀机,不多占,只要吞下我们三城,便能让仇宁的军队进到中原,到时候,即便大历不忍,他们也将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况之中,为了自保,攻击大策是最好的选择,对手只是一个弱到不堪无人出兵驻守的大策,总好过要去对战一个强有力的仇宁吧。不知,父亲是否这样觉得呢?” “......没错。”沈云承已经被说动了,不过沈朝凰的一番分析,顿时让他汗流浃背......是这样的...... 就算大历一时间没有对大策动手的想法,当仇宁虎视眈眈盯上了大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出手了......况且,一统天下扩展版图是每一个当权者最大的野心,他不信大历真的可以不动心...... 如今大策已经危机重重,若是在此时还抱着老旧的想法,那才是真的危险了呢...... “朝凰,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沈朝凰莞尔一笑,眼睑微微挑起,清澈淡然的目光下却包藏祸心,“良禽择木而栖。” 沈云承犹豫了,他明白沈朝凰的意思,择木而栖......现在的大策俨然已经不是最好的栖息之地,他要是想活下去,想带着沈家有所出路,那么......留在大策也只是等死而已。“朝凰,大策必败?” “必败。”毫无疑问。眼下太子和昌奕王斗得正凶,这两位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的已然将朝中主要势力拉拢成两大对立的势力,可他二人注定不是大策未来的继承人......“如果,我们能在他们恶斗之中添一把火的话......至少阻止了接下来要成为大策国君的人出风头,那大策可就真的乱了。” 沈朝凰要毁掉大策。 她不是为了普度众生而来,她是为了......彻底将这个她所怨弃之地毁掉。 如果在大策,她将永无出头之日......死,她才不会的。 沈云承双眼下垂,像是在下定狠心似的。 “父亲不必担心,至少现在,我们不能把事情显露得太过张扬,回到江城之中,父亲最好什么都不要表现出来。父亲的野心,父亲的谋略,以及父亲的心思......江城里聪明的人何其多,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有些话先传了出去,不论是落在虞家还是大策王室的耳朵里,都不利于父亲日后计划的进行。”沈朝凰布下一个大局,这局其实是早就布好的,只是她这次归来便是开启这布局的时候,为人为天下都不如为自己......想起幼年时曾救过的那个人,那另一个自己......浑身是血,却还要浴血而战,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难不成非要到了他的那个样子,才算是忠诚?才算是无愧于天下? 沈朝凰可不想白白做这个牺牲,她不害人,人也不要害她,这是......她这次归来的底线。 第656章 布局(七) 沈朝凰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时隔多年再一次踏进这沈家偏苑,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场面。 和想象中的凄凉截然不同,不,应该是......天差地别。 当年她离开江城回到仓珏山,还担心在自己走了之后他会没人照顾,悲凉至极。但当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大概心底里都会在嘲笑自己真是多管闲事了...... 刘元澈住在沈家偏苑别提多潇洒了。 这沈家偏苑和当年也已经大有不同,翻建过后焕然一新,到处可见明砖艳瓦好不辉煌壮阔......从前的套院,四间破烂房如今也是大宅子了。刘元澈就住在这大宅子里,过来过去有着下人伺候着,沈朝凰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踏进厅中,便瞧见他揽着美人笑卧一旁观赏着歌舞......一旁,还有几位这江城之中的世家子弟陪着,载歌载舞,有说有笑...... 她忽而站在那里......顿时,满堂哑然无声。 方才还在笑闹着的一群人顷刻然戛然而止,都是同一副震惊失色的表情望着她...... 大概,是她让这厅里所有舞姬瞬间失色,那满堂绚烂立时成了陪衬,在这五光十色之间,她素衣而立,即使略施粉黛也让这些庸脂俗粉无可披靡,淡然无畏的神色,清雅高贵的气质,如清水出芙蓉般的婉约明媚,柳眉,丹凤眼,挺起的鼻梁......静默在此,仿若画中神女降世,怎是一个倾国倾城便可形容得了的。 “咣”一声,一旁的某个公子掉落了手中的酒杯而不自知。 “看样子今日冒然前来,确实打扰了。朝凰失礼,那么......改日再来拜访。” 不曾想他这里竟然这么多人,她又偏偏不喜欢在人前出这个风头,这便转身,刹那风情带走了多少人眼中的惊艳。 元澈从她进门的一瞬间就愣住了,他哪里会想到偏偏是今日,沈朝凰会来呢。 “......朝凰?沈朝凰?难道是大名鼎鼎的沈家嫡女!?”一旁的公子从她话中的自称立刻觉察出来。 方才一群人还在猜,普天之下到底是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大美人,怎么从前......一点都不知道呢。 “朝凰!”元澈起身,紧随着追了出来......果然是她,她真的回来了。大步雷霆地追到了院中,阻了她的去路,满面皆是惊喜之色,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朝凰,你回来了。” 沈朝凰带着浅浅笑意,微微欠了欠身,留意身后那些似有观望之意的人凑在门边上打量着他们。她压低了声音,却也大大方方地说了,“今日方才下山,受父亲之托原是打探一下大历质子对沈家的看法......不过现在看来,着实是我打扰了。靖王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耽误了那席上的歌舞,待我回去收拾一下,改日递了帖子再来。” 这话,捎带着赌气的意思,从前他们在一起,她来探望他的伤势,有哪一次用得上递帖子,可今日她才觉得,原来这几年,很多事都变了,再也不是从前所以为的那个样子了。包括眼前的这个人...... “朝凰,我很想......” “靖王,那我先告辞了,马车还在外面等着呢。”沈朝凰面不改色的挣脱了他,便扬长而去,翻飞的衣玦只留下匆匆而过的一抹寒色。 “朝凰!” 可是不管刘元澈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头了,上了马车就这么走了。 ...... 回到沈家,不多时她出现在江城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人人都知道江城沈家的玄门嫡女回来了,沈朝凰的归来,为这个气数将近郁郁寡欢的江城带了了一些喜悦和希望。 可她自己倒不这么想。 今夜微雨......她站在房檐下抬起手去触摸那雨水的感觉,有些难解的沁凉。 “怎么样?”沈云承在一旁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朝凰,这大历质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对咱们沈家是不是......” “父亲以为呢?”沈朝凰头也不回,只是望着垂落雨滴的天际,有些黯然,有些失落......这不是她期待的重逢,她更为想过,再见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景象,心里有着郁闷却说不出来,这样莫名其妙憋着,却怎么都不好受。 “自然不是......可是他受了咱们沈家这么多的恩惠,不可能不念咱们的好啊。”沈云承是打着这个算盘的,所以当年在听过沈朝凰说这个人将会是未来大历朝上权倾朝野的靖王时,他就动了这个心思。这几年他虽为质子,但靠着沈家在江城六过得也算是不错了,未必比他在大历的日子要差到哪儿去。 所以沈云承当然会觉得,刘元澈定然是会答应的。可是沈朝凰自打从偏苑回来之后,却一直都是这一副郁郁寡欢,像是有很多心事的样子,就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是啊,受了沈家这么多的恩惠,自然是会念着沈家的好了......”沈朝凰也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沈云承的话,她的脑子里满满都是下午遇见元澈时的样子......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她其实也安心多了,知道他这些年过得这么好,她心里......又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哎呀,你真是要急死为父啊,朝凰,你到底问出了个什么啊,你是怎么问的,他是怎么说的,你觉得他到底是真是假......你,你倒是和为父好好分析分析啊,你这样,为父心里也琢磨不透。”沈云承失去了耐心,看样子对沈朝凰这一次的表现很不满意。 “那么,如果他喜欢我,父亲会答应把我嫁给他吗?”沈朝凰忽而回过身来,漠然站在沈云承面前。 “这......”沈云承当然不愿意了,沈朝凰可是他的底牌,要是就这么被刘元澈骗走了的话,恐怕......只是转念一想,突然间沉下了脸色,“怎么,难道那小子提出的条件,是要你嫁给他?!” 沈朝凰不屑地笑了笑,走过沈云承身边径自坐了下来,“难道父亲在犹豫着要不要答应吗?” “朝凰,你这到底是什么。” “父亲,你可知道女儿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朝凰翻起一双深如海底的眼眸。 “这还用说吗!”沈云承自然是这么想的啊。 第657章 布局(八) “父亲觉得,朝凰的价值,只是嫁给一个好的夫婿,能够帮助父亲平步青云得偿所愿吗?”沈朝凰又问。 “朝凰,你今日是怎么了?”沈云承终于觉得沈朝凰有些不太对劲了,方才只是怀疑,但现在......“怎么从偏苑回来,你就怪怪的,难道那小子对我们沈家......” “父亲,你最大的筹码不应该是找一个好女婿。”沈朝凰端起茶杯嗅了嗅,便又放下了,“女儿只是希望父亲明白,若父亲只是将女儿当做交换的条件送出去了,那我可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自然是要帮着我的夫婿获得他想要的。但如果......父亲不让女儿失望的话,父亲想要的,父亲希望得到的......难道,女儿会让父亲失望吗?” 确实,是和当年不一样了。 这一次,沈朝凰和之前相比,似乎变了太多太多,这所有的改变都让沈云承一时间无法适应。 她不再是一个甘愿被掌控的小女儿了,这样的落差,也让沈云承很难立刻扭转他的落差。 “朝凰,你到底是怎么了?”沈云承相比之下,一直都处于状况之外,他既不知道刘元澈那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大历又是否会和沈家结好,也不知道一向乖巧听话的沈朝凰,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沉默寡言,阴沉沉的,甚至...... 现在的沈朝凰令他有些害怕。 白天的时候,她温婉善良,宛若人间仙子,当夜幕降临,她的眼里出现了孤单落寞和冰冷,好像又是在等待大开杀戒的修罗。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她,沈云承自己都有些糊涂了,莫不是他老了,连沈朝凰都难以掌控了。“你不要忘了,为父是......” “父亲是沈云承,我是沈朝凰。”她只是轻抬眼睑冷漠地打断了沈云承的威胁,“但父亲也不要忘了,沈朝凰才是能成就沈云承和沈家的人。想要毁掉整个天下,我或许一时之间没有办法,但是想要毁掉沈家,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你......”沈云承显然被气着了,沈朝凰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沈朝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此大逆不道......你,你!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父亲让我下山,只是希望我像从前一样是个傻瓜,被父亲随意摆弄,听令行事,最后跟随沈家一起坠入万劫不复?还是,父亲希望成就沈家,让沈云承三个字再也不敢被人小看?父亲,你是要一个乖乖听话的女儿,还是想要一个能够真正帮助你成为霸主的女儿呢?今日,便让你自己来选。”沈朝凰所有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好像只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她漠然的态度令沈云承更加拿捏不定。 怎么回事? 怎么......可确如沈朝凰所预料的一样,沈云承到底想要什么,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 “反正如果今天不说清楚,总有一天,我们父女定是会为了这样的事情翻脸。父亲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从根本上分析并不矛盾,所以我们大可以今天就开诚布公的说个明白,如果我们能够合作,那我们父女之间倒也能继续把这样父女的样子做下去,如果谈不拢,父亲想以强权压我,恐怕也会自己处于不利。”她的笑颜多了些阴险,仍旧是清澈无邪的样子。 “朝凰啊朝凰,你真是......竟然连自己的亲父亲都骗过了。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要什么?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总要说说你的目的了吧。”沈云承撩起衣摆也坐了下来。 “我要的很简单,绝不会令父亲为难,只是希望父亲不要随意想着如何掌控我的命运,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不需要多个男人来添乱。”沈朝凰微微一笑,“这么说的话,父亲可明白女儿的意思了吗?” “你不希望为父用你的婚事来巩固自己的关系,对吗?”沈云承倒是明白了,不过这些他一时也不能直接答应了,沈朝凰虽然这么说,但是她今天突然卸下了一直以来的所有伪装来谈,显然不只是开诚布公这么简单。 沈云承倒是也得琢磨琢磨。 “父亲好好想想吧,到底是用女婿来获得暂时的风光好呢,还是依靠女儿来获得更多。到底谁才能给你更多......女儿相信,父亲可还没到了老糊涂的地步,这道理自然算得明白。”沈朝凰伸出手来欣赏自己的手指,修长白皙。 “你能告诉为父,为什么你今日突然之间要和为父说起这些了吗?一直装你的乖乖女儿不是更好吗?”沈云承很想知道,就算他一直以来都对沈朝凰有所防备,但是沈朝凰一直都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就算只是她装的,只是不敢反抗,那为什么现在她不想要继续装下去了? 为什么非要是现在,她把这副一直以来戴在脸上的假面具给扯掉了,她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她......是不是真的突然间想要挣脱所有束缚了。可是一旦,失去他对沈朝凰的控制,沈朝凰会不会有一天反过来...... “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沈朝凰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间说道,“我只是不喜欢父亲对我的态度,明明想要利用我得到渴望已久的权力,却又担心我不足以成为父亲的跳板。只是变着法的想把我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最好这个男人还得是容易被父亲控制的......可是父亲,天底下哪有这种傻子,你所能真正依靠的人到底是谁,你心里最好有个底,可千万别到头来全都白忙活了。我不想被控制,并不代表着我会害你,就算你不把我当成女儿,但你也是我在这世上少有亲人了,哪怕装个样子,偶尔一声嘘寒问暖,我都心甘情愿帮你。但你若一心想要害我,那咱们这父女做下去可就真的太没意思了。” “想不到,原来我的女儿竟然这么孝顺,在你的心里,为父如此重要。”沈云承安然了许多,既然沈朝凰看重亲情,那么对他自然是有利的。“只是,你的亲人又不只是为父......” “虞家人会把我当成自己人吗?”沈朝凰冷冰冰的反问道,“父亲如果是担心我因为虞家人背叛你,大可打消这样的顾虑。” 第658章 布局(九) “为什么?” 沈朝凰的答案还是让他很满意的。 “因为对虞家来说,连我母亲都是可以轻易抛弃的棋子,更何况是我了。虞家老爷子有他的儿子,他厉害的儿媳,他疼爱的孙子,即使我帮他取得更多,他岂会感激我吗?到头来这一切还不是直接都到了他儿子孙子的口袋里,与我有何干?对他们来说,我大概就是一直有些价值的棋子罢了。” “那你现在......”沈云承稍有怀疑。 “我想做这掌棋之人。”沈朝凰如今,也大胆放肆了一回,那双眸闪烁的寒光,凉透了整个夜色,她既是她,又好像......“父亲若是答应,天下为局,这一盘棋上,我自是不会亏大了父亲。可父亲若是不答应......” 沈朝凰突然出手。 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扼在了沈云承的脖颈上。 沈云承方才想要还手,之间沈朝凰那双眸顿时血红!他便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了......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你不是朝凰,你不是,不是我的女儿,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父亲错了,我正是朝凰,是你的女儿,沈朝凰。”沈朝凰面色妖娆,唇畔的笑意令人沉醉,与白日里的模样真是大相径庭,妖孽十足。“父亲若是愿意成我这局中棋子,自然有你无限好处。可你若敢反我,我也能......就此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去。” “你,你敢!” 沈云承的话刚说出口,沈朝凰手指微微用力,扼住的喉咙喘不过气来,尖锐的指甲已经刺进了他的喉咙之中。 “够了!......”沈云承不得不答应,方才在沈朝凰眼中看见的歹毒,让他不得不相信,沈朝凰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两个字将将出口,就看到沈朝凰挑起的嘴角,沈云承恶狠狠地说道,“你变了,沈朝凰,你真的变了!” “看来父亲已经答应了。”她退开,放开了沈云承,转身走到窗前,“那就请父亲从今日起,无比扮演好一个亲切和蔼的父亲......但凡你有任何差池,我都不会纵容你坏了我的计划。明白吗?” “你的计划......”沈云承眯起双眼,“你的计划是什么.......难不成,沈朝凰你也想要这个天下?!” “嗯,想要。”她嘟起嘴,又似一副孩童天真无邪的样子,在不染尘俗、清澈无邪的孩童和妖娆邪魅的女子之间切换自如,刚一说罢,又低头掩着最咯咯咯笑了,“这天下,谁不想要呢?父亲也想要的吧,可是,父亲只能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了,若是我高兴,还能让父亲得意两天。但是惹怒了我......对了,父亲的小儿子今年应该已经会满街跑了吧。” 她用沈明威在威胁他。 “你想对明威做什么?!”沈云承怒斥,沈明威到底是他心里的宝贝疙瘩。 “如果父亲敢违背我,那么沈明威大概会失踪吧......然后过两天,找到条腿,再过两天,找到他的心,然后是胳膊,眼睛......肝,脑袋......”沈朝凰越说越兴奋,好像把沈明威的一颗心脏捏在手里是多么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啊。“怎么样?” “沈朝凰!!!” 沈朝凰伸出手指摆了摆,“不是不是,你不能这么叫我的名字......父亲心疼沈明威,可我也想要父亲的宠爱,父亲如果像是对沈明威一样对我,或许,我会很开心的。父亲知道吗?” 像对沈明威一样对她...... 她渴望得到关心,渴望得到亲情,渴望沈云承像是对沈明威一样宠着她......这是她前世最大的心愿。 沈云承是越来越摸不透沈朝凰到底在想什么了,他试图打量沈朝凰,来获得新的讯息,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线索也好,现在的沈朝凰可是远比大策和大历更让他觉得害怕的人了,他的一颗心跳得极快,大概,觉得沈朝凰只要稍微不高兴了,真的会立刻在沈家大开杀戒一样。 他到底,把一个什么样的沈朝凰从仓珏山上请下来了? 这个沈朝凰不仅姿态奇怪,不仅和他印象里那个乖巧听话,事事顺从的印象不同......反而,反而还邪魅地很。 就好像被恶鬼附身了一样。 “你为什么,不回答。”沈朝凰转过身,就在沈云承猝不及防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尖尖的手指顶着沈云承的胸口,她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沈云承胸口的衣裳,刺进了他的皮肉之间,看到沈云承皱了皱眉头,她忽然就笑了,“原来,父亲也会觉得疼啊......那就记着,记着这种感觉,要是敢做什么事违背我,下一次我就刺的更深一些,直到,要了你的命为止。反正......我也杀过你一次了。” 沈云承怕得慌了神儿,重重地吞了口口水,顾不得脖颈上渗血的伤口,他只觉得胸口凉凉的,可能......说不定下一个瞬间沈朝凰的指甲就真的刺穿了他的胸口......“是,知......知道了。会像是......对待明威一样,对你的......你,不要伤害我们......朝凰,我是你父亲,是你最亲的人......你不是想要父亲疼你吗?会的,会的......” 她不甚满意,曲起了手指,指甲从沈云承的皮肉上挑出,在银白色的缎子面衣裳溅了一道鲜血...... 现在已经不是沈云承要不要和她合作了,他根本没有的选择了,他根本......失去了对沈家的掌控。纵然气愤难耐,但是现在他更害怕,这次从仓珏山上带回来的沈朝凰......竟然就像是一只,嗜血的妖怪。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沈云承怯怯地问,惊魂未定,唯恐再引起她的不快。 “我饿了......我想......”她饿了,一整天了都没有吃东西,自然是想吃东西了。 “好,你想吃什么?为父......为父这就去安排......”沈云承如今为了保住性命,在她面前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 “我想吃肉......”她眨着眼睛,“还想吃鱼。” 说着,瘪了瘪嘴巴。 “好......那,为父这就去给你安排......这就去。”沈云承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便提着衣摆匆匆离开了房间。 刚走到院子里,“啊!” 他吓了一跳,沈朝凰方才还在屋子里,但是眨眼之间却挡在他面前......她是怎么出来的?! 第659章 布局(十) 沈云承顿时不知所措,可是他不敢显露慌张的样子。就算手抖得厉害,可是在沈朝凰一双血红双眼的注视下,也还是要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不能让沈朝凰发现他在害怕......“怎么了?不是说肚子饿了吗?为父这就去吩咐人,给你弄吃的......你刚从山上回来,一天了还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 沈云承“亲切热络”地问候,让她听上去很舒服,眼睛里的阴狠也就渐渐收敛了许多。 “嗯,女儿饿了。”她撒着娇说,“可是父亲这不是想要跑吧......因为觉得女儿吓人,所以想要落跑了......是吗?” “哪里的话。”沈云承方才的小心思竟然又被看出来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落下,“这里是为父的家,为父为什么要跑。你是为父的女儿,为父宠你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为父......为父亲眼看到你这么,这么厉害......那就更不会怀疑你所说的了,你能够帮助为父获得更多的权势,还不用为父自己操心,这不是挺好的吗?” “看来,父亲是接受了?”接受了成为棋子的命运,沈朝凰的莞尔笑着的样子,令他不自觉身陷恐惧。 “是,当然接受了,这么好的条件,为父啊......其实就是一般人,想要权势,想要飞黄腾达而已,可是这你也知道,为父的本事有限。以后咱们,咱们就像你刚才说的,好好相处......你说什么,为父全听你的就是了。”沈云承不得不答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沈朝凰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如果真的惹怒了沈朝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自己的宝贝儿子说不定真的会被她给...... “那就好。”沈朝凰说,“父亲去吧,交代下人尽快准备。” 沈云承可是僵着一张脸才应付下来,从前陪着那些王公大臣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今日一半的紧张,等他从沈朝凰的院子里出来,整个脸皮都僵住了,仍是一脸的慌张。不敢有片刻耽搁,约莫着是害怕沈朝凰真饿了的时候会在沈家吃起人来。“......唉。” 瞧着沈云承离去的背影,听到那一声无奈的叹息。 沈朝凰笑了一声,站在这荒芜的院子里,看向四周,微雨落在身上,点点沁凉......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的办法?” 前面的院子突然传来一些怪异的声响,享受着这一片刻宁寂的她不忍皱了皱眉头,再一次被打人了。 但是那声响却让她很是在意,转过身,走了出去...... 前院正在责打一个下人。 是家里的一个女奴,据说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被偷的东西在她的床铺底下找到了,但她还是打死不承认东西是她偷的,管家气得要死,让人把她往死里打。“打,使劲儿打!看她还嘴硬不嘴硬了!东西都在你那里找到了,你还敢说不是你偷的......” “不是我偷的!”被按在地上抽打的女奴一声一声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她恶狠狠地盯着这些人,血从牙缝间流出来,整个嘴里都在渗着血,就算这样她还是不改口,“是你们陷害我,是你们陷害我的!!!” “你......打!”陈庄气得大叫,指挥着那几个家丁继续殴打她。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沈云承,不住地回头,唯恐这动静惊扰了沈朝凰,他现在可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看着被按在地上挨打的小姑娘,“这又是怎么了。” “老爷。”陈庄说,“这个女奴手脚不干净,干活儿的时候透了二小姐的东西,都在她住处找到了,可她还是打死不承认。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打到她招了为止!” “父亲。”沈秀荷突然一声。 吓得沈云承的身子抖了抖,一看到是沈秀荷方才一股子紧张顿时泄了劲儿就气得不行。“你干嘛呢!” “父亲......”沈秀荷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父亲怎么会突然间朝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老爷。”连二娘都沈云承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发这么大脾气呢,谁惹了你了。” 沈云承早已无心与应付他们,“行了行了,都别说了,这这这......散了吧,散了吧!” “可是老爷,这个女奴她偷了二小姐的东西......”陈庄觉得今天沈云承怎么就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呢。 “就是啊,父亲,这个女奴不守规矩,偷了我的钗子!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支钗子了,都被抓着赃物了,她居然还敢否认!必须好好惩罚惩罚她!”沈秀荷不愿就这么忍了,赖在一旁非得要沈云承帮她把这口气出了。 “惩罚什么呀,赶紧散了吧散了吧!”沈云承愈发不耐烦了,他现在唯恐这沈家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 “老爷,您今日这是怎么了......”二娘越来越不能理解,好端端的,沈云承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耐烦了。 “别问了,都别问了,散了吧......”沈云承无力解释,暴躁极了。 “怎么回事。” 但是,他最怕的还是闻声而来了。 二娘和沈秀荷并没有注意到沈云承在那一瞬间神情的变化,转过身去,“怎么回事也不劳驾大小姐过问了,大小姐今日刚回到沈家,莫不是又想要插手管沈家的事了,这沈家有老爷......” 但是,不等她说完,沈朝凰已经直直走过了他们身边,撞开了顶上来沈秀荷走到那挨打的女奴面前。 “大小姐,这是因为......”陈庄倒是留意了沈云承忌惮她的反应,才小心上前回话。 “她偷了我的钗子。”沈秀荷不服气,追上来抢了陈庄的话,“这个婢人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被人发现了,可打死都不肯承认是她偷的。这样的人不往死里打,难道还要留着吗?!大小姐不是连这种人也要救吧。” 被打的女奴抬起头来,她直直瞪着沈秀荷,誓不罢休。 “你还敢瞪我!”沈秀荷来了脾气,一把夺过家丁手里的鞭子,抬起手来就要抽打女奴。 女奴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挺起胸膛反而准备接受那一鞭子。 第660章 布局(十一) 可是鞭子并没有如愿落下。 沈秀荷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沈朝凰,她不相信沈朝凰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这一鞭子,根本没办法打得下去......“沈朝凰!你做什么?!” “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沈朝凰挑起嘴角。“不过是丢了根钗子,就大呼小叫,亲自动手责罚下人。沈家的规矩这么严谨,那你身为庶出敢直呼嫡女名字,该当何罪?!” “我......”沈秀荷自然不是沈朝凰的对手,情急之下,转过头望向了二娘求助。 “朝凰,你怎能当着下人的面呵斥......”二娘看不惯自己的女儿被欺负,是肯定要出头的。虽然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沈朝凰在沈家的地盘上吆五喝六。 “闭嘴。”沈朝凰今日连她的面子都不给,一把推开了沈秀荷,走到二娘面前,“别忘了你只是我父亲的妾室,真拿自己当这沈家的主母了吗?” “你!老爷......”二娘受了委屈,便拉扯着沈云承出来做主。 可沈云承哪敢啊,他立刻甩掉了二娘的手,可是为了避免事情弄得更严重,也只得向沈朝凰说些好话,“朝凰,你今日刚回到沈家,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些事,咱们过两天再说......” 沈朝凰瞥了他一眼,挑了抹笑,走过二娘身边再回过身看着她,又看着这满院子已经不敢出声的下人。“我娘亲死得早,父亲到底做过什么,你们都知道。过去的事情,并非我不想追究,可是有的人......却当我也死了是吗?这沈家没了嫡系,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站出来出声了是吗?二娘,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妾,你的一双儿女是庶出,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是这沈家的主人了吧。凭你们?别忘了,要是父亲死了,我身为嫡女有权力把你和你的儿子都赶出沈家,让你们尝一尝流落街头的滋味!” “朝凰,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也未免太过分了。老爷,老爷......你快听听啊,你的好嫡女如今在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她竟然胆敢当着这么多下面的诅咒你死啊!......”二娘可算是抓着了把柄,立刻哭哭啼啼地向沈云承告状。 “没错,是我说的。”沈朝凰挑衅地看着沈云承,故意抬起了自己的一只右手...... “够了!”沈云承又怕又恼,回身把二娘推开,啪地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二娘的脸上,他自是不敢将这股火气撒在沈朝凰身上,索性就撒在了二娘身上,“整日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哭哭啼啼,不想着如何在这府里息事宁人,反倒处处惹是生非,你可够了!” “老爷......”二娘被吓坏了,连眼泪挂在了眼角都忘了坠下来。 沈云承从未对她这么严苛过,尤其自打她生了沈明威以后,更是被沈云承宠在手心里。可现在,沈云承竟然为了那嫡女骂她......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呢。 “朝凰,这次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沈云承回过头来,还是不得不把语气压得格外柔和,“你不是饿了吗?为父已经让人备了餐食,都是你喜欢的,咱们去吃饭吧,别管这些了。” “那可不行。”沈朝凰收起了手来,“不是说立规矩吗?女儿可从未听说过这世家的规矩该是交由妾和庶出来管的,既然沈秀荷今日一定要追究到底,咱们就追究到底。父亲说说,女儿身为嫡出,该不该管这府上的规矩?!” “......该,该管。”事到如今,沈云承也帮不了他们了,只能压着火气应道。 “父亲,父亲今日,怎处处向着她!”沈秀荷拉着他做主,一只手直接指着沈朝凰。 沈朝凰走上前去,啪地一巴掌,又扇在了沈秀荷脸上,这下,沈秀荷可就懵了。 “你,你敢打我......” “我是你嫡姐,出手打你,教教你这府上的规矩,怎么,不对吗?”沈朝凰一句话将她怼了回去,转过身再看向院子里的这一出,候在一旁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下人,这次可是大气不敢出了,一个接着一个怯怯地站在那儿,头都低着。 陈庄善懂眼色,立刻接过椅子放到沈朝凰身后,“......大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还是先坐一下,慢慢说,慢慢说。” “倒是你......”沈朝凰颇为满意,“还是挺懂事的。” “是,那是......小的陈庄,全听大小姐吩咐。”陈庄早已懒得去顾沈秀荷和二娘的白眼了,这伺候着沈朝凰坐下,忙前忙后的讨好个不停。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说。”沈朝凰接过陈庄递上来的茶水,稍稍抿了一口,便问道。 “知道,小的知道,小的最清楚了。”陈庄屁颠屁颠地又站了出来,“事情一开始呢,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大小姐您不是回来了嘛,二小姐听说您已经进了城了,就立刻叫来婢人梳妆,还说是让把首饰都拿出来好好挑一挑,一定要把大小姐您给比下去,让这周围所有人都见识见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小姐......” “陈庄!”沈云承已经是一身冷汗了,现下听到陈庄这些话,对于沈秀荷平时这些就爱出风头的性子真的是恨到了咬牙切齿。这怎么就偏偏非得赶在今天呢?!“陈庄,你是驾车回来的,也未必清楚这其中缘由吧。” “大小姐,是真的,小的虽然是送大小姐去了偏苑又带着大小姐回来的,但是一进门就已经听二小姐身边的人说了,那时候二小姐发动了咱们府上所有的下人婢女都在寻找她丢的那根钗子,所以小的一进门,二小姐的婢人就匆匆找到小的来,让小的帮忙找!”陈庄说,“可是后来,就听说这钗子找到了,就是......就是在这婢人的床底下藏着呢。” “然后你们就把她押了过来,一顿毒打逼她承认是吗?”沈朝凰把茶杯往外随手一递,陈庄伸手就接了过来。她看着地上被打得很惨的女奴,“那你,有没有偷她的钗子。” 说着,沈朝凰直接指向了沈秀荷。 “没有!”女奴抬起头来,一口咬定。“大小姐,是她们陷害我的,她们偷了钗子,可没想到被二小姐发现了,她们害怕受到责罚,所以藏到了奴婢的床底下!” 第661章 布局(十二) 沈秀荷身边的两个婢人悄悄往后躲。 沈朝凰留意到这一举动,只见那女奴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那你可知道,是谁在陷害你的吗?”沈朝凰又问。 “知道。”女奴肯定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向了沈秀荷身边的两个婢人,“就是她们,翠香和翠兰,她们和奴婢住在同一间房里,又是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的,而奴婢是在伙房做粗活的,比起奴婢,她们两个更有机会接近二小姐,偷走二小姐的钗子不是吗?那天奴婢还看到她们俩在屋子里拿着那支钗子商量该怎么分!”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翠兰吓得大喊,“二小姐,我们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你叫什么?”沈朝凰倒是很欣赏这个在伙房做粗活的女奴,她看起来和这府里柔柔弱弱总是勾心斗角的婢人们不同,而且分析事情条理清晰,先是摆出了她的证据,然后才说出她亲眼见到她们分赃的事情,这使她们偷了沈秀荷钗子的事情更加有说服力了。 “奴婢,红莲。” 红莲......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朝凰有一刻的失神,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眼前这个女奴和她有着不同寻常的交集。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没有偷二小姐的钗子啊,我们没有......”眼见着向沈秀荷求情已经没什么用了,翠香和翠兰立刻转而投向沈朝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又是哭诉又是委屈的。 “你们两个人......”沈朝凰莞尔笑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有一个人能活,如果你们肯指认对方如何偷了沈秀荷的钗子,是谁出的主意,为什么这么做,那么坦诚这一切的,我便不杀。如何?” 杀......这厅前的众人顿时都傻了眼。方才大小姐说什么?要杀人了...... “......是她!”翠香反应极快,立刻挺起身子指着翠兰说道,“大小姐,是她出的主意啊,是她说的,二小姐有那么多的首饰,如果偷偷少一个的话,也不会被发现的......” “不是的大小姐,是她,是她偷的,我只是......我只是出了个主意,但是真的是她偷出来的,她趁着之前给二小姐梳头的时候,偷偷藏在袖子里带出来的。大小姐,真的是她偷的......” “不是,是她出的主意,我只是,我只是照着做了......” “真是可惜啊,我刚才还以为你们谁都不会开口呢,本想着放过其中一个,没想到你们都在指认对方。这么说,沈秀荷的钗子真的是你们俩偷的,然后嫁祸给了红莲是吗?”沈朝凰不过轻易一试,便试出了真相。“看来,你们两个,都不能活了。” “钗子是我的,她们也是我的人!”沈秀荷多少对她们俩还是有些感情的,自然不忍沈朝凰把她们都处死了。“现在我不想追究了。” “你不想追究了?”沈朝凰冷笑着站起来,“沈秀荷,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发号施令的。你以为我是替你查的吗?身为沈家嫡女我查处府上偷窃嫁祸之事合情合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商量?记住,等你出嫁的时候,能不能让你带着沈家的姓氏嫁人,可是我说了算的。” 如果不是沈家的人,如果不是姓沈的二小姐,那作为庶女谁又会娶她呢。沈秀荷还不死心,却被二娘拉住了。 “来人。”沈朝凰说。 “在,大小姐,小的听着呢,您吩咐吧。”陈庄候在一旁早就准备好了。 “方才是你听信谗言,才会让人动手打她的吧。”沈朝凰无邪的笑容看在沈云承眼里,充满了威胁。 方才她正是这样笑着,可是她竟然狠毒到想要杀了他...... “大小姐......”陈庄当时脸色就变了,“大小姐,大小姐明察,小的,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啊,是二小姐说要打到她招了为止。东西是这两个贱人藏到她床底下的......” “我不是要责罚你。”沈朝凰回头看了看二娘和沈秀荷,接着对陈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固然是听命行事,可是方才你们一口咬定是她偷了钗子,指责红莲就是那偷钗子的小贼,我只是希望你带头,领上方才那几个动了手的人去跟她道个歉,承认是你们错怪她了。” “是,是......小的这就去。”陈庄算是松了口气,抹了把汗立刻挥手招来方才打了红莲的人,当着沈朝凰的面恭恭敬敬的扶了红莲起身。“红莲姑娘,对不住了,方才我们确实是听信了谗言,也怪我们没有细查,所以冤枉了你,实在对不住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是不解气的话,这样,您也打回来,小的受着......” 陈庄算是比较会做事的了。 “算了。”红莲看了看他,向沈朝凰说道,“他们也是被人指使的,奴婢不想打回来,打来打去,到头来遭遇的还是我们这些最底下做下人的。” “那好,你的事暂且处理完了,等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可是现在,我要处理这几个败坏沈家规矩的人了。红莲,可不可以请你在一旁稍等一下。”沈朝凰越是接触,就越是喜欢红莲,所以对她是难得的客气。看着红莲退到一边,才转过头看着地上跪着的翠香翠兰。“陈庄。” “在!”陈庄匆匆又跑了回来。 “方才你打了红莲几下?”沈朝凰问。 “这......”陈庄偷偷看向红莲,算了算,“大小姐,小的实在记不清楚了......大概三十四十下吧。” “三十七。”红莲说,每一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好,三十七下,加倍,翠香和翠兰每人三百七十下,吊到门口等咽了气再挂三天,然后拉到乱葬岗去埋了。”沈朝凰面不改色的下了责罚。 翠香和翠兰一听,当时翠兰就吓得昏了过去。翠香拼了命的往沈朝凰跟前爬......“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大小姐......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大小姐......” 陈庄看了眼沈朝凰的脸色,便立刻吩咐一旁的下人搭把手,上前把翠香和翠兰二人给拉了下去。 “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翠香歇斯底里的求着。 沈秀荷追上前去,无济于事,回头来向沈朝凰说道,“你凭什么责罚我的人,你不准打她们!立刻让人放了她们!” “现在,轮到你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第662章 布局(十三) “你说什么?你要对秀荷怎么样!”二娘忽然站了出来,就把沈秀荷挡在了身后,她看得出来,沈朝凰这是下狠手了,她自然不会让沈朝凰伤害她的女儿。 “来人,二小姐在府里无事生非,包庇下人,侮辱嫡女,杖责四十!”沈朝凰轻笑着看向了二娘,她想的没错,自己就是要打沈秀荷,那又怎么样。眼看着二娘要开口,沈朝凰说,“任何人胆敢求饶,加倍!二娘若是再敢阻挠,连带着,一起受罚!” “沈朝凰,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行,我不准你们伤害秀荷,你们要是想动秀荷的话......那就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二娘歇斯底里的挡在众人和沈秀荷中间,拼命拉扯着沈明威和沈秀荷,不让这些投向了沈朝凰的下人有机会接近他们,还不时朝着沈云承大叫,“老爷,老爷!老爷,您快看看您的宝贝女儿啊......” 沈云承将要开口说什么。 只见沈朝凰挑了一眼看过去,沈云承顿时老实下去,不敢说话。 “老爷,老爷!”二娘还在崩溃大叫,这院子里顷刻间尽是沈秀荷沈明威的叫喊之声。 “你这个坏女人!”沈明威冲破众人跑到沈朝凰面前,指着沈朝凰破口大骂。 坏女人?沈朝凰勾起了嘴角......手指头动了一动,一旁燃着的篝火突然之间飞向沈明威,只在刹那之间便将沈明威吞噬。在烈火之中饱受折磨的沈明威嗷嗷大叫,又惊又怕又疼......翻来覆去地在地上打着滚。“娘,娘!......娘!!” “明威,明威!”一看沈明威被火点着了,二娘鬼哭狼嚎地便拉拽着沈秀荷朝沈明威跑去,她惊慌失措地围绕在沈明威周围,眼泪狂涌,无力地嘶喊着,“明威,救救明威,你们救救明威啊!!救救明威!!明威!......” 沈云承双目呆滞,眼下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傻眼了,所有的局面全部失控......这和他把沈朝凰从仓珏山上接下来的目的不同,这和他期待的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威!老爷,老爷救救明威啊......老爷!!老爷......” “弟弟,弟弟......”沈秀荷无力地喊着,却一点都靠近不了。 “娘,娘救救我啊,娘......娘!!娘,救救我......娘......” “弟弟,弟弟......爹,爹娘......爹,救救弟弟,弟弟......救救弟弟啊!爹......” “老爷,老爷......老爷!老爷......老爷你不能不救你自己的儿子吧,老爷......老爷,明威要被烧死了,老爷......” “爹,爹救救弟弟吧,爹......” “娘,爹......爹......爹......娘......救救我......” 沈家顷刻间乱成了一团。 叫喊声、哭声、惨叫声、惊叹声......嘈杂而又混乱。 沈云承的一双眼睛黯然失色,他呆滞的看着院中发生的这一切,茫然无助,束手无策......他管不了了,他什么都管不了了。神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朝凰......大小姐!大小姐!!!”二娘眼见着求助于沈云承毫无作用,情急之下,为了救沈明威的性命,她转身扑向了沈朝凰,跪在沈朝凰的脚边哭诉着,“大小姐,大小姐......我错了,是我错了,大小姐......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大小姐......求求你放过明威吧,大小姐......” “你错了?”沈朝凰稚嫩的眼神望着她,慢慢地偏了偏头,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你怎么会错呢。” “沈朝凰!我跟你拼了!”一旁,沈秀荷看着弟弟被烧成了火球,无助地在地上挣扎着打着滚,母亲跪在沈朝凰面前被她羞辱,一气之下,夺过一旁侍卫的佩剑,直直地向沈朝凰刺了过去!! “大小姐小心!”红莲大喝一声的同时,冲了上来,要替沈朝凰挡剑。 一只手,突然将红莲拉开,沈秀荷手中的长剑刺穿了沈朝凰的身体!! “大小姐......” 一瞬间,整个庭院里除了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的沈明威以外,全都安静了......沈秀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把剑刺穿了沈朝凰的身体,她突然放手,吓呆了的看着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手......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杀了沈朝凰吗? “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样了?大小姐......”红莲惊愕极了,她怔然地望着这个刚才将她一把拉开的沈朝凰......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都在等待着这个事情有个结局...... 可是,沈朝凰微微一笑,忽而从他们眼前消失了......那柄剑“砰”地掉在地上,连一滴血都不曾染到...... “原来,你也会杀人啊。”沈朝凰说着话,又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不再是一袭素衣,而是......如泣血般的红裳。飞舞的红裙,在这夜色之下好像烧着的火焰一样...... “大小姐还活着!”下人叫道。 沈朝凰侧目看向了沈秀荷,只是抬起手,地上的剑便横了起来,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操纵着,隔着半空,在沈朝凰的手下轻轻腾起,指向了沈秀荷。 “不要!不要!!”二娘尖叫着扑了过去,护住了沈秀荷。 沈朝凰的妖术惊得众人连话都不敢说了。 “跪下。”她说。 二娘失措地挣扎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朝凰的意思,匆忙拉着沈秀荷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沈秀荷浑身都在颤抖着,没了刚才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样子,想个被吓坏的小鸡仔一样乖乖地被二娘拉着跪下来,动也不敢动。 沈朝凰看着她们跪下之后,撇过头瞧了一眼还在烈火之中挣扎的沈明威,倒也不急着说什么,反而是径自走到了沈云承面前,“父亲。” “你,你还想做什么......”沈云承的声音都在发抖。 “父亲说话不算话。”沈朝凰轻叹着说,“父亲说,要像宠沈明威一样宠我的,可是父亲没做到。” “不,不是的......”沈云承看着这满院子的狼藉,狠了狠心,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来,“朝凰,你误会了......父亲,父亲是最疼你的呀,你看,父亲都没说你什么,是不是?父亲知道,你不高兴了,没事......没关系,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633章 布局(十四) “是吗?”沈朝凰眨着一双眼睛,方才一袭素衣,眼神凶狠;这会儿,红裙摇曳,眸色却清澈却泉水一般。“那他们欺负我,父亲为什么不帮我呢?” “你,因为......”帮她,用得着帮她吗?她如今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还用得着谁来帮她......可沈云承哪敢这么说啊。“因为,因为你......你是沈家嫡女啊,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学着自己处理各种各样的状况。你将来要面对的还有更多的......更多,就是......朝凰,父亲一直都在你身后啊......” 沈云承望着她那双眼睛,生怕什么时候又变成血红一片。 “原来是这样啊。”沈朝凰笑着,天真烂漫。可是转而,她的眸色沉了下来,好像突然之间又不开心了,她转身走开站在了沈云承和二娘之中。 “......大小姐,求求你放过明威吧。”二娘声泪俱下,还在帮着沈明威求情,“大小姐,明威他也是你弟弟啊,大小姐......” “是啊,朝凰......明威也是你弟弟啊,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很在乎你的。你放了明威吧,你放了明威不就更多一个人心疼你,在乎你了吗?”沈云承焦急地说道,眼看着沈明威奄奄一息,耗尽了气力。 “可是......我不需要了。”沈朝凰敛起笑意,“方才想要的,这会儿又不想要了。怎么这么让人心烦啊,哭叫个不停,到处惹事,让人烦躁。弟弟?方才还说我是坏女人......鸠占鹊巢还不自知,妄以为,无法而纵乎?” 二娘不明白沈朝凰在说什么,只得向沈云承求救,这时候她所能仰仗的,也就只有沈云承了。 只有沈云承了...... “不会的,朝凰......”沈云承继而说道,“朝凰,我们可都是你的家人,你如今有如此本事,我们都以你为荣。自然都会帮着你了,帮着你,就是帮着我们自己啊,对吧?你总有需要自家人去做事的时候吧,你现在要是杀了明威的话,沈家可是连一个能够为你出头的人都没了......你想想看,留着一个弟弟的话,是不是许多事就方便多了?” 沈朝凰似乎被说动了。 “......你想想看,只要依附着你,便能够得到他人所艳羡的一切,谁还会和你作对呢?明威现在只是年纪小,日后好好教他,他自然不会再违背你的。”沈云承循循善诱,试图在沈朝凰面前展示他的“忠诚”。 沈朝凰只是抬了下手,包覆着沈明威的火球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明威,明威!”二娘立刻奔过去,连滚带爬的凑到沈明威身边,将他抱在了怀里,检查着他的伤势......沈明威方才一番折磨耗尽气力,只有内伤,却看不出表面丝毫伤痕,这会儿昏厥过去,样子倒是很吓人。 沈云承惊异看着这一切,似乎沈朝凰这无所不能的本事,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或许是对的......沈朝凰如今这么强大,他根本不需要再去算计什么,根本不用去考虑利用沈朝凰与人联姻,来换取他想要的了。沈朝凰便能够给他一切,她要的只有亲情,或许这是可以用来交换她给予一切的唯一办法,只要他哪怕装作对她好一些,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一切了。 “今日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沈朝凰说道,“你们最好明白,什么样的路才是最简单最容易的,再有下一次,绝不会像今天一样,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谁还敢说话呢,二娘和沈秀荷抱着昏厥不醒的沈明威悄声啼哭,沈云承开始在盘算着自己新的计划,沈家的下人愣在周围,没有一个敢出声的。看样子......沈朝凰回来的第一天,这沈家就已经易主了。 沈朝凰走到红莲面前,眼前的红莲黝黑瘦弱,但眼里有一股倔强的劲儿,她刚才甚至还想要帮沈朝凰去挡那一剑......凭她小小的身躯,想要救沈朝凰大概还得再十年吧。“我今日刚回到江城,缺个忠心的婢人,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竟然向红莲这样一个粗鄙的丫头提出了要她给自己当婢人的事情,周围的下人顿时不安起来,他们谁没有欺负过红莲呢,现在沈家易主,红莲摇身一变要是成了沈朝凰身边的亲信,那以后...... “嗯。”红莲用力点了点头,“红莲愿意。” “那很好,我很喜欢你的性子......陈庄!”沈朝凰伸手牵住了红莲,叫来陈庄,“从现在开始,红莲就是我的婢人,以后由她来照料我的起居,她的话便是我的话,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陈庄心里七上八下的,立刻转而向红莲谄媚道,“红莲姑娘,那以后,小的全凭红莲姑娘差遣了。” “我们走吧。沈朝凰拉着红莲便向着后院走去。 ...... “原来这里,就是小姐住的地方啊。”红莲睁大了眼睛,在沈朝凰的屋子里转了两个来回,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鲜,“小姐以后,都住在这里吗?” “也就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以后我们......会住在更好的地方。”沈朝凰对于将来之事早有了计划,她不会在沈家住上一辈子的,“以后你就跟着我,谁再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打回去,不用忍他们。” “真的......可以吗?”红莲对她的话信以为真,“小姐,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为什么啊......”沈朝凰想了想,“大抵是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亲切,好像曾经见过你似的。” 红莲在沈朝凰面前却也很自在,她的表现和外面那些早已经被沈朝凰吓傻了的人不同,“其实,红莲看到小姐的时候,也是这样觉得,虽然小姐看起来好像很凶,但是红莲觉得,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比红莲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真的吗?”沈朝凰这一次下山,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姑娘了,她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些,却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便对她无比信任。沈朝凰不由得用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撩了起来,红莲抬起头朝她微微笑着,“说不定,我们前世才是好姐妹呢!” “嗯!” 不管沈朝凰说什么,红莲都是格外用心地点点头。 第634章 归来(一) 自从昨夜的事情之后,今天这沈家好像突然之间变换了一股气氛似的。 红莲跟在沈朝凰身后一起走进了沈家的饭厅,沈云承等候在一边立刻迎了过来,“朝凰,饿了吧,早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吧。” 二娘带着昨晚吓坏了的沈秀荷等在一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很紧张地陪着。在发现沈朝凰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侧的时候,猛不丁地意识到她正在看什么,“大小姐......大......朝凰,明威他折腾得确实有些累了,这怎么叫都叫不醒,一个劲儿的赖床,你可别生他的气啊。” 二娘特意看了看沈云承,她战战兢兢地改口称道朝凰二字,浑身都不舒服。 在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们竟然还能够毫无间隙地对她示好,即使是装出来的,都让沈朝凰觉得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今日二娘和沈秀荷也不会出现在这桌子上的,可是在二娘看向沈云承的那一眼时,顷刻间就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看样子沈云承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二娘,并且得到了二娘的支持...... 其实她不支持也没有,沈家已然落到了沈朝凰的手里,如果不能在沈朝凰面前学得乖巧一些,那么下场恐怕只有一个。不过也好,他们自己都商量好了,也做出了选择,倒是不用她再费心思了。“吃饭吧。” “欸,吃饭,吃饭!”二娘连忙招呼着下人把汤端上来,沈秀荷低着头只敢瞧瞧打量着她,沈朝凰冷不丁地对上了她的眼睛,吓得沈秀荷一个哆嗦。 ...... “你说什么?沈朝凰在沈家......真的这么做了?”元澈乍一从婢人口中听到昨夜的事情时,起先是不相信,随后是荒唐,接着便是怅然地哈哈大笑......“不错,她果然这么做了。这才是她啊......” “靖王,”一旁的陈公子万分不解,“你和沈家大小姐真的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吗?她如今才不过刚刚回到江城,一个晌午的功夫,整个江城都知道了她在沈家已然把沈云承和二夫人修理得很惨,可是,我之前听说......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元澈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狐朋狗友,这两年在江城,他在沈家的照顾之下也过得很好,这江城的世家自然也都势力一些,瞧见沈云承待他不薄自然要动些心思的。尤其是沈云承那只老狐狸,从不做无利不讨好的事情,连沈云承都巴结的人,他们自然也要巴结一下,久而久之,就和刘元澈成了好友。 “那你听说,她以前什么样啊?” 陈公子想了想,“我以前是听说啊,这沈家嫡女虽然漂亮,和一般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不同,毕竟是在山上修行的嘛。不过沈云承那只老狐狸对她能有多好呢,要不是因为她玄门嫡女的身份,沈云承能看得上她这个不讨好的女儿吗?她之前回来的那一次,不是同样被沈云承还有二夫人欺负得很惨嘛。” “对对,这件事我可知道。”连林公子也有所耳闻,“我家跟沈家也算是世交了,当年沈明威的生辰,我爹也受到邀请了,回来的时候还说呢,虽说沈朝凰算是沈家嫡女吧,但是沈家人一家和和睦睦高高兴兴的在那儿办幼子的生辰宴,沈朝凰一个人站在高阁之上,显得特别孤单可怜。这还用说吗?沈夫人死了以后,沈朝凰在沈家还有什么地位啊,不过就是一个嫡女身份罢了,这二夫人进门,先是生了个乖巧懂事的沈秀荷,然后又生了一个宝贝儿子,沈云承的心思啊,早就是跟二夫人一起的了,这一家人在一起,自然是要排挤沈朝凰的了。” “如果是这样,那当年他们自己在家里办生辰宴就好了,为什么还大老远的把沈朝凰给接回来?昂,就是让人家沈朝凰回来看看他们一家人过得有多好?那这沈云承也有点忒变态了吧。” 陈公子说,“可不,都听说沈朝凰在沈家跟受气包似的,别说二夫人了,连沈家二小姐都能随便欺负。还以为这次沈云承接她回来,是看着这大策几位皇子为了争夺王位蠢蠢欲动,准备伺机利用沈朝凰找个靠山,从此荣登国丈平步青云来着。” “利用沈朝凰找个靠山?”元澈有所警觉,“这是什么意思。” “噢,靖王,你还不知道吧。也对,当时你被关在这里,自然不会知道外面的事了,都说这玄门嫡女啊,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全是靠沈云承一手哄骗出来的,就是一个拜入鬼谷玄门的大小姐罢了。但是她之前那次下山,还是有不少人好奇她到底有没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所以就递了帖子要去沈家拜会。沈云承不知为何,却是一个都不接,好言好语的回绝了,反而让这沈朝凰变得更加神秘了。她越是神秘,想见她的人就越多,递帖子拜访的人也就越多,可结果还是那样,沈家挨个回绝,谁也不见。甚至这江城中的世家公子们啊,还打着赌猜呢,看看谁的帖子能让沈家收下,谁会成为沈朝凰的座上宾。这赌注可都是加到了十亩良田了啊!” 用十亩良田来打赌,猜谁能够见到沈朝凰,也就只有这些世家的纨绔公子能做得出来了。 元澈有些恼了,他怎会知道当年沈家如此荒唐,让朝凰一时之间变成了众矢之的。难怪她那时闷闷不乐,原来竟还有这样的原因。 “对了,靖王,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徐公子笑说,“大家都在打赌,谁能见得到沈朝凰,结果沈云承早就安排好了,最后还不是昌奕王和太子见到沈朝凰了吗?合着啊,沈云承的心思从来就没有打在咱们这儿过,人家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咱们帮助沈朝凰的身价水涨船高来着,目的就是为了巴结太子和昌奕王!你说这逗不逗,沈云承耍了一把太极,把所有人都给骗了,人家背地里向太子献殷勤,安排太子留宿沈家偷偷见沈朝凰呢!” “不可能。”元澈不信,就算沈云承荒唐,但朝凰怎么会...... “不可能?哈哈哈......”林公子大笑,“怎么不可能啊,沈朝凰不是都给吓跑了吗!” 第635章 归来(二) “你是说,沈朝凰当年匆忙离开,是因为太子?”元澈对于她不告而别的事情记忆犹新,这些年也一直都在猜测,她当时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靖王,你不知道吗?当年你不是和沈朝凰走得挺近吗?”陈公子不解,“难道沈朝凰没有告诉你,她是为了躲避沈云承的安排,还有太子的纠缠,才会连夜离开江城回去仓珏山的啊?” “就是啊,当年沈朝凰连夜逃跑,沈云承和太子都不知情,后来太子还总来沈家呢......不过也是,像沈朝凰这样的,肯定瞧不上那个草包太子。”林公子说,“这太子我可是见过啊,明明有一劲敌就在身边,时时刻刻就等着他出错呢,可他倒好......韩大将军拼了命的把他往上推,但他自己,其实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对于太子,许多人的太多都是一副不予评价。只因这个太子实在太荒唐了,即便他的对手是那样骄傲自大的昌奕王,都没有人真心诚意的期望太子殿下能够成为未来的大策国君。这二人实在......伯仲相当,若非要在这二人之中选择一个成为未来的大策国君,那这大策的命运,还真是让人觉得悲哀。 元澈沉下了双眸。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当年沈朝凰不得已离开,竟然是因为她落入了极其被动的处境当中。这些年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埋怨,为什么她还不回来,为什么这么久了连封书信都没有......现在想想,或许是她不敢吧。 仓珏山寄回江城的书信,必定要过沈家,那时候沈云承一定会知道他和沈朝凰之间的一些暧昧情愫。在她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宿命之前,一封含情脉脉的书信,倒是极有可能把两个人都推上一条不归路的。当年的沈云承其实也和江城里许多人的看法是相同的,虽然他相信沈朝凰有一定预示的能力,但是并不相信这个能力能够带给他截然不同的命运,而他所选择的,是利用沈朝凰去拉拢一个有能力让他改变命运的女婿,以此来操控他自己的命运,获得他渴望的一切。 沈云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曾亲眼见识过的,怎么会不明白沈朝凰心里的无奈呢。 沈朝凰实在太无奈了......有这样一个总想着把她卖个“好价钱”的父亲,想着通过牺牲她来成全自己的宏图霸业,而当时,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元澈动了动嘴,说道,“谁能帮我捎个信给沈家吗?” ...... “大小姐。” 陈庄过来的时候,沈朝凰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躺在矮榻上浅眠,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红莲听到动静,便立刻起身去阻拦,“小姐睡着了,有什么事吗?” “陈庄?”沈朝凰恰好醒了,坐了起来。“红莲,怎么了?” “小姐,奴婢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正和陈管家说不要惊扰你呢。”红莲上前将毯子往上拉了一下。 “没有,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所以便小睡了一下。”沈朝凰睡觉很轻的,只是方才陈庄过来的时候那急切的脚步声,就已经让她从梦里抽身而退了。“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是偏苑那边的消息......”陈庄立刻上前回报,将手里的字条交给了沈朝凰,“方才林家公子送来的,说是偏苑里的那位靖王给大小姐的,小的听说,大小姐和靖王是旧识,所以便急着给您送过来了。” “你有心了。” 沈朝凰微微一笑,由得红莲从陈庄手里接过了字条,再递到了她的手里。展开看了一眼,倒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不过沈朝凰的脸色稍显阴郁,不由得让陈庄紧张起来。 “大小姐,是不是偏苑的那位靖王,提了什么令您为难的事情啊。”陈庄小心试探,因为沈朝凰先后稍稍的一个表情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他所期盼的荣华富贵。未来,他的飞黄腾达,还指望着巴结沈朝凰来得到好处呢,他可不想在一点点小情况上得罪了她。 明明听说,靖王和沈家大小姐当时也是走得很近的,这次沈朝凰刚一回来,便去探望了他,虽说当时这是沈云承的意思吧,但沈朝凰怎么看,对靖王好像都有一些意思的。那时候迫不及待见到的人,现在递来了消息,怎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 “你看过这里面的内容吗?”沈朝凰问道。 “内容?没有,小的怎么会看给大小姐的书信呢。”当时他确实想过偷偷看一眼的,可是当他想到沈朝凰昨晚是怎么对付沈明威的时候,他就算再好奇这字条里到底写了什么,也没那胆子了。 反正替她做事,把她哄高兴了自然有好处的,看看红莲不就知道了吗?从一个府里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小女奴,顷刻间翻身,现在谁见了她不得乖乖问一句红莲姑娘好啊。反正现在这些秘密对自己来说肯定没什么用处,要是知道了太多,真的威胁到了她,反而不妙。 “做的很好。”沈朝凰很满意他的想法,他的选择是对的,即使他刚才有足够的机会去看一眼字条里的内容,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看样子他已经知道怎么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大小姐......那......”陈庄松了口气,这下他算是彻底了解沈朝凰的心意了,以后自然也就知道在沈朝凰面前不该自作聪明的,“大小姐,小的先退下了,您要是有事再叫小的过来就是。” “好。”沈朝凰随手将字条折了一折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应了这么一声。 陈庄心虚地退了下去,他不敢在这时候多做停留。 看着陈庄离开,红莲倒是问了,“小姐真的相信,他没有偷看小姐的字条吗?” “那陈庄是个聪明人,和沈云承一样的聪明人,到底是依附我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还是威胁我能够得到他们想要的,其实他们很清楚了。陈庄是不会为了这么随意折一折的一张字条就冒险得罪我的,如果真的是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怎么会用这么草率的方式送过来呢。”沈朝凰可把他们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的,现在至少证明,这府里的人倒还算是规矩。 “朝......朝凰啊......”二娘突然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唤了一声。 第636章 归来(三) 沈朝凰看到二娘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有那么一丝不痛快的。可是看到二娘手里的食盒,她就明白了,明白二娘过来是做什么的。 红莲看了看她,像是在询问要不要放二娘进来。 沈朝凰向她点了点头,红莲才放松了警惕。 二娘提着食盒不知所措进来的食盒,似乎对她这院子不怎熟悉,反应很是尴尬,“朝凰啊,你从小就上山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所以,我就做了一些拿手的,不如你尝尝看......” 二娘打开了食盒,从里面端出来两盘点心,看着还是可以的,只是糖味略重。二娘把点心放在桌子上,拿了快递递给她,“怎么说,都是二娘的一点儿心意,以前......是二娘没有教好秀荷和明威,惹了你动了气。是二娘的错,不过现在你回来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和和睦睦相处的......” 二娘的这番说辞,倒是有几分沈云承的意思。 “是父亲让你来的吧。”沈朝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可惜,父亲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便让你随便做一些过来,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我了。” 二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切都她让说中了......“朝凰,倒......倒也不是这样的,你父亲昨夜回去后,狠狠地训了我和秀荷,他虽然担心明威,但是他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二娘是小地方出来的,自然不比你能上得了台面,你也知道,这......这女人嘛,难免有些小心思,不过二娘发誓,二娘现在对你可是绝无二心的!朝凰啊,咱们......” “你到底想说什么?” “二娘,二娘是想说......昨晚的事情,咱们能不能就先这么过去了,这以后,以后二娘保证,一定让秀荷和明威都听你的,咱们一家其乐融融的不是更好吗?”二娘其实就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来的,她算是沈云承的问路石,替沈云承来试探试探她是否愿意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沈朝凰不禁轻笑一声,“其实,倒是父亲更聪明一些。”连他的妻儿都能算进去,“二娘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过来,那便不用担心了,只要日后你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可现在......如果一旦让我知道你们在背后又搞什么鬼,那么之前的事之后的事,咱们都一起算了!” 二娘听着,心里盘算着这些话的用意,倒是听明白了一些,终于算是如释重负一般,“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吧,以后家里绝不会再发生昨晚一样的事情了......朝凰,”二娘还是小心地看着她,“你看这点心,怎么也是二娘用心做的,就是想来跟你道个歉,你要是愿意的话......那就尝一口,起码让二娘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些......” 沈朝凰皱了皱眉头,就已经让二娘有了分怯意,她知道,今日要是不尝一口,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沈云承也不放心,一定还有其他的招数等着呢,反正是肯定要试探出她到底还在意不在意才行的。 拿起了筷子,沈朝凰夹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果然和嗅到的一样,糖味很重,又是糖又是蜜的...... 二娘满心期待地看着,“怎么样?还合你的口味吗?” “味道不错,只是我一向不太喜欢太甜的,若是下次还要做的话,不必放糖了,光有蜂蜜味道就足够了。” 沈朝凰放下了筷子。 “原来你不喜欢吃太甜的呀,那,那二娘知道了......你放心吧,下次做的时候二娘一定记着。那......那二娘就不打扰你了......”二娘起身准备要离开,这才看到了一旁站着的红莲,面色有些许的尴尬,可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了句,“红莲姑娘,昨日秀荷误会了你,也是一气之下才会伤了你的,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红莲哑然看着沈朝凰,她不大明白这二娘代替沈秀荷向她赔不是是什么意思。 “既然二娘替沈秀荷赔了不是,你接着就是了,心里也不要再对他们有何怨恨。”沈朝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是。”红莲应道,才转而同二娘欠了欠身,“既然大小姐吩咐了,那红莲便接受二夫人的歉意。” “那就好......”二娘悻悻离去。 红莲不解,“小姐,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来讨好小姐的,可是为什么要向红莲赔不是呢?” “很简单呀,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她的女儿打了你,你若是心里有何记恨,也许一时半会儿不会显露出来,但是等到有一天,沈秀荷如果再忍不住惹怒了我,那个时候你只要在我身边往这把火上添点儿油,便足以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噢......”红莲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是红莲糊涂了,以前红莲只是在府里做一些粗重的活,最多也就是被人占一些小便宜罢了,没遇到过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 沈朝凰笑了,把点心往桌子上又推了推,躺回到矮榻上。“既然你也知道这是勾心斗角的,那现在还是还是要趁早熟悉一下的好,因为我们以后会遇见更多这样的事情。人心总是会被利益所蒙蔽,要不要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有时候并不能干净利落地做出取舍,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适应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了。” “嗯......”红莲应了一句。 “你喜欢吃点心吗?这些东西,我不是很喜欢,你如果想吃就拿去吃吧。”沈朝凰说,她注意到红莲两次偷偷在看这些点心,索性便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这......可是这些点心,是二夫人做给小姐的。”红莲说。“红莲不能吃。” “她虽说是做给我的,但是连我的口味都不知道,她既然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相信这几日至少不会再来烦我们的了。这些点心她做的不算好吃,等到什么时候抽出空了,我亲手做给你尝尝,比她做的这些好吃多了。”沈朝凰示意她尝一尝这些点心。 红莲犹豫再三,还是捏起了一块,放进嘴里。“......小姐,以前和红莲同住的人总是会说,谁赏了点心给她们的......那时候红莲还是挺羡慕的,因为我们平时连肚子都吃不饱,哪儿能吃到那些点心呢。可是现在......红莲觉得......” “觉得什么?”沈朝凰问了声。 “红莲觉得......这点心还没有馒头好吃呢。”红莲一句话,便将沈朝凰给逗笑了。 第637章 归来(四) 红莲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竟然会逗得沈朝凰笑了起来。她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沈朝凰。“小姐,红莲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呀......” “不是的,只是......你说了一句大实话。”沈朝凰说,“对于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来说,当然是馒头更为实在,这些点心看上去花俏,却又甜又腻的,着实不算是什么好东西。” “关键是,还不顶饱。”红莲说出她觉得点心不如馒头实际的理由。 “没错,是不顶饱。”沈朝凰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在红莲面前毫无架子。 这也让红莲莫名地感觉到轻松了很多,“小姐,其实之前红莲一直以为这点心就像是肉包子一样的,外面和馒头一样,然后里面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吃了好吃,还顶饱......所以主人家饿的时候才会说先吃点点心垫一下......可是现在觉得,这点心,只怕是会越吃越饿吧。” “我有同感,其实我也是喜欢肉包子多过这些点心呢。”沈朝凰偷偷告诉她一个秘密。 “真的啊。”红莲喜不胜收,她几次打量沈朝凰,都觉得这大概才是老天爷可怜她,听到了她心里诉求吧。 “红莲,你年纪不大,怎么也会到沈家来做事呢?还是做着最粗重的活儿?”沈朝凰对她有些疑惑,而这些疑惑大抵是来自于她对红莲的好奇,到底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总是会让她有一种近乎渴望的亲近感,就好像......她们原本就是该认识的。 “到沈家之前,也在别的地方做过事。可是红莲笨手笨脚的,不讨人喜欢,主人家都不愿意要红莲。然后管家们就会把红莲送回到黑市上.......然后再卖掉,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好多次,红莲才来到沈家的。”红莲对于过去的那些不幸,倒是记得一些。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会被卖掉呢?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家里还有什么人?”沈朝凰愈发觉得不可理喻,她和红莲似乎完全没有交集,那么这种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她会觉得,红莲好像是她曾经认识,甚至是......特别要好的一个朋友。她看着红莲的时候,似乎能够看到红莲长大后的样子。 “红莲记得不太清楚了,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红莲瘪着嘴,“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其实红莲没什么记忆了,只是偶尔,隐约会想起来,有马,有人,然后还有兵器......” “有人的话很正常,有马有兵器......这样的条件下能够想到的地方也很多,比如军营,或者......山寨。”沈朝凰想了想,还是没有找到两个人之间的相似之处。“关于那些人,你还记不记得他们有什么特征呢?” 比起在马或者兵器上寻找特征的话,或者从人身上的特征入手,更容易发现红莲的身世吧。因为很多时候,马儿和兵器,都是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单单靠着一匹马,一把兵器的特征寻找线索的话,很可能这件东西已经易主了。如果是人那就不一样了,生活在同一地方的一群人,肯定有他们共有的特征,譬如服饰、礼节、妆发都可能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民族,或者......他们到底是山寨里的山贼,还是官兵。 红莲听了她的话,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这,特征的话......和很多人都一样吧。小姐,红莲实在记不得了,很混乱,而且所有的记忆都是片段的,一点一点的,有的甚至都联系不起来。” “联系不起来?”沈朝凰坐直了身子,“红莲,把你的手给我。” “手?”红莲伸出手,尽管她不知道沈朝凰到底要做什么。“小姐.......” 沈朝凰握住她的手,把了把她的脉象......“没错,和我想的一样。”说着又站了起来,她在红莲的后脑上查看了一下,“红莲,你后脑上的这一道疤是谁打的吗?” “疤?”红莲诧异的样子,好像都不知道自己的后脑上有道疤,她伸手去摸了摸,才知道沈朝凰说的是什么......“不是啦,小姐......这个是红莲的胎记,从出生的时候就有的。不是被谁打的。” “红莲,那你......学过武功吗?”沈朝凰大抵已经有了些怀疑,种种线索似乎都在证实着一个猜测。 “好像......学过吧,可是忘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被人在黑市上卖来卖去以后,就没有学过了。不过红莲的身体很好的,比一般的女孩子有力气,所以红莲可以去做粗活......”她说,“对了,红莲还记得,红莲有个爹爹,爹爹把红莲送到了一位伯伯家里,说过要来接红莲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位伯伯......” “那位伯伯怎么样了?你还记得,那位伯伯住在哪里吗?他家里有什么人?”沈朝凰问道。 可这些,红莲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只能茫然地摇着头,“小姐,红莲不记得了,红莲那个时候太小了,所以只记得,爹爹说过会来接红莲的。可是爹爹后来没有回来......然后,好像有火光,好像死了很多人......” 有火光?还死了很多人? 这么说的话,红莲的亲生父亲曾经将她托付给了什么人,是一位伯伯,这个人收留了红莲,那应该是她父亲十分信任的人才对。可是红莲说,她父亲答应她会回来接她,最后却没有回来......莫非红莲的父亲遭遇到了什么不测,然后才没能回来的吗? 那么红莲的父亲之所以会将她托付给那位伯伯,其实就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不测了吗?所以......红莲记得的火光和死了很多的人,不对,她当时已经被托付给了那位伯伯,自然不可能看到她父亲遇害时的场面。那么,难道是她那位伯伯遇害时的情景吗? 或许,因为收留了她,导致她的那位伯伯也惹来了杀身之祸,一门惨死的话......这样大的案子大概只有四年前鳌山高氏一门灭门惨案了。沈朝凰记得,鳌山高氏一族,是因为和长宁卫扯上了关系,才会招致杀身之祸的...... 长宁卫,难道眼前这个红莲,是长宁卫的遗孤?! 她会是,长宁卫已故老首领留下的小女儿吗?长宁卫的内乱似乎还在加剧着,很多人都想要找到她的,没想到她这些年却辗转流落于黑市被人当做女奴贩卖。看来鳌山高氏一族遇害的时候,她跑了出来,之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到了哪里去。 “小姐,您在想什么呀?” 第638章 归来(五) 这件事,还是暂且先不要告诉她了。 她现在的身份特殊,如果再惹来如同鳌山高氏一样的命运,沈家也会完的。而且红莲现在完全没有能力自保,如果她知道沈朝凰现在在怀疑什么,知道她的父亲已经遇害,知道当初收留了她的那位叔父也因为她而惨遭灭门,她又会如何呢?沈朝凰觉得她不能让红莲冒这个险。 “红莲,你想不想学功夫?” 红莲一听,两只眼睛都圆了,“小姐,可以吗?” “嗯,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帮你找最好的师傅教你。”沈朝凰认为,当下最重要的,首先应该让她有起码的防身本事才行。将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长宁卫,都是有用的。 “嗯!”红莲真的很喜欢功夫,她很想学。“可是小姐,为什么会让我学功夫呢?小姐......” “因为只有你学了功夫,才能保护我呀。”沈朝凰决定先保护她,至于自己所猜测的那些,起码还得去证实一下,红莲不是长宁卫的人还好,如果她真的是长宁卫老首领的遗孤,那自己可就要做好另外的打算了。 红莲,必定是她所有计划中的一步险棋。 ...... 沈朝凰将才睡了午觉醒来,就听到府中前院似乎有些吵闹,这种喧哗总是让她无法平静,甚至,感觉到烦躁。 红莲在一旁收拾着,看到沈朝凰醒了,便迎上前来。“小姐。” “怎么是你在做这些事情?”沈朝凰还很意外,“这院子里的婢人呢?” “她们,也在做事啊。”红莲说,“可是小姐近处的这些,红莲想要亲自做,红莲不放心把这些事交给她们做。” “红莲,你不必处处这么小心的,她们又不会害我。你只要盯着她们做就好了......”沈朝凰笑说,继而望向了前面,“前面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吵吵闹闹的?也没个消停。” “是太子殿下来了。”红莲回道,“方才小姐还睡着,老爷就已经差遣陈庄过来问了几次,不过听说小姐还没醒,他也不敢打扰小姐,就走了。这来来回回地要是再来就是第四次了。” 第四次了?她睡着的时候,陈庄已经来过三次了?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或许是昨夜对付他们消耗了太多体力,我也实在乏了,这一挨着枕头,竟然就光想睡觉了。” 说话间,陈庄又来了,可一次进了院子的大门看到沈朝凰的时候,可像是得救了一样。“大小姐,您终于,终于醒了。” “听说,太子来了?”沈朝凰对那草包太子有些印象,他实在让她提不起任何想要见的兴趣。 “是,太子殿下已经跟老爷下了好几盘棋了,老爷让小的偷偷来问一声,看小姐想不想见他,要是不想的话,老爷再想办法打发了他。”陈庄说道。“小姐不知道,太子的棋艺实在是差得很,老爷又不能驳他的面子,既要拖延时间,还不能赢他,这应付他应付了好半晌,也是够累的了。” 沈朝凰可以想象得到那个画面。 平日里只是喜欢看一些闲杂的小说文章来打发时间的太子,能有什么样的棋艺,亏得沈云承这一次这么用心。“不见了,免得心烦,你告诉父亲想办法把人打发了吧,顺便备辆马车,我想出去走走。” “是,小的知道了。”陈庄只是来帮沈云承捎话的。 沈云承自然也是知道沈朝凰不会想见这个太子的,可他故意拖延时间,看起来很是急迫,让陈庄一次又一次的跑来告诉沈朝凰,其实也就是想要告诉沈朝凰,自己帮她解决了多大一个麻烦,希望沈朝凰心里记着自己的好而已。 “小姐想去哪儿啊?”红莲瞧着陈庄远去的背影,向沈朝凰问了一声。 “就是去附近山里走走,你换上衣服跟我一起去。”沈朝凰不想继续闷在这沈家的院子里了,“近处,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能够散散心,远离这些纷扰的。” “如果是远离这些人的话,那去拜佛自然是最好的了。”红莲立刻想到一个地方,“对了小姐,要不然......我们去山里吧,这江城外有座晁山,山顶上新建了一个庙,里面供着一尊金身的佛像,小姐想不想去看看?” “晁山?”这不是她第一次遇见刘元澈的地方吗?原来这山上还修建了一座庙啊,“那好吧,我们就去晁山看看。” 去瞧瞧这尊金身佛像。 沈朝凰低调出行,沈家的马车匆匆离开江城,奔着城外的晁山去了,似是没引起谁的注意。 在晁山山顶拜了大佛后转了一圈,但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红莲看着她问说,“小姐是不是不太喜欢这里?” “那倒不是,只是这里......太多富贵留下的痕迹,却看不到清修者该有的姿态了。好好的一个寺庙,却被翻修得金碧辉煌,这哪里是圣者的朝拜,反而像是那些做尽坏事,搜刮尽民脂民膏的人故意建造起来,用来抚慰自己浮夸的内心还有不安罢了。” “小姐,那咱们现在回去吗?”红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走下了台阶,“方才咱们还在殿里的时候,这外面就下了一场雨,现在到处都是水,小姐小心,千万不要滑到了。” “没事的。”沈朝凰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看了看山路,“我只是担心,山路泥泞,我们乘着马车来的,不知道回去的路上,会不会还是这么顺利。” 今日不宜出行,出门之前她也忘了要算上一卦,不成想,竟遇到了这样的鬼天气,实在让人失望。 “没事的,小姐不必担心,咱们刚刚拜了佛像,也上了香,这大佛一定会保佑咱们平安下山的。”红莲也很担心,可是为了让沈朝凰暂且不要这么紧张,她也只得故作轻松地安慰说。 “但愿如此吧。”沈朝凰怎么会听不出来呢?只是不想辜负红莲对她的好罢了。 坐上了马车原路返回,事情果然又一次地如同她预料中的一样发生了,轮子陷入了泥里,任凭前面的马使足了劲儿,却也没办法从泥坑你挣脱出来。沈朝凰只得先下车,让车夫负责帮着马从泥坑里出来,很不凑巧的是,天公不作美,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小姐,下的太大了,先回到车上避一避吧。”红莲挡着雨,催促着沈朝凰回到车上,只不过片刻功夫,衣裳就已经让雨水打湿了许多,他们这一次,可是彻底落入了窘迫的状况之中。 马儿难以挣脱泥坑,天上一阵阵的雷声震耳欲聋。 “小姐,不行啊,咱们这马它......它走不动了。” 第639章 归来(六) “......”这可如何是好,她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等到马儿歇够了再走吧,马车一直淋着雨水,周围的湿气越聚越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红莲,我们还是得下去,只有先让马儿从泥坑中出来,我们才能找个地方去避避雨。” 说着,沈朝凰摊开了披风,准备和红莲一起顶着这披风挡着雨下去,看了看附近大抵要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站着吧。 “小姐不要担心,红莲下去帮忙。红莲的力气很大的,和车夫一起能够把马车从泥坑里拽出来。”红莲说罢,便准备要冲出去帮忙,她不管不顾的模样倒是十分坚定。 “不行......”沈朝凰自然不会让她一个姑娘下去和车夫一起拉马车了。 “小姐,红莲可以的。”她说,她更不会让沈朝凰落得狼狈,“小姐相信红莲吧。” 沈朝凰一个没拉住,红莲就从马车上溜了下去。 “车夫,咱们从这两边使力,你拉那边,我拉这边,只要让马儿先从这泥坑里上来就好了。”红莲说。“来,一二三!再来,使劲儿啊!......” 沈朝凰越来越担心。 这么大的雨,红莲的身体也那么单薄,要是......要不要,先让这雨停下来呢。 “还是我先下来吧。”沈朝凰说,她在马车上坐着,就算他们有再大的力气,也着实难以从泥坑里将马车连同她一起拉上去。固然是要淋一些雨了,不过,应该不会很惨吧。 “......姑娘还是好生在马车上坐着吧。”一个男子骑着马从远处飞奔了过来,勒马在他们的马车旁停了下来,好像早已经知道他们陷入了怎样的困境,也预感到了她想做的事情。他走近马车,红莲立刻抱以警惕的态度看着他,但他只是抬头看了看车里的人,就继续俯着身子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他打量着马车陷入泥泞的样子,研究了一下。“是车轮打滑,就算再费力气去拉,陷入泥里的车轮都很难拉上去。” “那该怎么办?”红莲看着她,认为沈朝凰一定有办法的。 “看来......”但那男子却并未怎么在意车上的人,随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团了起来,便垫在了车轮下忙活了半天,“好了,再试一下。” 他直接走向了马儿,越过红莲,和车夫说道,“我们一起使力,让这马有个发力点,尽可能这一次便将它拉出来。” 红莲站在一旁,方才她做的事情就这样让这男子给抢了去。 “来......用力!” “驾!” 一下子,车身颤抖一下,车轮压在他垫在地上的披风上,瞬时就从泥坑你爬了出来。 “小姐!”眼看着马车爬了出来,红莲又惊又喜。 沈朝凰终于松了口气。 “你们要回城里吗?”男子没有直接离去,反而站在一旁,他说得认真,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现在雨下得太大了,这里距离江城还有些距离。前面有个破庙,虽然残破了一些,但是临时避雨还是可以的。我正要去那里,你们呢?要不要一起过去先避避雨。” “也好,雨下得太大,不好赶路,就麻烦你帮忙带个路吧。”沈朝凰心疼地看着红莲,那娇小的样子浑身都湿透了,她担心不已,“红莲,赶紧回到车上来。” “那好。”男子看着红莲上了车,转身跨上了自己的马,勒住马回头对车夫说道,“我在前面带路,你跟着我来。” “先把衣服披上,不要受凉了。” 沈朝凰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红莲身上,红莲吓了一跳,但还是拗不过沈朝凰,只得答应了。 “驾。”男子扯过缰绳,便走在了前面。 车夫跳上马车,扬了下马鞭,马车跟在了男子的后面,男子的速度不快,走走停停,好像故意在等着他们的。 沈朝凰从车窗探了探头,这个男子到底是什么人,她觉得有几分眼熟,只是实在没什么印象了。他突然出现在她们最窘迫的时候,还帮了她们这么大的忙,在对他有所感激的同时,也加深了一些防备。 马车很快就被带进了男子说的破庙里,车夫将马车停下,红莲扶着沈朝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躲在破庙之中。 男子将马拴在了一旁,他正扫落这一身的寒意,拧去衣服上的水。 红莲搀扶在沈朝凰的身边,也是多疑地看了看他,这个人出现得未免也太巧了吧。 “红莲,你在这庙里四周将可以用的柴火敛一敛,先把火生起来。”沈朝凰说道,“你们都淋了雨,总不好再受凉的。” 红莲回身看了一下,这庙里四下确实散落着不少树枝什么的,不用离开沈朝凰太远,她也安然放心了些。折过身去,将地上的树枝敛起。 沈朝凰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走到男子面前,大方递给他。“今日多谢公子出手搭救,此番恩情,小女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公子的相助之恩。” 男子也坦然接下了沈朝凰的帕子,“姑娘不用担心,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遇到状况的时候。尤其是这种天气不好的时候,马车遇到状况也在所难免,要是姑娘愿意记得的话,不如这样,等到姑娘下次遇见别人在雨中落难,也请姑娘顺便出手帮一把,如此,便算是报答我了。如何?” 要她帮助别人算是报答他? 眼前的这个人还真是奇怪。沈朝凰淡然笑了笑,“也好,将援手施以真正需要的人,这才是最好的报答吧。” 男子用她的手帕擦了擦脸,随后拿在手上看了看,手帕上沾染了许多的污渍,他方才帮忙的时候,那些泥水都飞溅到了脸上,“看来,把姑娘好心借给我的帕子弄脏了......不如姑娘告诉我,你家住何处,等我回去之后让洗干净了再给你送去。” 果然是要打听她住在哪里吗? “不必了,一条帕子而已,方才公子的披风也毁在了我们的车轮下,公子都不曾介意,我又怎么会心疼一条帕子呢,全当送给公子了。”她是有些奇怪,此人莫不是真的不知道那是沈家的马车就出手相助了的,看见沈家的马车,再看到车里做的人不是沈云承,不是二娘,不是沈秀荷的时候,多少都会联想到是她这个前日才从仓珏山回到江城的沈家大小姐吧。 也许,说不定他是真的没看出来那是沈家的马车吧。 “这帕子上绣的,可是萤火虫吗?”男子将她的帕子展开,虽染了一些的污渍,倒也看得出来帕子上所绣之武,是两只飞舞的萤火虫。“大策位处北方,甚少能看到萤火虫这样的东西,姑娘不是惯生活在大策的人吧。” 第640章 归来(七) “没错,我自小长在锡岚边境,住的地方有条水源,到了夏日,水源的尽头有很多萤火虫。” 沈朝凰站在那里,不像他们一样被雨打湿得那么厉害,可身上多少沾染了一些水气,发髻有几分湿,垂落在脸侧,她的脸色有些许的苍白,是因为刚才的惊慌,还有些着凉...... 李熠听她说着萤火虫的事情,似乎从那语气里觉察到了遗憾。他不经意间侧目看了看她,她的样子依旧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好像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不,她变了,或许,她变得更美了,美得让他无法直视双眼,唯恐今日的事露出破绽。他压抑着自己再见到她时的激动,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 红莲在一旁生起了火,很快,这破庙有了些许暖意,便不像刚才一样那么凉了。 她转过身去,走近了火堆,身子才在火光的映射下慢慢复苏了一些,僵持的身体得到了释放,终于,她渐渐放松了下来。红莲往火堆里添上了柴火,“小姐,您要冷的话,就再凑过来一些吧。” “不,这样刚好。”她的体温素来比常人要低一些,又容易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刚才突然一阵的暴雨让温度瞬间拉了下去,她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有了些暖意就足够了,如果依附得太近,就会被火堆灼伤了......火光似隐似现地照亮了周围,她转过身去看到了立在身后的佛像。 那尊佛像破败了很多,多处出现裂纹,磕得有些破旧,和这环境衬托在一起,很是寒酸。 “想不到,这里真的是一间庙。”沈朝凰说。 “是啊,这里以前香火很盛的,都说这里供的佛爷是最灵光的。”李熠侧过头看向那尊佛像,曾经这里无比辉煌,来这里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怎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自从山顶修建了新的寺院以后,这里就被闲置下来了,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这里原本有一间寺庙,这里的佛像是空寂大师亲手一点点雕刻出来的,算起来也有一百多年......” 他向沈朝凰介绍着这尊佛像的来历,只是一回头,却看到沈朝凰双手合十闭着一双眼睛站在佛像前...... 不可否认是心动。 沈朝凰对着佛像暗暗许下心愿,她希望将来有一天,绝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所有决定,她希望,她的命运可以不被任何人掌握在手里,她希望......能够为自己将要犯下的祸事赎罪。 哪里有能渡人的佛呢,说到底,还不是靠人渡人吗...... 李熠惊叹于她的美好,出尘,她空灵得好像不像是这凡世间的女子,不染半点烟火气,素衣而立,娥眉微微下压,美得超凡脱俗,如画卷中走出的神女一般。 他很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样的心愿,为何眉宇之间会有着一股淡然的忧伤,为何她看起来如这尊佛像一般,孤单,落寞,躲在喧嚣之外看淡云卷云舒......这不正是画卷中为天地所思的神女才有的样子吗。 沈朝凰闭上了双眼,却对一旁炙热的目光稍有感觉,红莲弄好了火堆走了过来,纵然她家小姐正在全心全意地拜着佛,但她把这个人看着小姐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沈朝凰睁开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睫毛翻起,她看向佛像的双眸,希望得到一种解脱。 但佛像又怎么会让她得到解脱呢? “小姐......”红莲试图提醒她,身边的人对她似有阴谋,方才她闭着双眼的时候,那人的眼神里有着太多不言而喻的东西,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沈朝凰很有兴趣。 沈朝凰没有回答,只是瞧了眼红莲,然后走到了房檐下。 天空中闷雷阵阵,倾盆大雨下个不听,天色都阴了下来,好像很严重似的。 “也不知道,这一场雨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红莲嘟囔说,“下得这么大,咱们都没办法回去了呢,总不好就一直留在这里吧。” “会停的。”沈朝凰偏过头看着她,莞尔笑说,“有的大雨,来得突然,去的也快,不必担心。我想,再过个把时辰,大雨就会小一些了,黄昏前后,雨水应该就会停了,我们在天黑之前,来得及赶回去。” “嗯。”红莲说,“小姐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沈朝凰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担忧,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脸颊,“我的脸色,该不会看起来很糟糕吧。” “小姐昨晚没有休息好吗?”红莲很紧张,因为沈朝凰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让她忍不住担心起她的身体是否还能在这暴雨的天气撑得下去。 “回到这里之后,就一直都没有能够休息得很安稳,也许是突然之间换了床,还不习惯吧。”沈朝凰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她放心,她这脸色并非病症所引起,只是一时之间身体不适,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罢了。 “嗯。那如果......小姐有任何的不舒服,都一定要告诉红莲。” 沈朝凰点了点头,忽而与红莲之间更亲近了几分。 “姑娘对待婢人,也能如此谦和温婉,倒是让人刮目相看。莫说这江城之中,恐怕放眼大策,都不曾还有向姑娘一样的人,能够把这些下人当做人的了。”李熠也为她们之间的这份感觉动容,他昨日刚刚听闻关于沈朝凰的事情,也确实听到了一些沈朝凰如何跋扈嚣张的怨言,可今日看到的沈朝凰,似乎与他听到的不同,褪去了所有的假象,他觉得,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对待身边的婢人犹如姐妹一样的感情,她的衣服还披在那叫红莲的姑娘身上......难道这样的她,真的像是其他人所说的那样不可一世,高傲自负吗?沈家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她是如何从那沈云承的手里将沈家大权夺过来的,他也不想再去做了解了......现在,他只想要相信自己看到的沈朝凰,一个清冷淡然,远离尘嚣,静若仙子般的沈朝凰,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没错,这才是她。 和当年在沈家门口时一样,事不关心,聪慧孤傲......他忘不了那时候沈朝凰训斥沈秀荷的神情,她伶俐的样子让他大开眼界,能够三言两语便让沈秀荷还不了嘴,恐怕,没有人能够吵得赢她吧,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总是能够一针见血的看清楚一切。 这样的沈朝凰何其睿智。 难怪,玄门嫡女让人望而生怯,她有着太多不同的面孔,但大概只有此时此刻避开是非的时候,她才是真的她吧。 第641章 归来(八) “小姐,雨停了。” 红莲望着放晴的天际,叫醒了靠在她肩上睡着的沈朝凰。她不是真的想叫醒她的,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小姐能够多睡一下,可现在她们得回去了,要不然在天黑之前可就到不了江城了。 沈朝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用手挡着嘴侧过头去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吧。” 红莲搀扶她起身,再去收拾了一下他们留下的痕迹,灭掉了寺中的火堆,跟在沈朝凰身后才走上了马车。“小姐,你睡了一下脸色就好多了。” “是吗?”沈朝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也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似乎身体里的元气都缓过来了。 “姑娘。”李熠跨上了马,走到沈朝凰身侧的窗子旁,“正好我也要一起下山,不过等到送你们进了城门以后,我们就要分开了。所以在这儿,先向你告别,有缘的话总会再见到的。” “应该没有那个缘分了,如果不是人为故意设计好的话。”沈朝凰极其冷静地说了句,“西林王,我总觉得,如果再遇到你应该还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虽然我现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想,到这里就好了。” 她看出了他的身份,从方才在破庙当中,她闭着眼睛向佛像许下心愿的时候,她留意到了李熠的目光......这不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强烈的目光了,所以很快的在记忆之中翻过了一遍,最后,想起了曾经在沈家门前见过的那个人。是他...... 大策西林王,李熠。 他让沈朝凰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好像与他接触注定会发生一些不幸的事情。沈朝凰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这种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甚至不知道,为何只有当着李熠的面,她会有这样的预警,如果这个人是她命中注定,却又会使她沦落不幸的人,那么相逢的事情,到这里就足够了。 她不打算和李熠有更一步的接触,尽管李熠出现在这个时候,帮助了她,在大雨之中,让她很有好感。 可是想到以后,还是到此为止吧。 “走吧。”沈朝凰吩咐道。 车夫极是小心,留意了他一眼,便驾车慢慢前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李熠追上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没错。”沈朝凰说,“起初是你腰间的那把匕首,让我觉得很眼熟,后来是你的态度,我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你,想了想,便想起了当年我回到江城的事情。” “你......你还记得我?”李熠似乎很高兴这样的结果,远比他今日计划接近沈朝凰所要达成的目的更加让他疯狂。 “怎会忘记呢。”沈朝凰隔着窗子冷冷看着他,他可是未来的大策国君啊,是那个真正让沈云承一直想要找到,想要巴结的人,“不过,你我并非同路人,走到这里应该就够了吧。”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不会继续下去,不会......任由命运的发展,将她推入这万丈深渊。不管李熠是什么人,是不受宠的西林王也好,或者是未来的大策国君也好,她都不想再和李熠有任何发展了。宿命的红线,就让它到这里断了吧...... 李熠受宠若惊,还是慢慢停了下来,欣然望着沈朝凰的马车渐而离去,他欢喜非常。“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沈朝凰坐在马车里迟疑了一下,红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唯恐她走错一步...... “如果,下一次的见面不带有任何目的的话。” 不再像这次一样,是为了接近她而来的,也许他们,还是能够成为不错的朋友。至少,对目前来说的话。 ...... 到了家门口,红莲搀扶着沈朝凰走下了马车,沈朝凰回身看了看车夫,车夫低着头不敢有一个字的狡辩。 “自己去领罚吧。” 沈朝凰丢下一句话,便进了宅子。 “小姐?”红莲茫然看着车夫,似乎感觉到了车夫做了什么让沈朝凰厌恶的事情,但她还未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匆忙丢下车夫去追沈朝凰,“小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红莲却不知道?” 沈朝凰的脚步慢了下来,脸色也不是很好,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红莲的话,她们就已经迎面遇上了沈秀荷。沈秀荷站在前庭那里,眼神稍有闪躲,但是对着沈朝凰确实欠了欠身,沈朝凰没有任何的犹豫,直着就走向了她。 “啪”地一巴掌,扇在了沈秀荷的脸上。 动静惊扰到了二娘和沈云承,引来了一些人的围观。 “朝凰,秀荷......这又是怎么了?”二娘唯恐出事,但没想到一个没留神儿还是出事了。 “贱人。”沈朝凰看着她说道,“你自己与人苟且就算了,还想串通李熠来勾引我?怎么,是以为李熠攀附上了我,就能够沈家的支持登上王位吗?下次想要出卖我的时候,先掂量掂量自己,他身上有你的骚味,你以为我闻不出来?” “姐姐.......姐姐,我没有啊!”沈秀荷吓坏了,计划得好端端的,怎么就露了馅,况且她自作主张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和沈云承或者二娘商量过,完全是她私下里给李熠的出谋划策,让李熠去接近沈朝凰,便可以利用沈家和沈朝凰的影响,在如此乱局之中获得几分胜算。可是事情到底是怎么败露的,沈朝凰为什么会知道......“姐姐,姐姐你冤枉我了,我没有啊,我怎么会串通他人来害姐姐呢?!” “是啊朝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秀荷她不会......”二娘想要替沈秀荷辩解。 “不会?”沈朝凰冷笑,“不会什么?是不会告诉西林王李熠,若是能够攀附上我,就有胜算夺得王位?还是,我今日的行踪不是你透漏给他的?我的车夫竟然会让马车的轮子陷入泥泞之中,等着他来搭救,这也是你们设计好的吧?那之后呢,李熠攀附上了我之后,依靠着我获得沈家的支持,登上王位?然后你们得到了王位再一脚把我踢开?你光明正大的做他的王后,而我,只是帮助你们登上王位的踏脚石?!沈秀荷,你太自作聪明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云承在听到这些话之后,立刻意识到沈秀荷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匆忙赶了过来,“秀荷,是否像朝凰说的一样,你竟敢私自串通西林王来诱惑你嫡姐?!你......你真是......来人啊!” “老爷,朝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秀荷她不会这样做的,秀荷她一定不会的。”二娘拼了命的求情,“秀荷,你快点和你父亲还有朝凰解释啊,说这不关你的事!” 第642章 归来(九) “姐姐......姐姐,不关我的事啊!姐姐......真的不关我的事......”沈秀荷是个虽没有大智慧,却有许多小聪明的人,她方才被沈朝凰一语中的,惊慌失措,可是这会儿,在听到二娘的话之后立刻就改变了原本的态度,哭着喊着上前来诉苦,拉扯着沈朝凰的衣摆,说道,“姐姐,我怎么敢害姐姐呢,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算计姐姐啊......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西林王为何会去找姐姐,姐姐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沈朝凰看着她,想知道她还能装多久,这个沈秀荷一肚子的鬼主意,尽管这些伤不到她,但也让她忍无可忍了。若非是那一眼,让她在很短暂的时间之内想起了西林王李熠的一些事情,让她突然之间意识到,沈秀荷与李熠关系匪浅,恐怕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李熠接近她的目的所在。“你觉得我会信吗?你敢说,我今日下午的行程,不是你泄露给他的?我临时出门,谁也不知道,怎么他就偏偏得到消息了呢?” 沈朝凰是因为太子的突然造访才会避开的,去山上寺里走走也是临时起意,应该只有沈家的几个下人知道,李熠却得到消息,而且,这车夫故意拖延时间创造机会,要是说这所有的事情之中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会信?!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不知道西林王为何对姐姐......姐姐,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以为他是来看我的。姐姐明察啊,是西林王说,他难得抽出空闲来探望我的,我当时很是高兴,与他提起姐姐去了寺中的事,也只是因为他担心我若是姐姐的话,让姐姐发现我们的事情会告诉父亲......姐姐......我根本不知道,西林王为何会去找姐姐啊,要是我知道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去的......”沈秀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似当真是个爱人变心的可怜女子一般。 “朝凰啊,你看,秀荷她真的不知道,她也是被西林王给骗了的,你就别怪她了。她也是一时愚钝,才会向西林王泄露了你的行踪,她都这么惨了......”二娘心疼她的女儿,以为沈秀荷当真是让西林王给骗了的。心里还在一直骂那西林王,接着她的女儿来找机会接近沈朝凰,她的女儿平白成了踏板,却遇见了这么一个变了心的男人......“秀荷啊,我可怜的秀荷啊,老爷!朝凰!你们可得给秀荷做主啊,秀荷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了.......” 沈朝凰抬起头看向沈云承,沈云承的眼色确有些闪烁,他对于沈秀荷和李熠的事情不是一无所知,李熠好歹也是大策王室的人,在王位没有确定到底由谁来继承之前,没个皇子都是有可能的。李熠身为西林王,身份卑微,沈云承自然不会盘算着用沈朝凰去留住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沈秀荷这个庶女,庶女的身份低贱,但是好歹也是沈家的庶女,配他西林王足够了......万一以后这王位真的有个变化,那沈秀荷和李熠在一起,也算是沈家的一个保障。 但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的是,李熠的野心可不是只有沈秀荷一个的,沈秀荷作为庶女,顶多也就是他的踏板而已,他的目的竟然是沈家的嫡女沈朝凰。李熠的所作所为触及了沈云承的底线,他认为李熠应该知道,自己绝不会把嫡女嫁给他的,可他竟然...... “不管你有没有这么做,可是事情因你而起,沈秀荷,你难逃其就。我先前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放了你一马,如今你还学不会聪明,父亲说,沈秀荷该如何责罚。”沈朝凰将这个大难题抛给了沈云承,如何对付沈秀荷,她如果自己来的话,必定惹来一身麻烦,由沈云承出面便合理了许多。 “父亲......”沈秀荷顿时慌了,她也算准了沈朝凰没有证据,绝不会太为难她的,但是她估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沈云承,沈云承一开始的谋划当中,李熠就已经排除在了沈朝凰的夫婿名单,现在他竟然敢私自串通沈家的庶女,来打沈朝凰的主意......沈云承是断然不会放过李熠的,不过现在,他更不会饶了沈秀荷。 “沈秀荷,你这一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沈云承恼羞成怒,“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严加看管,如若不小心让她溜了,所有看管她的人,提头来见。” “是。”府里的家丁哄一下就围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沈秀荷押了下去。 “父亲!父亲我是无辜的,父亲......” 沈秀荷大叫。可她是否无辜,沈云承心里自然有个底,若是她再聪明一些,不再处处与沈朝凰作对,盘算着利用沈朝凰去夺得一切,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那么今日,自然不会遭到沈云承的怒视。 二娘扑上前苦苦哀求,“老爷,秀荷是冤枉的啊,秀荷也被西林王给骗了,她是无辜的......老爷,秀荷已经够可怜的了,老爷千万不要再责罚她了......” “闭嘴吧!”沈云承正在气头上,他指着二娘气冲冲地说,“这,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好啊,真是好啊!为了她自己,啊!为了她自己能够成为什么,王后?!为了她自己,竟然敢出卖朝凰,出卖沈家!!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与人私通,串通外人来害我沈家!这就是你生的女儿!!!” 沈云承最忍无可忍的,就是沈秀荷原本是打算利用沈朝凰帮助李熠登上王位,然后再伺机将沈朝凰踢开,如此一来,她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和李熠在一起了,但是沈朝凰完了,沈家的王牌也就完了!就算沈家还可以依附李熠,但那得来的也是有限的......沈秀荷居然为了她自己的王后梦,敢把沈家算在掌心里。 “......这个孽畜!这个孽畜!!!”沈云承大叫,气得头昏脑涨,“她好有野心啊,好有野心啊!” “老爷,老爷......这不关秀荷的事情啊,老爷!”二娘拼了命的拉住沈云承,唯恐他气急败坏万一杀了沈秀荷怎么办,二娘跟着沈云承也很多年了,沈云承心里盘算的这些,多少她也知道一些,但是现在,她害怕了,她知道,沈秀荷触及了沈云承的底线,这是他最难以容忍的事情,这一次,沈秀荷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沈朝凰微微一笑,转而带着红莲离开了。 第643章 归来(十) 红莲一直在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皱着个眉头沉思了许久,一直都想不明白......默默跟在沈朝凰身后回到了院子。“小姐,刚才......我们刚才在山里遇到那位西林王的事,真的是二小姐一手设计的吗?” 沈朝凰停下了脚步,“那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些事情,会不会太巧合了。” 被沈朝凰这么一问,红莲确实有种感觉,“好像确实,虽说阴差阳错,但是从咱们出门,到在山里耽误了时候,结果车轮打滑身陷,遇到那位西林王,然后又被西林王带去了破庙......明着看吧,好像这些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要是细细一琢磨,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太过顺理成章了。” “那你还在怀疑什么呢?”沈朝凰问。 “红莲只是觉得,西林王看小姐的眼神不单纯,好像早有预谋似的,他分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姐是什么人,否则他故意在小姐面前装出客气的样子,不就是希望让小姐对他留下彬彬有礼的印象吗?他看着小姐,眼睛里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红莲站在小姐身边的时候,都觉得他有所企图,这和他想要表现出来的彬彬有礼,实在差的太多了。”红莲只是对李熠的印象很不好,因为这个人的感觉很不诚实,他在她们面前刻意展示出一副从容有风度的样子,可是当沈朝凰闭上眼睛祈愿的时候,他的眼神那么贪婪那么渴望,毫无遮掩地望着沈朝凰...... “你觉得,这些事情可能都与李熠有直接关系?但是不明白,我为何认定,李熠这么做其实是沈秀荷在背后搞鬼?”沈朝凰笑了,红莲果然还是个需要磨炼的小丫头,她确实很聪明很机灵,至少她一眼就看出来李熠对她不单纯,但是往里了琢磨的事情,红莲没办法绕过这里面的沟沟坎坎,直直就摔下去了。 “嗯。”她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想了这么一路了,是真的想不通。 “那我问你,你觉得沈秀荷当真像是她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吗?”沈朝凰正在一点点的启发红莲学会怎么了解他们的这些心思。 红莲郑重其事地想了下,还是点头,前天晚上沈秀荷才让人故意刁难她,打她,沈秀荷明知道她是冤枉的,却还是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或许......“红莲不好在背后说人坏话,可是本能觉得......二小姐好像很有心思,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像是没有目的的,然而表面上又说不出来什么,明明感觉是她在使坏,但是......” “你能发觉她在使坏,却根本说不出,她到底使了哪里的坏。明明被她害惨了,但是一点理由却也说不出来,看到她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烦她烦的厉害。是吗?” 沈朝凰边说边笑,领着红莲进到房里坐了下来。 红莲渴望地看着沈朝凰,因为她看到沈秀荷的感觉,确实和沈朝凰所说的是一样的。“对,就是这样的。感觉到她很坏,可是根本又说不上来......明明是她指引那些人嫁祸给红莲,可最后她还是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真让人生气。”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沈朝凰轻叹,“红莲啊红莲,人的心思能有多肮脏,以后你还有的是要见识的,你会觉得沈秀荷有问题,并不是因为她打了你,而你对她有偏见。婆婆说过,女人都是很有灵性的,虽然看起来笨一点,但是我们的直觉都是很准的,在看到一个人第一眼印象的时候,从她的表情反应和肢体语言上来看,你都会觉得她和她所想要表现出来的样子有着怎样的差距,她是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你心里的第一直觉通常都是很准的。因为在你完全不认识她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对着你的喜恶都是最直接的表现,而后来,有些人通过接触对彼此改观,真的是因为一开始自己直觉感觉到的错了吗?” 红莲茫然的听着,她尽量在消化沈朝凰告诉她的这里,至少,她觉得沈朝凰所说的这些是在教她如何避免像沈秀荷一样的人。 “改观,是因为日后熟悉,两个人慢慢接触,会发现对方不一样的一面,或许是因为慢慢接触的过程中,熟悉了,一开始的抗拒渐渐消失了,关系变得亲近,那种最初的敌视就不见了,当一个人想要与另一个人亲近的时候,他就会试图让对方感觉到他的友善,这个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其实是他弱化了他性格之中较为突兀的一部分,转而变得柔和去吸引对方的靠近,你想啊,如果一个人对你特别不友善的话,他对你很凶,很排斥,你每次接近他,他都是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你还会想要靠近他吗?自然是不会了。所以他在变,变得试图让你接受他,而在相处的过程中,他也会对你有这样的印象,并且根据这种印象去适当地调整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他知道你喜欢或者讨厌什么样的人,因而会根据他对你的喜恶调整他在你面前的样子......”沈朝凰解释了很多,“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对于一个人的第一感觉,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开始让你觉得很不好的人,然后一点点相处之后发现,原来他是一个好人的人。人啊,都是一个形象,很少有人会把真实自我的一面表现给对方看的。” “噢......”红莲似懂非懂,“可是红莲觉得二小姐很有心思,又说不出来她到底哪里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呢?” “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啊,这是你的本能,你感觉到了沈秀荷对你表现出来的感觉,苛刻,挑剔,挑衅,虚假的善意......可是你又说不出来她到底哪里不对劲,其实是因为她不断地在施放信息给她周遭的人,也许只是三言两语的就挑动了别人来攻击你,也许她根本没有做什么,但是那些人却因为她来攻击你,让你受到了伤害,你很清楚他们是因为得到了她的指令才会攻击你的,但是看起来,她什么都没有做,反而只是装个可怜,装个委屈,就自然利用她的优势,让人替她出头了。这样的女人啊,这是世上多得是,想要对付她们,不是解决掉那些替她们出头的爪牙,因为你根本解决不掉她所有的爪牙,也许这边你刚解决了一波,那边她便会又招惹了一群人来压制你,总是有办法利用你看起来强势的一面,来为她自己争取机会。” 第644章 归来(十一) “小姐,那这样的人,也太坏了。”红莲气得咬牙切齿,“难不成真的没办法对付她们吗?总不能就由得她们装可怜来欺负人吧。” “要是装可怜就能欺负人的话,我又何必上山去修行这么多年呢。”沈朝凰哄着她,让她先坐了下来,随后和她一点点说起,“记住,只能装可怜欺负你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其实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去毁掉你,当着你的面却还在和你说说笑笑令你毫无防备的。任何明显的敌对,真刀真枪的较量,都是有机会攻克对方的,只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暗中伤人的小人才是我们真正要提防的。你想想看,一个让你气得咬牙切齿的沈秀荷,被我一而再的甩了耳光,却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哭哭啼啼地向我求饶,而原本该帮着她的那些人反而都站在了我们这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小姐强大得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他们看到小姐的厉害之后,连反抗都不敢了,所以只有顺从。”红莲信誓旦旦地说,至少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清楚的。 “你说的,对了一半。”沈朝凰说道,“还有一半,其实是因为......当你真正强大到无所畏惧的时候,你以为不敢反抗的那些人其实想的是如何依附你,借着你的力量,从而获得他们的好处。沈秀荷和我之间,原本的较量只是父亲更宠爱谁一些,这些人拿捏不定的时候,便谁也不敢得罪。可是我们私心里知道,父亲偏着是因为玄门嫡女能够为他带来一些荣誉,而父亲偏着沈秀荷则是因为沈秀荷有二娘和沈明威做靠山,如果我和沈秀荷之间起了冲突,那么二娘在父亲耳边吹吹枕边风,父亲自然是责怪我多过于沈秀荷。可是如果我直接越过了沈秀荷,连父亲都必须要依附我的时候,那时候沈秀荷与我可就不在同一条线了的,我手里捏着她的小命,别说她了,就连二娘和父亲都不敢动。所以,这个世上永恒不变的定律就是,你强,无论什么样的弱者看到你都只有一个选择,臣服,依附。而像沈秀荷这样的,连依附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撞撞可怜,借着别人的威风欺负欺负不如自己的人,她还有什么样的威胁呢?” “嗯......”红莲拖长了声音应着,沈朝凰的话的确令她受益匪浅,从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她忽而笑了,“小姐,你的话真的是......突然之间就让红莲明白了很多呢。” “有所感触当然是最好的了。”沈朝凰说,幸而,红莲并未辜负她这一番苦心教诲,费这些心思和口舌也是有用的,“不过,这些东西是我站在我的立场上总结出来的,只是告诉你的话,也只能作为提个醒用,能不能学以致用,把我教你的变成你自己的,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红莲有些为难,可还是下了狠心,“红莲明白,红莲一定会尽快适应这些。” “那很好啊。”沈朝凰确实很累了,今天折腾了这么一出,她是想好好休息一下了。 “小姐。”红莲叫住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条,“小姐,这是小姐的东西,虽然小姐今天很随便的就放在那儿了,可是红莲觉得,小姐好像很在乎似的,就替小姐收起来了。” 是她收起来了啊......连红莲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她还是很在乎这个的吗?本想着要去伸手接过来,但是伸到一半的手突然就停下了......不,她心里很清楚,她不能接,不能去...... 元澈对她而言,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不必了,丢小吧。”沈朝凰收回了手,狠心说道。 “可是小姐,不是应该很在乎的吗?” 正如沈朝凰所说,第一直觉总是人很准的感觉,红莲在看到沈朝凰接过字条,看了字条上的字以后,就有这种感觉。她不知道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但是她看得出来,沈朝凰的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得十分沉重,必定是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就算再如何在乎,也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 沈朝凰很失落。 从......她再次看到刘元澈的时候开始,时隔多年重新回到这里,怀揣着怎样激动的心情,她才有勇气踏入偏苑。她试想过太多重逢的画面,可还是失算了......“红莲,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又不得不和他分开,那么很多年后再次相遇的时候,你是会希望他过得很好,还是过得不好呢。” “这个的话......”红莲惊异于沈朝凰莫名其妙问出的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小姐......红莲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红莲也不知道。不过......不过红莲喜欢小姐,如果要是哪一天真的迫不得已要和小姐分开的话,那么在重逢之前,红莲是肯定希望小姐过得好了,而且,必须是最好的那种......” 沈朝凰笑了,明明心情这么低落,可是听了红莲的话之后,心里却觉得很温暖。被人关心,被人在乎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啊,难怪......难怪那些人曾经看起来那么开心。“看来,是我太自私了。” “小姐在说什么呀?”红莲是越来越听不懂了,她觉得今天小姐也怪怪的,怎么一会儿看起来好好的,一会儿看起来又是很不舒服,说出来的话也是,一会儿她听得懂,一会儿她听不懂......“小姐,红莲愚钝,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直接告诉红莲吧,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和红莲说。” “我很喜欢他呢......”沈朝凰有些难过,“可是就要分开了,如果现在去见一面的话,或许现在会好一些,可是以后应该会更想念。如果现在不去的话,那么他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但是那时候应该也会像现在一样,还可以承受得住吧。” “小姐,是谁要走了吗?”红莲隐约听出来了一些,好像是谁要走了,小姐很失望......好像是......“小姐,是那个写了字条给你的人吗?他要走了,所以在临走之前......他带了字条给你,想要和你见一面。” “嗯。”沈朝凰应了。“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就要离开了......如果,我去见他这一面的话,会让他放弃一切,留下吗?......可要是那样的话,就真的,太自私了。” 第645章 归来(十二) “笃笃笃、笃笃笃......” 听见敲门声,两个人在房内说话的声音突然压了下来,红莲走了过去把门打开,看清了门外站着的人之后,怔了一下,“阿福管家?” 来人正是曾经沈家的管家阿福。 沈朝凰这便站了起来,阿福看见她有那么片刻的不自在,“咳咳......咳咳咳......”然后和红莲说道,“红莲姑娘,我有些话想和大小姐说,你能不能......” 红莲明白了他的意思,回过头看向沈朝凰。 沈朝凰犹豫了,看着阿福如今这一副憔悴的样子,轻叹了口气,“红莲,那你先出去看着吧。” “是。” 目送红莲出了门,阿福才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管家,才几年不见,你的身体怎么就变得这么差了。” 沈朝凰又坐了下来,阿福走到她面前,躬身问候了一下,“大小姐......” “怎么,如果是要谢谢我的话,就不必说了。”沈朝凰说道,“不过除此之外,我想你找我也没有别的事了。” “大小姐,小的确实是来谢谢您的。无论是当年您为了靖王所做的事情,还是现在......”阿福很感激她,即便沈朝凰已经知道他们是大历的人,潜入沈家是为了保护大历的靖王。但是时至今日,这一声谢却迟了这么多年,阿福很是庆幸,至少在有生之年有的话还是来得及的。 “现在谢我?你该不会是谢我......不去见刘元澈吧。”她心里觉得荒唐极了,刘福竟然因为这样的原因来谢她...... “是,大小姐,虽然这样对您来说不太公平,可您是靖王的恩人,也就是我阿福的恩人,虽然......虽然小的知道您未必在乎,但是您所做的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有着极大的意义。”阿福谢得郑重其事,在某些方面看来,他确实很欣赏沈朝凰冷静果断的性格,“而且......小的知道,您回来之后已经去见过靖王了,可是......好像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靖王托人捎了字条给您,约您再见,小的斗胆请求您......千万不要答应。” 沈朝凰从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是为了求她答应不要去见刘元澈才来的了,“为什么。” “靖王虽然不知道,但是大历已经在安排送他回去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一旦所有的事情布置好了,靖王随时都会离开江城。大小姐您能预知未来事,也许这件事早就瞒不住您了,陛下继位以后,一直着力于将靖王接回大历。现如今正逢大策国君病危之际,大策的几个皇子为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不恰当,但这确实是接回靖王最好的时机了。”阿福看上去忠心耿耿,一番说辞若是寻常人恐怕定是为他的忠义所动容,只是,他所忠心之人并不是沈家,而是他真正的主人,大历国君。“初听闻沈大人前去仓珏山上,要请大小姐回来的时候,小的当真......十分担心。” 因为知道刘元澈爱慕沈朝凰的事情,所以害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沈朝凰归来会动摇他是否回去大历的决心,一旦靖王改变主意,多少人这么多年的煞费苦心就付之一炬了。连带着大历国君都必将受到影响,这后果不可估量。 不过他也想过,沈朝凰定是能够察觉沈云承的心思,未必会答应回到沈家。如果是这样,那他们根本不必担心,可是这侥幸的心思最终破败于沈朝凰的归来。她真的回来了,而且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沈朝凰回来的当日,便已经去见过刘元澈了,若她真的动摇刘元澈离开大策的决心,那事情便会棘手的很...... “......大小姐,小的代表大历感激当年大小姐为了靖王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是大策的纰漏,在大历而言,靖王的回归也将是危机重重,多少人不希望靖王回到茳延城,因而处处阻挠。如若计划一旦败露,那么日后靖王再想要回去大历,便会十分艰难啊。”阿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为了一个原因,就是希望沈朝凰能够彻底放弃刘元澈,放弃他们的靖王,只有靖王觉得没有了希望,自然会回去大历,到时候,大历国君的处境便会因为靖王的回归而坚定,这是大历的希望了。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要阻止我去见元澈罢了。”沈朝凰的情绪没有分毫的起伏。 阿福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她痛骂一顿的准备,然而却没有......沈朝凰很平静,平静得出乎意料,她的淡然在此时此刻尤其吓人,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看不出她生气了还是没生气,甚至......阿福根本预料不到接下来沈朝凰到底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这个答案,能否彻底了结了他们所有人多年以来的心愿。“......是,请您,一定不要去见靖王。” 一定不要去啊......沈朝凰多少也是个正常人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是难过吗?还是心酸,或者是尴尬,窘迫,卑微......她试想了所有的感觉,可是觉得那些大多不足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难过。 “大小姐,小的知道您是个好人,能够辨是非,也懂更多的大道理,您一定知道,大历和大策早晚有一天会踏上敌对的战场,强者之争,只能活一个。靖王他不是您的良人......”阿福早已准备好的这些话,当着沈朝凰的面说得也并不是预想中的那么顺畅,去践踏一个少女的心意,毁掉自己忠诚的靖王一段姻缘,他的心里也未必好受。 只是既然注定没有结果,纠缠下去,也只会让人觉得挣扎,觉得难过......又有何必要继续呢。 沈朝凰是大策的人,注定不可能背叛大策,她有雄才伟略,大策更不可能舍弃她,而靖王一旦回到大历,回归朝堂,将会是大历国君身边的亲信,如果大策和大历踏上战场,早晚有一天,沈朝凰和刘元澈会站在一个敌对的立场上。 那时候,他们只会彼此都十分痛苦...... 这样的结局,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现在就了结了...... “真是可惜啊......”沈朝凰忽而一声,带着些遗憾,带着些惋惜,或许还有少女的不情愿。 第646章 归来(十三) 阿福静静地在等着她的回答,是要放弃还是不要放弃,可无论沈朝凰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让沈朝凰成为靖王回归大历的障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靖王有一天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憎恨于他,那也没有关系...... “把你的匕首收起来把。” 沈朝凰平静地说。 阿福猛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差点落到地上,吓得冷汗直冒......沈朝凰应该没有看见才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袖子里藏了匕首的呢。“大......大小姐......”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你就要杀了我是吗?你以为,你的主子心灰意冷,就会离开大策了?” 沈朝凰莞尔一笑,绵绵笑意之中藏的这把刀才是真的杀人不见血。 “只要大小姐不去见靖王的话,我们自然有办法让靖王相信,是大小姐背弃了他,所以......”阿福不知怎的,在沈朝凰面前竟不知不觉地落了下风,方才的仗义执言不复,此时,底气倒是有些不足了。 “所以,我那日在偏苑所见的那些......江城的世家公子里,大抵也有你们埋伏在元澈身边的人吧。”因为想要随时随地地掌控元澈的想法,因为想要无孔不入地在元澈耳边散布一些消息......所以,悄悄潜入偏苑,布置人手,“真是厉害啊,想想也对,难怪你们会觉得此时是接他回去最好的机会了。大策得败成什么样了啊,这么多的大历人接连混入江城竟然无人察觉,唉......” 阿福渐渐觉得,眼前的大小姐似乎有些令人生畏。“所,所以......大小姐到底怎么想,愿不愿意离开靖王。” “还没有在一起过的人,怎么离开呢。”沈朝凰伸手撑着额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难道,我不去见他,他就不会来见我了吗?你们的靖王若是真的蠢到能够被混在身边的人所蒙蔽,那你们即便接他回去,大历也没什么希望了不是?” 阿福从未想过这些,只是心里忽起一阵不安......难道,靖王早已经知道,部署在他身边那些纨绔的世家子弟里,有大历的人了吗?难道,那靖王岂不是...... “说实话,我现在确实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去见他,这次回来,他让我很失望,所以不去见他,这是其一缘由。其二,便是想到了你们将要接他回去,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恐怕我们要各忙各的了......”沈朝凰笑道,其实从她接到元澈的字条那一刻开始,就觉得有些问题了......如果元澈真的要让人带消息给她,最好的人选,难道不是混入沈家的大历探子吗?沈家还有一位阿福管家的,这些人若是帮他传递字条,比这找别人来送,更是轻松省事,还不容易被人察觉。 一张字条到了她手里,指不定要经多少人的手,先是那个送字条到沈家的公子,再然后是沈家前门守着的下人,然后交给陈庄,接着才会到她手里。他约沈朝凰相见,虽不算是什么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但是若让其他人知道了,也可能成为沈朝凰的软肋。元澈要是毫不在乎的话,又何必要见她呢。 这张字条......大抵也是无形之中提醒了她什么。 阿福他们不适合传递字条,因为阿福与他所想截然不同,如果是阿福递来的字条,字条上的内容也一定会改变,或者......根本不会到她手里。他们在准备着要将他带回去,又怎么会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呢...... “罢了。”沈朝凰说,“那就带他回去吧。” “什么......大小姐,您的意思是......您不会阻挠靖王回大历的事情是吗?”阿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偏要向她再确认一遍才行。“大小姐,您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不过,就这么让他离开的话,他恐怕也不会死心的。”沈朝凰想起他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温情的,“也烦请你转告他一句话吧。” 阿福犹豫着,害怕这话会是要动摇靖王的话。 “不必担心,他若是听了这话,必定会答应乖乖跟你们回去就是了。”沈朝凰很了解他,“你去告诉他,我只等他三年,三年之内解决他的事情回来娶我......要不然,我便不嫁了,到时候我也想争这天下试试,说不定,这些男人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呢。” 阿福顿时间傻住了......这......这大小姐,竟然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未免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了吧。 确实,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也绝不像她岁说出的这么有魄力,也只有她沈朝凰说出来的,才让人觉得,那可能成真吧。“大小姐的意思是......靖王回到大历以后,大小姐也愿意嫁给靖王?” “没错,期限是三年,要是耽误了,我就不等了。”沈朝凰不会一直等下去,再喜欢一个人,也是有底线的。 遇见他之前,她没有想过要嫁给任何人,遇见他之后,觉得或许嫁给他也会不同,如果不是他的话,她对成婚与否的这件事也没有多大兴趣。但是重要的是,她只是对刘元澈感兴趣罢了。 “大小姐不会是......”不会是在说笑吧,大策的沈朝凰要嫁给大历靖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 “怎么,你不信?”沈朝凰叹了口气,的确,这话说给谁都不会信的吧。“没关系,你只管告诉他就是了,他若愿意娶我,我也就嫁了,不愿意就算了。只是想试试,或许不一样的命运......但我却丝毫不担心,会有人敢再站出来阻止。如果你们的大历国君问起,你也可以直接告诉他,就说是我沈朝凰问他,我入大历,你们大历敢不敢收我。” 阿福讪讪应下,心里去七上八下的......沈朝凰的这番话,未免也太嚣张了。他要是把这话传给了大历国君,估计国君怎么也会气个半死,不行,话不能这么说。可是他若改动半个字,也一定会被发现吧...... “你去吧,元澈这一次离开之前,我不会去见他了,免得分开的时候难受,我也不想让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得意这么一下。若他问起,就这么告诉他吧。” 第647章 归来(十四) 秋夜总是寂寞的。 尤其是今年,尤其是今晚......入夜之后很难睡去,她觉得很闷,便从房里走了出来,开开门,看着漫天星辰,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托着腮仰望星空。 “你还没有好些吗?”她问。 嗯。我还是很虚弱......我说。 “是那一场恶战受的伤吗?你若是伤得很重,要不要我帮你......”她问。 不,你现在已经是在帮我了,我的躯体伤得很重,所以只能沉睡在天宫慢慢恢复,我不能动......我说。我的意识快要离开躯体的时候,我心想坏了,我大概是要魂飞魄散了,人死之后尚且还有魂魄,但我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在那时候,我想到了沈朝凰......我来到这里,附在她身上,偶尔清醒偶尔昏睡,我并未占据她多少意识,所以她是知道我在的。 “那时候,你什么都不顾,伤得那么重也要去赴的那一场恶战,最后......打赢了吗?”她托着腮问道。 赢了。我说,我们赢了,大胜九黎一族,重伤妖族大军,他们没想到我只是失踪了一个瞬间,再回来的时候竟然又是精神抖擞,战场之上,先拼的是士气,其次,才是实力。 “九黎一族......是,蚩尤?”她好像一点都不知道似的。 没错,九黎一族是蚩尤的后代,当年逐鹿之战,我们的祖辈大战蚩尤,将其打败,九黎一族的后人分散在天下各个部落,原本相安无事......我微微叹息,即使在她的身体里,我也很虚弱...... “那为何,他们会再次挑起争端呢?”对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是她所不知道的。 因为我父重伤,为了救我,失去了全部的修为......我大哥继承父君的天君之位,二哥三哥更是不善带兵,偏偏,我又是个不听话的败家子......我煞是无奈地解释。 她笑了,“败家子?” 是,我是个......总爱闯祸的败家子,不学无术,不守规矩......成日最常做的,就是打架惹事,没少受罚。若非一场轮回,也不会险些丧命,我父君牺牲了他全部的修为,逆转了轮回和时间,将我复活。我说。我虽然意识尚且不清醒,但是想到这些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心疼,或许若是我早些懂事,也不会让天宫遭受这一场浩劫了。 她皱了皱眉头,忽而抬手捂住了心口,她问我,“是你在难过吗?你......在自责?” 是。我说。 “可是你不是赢了吗?你把那些想要趁乱起势的人都打败了......你的父君还有哥哥们,应该会以你为荣才是。”她不解,或许,是因为我附在她身上,她能够感觉到我的感受。 我知道......我说。 “你,为什么会喜欢元澈呢?”她停顿了许久,还是问了。 不知道,因为喜欢了,所以才想要喜欢吧。我很累了......只是说了这么一些话,我就已经累得快要睡着了。 “等等,”她说,“那我......我会怎么样?” 做你自己想去做的吧,不要犹豫,你想做的,那就是对的,不要怀疑自己......即使没有人理解你,也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告诉她。 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熙攘的街市上,到处都是人,马车经过的时候,沈朝凰撩起了窗子向外看了看。 “当年我第一次下山的时候,看到的这里就是这样的。”她和一旁的红莲说道,“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就上山了,山上只有我自己,整日与鸟兽虫鸣作伴。婆婆偶尔才会回去,大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所以当时看到这里的街市上,有这么多的人,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我可羡慕了。” “小姐不必担心,现在这里的一切,您随时想看都可以看到的。”红莲劝她。 “嗯,对啊。”沈朝凰摸着放在一旁的衣料,“回去再找个裁缝过来,把这些好看的衣料都做成漂亮的衣服......” “嗯。”红莲瞧着沈朝凰高兴,也就跟着高兴,抬头往前看了看,“小姐,咱们快到了。” 说着,从前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横冲直撞的挡在了马车前面。车夫受惊的同时,下意识勒住了,车身突然间一晃,沈朝凰手里的布料散落在了马车里。扶了扶额头,她问道,“怎么回事。”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你疯了是不是,竟敢冲撞沈家的大小姐,你要是活够了......”车夫已然从马车上跳下去找茬。 红莲俯身将地上的料子拾起,立刻追着下了车。“小姐问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莲姑娘......”车夫的语气突然就软了,回过身到马车旁来请罪,“大小姐,是小的大意了,这车原是走得好好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不怕死的,就横在咱们马车前面了......” “大小姐,我......我是来见大小姐的!大小姐!”刚刚还挡在马车前面的那个人,叫嚷着便要到马车前来,车夫这次的反应倒是快,一把就将他拦了下来。 “你是不是找死!大小姐也是你随便想见就能见的吗!滚开!”说着,车夫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活生生将他踢翻了个跟头,又折回来和沈朝凰解释,“大小姐别担心,这就是个闲着的家伙,他要是敢来冒犯大小姐,小的一定把他打个半死!” “......大小姐!”即使挨了那么重的一脚,可是倒在地上那人却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我要见大小姐,我要见大小姐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让我见见大小姐吧......求求你们了,大小姐!大小姐我真的有事要和你说啊,大小姐!......” “不要再这叫喊了!”红莲看不下去,上前指责说道,“你要是想见小姐,就去沈家递帖子,如果小姐想见你的话,自然会见你,你要是再不懂规矩的乱喊乱叫,冲撞了小姐,我就杀了你!” “......我,我是......”那人被红莲的眼神吓退,有些害怕,但是还挣扎着往前爬......“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见大小姐的,姑娘,姑娘求你行行好,我不能去沈家递帖子的呀,沈大人若知道是我,肯定会打死我的......” 第648章 归来(十五) “我看也是!”红莲恶狠狠教训道,“就你还想见大小姐?我看你当真是活够了!别管他,我们走吧,别让这人影响了大小姐今天的好心情。” “不是,不是这样的,大小姐......大小姐我是......我是来找您救命的啊!!”那人被丢下,争也争不过,说也说不清,急得跪倒在地上捶打着黄土。 “救命?”救命这两个字,吸引了沈朝凰的注意,“红莲,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找我救命。” 或许因为,他家里难道有什么病人不成? “是。”红莲应说,才向那人说起,“你听见了?大小姐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找大小姐救命?” “其实是......是因为槐女!”那人急切地说,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他不想错失了。 “槐女?”沈朝凰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索性撩起帘子自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槐女是谁?” “大小姐,槐女......槐女是我的远房堂妹,她是......她是沈大人的......沈大人的......” 眼前这人,却怎么也都说不下去了。不过听他那话里隐隐约约的意思,沈朝凰心里有了些底。 “你是说,槐女是沈云承的女人?” 面对沈朝凰如此直白的问题,此人顿时呆怔,只能惊慌地不住点头,来回答这个问题。 “那又如何,沈云承是什么人,他身边素来不缺女人,就算偶尔有一两个金屋藏娇的也不稀奇。”沈朝凰这几日对沈云承的作风有所耳闻,所以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自然也不意外。“你找去沈家怕被沈云承打死,那来找我又有何用?” “大小姐,我们真的不是贪图沈家什么,只是现在......槐女病得要死了,轻衣和青阳也快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所以我才冒险来求您啊,只是想求您放过他们吧,给他们娘仨留条活路......”这人说着说着,就激动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猛磕头了。“大小姐,求您放过他们吧......” “求我放过他们?”沈朝凰云里雾里的,愣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我想你大概误会了,我才下山不久,而且也是头一次听说槐女的事情。你求我放过他们求得毫无道理。” “大小姐......”车夫在一旁讪讪说道,“其实这事儿,您大可以一推了之,要对付槐女的人是二夫人,连老爷都不怎知情的,您真的没必要搅进这趟浑水当中啊。” “二夫人?你是说二夫人暗中对付槐女他们?”沈朝凰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转而向那人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我父亲沈云承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他抬起头来瞧了瞧车夫,狠狠心咬咬牙就说了,“大小姐......沈大人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情呢,槐女早在沈大人和夫人成婚之前,就已经和槐女生下了一双子女,是沈大人抛弃了他们母子三人,后来二夫人进门以后,生下了明威少爷,得知槐女的事情,便日日与沈大人闹得不可开交,这沈大人烦了累了,自然也就不问槐女的事了......” “你既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又求我放过槐女他们?此事与我无关,你应该也是清楚的吧。”沈朝凰算是大概了解了一些,不过这人求的实在没什么道理,还让她平白惹了一肚子的气。 “是......我是知道这些的,可是既然沈家已经是大小姐您在做主了,那昨日槐女病重去请大夫,为何大夫说是不敢得罪沈家,所以不愿前去......我便以为,是大小姐也要将他们母子三人赶尽杀绝......” 沈朝凰眉头微微挑了挑,昨日?昨日槐女病重去请大夫,大夫说是不敢得罪沈家才不去的?“这话,可是那大夫亲口说的?” “是......” “这算什么大夫啊,只是怕得罪沈家,难道就要看着一条人命白白死去了吗?”沈朝凰气那大夫实在没有医德,“槐女病得很严重吗?” “是,大小姐,槐女就剩一口气了,要是槐女死了的话......那轻衣和青阳可就......”他说着,抱头痛哭。 “他们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沈朝凰顺了顺气。 “......大小姐,他们是住在乡下的,当时是老爷发话把他们赶到乡下的,您这是要做什么呀。”车夫有些担心了,如果沈云承知道今日他驾车带沈朝凰出来,却碰上了这样的事情,是铁定要被罚的。 “你是怕我,还是怕沈云承。”沈朝凰轻声问了句。 “怕......”车夫陷入两难,这可怎么回答是好呢?要是说怕沈云承,那必定得罪大小姐......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自然是更怕大小姐的。” “那就好,上车吧。我们去看看这位槐女到底病得有多严重,免得人家说我沈朝凰掌管沈家以后,便虐待他们母子。”沈朝凰多是气不过,但多少也确实是担心这位槐女,她是领教过二娘那些害人的手段的,如果二娘真的记恨槐女,对她屡下毒手的话,那些大夫害怕得罪沈家,得罪二夫人,肯定不敢去给槐女看病。 红莲扶着沈朝凰坐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愤然上了车,倒见那人跟在了一旁...... “怎么,你想用跑的,跟我们一起去探望槐女吗?”沈朝凰冷冷问说。 “可是,这......”他是肯定不敢坐进马车里的。 “那不如坐在前面好了,起码会快一些,要不然等到了天黑,都未必能赶到乡下。”红莲替他出了个主意。 他极是小心地留意着车夫,再试探着看向了马车里的沈朝凰。 “还愣着做什么?”沈朝凰说,“上来吧,沿途也好和我说说,这槐女到底染的什么病。” “是!”等到准许之后,他狼狈地爬上了马车,坐在了车夫身旁。 车夫已经快要绝望了,今天带大小姐出来,恐怕这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槐女当年在柴房里生下了女儿轻衣,因为连个包裹的都没有,就用的一件旧衣裳把轻衣给裹了起来,所以孩子落地后,就叫轻衣。轻衣出世以后,槐女还是府上的婢人,免不了要干一些粗活累活的,身子本就不好......后来......” 第649章 槐女(一) 沈朝凰坐在马车里,听那人说起槐女的事情,微微蹙了下眉头......沈云承连家里的婢人也不放过了?“槐女曾是家里的婢人吗?” “算是吧......”他的回答,听起来很勉强。 “什么叫算是?”沈朝凰问。是就是是,不是就说不是,这算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红莲瞧见那人说不下去了,便对沈朝凰说,“红莲听说,槐女本来不是沈家的婢人,沈家的婢人都是从黑市上买来的,就算有些从乡下招来的也都是挑得最好的。可这槐女......据说只是沈家乡下的地里,做事的。” “原本就是乡下的?”那要是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比沈家的婢人还要粗鄙了吗?一个在乡下做事的女人,竟然让沈云承......动心了? “槐女她......确实出身卑贱,可是人很好的。当年沈大人来到乡下巡视,恰好是槐女负责伺候他的,然后一来二去,俩人就......好上了。”他说,“......槐女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敢高攀沈家呢,只是她当时确实也是真的喜欢沈大人,更是......更是为沈大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就是那叫轻衣的吧。” 沈朝凰记得刚才他提了一句的。 他连连应声,“是,就是轻衣......当时沈家太夫人还在世,槐女有了身孕,沈大人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盛怒之下,要把槐女活活打死。倒是沈大人拦住了......可是后来,太夫人就把怀着身孕的槐女接到了府里,还说是......让槐女去沈家做事的......” 沈家没有承认槐女的身份,以及她和沈云承的关系,甚至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是暂且,让槐女在沈家当婢人。可就在槐女怀有身孕的同时,沈云承却又明目张胆地向虞家大小姐献起了殷勤。虞家大小姐丝毫不知沈云承和槐女的事情。 槐女有一日感觉到疼痛难忍,跑到柴房里去把孩子生了下来,取名轻衣。可是这个孩子的出生,也没能改变她的命运,她甚至连沈云承身边伺候的婢人都做不成,只能继续在沈家做着一些粗重繁琐的工作,来换取一些食物,她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做事,身体越来越差。 不过更糟糕的是,她听说沈云承和虞家大小姐虞茵已经定下了婚事,就等着吉日过门了。 太夫人唯恐槐女影响了虞茵嫁进沈家,所以就把槐女又送回了乡下...... “......这么说来,早在他与我母亲成婚之前,便已经与那槐女了断清楚了。二娘即便要记恨,也是记恨我母亲才是,怎么会连带着,连她都恨上了。”沈朝凰轻笑说道,对于沈云承真是......又多了些恶心。 “这是因为......沈夫人过门以后,沈大人确实不曾再理会槐女。而是借助了虞家的势力一路青云直上有了现在的沈家,那时候他整日都要忙着应付各种事情,怎还会有功夫理会槐女和他们的女儿呢。”他嗤笑说,“后来沈夫人也有孕了,便生下了大小姐您,接着......就是......” “是我母亲的死吧。”沈朝凰知道他们在忌讳什么,当着她的面,自然没有人敢说起虞茵之死的事情了。“那么之后,我母亲死后,我被送到了仓珏山上,然后呢?” “......然后,就是二夫人进门了。” 二夫人原是早就与沈云承相好了的。 等到虞茵一死,沈朝凰一走,沈云承丝毫没有耽搁,就把二夫人接进了门,只是二夫人出身不高,屈居妾室而已。再然后,沈家的太夫人死了,沈云承守孝带着太夫人的灵柩回到了乡下去安置。结果,又碰上了槐女......槐女比当年更有韵味了,沈云承在乡下三个月,天天与槐女在一起,等他回到江城一年后才得知,槐女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就是青阳。”他说,“青阳出生的时候,是大早上,天刚亮,那时候天边的太阳露出了那一丝丝的青色光芒,所以,叫青阳......” 槐女生下了儿子,这事就大了。二夫人得知沈云承在乡下做的好事之后,和他闹了好几次,沈云承送母亲灵柩回乡下,却与乡下女奴偷欢,生了儿子的事,很快传遍了江城,令沈云承一时颜面扫地...... 和女奴偷欢是什么下场...... 在世家之中,这是最不能忍受的,况且女奴还生下了孩子...... 二夫人威胁沈云承不准再去探望槐女他们,沈云承也正有此意,他一时意乱情迷对槐女有了好感,但是那只是一时而已......想到和槐女在一起之后给自己带来的这一切羞辱,那些好感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憎恶。 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江城的人所嘲笑,都是因为卑贱的槐女! 沈云承自此对槐女母子三人不闻不问,但二夫人却丝毫没有停下她打压槐女的手段,想到一个如此卑劣不堪的女奴曾经趁着沈云承回到乡下来的时候,意图勾引沈云承,并且再为沈云承生下了一个儿子的事情,二夫人就恨得牙痒痒...... 沈朝凰莞尔轻笑说道。“她哪里只是憎恨槐女偷了她的丈夫,根本,是担心父亲和槐女旧情复炽,槐女也生有一个儿子,如若是父亲的亲生骨肉,那么必定波及沈明威的一切。二娘不会是为了一个男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能让她介意的,是沈家。” 如果只是为了沈云承,她肯定不会下这么大的功夫。 但如果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多一分希望继承沈家,少了沈青阳的这个威胁,二娘当然会不顾一切的施以报复......这,就是她的手段。 现在看来,二娘确实是沈家的妾室,但也只是妾室,要是她最看不起的那个女奴进门,身份自然是和她差不多的。 她们生下的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沈云承多一个儿子,那她的儿子能否继承沈家就多一分危险。 她不会让沈青阳成为沈明威的威胁的。 所以,不择手段也要逼死槐女他们......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继承沈家所做的...... 第650章 槐女(二) 沈家的马车进了村子...... 沿途果然得到了围观。这乡下的地里到处可见家奴苦力正在做事,相距青坞城不过四里地,但是这里和青坞城却截然天与地的差距。 沈朝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看向了四周围,这里的人十分贫困,可是却在种着尤其丰盛的良田,田里的庄稼生得极好,他们却瘦得皮包骨头,身体晒得黝黑发亮...... “小姐从未来过乡下吗?”红莲问道,她从沈朝凰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这一切的惊愕,而这些,似乎沈朝凰从不知道...... “曾经听说过,但没想到,有一天亲眼看见,竟然也是这么震撼。”她忍着心里的不适,随着那人的恭敬指路,一路走向了槐女住的地方。 “......就在前面了。” 从刚才他就是这么说的,都走到了这里,可还是没看到槐女住的地方,红莲都有些失去耐性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红莲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人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她们娘三的住的地方,还是村子里的人实在看不过去,帮着搭建起来的,实在破败不堪,跟沈家是绝对没得比的......能有个这样的地方住,倒也是很好了。”他说着,窘迫极了,“至少,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了。” “还远吗?”沈朝凰问了一句。 “就在,就在那儿了!”他指着前面一个院子说道。 远远的,也看不太清,但是看到那茅草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领着沈朝凰才走到门口...... “娘,娘......”屋子里就哭叫着。 他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沈朝凰了,转身跑进了屋子里。 红莲谨慎地看了看沈朝凰,“小姐,这槐女不会是死了吧......” 沈朝凰抬头仰望星空,暗自算了一把......“她气数未尽,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说完,沈朝凰领着红莲走了进去。 床上......虽说是床,但是这木板随便搭建起来的,也实在是太简陋了。铺着一床脏兮兮的褥子,躺着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盖着一团又脏又臭的像是被子一样的东西......床边守着方才进屋的那人,另一边是一个年岁比她略大的女子,还有一个和沈明威看起来差不多的少年......沈朝凰犹豫片刻,想到他二人身份的时候,就笑了...... 他们就是二娘最担心的人啊,沈轻衣和沈青阳? 不知眼前这衣着华贵的女子是谁,沈轻衣下意识把她的弟弟往身后挡了挡,警惕地看着方才进屋那人,“舅舅,舅舅她是谁啊......” “不能,不能这么说话......”他是这两个孩子的舅舅,听到沈轻衣的话当时就吓得他浑身冷汗了,“人家是沈家的大小姐,你们要懂规矩的!” “不必了。”侧目瞧见他们要跪拜她,沈朝凰一句话就回绝了,她走到那女人的身边,“这就是槐女?” “......是。” 看起来,很一般嘛。还以为能够从二娘手里抢走沈云承的人,或许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现在看来,果然是她对槐女的期望过高了...... 沈轻衣和沈青阳不知道沈朝凰来到这儿是做什么的,可是本能的,他们对沈朝凰好像很抵触,唯恐沈朝凰会害他们一样。只见沈朝凰突然向着床上的女人伸出了手......沈轻衣吓得花容失色,“你要干什么!” 沈朝凰被突然一声,惊得暂且定住,随后,倒是懒得理会她,用手指翻开了女人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把了把脉象......“她病了多久?” “问你们话呢。”红莲催促道。 “病了,病了一年半了......这次就没好过,一直反反复复的......”沈轻衣说。 “我问你,她这一次,病情是从什么时候突然严重的?”沈朝凰一边问,一边还到处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里一股怪异的味道,好像是老鼠死在了角落然后腐烂发臭的味道...... “是六天前。” “病了这么久,大夫都不来?”看来大夫这是要帮着二娘弄死他们呀。 “大小姐......也会看病吗?”沈青阳躲在沈轻衣后面怯怯地问。 沈朝凰偏过了头,“这世上,没有我不会的。” “大小姐,那你能不能救救我娘......”沈轻衣直接就跪在了地上,猛磕头请求说着。“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求求您了......” 沈朝凰叹了口气,“在这儿,我实在没办法......” “骗子,你刚才还说世上没有你不会的!”沈青阳直指她大骂道。 “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你们这里,别说没有药,没有针了,恐怕连干净的水和食物都没有吧。”沈朝凰都不免同情他们了,“能在二娘的打压下撑这么久,也真是为难你们了。” “大小姐,那......那有什么办法吗?”孩子们的舅舅问。 “去村子里找两个壮硕的年轻人过来。”沈朝凰说,“让车夫尽可能的把马车带过来,先把人送回城里......在这儿,就算是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她。” “城......城里?”他突然犹豫了,如果把人带回城里,那不就是都知道了吗? “你在怕什么?”沈朝凰问,“你去挡我马车的时候,难道没想到这一点吗?要不然,你希望我怎么救她?只是毫无作用的送一些食物干粮衣服被子器物还是钱来?” “这......”他当然为难了,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沈朝凰会来到这儿,更要把槐女接进城里去......他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要些钱财而已。 沈朝凰看了看沈轻衣和沈青阳。“那你们呢?是跟着马车一起去城里,照顾你们的娘亲,还是留下来......留在这里,守着你们的破家。” 故意加重了破家两个字......充分表明了沈朝凰对于这里的嫌弃。 她以前也是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并不是所有人所想的那种......沈家大小姐式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也吃过苦。但是来到沈家的地里,她所看到的这一切,完全让她惊讶了。 人......竟然能这么活。 被压榨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尊严的劳作着...... 沈云承真是个混蛋,没有同情心,也没有同理心,只知道不停地为所欲为,将不幸推给别人。正如他当年狠心把她送上仓珏山一样。 第651章 槐女(三) “......大小姐,这里,只怕不妥吧。”沈轻衣下了马车抬起头看到沈家的宅子,便阻拦住了沈青阳扶着他们的母亲下车......十分为难地和沈朝凰提起这件事。 很意外,沈朝凰竟然会把他们直接带回到沈家来。 如果......槐女和他们出现在江城,出现沈家......那么事情会如何发展,只怕不消半日便已经是满城风雨了吧,那个时候,沈云承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沈轻衣自然知道,他们的存在就是沈云承的弱点,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沈朝凰把他们带回到这里呢,这里对他们而言不亚于是地狱一般的存在。即使,他人挤破了脑袋也想要进去的沈家,无非是地狱的另一种表现,他们踏错这一步,只怕连命都没了......沈轻衣不肯进去,因为她知道沈云承会怎么做。 “不妥?”沈朝凰只是转个身,也并不解释她为什么会把沈轻衣和沈青阳带到这里来,只是暗自说道,“看来,你们并不想救你们娘亲的性命了,对吗?” “你......”沈轻衣自认为是沈朝凰在刁难他们。 说什么愿意救他们的娘亲,到头来也只是故意把他们带回到江城,带回到沈家门前来羞辱他们。可是现在,看看马车上年幼的弟弟,看看马车上虚弱得已经快没有气息的娘亲......这个决定真的很难选择啊,一旦踏进沈家,那便是公然和沈朝凰一起挑衅沈云承了吧,沈云承还会让她继续活下去吗? “怎么?进还是不进?救还是不救,全凭你一句话。”沈朝凰已经快没有耐性了,“到底怎么样给个痛快,要是想救的话,就进去,不然,我让车夫再送你们回去。” 折腾了一整晚,人都疲了,她可没有心情像沈轻衣一样继续犹豫下去了。 “这......”沈轻衣转过头看着沈青阳,这个决定还真是不好下。她该怎么办,该不该答应沈朝凰这个条件,“青阳,我们......” “姐,我们不能丢下娘不管啊,姐......”沈青阳极其害怕沈轻衣到了这里才改变主意,明明已经到了这里了,明明进了沈家的大门,他们就可能救回他们的娘亲。 沈青阳丝毫意识不到沈家对于他们而言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也只是听沈轻衣和娘亲说过,但是沈家......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来过,是什么可怕的地方吗?为什么会让他姐姐露出如此艰难的神情,沈家难道是会吃人的地方不成,竟比救他们的母亲还要重要? “姐,娘快不行了,我们得救娘啊!” 救娘......是啊,得救娘......沈轻衣狠下心,看着沈朝凰,“大小姐,如果我们进了这个们,你当真愿意救我们的娘亲吗?” 沈朝凰不禁抬起头往沈家的门匾上看了看,怎么,这沈家的大门难道是什么地狱的大门吗?沈轻衣竟然把踏进这大门看得如此严重,倒是让她......很意外了。 “如果我说,我会尽力救你们的娘亲,你相信吗?” 沈朝凰低下头的一瞬间,向她反问道。 既然,沈轻衣已经认定她把他们带回到这里来,是为了羞辱他们,是为了刁难他们,那么,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不是真心实意的相信她是想要帮助他们吧,既然如此,沈朝凰觉得自己又何必去做这个好人呢。 完全是出了力气还不讨好。 “我们......”当然不相信了,对于眼前这个自认为对他们一生都有着深远影响的沈家大小姐,沈轻衣知道,她只要动动手指头都可以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消失在她眼前,所以......沈轻衣已经不知道,她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们从乡下那间破屋子里带到这里来。 如果想要羞辱他们,她真的有的是机会和办法。 只要站在他们眼前,看着他们活得连蝼蚁都不如的样子,那不就已经是最大的羞辱了吗?又何必......又何必这样,费这么大周折,把他们带回到沈家门前...... “你该不会,是想要用我娘来羞辱......沈,沈大人吧。”沈轻衣有所醒悟。 沈朝凰费这么大功夫,带回他们来。目的,自然不太可能是要对付他们,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么只会是......他们共同的父亲,沈云承。 槐女的出现,固然是沈家人最大的打击。 如果没有沈朝凰的话,那么他们会是二夫人的眼中钉,可是现在,沈朝凰站在这里,二夫人最大的眼中钉应该是她才对,应该是沈朝凰才对,那么肯定不会是为了二夫人...... 如果不是二夫人,那就只能是......沈云承。 沈朝凰要对付的人,是沈云承。 她不敢当着沈朝凰的面堂堂正正的去喊那个男人叫做父亲,只能如此卑微的称呼一声,沈大人。可那也是她的父亲,是她沈轻衣还有弟弟沈青阳的父亲。 就算这个父亲对他们毫无作用,但也是父亲。 “那又如何,羞辱?虽然谈不上,但是你们出现,应该也会让他觉得羞辱吧......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难道不是吗?难道,不会觉得羞辱吗?”想一想,还真是让她觉得兴奋,羞辱......羞辱沈云承? 沈云承如果知道槐女、沈轻衣还有沈青阳都出现在了沈家的话,那个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的,一定会很惊讶,然后......努力压制着他对自己的愤怒,还得卑躬屈膝的讨好自己,免得自己震怒之下,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想到这些,沈朝凰就觉得好笑,就觉得好玩...... 沈轻衣的反应,渐渐冷静下来。她愈发的琢磨不透这个沈家大小姐了,为什么沈朝凰要这么做呢?为何要利用他们来羞辱他们的父亲?难道,沈朝凰对他们的父亲也是充满了仇恨的吗?那仇恨......难道比他们还要多吗?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如何发展,沈轻衣和沈朝凰在沈家的大门前对峙许久不动。 沈青阳急得满头是汗。 沈轻衣忽而上前,跪在了沈朝凰的面前,“......大小姐,如果你愿意救我娘亲的话,我愿意......我愿意被您......” 第652章 槐女(四) “不必了。”沈朝凰不等她说完,便已经开口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真是的,被他们以为,她带他们回到沈家是为了要对付沈云承,真是一件......令她心情莫名不好的事情。怎么会这样想呢?她可是沈朝凰啊,是多少人眼里,最是难缠对付的沈朝凰,怎么到了沈轻衣和沈青阳面前,就是一个只能依靠着父亲的外室,和他一双私生子女来对付他和二娘的人呢。 她走到沈轻衣面前,轻轻俯下身来,“在你看起来,我很卑鄙吗?” “什么?”沈轻衣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怔住了,卑鄙?她怎么敢在沈朝凰面前承认或者否定这个答案呢?卑鄙......“不,不是的,不......” “那么,你觉得我是不是很无能?”沈朝凰又问。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令沈轻衣冷汗直流。 卑鄙,无能......沈朝凰竟然直接了当的向她确认。 “唉......”沈朝凰叹了口气,“也对,如果我是你的话,应该也会这么想吧,可是呢......你们要是想回去的话,现在也还不晚,如果担心车夫会害你们......” “大小姐!”沈朝凰的话,把车夫吓得扑通跪倒下来。 “那也可以你们自己把马车带走。”沈朝凰只是抬眼看了那无辜的车夫一眼,继续和沈轻衣说道。“我不想和你解释那么多,同情过你们,但是现在,我开始同情我自己了。” 本想要帮助他们的,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帮助是多么多余。 他们不仅不领情,反而还会接连怀疑自己的目的,想想当时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意,该是多狼狈啊。 说罢沈朝凰淡然看了看红莲,便由红莲搀扶着,往府里走去...... “大小姐,大小姐......”沈轻衣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她慌了神儿,连连喊道。 “如果改变的主意话,现在跟上来,我也不反对。”沈朝凰背对这他们,冷漠地说道。 “快,姐......快啊。”沈青阳拼了命的想要把他们的娘亲从马车上抬下去,急得满头大汗,叫了沈轻衣过来帮忙,姐弟两个卯足了劲儿的把槐女扛在他们肩膀上,便跟着沈朝凰踏进了沈家的大门。 ...... “大小姐,就......”陈庄话没说完,沈朝凰已经带着人进了客房。陈庄只能傻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想说,这不是槐女吗?和老爷的一双私生子......沈家大小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人带回来了,只怕老爷知道了...... “愣着做什么,去烧热水!”沈朝凰褪下外衣,走到床前,“把槐女放下来,红莲,去找大夫过来,让大夫备足了所有的东西,一刻都不能耽误的赶过来。” 可是回过头,沈轻衣和沈青阳这姐弟俩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架着槐女一动不动。 “你们想什么呢?赶紧把你们娘亲放到床上!快点儿!”沈朝凰说道。 “可是我们......”沈轻衣担心的是,他们穿着肮脏破旧,要是把槐女就这么放在床上,定是要把那丝缎的软塌弄脏的。 “你们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耽误这些有的没的!”沈朝凰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扯开被子,“快点儿!” “姐!”沈青阳闷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应是拉扯着槐女放到了床上......他在气沈轻衣为何到现在了还能计较这么多,明明他们的娘亲就要不行了,眼看着越来越虚弱......沈轻衣竟然还能担心,他们肮脏的衣服会把人家的丝缎软塌给弄脏?! 沈朝凰把被子盖在了槐女身上。 掏出槐女的手腕,再次确认了一遍......情况更加不乐观了...... 槐女的气息是越来越虚弱,翻开眼皮,是一丁点儿的意识都没有了。突然间,槐女的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看起来很难受,像是在挣扎一样。 “娘,娘!娘你一定要撑下去啊,娘!”沈青阳在一旁,急得为槐女打起。 沈朝凰微微侧目看了看他,继而抬头叫住了正准备去偷偷通知沈云承的陈庄,“陈庄!找把匕首和清酒过来。” “匕......匕首?”陈庄一愣,又瞧了瞧沈轻衣他们姐弟俩,“大小姐,您要匕首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救人啊!快去!”沈朝凰怒斥说。 “是......是!” 沈朝凰听到陈庄匆匆跑去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沈青阳他们俩正担忧地看着她。她轻叹,接着用一种尽量不刻意的语气解释说,“你们娘亲的寒疾是老毛病了,多年生活在湿寒的地方,难免这湿气进入身体,平时阴天下雨天气骤变腿脚便会不利,身体有些许疼痛之处,严重了,便会像她一样,由一些小病引起,突发寒热征兆,肺腔里有痰火不去,身子淤肿,即便只用指腹轻压,也立刻能够看出一个青印,身体多处血脉不畅,阻塞不通,因而就变成了这样。唯有在几处割开口子,将淤血吸出,先保证身体血脉顺畅,然后将清酒洒在身上,以匕首的背部在皮肤上刮,刮出血印子,引出寒气,才可保住她的性命......” 沈青阳听不太懂,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沈轻衣。可沈轻衣也不太明白刚才沈朝凰到底说了什么,只是想了想,既然说是要保住娘的性命,应该是为了救他们的娘才对......她揽住沈青阳在怀里,“青阳,不要担心......我们也在娘的身边,娘她一定能够感觉得到的,她就算为了我们,也一定会醒的......” 沈朝凰素来最讨厌这样腻腻歪歪的时候,不想再多理会他们什么。 槐女的病情,果然如先前所说的一样,十分严重,若不是她今日赶到了,并把槐女带回到这里来医治,恐怕不出三天,这对姐弟俩就得忙着给他们的娘亲办丧事了。 沈朝凰把槐女母子三人接回来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沈云承的耳朵里。 府里的下人前去沈云承房里告知此事的时候,沈云承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沈朝凰她把槐女带回来了?你说的可是真的吗?她真的把......把槐女带回来了?” 第653章 槐女(五) “是......是啊,老爷,大小姐她真的,大小姐,大小姐她真的把槐女母子三人,从乡下给接回来了。”来报信的人也是出乎意料,吓得大气不敢出啊,从他进府的那一天开始,就从没见过沈云承有如此惊慌失措的一面。 脸色煞白,两只眼睛都没了精神,看起来突然之间死气沉沉的。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二娘在一旁默默听着,沈朝凰把槐女接回来固然是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可是现在,眼看着沈云承丢了魂儿的样子,她自然顾不得槐女的事情了,叫住那下人,一起搀扶着沈云承回到房里坐下,不断地抚着沈云承的胸口给他顺气,“老爷,老爷你不要吓我啊,老爷......” “夫人,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给老爷看看?”下人忙问。 “对......”二娘现在才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道,“没错,得找大夫,得找大夫过来给老爷看看,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过来啊!快去......” “慢着。”沈云承却突然间又有了知觉似的。 “老爷!”二娘索性跪在了沈云承身边,“老爷,你怎么样?老爷,你不要......” 沈云承抬手制止了二娘的话,他拧着眉头想了很久,“沈朝凰居然把槐女接回到家里来了......她这是想要做什么啊!她!她要跟我作对,她就是要折磨我,要让我生不如死!她才满意......” “老爷!”二娘被沈云承真的吓坏了,她从没见过沈云承会因为什么事变成这个样子,紧张,恐惧,畏缩,甚至是不安和愤怒,现在的沈云承好像随时都会大开杀戒一样,歇斯底里再不复往日风采,他看着就像是一头已经到了垂死挣扎之际的狮子,等待着最后死亡的降临,对于这大权莫名被夺愤怒无比,却再也没有力气去争什么了...... 沈云承已经不行了吗? 也是,如今沈家大权俨然落在了沈朝凰的手里,沈朝凰比起沈云承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她动动手指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多少人都莫名畏惧的力量。这样的沈朝凰,沈云承还拿什么去跟她斗呢...... 沈家的命运早就不在沈云承手里了,就算沈云承再如何不服气,就算沈云承再如何想要把沈朝凰撕成碎片好不好?!但是,他已然气数尽了,沈家大权不在他手中了,沈家的下人各个趋炎附势,眼见沈云承失利,一个个的转而投奔沈朝凰了,大家都看得出来,谁会是之后沈家的主宰,谁才是能够让这一切改变的人...... 二娘不禁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即使她再巴结着沈云承,把沈云承照顾得再无微不至,沈云承再如何向着他们母女......可现在,沈云承渐渐老去,渐渐失去了他握在手里的权势。他老了,不行了......别说不能把这沈家传给她的儿子了,就连在沈朝凰的逼迫下保护他们母子都做不了了,继续巴结着沈云承未必是一条好路。沈朝凰所渴望的,沈云承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满足她的,那么现在......沈朝凰把槐女母子三人接进沈家到底什么目的呢...... 她,难道也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吗?因为沈云承和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女注定是一起的,沈朝凰在这沈家感觉到势单力薄,即使她现在有着太过强大的本事,有着所有一心向着她的下人,即使,她以及得到了一切。但是在沈家,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把槐女一家接回来,难不成,是她要开始做什么了吗?是她需要人手帮忙,所以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才会接受了槐女一家的示好,与他们走得格外亲近吗? 对......一定是这样,沈朝凰想做什么呢?夺沈家?沈家已经在她手里了,只是一个沈家的话,她应该不需要什么人手相助,所以她把槐女一家三口接回来,绝不是为了仅仅对付他们的......那么,沈朝凰想做的事情,难道,是想要...... 二娘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沈朝凰这些本事如此了得,那么所想要的,所将要取得的,也绝不应该是一个沈家而已,她需要人手,就说明,她要做大事了...... “去查查看,她到底为什么把槐女接回来!”沈云承低沉地声音回荡在房里,他对下人吩咐着。 “老爷,是因为......因为槐女病了......”下人颤颤巍巍地回答说,“大小姐今日出府去买衣料,谁知回来的路上竟被人拦下了马车,车夫说啊,拦下大小姐马车的人就把槐女的事情都告诉大小姐了。说是槐女病得厉害,他还以为,是大小姐下令要对他们进行打压呢,所以才会来求大小姐高抬贵手放过他们一马?” “这些......这些都是原话?”沈云承冷笑着,“这些都是那个人来找沈朝凰说的原话吗?是他告诉沈朝凰,他以为沈朝凰对他们进行打压?” “是,是啊......”下人只能这么应说,带着大小姐出去的车夫回来就是这么说的。 沈云承偏过头看向二娘,二娘自知心虚,低下头避开了沈云承的目光。 “好啊!好啊!!”沈云承气急败坏......一把将桌子上的摆件扫落在地。“真是,好啊!还他以为是沈朝凰对他进行打压?我怎么从前不知道,他这么聪明啊!沈朝凰?他怎么可能会怀疑到沈朝凰头上,借口!借口.......这都是借口!沈朝凰刚刚回到江城,在我沈家闹出这翻天覆地之事也不过短短数日,任谁都不会想到是她!!!” 下人半句不敢接嘴,这会儿沈云承盛怒之下,说不定可是真的会杀了他的,他哪里还敢接嘴说什么呢? 是,任谁都看得出来,沈朝凰接管沈家不过短短数日,她怎么会知道槐女的事情呢,那人根本一早就知道,沈朝凰绝不可能是对槐女一家进行打压的人,他这么说,就只是为了获得沈朝凰的注意!让沈朝凰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槐女!还有沈云承的两个私生子! 他就是为了冒险把这些消息告诉沈朝凰的......或许,他没想到沈朝凰会把槐女接回到沈家吧。 第654章 槐女(六) 他如果一早就知道,沈朝凰会把槐女接回到沈家。 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见得敢到沈朝凰面前说出槐女的事情来。槐女一旦进了沈家是什么后果,他必然是清楚的。所以,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点钱。 他去拦沈朝凰的车子,告诉沈朝凰世上还有一个槐女,并且这个槐女有两个孩子,与她是同父异母!现如今槐女病重,受到沈家的打压,没了活路......也许,如果沈朝凰像是沈云承一样的卑劣小人,那么这时候她刚刚接受沈家大权,最想要的,就是尽可能的把这件事给抹煞过去。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他点钱财,让他彻底闭嘴。说得好听了,是救槐女的药钱,说得不好听,就是他的封口钱,让他不能把这个秘密宣扬在江城,否则,沈家的丑闻会使沈家的地位彻底动摇,沈朝凰一个女子即便身为嫡女,在沈云承手里抢夺了大权,接任沈家的当家人,她都坐不稳沈家的这个主位! 可是......偏偏所有人都算不准沈朝凰! 沈朝凰非但不惧于丑闻,反而堂堂正正的把人接回来了!她到底要做什么,也许没人能够预料得到,但现在有一点很肯定,槐女的事情,因为那个家伙贪一点小钱的事情彻底被揭穿了...... 沈云承恨得牙痒痒! 这要是......这要是什么人想要置沈家于死地来陷害沈家,揭穿槐女和沈云承的丑闻,也就算了......怎么会是,怎么会是因为一个乡下人想要占点儿小便宜,想要以此为借口向沈朝凰要一点点的小钱就揭露了呢?! 他沈云承试图隐藏一辈子的事情,竟然只是因为一点点小钱的便宜,就被人揭穿了的,这真的,真的让他忍无可忍了。“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老爷,老爷息怒......”下人浑身颤抖,“小的知道这人犯了大忌讳,已经派人去找了......只是,只是他,他应该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所以......” 所以,溜了。 知道自己的贪心闯了大祸,连声招呼都没打的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让沈家的人......让沈云承的人,就算想要灭口,都暂且找不到他。 “咳咳......咳咳咳!”沈云承气得吐血,一张脸铁青昏死过去。 “老爷!老爷!!!”二娘凄惨的叫喊声回荡在房里。 下人匆忙起身去寻大夫过来...... 红莲带着大夫匆匆忙忙跑回府里,大件小件的拎着背着提着的不少,刚一进门,就遇上了从沈云承那边过来找大夫的人,“大夫,大夫,快跟我去看看老爷!大夫......” “不行。”红莲才不管那么多呢,伸手就挡下了大夫,这大夫可是她跑到外面去,找了好几条街,砸了半天的门才带来的,“你要是想把人带走,就亲自去和大小姐说,大小姐准了,我立马放人。要不然,别管任何人都不能把人带走!” “你......可是现在是老爷......”他说再多也没用,眼瞅着红莲拉扯着人向客房去了,叹了一声,也只得匆匆忙忙跟上。 红莲拉着大夫进门。“小姐,大夫来了。” 沈朝凰只是侧着头看了眼他们带来的东西。“可有银针?” “是......”大夫吓一跳,转身从自己带来的东西之中翻找出银针递给了沈朝凰,沈朝凰接过银针,找到槐女的穴位刺下,一根,再一根,她的一举一动十分老练,让大夫都看傻了眼。 “红莲,让人烧水,准备木桶。”沈朝凰说,“去找东西在客房里撘一个简单的灶台。” “这......是。”红莲半信半疑地就出去准备了,尽管她根本不知道沈朝凰要这些到底做什么用。 “大小姐,那我们去帮忙!”沈轻衣便捋起袖子要去帮忙烧水,至少烧水这样事情她还是能做的。 “不必,”沈朝凰说,她自然另有安排,“你们俩去找布幔床单什么的,沾湿水,拧成一条,堵住所有窗子的缝隙和门的缝隙!等下我要在这房里让她好好蒸一蒸,把身体里的寒毒往外排一排!” “是......”沈轻衣拉扯过沈青阳帮忙,立刻就在房里开始到处寻找布幔和床单...... “大小姐,大小姐!”从沈云承身边过来那下人等不下去了,他心急如焚地问说,“大小姐,您,您快救救老爷吧......老爷吐了血,昏死过去了......” 一旁忙碌的沈轻衣听闻此话,顿时愣住了,她或许是担心沈云承的情况,或许是尚且有一分的父女之情犹在,听说了沈云承昏倒的事情之后,脸上难掩她的担心,自然是瞧瞧地看向了沈朝凰的。 父亲昏倒了,沈朝凰会答应相救吗? 不过她那么恨沈云承的话,也许不会救吧,也许,她正等着把沈云承给气昏倒呢。她......沈朝凰到底会怎么做,她难道就眼睁睁的想要看到沈云承被活活气死不成?如果这样的话...... “不要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们的。”沈朝凰头也不回,俨然感觉到了身后骤变的眼神,便漠然地说了一句。 沈轻衣攥着她的拳头,把头压得低低的......也对啊,沈云承从未承认过他们的身份,甚至憎恶他们的出生带给他的耻辱,沈家的二夫人是怎么做的,难道沈云承一点都不知道吗?不,也许他是知道的,可是二夫人这么做也是得到默认的吧,要不然和沈家有关系的人,怎么会处处都帮着二夫人欺负他们呢,这些事情,不应该是毫无关联的...... 担心? 她有什么资格担心沈云承呢?她可是沈云承一辈子的耻辱,是沈云承永远都不会承认的孩子,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担心呢。她是谁啊?她不过是沈家乡下做苦力的下人而已,连家奴婢人都算不上,只是做着一些粗鄙的工作,以此来勉强混一口饭吃,不至于被活活饿死罢了。 “大夫,你跟他去看看吧。”沈朝凰终于松了口,她虽然恨沈云承,倒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死去了,以后的时间那么长,她所受的这一切得慢慢还,要是让沈云承就这么死了......“应是急火攻心,死不了人的。” 沈朝凰伸手递给他三根银针。 “这......”大夫傻眼,难道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只带这三根银针过去吗? 第655章 槐女(七) “怎么了?”沈朝凰问。 大夫为难地接过三根银针,“大小姐,这就三根银针的话,也实在太......” “足够了。”沈朝凰上下一打量他,“想必以你的医术,去看过父亲之后也足以用这三根银针救他了。” “大夫,快走吧。”下人急得团团转,别说什么三根银针了,哪怕要是沈云承再严重一些,就算三颗仙丹也未必能救回他的性命啊。“快啊,老爷可是等不了了......” “唉。”大夫最终还是握着三根银针走了。 “......大小姐。”沈轻衣走回到沈朝凰面前,“这......就三根银针的话,是不是......” “你在担心什么?”沈朝凰连眼睛都没有看向她,“如果让你在你娘亲和沈云承之间选择其一,被你选中的人才能活下来,被放弃的那个必死无疑,那你还会担心沈云承吗?” 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闲心担心沈云承如何。 “可是......”槐女自然为难,也说不出来个什么,但是对沈云承她做不到像是沈朝凰一样这么狠心果断,多少想到沈云承的时候,她还是担心沈云承会不会真的...... “可是?”沈朝凰冷笑,“沈云承对你们所做的,可比对我所做的更加狠毒了,如果让他选的话,我想他一定可以轻易做出选择,是要救你们,还是要救他自己......或者,以沈云承素来的人品,即便牺牲我们所有人,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救他自己吧。我真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好为难的?父亲?难道有血缘的就是父亲了吗?沈轻衣,你最好清楚,你和你弟弟之所以来到这个世上,可不仅仅是因为和沈云承的血缘,不是因为他想要给你们性命,才让你们生于这个世上的。他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一时兽欲,才会不小心的让你们出生了,你们可是他最大的耻辱,是他最想要磨灭的印记......” 所以,他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二娘如何欺负他们吧。 即使将槐女一家逼上了绝路,也没有丝毫后悔。让他们在乡下悄无声息的死去,才是沈云承最大的心愿,如果他们死了,那么对他来说,所有的耻辱就都不在了...... 沈轻衣有些哑然失色,她不知道,沈朝凰是如何做到这么冷静狠心的,即使面对的是她亲生父亲......她竟然可以平淡无奇地说出这些话来。对于沈朝凰来说,沈云承应该起码像是一个父亲才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恨他?” 沈轻衣问出了她这一生最大的疑问。 “你出生在沈家,你从小便娇贵无比,你被他捧在手心里,他心甘情愿的为你做任何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恨他?是因为二夫人吗?因为二夫人......” “你觉得,你为什么恨他?”沈朝凰没有回答她,反而丢了一个问题给他,“你恨他,却还舍不得他受到伤害,其实只是因为你们所受到的那些伤害并非来源于他亲自下令而已,所以你们可以欺骗自己,说那些只是因为二娘的嫉妒,才处处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们骗自己说,沈云承并不知情,他不知道二娘对你们做了什么......然后你们只是恨他,为什么不肯认你们,为什么要让你们生下来便如此悲惨。即便你们心里根本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承认你们也是沈家的骨肉。” “这......这是因为,也许沈大人也有他自己的为难。”沈轻衣没怎么见过沈云承,只有在幼年的时候,沈云承送沈家太夫人的灵柩到乡下,重遇槐女,得知沈轻衣就是槐女当年为他生下的女儿,四下无人,又是在乡下那么偏僻闭塞的地方,自然能够诱发他的同情心,让他对槐女和沈轻衣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所以那个时候,沈云承对槐女和沈轻衣尚且算是不错的,沈轻衣记得那时候的沈云承,记得很清楚,沈云承是一个很好的人......以至于他们后来遭受的这一切不公平的待遇,她都不愿意往沈云承的身上联想...... 她就像沈朝凰说的那样,欺骗自己,认为这一切只是沈家的二夫人所为,沈云承不知情的。他把他们留在乡下,就像他当年所说的那样,不能把他们接进城里,因为身份和地位,她们来到江城只会更加受到刁难的。 “恨和喜爱一样,都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我无法认同你明知沈云承的所作所为还要同情他一样,你自然也不是很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吧。”沈朝凰不想改变什么,甚至,连劝说她放弃这虚伪的同情心都不想去做,“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你们。可能,像你说的,你们很早就知道,沈家有一个我,出身嫡系,生而娇贵,自幼被捧在手心里,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不必来问我为什么,你不是我,所以自然不会知道我的感受。” “怎么,连沈家大小姐都有为人所不知的苦楚吗?”沈轻衣苦笑,原来沈朝凰也不是像她想象中的,生活得那么好的。看来她真的误解了什么...... “沈云承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沈朝凰只是留下这一句,让她自己琢磨,便看着红莲带人进门,在房里搭建起了简单的灶台,架上木桶烧起水来。她走到大夫方才带来的那些许草药前,挑选了一些,散入木桶里。回过头看向一旁发呆的沈青阳,“你先出去吧,在门口等着,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的。” 沈青阳下意识看着沈轻衣,沈轻衣点点头,他才走了出去。 “把她的衣服脱了,抬到木桶里去。”沈朝凰说。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槐女放到木桶里,关上了门,沈朝凰让沈轻衣盯着水温和柴火,自己则站在一旁为槐女施针。红莲几次上前用帕子将沈朝凰额头滴落的汗水擦去...... 屋子里热得厉害,她们都是汗流浃背的。 “红莲,你先出去吧。”沈朝凰说,这样的状况已经很让人疲惫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红莲也倒下。“沈轻衣,你也出去,透透气,先换沈青阳进来烧火。” 第656章 槐女(八) 忙活了一整晚,天色将亮的时候,槐女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沈朝凰终于松了口气......红莲累得趴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她给槐女把了把脉之后,为她盖好了被子,走出门,沈青阳依偎在沈轻衣身边睡着了,沈轻衣抬头看她,她则示意沈轻衣不要出声。累了,便不想再有多一句的应付,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 只是,转过身就看到二娘站在了那里,紧张兮兮地盯着她们这边。 沈轻衣偷偷拉扯了下沈青阳,把他叫醒,跟在沈朝凰身后冒失站了起来。 “你们留下看着她,我去看看。”沈朝凰留下一句话,便丢下了沈轻衣和沈青阳,独自走向了二娘,“二娘过来,可是要告诉我父亲昨夜病得如何厉害吗?” 否则,她也实在想不到,二娘这会儿过来会和她说些什么呢? “朝凰......”但是二娘的态度,却不如她想的那般尖锐,“你,你忙了一整晚,昨夜应该也没吃东西吧,我让厨房烧了些粥,你吃一些吧。” 二娘竟不是来为沈云承讨公道的。 “粥?”沈朝凰蹙着眉头,二娘一身寒意,想必在这里站了有一会儿了,难道只是来告诉自己,她让人烧了粥? “是啊,你这忙了一晚上,身子肯定受不了的。我就想着吃些什么才能让你恢复一些,所以就想到了粥,喝些粥的话,人也暖和一下,胃里也好受些,免得光照顾别人,自己的身子倒垮了。”二娘说着,便上前殷勤地领着沈朝凰去了厅里,厅里早就准备好了,有些小菜,热的包子,还有在火上温着的粥。二娘亲自操办这一切,从灶火上端下锅子,盛了粥再端到沈朝凰面前。“吃一些,身子也有些力量,等下若是再回去照顾他们......也不至于垮了。” 沈朝凰端起碗来,尝了一口。“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二娘叹了口气,想到还在房里昏睡着的沈云承,“能有什么目的呢,如果巴结你能够让我们在这府里过得好一些,那也是值得的。我不想和你为敌了,我知道那样下去,我只会吃亏......朝凰,我......” “你不必担心槐女会取代你的位置。”沈朝凰听了她的话,大大方方吃了起来,“槐女对父亲而言,只是一个乡下女子,父亲会一世憎恶槐女所带给他的耻辱,他虽曾跟槐女一时交好,但是父亲最是清楚,和槐女在一起,会带给他什么样的麻烦,槐女是乡下做苦力的婢人,她是没有办法取代你在父亲身边伺候多年的地位的。” “我,我不是担心这个。”二娘现在担心的可不是槐女一家会在沈云承面前危及她的地位,而是......“朝凰,你若需要人手,我和明威、秀荷,都愿意为你做事的。这为人娘亲的,到了我这个岁数还能谋划什么呢,之前得罪你,也无非是希望我的儿子能够继承沈家,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能有个好出路,朝凰......” “二娘。”沈朝凰放下了碗筷,这算是二娘第一次在她面前坦露心扉,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吧,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她的贪婪在进入到沈家之后,在得到沈云承的宠爱之后,甚至是在她为沈云承生下了儿子之后都在一点点的放大,一点点的毫无界限的在放大......渴望得到的越来越多,仗着宠爱,仗着儿子,可是现在沈家的一切都轻而易举地被夺走了,要说是不甘心,也是必然有一些的,不过这些若能通过沈朝凰再得回来的话,她也是愿意向沈朝凰表露她的忠诚的。 哪怕,愿意为沈朝凰做一条狗,也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得到的多一些。 “你虽是这么想,确如我意,为我所用,忠心于我,那么我做起事情来,自然也轻松一些,我可不愿意腹背受敌。但是有一点,你的儿女未必像你这么想,沈秀荷之前还曾想让她的相好利用我,去夺得王位,如果她想的是可以把我一脚踢开,你觉得我还会信任她吗?但凡有过二心,这人都是一样的。” “不,不是,朝凰,不会的......”二娘在一旁拼命解释,“朝凰,你相信我,秀荷她只是一时糊涂,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她哪里还敢利用你......朝凰啊,你就给她一次机会,给我们一次机会......” “机会?”沈朝凰叹了口气,“二娘,这机会可都是自己挣来的,要是指望着我给,那我还不被坑死啊。不过,你说的也对,她确实可能是一时糊涂,但是现在,我又暂且不能不去计较她曾经犯下的错事,这样吧,且容我再看一看她的表现,如果......她能让我暂且不去计较她之前做过的事情,我倒是不介意拉你们一把。” 看来把槐女一家接回到沈家来,果然让该紧张的人紧张了,二娘必然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沈云承身上,她也看出来了,沈朝凰才是能够为她和沈家带来殊荣之人,现在和沈朝凰作对真的是一点儿便宜都讨不到。所以,与其最后什么都没有,倒不如......多少分得一些,或许从沈朝凰这里分得的一些,远比在沈家得到的一切还要多。 “好,好!”二娘当然也知道,沈秀荷之前做的事情,不仅触及到了沈云承的忌讳,也让沈朝凰心生戒备,对于一个想要利用自己去夺得好处,再将自己一脚踢开的人,任凭谁都不会有好心情吧。能够得到沈朝凰这样的态度,她今晚就没有白白守着...... “父亲如何了?”沈朝凰问了一句,“昨夜的时候,槐女情况危急,所以我一时也脱不了身,便让那大夫去了,不知父亲现在如何?” “你放心吧。”二娘立刻夹了小菜送到她碗里,“昨夜大夫过去看过老爷的状况之后,还在惊讶呢,说是你只让他带三根银针过来,他心里一开始没底,但是谁知道刚刚好就这三根银针,就让老爷状况好转了,大夫都在说,沈家大小姐的医术了得,连事情都算得格外准呢。” “那就好。”尽管她早就知道沈云承的病多半是气得,急火攻心即便要命,但沈云承绝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气死的人。 第657章 槐女(九) “小姐,小姐!”红莲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一把扒在门上,惊扰了沈朝凰和二娘之间的谈话。 “怎么了?”沈朝凰皱了皱眉头,红莲应该不会轻易这么失态的。 “小姐,槐女......槐女她醒了!”红莲说,“小姐快去看看吧!” “好。”沈朝凰听闻槐女醒来,便放下了碗筷,起身跟着红莲一起走开。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看着二娘,二娘站在厅里,满是担心不安。“等下收拾好了,就过来帮我照顾照顾,一夜未睡,我等下也想休息休息。” “好。”二娘立刻应下,可稍后,才觉得有些为难。 是她把槐女害成这样的,现在虽说是要巴结沈朝凰,替沈朝凰做事,可是她去照顾槐女的话,只怕...... 沈朝凰不等她犹豫,已经带着红莲赶去了客房。 一进门,看到槐女歪在床边,身旁是沈轻衣和沈青阳。 “......娘,我和姐姐都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们吓坏了。娘......”沈青阳一个大小伙子,扑在槐女身边哭得像是个孩子一样,“娘,你不准再吓我们了,你听见没有......” “傻孩子,娘怎么是吓你们呢......娘也舍不得你们呀。”槐女哭哭啼啼的,从鬼门关前走这一遭,确实让她吓坏了,真不知道但凡有个闪失的话,她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呢。“可是,这是哪儿啊,我们......我们怎么会在,会在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里是江城沈家大宅。”沈朝凰走了过去,站在他们面前。 “沈......沈家?难道,难道是老爷他......”槐女竟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是她险些病故之际沈云承良心发现,念及旧情把他们给接了回来。 “别做梦了,沈云承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十几年还没明白吗?”沈朝凰毫不留情面的就打破了她的幻想,看到沈轻衣拉着沈青阳站到一旁,她才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槐女的手腕诊着脉象。 比起昨晚,现在的脉象稳定多了,看来除掉大半寒气,确实让她恢复了很多。 “那你,你是......”槐女不认得沈朝凰,她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沈家嫡女,一时茫然。 “娘,她是,沈家大小姐。”沈轻衣揽着沈青阳的肩膀,小心地提醒着槐女。 “大小姐?大......那不是,使不得使不得......大小姐,使不得啊!”槐女一听说是沈朝凰,当时吓得就一把抽回了手臂,她挣扎着起身跪在床上,“大小姐,大小姐恕罪......” “你先躺下来吧。”沈朝凰说,“没什么好恕罪好使不得的,除了这里是沈家,我是沈朝凰之外,现在你也是我的病人,我自然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的。” “使不得啊大小姐,您,您身份尊贵,岂能......岂能为贱婢这种卑劣之人看病,大小姐,使不得呀!”槐女是真的吓坏了,想到是沈朝凰救了她的命,就让她很难接受似的。 “使得使不得,我都已经出手了。你若是知道我身份尊贵,知道你我之间相差如何,那便听我的,躺下来,好好养着。”沈朝凰折腾了一夜,早就没什么力气了,看到槐女这么卑微的样子却仍有几分触动。“躺下来吧,不必担心。” “大小姐,贱婢不敢啊,贱婢是......”槐女哪敢躺在沈家的床上啊,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是让她这一辈子都是生不如死的地方,即使对沈家有着些许留恋,对沈云承有着一丝侥幸残留的爱慕,可是身在沈家她不敢有片刻的掉以轻心,这里是能够轻易让她在这个世上消失的地方啊。 “躺下来。”沈朝凰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吓得槐女不敢再说什么。“你不必担心其他,在这里暂且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槐女只得听从沈朝凰的话,慢慢在床上躺了下来,红莲上前帮忙,把被子给她盖好。 “情况已经暂且稳定下来了,不必担心,稍后渐渐调养一下,应该不足以致命。只是命虽然保住了,但寒毒伤及五脏六腑,即便用心调养,恐怕也难以恢复到从前了。”沈朝凰起身对沈轻衣和沈青阳说道。“好了,等下我开张方子让厨房去熬煮汤药送来给槐女服下,你们也撑了一晚上,我让人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好了,你们去睡一下吧。” “不用了......”沈轻衣不敢离开槐女半步,“我们,我们还是留下来照顾我娘的好。就在这里,就可以了......” “随你们吧。”沈朝凰说,“对了,等下二夫人会过来帮忙照顾着,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和二夫人说好了。” “二夫人......”沈轻衣紧张极了,她拉紧了沈青阳,忧心忡忡的看着门口。 “她不会再害你们了。”沈朝凰想,还是留些东西给他们自己慢慢去发现吧,“红莲,我们先回去吧。” “是。” 红莲跟着沈朝凰出了客房,一路上慢慢走着,不住地打量着沈朝凰的反应。 沈朝凰发觉她的心思,偏了偏头,“有什么想说的?” “小姐......您,您真的觉得,二夫人会真心实意地照顾槐女吗?”红莲的担忧,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为什么这么问。”沈朝凰轻笑。 “这当然是因为,二夫人把槐女他们害成这样,难道真的悔过了?说不定她只是当着小姐的面表现地如何如何,但是私底下对槐女他们还是憎恨到不行。”红莲认为,二夫人绝不会是一个轻易改过的人。 “那你觉得,是二夫人好一些,还是槐女好一些?”沈朝凰没有直接去回答她,而是问说。 “好一些?”红莲不明白沈朝凰为何会这么问她......“红莲也不知道,红莲是不喜欢二夫人的,可是红莲也没有和槐女接触过,实在说不好。” “那就对了啊,如果今日陪伴子啊沈云承身边的人不是二夫人,而是槐女。你觉得同样拥有一子一女的槐女,是会像大方坦然亲切的妾室一样呢,还是像是二夫人一样,谨小慎微贪得无厌,为了自己的子女可以处处凌驾于他人之上?”沈朝凰又问。 第658章 槐女(十) “这......红莲不知道。” 没有人能够猜得透人性是怎样的,红莲也不敢轻易说槐女如果今日在二夫人的位置上,就不会像二夫人一样,这些事情没有人能够完全预料得到。 “所以,那就试试看吧。”沈朝凰淡然笑说,似乎早已看破了结局。 从她把沈轻衣她们带回来的时候,沈轻衣下了马车本能地一眼看向沈家门匾的时候,除了害怕、畏惧,还有她眼底的奢望,而槐女醒过来,看到周围的一切,自以为是的以为这些都是沈云承的体谅,把她们接回到了沈家的时候,看着那垂幔感受着那软塌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是对这一切的渴望。 谁会不渴望呢? 不想要这一切?或者,对所谓的荣华富贵丝毫不感兴趣呢? 沈朝凰要把槐女他们留下,自然要找到制衡她和二娘之间的办法。 “小姐,小姐!”眼看着沈朝凰越走越远,红莲只得悻悻地追上去。 ...... 二夫人推门走进客房的时候,沈轻衣和沈青阳皆是一副戒备的表情。二夫人的出现让他们如临大敌......沈轻衣望着床上的槐女,警惕地看着二夫人。 “我是来帮朝凰照顾槐女的。”二夫人也有几分不自在。 “不要你假好心!”沈青阳说。 “青阳,不得无礼。”沈轻衣立刻拽住他。 “姐,你是怎么了?明明是二夫人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你却还帮着她说话是不是!”沈青阳不如沈轻衣那么有心思,他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包括,他对二夫人的不满和愤怒。“我们不要你帮忙,你走!你走......” 沈轻衣死死拉住他,可还是无法阻止他乱说话,“青阳,青阳不要说了。” “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才来的,我可是为了我们朝凰。”二夫人瞪了他一眼,“让我走?别忘了,这里可是沈家。” “你......”沈青阳自然吵不过她的。 “二夫人,”沈轻衣把沈青阳挡在身后,“您能过来看看我们,我们真的很感激您了,不过我娘亲这边有我照顾着也就好了,您还是请回吧。” “回?”二夫人冷笑,“你们不用担心,我可是答应了我们朝凰的,绝不会对你们再做什么了。朝凰能够让我来帮忙她照顾槐女,也是信了我的,还是你们先去一边休息吧,等下朝凰来了看到我和你们在这里争执,像什么样子。” “我们不累,我们要留下来照顾我娘。”沈轻衣绝不可能把槐女丢给二夫人去照顾的,二夫人怎么会真心实意的照顾槐女呢,这样岂不是把他们的娘亲交给了一个最可能会害死她的人么。 “不累也去休息吧。”二夫人才不会让他们打乱自己在沈朝凰面前表忠心的机会呢,她想要亲近沈朝凰,就必须取得沈朝凰的信任,哪怕沈朝凰已经知道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得到信任,也必须要这么做的。沈秀荷的事情还没过去,眼下槐女一家已经进到了沈家,这个时候但凡沈朝凰偏向于槐女一家,对她都是相当不利的。“槐女,你说呢。” 跳过了两个小辈的,直接问向了倚在床边的槐女。 槐女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担忧,比起担心她自己,更担心她的孩子惹怒了二夫人,“......轻衣,青阳,你们先去休息吧。听话,先去休息一下,娘不会有事的。二夫人既然是受了大小姐的拜托来帮忙照顾娘,自然不会亏待娘让大小姐不高兴的。去吧......” 槐女都看出来了,二夫人特地来照顾她,其实目的是在于沈朝凰。 “娘......”沈青阳仍在赌气。 沈轻衣将他拉住,看了看二夫人,狠下心来。“好,娘,那我们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叫我们一声。” 槐女点点头,才看着他们俩出了房间走到了隔壁。 “姐,你怎么能把娘一个人丢给二夫人呢?”沈青阳被推进了隔壁的客房,立刻问了出来,可是沈轻衣却示意他不要出声,免得被一旁的二夫人听到,又该为难他们的娘亲了。沈青阳压低了声音,“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呀,二夫人会害死娘的,怎么能把娘一个人丢给二夫人呢!” “你傻呀。”沈轻衣一指头戳在他的额头上,“你看不出来吗?二夫人是害怕咱们抢走了大小姐,才会特别过来照顾娘的,说是替大小姐来照顾娘,但其实,还不是为了讨好大小姐吗?” “讨好大小姐?”沈青阳不懂这些,他看着沈轻衣在房里好奇地看着一切,“为什么要讨好大小姐啊,二夫人不是大小姐的二娘吗?大小姐都被送到了外面去呢,所以二夫人才能让所有人都欺负我们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有一种感觉,现在的大小姐好像和我们以为的大小姐不一样,连二夫人都害怕她了呢......还有,昨晚沈大人不也是病了吗?连沈大人近身的下人都要看她的脸色才敢把大夫带走,我想沈家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小姐说不定在沈家......已经不同了。所以沈大人害怕她,二夫人也害怕她,现在咱们是大小姐眼里被二夫人欺负的可怜人,大小姐想到她之前的处境,肯定对咱们更加同情的,青阳,这是咱们的机会啊。”沈轻衣倒是把这些事看得比较明白了,她的年岁比沈朝凰要大一些也不是白大的,至少她也是沈云承的女儿,这些心思还是有的。 走到客房里,看着客房垂的纱幔,床榻,被褥......还有这房里打小的摆件。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十分神往,羡煞之余还有几分抱怨,“连客房都这么好,不知道沈家大小姐是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青阳啊,其实咱们也该住在沈家的。” “姐,你说什么呢?咱们怎么会住在沈家啊,咱们和他们又不一样!”沈青阳以为,沈轻衣也是病了,在说胡话呢。 住到沈家对他们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本来就是。”沈轻衣不服气,她比沈朝凰年长,是在沈朝凰之前出生的,本该是这沈家的长女,都怪什么所谓的身份,沈家的太夫人不肯承认她和她娘,要不然......“凭什么沈朝凰能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就只能住在那种肮脏破败的茅屋里呢。” 第659章 槐女(十一) “阿姐,你在说什么啊?!”沈青阳已经被沈轻衣的反应吓着了,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可是沈轻衣现在给他的感觉确实变了,好像......变得狠毒,变得贪婪。 “青阳,我们也该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啊,”沈轻衣坐在软塌上,连这客房的软塌都这么舒服,那沈朝凰住的地方一定更好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是住在这样的地方,那么现在,谁还会欺负我们?你看那二夫人和她的孩子,我们的身份比她差到哪里了?” 是,他们不如沈朝凰那般尊贵,生而嫡系,是闻名江城的沈家嫡女。他们不要求和沈朝凰一样,他们只想要......只想要......能够像二夫人的一双子女一般,能够得到堂堂正正被沈家承认的机会。 二夫人端起一旁的汤药,亲自吹凉了送到槐女嘴边。“喝吧,喝下这汤药早点好,便早点离开沈家,回去你应该在的地方。” 沈家不是他们这种人该来的。 但既然是沈朝凰将他们接来的,她也就不能说什么了,只是现在,希望槐女早些痊愈,那时候便能够离开沈家了。 槐女张了张嘴,二夫人便把药送到了她嘴里去。“好喝吧?平时你这病了,怕是连这汤药都喝不上吧,如今倒好,被朝凰从乡下接到这里来,怎么样,也体会了一把有钱人家妾室夫人的滋味。一定很不习惯吧?” 槐女愤愤地吞下汤药,这口汤药伴着二夫人的嘲讽,别提多苦了。 二夫人的年岁比槐女小了许多,如今正是娇俏之时,丰腴的身材,红润的脸颊,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不像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干巴巴又黑又瘦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比得上二夫人的...... “怎么,你也养了一双子女,和我一样,不会觉得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入主沈家,和我过一样的日子了吧?”二夫人瞧着槐女打量她的样子,故意讥讽说道。 “你既然不愿意来照顾我,又为何还要......”槐女心里很不是滋味,论及资历,她的女儿轻衣可是比这府里的嫡女沈朝凰都要年长一些的,二夫人就算有千百个看不起她,也该喊她一声姐姐的。 “我又不是为你,”二夫人说着,又将一勺汤药送到了槐女嘴边,“我可是为了我们朝凰,你可知道,朝凰现在把我当成她自己人,她愿意与我亲近,这交代给我的事情,我也愿意帮她做好了......” “你也不过是个妾室,却对嫡女一口一个我们朝凰,你以为你真的就能够顶替她的生母,成为这沈家的女主人了吗?”槐女忍不住去顶撞她,这二夫人本也不过是府上伺候的婢人,因为得了沈云承的宠,她的哥哥被沈云承推荐去做了官,所以才可以成为沈云承的妾室。竟然对自己一个劲儿的挖苦和嘲讽,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二夫人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了许多,“妾室?妾室又如何,我陪在老爷身边多年,是我在照料老爷的起居日常,你呢?你连妾室都算不上,当然,你当然瞧不上我了,你觉得我比你晚才得到老爷的恩宠,你觉得你和我一样,都为老爷生下了一双儿女......哈哈哈,可那又怎样?我的女儿是老爷的掌上明珠,秀荷,老爷说,希望她秀气,希望她如同夏日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我的儿子可是老爷的心头宝,可是老爷放在心尖上疼的孩子,自小也没吃过什么苦,全是老爷宠的,这要什么老爷就给什么,连我都劝老爷呢,不能这么惯着,可你知道老爷怎么说的吗?老爷说呀,他就这一个儿子,不宠着明威宠着谁呀?哈哈哈......” 他就这一个儿子。 这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槐女的心,明明青阳也是他的儿子,可他偏爱二夫人所生的沈明威,却对沈青阳不闻不问,同样都是他的儿子,他却能如此对待,实在是让人寒透了心...... “这沈家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所以我劝你啊,还是早点儿养好了你的病,不要在朝凰面前继续腻腻歪歪的装可怜了,你以为朝凰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同情你吗?”二娘边喂药,边给槐女提着醒。“朝凰方才继承家业,这沈家才到了她手里掌管着,她肯定不能让你们成为外人攻击沈家的把柄啊......” “你说老爷疼你的儿子,可沈家的一切还不是交给了嫡女。”槐女大病一场刚刚才醒来,和二夫人的争执落了下风,有气无力地倒也不算是输了。“明明是你巴结着她,生怕我们成了她的心腹,二夫人,你想借由这些话把我们赶走了,便可以得到沈家大小姐的青睐和信任,是吗?那你的算盘,也就打得太轻松了。” “你......”二夫人的心思完全被看穿了,有几分不服气,她瞪着槐女。 槐女也不甘示弱,这些年她的苦头也吃够了,如今好容易碰上一个沈朝凰,才被接回到了沈家,她可不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离开,二夫人越是得寸进尺的讽刺她,她就越不能让二夫人轻易得逞。 “行,那你便留下吧,如果你以为这个地方是你可以留下来的......”二夫人暂且忍了,她在沈家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多少年,自然懂得该如何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自己的哥哥还在城里做官呢,可是沈云承一手安排的。“只是,老爷现在听说你们被接到了府上,所以一气之下就昏倒了,你说,等老爷醒来,他能让你们在沈家继续待下去吗?” 沈云承可是二夫人手里的救命稻草。 比起二夫人,沈云承是更加不希望槐女一家留下来的人了。槐女和她的孩子们可是沈云承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平时扔在乡下都忍无可忍,更何况这会儿被沈朝凰接了回来。 沈云承不敢跟沈朝凰硬碰硬的来,可不是不敢跟槐女来硬的,如果沈云承知道槐女是利用沈朝凰想要留在沈家的话,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槐女的。 “老爷他......”槐女一下子就没了底气,想到沈朝凰,想到自己的孩子,轻衣和青阳跟着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来到了沈家,难道真的要就这么放弃了吗? 第660章 槐女(十二) “......如果明白了的话,那么这两天等到你的情况好转一些之后,记得亲口告诉朝凰,是你不想继续留在沈家的,你还是想要回去你的茅草屋。明白了吗?”二夫人下了最后通牒,她不会让槐女一家留下来的。 “......”槐女的心情很激动,她怒视着二夫人,可二夫人好像却全然不在意似的,她几番动了动嘴,一直都没能挤出一个字来,是生气,是愤怒,或者是害怕...... 二夫人了然地笑了笑,现在的结果还是她很满意的,只要这一家人不在她眼前继续打转,她的心情便好了很多。 “不要......”槐女却突然说了出来。“我不要走。” “你说什么?”二夫人的不快写在了脸上,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不要走?方才,她居然敢说她不想走? “是,我不能走,这是沈家,我的孩子也姓沈的......”槐女痛心疾首,对于沈云承即便有一些难舍的旧情,可现在她的孩子,更应该留在这里才对......“我不走,绝对,不走!” 槐女坚持了她的说法,她不走,她才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如果现在离开,回去他们的小茅屋的话,等到沈朝凰在沈家失势,或者她嫁了人以后,沈家重新回到沈云承和二夫人手里,那他们还会继续折磨她,折磨她的孩子们的,她不能走,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沈家,她要坚持下去,留下沈家,这样才能让他的孩子谋得一个出路...... “你居然敢......”二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她就知道,槐女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淳朴那么无辜,槐女的心机也是很深的,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早就勾引上了沈云承生下了孩子,又趁着沈云承送亡母灵柩回去乡下的时候,生了儿子...... 她就知道...... 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为了一个男人?不,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最终留在沈家的人,才可能是赢的那个,但凡离开沈家,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这一次,谁都不愿放弃。 “好,好啊。”二夫人笑笑,“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留下吧,你最好现在就对天祈求,你希望老爷永远都要不要醒过来,否则,你们母子三人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当真以为大小姐会愿意一辈子庇护你们不成?槐女啊,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和沈家的差距,注定了你的孩子难以成为沈家的人。” ...... “小姐......”红莲陪着沈朝凰进了房间,接下沈朝凰褪下的衣裳放在一旁,看着沈朝凰走到梳妆铜镜前,她跟到沈朝凰身后,担心地问,“槐女已经醒了,二夫人去照顾她的话,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会发生什么事呢?”沈朝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鬓角,这两日回到江城,与她生活惯了的仓珏山气候大不相同,倒有几分脱发的痕迹了。 “小姐。”红莲不信沈朝凰真的想不到,“二夫人去照顾槐女的话,肯定有的没的会说一大堆,她虽然在小姐面前表现得极好,那也是怕了小姐,要巴结小姐的。但是槐女......槐女也有两个孩子,小姐把槐女接回到沈家,二夫人肯定觉得自己在沈家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如果她去找槐女的麻烦,那......她要是对槐女说些难听话,想要把槐女赶走怎么办啊。” “所以呢?”沈朝凰伸手拔下发髻上的钗子,“连你这刚开窍的都能想得到,二娘去照顾槐女肯定要变着法的说些难听话把槐女赶走了,难道槐女,沈轻衣沈青阳想不到吗?” “小姐你明明知道,那又为何......”那又为何让二夫人去照顾槐女呢?“槐女现在可还病着呢,是小姐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把人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难道小姐想要眼睁睁的看着,槐女就这么被二夫人气走了吗?要是气走的话,她的病......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该担心的人,可不是槐女。”沈朝凰不以为意,“你以为槐女能够为沈云承生下两个孩子,真的是单纯无知,可怜,又淳朴吗?你以为她只是爱慕沈云承,才会不惜一切,不惜名分的为沈云承生下两个孩子的?” “这......”红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傻丫头,想要留在沈家的人,没有点儿心思,没有儿算计可是不行的。”沈朝凰说,“你知道我看见槐女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这个女人样貌一般,姿色一般,气质一般......什么都一般,为什么能够让沈云承这种老狐狸掉进同一个陷阱两次。” 沈云承在和虞茵大婚之前,便与槐女偷尝禁果,有了孩子。必定是要受到太夫人责难的,沈云承自己有野心,渴望平步青云,渴望得到一切......他自然是知道槐女和槐女的孩子会让他在一众世家之间蒙羞,那会是一辈子的耻辱。可是在送太夫人的灵柩回去乡下的时候,他明明已经有了二夫人,竟然还会同槐女苟且......同一个陷阱,沈云承竟然都可以掉进去两次,还是槐女这种不怎么出色的女奴...... 沈家有很多的婢人,想要像二夫人一样的自然不在少数,可是能够像二夫人一样的,从伺候在沈云承身边的婢人成为他的妾室,本就只有一个二夫人。但是能够像槐女一样,从一个乡下粗鄙的女奴,成为被沈云承看上的女人,从而有了肌肤之亲甚至生下孩子的,那就更不用想了...... “小姐你是说,这槐女也有些手段?”红莲不是很明白这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多少也听出来一些,槐女能够连沈云承都无法抗拒,必定有她自己的本事在其中,“难道,老爷不会是因为单纯喜欢槐女这个人,才和槐女在一起的吗?” “红莲啊,这府里可没有一个人是傻子的。”沈朝凰笑了,笑红莲把这沈家府里的人想得都太简单了,“老爷最是狡猾,那可是一只修行多年等着一个机会就可以出类拔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狐狸了,他不会轻易出手,但是出手必定能够抓住了他的目的,老爷他可是最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就算他喜欢槐女,但是槐女只会带给他耻辱,他也一定会舍弃槐女的。 第661章 槐女(十三) “......你说什么?!”在听到二夫人说,槐女已经铁了心的想要留在尹家之后,沈云承可是气得要死!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忘了自己也才醒来的事情,顿时眼前一阵眩晕。 “老爷,老爷......”二夫人赶紧上前,顺了顺沈云承的气,“老爷,您千万不要激动啊。这槐女的事情,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您要是气出个好歹,我和秀荷明威怎么办啊......” 说着,二夫人低下头佯装抽泣,用帕子掩着嘴,遮掩着她根本哭不出来的样子。 “别哭了!”沈云承气得厉害,这会儿嘴唇都是白的,“哭哭哭,一天到晚遇上点儿事情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事情吗?” “老爷......”二夫人素来最懂沈云承的,这么多年来她能够在沈云承身边得宠这么久,可不是因为她真的没脑子只会哭的,沈云承不喜欢他无法控制的人,她自然也没有沈朝凰的能耐让沈云承不得不依附她,所以依附在沈云承身边,倒是最好的选择了,让沈云承去出头,让沈云承去做这个决定。“本以为那槐女是如何善良淳朴之人,以为她绝不会让老爷为难的,没想到她如今竟不顾旧时的情分,倒是根本不理会这江城的人在背后怎么说老爷了......老爷,我真是心疼老爷呀,老爷一辈子清白,如今,如今竟然因他们而沦为他人笑柄......” “别再说了......”沈云承怎么会不生气呢?! 他气得咬牙切齿,可是现在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沈家的大权已经不在他手里了。沈朝凰想做这个好人,竟然把槐女一家接回到了沈家,现如今沈云承成为了整个江城的笑柄,沈朝凰倒是口碑不错,最多也就是被人笑笑说是个粗野惯了,不喜欢守旧规矩的大小姐罢了。 他怎么忍得了,怎么能够忍受让槐女一家留在他的府邸上,成为他被耻笑的把柄...... 他得想个办法......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老爷,现在可怎么办啊......槐女显然是贪图沈家的权势,又看到现在沈家可是朝凰在做主,才让她心生歹念,想要试图通过朝凰的怜悯,留在沈家的,如果任由他们留下去,也不知道这江城的人以后会怎么样笑话我们呢。”二夫人一点点地刺激着沈云承,不至于让沈云承再一下子气昏过去,倒是可以刺激沈云承起了杀心。 既然不能留,那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能再捣乱。 沈云承对付不了沈朝凰,对付槐女肯定是有办法的。现如今,沈云承即便对槐女有着几分亏欠之意,也都不复存在了。二夫人很清楚,沈云承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但凡遇到了麻烦,都只会选择优先保护他自己的...... “朝凰......沈朝凰,究竟是什么意思.......”沈云承忍着怒气,现下除掉槐女之前更重要的,是先要知道沈朝凰把人接回来,除了借以羞辱他还有什么用意。“她若是要羞辱我,这也足够了吧!” “老爷,”二夫人凑到沈云承身边献计,“老爷,我倒是觉得......朝凰也是被利用了呢,虽然朝凰有些心思,手腕也够硬够狠,可是老爷您不要忘了,朝凰自幼长在山里,她对我们提出唯一的要求也就是希望我们对她好,希望把她当做家人一样,便可以为我们带来一切......想必朝凰在山里吃了不少的苦头,心里定是渴望得到关心得到关怀的,那槐女的惨况说不定是让她有了些感同身受,所以她才会把槐女带回来的......槐女要是也发现了,利用朝凰的弱点换取朝凰的怜悯,从而受到朝凰的帮助,留在江城,留在沈家的话......” “这个刁妇!” 沈云承气得额头疼,怎么会不疼呢,沈家接二连三的出这种状况,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疯了吧。也幸亏沈云承的心理素质够强大,才能维持到现在。或者,说他脸皮厚,为了沈家,为了权力,再如何难堪都能忍受下来。 “老爷,我们现在不能责怪朝凰,我们得比槐女更让朝凰倾向于我们才行啊......”二夫人谄媚地说道,她暂且可是要巴结着沈朝凰的,沈朝凰比沈云承更加能够为他们母子带来荣华富贵,所以,她必须劝和。 “说的没错!”沈云承赞同她的说法......“那现在,你现在就去找朝凰,告诉她我已经醒了,无论如何要把她带过来,让她来看看我......” 只有让沈朝凰过来,才可能挽回先前失算的这一局。 ...... “......朝凰?”二夫人走进沈朝凰的院子里,就看见沈朝凰坐在院子里看书来着,她是不知道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沈朝凰都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了,竟然还整日钻在这些书里看个没完。 “二娘?你找我有事吗?”沈朝凰放下了书卷,抬起头看了看红莲。 红莲便帮着搬了凳子过去。 二夫人在沈朝凰身边坐下,“朝凰,你父亲他刚刚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父亲已经醒了?”沈朝凰早就听说了,如今伺候在沈云承身边的人,哪个不想讨好她,所以大清早的沈云承醒来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可是二娘现在才来找她,恐怕这又是二娘和沈云承商量好了的吧。“我昨夜忙了一晚上,睡到方才将将醒来,竟不知父亲已经醒了,二娘,我这就和你过去看看。” 沈朝凰说着起身......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陈庄匆匆忙忙地跑来,还一边惊呼着,“大小姐,客房那边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客房......槐女?! 二夫人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她虽然一早想到槐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也绝没有想到槐女这么快就能耍出手段来,自己和老爷方才商量好如何笼络沈朝凰......槐女那边竟然也出事了,看来,槐女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定是要赶在沈朝凰见过沈云承之前,笼络住沈朝凰。 将沈朝凰的同情和怜悯利用到极致,如此,才能够换得他们母子继续留在沈家吧。 “就知道她们不会作罢的。”二夫人愤愤地说,十分小心,唯恐沈朝凰听见似的。 第662章 槐女(十四) 可是偏偏的,这话也就传到了沈朝凰的耳朵里,连红莲都听见了二夫人的这一声,忍着笑什么都没说。 “客房那边怎么了?”沈朝凰向陈庄问道。 “大小姐,这......这槐女才刚刚好,可是现在,可是现在竟然闹着要走......”陈庄说,“大小姐,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连她那俩孩子都拉不住呢,偏说什么......他们的身份不配留在咱们沈家,所以不管怎么说,都一定要走呢。” “是吗?”沈朝凰轻笑。 二夫人也是气得咬牙切齿。 不配留在沈家?一定要走? 要走就走呗,还硬生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这些话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槐女也未必是真的想走,否则也不会和沈轻衣沈青阳弄出这些事了,根本就是一个苦肉计...... “槐女的病情也尚且算是稳定下来了,我能救她一时也未必能够救她一世,回去乡下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是也最适合他们了......陈庄,你去支二十两银子给他们,告诉他们要是真的想走那就走吧,我也不好强留不是。”沈朝凰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挽留,反而还支持他们走了。 “这......”陈庄傻眼了,不知道沈朝凰的态度怎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快。 二夫人也愣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啊,沈朝凰放弃槐女那一家人了,那是天大的好事啊。可是看到陈庄在犹豫,二夫人立即怒斥道,“没听见大小姐说的吗?大小姐说了,不强人所难,他们若是真的想回去,你只管去账房支银子,送他们回去就是。还不快去!” 还不快去?等下沈朝凰改变了主意,那她可就哭都来不及了。不过现在也好,沈朝凰怕是也不想做这个好人了,槐女再这么折腾下去,只会对她自己更不利。 “是,是......”陈庄偏着头傻呆呆的离开。 “朝凰,那我们去看你父亲吧。”二夫人这会儿的表情跟刚刚又是截然不同的,即使此刻本应是沈云承方才脱离危险醒来,她理应装出一副沉重担忧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沈朝凰并不拒绝,反而跟着二夫人去探望沈云承了。 一进门,沈云承歪在床边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只是脸色确实很差,那应该也都是气的。急火攻心是能够气死人的,但沈云承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气死,顶多就是被气晕了,余光瞧见她们来了,沈云承还故作虚弱的哀嚎了两声...... “父亲?”沈朝凰走到床边,二夫人推开婢人,亲自拉了椅子让她坐下,站在沈朝凰身后还不时给沈云承使眼色。 “朝凰啊,你来了......”沈云承虚弱地说道,伸手去摸索着,握住了沈朝凰的手。“你怎么才来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父亲了......你可知道啊,为父病重之际,这心里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为父想着,老天一定不能让我死啊,我那朝凰还未出嫁呢,要是我就这么死了,朝凰没有人依靠,这将来嫁了人,只怕......只怕还要受人气啊......” 沈云承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语重心长痛心疾首,他装得竟然毫无破绽,如果沈朝凰不是太清楚眼前这个沈云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恐怕她都要被沈云承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父亲不必担心,父亲......自然不会死的。” 当沈云承的手握住沈朝凰的手故作亲昵的时候,沈朝凰便已经感觉到了沈云承的脉象。 沈云承妄想要骗过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他却不知情,还在极力掩饰着,摆摆手说道......“父亲老了,为父也是会死的啊......朝凰,父亲昏过去的时候啊,就想起从前了,父亲觉得,从前怎么能这么对你呢,把你一个人丢在仓珏山上不管不问......为父怎么能这么做呢,为父真是后悔啊......” 沈朝凰并不接他的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沈云承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朝凰,果然啊,果然人只有在将死之时......人只有在将死之时才会想到过去的种种,为父真的后悔极了,没能早些把你从仓珏山上接回来,没能早些与你团聚,没能早些将你错失的这些弥补给你,要是为父死了,要是为父死了的话......那该多遗憾啊......” 听起来,沈云承好像是从鬼门关前走过这一趟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倒是想起从前,反思过了自己对沈朝凰所做的那些,好像真的真的是后悔了一样...... 如果他的手不在颤抖...... 如果他没有刻意地希望沈朝凰去看他的眼神...... 恐怕,沈朝凰会相信的,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有感而发的。 “父亲还是好好养病吧,把病养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恼不怒,她冷静得出乎寻常,看起来像是被骗过去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得多死心才能面对沈云承如此演技而不发一言。沈云承到死都在跟她演戏,或者,沈云承的一生连一句真心话都不曾有过,这是他原本就没有的...... “朝凰,朝凰啊......”沈云承依旧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拉着沈朝凰的手不放开,如同失而复得不想再失去了。 “我在。”沈朝凰淡然应道,“父亲不必担心,父亲不会轻易死去的。现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不要想太多了,错失的事情,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弥补,对不对?” “对,对啊!对......”沈云承乖乖听话,躺了下来。 沈朝凰为他盖好了被子,“父亲现在,一定要静心休养,切不可思虑过多,否则对父亲的病情有害而无利......父亲若是想着如何弥补,不如先养好了身子。免得成为朝凰最大的遗憾。” “好,好......”沈云承拉着她,始终不愿意放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病重的老人家一样,渴望被关注着......时时刻刻都被从她的眼前消失,他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的虚弱,竟然是那么的无助...... 真是让人心疼啊。 如果,沈朝凰不是沈朝凰的话,沈朝凰没有沈朝凰的这些本事,没有能够一眼就看破人心的能力,或许,她会为沈云承精湛的演技落下两滴泪水以示感动。 第663章 槐女(十五) “......大小姐!” 沈云承不过刚刚睡下,陈庄就咋咋呼呼地又跑到了外面。 二夫人皱了皱眉头,大概,已经有所察觉了,可是她不能阻拦,她只能茫然地看着沈云承,将留住沈朝凰的心愿付诸在沈云承的身上。 “大小姐,大小姐......”陈庄站在门口,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一会儿的功夫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都算不清了,只是知道自打这槐女一家进了门,他的消停日子算是结束了。 “怎么回事?”沈朝凰方才要投入情绪去感慨沈云承的演技,但是被陈庄这么一闹,好不容易要憋出来的眼泪竟然就这么没了......说不气是不可能的。 “大小姐,槐女,槐女她......”陈庄恰好抬头看见二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 明知道二夫人最是介意,可偏偏还要在这儿提起槐女,要说的话这陈庄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了。 “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沈朝凰都有些心烦了,现在她算是理解沈云承的难处了,夹在二娘和槐女之间,沈云承也是够无奈的,这两个女人怕是不斗到死都不罢休。 “大小姐,槐女她......又昏过去了!”陈庄一拍大腿,索性一口气说了。 反正他说不说的都已经把二夫人给得罪了,这话总归是还要带到的。 “你说什么?”槐女刚刚不是还闹着要走呢么?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昏过去了? 沈朝凰转念一想,如果刚才槐女说要走就是在演戏,那么现在晕过去也必定是下一出了吧。原本她的目的就不是要走,故意让两个孩子拉着,在客房里演了这么一出,可是不曾想啊,这一出戏最该去的观众反而没去......不仅如此,沈朝凰反倒顺了她的意思,既然要走,就让她走,还给了她银子让她走。 槐女一看事情不对了,走,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便就着这一出,演了一出更好的......晕了过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呢?刚才不是还闹着要走呢吗?” 槐女拙劣的演技连二夫人都未能欺瞒过去,在二夫人面前,槐女的作法似乎更欠妥当。二夫人怎么说都是在沈家里打滚了多年的人,这些小把戏她能看破也不奇怪了。 “是,是啊,这刚刚还闹着要走来着,小的是怎么劝都劝不住。一开始小的都跟她说了,你别走啊,你这病刚好一些,我们大小姐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的。你这一走,病情加重,我们大小姐这一晚上不就白忙活了吗?”陈庄急赤白脸地重复着在客房那边发生的事情,“可是小的劝不住啊,槐女......槐女那力气大的,连她两个孩子都上前帮着拉拽,不让她走。可哪里能拉的住她呀,小的才急忙去找了大小姐,可大小姐不是说了嘛,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还要给她银子......小的回到客房就把这些重复给她了啊,小的就说了,你看你要走,我们大小姐也说了不用拦着,这要走就走吧,大小姐吩咐了,让去账房给你支些银子......” “然后呢?”沈朝凰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 “小的话没说完呢,槐女突然就晕到了。”陈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虽然他对槐女为何会晕到的事情有些怀疑,但现在,连大小姐和二夫人都没发话呢,他哪里敢说什么。 如今沈家的局势可是变幻莫测,谁会知道二夫人和槐女最后谁会是大小姐身边的红人,如果现在就得罪了其中一个,以后的日子肯定就不好混了。 “昏倒了?”二夫人也笑了,走到了沈朝凰身边,“朝凰,你看这槐女又昏倒了,要不然我陪你过去再去看看吧,今日不见到你,我想她是绝不会死心的。” “走吧。” 沈朝凰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二夫人分明已经知道槐女的心思了,先前让她们接触一下果然是有好处的,这么一试不就试探出了许多吗? 二夫人跟着沈朝凰一起向着客房去了。 沈青阳原本守在客房外面,看见她们的时候,就匆忙跑了进去。 “怎么,还有个探子?”二夫人分明是故意的。 沈朝凰先行踏进客房,沈轻衣坐在床边,槐女歪着身子靠在沈轻衣的肩膀上,沈青阳守在槐女的脚边...... “娘,娘你怎么样了,娘......”沈轻衣装作才知道她们过来的样子,立刻用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沈朝凰,“大小姐,大小姐!我娘,我娘她又昏过去了......大小姐,求你救救我娘吧......” “我来看看。”沈朝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沈轻衣便扶着槐女的手腕递到沈朝凰的手里,沈朝凰大概摸了一把就看出了端倪,槐女故意地几声咳嗽,让她看起来苍老并且了无生气。 沈朝凰定定地说了句,“没什么大碍,或许......只是方才太过激动以至于昏倒的吧,怎么,我听说你们要走?” “这,这不是因为,我娘她......”沈轻衣索性把这一切都推给了已经昏迷的槐女,槐女暗中偷偷握住沈轻衣的手,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娘她觉得,既然沈大人已经醒了,迟早都是要把我们赶出去的......我们的身份在府里连个下人都算不上,实在,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下去啊......大小姐,我娘她性子拗,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求你了......” “你求我也没有用啊。”沈朝凰叹了口气,“我即便能救她,可若是她醒来还是想要执意离去,我也没办法,你们住的那个地方,我真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这样吧,如果槐女还是想要离开的话,我倒是可以安排大夫时不时地过去探望一下,倒不能保证一定能够救她性命,至于究竟如何,还是得看她自己了。” “大小姐!”沈轻衣扑通就跪了下来,“大小姐,求求你了......求求你不管怎么样都救救我娘啊,大小姐,我娘,我娘不能死啊......求求你了,救救我娘吧......” 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她娘不能死,沈朝凰一定得帮忙救。 所以,他们还是要留在沈家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接下来如何,都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第664章 槐女(十六) “......轻衣,轻衣啊......”槐女又在最刚好的时候“醒”了过来,她偏着头望着跪在地上的沈轻衣。 “娘,娘!”沈轻衣扑到槐女身旁,“娘,您可是把女儿吓坏了,娘......” “轻衣啊,你为何......为何要拦着我啊,我们得走啊,我们得离开沈家,我们......”槐女竟然轻而易举地就哭出了眼泪,“这里,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我们得走了......要不然你和青阳,你和青阳......” “这么说,你们还是打算离开?”沈朝凰适时地添了把火。 “娘!”沈轻衣却大叫一声,“娘,我们不能离开......娘,我和青阳不怕,我们想要留下来,只有大小姐......只有大小姐才能救你的命啊,娘......我和青阳,不能没有你啊。我们,我们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这一个晌午,真是好戏接连上映,一出比一出悲壮。 “轻衣......轻衣啊,娘对不起你,娘......娘没本事保护好你和青阳,娘没本事......”醒来的槐女再也不提要离开的事情了,好像痛心疾首,真的改变了主意一样。她搂着沈轻衣,母女俩哭成一团...... 沈朝凰转过头看向站在床位的沈青阳,那母女俩哭得痛心疾首,沈青阳虽有不甘,但是握着小拳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沈朝凰反而笑了......“行了,也都别哭了,既然不想走就好好养着吧。槐女,你这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我救你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因为沈家待你如何,你明白吗?” 槐女睁着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沈朝凰,所有诉不尽的哀愁全部都浮现在其中。 沈朝凰转过身就走了出去。 她们想要让她看的,她已经看到了,现在应该再也没有必要留下去了吧。 “朝凰,你不必担心,稍后我会寻两个称心的下人来照顾他们的。如果他们想要留在府上的话......”二夫人紧跟着沈朝凰走了出来,在一旁伺机说道。 “没什么好在意的,即便只是一个过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啊。”沈朝凰说。“就按二娘说的来吧。” “欸,好。”二娘笑开了花,“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去办,一准儿的让你满意,他们的事啊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这乡下人嘛,一出完了保不齐还有一出,没个息事宁人的时候。” “好。”沈朝凰等的就是这一句。 “那我......”二夫人发觉沈朝凰一时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左右瞧了瞧,“那我就先去挑选下人了,朝凰,等下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烧给你。” “都好。”沈朝凰的答案很简单,可越是简单的事情,就越是能够让人多琢磨一会儿。 “那......那好,”二夫人答应得也很勉强,“既然你这么说的,那就交给我去打点吧,我看着让厨房烧,晚点儿开饭我再去叫你。你等下可千万记得要再休息一下,这熬了一整晚可不是小事,伤身子的。” “嗯。” “那我,走了啊。”二夫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同她暂别,一个人走向了院子外面。 “二夫人看起来很担心呢。”红莲说。 “怎么能不担心呢?”沈朝凰笑了,如今槐女又不走了,看样子这一场争执变成了持久战,那么谁能够先占领沈朝凰的同情,就等于占据了有利的攻击点。这俩人啊,是把她当成战场了。 沈朝凰听到脚步声才转过头来,看到沈青阳站在门口就那么的凝望着她。他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沈朝凰瞧了瞧他,就给红莲使了个眼色。 “小姐,那我们先回去吧。”红莲立即懂了沈朝凰的意思,便上前来搀扶她。 沈朝凰跟着红莲往外走,出了客房的院子,踏上长廊,沈青阳便一直在身后跟着,不远不近,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跟着。 沈朝凰停了下来,沈青阳也随之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呢?”沈朝凰问道。 “......”沈青阳把头压得很低。 红莲明白了,走到一旁去守着。 沈青阳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沈朝凰,“他们都说,你是最聪明的。” “所以呢?”沈朝凰不由得有几分苦笑,这个孩子莫不是也是来讨好她的?他看着和沈明威差不多大,怎么就......相差那么多呢,沈明威骄纵,而沈青阳倒是理智,少有这样的孩子。 “我......”沈青阳犹豫着,不知该怎样向沈朝凰开这个口,“我以为,你应该......你应该是,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沈朝凰这下明白了。 “看出来,其实我娘她......我娘她想要留下来。”沈青阳握着拳头,小手垂在身侧,他孤零零的,有着些超出年龄的成熟。“你应该是看出来了的吧,应该是看出来的......他们都说你是最聪明的一个,所以,你一定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 除非他是来替他娘亲和姐姐试探她的,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他们的动机,并且厌恶他们的动机。 “既然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们赶走呢?”沈青阳脱口而出。 赶走,这个孩子居然说...... “我知道,现在在沈家,是你做主的,连......连沈大人都要听你的才行,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发现其实我娘她是故意的,她是想要留在沈家的。你知道我们是谁,你知道沈大人为什么讨厌我们......明明你可以让人把我们给赶出去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是不是想看我们的笑话?”沈青阳反倒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他不喜欢他娘亲和姐姐在沈朝凰面前演的这一出戏。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来问我。”沈朝凰说,“难道是你娘亲要你来试探一下我的口风吗?看看我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真的想要把你们留下来的?” “不,你不要告诉我娘......”沈青阳的本能反应,还是不希望槐女知道他来找沈朝凰确认的这件事。“我只是,我......” “你觉得丢人了?”沈朝凰轻叹,瞧着沈青阳的反应就已经确定了答案,“你觉得,她们也应该知道骗不过我的,可是却还要这么做,被我看出来,所以丢人了?” 第665章 槐女(十七) 沈青阳一直低着个头,为他母亲和姐姐拙劣的演技而感到羞愧。在他遇见沈朝凰之前,他听说过沈家的这位嫡女,这位......活在传说之中了不起的嫡女,甚至为自己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感到荣幸过。 可是现在,自己的母亲为了留在沈家,要在沈朝凰面前演上一出戏,而最根本的是......整出戏可能根本没有能骗过她的,这让他如何忍受。 “看来,你也不是尽然听沈轻衣的话嘛。”沈朝凰莞尔笑了,她俯下身拍了拍沈青阳的肩膀。“我本以为你只是沈轻衣身边受她吩咐帮她盯梢的,没想到,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我实在......”沈青阳的指甲已经快把自己的手心抠破了。 “青阳,你想留在沈家吗?”沈朝凰问。 你想留在沈家吗......多么令人心动的问题。沈青阳是犹豫的,他看了看周围,沈家的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天宫一样,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是多么卑微,他不配留在沈家,不配成为沈家的一员,“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你便告诉我,如果什么都不想,只是单单考虑你自己的想法的话,留在沈家,你是想还是不想?”沈朝凰问得认真,沈青阳听得认真。 小小的人儿犹豫了一下,握紧了拳头无比肯定地说,“我想留下。” “那就好了。”沈朝凰笑笑说道,她的衣衫轻柔,一阵微风吹过,衣摆略微扬起,看傻了沈青阳,以为她是仙子。“青阳,人这一生,总有自己的活法,和想要的活法,不要因为你生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把自己定为什么样的人,有些事情既然要改变,那就要去接受它的变化,你无从选择它的对错,即使那是你无法容忍的,但是能够让你达成目的,又何乐不为呢?” “姐......我,阿,阿......”沈青阳抬头望着她,不知道这一声该怎么喊。 “随你好了,你想要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吧。”沈朝凰看得明白,对于他的心思,倒也是清楚的。 “阿姐。”沈青阳壮着胆子喊出了他一直想喊沈朝凰的......从试探到确认,他看到沈朝凰并不排斥他的称呼,才放心大胆的说了下去。“阿姐,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看出来我娘和我姐姐是在演戏,你为什么不揭穿呢?” “揭穿?”沈朝凰犹豫了一下,她好像还真是没有想过揭穿呢。“大概,是因为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非揭穿不可的缘由吧。你们一家留下来,对于我也没什么坏处,反而可以帮助我牵制住其他人,那我便顺水推舟,只要你娘亲和姐姐的野心不会威胁到我,乖乖听话,帮我去做一些事情的话,我倒是......没有很在意这些呢。” 她可以堂而皇之的就将她的心思说给沈青阳听。 她确实看出来了沈轻衣和槐女之间的小伎俩,也着实是顺水推舟推了一把,她需要筹码,需要人手,所以并不拒绝他人的投靠,沈轻衣和槐女都不是废物,若她们能够帮衬着她也是好事。 “......可如果,如果我娘亲和姐姐......”沈青阳想问,如果他的娘亲和姐姐过于贪婪,想要的越来越多,想占有的也越来越多的话,那么早晚都会威胁到沈朝凰不是吗?那个时候,难道她还会容忍她们留下来,在这沈家的府上...... “不。”沈朝凰的笑颜,只怕会是一辈子都烙印在这个孩子的心里了,她笑得何其明媚,但心思却又何其阴险。“我既然敢让她们留下来,便有办法可以让她们轻而易举的消失,别忘了,在沈家她们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了,我也能够动动手指头,就让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沈青阳呆滞地望着她,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切都在沈朝凰的掌控之中,她和他所幻想中的沈朝凰一模一样,就是沈朝凰,就是他以为应当是沈朝凰的这个样子,诡计多端,算准了一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令人畏惧,令人着迷......沈朝凰就是沈朝凰。 “但你是不一样的。”沈朝凰摸了摸他的头,“青阳,你和她们不是一种人,其实你心里看不起那种耍小手段的人,你有更大的野心,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让自己拘泥于某些状况当中,选择了,就要义无反顾的去做,否则你一辈子都会是困在她们阴影下的那个可怜虫。” “我......我该怎么做?”沈青阳动摇了。 “你不是,很清楚的吗?” 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追出来了,他来找她,就已经说明他心里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了。 “阿姐,我......我想跟着你。”沈青阳狠下了心说道,他的眉宇之间有着超乎年龄的笃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所想要的也许不仅仅是借着沈家飞黄腾达,沈朝凰才是他想要追随的人,他不想再困在那些小把戏里,一辈子都要受人愚弄,一辈子都只能如此......他相信沈朝凰,相信沈朝凰能够带给他怎样的荣耀,相信沈朝凰是个什么样的人,相信......只有沈朝凰能够办得到,让他凭靠着自己的实力,一点点去成就自己的荣耀。 而这些不是依附在沈家的关系下,不是因为他是沈云承的私生子,是沈云承最想要毁掉的过去。 沈家......他不屑拥有,但是总有一天,他希望这个曾经将他踩在脚底下的沈家,可以仰起头来看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承认他就是沈云承的儿子,是和沈明威一样的,沈家的骨血。 “可以啊。”沈朝凰才不会拒绝呢,正如她不会拒绝槐女和沈轻衣一样。或者,比起槐女和沈轻衣,这沈青阳才是真的让她惊讶,比起沈明威,沈青阳实在太合她的意了,若是能好好培养一下的话,也许......沈朝凰伸出了小手指来,眼看着沈青阳如释重负,得意的伸手勾住她的手指,她勾起了嘴角,“不过,和我定下盟约的人,便是要将灵魂卖给我的,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心愿,但你如果敢背叛我,你要知道后果会如何。” 第666章 离别(一) “小姐?” 红莲夜半觉得不太对劲,起身来查看,就看到沈朝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落寞地望着天际...... 听到红莲的声音,她才慢慢回过头来。 “小姐。”确定了就是沈朝凰,红莲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小姐,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红莲,你有没有过......很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沈朝凰的声音有些沙哑。 “想念?”红莲在记忆里思索了一番,她摇了摇头,苦笑着回答说,“小姐......红莲也不知道,可能有过,但是也不记得了,所以......” “真让人羡慕啊。”沈朝凰由衷发生一声感叹,羡慕,真是羡慕......忘记一切,忘记恨的,忘记在乎的,何尝不是幸福呢?只是老天爷并不怜惜她,偏偏要她记得一切,要她去承受这所有的事情。 “小姐......”红莲觉得,今晚的沈朝凰实在怪怪的,“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和红莲说说吧......红莲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是说一说的话,应该会好受一些。小姐那么聪明,或许自己就能想到办法了呢?” “聪明,聪明......”是啊,她是聪明的,她是世人眼里最聪明的女子了,他们羡慕她的聪明,她却羡慕他们的不自知。活得太明白何尝不是惩罚呢?“若我有的选......” 红莲静静的凝望着沈朝凰,她不解沈朝凰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沈朝凰也会遗憾也会惋惜吗?可是为何这话说一半就好像停下了一样,沈朝凰到底想说什么呢? 沈朝凰忽而笑了,从那片刻的失神之中......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是啊,若我有的选,只怕还是会走现在这条路。简单平凡的日子太多,想要那么活着的人太多了,那样乏味的一生,必然不适合我吧......” 她一定,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肆意洒脱。 “小姐,你在怀念什么人吗?”红莲不懂那些恩恩怨怨,但她看得出来,就算是沈朝凰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舍弃,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无能为力的,沈朝凰落寞的眼神后面,像是藏了一种很深刻的感情。“小姐......” “只可惜,必须这么做。”沈朝凰压低了眉头,这番话更像是说给她自己的,“必须这么做......必须。现在固然是失去,但若是想以后能够永远在一起,总是要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不过是分别而已,我这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次,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小姐是在担心,今日离开的人不会像预期的一样回来吗?” 从沈朝凰的话里,红莲或多或少地听出来一些事情,沈朝凰像是在告别......对着虚无缥缈的月色告别,好像是同什么人,但那个人大概也是如同这虚无缥缈的月色一样吧,在空气之间分明存在着,却让人抓不住摸不着。 沈朝凰一下子就被红莲说中了心事,呆怔住了。 红莲从未见过她有如此一面,不只是失魂落魄,而是......心疼。红莲是在不忍她继续失落下去,故而安慰说道,“小姐,这所有的人都说小姐最厉害了,机关算尽,运筹帷幄......哪儿还能找出像咱们小姐一样聪明的人呢?小姐不必担心,失去的人未必是真的是失去了,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出现在身边了。对了,小姐不是会看星象吗?那小姐能不能看到,那个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回来?”沈朝凰仰头望着星象,今夜,一颗星星都没有。 红莲立刻意识到沈朝凰的情绪在变化,她想要安抚沈朝凰,必须要先打起精神才行。“小姐,小姐今夜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话,连红莲都听不懂了。只是红莲觉得,既然是要离开的人,如果再也不会遇见,那还不如好好告别,如果连告别都不能的话,那就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远方的人担心......” “我算准了一切,唯独,算不透我和他的宿命。”沈朝凰说,“我从很多年前就看到了,我会死于二十八岁的那一年,也仅仅如此而已......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到底我为何会死,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会的!” 听说沈朝凰会死,红莲变得很担心,“小姐不会死的,红莲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红莲会一直保护小姐的!红莲不会让小姐出事,任何人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能伤害红莲最喜欢的小姐......”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沈朝凰转过头来,笑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必须面对的宿命,红莲,你不必担心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也许是我功德圆满,回去我该回去的地方了......就像你说的,真到了那样的一天,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消失于世上时候,还在担心你......” “小姐......”红莲突然抱住了沈朝凰,大胆而又放肆,但她这一刻只是想要这么抱住沈朝凰而已,抱住她最喜欢的小姐,眼前这个失落的沈朝凰,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她不要,她不要才刚刚喜欢上一个人,就要失去了...... “不要担心,我没事的。”沈朝凰没有推开她,反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怎么了?难道是我今晚的伤感,传染给你了吗?难道,你也感觉到了......这离别之际不能说出的心疼了么......” “红莲会一直一直陪着小姐的。” 如同许下的诺言一样,永生不离,永生不弃,相伴到永远。 沈朝凰轻笑,她只是不太会特别在意别人的誓言。“傻丫头,这个世上呢,总有些无可奈何的分别,有些不得已,只有分开才能成活,何必去强求呢。但你要记得,会走的人不会留,会留的人不会走......就算宿命要我们多兜几个圈子,但是真心想要留下的人,连老天都没办法呢。” “红莲会一直陪着小姐,让老天没办法。”稚气的话,稚气的样子,沈朝凰低下头看着她的一瞬间,头微微疼了一下。 晃神之际,她似乎看到了红莲一袭红衣在浴血厮杀......那个样子的她,那个样子的红莲,是她再大一些的时候吗? 难道红莲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战场上了吗? 像是沉睡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人一样,都要回到他们注定的战场上去? 第667章 离别(二) “王爷......” 阿福本来是不想要打断他的,可是现在时间紧迫,刘元澈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离开,他却偏偏在这里停了下来,望着沈家的方向,这一望就是许久...... “王爷,别再看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去和霍大人接头呢。”阿福不知道,沈家方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个大概而已,能让靖王看得如此入迷的,恐怕是眼下在沈家的那个人吧。 他不敢再耽误时间了。 如果让江城的人察觉了,他们就没那么容易离开了。况且现在他们要应对的,还有大历来的杀手,前途危机重重,要是在这里再耽误下去,真不知道后果将会如何。 “沈朝凰......”靖王喃喃自语着。“她真是那么和你说的?” 像是不太自信的确认。 “是。”单就这一个问题,靖王已经问了他不下十次了,自从他把沈朝凰的话转达给靖王之后......“王爷,咱们也得提防沈家大小姐才是,她可是大策沈家的嫡女,万一将来大策和大历开战了,那沈家早晚都是要和咱们敌对的,她说这些,万一只是试探的话,对您实在不利啊......” “试探?”他当然不会以为,沈朝凰说是要嫁给他,是在试探他了。“她不需要这么试探,你以为这一切都能逃出她的算计吗?”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一世,沈朝凰的变化会如此大。 是因为仓珏山那个老妖婆没有抹去她的记忆,所以她记得他们之间的所有事吗?所以,她愿意嫁给他...... “王爷,再不走,天就亮了!”阿福可是急坏了,“您要是想看沈家大小姐,等到将来一切稳定了,把人娶回去不是想怎么看都行么?” 娶回去?!他嘴角露出笑意,“阿福,你所有的话,唯独这一句最得本王的心意。” 是啊,只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注定要在一起的。 这一世,他不会再任由她落入危险之中了。 再多的不舍,也终是要离去的,离开江城,便会回到他注定的命运上去,离开江城,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又少了一些。 “走吧。” 那个狠心的女人。 就算他再看下去,她也不会来了。 想着离开之前再见她一面的,却不想她根本不愿意见。 也对,就像她想的那样,不合时宜的相约未必是好事,尤其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只会让彼此都陷入更加绝望的束缚当中......他得离开了,去成就他的霸业,才能正大光明的迎娶她回去。 “沈朝凰,我走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 “小姐。”红莲陪着沈朝凰默默地站着,不经意间回过头却发现,沈朝凰的脸上挂着些许晶莹。“小姐,您怎么哭了?” 沈朝凰摇了摇头,伸手按住胸口。“是啊,为什么哭了......明明是我不要去见他的,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觉得难过呢,明明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可是又怎不住去责怪自己,怎么能这么狠心......” 这一别大概会是很多年,她要如何忍得住。 人站在这里,心大概早已经飞到了他身边去吧。 红莲听得云里雾里的,她实在不知道,到底什么人走了,到底是什么人的离开,会让沈朝凰心疼成这样。到底......“小姐,既然会难过的话,为什么不能去见他呢,管他对和错,只要自己高兴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呢?既然喜欢,既然不去见就会难过的话,去见自己喜欢的人,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不可吗? “不......”不是的,不只是对和错那么简单。他们两个人的命运,将会牵连到整个人间的变化,之后的十年,二十年里,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今日的选择而发生不同的变化。“如果抛开责任,那感情又算什么感情呢,牺牲了一切换来的感情,不过是自私罢了......” 她很清醒,也很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去做。可她也是个人,是个普普通通有感情的女子,她也会难过。 红莲比她年少一些,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很理解。 “看起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却是为了以后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一起,如果将来可以不受任何胁迫,自在简单的生活在一起,那么今日所受到的这些,又算是什么呢。”这些话,更像是她在说服自己。 明明所有的道理她都清楚,却要有人说出来,才能得到安慰。她宁肯说出这些话的人是自己,也不要任何人同情她,今日的一切选择,都是为了将来。这一切总好过将来处处受人限制,被人迫害的好吧...... 红莲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小姐......天都要亮了,您回去休息一下吧,这等天亮了,二夫人和槐女那边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自从把槐女一家接回到沈家,这大事小事就从来没断过。红莲心疼她的小姐,被那两个女人牵扯在争执当中,却连片刻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红莲,如果你现在知道,几年后你会遇见一个人,他很喜欢你,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你会期待遇见他吗?” 红莲想了想,“不。红莲的一辈子,只有小姐一个人。” 沈朝凰蹙了蹙眉头,意外红莲的答案,她本是有些愧疚的,因为私自改变了一些事情的发生,所以可能会连带身边人的宿命也发生改变。她自责,如果因为她害得红莲无法遇见那个人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红莲。 但是红莲的答案,却让她心里变得更加复杂。 “小姐,就是红莲的一切。”红莲很确定的告诉沈朝凰,她的一双眼睛看着沈朝凰的一刻,极是认真,“从红莲遇见小姐的那时候开始,红莲就知道,小姐会是红莲这一辈子唯一要保护的人。红莲不需要有其他人的出现,红莲想要陪在小姐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什么事,不管将来会如何,红莲都是心甘情愿要和小姐一起面对的。小姐,不要推开红莲......” “怎么会呢......”她怎么舍得推开这么好的红莲呢,这么......忠心的红莲。 沈朝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她一辈子都不会推开她的。 第668章 离别(三) 一大早,沈家别苑里住着的大历质子突然消失的消息就传开了...... 江城说大不大,一上午的功夫,便已人尽皆知。眼下朝上老皇帝病重不起,几个皇子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现在,这大历质子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了,顿时人心惶惶,整个江城议论纷纷。 沈云承经不住压力,在沈朝凰门口踱步多时,红莲才打开了门,“小姐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这都火烧眉毛了,她倒是睡得悠哉......”沈云承大步跨进了门,朝着坐在妆台前的沈朝凰就走了过去,可他不敢上前,停在了还有三四步的距离,眼见沈朝凰从铜镜中斜目看他,他一改方才的语气,谄媚地示好,“朝凰......你醒了就好,这江城可出了大事了,咱们沈家这会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你说怎么办才好啊......” “父亲莫慌,细细道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朝凰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瞧着沈云承跟烧着了屁股似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苦的是那人的离去...... “朝凰,你......你这刚醒,该不会还不知道,原本住在咱们沈家偏苑的,那大历质子......大历靖王,昨夜一夕之间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你说说,这奇怪不奇怪,难不成这人还会飞不成?昨夜还有人和他一起在偏苑里饮酒作乐,可是一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的人什么的,也都不见了......”沈云承一个脑袋两个大,毕竟大历质子是在他的府院上失踪的,要是上面的人追查下来,他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啊,“朝凰,这靖王的身份特殊,如果朝上追问......” “那么父亲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沈朝凰轻笑,刘元澈这招空城计使的可好,昨夜还和人饮酒作乐,只怕今日酒醒的那些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是要尿裤子的。 “这......这为父哪里知道!”沈云承急忙撇清干系,甩着两只袖子,恨不得和他断的干干净净,“所以为父这不是来问你了吗?你和那靖王也算是......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他这突然离开,之前有没有和你透漏过什么消息呢?” “父亲认为,刘元澈离开大策,会把事情告知于我吗?”沈朝凰说着起身,穿戴整理妥当,今日的打扮稍显隆重了一些,可依然难免......面上是憔悴了些的。“他想要离开大策的话,怎会把消息透漏给我呢,难道他不知道,我若得知此事定会阻拦?此事事关重大,恐怕,我才是那个要让他十分防备着的人吧。” 沈云承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以沈朝凰的身份和手段来讲,如果大历质子要离开,绝不可能把消息透漏给她的,这不是白给自己找事么。“是啊......可是,可是朝凰,难道你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察觉么?” “察觉?”沈朝凰冷笑,“父亲当真以为,我只要坐在这院子里,扎个小人,施点儿法术,就可以将天下事把玩在股掌之中了吗?父亲也未免太看得起女儿了。” “可你不一样啊,你是......你是鬼谷玄门的弟子,你肯定能......” 沈云承不太相信,沈朝凰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知情的。 “或许吧,如果我真的闲来无事的话,倒是也能察觉一二,只是两日忙得厉害,父亲和槐女一下子都病倒了,槐女醒来后,似乎与二娘之间又不太消停,可怜了女儿啊,在中间左右逢源......这几日忙得连觉都没睡好,要不然父亲凭何以为,我这嫡出的大小姐竟会不知分寸的睡到这个时候才醒?” 对付沈云承的多疑,沈朝凰有的是办法,她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让沈云承有机可乘。 沈云承细细琢磨,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沈朝凰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不说他这边昏倒弄出的麻烦,单就是槐女那一场大病,沈朝凰将人接回来,这都忙翻了天......还有,槐女醒来了折腾出来的种种事情,这么一想,沈朝凰确实分身乏术。这两日也未听说她离开过沈家宅子,那么不知道大历质子的事情,也确实情有可原...... “怎么?父亲难不成还在怀疑女儿?”沈朝凰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沈云承的眉头动一动,沈朝凰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前务必尊重的人有一天卑躬屈膝的站在自己面前,这样的感觉绝不是高兴...... “不,不不不......怎么会呢,父亲怎么会怀疑你呢,父亲只是在想......如果你也不知道,那么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他离开呢?难不成,这大历一早就在咱们江城埋下了人手,准备接他回去吗?”沈云承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的,他其实早就怀疑,大历在江城是有眼线的,要不然大历质子在江城他们如何放心?可是先前,他是不愿得罪大历,所以留着一线,可现在大历的人突然把大历质子给借走了,而且是无人知晓的从他沈家偏苑给接走的,这难道不是挑衅? “哦?这么说,父亲似乎知道什么喽?” 沈朝凰轻笑着问了声,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端起茶水抿了口。 “朝凰,你......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你可知道这话的后果是什么吗?”沈云承吓出一身的冷汗。 沈朝凰当然知道,以沈云承这诡秘的心思,还有多疑的性格,不可能没有怀疑过江城有大历的人潜伏着,只是他一直不动声色,并非因为他没有察觉,只是想给大历皇帝留个好感,可现在好了,好感没留成,反倒给自己留了麻烦。如果朝上的人追查下来,大历质子在沈家偏苑失踪,那么沈家和沈云承都必然脱不开干系。 沈云承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元澈失踪,他不是不知情才慌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交代才慌张,事情因他的贪欲而起,现在麻烦大了,倒知道来找沈朝凰求救了。 “那父亲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要女儿出面替父亲顶下这放走大历质子的罪名不成?”沈朝凰依旧笑着,望着他。 “为父,为父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 第669章 离别(四) “老爷。”陈庄匆匆赶到门口,唤了一声,“漠城虞家的老爷子来了......” “什么!” 沈云承如临大敌,这个时候,虞家老爷子来做什么? 莫不是,也是来问罪的?漠城与江城相邻,一上午的功夫,虞家就已经知道大历质子在沈家别院失踪的事情了么......沈云承一个沉不住气,来回在沈朝凰身后踱步,“糟了糟了糟了......这老爷子亲自前来,肯定是要过问那大历质子的事情,现在可怎么是好,万一他要是问罪的话......” “父亲还未见过老爷子,又何必这么担心。” 相比之下,沈朝凰倒是轻松许多。 “朝凰啊......”沈云承急得满头大汗,走来走去,“以虞家在朝中的势力,听说那大历质子是在咱们沈家偏苑里失踪的,肯定饶不过咱们的......说不定,他就是代替朝廷来向咱们问罪的。” “那有什么好怕的。”沈朝凰轻笑着说道,沈云承的反应倒真是没让她有半点失望,从进门到现在所有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父亲可不要忘了,虞家所在漠城与我们相邻,父亲在朝中并无官位,顶多也只是算与那些大人们交好罢了,不识大历人有情可原,可是虞家便不同了,虞家老爷子官拜一品,手握大权,却连丝毫防范都没有,由着那大历在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相比,不是他虞家更难交代么。” “......朝凰,你是说,把这整件事都推到虞家头上?”沈云承灵机一动,自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能够撇清他通敌的罪名...... “父亲莫不是疯了吧。” 沈朝凰毫不意外,沈云承这个时候只是想尽快地让自己脱身,让沈家脱身。 “如今,我们和虞家可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如今这船裂了洞要沉了,父亲以为只要把船劈开,把有洞的一边留给虞家,我们就不会沉了么。”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沈云承一个头两个大,这关键时刻倒是没了主意。 大历质子会突然失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说,他本以为沈朝凰和大历质子多少是有些感情的,再不济也算是青梅竹马......如今沈朝凰刚从山上回来,这大历质子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江城了,可是谁能想到的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那刘元澈竟然跑了! “虞家是我们与朝廷唯一的关系,父亲眼下虽与几位大人交好,但他们也大多是看在虞家的面子上,认为与我们交好有利可图。若是没了虞家照应,即便我们沈家在江城独一无二,也未必能在朝中说上话。”沈朝凰对这些谋略信手拈来,“这放走了大历质子,通敌大历的罪名坐实了,即使父亲有把握把罪名都推给了虞家......当然,父亲的某些朋友也是乐于相助的,虞家树大招风,权倾朝野,这通敌之罪足够虞家永世不得翻身了,能够除掉虞家,大家也是乐于相助的。可是没了虞家在前面挡箭,父亲可想过,那些人就能够放过沈家了吗?” 沈云承此时才琢磨过来,他忽而笑了,“是为父疏忽了,朝凰,你既然能想明白这些事情,想必早已有了对策吧。” “虞家老爷子毕竟不是常人,父亲还是赶快去迎吧,别让人在外面等得太久了。”沈朝凰折身回到一旁,红莲上前为她做最后的整理。 这般笃定的样子,沈云承看在眼里也有了底气,“好吧好吧,既然你有了把握,那为父也就不催你了,你慢着来,咱们府上还有些好茶,也好让老爷子好好尝尝。” 沈朝凰莞尔一笑,铜镜中映着的笑颜竟然带着些邪魅。 沈云承提着衣摆出了门,与方才急匆匆寻进房里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了,大摇大摆地离去,恭候虞家老爷子的大驾去了。 “小姐,真的没事吗?” 今早听闻沈家偏苑的大历质子失踪了,联系起来昨晚沈朝凰失落无助的样子,红莲心里难免会联想到一些。 “你想的没错,是他。”沈朝凰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她,却是很随意地说道,“他就是那个我等着,却又等不到的人。想见,却又更加清楚不能见,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去相见的人......” “怎么会是......”怎么会是他呢? “你是想说,怎么会是大历质子是吗?我堂堂大策沈家嫡女,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喜欢上大历的质子是吗?”沈朝凰自己都笑了,“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楚,有些人从一出现就已经注定了,我倒不在意他的身份,只愿他......” 话没有说完,或许沈朝凰自己都是疑惑的。 该不该相信,这个决定永远都是那么艰难...... “小姐,那......是你吗?”红莲颤颤巍巍的问道,“大历质子在偏苑里失踪,和你......有关系吗?” “我若说没有,你信吗?”沈朝凰倒也坦然。 红莲却为难了,她该信吗?还是说......犹豫了一下,她狠下心点点头,“只要是小姐说的,红莲都信,不管小姐要做什么,小姐如何决定,红莲都心甘情愿追随小姐。” 沈朝凰叹了口气,红莲大概是她这次回到沈家唯一的收获了。“也并不是全无关系,我知道他要走,也知道大历早就做好了准备要接他回去,只是......并未阻止罢了。” “小姐......” 红莲大惊,当即反应是要去查探四周围有没有人听到这些话。 沈朝凰毫不隐瞒的坦诚了她和这件事的关系反而让红莲担心,这通敌的罪名若是坐实,就算她是沈家嫡女,有着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保全性命...... “红莲,那个人......日后会是我们最大的帮手。”沈朝凰说,“比起对付大策那些虎头虎脑的家伙,将来还会有更大的敌人,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帮手,若是指望大策这些只会内斗的蠢货,我怕是要死在那个老太婆手上的。” “小姐这么做,都是有缘由的,是吗?”红莲听不懂,但是也大概能够明白一些,沈朝凰不是一般迷在感情之中放任跋扈的女子,她会这么做一定不只是因为她喜欢大历质子那么简单。 第670章 离别(五) “外公。”沈朝凰走到厅里,见着了久别的虞家老爷子,盈盈欠身道了句。 老爷子一笑,“朝凰啊,你真是......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外公都快认不出你了。” “朝凰此次受父亲之命下山,本应及时拜访外公,不过却被沈家府上的事拖住了,还请外公恕罪。”沈朝凰还是很懂礼数的,她是这么说,相信沈家到底什么情况,沈云承和二娘已经不得不向她交出大权的事,老爷子早已经知道了。 她抬起头来,看到此次与虞家老爷子一同前来的两个人......一位年长些,约莫着三十三、四,身姿挺拔,眉宇之间似有不凡之气。而另外一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一副骄纵跋扈的样子,那神态就已经让她很不爽了。 “介绍一下,朝凰啊,这是你三舅,这......是你表哥,你大舅舅身体不好,二舅舅要顾着咱们虞家,便让他的宝贝儿子此次同行,来沈家与你见上一面。” 老爷子的话还是很含蓄的。 但是在场的人大概都能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让二舅舅的宝贝儿子特地同行,来见上她一面,虞家老爷子倒有着做媒的意思,想要她与这难成气候的表哥亲上加亲。 “如此甚好,朝凰深居简出,不更外事,似乎对表哥也没什么印象了。表哥初来乍到,可要在沈家好好住上几日,虽说江城和漠城相邻,但风土人情许是还有差异的,表哥不妨先在府里走一走看一看,朝凰再安排人带表哥出去领略一番。” “不必了,一个江城而已,想来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才会觉得了得。”虞战趾高气昂地态度,充分表现了他对江城的鄙夷,他看不起江城,看不起沈家,看不起总是向祖父摇尾乞怜的沈云承,还有被沈云承捧上天的沈朝凰......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才会觉得了得。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刺耳,分明是冲着沈朝凰来的,是在讽刺她之所以被捧得绝世无双,是因为这江城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沈朝凰的三舅虞柏彦当时的表情便沉了下来,他发觉虞战说错了话,站在沈家的地盘上,当着沈云承的面,把沈家、沈云承以及沈朝凰全都给贬了,失了风度不说,着实很不懂事。虞家老爷子却坐在一旁好似听到又好似没听到,俨然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沈朝凰莞尔一笑,静静观察着这三人的反应,身后沈云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不自在。 “自然,表哥生在虞家,像表哥这样见过世面的,恐怕今日圣上,也不足以放在眼里。” 一句话,顷刻间满堂哑然。 听起来谦卑,但话里却暗藏杀机,如果只是针对虞战给予回应,恐怕看在虞家老爷子眼里也必然是落了下风,就算胜了虞战,也被看了笑话,老爷子权倾朝野无人不知,但又无形之中形成一种默契,谁也不会去挑明。谁都知道,但又不能说,这是一件只能心里明白的事情,但现在,沈朝凰和虞战的首次交锋,直接将虞家拖下了水,老爷子在朝中的地位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同样过于张扬如今的局势可并不是太安稳的,多少人在背后想要扳倒虞家,虞战依靠着老爷子对于独孙的宠爱肆无忌惮,只会让虞家处于一个更加危险的地步。 沈朝凰毫无畏惧的揭穿了,这件事就不只是她和虞战之间的口角了。 可虞战还没有听出来,得意洋洋的以为沈朝凰也不得不服他,老爷子闷着一口气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虞柏彦倒是微微浅笑,他知道老爷子带虞战来是要立威的,方才还在担心被老爷子宠大的虞战会不知天高地厚的闹出两家的矛盾来,以至于让沈朝凰难堪,但现在......他倒是放心了,虞战和沈朝凰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等级的,沈朝凰的心思,虞战再修炼个二十年也未必能听懂这些话。 “战儿。”老爷子憋不住了,这个蠢货已经输了还不知道,竟还能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献丑,让他的面子愈发的挂不住了。“你们先出去走走,我有话要和朝凰说。” “是。”虞柏彦抢在虞战质疑之前开口,应了这么一声,他给了虞战一个眼色,虞战并不是很懂,但也茫然地跟着走了。 厅里伺候的婢人接二连三的退下。 “云承啊,你留下吧。”老爷子泰然自若地说了句,留住了犹豫不定的沈云承。他接着对沈朝凰说道,“这儿......没有外人了,朝凰啊,你也坐吧。” 沈朝凰轻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沈云承巴巴退到一旁,能留下来已经不错了,他现在还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要求坐下。 “大历质子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老爷子直接挑开了今日的目的,从方才沈朝凰针对虞战的回应中,他也能听得出来,他们虞家人的到来沈朝凰怕是一早就预料到了的,自然没必要再卖关子了。 “外公以为呢。”沈朝凰耍了个滑,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虞家老爷子是何许人也,一听,就笑了,更不会直面回答沈朝凰丢回来的这个问题了。“外公听说,你从前和那大历质子是认识的。” “外公也说了,那是从前......那一年朝凰受父亲的嘱托回来参加庶弟明威的生辰宴,不过偶然救下他罢了,要非说有什么关系的话。当年朝凰下山也曾见过外公,那时候的外公可是对朝凰十分体己亲切,可今日却带着表哥上门挑衅,想要给朝凰立下规矩似的。都是多年未见,这人要说变了多少,能留着几分亲近,外公不是更清楚吗?”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捋着胡须。“听闻沈家嫡女此番归来与从前判若两人,朝凰,你果然没令外公失望啊。” “那是自然,朝凰长在山野,没规矩惯了,自然不比表哥这样......被外公疼着长大的,更加......呵。”忽而一下掩嘴轻笑,太多的不言而喻包含在一个呵里。 老爷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沈朝凰的这一举动何尝不是在提醒他,他亲自培养长大的虞战何等废物么。 第671章 离别(六) “朝凰,眼下只有我们祖孙俩,加上你父亲。就不要提那个废物了。”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他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孙子,三个儿子里,老大残疾,老二惧内,老三生性洒脱不受约束,他只能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虞战这个孙子身上了,一辈子尽心竭力的栽培,可到头来虞战却是这样一个蠢材,也够让他揪心的了。 这天底下只能有一个虞家,只能有一个沈朝凰,却太多是像虞战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老爷子何尝不羡慕沈云承,不过现在,他要想的是如何让沈朝凰投靠他和虞家。 “近日府上出了些状况,父亲昔日的外室因为病重,我不忍他们母子三人流落在外,便在接替父亲掌家之后将人接了回来,可频出事端,也令我分身乏术。连日来都未曾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今早便是起晚了,父亲听闻大历质子失踪的事也急得焦头烂额,外公所问的,父亲方才已经问过一遍了......”沈朝凰答得不紧不慢,分明有疑,却让人说不出口。“可无论问我多少遍,我的答案都已经,刘元澈既然早有要走的意思,他最该瞒着的人,难道不就是我吗?” 毫无破绽。 大历质子的失踪,任凭谁知道沈朝凰和他的那段过去都会怀疑与沈朝凰有关吧,可是确实又是这么个道理,刘元澈想要离开大策,但凡透漏一点线索给沈朝凰,都会被心思缜密的沈朝凰算到结果吧,那他就更不可能轻易脱身了,如果是沈朝凰放他走,那沈朝凰怎会不知道自己也会被怀疑呢,大概会和他一起走吧。 但现在,大历质子刘元澈失踪了,但沈朝凰却还安然地坐在这里,表情冷漠...... 虞家老爷子不禁暗想,难道他们俩是在去留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沈朝凰也没想到,刘元澈会这样一声不吭的真的走掉了么。 “可是现在,大历质子是在江城失踪的,而且是在沈家偏苑失踪的,沈家可是难辞其咎啊。这要是上面追查下来的话......” 沈朝凰倾身答说,“这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当真要为难我沈家,沈家不过宴上的小菜罢了,但是虞家......恐怕才是朝上众位大人最想要品尝的那道菜吧。” 沈家在朝中无足轻重,虞家自然有想要推沈云承出去顶罪的念头。 老爷子在试探沈朝凰的意思,却没想到被沈朝凰反将一军。“哈,哈哈哈......” 干涩的陪着笑,试图缓解尴尬。 “大历质子失踪,若是声张开,一定会引来群臣围攻。此时陛下龙体欠安,众位皇子为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朝上的局势动荡不安,外公身在朝野理应比朝凰更加清楚,这个时候任何人倒下去,都注定了再也没有机会爬起来。”沈朝凰接着说,“父亲在朝中没有一官半职,弃车保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车下了,帅就真的能够保住么。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对父亲严刑逼供,父亲又不是嘴那么严的人,万一屈打成招,对外公而言岂不是更加不利?” “你说的对。”老爷子认可了沈朝凰的话,不可否认沈朝凰的话很有道理,沈云承不是那么老实的人,如果他要害沈云承,真的是下下策了。“只是,大历质子毕竟失踪了,这朝上肯定是要追查下来的,只怕那时候......” “如今朝上已经乱做一团,自顾不暇。这大历质子究竟是失踪,还是为了在如此慌乱之际顾全两国情义,放人归去,不是全凭着外公向陛下进一句话的事么。”沈朝凰步步暗示,“陛下面对几个儿子对于皇位的争夺不休,应该早已伤透了心,若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只有外公是一心一意替大策着想,挽回大局,试图与大历修好,岂不是......会更加看重外公的吗?一旦开战,几个皇子手握重权,但是谁会牺牲自己争夺皇位的机会,去对抗大历的攻击呢。” “那你的意思是......” “外公,这大策固然只能有一位未来国君,很难抉择到底要去支持谁吧?局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位皇子能坐上王位呢,这要是万一选错了人......以后虞家恐怕就......”沈朝凰嫣然一笑。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进了老爷子的心里,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 该如何抉择支持哪位皇子...... 按照沈朝凰的办法,在国君病重之时取得最后的信任,就有被托付更重要责任的机会。如若陛下在病危之际,留下遗命,让虞家辅国......不管陛下故去之后是哪位皇子继承皇位,虞家还是那个虞家......丝毫不受动摇。 沈朝凰的暗示在老爷子心里生根发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老爷子奸笑道,“果然,人说沈朝凰天下无双,即便我看,也是当世诸葛。” “外公言重了。” 沈朝凰自然知道老爷子这番话里有几分是违心的。 “朝凰啊,那你能不能告诉外公,将来继承大策的皇子到底是......”老爷子见关系不由得拉近了,便开始继续打听他的目的。 “看这天色,怕是要闷一场雨啊。”沈朝凰忽而起身走到门口,望着灰暗的天际说道。 老爷子一蹙眉,明白沈朝凰这是留了一手。 沈朝凰没有那么简单,他早就想到了,但现在觉得,沈朝凰比他预想的更难对付就是了。她只是出主意给他,却并不告诉他最后结果。 一旦老爷子知道最后的结果,沈朝凰便失去了大局的掌控权。 “是啊,多事之春啊......” “今日着实乏得紧,这么一会儿功夫,朝凰又是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了。就请父亲陪同外公先聊聊吧,朝凰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沈朝凰起身告辞,从厅里退了出来,丝毫不去理会沈云承的有意阻拦。 她能说的已经说完了,沈云承是只老狐狸,虞家的老爷子更甚,想要在他们之间全身而退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能一下子把这两只老狐狸都喂饱了。 “这......”沈云承为难,又不敢得罪老爷子,只能陪着笑继续招呼说,“老爷子,朝凰她在山野之间自由散漫惯了,刚回到江城,许多规矩还不是那么清楚,您老别见怪......” 第672章 离别(七) “不懂规矩?”老爷子自然明白沈云承这一句只是推辞罢了,想来沈云承应当也是清楚沈朝凰那些话里到底什么意思的。恍然大笑,“云承啊,你沈家到你这一辈儿,你必然是最聪明的一个,可是到了朝凰这一辈儿,你却是连朝凰的三成都不及啊,啊?哈哈哈......” “是,自然是朝凰更聪明一些,朝凰的娘亲在世的时候也是格外聪慧的,朝凰许是随茵娘吧。”沈云承有意利用虞茵与老爷子攀关系。 老爷子冷眼旁观,沈云承的心思他怎会不懂。 “老爷子,虞战今年也不小了......”沈云承方才竖着耳朵听着呢,知道老爷子有意思促成沈朝凰和虞战的事情,便打起了这个主意。 才听他说了个开头,老爷子就已经明白了。一抬手打断了他,“战儿虽是老夫的亲孙子,可是要老夫说,他也是配不上朝凰的,也难怪朝凰看不上他,虞战要娶的女人必须是一个完完全全能够受制于他所管束的女子,若是朝凰......他定是降不住的。” 与其去强扭这个瓜,让沈朝凰亲上加亲成了虞家人,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反而不妙。 毫无疑问,虞战绝不是那个能够降得住沈朝凰的人,这天底下也未必真的有人能够掌控沈朝凰。老爷子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确认,他在听说沈朝凰已经夺取了沈家大权,一夜之间令沈云承和那位二夫人等上下臣服,他心里就感觉到不妙。就算是沈云承也未必能够让他感觉到这种威胁,但是沈朝凰...... 先前隐忍不发,如同睡龙,如今这睡龙已醒,只怕就更没那么好对付了。 老爷子在心里暗暗诅咒这沈云承一家,偏在最不合适的时机,把沈朝凰给弄醒了。如今她不再隐忍,初现锋芒,就算是他都难以掌控,沈朝凰双眸之间闪烁的神采,可不止包含了一点点的野心而已。 “......”沈云承一琢磨,恐怕老爷子之所以拒绝继续提出沈朝凰和虞战联姻之事,并不只是放弃了沈朝凰,但他得想个办法啊,要是单就老爷子和沈朝凰联手的话,那他沈家可就出了大事......他不能任由他们就这样一脚把他踢开,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打起了别的主意,“也对,论及年龄,朝凰与虞战也不是很般配,不过秀荷的年纪比虞战要小个四五岁,我瞧着啊也是刚刚好,不如让他们......” “战儿是要继承虞家的人,怎可将庶出之女配给他呢。”老爷子一听就恼了。 沈云承想要巴结上虞家,再亲上加亲,怎么也得考虑周全一些,那沈秀荷的资质比起虞战更差,又总是自作聪明,她屡次陷害沈朝凰逼得沈朝凰出手,结果一下子就被制服了,这样的沈秀荷,虞家要她作甚。况且,庶出之女身份低下,就算是给虞战做妾,老爷子也不觉得沈秀荷有这个资格。 “是,是......是我的疏忽。”沈云承心有不快,沈秀荷就算是他沈家的庶女,但好歹是他沈家人,老爷子公然就表示出了鄙夷,丝毫不顾及他作为父亲的颜面,实在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不该说的话,以后就不要说了,云承啊,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可你也要明白的是,你沈家值得老夫觊觎的,也就只有你那一个宝贝嫡女而已。而她,也同样是多少人所觊觎的,你明白吗?”老爷子还是要提醒他,免得沈云承不知轻重。 ...... “小姐!” 沈朝凰躲过一劫,匆匆忙忙从厅里闪了出来,红莲守在外面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红莲。”沈朝凰听到红莲的声音,便快步上前与之会合。“原来你还在这儿啊。” “红莲不放心小姐,所以不敢离开,只能守在这里等着,万一小姐有个交代红莲也好......”红莲守在外面,却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冲进去,如果他们敢欺负她的小姐,她定要那些人好看,才不会理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沈朝凰笑着,也只有红莲会这样忠心耿耿的对她了吧。“没事的,不过是说一些并不是很好听的话去费些心思就是了,不用担心。” “小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红莲左右看了看,沈朝凰是一个人从厅里逃出来的,那么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吧。”沈朝凰很庆幸,老爷子这一次倒是放弃得够早的。“能躲一时躲一时,只有等外公放弃......” “沈朝凰竟会以为虞家老爷子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他原本的计划吗?”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沈朝凰转过身去看。 虞柏彦笑着从一旁走了出来,“朝凰,上次见你,你还是个睡在襁褓里的小姑娘,没想到转眼间,你都长这么大了。” “三舅舅?”沈朝凰也很意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碰上虞柏彦呢,“三舅舅也是来做说客的不成?” “怎么会。”虞柏彦自然不是要做说客的,“本来还在想着,如果里面的情况不妙,陷入僵局,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进去打断老爷子的心思,免得老爷子和你父亲两个人一商量,便私下里就促成你和战儿的婚事了。” 沈朝凰当即明白了虞柏彦的意思,看来这虞柏彦和虞家也是八字不合啊。 “三舅舅这么说,就不怕外公生气吗?” “气也不是气一回了,如果早知道会将年幼的你牵扯进这许多事里,当年,我便该阻止他们将你送到仓珏山上去的。”虞柏彦一直都在后悔,本以为送到仓珏山上修行的孩子,可以在一个与世无争远离喧嚣的地方长大,却不曾想,到头来......反倒是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注定了沈朝凰难以从这一切之中抽身而退。 “三舅舅知道我被送上仓珏山的事情?”沈朝凰惊得合不住嘴,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这虞柏彦的出现是个意外,她更没想到的是,虞柏彦和她的过去竟然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 “当年,可是我先寻上门来,找到你的。” 虞柏彦走到她面前,细细地打量着她,“朝凰,你和你娘亲长得真像。” 十余年前,他也不过少年而已,听闻姐姐自杀留下了年幼的朝凰,便立刻赶来,找到了朝凰,把她护在怀里无论谁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第673章 离别(八) 沈朝凰对这个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三舅舅充满了好奇。 无论是他们曾有过接触的过去,还是虞柏彦本人,都让沈朝凰有一种新鲜、意外,并且隐约期待的感觉,虞柏彦和虞家人不同,沈朝凰和沈家人不同,但是血脉的羁绊却让他们油然而生一种默契,好像是昏暗混沌的山林之间游荡终于遇到了同类的亲切。 “......当年,你娘亲出事......令人猝不及防,我才听说她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正和父亲商量什么时候来探望姐姐和你。可是没两天我就接到她的书信,她在信中说,希望在她死后,我能帮你逃离这一切......”虞柏彦和沈朝凰说起很多年前的事来,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这些,沈朝凰从不知道。 “逃离......这一切?” “没错。”虞柏彦清了清嗓子,“你母亲她也是鬼谷玄门的人,她同样在很小的时候也被迫离家,去到仓珏山上修行,只是后来被接了回来,因此结识你的父亲......她执意嫁给沈大人,不顾周围人的提醒,甚至不惜激怒父亲,也要脱离父亲的掌控,可却不曾想到,从虞家到沈家......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罢了。” 虞柏彦的话婉转了很多,对于虞茵命运的感叹也颇为无奈。 “我父亲若是在意我母亲,便不会在母亲故去之后立刻迎娶二娘进门了。一个男人薄情至此,还能妄想母亲在世的时候没有寒心之时吗。”沈朝凰看得通透,沈云承对于她们母女的利用很是很明显了,只是虞茵年轻之时陷在沈云承的爱情里难以自拔才会奋不顾身的投入其中吧。“三舅舅一定是母亲生前最信任的人了,能在那样绝望的时候写信托付身后事的人,至少母亲还有一个亲人......” 虞柏彦听后心里有些压抑,“朝凰,当年三舅舅能护着你不落在沈家或者虞家人的手里,今天也是一样。三舅舅不只是你母亲可以信任的人,也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你如果需要想要离开这里的话,三舅舅都能带你走。” 当年能把尚在襁褓中的娇小婴孩能用一块布紧紧系在身前,凭着一把长剑阻止任何人靠近,今日就能将她从这纷争之中带出去。虞柏彦早在当年看着仓珏山上那位老婆婆将沈朝凰接走后就离开了家,到处漂泊,直到不久前,他听说沈朝凰被接回了江城,才会回去的。他此次是来确认的,沈朝凰不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如果是,他会想尽办法完成姐姐虞茵生前最后的嘱托,带着她的女儿离开这一切是非喧嚣。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沈朝凰笑了,笑得是那么无可奈何。“玄门嫡女是我的命,无论逃到哪里去,但凡这个秘密有藏不住的一天,我既是威胁,也会为人招来贪婪,而今乱世当道,天下大战迫在眉睫,与其去逃避,不如去面对。我不想做个懦夫,去逃避我应该承担的一切,让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纷争之中。” “可这一切,也不该是你一个弱女子承担的。”虞柏彦是唯一一个不信那所谓玄门嫡女传说的人,他的姐姐虞茵也是,什么鬼谷玄门,最终也落得个魂不得归的下场,天下人将这微薄的希望寄托在弱女子的身上,来供奉来仰望,托付自己的不安,就真的能够希望她们抵御一切吗? “可我并不是弱女子啊......” 在沈朝凰半开玩笑的坦诚托出同时,虞柏彦与她同时怔住片刻,迟了些,不约而同的笑了,对于沈朝凰的话,他是默认的。 “没错,你并不是弱女子。”在来到沈家之前,虞柏彦确实想过沈朝凰因为种种威胁不得不留在沈家,成为沈云承的棋子,甚至是被沈云承利用......来的路上,老爷子也同他提起过有意试着去促成沈朝凰和虞战的“亲上加亲”,虞柏彦很是担心沈朝凰的处境。 可是在他亲眼见到沈朝凰以后,便不这么想了。 沈云承是真的很害怕沈朝凰,任何人都能明显感觉出来。沈朝凰可以闲庭信步跨入厅里,走在沈云承的前面,站在老爷子跟前丝毫不怯场,几句话当着老爷子的面驳了虞战不说,还给了老爷子警告,却让一向没有什么对手的老爷子都不免紧张起来。 “这一次见到你,发现你的变化似乎很大,和预想之中......” 沈朝凰微微蹙乐蹙眉头,虞柏彦的语气让她没那么笃定了......“在三舅舅的预想之中,难道朝凰会是一个任人欺负,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不成?” “不尽如此,却也,差不多。”他对沈朝凰的印象很浅,自从她婴儿时的一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只是想着他姐姐虞茵样子......“你的处境,生长环境,还有,你的母亲我的姐姐,都难免会让人想到,沈家大小姐是一个柔弱、善良、逆来顺受、懂得隐忍的女孩子,你的变化既让人意外,有让人惊喜。” 没有丁点掩饰他对沈朝凰如今这样子的认可,固然这并不符合一个名门千金完完全全的样子,但她是沈朝凰,要是一点霸气都没有的话,那才叫人失望吧。 沈朝凰与他边走边聊,步子轻盈,心思也轻松了不少。“以前确实如此,至少在我上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确实如同三舅舅所以为的那样。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可是,我本想着息事宁人,我不去惹事,但事情却并不是不来惹我,我只要往这里一站,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注定是别人的眼中钉。父亲待我算是不错,可是他想要掌控我,不惜牺牲我一辈子也要用我的姻缘去促成他平步青云的筹码,说什么沈家大小姐,嫡女......其实到头来只是这府上有着一丝血脉之缘的外人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父亲卖了,换他进入朝廷的机会。忍够了,也就不想忍了,世人不是说沈家嫡女有着不可估量的本事么,所以我就想试试看,依着自己的心情去活一次。” 不被控制,自由自在,在能够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什么。她想,如果是重活了一遍的另一个自己的话,应该会这么选吧。 第674章 离别(九) 想到另一个自己,沈朝凰就觉得有些不安,那个人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吗?他好像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再出来过了...... 发觉走在身侧的沈朝凰有那么一瞬间出神,便停了下来,虞柏彦问道,“怎么了?” “我......”沈朝凰下意识遮掩去了她方才心里的疑惑,如果告诉虞柏彦,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人的话,恐怕就算是虞柏彦也难以相信吧。“只是,有些......” 想着该如何解释,但一偏过头,看向了花园。 沈秀荷站在花丛之中,有意无意的搔首弄姿,让人看了便觉得意有所图。 果不其然,红莲提醒了她一下,沈朝凰向一旁看去,虞战竟站在沈秀荷的对面。二人相隔一条湖面,沈秀荷却装作好像并没有看到虞战的样子,虞战盯着沈秀荷却看得出神。 沈朝凰回头看向虞柏彦,显然虞柏彦也发现了花园里那二人之间的一举一动。虞战和沈秀荷却没有留意到他们...... 沈朝凰听到一个声音从心里传开:原来他们之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一边惊讶于那个躲在她身体里的人又出现了,一边惊讶于他居然知道虞战和沈秀荷的事情。难道他们二人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事吗? “他们俩......”虞柏彦很谨慎看着,似乎是虞战对沈秀荷一见钟情,但是沈秀荷的种种迹象都表现出,她并不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虞战在看她,还故意做出那样刻意表现的样子,毫无疑问就是在故意吸引虞战。 只是,虞战毕竟是他二哥的独子,也是老爷子的独孙,以老爷子对虞战的栽培来说,即使虞战的资质不高,但是将来势必要继承老爷子的一切,是虞家未来的继承人。 可......沈秀荷只是庶出之女。 是沈云承侧室所出的女儿,资质一般,连沈云承侧室的娘家都是依靠沈云承的关系才能够混得一官半职,沈秀荷所能借助的也就只有沈家而已了。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就算虞战决心娶她,老爷子那一关过不去,虞战的娘亲那一关也过不去......沈秀荷勾搭虞战,顶多是混成个侧室,还得是老爷子能够看在沈朝凰的面子上给的。 “沈秀荷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可是小聪明和小手段不少,她应该知道如果她想和虞战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下场。”沈朝凰不动声色地说道。 以沈秀荷的身份和地位进到虞家会是什么下场,沈秀荷自己肯定拿捏过。她想要的,绝不只是嫁给虞战这样的人,一辈子做个妾,像她母亲一样的。 “你是说,她刻意在这里让战儿对她一见倾心,并不是为了嫁给战儿?”虞柏彦的话已经很婉转了,他顾及到沈秀荷不管怎么说都是沈朝凰的妹妹,所以当着沈朝凰的面还算是客气的。 “虞家......可是我父亲都在费尽心思巴结的。”沈朝凰意有所指。 沈秀荷勾引虞战,不就是为了留住虞家的这一层关系吗?她又怎会心甘情愿的成为虞战的侧室,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虞柏彦的面色沉了一分,“这姑娘的小小的年纪,若是没有这些歪心思,以后嫁个不错的人家,也定能过好后半生的日子。只可惜......” 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权利上游挤进去。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沈朝凰尚有一丝不忍,可是听到心里那个声音对她说,虞战会喜欢沈秀荷,一辈子心甘情愿被沈秀荷利用,坏事做尽,没什么好同情的。 “怎么......”怎么会,险些脱口而出,便对上了虞柏彦不解的目光。沈朝凰随意地笑了笑,说道,“虞战,沈秀荷......老爷子最是忌讳出身,他不会答应让沈秀荷成为虞战的妻子的。可若是知道虞战靠近沈秀荷,也是他的宿命,最终他会因为沈秀荷失去一切,甚至连累虞家和沈家破败,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竟是她心里的那个声音让她说的...... 虞战和沈秀荷在一起,沈秀荷会一直利用虞战对她的情义,直至沈秀荷成婚后,最终会为了她做尽坏事,与你为敌,而你会让红莲将虞战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沈秀荷良心发现,会收留变成废人的虞战,而这将直接导致她会亲手杀了太后,去保全虞战......而沈家的二娘会为了保护她的女儿顶下杀害太后的罪名,困进大狱之中。 “你说的,是真的?” 虞柏彦听说过,沈朝凰也可以预知过去未来,难道沈朝凰刚才所说的,就是在预言虞战被沈秀荷吸引后将会使得虞家和沈家走入绝境的命运吗? “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沈朝凰只在一瞬间,眼底便已经看到了一些画面...... 大红的嫁衣,是她......沈朝凰竟然会嫁给那个西林王?然后......她看到了沈秀荷与李熠私会时的画面,看到李熠如何逼迫她,看到沈秀荷得意洋洋的样子......甚至,沈秀荷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身体虚弱,虞战被折磨得没了人形,沈秀荷收留虞战.......一刀刺进太后的腹部,二娘替沈秀荷顶下所有的罪名,沈秀荷落入冷宫自尽...... 很快的一个瞬间,两个人短暂的一生在沈朝凰的眼底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竟然串联在了一起......宿命所归,令沈朝凰最为惊讶的,是她会嫁给李熠,被李熠和沈秀荷联手背叛......沈朝凰捂着胸口,很难受。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这是......”红莲撑住沈朝凰的身体。 “没......”沈朝凰摆了摆手,示意红莲还有虞柏彦放心,“没事,不必担心。昨晚没有休息好,只是有一点头晕而已。” “怎么会突然之间头晕了呢。朝凰,你要不要先坐下来休息一下。”虞柏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看到沈朝凰的脸色只是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真的很担心。他和红莲一起,搀扶着沈朝凰到一旁先坐了下来。“如何,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保险一些。” “小姐......”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就是最好的大夫,放心吧,我说没事就没事的。”沈朝凰已经在渐渐恢复了。“坐一下就好了。” 第675章 离别(十) “朝凰,那你......真的没事?”虞柏彦看到她脸色在渐渐恢复,但仍旧放不下心来。 沈朝凰摇了摇头,“没事。” 红莲守在一旁不便开口,从昨夜时分开始,对于沈朝凰不时流露出的种种虚弱迹象,她深感担忧。在深知沈朝凰因为大历质子刘元澈的离去受到打击还要面对沈家和虞家的刁难,也让她为沈朝凰感到委屈。 “我没事,不要担心。”沈朝凰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红莲回望着沈朝凰,用力点点头。 不管沈朝凰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没事,但红莲当着她的面,不希望的担心再让沈朝凰有所负担。 “阿姐。” 沈青阳站在他们身后,轻轻一声,唤得大家侧目望去,他抬手依着礼数毕恭毕敬的向沈朝凰问了安。 “青阳,你有事吗?” 单凭着沈青阳不经意间望向花园里,那隔着湖面的一对“狗男女”那一眼,沈朝凰便知道了,沈青阳是知道的,知道沈秀荷和虞战的事情。 “青阳无意间路过,却见阿姐过来,所以上前向阿姐问候。”沈青阳比沈秀荷有脑子。 “朝凰,他是?”虞柏彦问了句。 “他是我父亲外室的儿子,论及身份,也是我的弟弟,叫青阳。”沈朝凰由着红莲将她扶起来,走到沈青阳身边介绍说。“青阳,这是我的三舅舅。” 沈青阳愣了下,立刻揖手称道,“虞大人。” “青阳......这名字有些意思。”令虞柏彦更感值得玩味的是沈青阳的态度,还有沈朝凰对他的亲近...... “听说青阳出生于黎明前后,落地时天边的太阳刚巧升起,露出青色的光芒,所以叫青阳。”沈朝凰说着,将沈青阳往前推了一把。“青阳不错,资质很好,所以我很看重他。” “嗯。”虞柏彦点点头,“能让你觉得不错的人,想必别人也挑不出来什么。” “青阳,你母亲那边怎么样了?”沈朝凰难得见他们离开客房,倒觉得新鲜。 “回阿姐,我娘亲今日好了很多,也有精神了,气色也恢复了。都要多谢阿姐才行。”沈青阳的语气已经尽力平和了,可细微处,呼吸之间的调整略有丝毫不妥,还是紧张。 “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抽空便会再过去看看。”沈朝凰说道。 “是,那青阳先告退了。” 分别向沈朝凰和虞柏彦躬身揖手后离开。 “这个孩子?”虞柏彦看着沈青阳离去的身影,似乎有些疑虑。 “三舅舅觉得如何?”沈朝凰知道他应该是明白了的,沈青阳赶来这里见他们,打了个招呼,与沈秀荷勾引虞战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沈秀荷选择了最笨的办法,相比之下沈青阳则聪明多了。 “朝凰,以你的心思想要掌控他人本就不是难事,这个孩子看起来老实,但心思并不单纯,可他应该也明白,他所算计之事你定是能够看出来的。”虞柏彦现在才渐而发现沈朝凰所处的环境之中,已不是一个复杂所能包容的。原以为虞家就像是一滩浑水了,没想到沈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沈朝凰这两个异母弟妹各怀心思,实在...... “有欲望的人比没欲望的人更好控制,起初......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控制任何人,只是不想在沈家被人所控制。可是情势一点点复杂起来,我孤身一人在此,若是毫无表现,只会成为他人共同的目标。”这么浅显的道理,换做了别人应该也能明白,即使她无心追求名利,可她身在沈家嫡女的这个位置上,便足以成为他们的目标。“看似无可奈何,但身在局中,总要想办法让这一局走下去才行。” 这一切谈何容易。 虞柏彦轻叹,不免同情。“是啊,有时候情势由不得人去选择,你身为嫡女,命运已经很难掌控在自己手里了。自然不比儿子更加自在一些,你若沉寂不动,沈大人......未必不会不动。” 沈朝凰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可是,你就这么把你父亲和老爷子丢在一起,难道就不担心......” 虞柏彦相信,沈朝凰应该感觉出来了,老爷子这一次来有意促成她和虞战的事,就算沈朝凰不愿意,但是沈云承应该不想失去和老爷子亲上加亲的机会吧。 “难道不该是老爷子担心,沈云承一味促成会激怒我吗?”沈朝凰坦然一笑,胸有成竹地望着不远处,静观沈秀荷和虞战之间的微妙发展。“老爷子也是想要试探吧......江城和漠城相距并不远,大历质子失踪,不到一个晌午就传到了老爷子耳朵里,老爷子就赶来质问。那么先前我在沈家夺下沈云承的大权,收拾了那些......不听话的人。老爷子不可能不知道的,他今日无非是想要试探我的态度罢了。沈家嫡女的名号在外,但是究竟有几分能力谁也不曾亲眼见过,对于未知的想要试探,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老爷子怕是担心沈云承和二娘他们已经将我彻底激怒,若是我不想忍,那么后果无非两个,一是威胁,对沈家如此,对虞家,也就让老爷子完全失去了能够控制我的可能;二是合作,既然我和沈云承闹得不怎么愉快,但这也就是老爷子的希望,如果他能够接替沈云承成为控制我的人,那么对虞家的发展,势必是好的。而我呢,越是让人琢磨不透,越是有机会活下去,一旦被抓住,这一生可就注定悲剧了......” 她把未来的事看得很清楚。 虞家老爷子的小心试探也让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们看重的并不仅仅是沈朝凰这个人,还有玄门嫡女的名号。 “你说的不错。”虞柏彦坦言,“这但凡涉及权势,总是形同沼泽,明明前方泥泞,可却往往令人蒙蔽双目,分不清脚下的路,越多的人往里挣扎,便有越多的人沉陷其中,自以为抓住的,却难以支撑身体从泥泞里爬出来,最后,还不都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沈朝凰惊愕之余,有了新的发现,“这么说,三舅舅果然也是和朝凰同类的人,并不羡煞这泥泞之中的挣扎,而是少数想要从一旁绕过去的人了。” 第676章 同类(一) 虞柏彦微微一怔,接着坦然笑了。 “是啊,生在泥泞边缘,无可选择,唯有绕路而去,图一苟活罢了。” 沈朝凰不以为意,“早在朝凰重新回到沈家之前,也曾有过和三舅舅当下一样难定的心情。生在沈家,注定我躲不过去被沈云承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利用,成为他进入朝廷的踏板这样的命运。生为嫡女,又注定我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轻而易举成为他人眼中钉,难逃被人羡慕,被人嫉妒,被人从中作梗从而陷害的机会。入玄门,虽非我个人意愿,但也勉强可以说是众望所归,继我母亲之路,成为可以代替我母亲的人,即使是三舅舅当年极力相护,不也是没有力量改变最后结果吗?沈家、嫡女、玄门,既是我处处遭遇坎坷的磨炼,但同样也是我的筹码,若非少了其中一样,我都可能落得比今日更加凄惨的结局。” 只是,她是沈朝凰,玄门嫡女沈朝凰。 “怎么,你认命了?”虞柏彦有些惋惜,沈朝凰不像是贪于权势之人,从她对老爷子的态度上来看就看得很清楚了,当局者迷,但沈朝凰置于局中却十分清醒,她没有困在局中,所有即使处境不利,但心智还算清楚,没有被沈家和虞家所带来的这一切蒙蔽了双眼。 她很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即使在这沼泽之中也能畅行无阻,和那些陷入沼泽的人不同......她似乎,颇有些...... 沈朝凰回眸,与其相视一眼,稍后,不约而同的笑着。 “你想怎么做?”虞柏彦不禁问道,无论是沈云承还是老爷子,目的都很明显,得到沈朝凰,利用沈朝凰,他们相信沈朝凰的天命所归能够帮助他们达成心愿。“如果......你不想被利用的话,隐姓埋名远离这一切虽是最好的选择,但同样逃脱不了危险,只要天下一日不定,你的存在既是希望又是威胁,一辈子躲藏也不是件舒心的事。但无论选择了谁,你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被另一方视作敌人,一旦出现状况......” 沈朝凰毫无疑问都会是直接被牺牲的人。 这一场乱世为谋,情形不容乐观。 “想过逃,可既然不行的话,那就不逃了呗。”沈朝凰侧过头看向花园里,沈秀荷的搔首弄姿,虞战的一见钟情......“我对权势毫无眷恋,但我却深知权势的意义,如果我一无所有,那么我的命运始终会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如果这天下需要一个主人,我想要为这黎民百姓选择一位明君。然后,去过我的逍遥日子......” 不贪恋权势,并不是摒弃权势。被权势所抛弃的人,只会让她自己的命运落入到一个完全被动的局面,她需要的是权势,而又不是权势,唯有运筹帷幄,才是她的机会。 虞柏彦被她的话震惊到久久不能回神,曾经依附在他怀里,一个襁褓中的小丫头,今日站在他的面前,竟然口出狂言要替这天下选一个主人。“......朝凰,我虽认同你的态度,可是你想做的这件事,却又......” 实在不那么容易。 虞柏彦没有把这后半句说出来,不单是他不确定,在沈朝凰面前到底什么才是不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沈云承想要的权势,跟虞家老爷子苦心筹谋的一切,沈朝凰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她想做的事情已经直接背叛了这二位,他们便不会让她成功的。 “三舅舅,这世上的事,没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况且,数年后将会发生的一场恶战,远比这些人争来斗去想要抢夺的权势更为艰难。”她已经算到了,天下浩劫。“朝凰的本心不在于权势,但却需要权势助我,十四年后,天下大乱,会有人妄图以颠覆苍生为目的,进行一场大的阴谋。朝凰有义务去阻止这一切,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天下......浩劫?” ...... “小姐。”红莲推门探头进来,果然看到沈朝凰已经起来了,坐在书案前翻看着一些书卷和记载,她侧身从门缝间进来。将怀里的一封信交给了沈朝凰,“小姐,这是有个孩子送来的,陈庄听说是要给小姐的,所以便偷偷找到了红莲,让红莲送来给小姐。” 沈朝凰接过书信,撕开信封,还未展开便已预料到送信来的人是谁了。“送信来的是个孩子?” “是,”红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还未完全亮起来,“这信也就是刚刚才送来的,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说是陈庄弟弟家的孩子,可陈庄说他根本就没有弟弟,所以疑惑着就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小孩在捣乱,结果这个孩子就拿出信了,说是要给沈家的大小姐。无论陈庄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然后就走了。” 陈庄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凡,所以找到了红莲,红莲便赶紧把这信送来了。前朝没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担心沈朝凰有没有醒,可是在门外就看到书案上的烛火隐隐摇曳着,便知道沈朝凰已经醒了,在看书呢。 打开信,果然是刘元澈的笔迹。 信上说了许多事,但是每件事都用寥寥一笔带过,整封信不超过两页纸,话语极其含蓄,除了要沈朝凰等他之外,还提到了......“......怎么会这样。” “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红莲顿时紧张起来,小姐少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没。”沈朝凰匆匆抬了下头,方才只是不自觉脱口而出,立刻翻了页继续看下去,想要知道刘元澈被迎回大历的途中遇到危险后,有没有顺利脱险。可看到后两句话的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刘元澈的信已经送到了她手上,想必昨夜就已经回到了大历境内,他在途中遇险,也定是转危为安。沈朝凰不禁暗自笑自己沉不住气...... 刘元澈作为大历质子,多年前被送到了大策江城来。好在大历也有暗中派遣细作进入大策,来到江城暗中埋伏,化身各种各样的人在保护他。甚至是沈家这样的地方,都能有大历细作无声无息的潜入,从各个层面各个环节试图影响,环环相扣,不仅保护着大历质子的安危,也在打探着大策的一切变化。 甚至,等待着合适的机会,在大策完全掌控不住......将要开战的时候,将人带走。 第677章 同类(二) 可是,在大历,有人在设计着大历靖王的平安归去,为新王助阵。也有人与新王形同水火,刘元澈回到大历就意味着先王如虎添翼,自然要处处阻挠,布下杀机。 即使刘元澈身在大策,但是保护他性命的和要他性命的人已经在暗中过招多次,他的回归,势必暗藏杀机,回归的途中杀机重重沈朝凰也是预料到的,但是她以为,能受新王信任,并且有能力接下这件事的人,一定是个靠得住有真本事的人。她虽为刘元澈担心,但也把握他是可以平安回到大历茳延城的。 刘元澈还是回去了。 从大策到大历,固然还没到茳延城,但是脱离了危机之后,他还是想到第一时间写信给她,让她安心,即使,他也无从确定沈朝凰是不是真的担心......大历质子突然消失,然后在第二晚大历与大策的交界发生激烈冲突,这样的消息必然会在一早就传到大策,传到沈家。 他想,如果是沈朝凰,也肯定能够想到是迎他回去的人和阻止他回去,想要杀了他的人遇上了。他才刚刚逃出一劫,便写了信让人给她...... “小姐,信是......那个人送来的吧?”红莲轻声问。 猜都不用猜,唯一一个会写信给沈朝凰,而且用这样诡异的方式送来的人,除了小姐那晚为止难过的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红莲对他仅有的感觉,也是他让一向笃定自信的沈朝凰也变得有了些情绪...... 是那个人吧,只有和那个人有关的情况下,小姐才会变得有喜有怒有感情,会难过会不安,和所有正常的人一样。也只有那个人了...... “是他。”沈朝凰看完了信,却丝毫没有要隐瞒红莲的意思,“他们已经过了边境,现在到了大历境内,昨夜他们在大策边境遇到了一些人,应该是大历新王的政敌,派出的杀手试图阻止他们回到大历。双方交手,损伤惨重,元澈那边还好,不过主要负责接元澈回到大历的一位霍大人却重伤惨死......” 可想而知,昨夜的情势一定不容乐观。 “霍大人?”红莲随口一问,“这位霍大人,难道也是先前潜入大策做细作的人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元澈信中描述这位霍大人似乎是从大历而来,受新王所托,好像他之前并不是大历朝中的人,不过受过新王的人情,才会受命去迎接元澈回去的。他善使的兵器是一把长枪......”沈朝凰蹙了蹙眉头,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在大策做细作,应是临危受命吧。“我确实想到一个人,我听说过,几年前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也姓霍,善使长枪,十分厉害,不过他应该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不知道,我也不能确定。” 与朝廷有关系的不乏一些江湖人,有些人厌倦争斗,假死是最好的办法,可以让他们带着家人离开争斗了一辈子的地方。不过有些人名气太大,得罪的人也多,即使他们有意退隐,但是他们的家人仍然会危机重重,如果是这样,那么有朝廷的庇护当然能保证家人的平安。 “小姐在担心什么?”红莲问。 “如果真是我想到的那个人......我倒是觉得很无奈了。”想要逃离江湖,所以投靠朝廷,隐姓埋名为换家人平安,短暂的平安之后,他的家人将要面临的是失去他的事实......“不过也是,除了他,应该再没有人能够如此被信任,在这样的关头接受迎接元澈回去的命令了。” “小姐不必担心,若是小姐遇到了同样的危险,红莲也会拼死相救小姐的。”红莲信誓旦旦的承诺,她深信,小姐是那个值得她付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我信你,不过如果真的遇到了那样的状况,我也希望你能够平安活下来。”沈朝凰说完,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迫近,便随手将信折起塞进了手边的一叠书里。 元澈才不过躲过一劫罢了,将才进入大历境内,从大历边境到茳延城,至少还有一天半的路上,这一天半还是会遭遇很多危险的,唯有祈祷他可以逢凶化吉了。 “笃笃笃” 这敲门声极不友善,仓促,而且......很霸道。来敲门的人脾气一定不太好。 沈朝凰给红莲使了眼色,自己则从书案旁走到了书架边上。红莲上前问了声,“谁啊。” “我,开门!” 来人竟是虞战。 “虞公子,我家小姐还没醒呢,请您晚些再来吧。”红莲得到沈朝凰的示意,试图以这样的借口让虞战先离开,现在外面的天色也不过将将亮一些而已,虞战就堂而皇之的来敲门,恐怕...... “别废话,让沈朝凰赶紧起来!” 虞战可没兴趣耗下去,他等都不愿意等,心想以他的身份能够来叫沈朝凰,已经是因为老爷子开口,才不得不这么做的,否则沈朝凰怎么担得起。 红莲很是生气,这个虞战怎么都让人来气。 瞧着红莲气冲冲地想要上前理论,沈朝凰将才阻止,可是突然间......眼底闪过一个画面。 她病了...... 斜斜的倚在床榻边上,红莲守在她身边,虞战得意洋洋地推开门,走了过来...... 猛地回神,是预示吗? 难道和昨天一样,她眼底闪过的这些画面,都是不就之后将会发生的一些事情,而她现在看到的,就是不久之后的预示吗? “小姐,他太欺负人了。让红莲去教训教训他吧......”红莲忍无可忍,从未见过一个人敢如此对待沈朝凰的。 “不必,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虞战如今放肆,全是仗着虞家,就算我不给老爷子面子,可三舅舅是个好人,我不想他为难。”沈朝凰说完,便点头示意,让红莲去把门打开。 红莲忍着一肚子的气,只得走上前去。 门刚一打开,虞战便趾高气昂地把红莲推到了一边去,丝毫不顾及任何忌讳地走上前来,“山野里长大的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就算是嫡女又怎么样,生在沈家这样的地方,也就是一群没见识的人将你捧得那么了不起罢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什么天命所归,无与伦比的天之骄女了吧。” 虞战大剌剌地走到房里,在桌旁坐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厌弃得很。“这算什么呀,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也不嫌俗。” 第678章 同类(三) 阻止了红莲一时冲动上前要和虞战“理论”一番的架势,沈朝凰淡然自若地坐了下来,“是啊,我这里怎能虞家相比,不比表哥见多识广,沈家能有这些东西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也对,什么人用什么样的东西。”虞战上下打量着她,颇为玩味瞧着,很轻易间就可以表现出蔑视,“就你这样的,也算是大小姐?一点规矩都没有,从头到脚,哪有一丁点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言语之外,已经充分表现出了他对沈朝凰的轻视,似乎沈朝凰真的没有一丁点儿能被他看上的。不过这话......想来老爷子来的路上一定暗示过他什么,告诉他,如果他能够与沈朝凰结下姻亲,虞家定能如虎添翼。虞战不敢违抗老爷子,老爷子对于沈朝凰也是志在必得的,可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冷冰冰,而且......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沈朝凰,他希望沈朝凰能够知难而退。 这些心思,被沈朝凰看在眼里。虞战不敢反抗老爷子,所以只能借着把火气撒给她,免得沈云承巴结虞家,非要上赶着把沈家嫡女许配给他。 沈朝凰莞尔轻笑,“是啊,我这养在山野之间,撒泼惯了的女子,自然是比不得娇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懂规矩了,表哥不喜欢我也是正常,不知表哥喜不喜欢我那庶妹......对了,你们还没见过吧,我那个庶妹啊人生得伶俐,倒也乖巧,娇滴滴的十分懂事,想来表哥若是见了她,一定十分喜欢......” 沈朝凰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虞战的反应,虞战脸上阴晴不定,自打沈朝凰提起沈秀荷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很不自然。 虞战已经中了沈秀荷的圈套,他还不知道沈朝凰他们早已看到他和沈秀荷在花园里那恍如,“命中注定”的相遇了。 “我......” “呀,对了。就算见了也怕是没什么用了......” 沈朝凰掩面浅笑,笑得虞战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战心想,难不成沈朝凰还敢从中作梗,坏他们的好事不成?! “表哥不要误会,倒不是我的关系,若是我,我也想撮合你们......只不过我那庶妹出身不高,乃是二娘所生,依着老爷子对表哥的看重,又怎么会答应让你娶一个沈家二房所生的丫头呢。”沈朝凰倒是不着急,至于沈秀荷勾引虞战到底几个意思,也没必要让虞战知道。 现在有一点她很清楚了,虞战比她预想的还要蠢得多,眼下被沈秀荷一招美人计勾了魂儿就不知所以了。沈秀荷到底是真的想要攀附虞家,还是踩着他往上爬,就算告诉他也没什么用了。 虞战撅了噘嘴,看来他也想到了。老爷子越是倚重他,就越不可能让他娶一个身份卑劣的庶女。依着老爷子的野心,虞战又是他唯一的孙子,将来老爷子不辞辛苦夺来的一切,恐怕都是要交给虞战的。 他是绝不可能让虞战娶沈秀荷的。 “......咳,那你,你有什么办法么。”虞战自打昨日“偶遇”沈秀荷之后,便一见钟情,整夜辗转反侧,按理说,他要是对沈秀荷有意思,大可以直接向沈云承提出来。沈云承有意巴结虞家,也必然会答应的,用一个庶女就能够和虞家攀上姻亲,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啊。可就在老爷子这一关上,虞战知道,老爷子是绝不会答应让他娶一个庶女做妻子的。 思来想去,沈秀荷的身影不断在他眼底徘徊,可他实在没办法了,唯一能想到的是......这天下人不总是吹嘘沈朝凰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了得的吗?他倒是想来看看,沈朝凰能不能像传闻中的一样,那么无所不能。 “没有。” 可沈朝凰想都没想,便断然拒绝。 “你!!!”虞战憋了一肚子的气,认定是沈朝凰给脸不要脸,“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求你了吧?你以为我没办法了,所以在拿架子是吗?” “你是不是在求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我也懒得去猜。”沈朝凰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你能想到我,确实让我很意外。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你若是真的看上了沈秀荷,大可以去向我父亲求这门亲事就是了,父亲素来想要和虞家攀上关系的,要是知道你喜欢沈秀荷,他一定乐得成全你,你也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不过就是老爷子那里......老爷子不会让你娶一个庶女的,你应该也很清楚吧,且不说是沈秀荷,单就是这天底下许多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也怕是没有几个能被老爷子看上眼的......” “怎么,老爷子看得上你,你就这么得意?你不会以为老爷子看上眼了,我就会娶你的吧,你最好不要痴心......”虞战越说越觉得沈朝凰是自作多情,她能够得到老爷子的满意,未必真的能够成为要嫁给他的人呢。 “你该不会以为你真的配得上我吧。”沈朝凰挑衅一句,打断了虞战那自以为是的话,愣是让虞战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爷子是想要巴结我,才会提出有意促成的事,但是很可惜,你实在......太弱了。就算我想要凭借着联姻去获得战友,也不可能是你的,虞战,你如果没了虞家,你什么都不是,而我,即使没了虞家和沈家......他们也会回来重新巴结我的,明白吗?” “沈朝凰,你真是......大言不惭。”虞战蔑笑道,“老爷子巴结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配得上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老爷子,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虞战作势起身,予以威胁,他走到门口回身看向沈朝凰,以为沈朝凰一定会吓坏了,跪下来向他求饶的,不成想,沈朝凰却抬手做了个请。 “你若想去就去吧,顺便告诉老爷子,你一大早闯进我这里,警告我不要打你的主意,并且你对沈秀荷一见钟情,希望他成全你们。” “你就不怕老爷子一气之下,让你嫁一个乡野村夫,彻底断送你一辈子!” 虞战所能想到的狠,也就是如此了,一个女人一生最怕的,就是嫁错男人吧。 “哈哈哈......”沈朝凰再也忍不住了,“这话你也可以告诉老爷子,顺便告诉老爷子,我沈朝凰说了,就算嫁个乡野村夫,我也能让这乡野村夫平步青云,成为......天下的主人。” 第679章 同类(四) “哼!”虞战盛怒之下摔门而去。 红莲回望沈朝凰,这一次可算是出了口气,要不然那虞战不知天高地厚,天天敢找上门来胡闹,真当沈家大小姐一门心思想嫁给他不成了。 “更衣吧。”沈朝凰起身走到床榻边上,虞战的出现并没有让她心里的不快沉寂多久,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眼看天色已亮,该恼火的人又不是她。 ...... “父亲,外公。”沈朝凰在红莲的陪伴下走入厅里,向坐在主位的两个人欠身之后,才侧过身来向虞柏彦问候了一声,“舅舅。” “朝凰啊,这么早让人去把你叫起来,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老爷子难得如此慈爱,他可不是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的。 这么早?看来虞战果然没有敢来找老爷子说说,一大早上发生的事。 “没有,即使外公没有让人来请,朝凰也早就醒了。大早上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所以......”沈朝凰卖了个关子,等到老爷子回去查一下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留着时间让他们琢磨,迟了些才接上来,“不知外公找我过来,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朝凰。” 沈云承瞧着老爷子的眼色,起身走到沈朝凰身边解释,“昨夜收到圣上的密旨,让......” 圣上?“朝凰听闻圣上龙体抱恙多时,已经昏沉了许久,怎么会......还能下密旨呢?” “哦,这......这你就,别管了。”沈云承总不能说,老爷子原本就是带着密旨来的吧,只不过他们昨夜一商量,达成了共识,所以今日一大早把沈朝凰请来就是要知会她,他们商量到最后的这个结果了。“是这样的,圣上密旨,宣我们入宫觐见......” “我们?父亲所指的我们......不知都包括谁?”沈朝凰边问,悄无声息的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圣上密旨,宣他们入宫觐见?如果这入宫是为了大历质子在江城失踪的话,那不该是宣他们觐见吧,昨夜未曾听到大门外有何动静,要是圣上的圣旨真的是大晚上送来的,不管多晚,沈云承一定会召集全家人恭迎的。 所以,这圣旨怕是老爷子带来的。老爷子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并没有说,而是当晚先和沈云承商量了。入宫觐见......沈云承一直都在等着机会可以入朝为官,所以他肯定是愿意的,但老爷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征兆,却先和沈云承说了......难不成他们是想要通过此次入宫,看着沈朝凰表现出来,哪位皇子会是未来国君吗...... “这,自然是包括你父亲,你,还有外公了。” 老爷子知道沈云承一定会在沈朝凰面前露怯,他静静地在一旁旁观,发现沈朝凰即使在得知将要入宫的事时,也没有显现出半分的慌乱。所以,出声解释说。 “是吗?原来圣上是要见朝凰啊。”沈朝凰这下就明白了。 “是啊,圣上可是点着名的要见你,你父亲无疑是陪同,走个过场,你是沈家嫡女,他是你父亲,圣上要见你自然要将你父亲一并宣进宫的。”老爷子的解释可谓是天衣无缝,沈朝凰还未出格,她进宫面圣自然是要同她父亲一起的。“外公昨夜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这入宫可是大事,江城距离绰阳城也相距甚远,四五天的路程呢。” 老爷子算的是他们乘马车去绰阳城需要的时间。 “对,这么远的路程,为父自然不能让你独去,咱们从沈家走,可路上总要有人照顾你......这样吧,朝凰,带上秀荷一起,路上专门负责照料你的饮食起居。为父就同虞大人一起......”沈云承的算盘打得真是极好,连他本都是沾沈朝凰的光才能够去绰阳城里面圣的,现在却要带上沈秀荷一起,还说什么让沈秀荷照料她的饮食起居。 沈秀荷自己都是十分娇气的,还能当做下人? 这么一想,沈云承会这样安排却也应该有他的用意。大名鼎鼎的沈朝凰入宫,定能招来十足的艳羡,若是沈秀荷也能借着光,在绰阳城里寻一门亲事......那可就巩固了他留在绰阳城发展的地位啊。加上沈朝凰本就是女眷,这路上也就不能有什么人无微不至的盯着她了,放一个听话的沈秀荷在她身边,沈朝凰但凡有所举动,沈秀荷都一定回禀给沈云承的,那么沈云承对于沈朝凰的一举一动可就了若指掌了。 老爷子稳若泰山,听着沈云承向她说这些安排,即使不满,也没有任何反对的举动。 沈朝凰能不能听出来沈云承的意思,毫无疑问。他就是希望沈朝凰厌恶她父亲的所有安排,所有拙劣的小伎俩。 “朝凰,你不必担心,三舅舅也会护送你们同去的。”虞柏彦说道,打断了沈云承的喋喋不休,将沈朝凰解脱出来。 “我当然不担心了。”圣旨是由老爷子亲自送来的,圣上又病成那样,老爷子接她入宫的目的很明显了,所以虞家在沿途布置的一切,都不会让她遭受危险。“父亲若想带着秀荷,就带着吧,若是此行到了绰阳城里能为她寻么一门亲事,也是好事。不过,我要带着红莲,红莲与我情同姐妹,而且她熟知我的习惯喜好,她才能够将我照料妥当。” “行,行!”沈云承意外极了,没想到沈朝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亏他连夜想了那么多,生怕沈朝凰有个犹豫,老爷子担心节外生枝这事可就办不成了,想了那么多的说辞,如何说服沈朝凰答应带沈秀荷一起进京。竟然没想到,沈朝凰也想到了同样的安排,果然...... “那就这么定吧,等到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了,什么时候启程都无所谓,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其他的事情,交由父亲和外公全权处置好了。” 沈朝凰知道,入宫这一劫是注定躲不掉的,入宫之后危机重重,这宫里必定比江城更加复杂。她很不喜欢被搅入其中的,可是又没办法选择,这是她的命运,一切都将从此刻发生改变。即使看到了未来之事,但是将要发生的一切,还是无法完全逃避的。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需要带什么衣服首饰的,多带一些,这一次入宫,我们可能会在绰阳城里顺便住上一些时日。不过也没关系,如果怕麻烦的话,到了绰阳城再做准备也不迟。” 第680章 同类(五) 要在京城住上一些时间了吗? 仅此一句话,便泄露给了她太多的信息,此次“奉旨入京”,恐怕去得容易,想要脱身便不那么容易了。老爷子深思熟虑,恐怕这去到绰阳城后的种种事宜早已安排好了,沈朝凰觉得,如果不等到圣上驾崩,新皇登基,老爷子在朝中揽下更大的权势,大概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她回来的。沈云承的算盘打得再好,大概也忽略了老爷子的真正目的。 甚至,沈云承急于求成,很可能直接就被老爷子利用了。 “是,全凭外公和父亲做主。朝凰只是想回去收拾一下要带上的书卷,有些书卷是朝凰从山上带下来的,即使到了绰阳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本的。”沈朝凰盈盈欠身,便从厅里退了出来,一出前厅,方才挂着笑意的脸上顷刻间便冷漠下来。 “小姐,您真的要跟着虞家老爷子去绰阳城吗?” 红莲知道,此行一定很是艰险,老爷子看起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虽然刻意拉拢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一定另有所图,目的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沈朝凰轻叹,事不由人,天下的格局瞬息万变,朝上的情势刻不容缓,分毫之差都可能酿成大祸,“红莲,我要去改变这一切。” 红莲停了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朝凰。 “我知道这天下将要发生的一切,但是我不希望它再这样重蹈覆辙,即使我一个人的力量微薄,我也要去改变它。我的命运,不能掌握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手上。”她不要这沈家嫡女的名号只是如同一句虚无的誓言,然后终其一生成为一件象征着吉运的物品,成为某些人追逐权势的筹码。 “小姐......”红莲的确有些担心,沈朝凰很厉害,这是确确实实的,可是走出了沈家,走出了江城,她们所要面对的将会是整个大策整个天下......凭沈朝凰一人之力想要撼动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即使如此,沈朝凰如此决绝的想要踏出这一步,想要去改变这一切。红莲莞尔,“小姐,红莲会一直陪着您。” “我知道。”沈朝凰对她的答案毫不意外,她握着红莲的手,“我没有办法给你承诺什么,我又很需要你的帮助和你的支持,明知前方生死不定,我这么把你拖下水真的是太自私了。可是红莲,我是自私了一些,可是我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你我情同姐妹,你就如同是我亲妹妹一般,若我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你陷入危险当中,不管我富贵与否,我都愿意将我所有的一半甚至大半分给你。” “小姐。”红莲觉得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遇上这么好的小姐。“从红莲遇上小姐的时候开始,红莲就已经决定了,小姐就是红莲的家人,除非小姐不要红莲了,否则,红莲绝不会丢下小姐一个人的,红莲的命就是小姐给的,红莲愿意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傻丫头......沈朝凰摸了摸她的发髻,红莲坚决的一番话,带着几分稚气,却让她格外有安全感。“走吧,我们回去好好收拾一下,衣服和首饰什么的,绰阳城里不缺,就是把平日不能离身的一些东西带上就好。” 沈朝凰知道,宿命将至,沈秀荷本就和西林王李熠串通好了,李熠来勾引她,是想借着沈朝凰背后的两股势力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帮助他登上皇位。按照她看到的那些,她会嫁给李熠,然后被李熠所抛弃,李熠会迎娶沈秀荷入宫,沈秀荷会生下李熠的孩子,而她沈朝凰则会在离宫里被囚禁着...... 不会的。心里的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沈朝凰微微一怔,她知道这是那个人在和她说话。走在她身边的红莲听不到这个声音,红莲似乎感觉到了沈朝凰的异样,偏过头来打量着。沈朝凰轻轻摇了摇头,没有露出半分...... 不要嫁给李熠,那个人会害了你的。心里的那个声音继续说。 为什么?沈朝凰在想,难道只是因为李熠接近她,从一开始就是和沈秀荷商量好的,他们想要借着沈朝凰玄门嫡女的名号,得到支持,从而利用她登上皇位,然后再一脚将她踹开。 不。心里的那个声音告诉沈朝凰,李熠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无论任何人都无法和他及他的野心相比,无论是你还是沈秀荷,都是被李熠利用的,李熠他最容易困在自己的选择里,难成大器。 “我看到的那些,都是你经历过的吗?是你给我的暗示吗?” 沈朝凰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了下来,而且口中振振有词的在质问着什么。 红莲哑然,“小姐,您怎么了?” 沈朝凰这才意识到......“噢......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由得就说出来了。” “小姐,您不会是在为去到绰阳城之后的事情担心吧?”红莲问道。 沈朝凰只是为难地笑了笑。 没错......那个声音是这么回答她的,让她不禁蹙着眉头。 红莲更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一会儿一会儿的总是在出神呢,“小姐,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要不然还是让红莲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而红莲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沈朝凰这几天忙于应付府里的大小事,休息都没有休息好,加上大历质子不告而别,还有现在要赶去绰阳城,这许多事情攒在一起......实在是让她担心,沈朝凰到底还能不能支撑下去。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沈朝凰拉起红莲,继续往住处走。 我告诉你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费尽力气回到这里,就是为了扭转将要发生的一切,我知你命运,是因为我像你这样已经活过一次了......沈朝凰,这一次你不能再选错了。李熠会害死你的,他们的贪心会让你失去这一切,你如果不想被利用,就不要让自己搅入浑水之中...... 我醒了......在不知昏睡了多久之后,我在沈朝凰的身体里渐渐恢复了一些,我知道她要去绰阳城了,也知道这一切终将拉开序幕。我要告诉她,她不能选择李熠,无论,发生什么,也决不能选择李熠...... 说完,我便又沉沉睡去,上一场大战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 第681章 同类(六) 沈朝凰心事忡忡的回到了房里。 红莲一直关注着她,红莲不知道,沈朝凰近日是怎么了,为何屡次脸色都会在突然之间惨淡下来。她端起脸盆,“小姐,红莲去打些水来吧,小姐洗把脸,还能精神一些。” “嗯,好。”沈朝凰只是若有所思的应着,却似乎并没有把红莲的话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在回忆着自己刚才听到的......原来,按照原本的宿命,她真的会嫁给李熠,然后失去一切。李熠对于她的算计,并不只是他和沈秀荷一起算计的那些一般,对于李熠而言,但多少沈秀荷都是比她更适合做他的王妃的吧...... 沈朝凰不禁想到虞战的那些话,顿时苦笑着。是啊,对于这些男人而言,她们沈家的姑娘自然有最值得被利用的价值,但是要细细比较的话,男人都会选择像沈秀荷那样乖巧听话,懂得讨巧的吧。而这些,她大概永远都学不会...... 李熠...... 他真的会是未来大策的国君了? 沈朝凰侧目在书案上,想起了早上出去匆忙,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书信。便起身去找,翻了一遍......顿时她心里紧张起来,因为她明明记得把刘元澈的信夹在了书里的,可是现在却没了。在那封信里,刘元澈虽然没有提到关于她有意放走他的证据,可是却也说起了想要和她一起携手的未来,甚至......还有他们现在置身大历边境,正要赶回茳延城的事。 这些如果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既可以轻易掌握他们的动向,也可以借着刘元澈对她示意的爱慕,和相约守护的承诺来要挟她。 信......到底哪里去了?!她明明收起来的,怎么会不见了......她的信呢? 她的怎么就没了?! 不对......有人在她出去之后进来过是吗?有人在她和红莲离开这里之后,进来翻找过,这些书......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动过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一向是红莲在收拾的,府里的婢人不敢未经红莲的允许就碰沈朝凰的东西,那么,就可以排除是婢人偷走了书信了? 不是婢人的话,是谁?谁有这么大胆子潜入她的房间翻查呢...... 不对,这个房间里,似乎只有书信不见了。知道刘元澈有信给她的人,陈庄?红莲......红莲不可能,陈庄的话......陈庄也绝不会冒着得罪她的可能来偷走她的信。况且信不见了,她自然怀疑到陈庄头上,陈庄不可能那么傻的。 那会是谁呢? “在找这封信么。”门突然被推开了,虞战拿着信站在门口。他带着嘲笑看着沈朝凰,“果然是山野长大的野丫头,竟然敢跟大历质子有来往,好啊,如果老爷子或者沈云承知道你和大历质子已经私定终身的话,你说,他们还会不会站在你这边?” “是你偷走了我的信。” 果然,是虞战......一大早来找她的虞战,虽然被她气走了,但是之后却又折回到了她的房间里来,在仔细翻找过之后,找到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好的信。 “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虞战走了进来,“这大历质子对你......也不知你们俩背着人做了什么好事,沈朝凰,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父亲会让你嫁给一个大历人吧。” “这是我的事,把信还给我。”沈朝凰伸手讨要。 幸好,虞战找到这封信,应该只是为了嘲讽她和刘元澈之间私定终身的承诺,甚至再将他们想得更不堪一些,没有哪家的名门千金是会和男人做出这样举动的,偏偏沈朝凰......那个得意洋洋,冷冰冰的沈朝凰做了,虞战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他恨不得让老爷子现在就看看,沈朝凰是如此一个不知羞耻的荡妇! 而不是想要利用刘元澈在这封信里提到过的,他们打算连夜回到茳延城的事情。但凡虞战有点脑子,都应该知道,相比沈朝凰的名声,大历的消息决定了大历王朝的未来,远远重要得多。 “给你?”虞战怎么会给她呢,这可是他手里的筹码啊,“怎么,知道害臊了?知道这不能给别人看?沈朝凰,你真是让人意外啊,我还以为你冷冰冰的真的是高贵到不行,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下贱,跟一个......一个大历质子?哈哈哈......难怪呢,难怪你会把人留在你沈家别院呢,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啊,让大历质子留在沈家别院的话,方便你们私会,行苟且之事是吗?你说,要是别人也看到了你这封信的话,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原来不可一世的沈家嫡女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淫荡货?私通大历质子,恐怕你和他这次离开也有着关系的吧,沈朝凰?”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以为,拿着我的信,便可以要挟我了吗?” 沈朝凰不是在乎这个名声,所谓的私会和苟且之事也都是虞战那样的小人幻想出来的,他根本没有证据能够证实。不过这信里确实有不能见人的东西,越多的人知道刘元澈的下落,刘元澈就会越危险。 刘元澈在写信给她,让她放心,说出自己的所在时,肯定是十分相信她的。她不能让这信落在别人手上,成为刘元澈回到大历的再一重危险。 “你想要啊?想要你情郎写给你的这封信吗?”虞战戏弄着她,摆出一副无赖可耻的样子,“也对,你肯定不希望这封信再被别人看到的吧,那这样,你帮我做件事,我就把信还给你。” “你如果是希望我帮你在老爷子面前为沈秀荷美言两句,让你可以得到沈秀荷的话,那你想都不要想了,即使我说了,老爷子也未必会听的。除非你不是虞家人了,自然会失去老爷子对你的期待,那你,也就不用去娶老爷子看上的人了。” 沈朝凰知道,虞战想要用这封信来要挟她,促成他和沈秀荷的事情。 可这件事,她无能为力,不仅仅是因为老爷子根本不会听她的,让虞战这个继承人娶一个沈家的庶女。所以虞战的心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好啊,既然你不肯去做的话,我就把这封信送到老爷子面前,让老爷子看看,刘元澈是多么喜欢你啊......” 第682章 同类(七) “虞战,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信还给我。”沈朝凰的脸色渐而阴了下来,被触及底线,她已经在犹豫着该不该对付他了。 然而虞战却俨然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推向了危险的深渊。 自以为抓住了沈朝凰的把柄,便可以威胁沈朝凰,令她乖乖听命,受制于他。相信只要沈朝凰在老爷子面上说上几句“好话”,令老爷子信以为真,他想要娶沈秀荷就不是什么难事。本就不屑与沈朝凰合作,但是也只有沈朝凰有这个本事了,他也顾不上许多。 “怎么?你怕了?”虞战仍在挑衅,试探着又往前一步,“沈朝凰啊沈朝凰,没想到吧,你也会有这样害怕的时候,这旁人怎么说来着,沈朝凰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这封信被老爷子知道的话,那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东西本就是我的东西,在我的屋子里,我亲手夹在书里,不知哪个无耻小人擅进我的房间,翻动我的东西,拿了给我的信,还想要来威胁我。你说这样的人,我凭何要报答他?” 沈朝凰轻笑,虞战这股子作死的劲儿怕是还不知收敛,既然他已成威胁,那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你的东西?这不是你情郎的东西吗?”虞战蔑笑。 “即便是我的情郎,那也是写给我的,与你有何干系。” 虞战怎会料到,他自以为掌握住了沈朝凰的把柄,来要挟沈朝凰,自然会得到沈朝凰的帮助,可事实是,沈朝凰似乎比他预计的要更难对付得多,这让素来顺风顺水的虞战颇感挫折。可偏偏,他最不想承认的是,给了他挫折的人,正是沈朝凰,他最瞧不起的沈朝凰。 “沈朝凰,你是真不要脸,我还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可以做到如此......淫荡不堪,也难怪了,你娘和你爹也是这么在一起的,我可听说,要不是你爹勾引了你娘,你娘失了身子,老爷子可是不会答应让你娘下嫁的,啧啧啧,果然啊,有个淫荡不堪的娘,你生而淫荡又算什么呢。看来你是承认,你果然和大历质子有染......呃啊......” 虞战话未说完,已经被沈朝凰扼住了脖子,方才还一脸得意,转过头此刻却在沈朝凰的手里动弹不得,他所有的挣扎都是白费力气。 “淫荡不堪?”沈朝凰重复着虞战的话,嘴角扬起笑意,“我给你了条活路,可是看来你并不想要......” “你,你......”虞战被扼住了喉咙,确是发不出什么声音的。 沈朝凰不过一个弱女子而已,竟然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反而令他毫无招架。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明白自己落在了沈朝凰手里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他开始有些怕了,沈朝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沈朝凰怎么会如此轻易便将他举起,她......她到底...... 一双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猩红,瞳孔睁得很大,对于眼前的沈朝凰渐而生出越来越多的恐惧。沈朝凰和他预想中的太不一样了,她非但没有乖乖听命行事,反而还要挟住了他。 沈朝凰从他手里夺过了信,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一手扼住虞战的喉咙,令他双脚离地,一手捏着信,低头又看了看,确实是刘元澈写给她的那封信。 手一松,虞战摔落在地,瞬时拔腿就跑。 沈朝凰衣袖一挥,门,在虞战的眼前关上了...... 虞战扑在门上,偏偏晚了一步就能逃出去了,他又气又急,转身怒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小蹄子,你要敢害我,老爷子绝不会绕过你的!你信也抢去了,难道还想要我的命吗!” “你的命?”沈朝凰倒是不怎么在乎,老爷子固然疼爱虞战,可也绝不会为了一个虞战放弃自己大好的宏图霸业。“你的命如此低贱,我要来又有何用。” “哼。”虞战听她这么说,倒是很得意了,“我就知道你不敢动我!沈朝凰,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可还是要惧怕老爷子的,你敢伤我分毫,老爷子定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沈朝凰!老爷子一定会扒了你的皮!!!” “哦?”沈朝凰冷笑,到了此时此刻虞战竟然还敢不知死活的挑衅,他到底是对老爷子这个威胁充满了自信,还是说,他真的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呀的状况了。“不妨,试一试好了。” 她不能放过虞战。 即使信已经回到了她手里,但是虞战看过信了,他一时间可能只是想到要利用刘元澈的关系来威胁她,达成自己可以得到沈秀荷的目的。她把信抢了回来,如果就这么放虞战走了,他回去一琢磨,万一想到信上的内容,发现刘元澈如今所在,将这一秘密告诉了老爷子。 那元澈可就真的危险了。 沈朝凰不能让他承担这份危险,所以已经看过信的虞战,绝不能留。 也许是发现了沈朝凰眼底的变化,那一丝杀意不知不觉间透漏出来,虞战慌了。“你......你敢伤我?!沈朝凰,你只是沈家的人,别忘了,你若是伤了我,你们沈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沈朝凰,你......” 手臂抬起,似有气息在手指缝隙之间缭绕开来,虞战只觉得脖颈之间突然被一股力量狠狠捏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虞战试了几次,但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其他声音,他使足了力气,可是...... 一股力量顿袭胸口,他整个人向后飞去,狠狠撞在墙壁上,再摔落下来,鲜血上涌,一口鲜红吐出,他还未从自己已经失去声音的噩耗中回过神来。 沈朝凰轻蔑笑着走了过去,“我想了想,你的确不能死,但......也不能留着,如今不是你那老爷子要利用我,恰恰是我要借着他的地位爬上去,虞战啊虞战,你我两世纠葛,没想到你还是这么蠢,真是......” 沈朝凰一个慌神儿,这番话自然不是出自她的心思,迟了些自己难免有些怔然。 她问,是你吗? 嗯......是我。虞战不能杀,但是,你只管放肆去折磨他,这是他欠我们的。 第683章 同类(八) 你怎么了。沈朝凰似乎发觉了什么,她在心里向我传达她的疑惑。 隐隐约约之间再一次醒来,怎会想到竟然好死不死撞上了她在教训虞战,我知她心里最后一分犹豫,所以替她出手,废了虞战的嗓子,等到她回神的时候才发觉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瞬间,我曾经借用了她的身体教训了虞战。 不太舒服。 我坦然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给了她,或许伤得太重了,还没有缓过来。我告诉她,不必担心,只管处理好你要做的事情就行了。 一个身体,两个灵魂,我与她的关系变得愈发微妙,共存的期间里,多数时间我都是在沉睡着,我的魂魄伤得太厉害了,只有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的,将我千疮百孔的魂魄修复起来,这是第一次,我直接控制了她的身体,她与我的感觉应该是同样的,因为我看到她抬起手,在观察着自己的手指...... 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她问我。方才是你出手的,对吗? 凭她的功力,想要教训虞战必然不难,但是比起我来,她着实经历得更少了一些,而她也意识到了。 她问,你不是受伤了吗?为什么还能够出手?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仅剩的一口元气也只能撑到此时为止,若是再想要出手帮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我说,我还是很虚弱,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看你了。 她是能够感觉道我在她身体里从沉睡道醒来,出手的那一刻力量变得异常强大,重击虞战之后,气力虚耗过甚,以至于我在她身体里,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你为何那么恨他?她问。 她对虞战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不似刚才一般的强烈,恐怕在我的情绪之下,她的那些恨意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她能够感受道我对虞战的恨意,甚至是对虞家人的恨,她不明白我的情绪为何会如此强烈,但她应该想到了,我从沉睡中醒来,看到了虞战,之所以会突然聚气控制她的身体狠狠教训了虞战,不仅是为了推她一把,让她可以狠下心来,解决掉虞战这个大麻烦,也是为了我自己。 这个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什么是比爱和恨更强烈的感受了,可以不顾一切去毁灭的,也只有恨了。 而我也恰恰是在借着她的身体报复虞战的同时,发现自己对于虞战和虞家人的恨意竟然如此深切。从前并不觉得,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恨这种东西,不需要释怀,不需要放下,不需要大道理去自圆其说,它不一定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但凡有机会还以颜色,也绝不会手软。我没有伟大到可以因为这一切所经历的轮回而放下某些东西,他们在我记忆深处留下的痕迹很是深刻,他们不在意我是否宽恕,我也不在意“不放下”对于我的生活到底有多少影响。可当他落在我手底下的一刻,原来我可以这么轻易的就狠下心来折磨他...... 我果然没有做圣人的资质。 伴随着气力耗尽,我再一次睡了过去,这一次入睡之前,我听到了哥哥们的声音,我听到了我母亲的声音...... 沈朝凰再抬起头的时候,神色也变了,从凌厉到诧异,从诧异到困惑,再到现在......她看着虞战,固然不知道在虞战和她身体里的那个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那一瞬间,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可以清除感受到他的愤怒,他的...... “你,你要做什么......”虞战这才确定,在沈朝凰的面前,他没有一丝一毫还手的机会。 他低估了沈朝凰。 她,远比他以为的更加......不可思议。以为是沈云承耍的手段,无底线的吹捧,让这个江城沈氏的嫡女变成了高不可攀的玄门嫡女,他以为,沈朝凰不过是掌控在沈云承手心里一只没用的蝼蚁,她的命数都在沈云承手里,只要沈云承轻轻一捏,便可以轻松断去沈朝凰的命运。可现在他明白了,也切身感受到了,沈朝凰不一样......沈朝凰和他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你方才辱我娘亲,谩骂轻蔑,怎的,现在怕了?”沈朝凰渐而享受起了这种......将所恨之人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乐趣,刚刚还在她面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虞战,眼下只得匍匐于地,连爬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有那么一丝快感。 想来,那个人也是希望虞战落得如此可悲的境地吧,也不知他现在能否看到,虞战这么狼狈,这么......可怜的样子。 “沈、朝、凰!” 即便如此,虞战仍旧咬牙切齿,愤然地瞪着沈朝凰。 “你喜欢沈秀荷?”沈朝凰颇为玩味的回望着虞战,眼神中充满了戏谑,“本来这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喜欢什么人,她喜欢什么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你是老爷子一手培养出来的孙子,她是这沈家的庶女,就凭你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你这个蠢货,却偏偏要把我扯进来,你以为沈秀荷也喜欢你吗?如果你不是虞家人的话,不是老爷子疼爱的孙子,你以为沈秀荷还会在你身上白费力气吗?” 虞战的怒气越积越多,这些事情很容易就能想到,可他却固执地相信,沈秀荷就是如同他在花园里所见到的一样,天真、单纯、懵懂......他被那一个抬眸间的柔弱所吸引,心甘情愿的落入了沈秀荷的圈套当中,即使有过怀疑,也极力劝说自己改变了想法。 他坚信沈秀荷不是这样的,沈秀荷和那些因为他的身份才接进他的女子不同,沈秀荷与沈朝凰更是不一样。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想要去保护她的冲动,她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娇小,和沈朝凰不同,沈秀荷生在这大宅之中却显得还是那么的清澈纯洁,像极了她的名字——秀荷。“她跟你......她跟你不一样!你这个妖女,你这个,妖女!!” 沈朝凰的嘴角不禁勾起笑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虞战连爬都爬不起来,竟然还能趴在地上与她叫嚣,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还真是......不知该说是他习惯仗着虞家的势力,还是蠢到分不清楚状况了。 第684章 同类(九) “你......你要,你要做什么!”眼看着沈朝凰步步逼近,虞战终于吓到了,他大叫着,试图阻止沈朝凰继续接近他,试图吸引外面的人注意...... 做什么?他还真是,有意思。 ...... “笃笃笃”地敲门声,打断了沈朝凰正在叮嘱红莲收拾东西的种种交代。 红莲抬头看了看沈朝凰,便暂且将手里仍在犹豫带还是不带的衣裳放了下来,走上前去打开了门,门外的人是虞家老三虞柏彦。他看到红莲开门,便问了声,“你家小姐可休息了吗?” 此时天色尚早,虞柏彦会站在门口这么问,也只是出于尊重罢了。即便他与沈朝凰再亲近,可毕竟沈朝凰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冒然进到她房里肯定不妥。 沈朝凰闻声走了过来,“三舅舅,此时过来,可是入京的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朝凰......”对于沈朝凰轻松爽快的出现,虞柏彦有些出神,可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了,“朝凰,今日虞战可有来找过你吗?” “来过。”沈朝凰说。 不出意外,虞柏彦果然是来问虞战的事情。 “他现在......”虞柏彦为难,虞战一大早就不见人了,这会儿还没回到老爷子身边去,他问过沈家的人,可是今天没有人见过虞战,只是,沈家的那位庶女沈秀荷却表示说,虞战曾经在早上见过她,还对她说了很多话,说是要来见沈朝凰,之后便下落不明了。 沈朝凰让开了门,推开红莲站到一旁,“三舅舅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吧,不过我和红莲刚刚还在收拾东西,这屋子里有些乱就是了。” 虞柏彦听她这么说,往房里探了探头,确实没有见到虞战的身影。他没有继续往里面走,反而转身走了出去,“那就在外面坐一坐吧,我也就不进去了。” “好。”沈朝凰答应下来,转过身交代红莲备茶,便同虞柏彦一起走到院子里。 在石桌旁请虞柏彦坐了下来,房门敞开着,丝毫没有任何防备。 “三舅舅,表哥他怎么了吗?你......可是到我这儿来找表哥的?”沈朝凰无辜地问道。 虞柏彦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忽而霍然笑了,“是啊,本来是来问问你,可是发现......没什么,看来应该是我想多了。朝凰,到底是怎么回事,战儿他何事来找过你,可是为了他和沈秀荷的事情?” “嗯,确实如此。”沈朝凰点头应道,看着红莲将茶水奉上,接着说。“天刚亮的时候,他就来过了,很不尊重,推开红莲硬是闯了进来,要我在老爷子面前替沈秀荷说句话,好促成他们的好事。三舅舅,朝凰虽然不是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打小接触过老爷子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可对老爷子的脾气却还是有些了解的,虞战是老爷子亲手栽培出来的,老爷子的野心其实我们都是心知肚明,他把虞战当做自己的继承人一样在培养,是绝不可能让虞战娶一个沈家的庶女做妻妾,虞战的婚事他怕是早有打算,将来虞战要娶的女子,定能是一个在朝上辅助虞家的人,怎会是沈秀荷呢。” 虞柏彦轻叹,不意外沈朝凰会看出这些,老爷子的心思难猜又不难猜,但他在图谋一场大局,沈朝凰要是连这都毫无察觉才是真的让人失望呢。“不错,老爷子对战儿确实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他对战儿的栽培和用心却也是最多的,战儿的婚事,亦不可能自己做主。这么说来,你是拒绝了战儿提出的事吗?” 沈朝凰默认,“是,我当时便拒绝了他,而后他气愤离去。我接到下人传来父亲的意思,便带着红莲一起去了前厅。等我再回来,虞战又来了......” 沈朝凰去前厅的事,虞柏彦事亲眼看到的,而提起虞战之后的再一次到来,她望着红莲,红莲也明白,是在她去给小姐打水的时候。 “......当时我不大舒服,红莲便提出去打水让我洗把脸。在她出去之后,虞战就来了,他拿了我的信,很是得意的要挟我,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让我一定要在老爷子面前帮他把沈秀荷的事情办了。”沈朝凰极是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些细微到寻常的事情一样。“其实那信也算不上什么把柄,就是刘元澈走了之后今天一大早派人送来的。说真的,我俩这关系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确实又有些复杂......要说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吧,怕是连我自己都不会信的......” 沉默了许久,沈朝凰的表情有些失落,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扬起头望着天边。 “而我这一次下山,确实是为了见他。本以为他会像我一样,这些年都抱着期待在过日子,还以为这一次的重逢会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却没想到,时间在变,人也在变......他远不如我这些年来那么辛苦,甚至,他过得很好,我看不出他有多一分的想念......还是挺尴尬的,所以在当场便落荒而逃。可结果,结果他突然走了......” “不要难过,朝凰,他......”虞柏彦没想到的是,这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段令人神伤的情事,看着沈朝凰如此落寞的样子,他心里也很不好受。“他能为大历舍下你,便不值得你再为他去难过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话虽如此,低头的时候还是不着痕迹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光,眼眸中闪烁着盈盈光景,但脸上的笑意却是那么勉强。 这一切都看在虞柏彦的眼里,更加不是滋味。 “其实我早就想通了,他是大历质子,逃回大历之后,他便是大历靖王,又和当今大历国君的关系要好,日后必定是大历首屈一指之人。而我是大策人,是沈家的人,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不过是我自己的执念,抱着幼时的回忆,便以为那是感情吧。我已经放下了,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他的信,他在信里道出了此次逃回大历的不得已,希望我可以谅解他甚为大历靖王的处境,还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就是这样而已......” “原来只是你们的一封的私信,被战儿得到了,战儿就以为那是你的把柄,他借此威胁于你,要你替他做事。” 第685章 同类(十) “没错,就是这样。” 沈朝凰的云淡风轻看在虞柏彦眼里,一切都平常无奇。 “那么之后呢?战儿威胁了你,你答应了?”虞柏彦开始怀疑,这件事或许真的和沈朝凰无关,沈朝凰和虞战二人的关系,她完全是处于一个被动的局面,无论是一开始老爷子的利用,还是虞战自以为抓住了沈朝凰的弱点。 “没有,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即使他再如何威胁我,也不是我能办成的。元澈的信落在虞战手里虽然不利,但是我没有必要在明知道沈秀荷的阴谋后,还帮助虞战去得罪老爷子。”沈朝凰抿了口茶水,神色不变,将杯子放了下来。“沈秀荷虽是我庶妹,可与我的关系确实不那么要好,我自小在山林长大,她却是养在深闺,我习惯了自由自在,她却见多了这大宅子里的勾心斗角。我不拘小节,而她却柔弱无辜,或许任何人都会相信她吧。” 一大早陈庄偷偷摸摸找到红莲,把刘元澈的信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沈朝凰的事,被其他人看到了,告诉了沈秀荷。 沈朝凰本来还想不通,为何她刚刚得到元澈的信,虞战就找上了门。 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二人只怕昨晚开始就在一起了,到底为何今早上天还没亮沈秀荷得到消息的同时,虞战也知道了,那就实在不好猜测了。不过虞战和沈秀荷一起听说了红莲要转交的神秘信件之后,便立即起身来沈朝凰处“谈条件”。 虞战一定没有想到的是,沈朝凰收到的那封信竟然是刘元澈让人送来的。 第一次将虞战赶走后,沈朝凰并未在意夹在书里的信,以为不会有人察觉到这么快就找来,加上前厅那边,沈云承和老爷子急着将她找过去商量入京的事,她也着实大意了。这居然就给了虞战机会,在沈朝凰离开房间之后,虞战在沈秀荷的帮助下偷偷折返回来,潜入沈朝凰的房间,他们俩在房里翻找到沈朝凰的信,沈秀荷将信交给虞战,虞战自以为抓住了沈朝凰的把柄,就来威胁沈朝凰。 着实是......作死的行径。 虞战失踪一天,沈秀荷心里也没了底。一开始她确实想要利用虞战,挑唆虞家和沈朝凰的关系,如果虞家和沈朝凰之间有了嫌隙,那就使得沈朝凰失去了一半的后台。她只是想断了沈朝凰的后路,利用虞战的痴心,将虞战以及虞战所拥有的势力变成自己的。可是她怎么会想到,明明她已经给虞战出好了所有的主意,虞战去找沈朝凰谈判,用刘元澈的信威胁沈朝凰退让,竟然会一去......不复返了。 虞战失踪了整整一天,虞家的人和沈家的人都不由得在意了起来。最后见过虞战的下人表示,前一天晚上听说虞战要去见沈家二小姐,还特意支开了所有下人。虞柏彦便去见了沈秀荷,沈秀荷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撇清虞战的失踪和她的干系,以及她和虞战整晚都在一起的事情,故而告之虞柏彦,是虞战一大早上去找她,还说是掌握了沈朝凰的把柄,一定可以要挟沈朝凰答应在老爷子面前替他们说话。 不仅撇清了沈秀荷自己和所有事的关系,反而还把所有的事都直接推给了沈朝凰。虞战掌握了沈朝凰的把柄,所以沈朝凰和虞战的失踪是有着绝对关系的。 沈秀荷早已认定了,虞战的失踪肯定和沈朝凰有关系,整个沈家大宅,能够让虞战神不知鬼不觉失踪的人,也只有沈朝凰一个人,她有这个本事,也有除掉虞战的原因......沈秀荷不可能不知道沈朝凰顺着虞战这条线摸索下来,一定很快就会找到她,这也是她的脱身之计。当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沈朝凰的时候,那么......沈朝凰陷入困局,就无暇顾及她了。 虞战会拿着那封信来威胁沈朝凰,即便是她的主意,沈朝凰要应付虞战失踪的事情,也就顾不上她了。沈秀荷何尝不在害怕,如同沈朝凰一样的存在不仅仅是威胁那么简单。 “这么说,你从虞战手里夺回了大历靖王给你的信?”虞柏彦问。 沈朝凰轻点头,“三舅舅理应相信,朝凰是有这个能力的。虞战那些花把式不过是他人仗着他身后的老爷子才奉承两句,他自己竟也信了......不过,输给了沈朝凰,输给了鬼谷玄门,他也不丢人。” “哈,哈哈哈......”虞柏彦大笑起来,可以预想到虞战在沈朝凰这里碰了钉子的尴尬样子,自以为能以老爷子的名义唬住的沈朝凰竟然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能想到他一定很狼狈吧。这么说来,他两次在你这里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就躲起来了?” “那我倒是不知道,不过他走的时候倒是挺生气的,我还以为他会去老爷子面前告发我和元澈的事情,结果等了一天,竟也没有丝毫责难。听说他失踪了?可是沈秀荷告诉三舅舅,虞战是来找我的麻烦了吧。”沈朝凰完全不以为意,沈秀荷的小心思在她面前昭然若揭,一点威胁都没有,她可以不费任何力气的就拆穿她。 虞柏彦默认了,他不觉得意外,沈朝凰虽然自小就离开了沈家,可她毕竟......“那你觉得,战儿的事和沈秀荷有关么?” “狼狈为奸而已。”沈朝凰贴心地将另一只杯子往虞柏彦面前推了推,“沈秀荷看似柔弱,可她母亲有多少心思,她就学了多少心思,算不得特别聪明,可免不了屈居我这嫡姐的名下也想要为自己谋一些权势。她不见得是真的喜欢虞战,只是虞战是她目前所能巴结到的,最有权势的人,还处处维护她,对她亦是言听计从。虞战嘛,没脑子的莽夫一个,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亦从未担心过他会碍我的事,一封信而已,对我的威胁能有多少?只怕即便落入其他人手里,也只是会让老爷子或者我父亲发现我与元澈的事情,但凡他们想要在我这里讨得便宜,那也要哄我高兴才行,这点道理那两只老狐狸可是都十分清楚的。否则以虞战的身份地位而言,他在沈家失踪一整天,那两只老狐狸不可能纹丝不动,只怕早已怀疑过我,但他们也应该明白,虞战在我跟前连个障碍都算不上,我若出手除了他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到了这会儿,他们才没有来问过我一句。” 第686章 同类(十一) 许久,沈朝凰回过头来,瞧见虞柏彦看着她的眼神,她缓缓轻笑,“怎么?三舅舅似乎有些意外,难道是因为朝凰所说的话吗?” “的确。”虞柏彦不否认,此番见到沈朝凰,她接二连三的表现实在让他太出乎意外的。“朝凰,你很不同。和我想象中的,相差甚大......但,不可否认的是你令人很是惊喜,会如此出色,你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真是......” 沈朝凰怔然片刻,“可是今日的朝凰,令三舅舅想起了母亲?” 虞柏彦没有料到,她竟然有一种能够看穿人心底秘密的能力,在她的面前,掩饰不了任何的情绪,迟疑良久不大自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的母亲......我在想,你和你的母亲有着同样的背景经历,你却能够强硬的在......这里站住脚,如果当年你的母亲有你的魄力,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若不是得了母亲事情的启发,恐怕朝凰今日仍是待宰的羔羊。”沈朝凰对于她母亲虞茵几乎没有什么印象,那个说是她母亲的女人实在死得太早了,连一点点母爱的温存都不曾在她的生命里留下,她回忆起幼年是一片空白,回忆起母亲,何尝不是另一片空白。“只是,朝凰着实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了,朝凰自幼便在仓珏山上了,对于仓珏山以外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印象,如果硬是要强行拉扯一些感情,说我是如何如何怀念母亲,怕也是谎话。幼年时,大多的记忆是一个人背着竹筐在山里游走,采着野菜和草药,婆婆不常在山上,但是对朝凰的要求却极为苛刻,朝凰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没有感受过亲情友情,所以要说感情的事真的是没什么经验。然而回到江城,见识过了沈家,见识过了二娘和沈秀荷沈明威的骄纵蛮横,不择手段之后,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悟出了自己想要活下去的规则。” 虞柏彦静静听着,不禁蹙了眉头,沈朝凰云淡风轻的说着她幼时的经历,那样......对于一个孩子,一个少女而言何等艰辛的环境,她可以毫不在意,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一般。令人感受到的,不只是心疼,而是震撼。 要经历多少,人才可以学会长大。要磨炼多少,才可以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大小姐,变成如今这般的沈朝凰,这些年的所有事,他想不到,更不敢深入去想。 只怕那是一个比地狱好不到哪里去的地方。 “......后来从各种人口中,零散的拼凑起一些母亲生前的事,她出身不俗,只是无奈庶出,不过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也令她备受尊重。她起码......有被利用的价值,至少可以过一些很好的日子了。她遇见了父亲,爱上了那个满口谎言虚伪自负的男人,迷失在她的爱情里,不顾一切的跳入到他的陷阱之中,从老爷子手里的筹码变成了沈云承手里的筹码,她已久未能改变自己的宿命。她生下了女儿,也就是我,好像不知为何就失去了她的利用价值,我那个曾经被她深爱的父亲,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有了别的女人,忘了他们的承诺,与那女人厮混,令她更加痛苦......而后,她死去,我竟然成了沈云承和老爷子再次争夺的筹码。三舅舅在得到母亲遗嘱的时候赶来,将我救下,为了能够让我自由自在的长大,听信了老爷子的话,把我交给了仓珏山上的婆婆,我就成了继母亲之后又一个鬼谷玄门的弟子,与母亲不同,我身为嫡系,又有着虞家和沈家的背景,就成了外人眼中的玄门嫡女。” 沈朝凰不以为意,她不在乎这些。 “如果你还想要离开的话......” “不,当然不想要离开。”沈朝凰拒绝了虞柏彦提出的选择,离开,逃避这所有的一切,“虽然,我和三舅舅骨子里大概是同一种人,厌弃争斗,讨厌束缚,憎恨成为筹码,违心地去做一些事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地与那些人毫无分别。我也向往天高水长,宁静安详......可我躲不掉的,婆婆、老爷子、沈云承,甚至......哪个有野心的能放过我呢?无论走到哪里都注定提心吊胆,但凡露出些许风声,难免都是一场追杀。逃不掉的......” “......如今想来,让你去仓珏山实在是一个最错的决定。” 虞柏彦能够想得到沈朝凰如今的处境,看似风光,但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这天底下有野心的人何其多。而这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沈朝凰鬼谷玄门弟子的身份,而当初把她送到仓珏山上,让她拜入鬼谷玄门门下的人,正是他。“朝凰,那刘元澈对你......可是真心的?” “大抵,再多的真心也难免有些利用。”沈朝凰明白,刘元澈是喜欢她的,只是这份喜欢里确实有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刘元澈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那个......现如今在她身体里沉睡着的人,她也没有太多的自信。 深知身体里的人,也是喜欢着元澈的,那份刻骨铭心她能感受得到。他不是普通人,是天人!他和元澈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们...... “朝凰?”虞柏彦更加惊讶了,沈朝凰在提起刘元澈的时候,居然露出了一些......不自信,而且她还走神儿了。刘元澈虽为大历靖王,但多年前因为大历战败才将他作为质子送到大策来的,到底这刘元澈是何方神圣,连沈朝凰都为之倾心。“若是如此,他也算不上是你的良人,你何苦为了他,将自己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大历的靖王已经离开,眼下大历和大策的局势更难定夺。沈朝凰是大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人,她若有了执念,倾心大历靖王,那么恐怕会步她母亲的后尘...... “我和我母亲,或许并不是同一种人。但我和元澈,应该是同类无疑。”沈朝凰眼眸中难掩失落,“我母亲的死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如果我和她一样,那么结局势必如她一般。我不想做第二个她,我想做我自己,元澈......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如同元澈一样可以轻易走进我心里了,元澈亦不会影响我的选择。” 第687章 阿福(一) “是啊,只是......”虞柏彦将要开口,就看到陈庄守在院子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的样子。 沈朝凰随着看了过去,红莲得到暗示,快步走到了陈庄身边,附耳听陈庄说了什么。 “怎么回事。”虞柏彦随口嘟囔道。 “看陈庄如此焦急,只希望不是二娘和厢房那边的人又起了冲突才好。”沈朝凰无力苦笑,低头去倒上茶水,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丝毫紧张。 红莲边听陈庄说着,边不断回望过来,片刻,匆匆走了过来,候在一旁。“小姐......” “怎么?难不成是厢房里的槐女又闹了?”沈朝凰笑道。 “不,”红莲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虞柏彦,回说,“陈庄来报,找到虞家少爷了。” “哦?”沈朝凰作势一怔,即刻看着虞柏彦又问红莲,“找到虞战了?” 红莲向陈庄招了招手,把陈庄叫到了跟前。 “大小姐,虞三公子。”陈庄揖手慌张地行了礼,擦了擦满头大汗。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找到了战儿?”虞柏彦问。 “回三公子的话,正是。”陈庄回答,“只是,虞家少爷现在受了些伤,还是昏迷不醒的,这到底伤在了哪里,还......还不知道。老爷让小的来跟大小姐说一声,请大小姐过去帮忙看看......” 沈朝凰说着起身,“那就走吧,边走边说,别耽误了功夫。” 虞战失踪了一整天,沈家府里的人为了找他都乱了套了,差点把沈家都翻过来,也没人能找到他。直到晚些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这守城的换班发现一辆马车缓缓向着江城的方向而来,乍一看去,只有马车,却连一个驾车的人都没有,便立刻引起了警觉。 一群人围着把马车拦了下来,这才看到,马车里的人是昏迷不醒的虞家少爷虞战! 便立刻将马车牵到了沈家,将虞战送了回来。 沈朝凰与虞柏彦进屋的时候,一群大夫围在床榻边上挨个诊治,几个人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怎么的也商量不出个对策来,眼见沈朝凰进门,一群人倒也识趣地退到了一旁,这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 “朝凰听闻找到了表哥,正巧三舅舅也在朝凰处闲聊,这便一起过来看看。” “朝凰......”沈云承急忙上前,拉过沈朝凰走到虞战床榻前,虞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灰青,略有发胀。沈云承悄悄往身后看了看,虞柏彦走到了老爷子身旁,他对沈朝凰说道,“朝凰,你的医术了得,可一定要把虞战给救醒啊。怎么说人都是在咱们府上出事的,这......要是老爷子刁难下来,可真的是没法交代这事啊!” “为何不能交代?”沈朝凰问道。 沈云承急得抖了抖衣袖,“你说,这......这还不是因为,虞战出事所乘的那辆马车本就是咱们沈家的,而且......” “父亲若是不能说明情况,只怕朝凰也很难做。” “朝凰啊,这都要怪那个阿福!”沈云承怒斥道,唯恐声音惊扰了老爷子。 “阿福?此事与阿福有何干系?” “还不是因为有人看见过,虞战出事所乘的这辆马车原本就是阿福驾出去的,结果虞战出事了,阿福也下落不明了!”沈云承说道。 在虞战出事的同一时间,这沈家的另一位总管阿福居然不见了踪影,虞战所乘的马车是阿福嫁出去的,那么阿福和虞战的受伤昏迷之间到底有多少关系,实在是...... 也不怪他急成这个样子,虞战是在沈家出事,所乘的马车是沈家的,而且与虞战的昏迷受伤有直接关系的又是沈家的人,这种种下来他着实难以向老爷子交代。 沈朝凰垂眉想了片刻,“且容我先看看他的状况好了。” “好,好好......”沈云承说着,连忙为她让地方。 只见沈朝凰在一旁坐下,粗略检查过虞战的状况之后,皱起了眉头。 “老爷!”府上的下人急赤白脸的跑来。 “放肆!”沈云承怒斥,却提着衣摆快速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老爷,府里上下都找遍了,没有找到阿福,阿福住处的东西少了许多,而且小的问过了,这两天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阿福,或许......或许阿福早就做好了准备要跑的!” “这......”沈云承脸色都变了。 阿福竟也跑了?! “为什么会这样?先前大历质子偷偷从江城逃离,如今这沈家的管家阿福也不见了踪影,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阿福会不会也是大历的探子?!”虞柏彦丢出一连串的问题,让沈云承应接不暇。 沈云承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前脚刘元澈刚刚跑了,这紧接着他府里的管家竟也下落不明,这要是追究下来,阿福真的是大历细作,潜入沈家来帮助刘元澈的,那可就实在不好解释了。“这,这说不定......是......” “大历若是有心在江城布下细作,一盘棋下了这十来年,也是有可能的。”沈朝凰起身,“况且,听闻阿福是早在刘元澈被押送到了江城之前,便入沈家做事的。父亲顶多算是疏忽,何必如此不安?!” “朝凰,你也觉得阿福和大历质子有关系吗?”相比之下,虞柏彦还是很谨慎的,此事若是真的,必定不同寻常,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听闻大历使者屡次向朝上提出要接质子回国,大历新王这王位坐得并不安慰,质子刘元澈与他同父异母,况且新王的生母还是刘元澈的养母,这二人的感情势必要比其他兄弟好得多。刘元澈回到大历,对大历新王而言是如虎添翼,所以筹备此次行动倒是不难理解。当初大历战败于我大策,才不得已将靖王送来当做质子,他们在江城埋伏细作,应该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么一天可以把人接回去,恐怕也在时刻打探着大策这边的状况,现如今朝上的陛下病重不起,几位皇子争得不可开交,若是我,也会觉得在此时动手将人接回去是最好的时机了。”沈朝凰轻叹一声,“刘元澈一走,阿福就失踪了,很难不被人怀疑阿福的失踪和刘元澈的归国有关吧。毕竟,阿福曾是沈家的管家,打理沈家大小事,沈家在江城也是有地位的,他在沈家便可以好好照顾他的主子......” 第688章 阿福(二) “什么!照这么说......那阿福还真是大历的细作了?!”沈云承的表现有些夸张,恨不得人人都能够看出来,在得知阿福是大历的细作这件事之后他是多么的慌张。 沈朝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虞柏彦瞧在眼里,低头一笑。 “云承,这阿福是你沈家的人,又是你沈家的管家!你当真不知道他的底细吗!”老爷子的火气很大,明显还在克制,虞战的重伤昏迷说到底他还是担心的。 “我......老爷子,您可冤死我了,真的!”沈云承跑到老爷子面前恨不得对天发誓,“您想想啊,他......我要是一早就知道他是大历的人,我怎么还会把他留在我沈家?!更何况,更何况他在我沈家还是做管家的,那我沈家大小事大历不就都知道了么......哎呦喂老爷子啊,您想啊,我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耍这些花招的不是?!” 沈朝凰不屑笑着。 沈云承怎会一点都不知道呢?如果不是暗中察觉到了阿福的鬼祟,他何必又弄了一个管家出来分走了阿福的权力。一个管家,掌管这个家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对沈家一切了若指掌,而且可以轻易出动沈家的一切力量,这对沈家来说,未免太危险了。 可是在刘元澈出走之前,沈云承确实有意要和大历打好关系,他明知道这江城有大历的细作,却还是不闻不问,任由这些人在江城照顾着刘元澈的一切,说到底就是为了向大历新王表明他“忠诚”的态度。可是在发现阿福也有问题之后,他不敢冒险赌上沈家的一切去做这个内鬼,所以提拔了陈庄为又一管家,暗地里将阿福手里的权力分走了一大半。 他可以不管阿福要在这江城做什么,但是沈家还是他的底线。 如今东窗事发,事情闹大了,他在老爷子面前表忠心也没什么用了,老爷子也能觉察出来,在场的人除了几个跟哑巴没什么区别的下人以外,谁不明白沈云承在打什么算盘呢。 “哼......”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朝凰,你方才检查过了,战儿他......怎么样了?”虞柏彦问道。 沈朝凰意味深长的瞧了瞧候在一旁的大夫们,说道,“脉象上看不出有什么,但是脸色青胀,身体的温度又低了很多,只怕他之前被藏在一个很是寒冷的地方,寒毒入体......” “朝凰,不论怎么说,战儿他是你表兄,你和他都是一家人,都流着虞家的血,你可得救救他呀。”老爷子难得会屈尊,如此真切的恳求一个人。 足可见,虞战虽然不成气候,但是在老爷子心里还是颇为重要的。 “外公放心,朝凰自当尽力。只是,表哥昏迷不醒......朝凰和几位大夫的看法相近,医人者也只能医其表面,到底还有哪里不便,朝凰实在拿捏不准。” “这......”老爷子受了打击,顿时主心骨,虞战就是他的一切,如今虞战变成这样......“朝凰,那依着你说,战儿他.......他最坏会变成什么样?” 沈朝凰回身去看了看,“确实不好说,眼盲、耳聋、口哑这些......如果人不醒,很难去确认。对了,表哥所中寒毒太深,朝凰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老爷子迫不及待地问。 “这......”沈朝凰故作为难,吊足了胃口才说,“若要驱寒毒,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麻烦一些,但是方才朝凰发现,表哥的四肢有同样浮肿而且更甚的迹象,若是伤及了筋骨,恐怕需要很多年才能一点点调养过来......” 老爷子一下子看着就苍老了许多,眼神都直了。 虞柏彦问道,“朝凰,你的意思是,战儿的手脚可能......” 沈朝凰点了点头,“这寒毒之事可大可小,若是轻的,醒来也不会有什么异样,无非是天寒地冻刮风下雨的时候,关节处会有些许疼痛就是。可表哥的状况不容乐观,朝凰担心他醒来之后,手脚也多会不便,软弱、无力、疼痛、麻木......” 虞柏彦忧心忡忡地望向了老爷子,沈朝凰这些表示已经很充分了,虞战的手脚怕是......废了。且不说他以后还能不能再拿剑骑马,恐怕日常的生活都难以自理。 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房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连呼吸声都是尽可能放到最轻微的,空气几乎快要凝固了。 “救他。” 老爷子开了口。 “救他吧,只要人还活着,残废就残废了。” 无论虞战变成什么样子,是个废人也好,是个瞎子也好,总好过他现在这样躺在病榻上不死不活的样子...... 一旁候着的几个大夫大气不敢出,他们不敢告诉老爷子的话,都让沈朝凰说了。 “那好......”沈朝凰望向虞柏彦,然后利落折身回到床榻边上,“几位大夫,可否借我银针一用?” ...... “你说什么?” 在听过陈庄的回报之后,二娘惊得从椅子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娘,您怎么了?”沈秀荷将才进屋,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娘和陈庄。分外不屑地鄙视着陈庄,“哼,这不是大小姐身边的狗吗?怎么也会过来,说吧,难道又是那位大小姐有什么吩咐了不成?” 二娘气冲冲的回身一巴掌打在沈秀荷的脸上。 沈秀荷扑在了桌子上,脸上一个鲜明的掌印,她懵了,委屈地看着二娘,“娘!您......您这是做什么,难道女儿做错了什么吗?您......” “二夫人,小的只是应大小姐的吩咐抽空过来告诉您这消息的,怕被虞家人发现,这就得回去了。”陈庄知道不便久留,立刻向二娘告辞。 “好,你先回去吧,别被发现了。”二娘只是狠狠地瞪了沈秀荷一眼,没有说什么,起身送陈庄出去,走到门口,“陈庄,你......你抽空告诉大小姐,她的心意我领了,我这谢谢她了......” 陈庄点了点头,看了眼房里还在委屈的沈秀荷叹了口气,折身走了。 “娘!”沈秀荷追上前来,挽住二娘的手臂,“娘您是怎么了,怎么连您都被那沈朝凰给收买了不成?!我可是您的亲闺女,您也要偏着沈朝凰,来欺负我了不成?!” 沈秀荷认定了,陈庄就是沈朝凰的人,陈庄之所以会过来,完全是沈朝凰的吩咐,来为难她们的。 第689章 阿福(三) “欺负你?”二娘气得手抖,双眼的血丝狰狞,“你,你!秀荷啊秀荷,我没想到你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了?” “这......娘,您这是在说什么啊。”沈秀荷心里有鬼,她不敢面对二娘所幸转过身去坐了下来,捂着自己通红的脸颊,眼神飘忽不定。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清楚?!”二娘气急败坏,她万万没有想到沈秀荷居然...... “我做什么了......”沈秀荷在心里盘算着,难不成方才陈庄过来转达沈朝凰的意思,就是跟她娘说起了什么事吗?可是沈朝凰也不能确定这件事吧......她决定打死不认,这件事若是声张开来,恐怕她之后的计划可就...... “你做什么了?你和那虞家少爷厮混整夜,算是怎么回事!”二娘气急败坏地说,话音落了才想起来周围的状况,急忙往外面看了看。 “我......”沈秀荷脸色大变,果然这件事。可是她当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起身去关上了门,“娘,您是信沈朝凰还是信自己的女儿?!” “信你?”二娘扶着心口,“老娘自己吃亏受累,处处委屈求全,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跟我一样当妾的吗?!” 沈秀荷哑口无言。 “我再问你,虞家少爷出事和你有没有关系?!”二娘铁青着一张脸质问,如果真像陈庄说的那样,在虞战出事之前,最后一个和虞战见过并且孤男寡女相处一整夜的是自己的女儿沈秀荷,那这事恐怕真的脱不了身了。虞战出事,使得沈云承如坐针毡,唯一现在能够想到和虞战有关的管家阿福也不知下落,如果让沈云承知道,虞战出事之前见过沈秀荷,恐怕他会在这个关头把沈秀荷推出去,让老爷子处置...... 自己当成宝贝养大的女儿,不指望着她能够像嫡女一样嫁个如何了得的男人,起码不要像自己这样做人妾室处处看人脸色。谁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检点,在成婚前和别的男人厮混整晚,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沈秀荷就更难找个好人家了。 “这些,都是沈朝凰让那陈庄来告诉你的吧!”沈秀荷反而气愤,“是,我是虞战在一起了,那又如何,他也没有娶妻,我也没有嫁人,他喜欢我,他说愿意娶我!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他可是虞战,是虞家的人,连沈朝凰都要忌惮三分的虞家人!如果......如果我嫁给了虞战,我抓住了他的心,虞战起码是向着我的,虞家老爷子也只有虞战一个孙子,将来虞家的一切还不是都要给虞战的吗?那虞家肯定是要帮着我的,我们母女就更不用担心沈朝凰了,怎还会被她压制着不得翻身!” “嫁给虞战?!你要是能够堂堂正正嫁给虞战,我的脑袋摘下来给你!”二娘怒骂着,她的女儿竟然如此不争气,亏得她一心一意的巴结着沈朝凰,只为了给她的孩子谋得一条安稳的生路。可是沈秀荷却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二娘一把扯过沈秀荷的手臂,拉开了她的袖子,原本点在手臂上的守宫砂却没有了......“你还敢放肆,如今这事要不是沈朝凰帮忙给兜着,单就你父亲都要打死你的!” “是!打死我好了!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知道这个府上现如今人人都觉得我就是一个庶女,一个永远无法出头的庶女!”沈秀荷愈发激动,“我要嫁给虞战,为何不可?!起码虞战是喜欢我的,起码我让他做什么他全都听我的......沈朝凰?沈朝凰给我兜着?!娘,您也被沈朝凰收买了是不是!沈朝凰的心里但凡有一点是为了我好,她都不会这么做,你以为她真的是为我们好吗?就是她害得虞战失踪一整天,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要不然......要不然虞战已经把我们的事告诉了父亲,告诉了老爷子,他说他会求老爷子答应娶我过门的!” “娶你?!”二娘瞧着自己这个还在做梦的女儿,想要一巴掌打醒她,可是这一次沈秀荷早已察觉她的举动,也不躲,仰着脸等着她的巴掌,反而让她打不下去了。“你......你不要做美梦了!你以为虞家老爷子会答应让虞战娶你吗?!你以为虞家是你可以高攀得起的吗!连你爹都看得出来,老爷子这一次来的目的是看上了沈朝凰,要让沈朝凰和虞战定下亲事,你以为老爷子看上的是沈家吗?!秀荷啊,你不要再做梦了,老爷子看上的只是沈朝凰!” “是,那又如何!可虞战喜欢的是我!” “虞战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二娘拆穿了她的美梦。 沈秀荷等了一天,是听到前院里的下人说起虞战回来了,她才来到她母亲这边等消息的,等她的如意情郎将他们的事禀明,等着虞家八抬大轿来娶她...... “您......您说什么?” “朝凰方才让陈庄来送信,你和虞战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一早就察觉到了。是你怂恿虞战去威胁朝凰,让朝凰答应在老爷子面前为你说话的吧?前日里你特意跑去花园见了虞战,我还问过你,是不是喜欢虞战,你当时是如何告诉我的?!你说你不喜欢他!” 沈秀荷有些慌张了,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预料,虞战成了废人?“没错,我不喜欢他,就算娘你现在问,我还是这个答案,我依旧不会喜欢他。” “你既然不喜欢他,你干嘛要作贱你自己呢!”二娘渐而发现,她是真的不了解沈秀荷了,沈秀荷前面才告诉她自己是不会喜欢虞战的,可是一天的功夫,竟然就和虞战行了那苟且之事,还被沈朝凰知道了...... “作贱?娘,您也觉得我是在作贱我自己吗?”沈秀荷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即使是自己的生母,竟然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了得到虞家的支持所做的事情,她迫切的需要证明自己,不比沈朝凰差。“我要的是虞家,不是虞战,可如果嫁给虞战能够得到沈朝凰都惧怕的力量,那这就是捷径!我愿意走这条捷径!” 而虞战,那个胆小懦弱,只会吹牛,蛮横无理的男人,她怎么能看在眼里。 第690章 阿福(四) 明明看不上虞战,却又为了虞家的势力,委曲求全献身给他。可惜最终她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虞战失踪一整天,现在生死未卜,若是真的成了废人,那她和虞战的事......怕是要黄了,即使有朝一日虞战醒来,还是愿意娶她,那时候只怕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她还能等吗?如果不等,那自己已非完璧的事又会带来怎样的人生呢。 说到底,沈秀荷认为这一切还是沈朝凰害得......“都怪沈朝凰,若是虞战去找她,她答应了在老爷子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不就完了。娘,这一切都是沈朝凰害的,是沈朝凰害的虞战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而这位二夫人,怎还能相信她呢。 “娘,是真的!是真的......虞战去找沈朝凰,之后就出事了,我等了一天虞战都没有回来,只有沈朝凰做得到......而且,而且我们抓住了沈朝凰的把柄!沈朝凰有一封信,是大历质子给她的,他们两个人早就私定终身了,而且这大历质子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江城,沈朝凰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只怕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早晚有一天沈朝凰会丢下这里的一切跟他走!虞战折回去,在沈朝凰的房间里找到了那封信,所以我们决定赌一把,沈朝凰必然会害怕虞战把大历质子的信交给老爷子的,虞战去威胁她,紧接着虞战就出事了!” 二娘蹙眉想了很多,“你......你说的是真的?那虞家少爷找到了大历质子给朝凰的信?” “是的,就是那大历质子给沈朝凰的信,天没亮的时候,派人悄悄送来的,让我的人看着了,我觉得肯定有问题,虞战就说去瞧瞧。第一次让沈朝凰给气了回来,等到沈朝凰去了前厅,我们折回去在她房里找到了信,那大历质子和她之间必然不是简单的关系。虞战便又拿着信去威胁沈朝凰答应,可没想到,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而后沈秀荷听闻虞战出事了,她也不好过早表现出来,便一直在等,想着若是沈朝凰被逼急了灭口,那虞战说不定早就让沈朝凰觉察了什么,自己和虞战的事沈朝凰指不定知道多少。沈秀荷一不做二不休,在虞柏彦前来打听的时候故意误导,是虞战去找了沈朝凰......当然,整件事情里她把自己撇得很干净。 “那......朝凰可是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二娘不由得担心起来,依着沈秀荷的说法,还有沈朝凰刚才派陈庄偷偷送来的消息,也许这就是个暗示,沈朝凰早就知道了。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沈秀荷也拿捏不准,难道沈朝凰只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让陈庄来试探的吗?“不过沈朝凰确实很聪明,她要是猜到了也不奇怪。” “你!”二娘气坏了,她辛辛苦苦才和沈朝凰建立起来的关系,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自己的女儿给破坏了,“你说说你!这让我怎么说......沈秀荷啊沈秀荷,你什么时候能真的聪明一回!明明沈朝凰已经说了,她对我们没有敌意,只要我们不去找麻烦,她不会为难我们的,你还要闹什么呀!” “闹什么?娘,难道您甘心吗?难道您甘心这一切就这么被沈朝凰抢走吗?这么多年来,是我们陪在父亲身边的,这沈家只有我们,她算什么啊,就是因为她娘亲身份高贵,所以她回到沈家就可以对我们吆五喝六了吗?娘,我不要一辈子都屈居沈朝凰身下,我不输给她什么,我要证明我比沈朝凰更厉害!”沈秀荷毕竟是不甘愿的,她在沈家被捧着这么多年,凭什么沈朝凰一回来她就屈居老二了。 “你想证明就能证明吗?你是什么命,她是什么命!她可是玄门嫡女!连当今太子都要巴结的人!”二娘想不通,沈秀荷怎么就有这么强烈的执念呢,如果她们母女拧成一股劲儿,跟在沈朝凰身边哪怕只是沾沾福气都足够这一辈子用的了!沈秀荷屡屡犯险,如果沈朝凰已经知道虞战去威胁她的事情是沈秀荷在背后怂恿,只怕...... “玄门嫡女怎么了!娘,您忘了吗?‘一门双嫡,沈氏二后’的预言?沈家还会有一个嫡出的,除了沈朝凰之外,沈家还有一嫡,而且二后......”沈秀荷的野心埋在这预言之下。 “够了!”二娘阻止她说下去,“秀荷,你可知道你这是......” “娘,您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相信你什么!”二娘自觉沈秀荷的容貌虽然有几分随了她,但是心思却远不如她这般周密,“你说虞战的事和沈朝凰有关,可如今人人都信沈朝凰,你不禁当着虞柏彦去陷害她,而且虞战的下人也能证明虞战在出事的前一晚是去见了你,不管虞战到底是何时出事,你与他深夜幽会的事一旦张扬开了,秀荷,你可想过后果吗?你本就是沈家庶出,你凭什么跟沈朝凰争!你失去清白,将来谁还敢娶你!” “我......” 沈秀荷也明白这一些,所以在她听说虞战出事以后她就慌了......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她和虞战的事,还是她怂恿虞战威胁沈朝凰,甚至中伤沈朝凰的事,都已经发生了。 咬了咬牙,“娘,是那陈庄说的吗?沈朝凰让陈庄来,是不是告诉您,如果我不闭嘴,她就要把这些事声张出去令我颜面扫地,一生不幸?!” 二娘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哈......竟连你现在的反应,都让沈朝凰料定了,秀荷啊,你还拿什么跟沈朝凰斗呢。”和方才陈庄说得一样,沈秀荷定是以为沈朝凰的所作所为的威胁,“你放心吧,朝凰特意交代陈庄过来偷偷说一声,就是要你不要张扬,她自有办法将你和虞战的事掩盖过去,断不会让人察觉到你和虞战之间发生了什么。也告诉你,老爷子是绝不会答应让你进虞家门的,就算沈朝凰没有答应老爷子,但是老爷子心里对虞战未来的妻子早就准备好了人选,你无论是出身还是做事都不符合老爷子的要求,即使你和虞战在一起了,将来有了孩子,老爷子也断然是要孩子不要你。所以......朝凰答应,等到事情过后到了京城,会尽早给你安排人家,许一门最好的亲事。” 第691章 阿福(五) 沈朝凰揉了揉僵硬的肩颈,红莲察觉立刻迎了上去替她揉捏着。 “小姐,累坏了吧。” 沈朝凰握了握她的手,向她释怀的摇了摇头,“还好。” 比这更辛苦的她都经历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凰。”虞柏彦起身走了过来,他一直都在这房里陪着,等着......“如何?” “暂时是脱离危险了,只是,连我都无法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沈朝凰着实意外,她将虞战交给要离去的阿福时更没有想到,阿福会把人弄成这个样子。 虞柏彦揪心地点点头,“事到如今,能够保住性命已经是极好的了。” “是啊,我已经尽力了。”沈朝凰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眼看着外面的天都快要亮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伤得如此严重......” “这倒也不奇怪,若那阿福本就是大历埋伏在江城沈家的细作,能够得到机会接进战儿,战儿又是老爷子跟前最得宠的人,是将来要继承老爷子衣钵和虞家一切的人,不论是要打击虞家断了后路,还是要挑唆虞家和沈家的关系,他这么做都有着充分的理由。”虞柏彦分析道。 沈朝凰难得有这样措手不及的时候,她愣住了,没有像之前一样迅速接上虞柏彦的话。 “朝凰,你是不是在想,如果阿福真的是刘元澈的人,为何还要中伤沈家,利用战儿的事情让沈家和虞家变得尴尬。” 虞柏彦挑明了让沈朝凰猝不及防的事实。 沈朝凰朝他望了一眼,“有些意外,但......也是可以想明白的。他是大历人,自然处处以大历的利益作为优先考虑,如今刘元澈刚刚回去大历,即便平安无事也需要时间。大策这边虽然不容乐观,朝上斗得不可开交,唯独沈家和虞家保有势力,一旦结盟便可以轻易的控制朝上的情势,至于谁做皇帝,日后如何,尽在老爷子的掌控之中。一个虞战,足以令这一盘棋乱成一团。” “是啊,权势场上的争斗,每个人都逃不过棋子的宿命。”虞柏彦看得很透彻了,虞战也算是被无辜连带的,只是如此,老爷子难免对大历更加恨之入骨,对沈家和沈云承也心怀芥蒂。“朝凰,你们入京的事情并未延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延迟?”沈朝凰其实应该想到的,“虞战都伤成了这样,竟然也没有丝毫改变老爷子的想法,看来阿福这一计似乎有些失算了。” 虞柏彦轻笑不语。 “我并没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即便天算人算,算来算去谁又能完完全全算赢了谁呢。”沈朝凰不由得感叹说道,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确实失算了,本来弄晕了虞战,向阿福讨还了这个人情,让阿福离开的时候把虞战带走,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出了问题。可阿福有自己的私心,不惜损害虞家和沈家的关系来达成他为大历效忠的目的,“三舅舅还不去休息吗?这会儿外公和父亲恐怕早已经休息了吧......” 怎么可能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爷子必定气急败坏,他不好当时发作为难沈云承,立刻与沈家翻脸,但自己的宝贝孙子伤成这样,他怎么还能吞得下这口气。 而沈云承呢......虞战是在他的府苑上出事的,他自知被老爷子恨上了,阿福又是下落不明,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找到一个能够让老爷子消气的办法,不管怎样,沈家还要倚赖着老爷子的关系步入朝中,现在沈家可是不能和老爷子闹僵了。 虞柏彦回头打量了一下虞战,“我再陪陪你们,晚些的时候,你就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要是入夜有什么状况,我再让人去找你。”他轻叹,这一趟沈家之行怎么能想到会弄成这样,“你毕竟是个女子,若是让你单独一个人和战儿在这里,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沈朝凰错愕,她未想到虞柏彦是在替她打算,有些明显的手忙脚乱。“......我长这么大,还是头次被人关心,被人担心我的名声如何......” 虞柏彦浅浅一笑,心疼坏了。“你这丫头,不要再去想过去了的那些不好的事情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人们总以为这黄昏过去就会好受,却不知还有深夜。漫长而寒冷的深夜,看不见自己,看不见敌人,置身茫茫黑暗之中,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无力的时候。人们盼啊盼啊......盼啊,盼啊,盼着黎明,可是等来了黎明,却距离日出还有好一会儿......等来了日出,却被太阳的光芒灼伤了,活活烧死,我们在深夜奔跑,和恶鬼做着斗争,即便赢了,自己又怎么还是原来的自己,斗赢了恶鬼,自己也就变成了畏惧阳光的恶鬼,害怕太阳,便在这大白天继续躲藏着,等着下一次深夜的到来,而下一次的深夜,恶鬼和人谁又能赢呢......” 即使赢了,但早已经不属于天明了。 栖身黑夜之中,终将化身恶鬼,在黑暗之中继续等待着下一波人,也许杀死人,也许被人杀死,人变成鬼,鬼再被杀死,周而复始,这就是宿命。 虞柏彦莫名有着同感,这番话令他感受极深,他和沈朝凰一样都是将要入这黑夜的人,人不可能在黑夜里活下来,不想要被恶鬼杀死,那么自己就要变成恶鬼。“或许这就是成长,每一个人最终都会变成自己一开始厌恶着的那种人......” 从抗拒、不能接受到为了生存不得已的改变,总有一天,回顾过去,发现......早已经变成了那时候最讨厌的人。 沈朝凰低头莞尔一笑,何其美色。“鬼若不让我做人,我便不让它做鬼。无所谓做人还是做鬼,但是之后他们一定会后悔,将我们扯进了这黑夜之中......” 夜,总是很漫长的。 她和刘元澈之间的故事还不算真正开启,不知道刘元澈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是她,还是......那个人。但是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证明这一切。无论是谁,无论还要经历什么样的磨难......大历和大策之间,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这种状况,总有一天要结束的。 天下是一盘乱棋,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但每个人都难逃成为棋子的命运。 谁也不例外。 第692章 请罪(一) “小姐。”红莲朝她走了过来,随着她的目光仰头望向天边。“小姐,您在看什么?” 沈朝凰轻轻笑着,“红莲,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红莲愣了下,怎么都没有想到沈朝凰问她的问题会这么古怪。她还仔细地想了想,“以前不信,可是现在,信了......” “哦?”这么一说,沈朝凰来了兴趣想知道,“什么意思?” “以前不信,是因为自己太苦了,又觉得和红莲的一样的太多,都是很辛苦的在生活,而像老爷和二夫人一样的能过上那样好日子的,不过三三两两而已。该做的苦力要做,该受的病痛要受,该挨的打要挨,很多人轻易就会丢掉性命,可从未见菩萨当真普度众生而来。”红莲只是把人生悟得太苦,唯有如此才能够讨得基本生活而已,她回头看了看沈朝凰的侧颜,发现她眼中的小姐是那样的好看。“可是,遇见小姐之后,红莲就信了。菩萨可能不只是乘着莲花宝座而来,散着满身金光,但还是可以普度众生。” “菩萨?”沈朝凰被她说的“歪理”逗笑了,可是回眸看到红莲的眼睛,立即就明白了红莲的意思。“我可不是什么菩萨,我和你们一样,都在这冥冥世间修行,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不是的。”红莲强调说,“小姐......小姐不知道,小姐的存在就带给外面的人多大的希望,不只是外面的人,单单是咱们府上的这些人,在小姐回来的前后就都不同了呢。之前大家还在担心,这大策的天说变就要变,也不知道哪位皇子能够登上王位,也不知道这闹到最后大历会不会打咱们,要是大历打过来,第一个挨打的肯定是咱们江城,虽说老爷和二夫人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也是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可好歹有个地方能做事填饱肚子。要是大历人打过来,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住在那里,吃什么,兵荒马乱受害的还不就是我们这些要什么没什么的人么。” “那现在有何不同?大策依旧一团乱麻,几个皇子争夺皇位,大历虎视眈眈,元澈此番归国,不禁帮助大历稳定人心,也带去了大策最新的消息。大历若知道此时此刻我们大策正是不堪一击的时候,只怕这一仗在所难免。”沈朝凰心想,如今刘元澈刚刚回到大历,他手中无权无势,空有一个靖王的称号罢了。如果大历国君攻打大策的决心已定,刘元澈也未必能够改变什么,而且,刘元澈真的会放弃在这个时候帮助大历建功立业稳定人心攻打大策的机会吗? 她不确定,对于大历,她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如果这一仗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打起来,其实她什么都做不了,以她自己难不成要去呼风唤雨抵抗几十万的大历将士吗? “小姐就是大家的信念。”红莲说,“小姐在这个时候回来,相信小姐的人便会安心,小姐是鬼谷玄门的人,此时下山,如同菩萨一般来普度众生。大家都相信,只要有小姐在什么都不是问题的,即使小姐什么都不做,但也是稳定大策百姓之心的根本......” 沈朝凰笑着,略微苦涩,红莲的说法稚嫩,但确实说出了很多人能够想到的。 她不用做什么,哪怕只是像个花瓶一样的存在,就有许许多多的人把她当做神一样的去崇拜,所以,不管她的本事是真是假,此番前往绰阳城,都必定要在各种争夺中走一遭了。 “神......可就算是神,也有她做不到的时候,就算是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天要人亡,神又如何能从天意手中救人呢。红莲啊,现如今他们只是别无他法,才将信念押在我身上,可这一仗一旦打起来,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流离失所,那个时候,有多少人信仰我便会有多少人唾弃我。这一份责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可如果,仅仅是根据他人平白无故的信念,束手无策时的许愿就要我倾尽全力奉献一生,我亦做不到。” “小姐......”红莲听不大懂,可她能够从沈朝凰的语气里感觉到她此刻的孤单。“小姐,不管小姐要做什么,红莲都会在小姐身边。” “你就不怕,我会连累你做一个背弃大策的小人?”沈朝凰与她,其实不过先后一两个月的交情,但是红莲已经屡次信誓旦旦的许下不离不弃的承诺。 “红莲没有家,大策也不是红莲的家......红莲从有记忆以来,不知道被卖了多少次才被卖到了江城,卖给了沈家做下人。红莲不需要为大策担负什么,可是小姐不同,小姐是红莲的家人,有小姐的地方就是红莲的家,小姐在哪儿,哪儿就是红莲的家。” 沈朝凰着实因为她的一番话感受到了深深的撼动。“想不到你这么小的个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如果有一天,我要为敌的是觊觎这个凡世间最大的坏人,你甚至会因此丢了性命,你还会如此忠心耿耿的追随我吗?” “会的。”红莲用力点了点头,“丢了性命就丢了性命,小姐和红莲的性命一样重要。” “真是个傻孩子......”沈朝凰轻声呢喃着,却也不再问什么。从红莲那格外坚定的眼神之中,她已经确认了红莲的心意,红莲所承诺的一切都是她真心的,她会做到的。 “......小姐。” 红莲却不知道,好端端的,小姐怎么又不说话了。 “嗯?” “小姐,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么?去绰阳城?”红莲问。 “是啊,明天一早就要上路了。”没想到虞战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老爷子一开始的计划,一切还是按照最初商定好的进行。 “那位受伤的虞家少爷,也和我们一起吗?”红莲有些担心,这虞战好着的时候就处处为难他们,等到他们到了绰阳城,虞战醒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刁难呢。 “不,”沈朝凰轻叹,“我听三舅舅的意思是,明早我们虽是一起上路,路过漠城将虞战送回去,交给虞家人照顾,然后我们一行人会继续上路。” “那就是说,要把虞家少爷留下来......”红莲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院子外的动静。 显然,沈朝凰也注意到了。“你去看看怎么了。” 第693章 请罪(二) 红莲很快就回来了,面色凝重。 “怎么?”沈朝凰云淡风轻的问。 “小姐......是,二小姐......”红莲犹豫着,心里一万个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小姐,她知道二小姐居心叵测,每次出现都会给小姐找麻烦,可是又不能不说,万一误了小姐的事就更加麻烦了。 “沈秀荷?” 沈朝凰的语气听不出半分的意外。 “小姐早就知道,二小姐会来了吗?”红莲惊讶的问。 “倒也不是,本不想费心什么的,不过这府上从未有消停的时候,人多的地方事情就多,发生什么就也都不觉得奇怪了。”沈朝凰淡然转身,走进了房里,“让她进来吧。” 如果说她一点都没有预料到沈秀荷会来,也是不可能的,从她悄悄让陈庄捎了消息去给二娘的时候开始,就大概能预想到她们母女会怎么做了。 不多会儿,沈秀荷提着裙摆匆匆而来,先红莲一步跨入了房里,未等站稳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沈朝凰面前。“阿姐,阿姐我错了。” 红莲被她这一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当即跃到了沈朝凰面前挡住了沈秀荷继续靠近。 不过沈秀荷这一次老实多了,她跪在哪儿,没有什么其他的小动作。 沈朝凰抬了下眼,很不经意地扫过,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往椅子上一坐,自在安然。 “......阿姐,秀荷知道错了,秀荷特地来向阿姐请罪。” “请罪?”沈朝凰玩味着她的话,“你何罪之有,何必来向我请罪。” “阿姐,阿姐可还是怪着秀荷吗......是秀荷的错,秀荷鬼迷心窍,阿姐生秀荷的气是对的......秀荷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无论阿姐要打要罚,秀荷都绝无怨言。”沈秀荷铁了心来请罪,和她以往一贯作风颇有不同。 “气?你凭何觉得,我会生你的气。”沈朝凰被她逗笑了。 这个沈秀荷未免也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了,她自己来请罪,便认为是沈朝凰恨了她,殊不知她的事,沈朝凰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阿姐......是秀荷不懂事,阿姐大人有大量,秀荷不敢乞求阿姐的原谅,只是秀荷现在已经认识到错了......秀荷只希望阿姐不要再生气了。若是阿姐气坏了身子,那秀荷的罪孽可就大了......”沈秀荷“情深义重”地说。 “沈秀荷,你......凭何觉得,你有这个资格能令我气坏身子呢?”沈朝凰不知她还要说多少这样的鬼话,正想要翻开放在一旁的书卷打发时间,便顺口一说。“你的小把戏对我而言,毫无新意,若能伤着我分毫,气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你的把戏伤到的也只是你自己。看着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为何要生气?” “......”沈秀荷语塞。 “你说你是来请罪的,若是因为虞战的事情,大可不必。你我心知肚明,虞战经历了什么,这也是给你一个警告,不管你们想耍什么花样,都不可能威胁到我。”沈朝凰被这么一折腾,也没了看书的心情,“你回去吧。” 沈秀荷跪着往前挪动了两步,“阿姐......阿姐是不肯原谅秀荷了吗。阿姐,秀荷真的错了,秀荷知道错了......” “嗯,所以呢?”沈朝凰问。 “啊?”沈秀荷万万没想到,沈朝凰竟然会这么问,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错了,我就必须要原谅?这是什么道理。”沈朝凰轻笑,“我本也没觉得你错了什么,不过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心思罢了,但眼下,你并不是来请罪的,你只是想要来试探我的心思,在虞战出事之后,我可有恨上了你。” 沈秀荷的小心思全都被沈朝凰看在眼里,何其清楚,沈秀荷屡次自作聪明,耍的那些小手段却从未成功过。沈朝凰让陈庄去提醒他们,也并不是为了帮助沈秀荷...... “你回去吧,不用再耍什么心思了,我不是为了帮你们,只是在这入京的关头上,我不希望再出什么乱子,你和我虽说是姐妹,但仅存的血脉都是来源于那个从未把我们看在眼里的父亲。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但却无法苟同你的所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若日后收手,心甘情愿的做一枚被摆弄的棋子,你我相安无事。可你再如此,便莫怪我无情了。” 沈朝凰放下书卷,起身,在沈秀荷面前走了过去。 “红莲,送客吧。” “是。”红莲应道,“二小姐,请吧,天色晚了,小姐要休息了。” “阿姐......”沈秀荷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阿姐,你当真不恨我?” “恨你?”沈朝凰琢磨了一番,“恨你什么?” “我......”沈秀荷咬了咬牙,她不信沈朝凰真的放得下,“阿姐,你明知道是我让虞战来威胁你的,你真的不在意?” “对了。”沈朝凰这才想起来,走了回来,“我正要问你,你起来说话。” 沈秀荷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那封信,你可看过了?”沈朝凰问。 沈秀荷心里咯噔一下,早就该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但是她看没看过信,恐怕沈朝凰早已发现了,想要欺瞒过去肯定是不可能了。狠了狠心,她在沈朝凰面前点了头。 “记住了多少。”沈朝凰的问题和问题之间没有停顿。 一如沈秀荷方才想的那样,沈朝凰根本就知道,否则也不会这么快的......“没,没记住多少......” 可这样的答案,怎么能骗过沈朝凰呢。 沈秀荷站在沈朝凰面前,只觉得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下落,她重重的吞了口口水。 没有人说话,气氛像是要突然凝固住了......她越来越紧张,甚至不敢去看沈朝凰的眼睛......猛地,沈秀荷又跪了下来。“阿姐,阿姐......秀荷发誓,秀荷绝不会让信里的内容外泄,如果秀荷告诉任何一个人,都......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阿姐,阿姐相信秀荷吧......” 果然她是记住了。 “哦?”沈朝凰俯下身去。 沈秀荷连忙低下头,不敢去看沈朝凰。“阿姐......秀荷说的是真的,阿姐......阿姐和靖王的事情,秀荷绝不会再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 “再?这么说,你已经泄露给什么人了?”沈朝凰将她话里的那一个字听得分明,立时间眯起了双眼,沈秀荷真的信里的内容告诉什么人了吧...... 第694章 请罪(三) “没有......”沈秀荷对此矢口否认。 没有?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神态紧张异常,就连一旁的红莲都看出来有诈,沈朝凰会被她如此拙劣的演技骗过去吗?“当真没有?” “没......没有......”这一次,沈秀荷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她迟疑了,害怕了...... 她应该能够想到后果的,欺骗沈朝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还有......她泄密给了其他人,若是让沈朝凰确认了,恐怕下场只会更惨......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沈朝凰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说还是不说,对沈秀荷而言不仅仅是一个问题那么简单,这个问题的结果将会直接影响到她的结局,她得慎重考虑一下。 “都告诉谁了。”沈朝凰粗略算了下时间,刘元澈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了信里提到的地方,沈秀荷到底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了谁,并不算很重要。只是这件事迫使她必须小心谨慎,“说!” “我告诉了......我告诉了我娘......”沈秀荷支支吾吾了半天,眼一闭吐出了答案。 “还有呢?”沈朝凰又问。 沈秀荷会把她看到的信里的内容告诉二娘,其实也不意外,沈秀荷本就是个主见并不强烈的人,她有主意,又爱自作主张,可是她很想要在二娘面前表现自己,沈秀荷的骨子里是自卑的,太渴望二娘的认可了。 “没了!”沈秀荷焦急地澄清说,“阿姐,真的没有了!我只告诉了我娘......我知道,我把阿姐惹得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敢......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就只告诉了我娘......除了我娘,再也没有任何人了!”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真的。 “阿姐......阿姐求求你相信我吧......”沈秀荷急得甚至哭了出来,本想是在沈朝凰面前演一出戏,但这出戏却十分难演。 沈朝凰很不好骗,这一次,沈秀荷是深刻领会到了。 “小姐,红莲觉得,二小姐到了这个时候,是绝不敢再欺骗小姐的。”红莲走到了沈朝凰身边,她看了看沈秀荷后说道。 “是啊!阿姐,红莲说得对,都到了这个时候,秀荷怎么还敢欺骗阿姐呢,秀荷斗不过阿姐,秀荷这一次是真的认识到了,阿姐......秀荷知错了!”沈秀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从前这个屡次受她欺负刁难的小丫头,如今竟然翻身成了能够在沈朝凰面前为她说上一句话,救她一命的人,沈秀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甚至,即便想到曾经那样对待红莲也不曾让她有一丝丝的愧疚感。“阿姐......” “够了。”沈朝凰留意到了红莲垂眸那一瞬间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呵斥道,沈秀荷从未见过她如此发脾气的样子,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了。沈朝凰自知失态,稳了稳情绪,“你既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那里,就不需要来跟我请罪,你根本无法保证你不会再害我,下一次若是让你寻着了合适的时机,你还是会在我身上再踩两脚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接受你的请罪不可?沈秀荷,好自为之吧。” “阿......”沈秀荷本是来求和的,但没想到事情最后居然闹成了这个样子,她到底错在了哪儿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阿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答应过的事不会忘了,但是此次进京,你若敢坏我的计划,我便让你生不如死。”沈朝凰双眼定定看向她,颇有威严。 沈秀荷再想狡辩,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了。“是......是,秀荷不敢,秀荷全听阿姐吩咐,阿姐......既然天色不早了,那秀荷就不打扰阿姐休息了,秀荷先回去了,阿姐早些休息吧......” 沈秀荷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 “等一下。”沈朝凰突然开口。 沈秀荷正要往外退,被这么一句话叫住,站定在了原地,动也不敢动......“阿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朝凰理了理衣裳,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她一周,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算了,你走吧。” “阿姐......”沈秀荷被弄得不知所措了,沈朝凰这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叫住她却又不说话了。她本想看向红莲,探寻个结果,不过红莲的眼神压根就没有离开过沈朝凰,让沈秀荷没了主意只能堂皇退去......走到门口,恰好与沈青阳走了个碰头,只因她离去匆忙险些撞上,未等看清眼前是什么人,便急赤白脸的怒斥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府里横冲直闯的!” 沈朝凰将才转身要去书案前,被她这一句扰了,停了下来看向门外。 沈青阳才是那个无辜受害的,他远远看着沈秀荷走了出来还故意避开,谁知道沈秀荷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着就冲他过来了。他避之不及,还差点跌入花池中......但抬头瞧见沈秀荷身后,沈朝凰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他也不说什么,揖了手向沈秀荷赔了不是。 “你......”沈秀荷见着是他,气更不打一处来,伸手要打,可幸而还有些理智。她毕竟是来这边赔罪的,若是在这儿打了沈青阳,恐怕她想跟着沈朝凰一起进京的机会就飞了。“哼,乡下的粗人,这次且先绕过你,你最好涨点记性!” 丢下了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青阳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青阳。”沈朝凰叫了他一声。 沈青阳立刻回过神儿来,大步走了过来,站在门外向沈朝凰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阿姐。” “青阳,你这会儿过来,可是你娘又病了吗?”沈朝凰对槐女没什么好感,不过对沈青阳的印象不错,沈青阳不会没事大晚上来找她的。 “回阿姐的话,阿娘很好,已经歇下了,青阳是自己偷偷过来的。”沈青阳饶有心事地说,脸色也不太好,话到了嘴边上却又咽了回去。 “好吧,看来你是有心事想跟我聊聊了,那是进来聊,还是出去聊?”沈朝凰问。 “今日......今日虽有些凉,但是阿姐是一姑娘家,青阳应守礼道。还是请阿姐披件衣服,出来聊吧......”沈青阳的年纪不大,但是很懂规矩,恰好和那长在府里被沈云承惯坏了的沈明威相反。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披件衣服就来。”沈朝凰折身回去房里。 第695章 请罪(四) “小姐,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沈朝凰往外看了看,似乎想到了些事情,她没有说,只是浅浅笑了下,披上了外衣便走了出来。“红莲,你去煮些茶水过来。” “是。”红莲应声退下。 “坐吧。”沈朝凰招呼说道,径自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了下来。 “阿姐。”可沈青阳候在一旁,却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随意些。”沈朝凰不喜欢他太拘谨,招了招手,再度示意他坐下来。这时,沈青阳才为难地坐下。“青阳,你这么晚了过来,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吧。” “......是。”沈青阳说道。“阿姐,青阳......青阳想和您一起去绰阳城。” “去绰阳城?为什么。”沈朝凰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顺口一问。 “在江城,人人都知道,青阳和沈家的关系......若想要出头,难上加难。所以这两天青阳一直在想,或许去了绰阳城机会更多一些......”沈青阳有自己的考量,留在江城,虽然他和沈家有着些关系,但是想要得到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何其难。 如果是绰阳城的话,江城这边的是非在绰阳城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况且,青阳觉得,阿姐此次去绰阳城身边一定需要人手,青阳也想跟着阿姐闯出些什么。”沈青阳比沈秀荷直白许多,在沈朝凰面前,似乎没有掩饰自己渴望得到机遇的心情。 他的坦然,在沈朝凰看来很是珍贵。 “青阳,你信不信我?”沈朝凰却问。 “信。”沈青阳说。 “那如果,我要你留下来,你听不听。”沈朝凰并没有现在就带他入绰阳城的意思,这和她预计的有些偏差,沈朝凰没想过现在就把所有人都弄到绰阳城去。 “阿姐......”沈青阳自然不懂她的这些用意。 “是这样的,青阳。”沈朝凰解释说,“我明白你的心意,不过这一次去绰阳城,还不知是凶是吉,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我并不确定。而老爷子安排我们入绰阳城的理由是,要去解释大历质子失踪的事情,所以这并不好确定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如果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去了,江城这边没有留下准备,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沈青阳蹙着眉头听她说。 “我希望你留下来,不是说我不能带你去,而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做。我和父亲离开江城以后,沈家就剩下了二娘母子,还有你娘,你姐姐,如今二娘倒是心服口服,所以我不担心她惹出什么样的麻烦。我需要你们留下来,万一二娘那边有任何动静,你们都可以牵制于她。”沈朝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沈青阳,她不想离开之后,江城失控,毕竟她和沈云承都离开了沈家,万一二娘的娘家怂恿了什么,事态就严重了。“你放心吧,等我在绰阳城安排好了一切,自然会把你们也一起接过去,打从我把你们接入府里的时候开始,我便一直在想,该如何让你们有个名分。” “名......名分?”沈青阳愕然怔住,这几乎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名分,能在沈家有个名分...... “阿姐,您说的是真的吗。名分......我们?”沈青阳不敢相信,所以他向沈朝凰再三确认。“我们真的可以回到沈家,以,以......” “你们本就是沈家的人啊,你和你姐姐,本来就是沈家的人。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也是辛苦了,不过呢,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要不然就算是我能逼迫父亲承认了你们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在江城你们还是站不住脚的。”沈朝凰许下的并非空头承诺,她是真的有心让沈青阳认祖归宗。 “是......全凭阿姐做主。”沈青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象不到,如果他娘知道沈朝凰说的这些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 “青阳,你可听过卧薪尝胆的故事吗?”沈朝凰问,“在战国时期的越国,越王勾践被吴王所俘,在吴国放牛牧羊服侍吴王,得到了吴王的信任。三年后,他们终于被放回了越国,勾践立志发愤图强,要向吴国报仇。又怕自己贪图享受,消磨了最初想要报仇的斗志,于是,他每晚都枕着兵器睡在草堆里,还在房里悬挂一只苦胆,每天早上起来就去舔上一口。他要守着门外的侍卫天天问他,你忘了三年前所受的耻辱了吗!在如此励精图治的状态下,经过十年的艰苦奋斗,越国兵精粮足转弱为墙。反观吴国,吴王夫差一心力图争霸,不考虑民生疾苦,听了奸臣的谗言,杀了忠臣伍子胥,虽称霸于诸侯之间,但此时的吴国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越王趁吴国精兵在外,偷袭吴国,一举大败吴兵,杀了吴国太子,吴王求和,勾践假意同意。因为此时吴国尚有规模,无法被一下子消灭。数年后,勾践带兵再攻吴国,而此时的吴国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抵抗不了越国大军的强势猛攻,一再战败,吴王求和被拒,最终自尽。” 沈青阳低着头,在极力消化着沈朝凰的这个故事。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能够听出来沈朝凰的话是在给他启发,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尽力将这些消化掉。 “青阳,有的时候不管我们多想要除掉对手,首先要知道自己有几分几两,谁都有恨一个人到死的地步,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复仇成功,你明白吗?”沈朝凰觉得他颇有悟性,相信沈青阳一定能够想明白这些的,“在你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一举击溃对手,让他永无翻身之地以前,你要做的,就是隐藏好你自己那颗想要复仇的心。你在乡下长大,或许应该见过猫抓老鼠,瞧着那老鼠在眼前跑来跑去甚是灵活,猫都会先匍匐不动,等待时机再下手。甚少有老猫失手的时候......人也是一样,最接近另一个人的时候,是你除掉他最好的机会,但你也要忍,除非你可以做到反击。否则所有的动作,都会被识破,实力相差必将影响最终结局。你想要建功立业,那也要忍,沈家能带给你的不只是耻辱和嘲笑,也可以是你平步青云的踏板。” 第696章 请罪(五) “......是,青阳明白阿姐的意思。”沈青阳起身向她道谢。 “你真的明白了?”沈朝凰问。 “回阿姐的话,明白了一些,虽不是全部都明白,但是青阳已经把阿姐的话都记下了,回去后也会细细琢磨。青阳知道,阿姐的教诲是为了青阳好,所以青阳不敢辜负阿姐的信任,一定会好好理解领悟,磨炼自己。”沈青阳固然资质不算是最好的,但有一点他是对的。 沈朝凰和他说这么多,完全是为了提点他,否则大可以像她和沈秀荷之间一样,寡言寡语,全然没了交流的念头。沈朝凰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非常人所能达到,但事实上她又是孤身一人,想要做出大事,就需要人手。沈青阳的投靠弥补了沈朝凰这一点的弱势,他只要忠心于沈朝凰,自然会得到重用。 沈云承明白这个道理,二娘也明白这个道理。而沈秀荷不懂,只想与沈朝凰一较高低,却屡战屡败。原是上了些年纪有了些经验的人才懂得的规律,但是沈云承心怀不轨,有自己的心思。二娘则是被沈秀荷拖累,即便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儿女谋求一个安稳的未来,可是沈秀荷却不理解她的苦心,屡次与沈朝凰作对,令她进退两难。 而沈青阳,小小的年纪,自己就懂了。为此甚至可以疏远他娘和姐姐,来为自己极力争取,他不是背弃了槐女和沈轻衣,只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话,更像是一种保护。这些举动看在沈朝凰眼里,沈青阳也自然是比沈家其他人更值得付出的人了。 “那就好。”沈朝凰放心了,她不希望在这样的小事上让沈青阳有所误解,“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等我安顿好了一切自然不会不管你的。” “是。”沈青阳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起身同她告辞,“那青阳预祝阿姐此次绰阳城之行马到成功。” 沈朝凰带着笑意点点头。 沈青阳便揖手告辞,与红莲走了个擦身,客客气气地点头示了个好。 “小姐,他怎么这就走了?”红莲将才把茶水端来,疑惑地看着沈青阳的背影问道。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该回去好好休息了。”沈朝凰释怀一笑,端起红莲送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沈青阳比我一开始预想的还要聪明一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没有沈秀荷那么多心眼。”沈朝凰颇为满意这一点。 “那倒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阳少爷也是在乡下长大的缘故,好像和府里的人不太一样。”红莲守在沈朝凰的身边说道,“府里的人,平日甚少拿正眼瞧我们,但是青阳少爷却还是很客气的和我们打招呼,如果只是和红莲这样的话,倒可以认为他是有心思讨好小姐,才会连小姐身边的下人都客客气气的。可他对府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是吗?”这倒是让沈朝凰挺意外的,她没想到沈青阳在所有人面前都是这一副样子。 “嗯,红莲挺好些人都说过了,青阳少爷比二夫人的一双儿女要懂事得不知多少倍了。”红莲也觉得沈青阳不错,没什么架子,看着又不是那么奸诈耍滑的人。“小姐是否在考量青阳少爷呢?” 沈朝凰微微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只是觉得奇怪,小姐对二小姐和对青阳少爷的态度完全不同,二小姐确实有些自己的心思,可是她又在小姐这里讨不得便宜。小姐算不上是讨厌她,但也与她没什么话要说,不过和青阳少爷在一起的时候,红莲能听得出来,小姐好像有意无意地是在栽培青阳少爷。” 连红莲都察觉到了她对沈秀荷和沈青阳的态度。 沈朝凰不由得一笑......“是啊,在我看来,沈青阳是个很难得的孩子。他的聪明并不体现在小心思上,反而,是辨别局势的能力,他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来证明自己,这一点说白了和沈秀荷其实是一样的,但是又不一样,他没有怨气,没有攀比,更加不会自负,只是在启蒙的阶段没有人好好教教他学识,耽误了一些,不过现在还不晚,如果他能开窍,那实在是一个可以为左膀右臂的人。” “难得小姐这么看得起他,不论之前他吃过多少苦,其实都值了呢。”红莲也替沈朝凰开心,如果这沈青阳真的能像沈朝凰说的一个,是个可造之材,那沈朝凰便如虎添翼,当真是一件好事。“小姐......红莲能问小姐一件事吗?”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沈朝凰全然不在意。 “小姐今日,最后看二小姐的眼神怪怪的,分明是有话要说,可不知为何却偏偏没有说。红莲起初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愈发琢磨不是这样的,小姐......您和二小姐到底怎么了。”红莲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问沈朝凰最简单。 沈朝凰听过便笑了起来,“你不该问是我和她到底怎么了,而是该问,到底是沈秀荷怎么了。红莲啊,你现在也是愈发有眼色了,这也难怪,不过这件事告诉你也没有什么的,我只是突然间发觉沈秀荷的身体有了一点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怎么她没看出来呢。“红莲觉得,二小姐还是那个二小姐啊,没有胖没有瘦的,小姐,到底是什么变化啊?” “是她身体里的变化,而且是刚刚有的变化,你自然不会看出来什么了。”沈朝凰先是卖了个关子,吊足了胃口,“没想到,沈秀荷竟然有了身孕。” “什么?!”红莲当时吓得就不会说话了。“小......小姐,这,怎么可能呢......二小姐一个没出阁的姑娘,怎么会,怎么会有了身孕。” “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孩子,是虞战的。”沈朝凰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同样感觉到很意外,要不是她今日发觉了,恐怕怎么都不会相信......“沈秀荷偷尝禁果,不想却和虞战有了孩子,只是没个个把月的也是瞧不出来什么的,就算瞧出来了,又能怎样呢。” 虞战现在昏迷不醒,老爷子自然不会认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他虞家的后代,万一声张出去,沈秀荷虽说只是和虞战有了露水情缘,却百口莫辩。 第697章 请罪(六) “虞家少爷的孩子......”红莲不懂男女事,犹豫了半天才算是想明白了一些,“小姐,那二小姐和虞家少爷是真的......” “沈秀荷下了大赌注押在虞战的身上,可她应该想不到的是,虞战的昏迷会让她陷入困境。”沈朝凰并不打算告诉她,只让她自己慢慢发现就好。 “可虞家少爷若真是昏迷个一两年的,二小姐的肚子大起来,那......虞家的老爷子真的会答应让二小姐进门吗?”红莲对沈秀荷如此大胆的作法都不敢苟同,即便知道二小姐一直有心要胜过小姐,但是为了拉拢虞家,还未出阁便闹出这样的事,以后的人生不就毁了么。 “老爷子当然不会答应让她进门了。”这一点几乎是不用怀疑的。“老爷子本来就看不上沈家,更加看不上作为庶出的沈秀荷了。虞战是老爷子的心头宝,也是老爷子认定的继承人,虞战的婚事必定是老爷子一手安排,能够促使联姻,帮助虞家的女子,而沈秀荷......实在没什么后台。况且,沈秀荷未婚先孕,一旦传开,虞家和虞战的名声都会受损,老爷子怎么会承认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是虞战的呢。” 红莲不由地吁了口气,“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复杂。” “而且,沈秀荷没成婚就勾搭得虞战和她苟且,传到老爷子耳朵里,谁能保证在虞战之前,沈秀荷有没有其他男人,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虞战的,老爷子也是要考虑的。权衡之下,唯有不认才是上计,反正虞战昏迷不醒,老爷子不管怎么折磨沈秀荷虞战都不能反抗了。沈秀荷若是聪明,发现了自己身怀有孕之后,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为什么?”红莲不明白,如果沈秀荷发现自己怀有身孕,难道她还能自己解决不成?可这种事又绝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 “你别忘了,明天我们就启程了,沈云承要我们带上沈秀荷,二娘是必然要留在府上的。到时候到了绰阳城,沈秀荷连个能帮她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以她的脑子,大概一个孩子就能牵制住她,免得她再给我们捣乱。”沈朝凰早有安排。 ...... “老爷。”二夫人端着汤药走到了床边,“吃药吧。” “唉......”沈云承一看那汤药,立时就皱起了眉头。 “苦是苦了些,但能让身子好受些。明天老爷您就要进京了,这一路上免不了舟车劳顿,还是吃了吧。”二夫人捧着汤药的碗送到了沈云承面前,“老爷,秀荷还没有出过远门呢,这一次跟着你们一起去绰阳城,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沈云承接过汤药仰头吞下几大口,脸上的肌肉都拧在一起了,很是不耐烦。“能有什么麻烦,只要她自己不找麻烦就好了。” 二夫人连忙递上水。“是这个意思,我也叮嘱过秀荷了,方才还特地让秀荷过去跟朝凰好好说说,这一路上姐妹两个在一起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才是......” 沈云承未曾理会,忙着漱口。 “老爷,这绰阳城离江城很远吗?”二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就只是好奇罢了。”二夫人伺候在沈云承身边,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老爷,此番去了京城,若是能给秀荷寻个好人家就好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沈云承漫不经心地说。“秀荷有多大的本事,能在京城寻人家。要是她真有那个福气就好了,不过......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啊,朝凰若是能在圣上面上替咱们秀荷说说好话,不止着秀荷能嫁一王公贵族,但是想要在绰阳城里寻一个合适的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虽然沈朝凰已经让陈庄捎过话了,但二夫人还是不免担心,沈秀荷的性子要强,这从江城到绰阳城一路上远得很,她和沈朝凰在一起朝夕相处的,万一有了磕磕碰碰,闹了脾气,自己又不跟在身边,沈秀荷指定是要吃亏的。她再叮嘱沈云承一番,是希望沈云承这一路上能留意一下她们,免得还没到绰阳城沈秀荷就已经跟人家闹翻了。 可是不管她怎么嘱咐,沈云承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爷,此番去了京城要住上很久才能回来吗?” “你问这么多到底想要说什么。”沈云承没了耐心,竟连听都不想听下去了。“一个妇道人家操心这么多做什么,你只要在家里管好大小事,照顾好明威就行了。” “是......”二夫人心里颇多埋怨,沈云承这些年丝毫不顾忌他们的感受,他们母子三人在沈家的地位以及在沈云承面前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因为她生下了沈明威这个儿子。除了沈明威,沈云承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其他的。“......其实,这也是明威想问的,方才我去哄明威睡觉,明威还在问我,他说父亲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还说,一定让我转告给您,他盼着您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说起了沈明威,沈云承的脸上才稍显出些笑容,“唉,说到底果然还是我的儿子啊。” “可不是嘛,明威的心里,爹比娘都重要得多。”二夫人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也是清楚该如何哄得沈云承高兴了,竟挑些沈云承爱听的说,“老爷,若是此一去时间长了,待到年根儿底下,我带着明威看您可好?” “你们去做什么。”沈云承立刻板起了脸,“这次去绰阳城,我们不过都是陪衬你还看不出来吗?虞家那个老爷子,那才是满肚子鬼主意的,老滑头了!他呀,就是找着这么一个解释大历质子去向的借口,想要把沈朝凰带去绰阳城的!” “借口?”二夫人问。 “可不是借口吗!”提起这些,沈云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什么解释去向,能解释什么,跟谁解释啊,人都不见了,过几年肯定有消息的,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回到大历了。现在这大策啊,圣上龙体抱恙养在病榻上,几个皇子为了争夺皇位那可是闹得不可开交,谁有那个闲工夫听我们去说说什么大历质子的去向!” 所以这一次说是为了大历质子去向的问题进京,全都是老爷子的借口。 “说起这大历质子的话......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原以为他和咱们朝凰情投意合呢,当年也是朝凰救了他,将他安置在别苑。这一次朝凰回来,还想着他们是不是要再续前缘,谁想到他竟然这么就溜走了。” 第698章 请罪(七) “这谁知道呢。”沈云承也纳闷,“原本我也想着说,沈朝凰突然答应跟我下山,肯定有那刘元澈的原因,而且我让她去试刘元澈的意思,她也是二话没说就去了。按照道理来说,怎么的......她对刘元澈也是有心思的啊。” “要不说呢,难不成这次,是那大历质子负了朝凰?”二夫人又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沈朝凰是什么身份,刘元澈身在大历,如果得到沈朝凰的鼎力支持,那必然是大有好处的,可是他为何要丢下沈朝凰一个人离开呢。 沈云承摇了下头,同样想不通。“不会,以我对那刘元澈的了解,这些年他就没有放下过朝凰。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朝凰好不容易回来了,他竟然又走了,两个人前后不过见了一次面,而且啊,我听说那一次见面还闹得似乎挺不开心的,朝凰一进门就看到刘元澈和江城里那一拨纨绔子弟在那儿花天酒地的,便折身就出来了,刘元澈虽然追了出来,可前后脚的功夫,朝凰就离开了,俩人也说不了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那大历质子想要带朝凰走,朝凰没答应,所以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二夫人觉得这样颇有可能,按照沈秀荷白天的说法,她看到了刘元澈给沈朝凰的信,分明是刘元澈还放不下沈朝凰才是,还在惦记着,才会让沈朝凰等他。 “不会不会。” 可这样的猜想还是被沈云承否定了。 “为何不会?” “朝凰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策人,你想啊,就算她能够背弃大策,跟着刘元澈去了大历,难道大历人就不会怀疑她了吗?她若是大策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那还好,可她是谁,她是沈朝凰,是什么沈家的嫡女,又和把持大策朝政的虞家老爷子有着血缘之亲,大历国君能轻而易举的相信她吗?必然不会的,沈朝凰不是一般的小女孩,被个感情蒙蔽了双眼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要跟着人家走了,她也是要为自己谋划的,想到的肯定比寻常人都多。”沈云承觉得沈朝凰不会轻易答应跟刘元澈离开,不是因为沈朝凰不够喜欢刘元澈,而是因为沈朝凰的身份尴尬,就算到了大历也未必能得到重视,反而,她落入大历人手里,除了棋子的命运,还有可能沦为人质。 就算她做了人质,大策这边也不见得会有人救她,她不会这么蠢的。 “这不就是我说的吗?大历质子一直都在等朝凰,然后朝凰回来了,大历质子就想带她走,结果朝凰想到跟他去了大历以后的情势,觉得不好,便拒绝了他。没想到大历质子就自己走了......”二夫人觉得自己刚才预测的没错。 “不可能的,朝凰心里也有人家,可是一旦将刘元澈放回了大历,那么咱们大策和大历之间没了牵制,总有一天是要开战的,他们就更不可能了。”沈云承还是觉得二夫人的话不对,“如果她要是知道刘元澈要离开的话,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人家走了呢。” “这......”二夫人不可否认,确实如此。 可是猜来猜去,似乎每一种可能都不对。 “要我看啊,沈朝凰绝不会像咱们想的这样,把这件事考虑得这么简单,依着咱们在这儿的想法,他们两个无论在哪儿都处处都受到限制,很不妙。可没准儿他们心想的,是更大的企图!”沈云承奸诈地笑了。 “更大的企图?那是什么?”二夫人实在想不到了。 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企图呢?再大又能大到哪儿去,一个是大策的沈家嫡女,一个是大历的靖王,只要两国之间的关系没有改善,早晚都会惹来麻烦的。 “妇人之见。”沈云承又失了耐性,他就知道以二夫人的心思肯定想不到。“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说了,你也别问了,总之啊,既然沈朝凰要把槐女一家留在府上,那就让她留着。这一次去绰阳城呢,我会看着给咱们家秀荷琢磨一个好的夫婿,最好是能够帮我进入这朝堂的人。你在府里好好照看着这一切,看好了槐女那一家子,别惹什么麻烦,咱们先等等看,我觉得沈朝凰这后面肯定留了一手。” 二夫人听不大明白,可里里外外一琢磨,大概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 “你们小心着点儿啊,别把我的东西弄坏了!” 红莲陪着沈朝凰走出来的时候,她们正好遇上沈秀荷张牙舞爪的指挥沈家的下人,将那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搬上马车。 沈朝凰停了下来,沈秀荷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紧接着,二夫人送沈云承还有虞家老爷子等人出来,便也瞧见了这一幕。 二夫人当时就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看向老爷子和沈云承...... 虞柏彦走到了沈朝凰身边,沈朝凰侧目看了看他,二人不约而同一笑。虞柏彦道,“二小姐这是进京啊,还是搬家啊?” 沈秀荷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正想发脾气,就看到了他们,压下了所有的火气,“我还没去过绰阳城呢,这不是多带一些,有备无患嘛。” “秀荷,你这带的也太多了。”二夫人急忙上前,将沈秀荷拉到一旁,“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共就三辆马车,你让人把东西都放上去塞得满满的,你爹坐哪儿?!大小姐坐哪儿?!再说了,你连人虞家的马车都想着要占,万一老爷子怪罪下来,你爹都保不了你。” “我......”沈秀荷没想那么多,里里外外四个大箱子,“那就让人再牵两辆马车过来就好了啊。这有什么的!” “老夫当年随太后同行,连太后都不曾像二小姐一般有这么多东西要带的啊。”老爷子分外不悦,这就是他不喜欢沈秀荷的原因,不知轻重。 沈秀荷刚要开口,就被二夫人拉到了身后。 “把箱子打开。”沈朝凰说道。 “凭什么......”沈秀荷当即就生气了,“你凭什么开我的箱子。” “照做。”沈云承阴着一张脸怒斥道。 沈秀荷撇了撇嘴,看着家里的下人将四口大箱子抬了下来,并排摆在面前都引人叹息,场面何其辉煌,非常人所能想的奢华。她万般不情愿的上前一个一个的打开箱子。 “挑两件带着,其他的留下。”沈朝凰说。 “两件?两件怎么够呢!”沈秀荷不干了,就让她带两件衣服的话,这可怎么活呀。 “不够?”沈朝凰回身打量了老爷子和沈云承一眼,“好吧,那你就不要去了,你也留下吧。其他人收拾马车,立时出发。” “喂......不,不行啊。”沈秀荷服了软,“那,两件就两件吧......你们等等。” 第699章 请罪(八) “这位二小姐看起来,是个相当爱美的人,出一趟门居然要带四口大箱子,这里面少说得有三四十套衣服了吧,你只让她带两套,怕是她要恨上你了。”虞柏彦打趣说道。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沈秀荷一口箱子一口箱子的翻找要带的两件衣服。 “就算不只是让她带两件衣服,她都恨我要死,我又何必惯着她。”沈朝凰也是福气了,她绞尽脑汁都不见得能想到今日沈秀荷居然想带四口大箱子上路。回过身招呼红莲说道,“红莲,你先去把我们的东西放到车上,然后去院子里告诉他们,可以把虞战抬过来了。” “是。”红莲应了一声,提起沈朝凰的背篓就走到了马车边上,探身将背篓推进了马车里,避开了众人前往后院。 虞柏彦好像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什么,不禁低头那么一笑带过。 “怎么了?”沈朝凰问,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不明白虞柏彦突然发笑的含义。 “只是觉得,你和沈秀荷怎么看都不像是姐妹两个,无论是性格还是心思,都相差甚大。”虞柏彦说,在看过沈秀荷的四口大箱子之后,沈朝凰的一个背篓似乎让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沈朝凰迟疑了一阵,反应过来。“我没什么好带的,一套换洗衣裳,几本书而已。” “你和其他的女孩子真的不一样。”虞柏彦感慨,“也不知你父亲是怎么想的,偏要带上沈秀荷,原本我是想不通,可看到沈秀荷那四口大箱子之后就明白了。” 沈云承是要带着沈秀荷去绰阳城寻个好人家的。 而且这个好人家的条件,必定非富即贵,沈秀荷也懂她父亲的心思,竟然带了这么多的衣裳,实在是...... 沈朝凰没有辩解一句,只是默默地站在人群的一边,素色的衣衫让她看起来很朴素。 “原是想着,就算我带了其他的衣裳,可是到了绰阳城那样的地方,也未必能入人的眼,老爷子若是想安排我进宫面圣,自然有他的主张,我便不如轻松些,省得麻烦。” “嗯。”虞柏彦点头认同她的说法,“这的确是,江城看着再好的东西,到了京城也就不算什么了。只是这一路,你就带着一套换洗的衣裳,却也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正常的女孩子? 沈朝凰听得出他这话里的戏谑,“那正常的女孩子,这不是有一个么。” 虞柏彦微怔,明白了这一语双关的意思,“......好啊,朝凰,我可真没想到你的心思在这儿呢。” 可不是么,如果不带沈秀荷,进了绰阳城沈云承指不定又要耍什么样的花招呢,到时候为了攀附王公贵族免不了要各种应酬。让他带着沈秀荷,那靠“联姻”在绰阳城里扎根打下基础的念头就不会打到她身上来了。 沈朝凰就算千百个不愿意,还是答应带上了沈秀荷。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疾驰而来。 众人皆侧目而望。 “是虞家的人。”虞柏彦在一旁小声提示道。 虞家的人?虞家的人快马加鞭的赶到这里,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怎么了?”虞柏彦问。 “三公子,大公子派小的捎来消息。”来人下马跪拜一气呵成,从怀里掏出信双手奉上。 虞柏彦心事重重地望了眼老爷子,上前接过了信,他留给沈朝凰一个耐人寻味的眼色,匆匆走回到老爷子身前,附在老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气定神闲的老爷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朝凰,出什么事了?”沈云承凑到了沈朝凰身边打听,任谁都看得出来老爷子现在的反应很不妙,似乎有些生气了。 “不知道。” 刚才虞柏彦看过消息之后就立刻去回报给老爷子了,她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吧。”老爷子发话了。 虞柏彦搀扶着老爷子上了马车,正好,府里的人将昏迷着的虞战抬了出来。 “这边......”沈云承上前招呼着,想要他们把虞战放到第二辆马车上。 “不必了,把战儿搬到这里来吧。” 老爷子隔着马车的帘子吩咐道。 “是,全听您的。”沈云承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毫不停歇地招呼着下人们将虞战搬上了老爷子的马车里。 “三舅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沈朝凰走到了虞柏彦身边问道。 “你大舅舅让人偷偷捎来消息,说是太子一行人已经等在了漠城,说是要和我们一起进京。”虞柏彦迟疑,却还是将真相告诉了沈朝凰,“朝凰,你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一行人?” 她对太子有些印象,但是说到太子一行人的话,却有些摸不清情况。 “太子还有西林王。”虞柏彦说,“太子和昌奕王为了争夺皇位如今已经分成了两派,不过要说实力的话,太子一派确实弱了一些,昌奕王身边都是朝上的大红人。” “这么说来,西林王倒是拥立太子的?”这还是让她很意外,“方才见老爷子的反应不太好,老爷子也是原本想要偏向于昌奕王一派的吧。” 虞家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力都是首屈一指的,昌奕王身边的支持着都是朝上红人,这么想,胜算必然大,虽然太子是正统,可连圣上都有意要废掉太子,老爷子自然不会是希望太子能够继任国君的人了。 现在太子带着人堵上了门,难怪老爷子会生气了。 “听说你以前也见过这位太子?”虞柏彦偏偏提起了沈朝凰最不愉快的一段回忆。 “可不是嘛。若是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只能是不学无术了。” 沈朝凰早些时候做好了准备的,此番前往绰阳城,必定是要见到太子的。可谁能想到,根本不用等到绰阳城,她就又能见到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了。 “不学无术?” 虞柏彦苦笑,大概也只有沈朝凰敢这么直白的评论太子了。 “小姐。”红莲回到了沈朝凰身边。 “我们该上马车了,看样子等下就要出发了。”沈朝凰同虞柏彦打了招呼,便带着红莲上了末一辆马车。 “那我......那我怎么办啊?!”沈秀荷的衣服还没选好,挑来挑去,想要带的实在太多了。眼看着他们都上了马车,老爷子和虞战在第一辆马车上,沈云承上了第二辆马车,沈朝凰和红莲上了第三辆马车。 “你若是愿意跟我坐,就上来,要不然你去跟父亲坐也可以。”沈朝凰撩起帘子交代说。 她不信沈秀荷愿意跟她坐同一辆马车。 果不其然,沈秀荷犹豫了一下,抱着她的衣服,上了沈云承的马车。 虞柏彦前后检查了一遍,跨上了马背,“出发吧。” 二夫人守在门口,满脸担心的望着他们远去。 沈朝凰看到沈青阳站在门边上,朝他点了下头,马车行过沈家的大门前,浩浩荡荡的向着漠城行去。 第700章 漠城(一) 江城和漠城,两城相邻,大约相距二十里,隔着漠河,过了漠河走不了多远,就会看到漠城的大门了。 “闷了吧?”虞柏彦骑马跟在马车后面,看到红莲这边又撩起了帘子,便上前来说说话。“别担心,这前面就是漠河了,快到了。” “原以为这漠城就挨着江城的,没想到竟还隔着很远。”沈朝凰探出头来。 猛不丁地,虞柏彦看见了沈朝凰的样子突然间吓得差点勒住马......“你这是......” “怎么样?”沈朝凰问。 “你刚才拉着帘子,其实是在里面换衣服啊。”虞柏彦实在太惊喜太意外了,恐怕他绝对不会想到,“你说你就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是,这个?” “嗯。”沈朝凰点了点头,“这样出行方便,能省却不少麻烦事。” “可是,一路进京,谁都知道虞家老爷子是亲自护送沈家嫡女入绰阳城的,这一行人之中,也就你们几个女子而已,你总不能让沈秀荷扮成是你,坏你的名声吧。” 这一行人之中,除了两个一般的婢人随行之外,就只有沈朝凰、沈秀荷以及红莲三个女子了。红莲是肯定不会扮成沈朝凰的,但如果让沈秀荷扮成沈朝凰的话,指不定会怎么祸害沈朝凰的名声呢。 “其实谁也没见过沈朝凰不是吗。”她早就想好了对策。“三舅舅,等下还烦请你去转告外公一声,我就不去虞家了,进了城之后我与他们分开,明天一早出发,我在城门口等他们。” “这......”虞柏彦为难,“你不想去虞家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沈朝凰只是想避开太子和西林王而已,“外公肯定有办法打发了太子和西林王,明日一早应该不会同行,既然没必要相见的人,我也不想费那个心思去应付了。” 老爷子要送沈朝凰去绰阳城,太子此时出现在漠城,说是要同行,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沈朝凰此时回避,也不失为一计,毕竟老爷子本来就不想帮助太子的。 “那好吧,等下我找人给你安排住处,晚些时候我再去探望你。”虞柏彦也不想把沈朝凰推到那个废物太子面前。“只是,难得路过漠城,你不想去看看你娘亲成婚前住过的地方吗?” 沈朝凰沉默了良久,“还是不去了,我怕我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到时候这后面的计划说不定都让我搞砸了。” “那样也好,”虞柏彦心想,既然沈朝凰有意想要回避,那也就不要再勉强她了。“你等下,我去同你外公商量这件事,进漠城之前你就跟虞家的马车分开,免得引起怀疑。” “嗯。” 沈朝凰看见虞柏彦夹了下马腹,胯下的马儿加快了步子,渐渐赶上了老爷子的马车,虞柏彦探身到老爷子窗前低声交代着,她便将帘子放了下来。 “小姐,老爷能答应咱们和他们分开走吗?”红莲很担心,如果老爷子能答应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硬是押着她们一起来了。 沈朝凰抬手揉了揉脸颊,这一天下来,一直要硬挤出笑来,她的脸都快僵了。 “放心吧,老爷子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老爷子不希望您见到太子是吗?”红莲守着她问道。 “这个时候很关键,任何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改变大策的局势,不仅仅是太子殿下,没到绰阳城之前,恐怕老爷子会很小心的防范着。” 沈朝凰觉得,老爷子苦心安排的这一切,绝不可能因为太子的出现就有任何改变的。 这些人都渴望得到虞家的支持,却都不是很清楚,老爷子的野心放在那里,在把“玄门嫡女”送到绰阳城面圣之前,断不会让任何人见到的。 可红莲不懂这些安排,“这是,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难的,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过吗?老爷子想要的远比他现在握着的权势更大,如今局势特殊,诸位皇子挤破了脑袋也想要得到皇位。老爷子不可能轻易选择加入谁的阵营,即便有虞家的鼎力支持,也无法完全确定最后的结果不会有误差。”像老爷子这么谨慎小心的人,哪怕是千分之一的误差也不会放松警惕的。 红莲懵懂。 “远比现在更大的权势?可是现在虞家所掌握的权势,不就已经很大了吗?红莲听过老爷宴请宾客时说的话,他们都说,虞家的老爷子在朝堂上已经是说一不二了。都能这样的话,那拥有的权势......” “权势有限,而人心无限。当大策能够给予老爷子的有限时,老爷子便要开始为自己筹谋,大策无法给予的权势了。”沈朝凰最初很不希望被搅进老爷子的计划之中的,可是现在,她要利用老爷子的心思,来准备将来的反击。“老爷子现在想的,是如何甩脱这所有的障碍,尽早将我带进绰阳城,进宫面圣。利用我的存在,争取到圣上的绝对信任,掌握将来的辅政之权,这样,不管将来是哪一位皇子继位,老爷子都拥有辅政的责任和权力,不低于继位的未来国君。所以现在呢,任何人先一步见到我,反而会引起老爷子被针对,他不会这么傻的。” 老爷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继续利用沈朝凰谜一般的背景,才能够让病重的圣上深信沈朝凰的“神力”。 “那我们......” 红莲刚要开口,瞧见前面虞柏彦已经放慢速度渐渐靠近他们的马车了,便止住了口。 沈朝凰抬手撩起帘子。 “放心吧,老爷子答应了。”虞柏彦的答案完全在她的预计之内。“等下到了前面你们的马车会减慢速度,你们在城外等上一会儿,我已经让人捎去消息,托一位朋友来接你们了。” “朋友?” “是自己人。”虞柏彦强调,“沈家的马车太招摇了,你们就这么进城的话还是会被注意到的,我那位朋友十分可靠,暂且由他照顾你们,晚些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我就来找你们。” “三公子,您的那位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呀?会不会不方便啊?”红莲问道。 虞柏彦释然笑说,“是男的,不过,他是个好人,放心吧,不会不方便的,你们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 “好。” 沈朝凰觉得,既然能被虞柏彦说是自己人的,肯定不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那么简单。况且虞柏彦能够将她们交给他的那位朋友照顾,显然那个人是很受信任的。 “车夫。”虞柏彦上前和车夫交代着。 红莲握紧了沈朝凰的手。 “没事的,不要担心了。”沈朝凰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再说了,你不是也会拼命保护我的吗?” “嗯。”红莲的头点的像啄米一样。 第701章 漠城(二) 马车在拐角前停了下来,红莲扶着沈朝凰下了马车,在原地等着。她们的马车加速追上了前面的两辆马车,一起进了漠城。 “小姐......”红莲瞧着天色,“都这会儿了,三公子说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再耐心等等吧,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三舅舅才让人捎了消息过去,也要给人家时间准备一下的。”沈朝凰说。 “是三公子的朋友,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啊?小姐知道吗?”红莲唯恐等下会认错了,那就出大事了。 沈朝凰低头沉思了下,摇了摇头,“想不到,只是觉得,既然能够被三舅舅完全信任的托付的话,应该是个值得相信的人吧。这个人,应该是三舅舅很要好的朋友,很靠得住,临时通知都会不遗余力的相助,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而且这个人......应该是有些年纪,大概四十出头,家底丰厚,而且和三舅舅一样,是性情中人......” “小姐凭着三公子几句话,就已经能够猜出那人的身份了吗?”红莲满是惊喜。 “也不是,随口猜想而已。”沈朝凰也并不确定,只是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而已。“等下人来了不就知道了。” “可是都这么半天了,会不会......会不会人家根本就不在家,压根就没收到三公子的消息啊。”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红莲心里也是越来越没底了。 “不会的,至少三舅舅不会把我们交给一个不靠谱的人。” 沈朝凰相信虞柏彦,从她第一眼见到这位三舅舅开始,就觉得始终有一种莫名亲近的感受,或许真的像虞柏彦所说的那样,在沈朝凰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抱过她了。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连周围的气温都下降了一些,红莲捧起沈朝凰的手,呵着气,搓着。“小姐的手都冷了,人怎么还不来啊。” 正抱怨着,远处一辆马车从漠城城门里驶了出来。 “唉?小姐,有马车,会不会是三公子的朋友。”红莲盯着那辆马车。 “应该就是他了。”即使马车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但是沈朝凰已经确定了,毕竟天色已经晚了,这个时候从城里出来的马车本身就有些古怪,而且那辆马车出了城之后丝毫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他们所在的方向,如果不是有人一早就叮嘱了他位置,这么会这么果断的寻了过来呢。 “过来了!小姐,他来了。”红莲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了,幸好,幸好赶在他们快要冻僵了之前来了,要是再晚一点,真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撑下去。 马车一路驶了过来,不出意外的停在了她们面前,驾车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少年,眉宇间有这些坚定睿智的英气,他勒住缰绳停在了她们面前。“二位是三公子的朋友吧。” “是的,请问......”沈朝凰侧过头向马车里看了看,始终不见马车里有人出来,沈朝凰心想,难道三舅舅的朋友没有来?只是让府上的......府上的...... 她打量着眼前这驾车的少年,他不像是大历人,颇有些异域风情的相貌,而且,也实在不像是谁府上的下人。“请问,您怎么称呼?” “三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叫我阿凛,你是三公子的家人,也可以叫我阿凛。”少年不拘小节,赢得了些美人的好感。 “你是三舅舅的好朋友?”沈朝凰惊讶极了。 “是啊,怎么了?”阿凛不知道她到底在惊讶什么。 “噢......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有些太不可思议,她之前还在和红莲说起,这位受三舅舅之托来接她们的人,应该是个四十出头十分靠得住的男人,却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公子。 阿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是觉得我未免和你猜想的不一样吧,能够在这样情况下受三公子所托的人,应该是一个有些年纪,很靠得住的男人才对,可你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我这样一个年轻的人。” 红莲惊得长大了嘴。 竟然完全猜中了沈朝凰的心思...... 沈朝凰笑得有些勉强,“其实,你说的不错,我本以为三舅舅的朋友会是一个有些年纪的人,只是很意外......” “好了,先上车吧,天黑了就开始降温了,我先带你们去找个住的地方。”阿凛撩起马车的帘子,等候她们上车。 “那就谢谢你了。”沈朝凰坐上马车,“其实我们进城里找个客店住下就好,不必太麻烦的。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阿凛等红莲也上了车坐好之后,放下帘子,跳上了马车,耍了下鞭子调转车头。“其实你的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就像是一个刻板守旧的小老头呢。” “小......小老头?!”沈朝凰原是与他客气,生怕给他添什么麻烦,竟不想被他说成是一个刻板守旧的小老头。 “是啊,要不是你们和三公子描述的一模一样,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接错人了。”阿凛很开朗,和此刻拘谨的沈朝凰不一样,“三公子为人豪爽,原以为他的家人也是像他的性子,可你跟他也未免查得太多了。” “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欺负......这么欺负我们家,我们公子呢。”红莲差点走了嘴。 “我说的没错,这也不算欺负啊。你们想啊,三公子武艺高强,行侠仗义,既然你是三公子的家人,想必也会是像他一样的性子吧。不过我倒没听说过三公子还有什么家人的是我没见过的,他虞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我都见过了,还有他侄子虞战,你是他的......?”阿凛驾着马车往回赶,很随意地和她们聊了起来。“你该不会是三公子在外面偷偷生的儿子吧?” “你......”沈朝凰从未应付过这样的人,“原来三公子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啊,那等我见过他之后,一定要把你的话告诉他了哦。” 阿凛也笑,大概是觉得沈朝凰并不只是表面上去的那么拘谨了吧。 “不过虞家的每一个人你都见过了吗?所有和三公子有关系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身份就更不好猜了,从他的衣着上能够断定他肯定不是一般富贵的人家,而且能够出入虞家,见过虞家的每一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最让沈朝凰在意的还是他的相貌。 “没错,虞家的人我应该都见过了。除了......”阿凛说道,“除了三公子那位姐姐,听说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其他的人应该都见过了。” 第702章 漠城(三) 好端端的突然说起了虞柏彦的姐姐,红莲马上反应过来,这阿凛所说的正是沈朝凰的生母虞茵。立刻小心地看着沈朝凰,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刺激了她家小姐。 沈朝凰轻轻地向她摇了摇头。 “不过说到你,你到底是三公子的什么人啊,能让他这么小心地安排。”阿凛仍然疑惑,也许是因为虞柏彦交代给他去接的这个人,好像特别重要似的,说是家人却特别重要的人,会是什么人呢,除了阿凛已经见过的那些家人以外,没见过的,应该就只有虞柏彦那位姐姐家里的人了吧。 “这还是等见到了三公子之后,你再问他吧。” 沈朝凰总不好自己揭穿自己的神秘身份吧。 阿凛无奈苦笑,驾车进了城。 “漠城好大啊。”红莲透过窗子往外看,忍不住地感叹道。 “是啊,漠城真的好繁华。”连沈朝凰都惊艳了。 “这刚哪儿到哪儿啊,再晚一些的时候,前面的闹市口有夜市,那儿才叫繁华呢。”阿凛说,“有摆摊卖小吃的,也有卖一些小玩意的,别提多热闹了,比白天的时候都热闹。漠城因为有虞家,所以生活还算是富庶。等到逢年过节的时候,那满城都会悬挂五颜六色的灯笼,放眼望去啊......” “阿凛公子,你在漠城生活了很久吗?”沈朝凰听他滔滔不绝的描述,觉得这个长相有些异域的人,似乎对漠城非常了解。 “也没有很多年,大概三四年了吧。”阿凛说道。 马车穿过闹市继续往前走。 三四年...... “就在前面了,这家客店呢,是我开的。平时也不怎么迎接外来的客人,很安静,你们可以放心住下。”阿凛很实在,让人有种放心的感觉。 沈朝凰现在明白,虞柏彦为何会把她们交给他了。“好,那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三公子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放心吧,在他来之前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阿凛说,对于车上这个充满了谜团的人,就算有再多的好奇,都没有问下去。 “掌柜的,您回来了。” 店里的小厮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沈朝凰和红莲走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门上有个招牌,是空的,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写。二人相识一笑,这阿凛着实有些古怪...... “把他们的行礼拿进去。”阿凛将沈朝凰的背篓交给了小厮,对她们说,“你们先跟着他去吧,他会领你们去楼上休息的。” “那你呢?”沈朝凰只是见他并没有要一起回到店里的意思。 “我还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阿凛的语气很温柔,站在她们面前就像是一个亲切的大哥哥,他说完这句话,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店门口悬着的灯笼照出如月色一般的光,阿凛突然走近了沈朝凰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嗯?”沈朝凰本能觉得有些冒失,她可以很肯定,她从未见过阿凛,但是看着阿凛的样子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他们真的在哪里见过似的。“应该,应该没有吧,我从未来过漠城,除非是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就更不可能了。 她还在襁褓中就被送上了仓珏山,这么多年来也只下山过两次,先一次只在江城参加了沈云承为沈明威所办的生辰宴,这次就更不可能了。 阿凛想了一会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只是刚刚在某个瞬间,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公子好像很眼熟,在哪里见过。可他又想不起来,只得作罢,折身上了马车,同他们挥挥手就重新驶入了人群中。 “两位,请跟我来吧。”小厮等到这会儿才敢打扰她们,拎着沈朝凰的背篓,领着她们上了楼。“两位是咱们掌柜的客人,自然要给两位准备最好的房间了。您二位瞧瞧这里怎么样。” 小厮打开了房门让她们看。 房间布置得很雅致,比预期之中的要好得太多。 “很好了,谢谢你。”沈朝凰向他道谢。 红莲接过了背篓。 “两位要是有什么吩咐,喊小的一声就行。”小厮知道她们是阿凛的客人,便更加贴心的照顾着,不敢有个意外。 “对了。”沈朝凰想到什么,“这里真的没有别人住吗?” “是......”小厮纳闷,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问,“咱们这儿平时很少有生人的,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掌柜的很挑客人,所以一般人都不能入住小店。现在这小店里,也就您二位。” 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知道了,那你可以去忙了。”沈朝凰愈发觉得古怪,回身坐在了椅子上,打量着这房间的布置...... 红莲送走了小厮,关上门回到她跟前。“小姐,有什么不对劲吗?” “说不好。”沈朝凰也无法确定这所有的怪异到底是因为什么,分明有太多不寻常的要素,但是又好像并不重要。这阿凛是虞柏彦的朋友,应该不是坏人,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首先是阿凛的长相,分明是关外人,关外的话,就是锡岚和仇宁。可他说已经来到这里三四年了,对这里的一切十分熟悉。他开着一家客店,不怎么接待客人,但是他的衣着却暗藏华贵,他见过虞家的许多人,应该不止一次往来虞家了。 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红莲,你觉不觉得这里怪怪的。”沈朝凰想听听红莲的意见。 “怪吗?”红莲回身看向房里,四周打量了一个遍,“小姐,红莲也没住过客店,所以不知道其他的客店都长个什么样子。可是这里,像是咱们府上的客房一样,很精致,连房里陈放的摆件,悬挂的画作,看起来都是精心布置过的。只是,这么好的房间,为什么没有多少客人呢?” “他的牌匾也很奇怪,”沈朝凰说,“打开门做生意的人,都会有一个牌匾挂在店门口,虽然这间客店也有,但是他的牌匾上却是空的,一个字都没有。” 可见这里,真的不是一般的客店。平时所接纳的那些客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莫非像是沈云承照顾刘元澈一样,这虞家也在暗中和什么人往来? 这又说不通啊,虞柏彦不怎么参与这些的,更不可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把沈朝凰交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照顾。如果这个人再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更复杂了...... 而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因为他和虞柏彦一样,是虞柏彦的好朋友,才让她感觉到不一样吗? 第703章 漠城(四) “小姐,您真的认识那个人吗?” “不,应该不认识。”沈朝凰实在想不起来了,“我没有什么印象,可是我大多时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山上的,根本不可能见过什么人却记不得。可奇怪的是,我明明很确定不认识,却还是觉得很熟悉......” “或许,会不会是小姐曾经见过的人?但是却忘了呢?”红莲提着背篓,将沈朝凰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不会的,我见过的人起码都应该有印象,而且,我觉得他身上有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不像是只是见过的人。”正是这点才让沈朝凰觉得想不通,不是寻常见过的人那么简单,应该是很熟悉的人才会有的感觉。 可是很熟悉的人,就更没有理由想不起来了。 “好了小姐,既然想不起来的话,就先不要想了。”红莲安慰她,“小姐这一天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要不然,红莲去找那小厮,问问看他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唉。”在红莲要出去的时候,沈朝凰叫住了他,“先别去了,三舅舅说过,等下他回府里安排好一切就会来找我们,那个阿凛不是说了吗,再晚些的时候,夜市会很热闹,等下三舅舅来了,我们出去走走。” “这不好吧。” 红莲担心出乱子。 “没事,这里可是漠城,没有什么人认识我们的,况且......我现在这样的装扮,谁会想到呢。”沈朝凰穿起男装来,有模有样的,连那阿凛都没有识破她的身份。 “笃笃笃” 她们正说着,就有人敲门。“红莲?朝凰,你们休息了吗?” “是三舅舅。”沈朝凰认出虞柏彦的声音,让红莲去开门。 虞柏彦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还好,刚才阿凛捎了消息给我,我知道你们已经到了这里,就过来看你们了。” “他刚才是去给三舅舅送消息了?” “应该是吧。”虞柏彦说道,“不过我刚才赶来的时候,小厮却告诉我说,阿凛还没回来,可能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吧。对了,你们还没吃东西吧,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好啊!”沈朝凰兴致勃勃地一口应下。 红莲将东西收拾了一个遍,重新整理过又放回到背篓里。“小姐刚才还在说,等到三公子来了,就让三公子带我们出去走走。” “是吗?那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不过这漠城确实夜里比较繁华,你们要是不去看一看,可就真的太遗憾了。”虞柏彦说着打开了门,“走吧。” “方才一路过来,就听阿凛跟我们提起,说是闹市那边晚些时候会很热闹。”沈朝凰跟着他下了楼,边走边说。 小厮等在楼下,见了他们下来连连弯腰行礼。“三公子。” “我带他们出去走走,等下阿凛回来你告诉他一声。”虞柏彦留下一句交代,便带着她们走了出去,沈朝凰跟在虞柏彦身边走着,回过头看了眼小厮。 漠城的夜里比白天更热闹。 他们走在闹市里,穿梭在人群中间,看着摊子上琳琅满目的稀罕玩意,感受着深夜里有说有笑的热闹氛围。 “三舅舅,那个阿凛不是关内人吧?”沈朝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是啊,阿凛是仇宁人,大概三年多以前我在仇宁的边境上遇见了他,他当时啊,一个人对付了十几个杀手,别提多英勇了。”虞柏彦和她聊起了与阿凛的相识。 “所以,三舅舅帮了他?”沈朝凰能预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虞柏彦淡如清风地点点头,“是啊,当时他浑身是伤,我看不过去就帮了他一把。后来,他就跟着我来到了漠城,在这儿开了这么个......奇怪的客店。” 说到阿凛的客店,虞柏彦只能用奇怪来形容。 “那,除此之外,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沈朝凰试图从虞柏彦的口中,找到她和阿凛之间的共同点,来证实那种特别奇怪的熟悉感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心里作祟。 “这我倒没有仔细问过,阿凛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他家里的事情,甚至当初他为什么会惨遭追杀,可能有他自己的缘故吧。” 虞柏彦不喜欢去追究别人的过去,更何况还是阿凛。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对阿凛这么关心?”虞柏彦恍然,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你不会是看上阿凛了吧。” “才没有。”沈朝凰强调,“只是,觉得很奇怪。他刚才把我接到客店门口,让小厮带我们上楼的时候,突然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问你?” 虞柏彦停下了脚步,仔细想了想。 “是啊,我平日都住在山上,难得下山也只是在去过江城,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可说起来更加奇怪是,我好像也有一种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而且很熟悉。明明没有见过的人,却觉得很熟悉,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们都有这种感觉?”虞柏彦也纳闷了,沈朝凰去过的地方很少,而阿凛的话......“会不会,他曾经去过仓珏山呢?” “去过仓珏山?这怎么可能呢,仓珏山布满了瘴气,寻常人根本上不去的,就算他和三舅舅一样功夫了得,但是强闯仓珏山还是会有危险的。要是有陌生人上过山,我应该也会记得才是。”沈朝凰不认为这种熟悉的感觉,是因为她在什么地方仅仅见过他而已。 “阿凛虽然在漠城开了客店,但是,他也会偶尔不在漠城的。有时候我去他的客店里找他,也只有小厮一个人在看店,小厮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虞柏彦想不到更多他们可能见过面的地方了。“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漠城,继续经营他的客店。” 经营? 像他那样子的经营? “他那客店,布置的的确很精致了,不过小厮说,平常都没有什么人的。真的能赚到钱吗?”沈朝凰对此深表怀疑,“三舅舅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有些奇怪,但是,也算不上怀疑。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或者不想面对的过去,既然是过去,就没必要再提起了,一个人是好是坏,不能从他过去是怎样一个人上来评断。对吗?”虞柏彦的确发觉沈朝凰对阿凛的关注似乎有点多了。 他以为只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对方而已。 第704章 漠城(五) “朝凰......” “嗯?”沈朝凰回过头去,迎上的却是虞柏彦欲言又止的表情。“三舅舅想说什么?” “朝凰,如果到了宫里,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虞柏彦想了整整一天,趁着现在没有外人,他还是决定再和沈朝凰确认一遍,毕竟这件事的结果可大可小。 “全身而退啊......”沈朝凰在嘴里呢喃着这几个字,“这要看,三舅舅所说的全身而退的概念是什么,如果是毫发无损,恐怕我也做不到,一旦到了绰阳城里,就算我有心收手,老爷子也不会放过我的。” 虞柏彦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此去绰阳城将面临的是什么,你还是要去吗?” “为何不去?”沈朝凰问得轻松,反而没有虞柏彦那样沉重的心事,“我对权势没什么兴趣,不过,我却想去闯一闯,那个总是想要利用我,想要把我当做傻子一样耍的地方,到底都是些什么样自大的家伙。” 她的眼神突然间落在了一个老婆婆的摊子上,小小的摊子摆放着许多泥塑的娃娃,画着五颜六色的样子。 “喜欢那个?”虞柏彦顺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就看到了那些“僵硬”的娃娃。 “不是,只是觉得......像我。”沈朝凰叹了口气,再扬起头的时候却变得全然不在意了,“三舅舅,我娘亲以前喜欢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吗?” 虞柏彦被她的话拉扯进了回忆中,摇头否认,“不,她不喜欢。你娘亲在成婚之前最喜欢的就是书,跟你一样,无论何时何地,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翻一翻书卷。她说看书能让她觉得一切都停下来,都安静下来。对于其他女孩子喜欢的那些小东西,也只是看看,说不上喜欢。” “那还真是一样。”沈朝凰却对这个娘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来到了她娘亲生活过的地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娘亲存在过的痕迹,“以前,我也是觉得是因为我没有过,长在仓珏山上,什么都没有,所以也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了。可是后来回到江城,回到了沈家,看着沈秀荷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我却一点都不觉得羡慕,甚至......会觉得麻烦。” “麻烦?” 这个说辞引起了虞柏彦的注意。 “嗯,麻烦。”沈朝凰确认,“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必要,有些东西,可能自己不是很喜欢,但是当所有人都在追求,所有人都说这样做怎么好怎么好的时候,我就觉得变成我的一种负担了,不希望他人掌控我的生活,不希望他们安排我去怎么做。就像这一次去绰阳城......” “朝凰,你不必勉强自己的。”虞柏彦看得出来,她不是真心想去的。 “不是勉强,是我想去试试,会为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感到担忧,但这一次也想要活得不一样了。”沈朝凰超脱地松了口气,这就是她的想法,去试一试不同的方式,不被任何人掌握住她的命运。“其实我真的不担心,能不能全身而退,大不了,我就把那里全砸了......” 虞柏彦听着她的话,突然间被逗笑了,“原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可以吗?”沈朝凰反问。 “可以,这样很好。”虞柏彦担心的是,沈朝凰会在逆境中自暴自弃,像是他姐姐虞茵在生命最后,完全失去了灵魂一样。“只是,你喜欢刘元澈的事情,真的有仔细考虑过吗?如今他应该已经回到了大历,你身在大策,你们......” 虞柏彦有心劝她放弃,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却说不出来,这些事情沈朝凰应该已经考虑过了,可她并没有放弃。 “我知道,他是大历的靖王,我是大策的沈家嫡女,我们之间令人为难的不只是一点点。”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她也感觉得到。 “所以呢?如果他没有回来找你的话,你应该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傻傻等下去吧。” 在阿凛的消息送到虞柏彦手里的时候,虞柏彦安排好了一切,却到了虞茵成婚前住的房间里小坐,那里还保持着虞茵在时的样子,可是转眼却已经很多年过去了。他是有心要把沈朝凰带去虞茵住过的地方看看的,当年虞茵出嫁的时候,也是沈朝凰如今差不多的年纪,听着沈朝凰说的那些,她和虞茵的相似点越来越多,反而让虞柏彦越来越担心。 “一辈子啊......”沈朝凰思索良久,“谁知道呢,走走看吧。” 如果刘元澈觉得她真的那么重要的话,肯定会回来找她的。 “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面摊,要不要过去尝尝?”虞柏彦打破了僵持的氛围。 “好啊。”沈朝凰点头答应,跟着虞柏彦走了过去。 “老板,三碗面。” “好嘞!” 面摊真的很小,两张桌子,几条凳子,老板在一个推车上煮着面,看起来人很和善。不多会儿面就煮好了,端到了他们面前,老板笑么呵呵地招呼说,“小心烫。” “来,尝一尝。”虞柏彦递了筷子给她们。 沈朝凰欣喜的挑起面条吹了吹,“三舅舅,你相信鬼谷玄门的力量吗?” “嗯......信。”虞柏彦说,“我亲眼见过,你娘亲能够复活一只被弹弓打死的麻雀。” 沈朝凰顿时愣住了,“我娘亲吗?” “是啊,起初大家都没有很在意,你娘亲和你差不多,也是小小的年纪就被送到山上去了,不过她有回来过几次,我们都以为,只是因为老爷子不是很喜欢她,才把她送出去的。而鬼谷玄门,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们凑在一起玩耍,二哥的弹弓打着了一只麻雀,当时就打死了,一群孩子在笑在闹,又往别的地方去。你娘亲坐在一旁看着书,然后起身把书合上了,走到了那麻雀的尸体旁,捧起它的尸体放在手心里,我回过头去看,没有多一会儿,那只麻雀就在你娘的手心里复活,飞走了。”虞柏彦第一次见识到所谓鬼谷玄门的力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渐渐察觉到老爷子利用虞茵的目的。 “我娘亲竟然这么厉害......” 沈朝凰跟着婆婆生活在山上,婆婆总是说,沈朝凰的娘亲如何如何不好,沈朝凰还以为她娘亲是因为学艺不精才会离开仓珏山的。没想到,她娘亲竟然能够复活死去的麻雀...... 第705章 漠城(六) “怎么了?为什么一提起你娘亲的事情,你的脸色就变得很差?” 虞柏彦起初以为,沈朝凰是真的不在意虞茵的事情,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她很小的时候虞茵就离开了她,她对虞茵几乎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也就没有任何感觉,可是渐渐的,他觉得又好像不只是这样。 沈朝凰似乎很感兴趣虞茵生前的一些情况。 很想要知道,却在极力压制自己去关注的心情,她不是完全不在意,而是抗拒在听到任何事情之后表达出情绪。极力的隐忍,最终变成现在这样,脸色越来越差...... “小姐,你觉得怎么样?”红莲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沈朝凰努力的克制,最后让所有的情绪都憋在心里,变成这样。 “我没事。” “朝凰,你真的......没事吗?”虞柏彦看了看周围,还是很谨慎。 “其实,”沈朝凰低头吃面,“我还是有些在意的......” 虞柏彦沉默着,静静地听她说。 “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想要知道,她以前是怎么样的,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以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她到底......是什么人。”沈朝凰无奈吐露心声,好在当着虞柏彦说出这些并没有让她感觉有何窘迫,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努力回避她娘亲的事情,想要尽力表现得不在意,抗拒去知道什么,现在只是有些别扭。“可我却不敢往下想......婆婆说,我娘亲嫁错了人,沈云承在我娘亲怀着身孕的时候在外面胡来,伤透了我娘亲的心,后来,我娘亲生下了我,本以为我会是个让沈云承很满意的男孩子,但我却是个被人嫌弃的女孩。我娘亲就丢下我,自杀了。每次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会觉得,都是我害的......” “不是的。”虞柏彦强调说,“朝凰,这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是因为我,因为我出生了,因为......我没能让他们满意,所以我娘亲很生气,就抛下了我......”这是她心里一直都过不去的一件事。 她总是会觉得,虞茵是被她害死的。 “不是因为这样。你娘亲她很在意你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临死之前留了书信给我,让我去救你了。”虞柏彦想要解开沈朝凰对她娘亲的误解,只是这误解太深了,一时间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解,“朝凰,我虽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你娘亲绝不是一个会轻易抛弃你,一个人解脱的人。要说你父亲的事......没错,确实挺让人生气的,但那绝不是从你娘亲怀有你的时候才开始的,你娘亲也的的确确因为你父亲的事情失望透顶,可你绝不是压垮她的最后理由。反而,是你给了她活下去的念头,你不知道,你娘亲有了你之后,她是多么高兴的,她在怀着你的时候,做了很多很多的衣服给你,她期待着你的出生,期待你的到来,只是......最后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当年的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所有的人都毫无准备,虞茵就那样突然的离开,突然的死去,留下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可这些年,虞柏彦始终坚信,虞茵的死有蹊跷,他也在暗中追查真相,只是到了现在还是毫无头绪。“朝凰,不要怪你娘亲,也不要怪你自己,这一切,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是三舅舅可以保证,这个原因绝不是你。” “我娘亲......我娘亲当年给三舅舅的信上,真的是写着,让三舅舅来救我?”沈朝凰发觉了什么。 “没错。”虞柏彦记得很清楚。 “可是,怎么会是来救我呢?”沈朝凰想不通,“我娘亲是自尽的......” 虞茵自杀,怎么还会让虞柏彦来救她的女儿呢?除非她原本打算是带着女儿一起死的,但虞柏彦却坚信,虞茵很疼爱她的女儿沈朝凰,而且虞茵的死一定是有原因的...... “朝凰,这些都不是你要担心的问题,你相信我,三舅舅一定会把你娘亲当年自杀的真相找出来。”虞柏彦向她保证。 ...... 吃了面,在夜市上又走了走,但沈朝凰却没了一开始的兴致。 虞柏彦将她们送回了客店,小厮说阿凛还没回来。等她们回到房里,虞柏彦就离开了。 夜深了,红莲趴在矮榻上睡得沉沉的,连着几天都没能好好休息,突然放松了一下,也着实累坏了。沈朝凰还在回想着虞柏彦的话,有太多太多的线索,也有太多太多的谜题。 她娘亲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那些话,似乎不像是虞柏彦随口编出来安慰她的理由,除非,虞茵的死真的有问题,为什么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虞柏彦说他一直都在追查真相,只是一直没能找到答案。 “答案......”沈朝凰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她害怕惊醒了红莲,便披了件衣服,一个人走到了大堂里坐了下来。屏住呼吸,集中精神,她轻声问道,“你还在吗?” 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回应,沈朝凰不想轻易就这么放弃了,又问道,“你在不在?你是不是又睡了?”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感受到一股异常强烈的心情,渐渐地从沉睡中醒来。 我问她,你找我吗? “太好了,你还在。” 我感觉到她忽然松了口气似的,我问她,你找我什么事。 “你......你不是说,你经历过一遍我的人生吗?我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我们,我们娘亲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问着,还留意了一下周围。 虞茵吗? 我所能想到的那个,我们共通的娘亲,也就只有虞茵了。 “对,你知不知道,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沈朝凰就像是当年的我一样,极力的想要找出虞茵的死亡的真相。 可是,现在告诉她这一切真的可以吗? 现在的沈朝凰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孩子,如果她知道,虞茵的死其实是为了她......我不确定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还是像我当初一样险些崩溃。 我问她,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我当然会想要知道,那是我娘亲,我想知道......我娘亲到底怎么了,我娘亲她为什么会自杀。”沈朝凰的声音告诉我,她很迷茫,也很无助。“你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第706章 漠城(七) 如果这一切的真相,是你现在无力承担的,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将你击垮的,你还愿意知道吗? 我问她。 “我......” 不出意料,她迟疑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好奇心,她是我,我也是她,她会好奇我所经历过的一切,她会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她也同样要考虑后果,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那么现在知道真相到底对她来说有利还是没利,是否能够将她击垮,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说,我不认为这是你知道这件事的最好时机,沈朝凰,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第二次机会的,你知道为了能够让你有这一次机会,你和我身边所有至亲的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你知道他们牺牲了多少吗?这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的事,关乎天下事,你的心思决定了时局动向,所以,你是你,却不能够仅仅为你自己而活,你可以任性,可以迷惘,但你天赋所成的能力与你的责任都是你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们,最终都会迎来自己的一场恶战。 在这一场命运的较量当中,没有人可以逃避。 她很失落......我想这失落并不只是因为她没有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也是因为她退却了,她在即将得知真相,在她最靠近真相的那一刻,她反悔了。在听到我说真相可能会沉重到她无力负担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怀疑了。 她在为自己的懦弱而难过。 而我,沉默着,我回想着许多年前我知道真相的时候,那时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李熠的背叛,虞家和沈家的背叛,元澈的刁难,二度遭人所弃的绝望......可我在得知虞茵是为了我而死的时候,除了心底的豁然开朗,还有如同撞上山壁的陨石,发出沉闷一声,看似不经意的击打,却突然之间崩塌了所有的防线......这是当年身为我娘亲的虞茵,用她性命来证明的沉重的母爱。 她给予了我活下去的机会,用她的性命,保住我可以平安长大。 “......我是不是,很让人失望。”沈朝凰冷笑着,却意外地让我感觉到了她自负的一面。 不是的,在我当年得知真相的时候,我曾经比你现在更加迷茫绝望,我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想要去证明我自己,我逃避面对关于她的所有事,尽量想要表现得我根本不在意,但是,当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时,我释怀了,并且感叹于她的伟大。在不了解全部真相的时候,我们都会用自己的感觉去评判一切,但当真相浮出水面,公布于世的时候,这并不是我们错了,只是如今的我们并不能够完全体会到她做这个决定时的胸襟与气魄。 我说。沈朝凰,不要去怀疑她,虞茵真的是一个最好的母亲,她固然失去了陪伴你长大的资格,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是一个足以值得你永生怀念的人。 “是吗......”沈朝凰轻叹,似乎对待虞茵那种坚持抗拒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 有人来了。我感觉到她周围渐渐接近的一种气息,立刻提醒了她。 可她却沉陷于过去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并没有被我的提醒所影响。 也许曾经的我也是这样,容易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挣扎,忽略了周围太多的细节。 沈朝凰!我试图想要叫醒她,但她困在了自己复杂的心情里,将自己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受都封闭了起来,她把自己锁在了角落,去一遍遍回忆令她感到痛苦的一切。 我没有办法,集中了精神,占据了她的意识她的身体,成为了她。 在身后的黑影越来越接近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谁!” 但是......那人手掌之中托着一盏油灯走近,微弱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每当他靠近一步,我心里都会出现“咣”地一声巨响......是他?! 正在我慌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还不睡吗?这么晚了。” “你......”我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沈朝凰竟然已经跟仇宁王见过面了,就在我沉睡在她身体里的时候,那个......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几乎搅了个天翻地覆的男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是阿凛啊,你不记得了?”他仿佛有些失望,“刚才我们才见过的。” 刚才......我在茫茫思绪之中寻找着另一个沈朝凰对他的全部记忆......“记得。” 是他。 受虞柏彦之托,将她们接到这里来的人,竟然是仇宁王?! 我抬头打量着周围,这一间客店从前好像没有见过。是仇宁王在漠城的落脚之处吗?我将所有零星的线索迅速拢在了一起。 他和虞柏彦的头一次相遇是在三年多之前,仇宁边境上。 他遭人追杀,一个人艰难的抵抗着十几个杀手的攻击,幸好遇到了虞柏彦出手相助。 于是他跟着虞柏彦来到了漠城,并且在这里看似定居下来,开了这么一个不怎么接待客人的客店,而且虞柏彦偶尔来找他的时候,他也不在这里,连这客店里的小厮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毫无疑问,仇宁王当然是回仇宁了。 “我还是觉得,我和你在哪里见过。”他没有继续劝说我,比如天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什么的,而是托着油灯坐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两盏油灯并排而放着,光线却没有更明亮一些。“我觉得,我对你有一些印象,就像是很深的那种记忆,可我刚才一直在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们到底在哪里见过。” 见过?印象? 我和他之间,怎么只是见过的关系呢。纠缠多年的一段往事,自然印象深刻,对于现在而言,那便像是前世一般了。我想要唤醒此时此刻躲在身体里的另一个沈朝凰,但她因为虞茵的事好像受到了一些打击,怎么都无法提起精神。 “也许,说不定前世我们就见过了。”我没有回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许,还曾有过一段孽缘,恨之入骨,所以才会记忆深刻。” “前世?孽缘?”他不可置否地笑道。 如今的他,和我印象里的仇宁王确实没有不同,还是一样的狂放不羁不拘小节,还是一样的深沉霸道,“怎么,你不信?” 第707章 漠城(八) “信。” 他一口应下,没有丝毫的犹豫,望过来的眼神却比很多很多年前的时候要含蓄了一些,我想,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么多年其实就是一场令人无语的轮回。 “你相信?”我反而有些诧异,毕竟这样的借口太荒谬了。 “是。”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是吗?希望不是令你憎恶的那种感觉。”我和他“前世”地一段纠葛就是一场孽缘,对他我也一直都有一种愧疚的心情。明白一种深情,却无法给予相同的回应,我想,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过得很好吧,即使这只是我想要赎罪的一种心情。 他再次被我的话逗笑了,低头的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过去的很多事。很多在这些年已经渐渐被我遗忘的事情,那时候我叫珏落......是婆婆说的,仓珏山上落下的天女, 他摇头。 我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不一样了。”他说完,抬起头直直地看了过来。“我觉得,你和刚刚不一样了。” 刚刚......我想到此时此刻在身体里,正因为虞茵的事深受打击无法恢复的沈朝凰,顿时沉默了一下,恐怕他绝不会想到,这一个身体里藏着两个沈朝凰。 “不过这样好像更熟悉一些。”他说。 那是自然。 “三公子来过了?” 我一愣,“方才来过了,一起去外面走了走,吃了些东西。只是这外面也并不如你说的那般好,略有些失望罢了。” 他无拘束地笑说,“因为这几天天气刚刚有所缓和,你若是再迟些时候路过,应该会更热闹些,这漠城是几条要道的交汇之处,往来的都是去往各地的客商,所以较之周边更加繁华富庶一些。但这也耐不住天冷,天气凉了,那些出来摆摊的便摆不了太晚。” “本以为这街市上什么都有,可是一路走下来,也不过是一些哄小孩子的玩意罢了。”我在她的记忆搜寻着夜市上的零星记忆,这么看确实没意思。 “哦?这......我倒没有仔细观察过他们在卖些什么,不过,既然是哄小孩子的玩意,总有一两样是让人看了就觉得有意思的东西吧。”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打量着我的反应,一如我所了解的那个仇宁王一样,从来没有回避一说,总是很直白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可惜,没有我喜欢的。” 他约莫是看出我有些失落,轻点了头,“你喜欢什么?” 走神儿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竟然勾起了一些回忆。“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我素来不喜欢那些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也讨厌与其他人一样,很久以前我曾经一次偶遇一个摆摊子的老伯,那个老伯的手很巧,他卖的拨浪鼓都是自己亲手画的,画上的小人精致极了,连那一颦一笑都栩栩如生,看得让人欢喜。只是后来,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那个曾在茳延城里摆摊子卖拨浪鼓的老人家,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拨浪鼓?”他蹙起眉头,“好啊,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帮你留意着些,如果找到了我就送去虞家给你。” 我微怔,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我并不住虞家,此番只是路过,谁知道这一去要多少年。只是希望那个卖拨浪鼓的老人家,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吧。” 那时候我曾经答应他,一定会天下太平,只是...... “你不住虞家?你不是虞家的人吗?三公子的家人。”他追问道。 “我是三公子的家人,却不姓虞,而且,我也从未去过虞家。”我卖了个关子,“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这......”他不由得为难,试图从我的神态上找出破绽也失败了。“原是想着,能让三公子如此上心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可你和他的关系......却又让人琢磨不透,他对你也不像是对待一般的朋友,就更难猜了。” 也难怪,他根本猜不到。 “你或许,真的不是他在外的私生子吗?”他不知何故,竟然认准了这个答案似的。“我瞧着你二人眉宇之间似乎颇为相似,应该不只是普通家人那么简单吧。”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眼,“我和三公子,真的那么像吗?” “像,乍看之下,有六分相似,不过你却不如他那么硬气,多了些......柔和。” 我听着他一点点的分析,很是奇怪,他将我和虞柏彦看得如此分明,连像与不像都辨得这般仔细,竟还未看出我是扮成了男子。“是吗?听你这么说,你与三公子好像更加熟悉。那么,你是如何认识三公子的?” 他显然未料到我的问题如此唐突,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要是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三公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遭人陷害之时,若非他仗义出手,想必今日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与你说这些了。” 这和虞柏彦所说的,倒是完全一致了。 “你知道沈家吗?”他突然问。 “沈......沈家?”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我相信,他不可能记得那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那些都是不曾存在过的。“这到处都有姓沈的,你问的是哪个沈家?” 他面上浮现些许郁色,“你既然是三公子的家人,应该不会不知道三公子的姐姐就嫁给了江城沈家的沈云承了吧?” “原来,你是问虞家已经过世的大小姐啊。”我松了口气,“这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只是你问沈家是有什么事么?” “听闻沈家有一女,叫沈朝凰,你可见过她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沈朝凰?那位沈家嫡女?听闻前不久她已经从仓珏山上回到了江城,不过其父沈云承将她看得相当重要,连当今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登门造访都不曾见过她一面,我又怎会见过她呢。” “那倒也是。”他丝毫不觉得这样的答案有何问题,“听闻此次虞家造访江城,要带着沈朝凰去绰阳城,现在沈家父女应该身在虞家大宅之中了吧。” “也许,只是你为何会问及沈朝凰呢?难道,你也和那些有所图之人一样,是有什么心愿吗?” 第708章 漠城(九) 他也会像是那些追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的人一样,渴望着一个借助“神力”才能够达成的心愿吗? 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却是愿意帮助他实现这个心愿的。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但愿,此生不要再有任何交集才好。 想要实现天下一统,想要全力对抗婆婆......我和仇宁王就注定是敌对的阵营。 “心愿......”他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他很笃定,很果决,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如何得到。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仇宁王应该也是这样吧...... 他在仇宁边境遭遇追杀,被虞柏彦所救,然后来到漠城开起了这家没有名字的客店,又经常会三不五时的失踪。无法让人不去以为他来到这儿不是为了打探情报的。 就和大历派探子潜入江城保护刘元澈一样,一方面保护刘元澈,一方面却不耽误在江城布下眼线,暗中操控着以沈家为首的几个世家动向。 每个人似乎都为了即将开战做好了准备。 “怎么,难道你没有心愿吗?”我问。 “心愿当然有,只是不见得能够实现,便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说,“如果让你选择,见到沈朝凰之后能够实现你的一个心愿,你会怎么选?” 他倒是反问起我来了。 “如果是我,自然是要求自己最渴望的,权势、财富、所爱之人。”我甚至不懂,连我自己都在这乱世苦苦挣扎,为何会有人相信向我许愿能够达成目的。 “所爱之人?这么说,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他的注意力从见到沈朝凰之后要许什么心愿上,顷刻间转到了我身上。 “是。”我坦然承认,“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在意的人。” 他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他抬了下手,示意我可以。 “阿凛,真的是你的名字吗?”只因我当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声名显赫的仇宁王了,所以从不知道除了仇宁王之外他叫做什么。 他再点头,“不错,幼时的名字,我阿娘取的,不常用就是了。” 幼时?他阿娘取的?不常用? 如果阿凛真的是仇宁王的乳名,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他用阿凛这个名字在漠城栖身,倒好像并没有故意要瞒着任何人似的。只是他突然这么坦诚地告诉我这些,即使没有明说他就是仇宁王......也差不多了。 我惊讶于他的坦诚。 “你的店,为何没有名字?”我很是奇怪,“既然挂了招牌,应该有名字才是。” “名字......就是无名。谁说一定要有名字了,有些人即使知道彼此的名字,但也不过是陌路的过客,有些人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也丝毫不能够影响命运的延续。”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感觉很强烈,很容易就能够轻易改变他人想法的那种说服力,“你说呢?” “我并不在意这些。”许是心虚吧,我在他面前并不敢接这些所谓的命运的话,“不过你这客店没有名字,若是有心之人路过记住了,想要再回来找的时候,怕是也不好寻了吧。” “那要看,回来找的人是谁了。”他不以为意,“如果是你的话,随时欢迎。” “我?”我很意外。“为什么我有这个特殊的待遇呢?只是因为,我是三公子的家人吗?” “不。” 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似乎真的有一种感觉。 在默然良久之后才说道,“我还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你。好像是有很深的印象,而且你出现的......那么巧合,又是三公子的家人。或许本能的我该防范着你才对,但我刚才面对你好一会儿......”隔着烛火他看过来,眼神很锐利,像是整个的要把我看穿了一样,“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却不是那个该被防备的人。” “是吗?”我叹了口气,“事实上,你该防备我才对。” 因为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很奇妙。他曾经相信我,很信任,但我执着于抗衡婆婆,却使得他......失去了一切。 “为什么?” “因为我会算命。”我扯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理由,“我和你的相遇,是孽缘。你会因为我失去你原本已经得到的一切,你苦心经营,筹谋的这一切,不该断送在我身上,命运总是兜兜转转般的轮回,我不忍心害你。” 他的眼神有几分变化,细细打量着我,这一次我没有回避,看个分明,让他记住我的样子,或许下一次再不幸遇到,他会印象深刻地记得我的这一番提醒,然后躲得我远远的。 同一人不能害两次。 况且,这个人还是他,无法成全,无法给予。曾经在我最困难绝望的时候,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一个新的开始,单就这一点,我都没办法再不假辞色地害他第二次了。仇宁王应该有一个仇宁王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把手臂抵在桌面上,对我的身份愈发怀疑。“为什么,我总觉得不管你说出什么样的话,我都不会觉得意外,你的眉眼神态,我都好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 很意外曾经的一段孽缘留给他的伤害是如此深刻的,即使轮回逆转,一切重新来过...... 我指了指他的手,他有些莫名其妙,摊开了手掌。我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留下了答案:沈朝凰。 我看到他的眉头微微耸动了一下,却没有我预料中的惊讶。 “怎么样?现在你信了吧。”我说。 “看来我猜得没错。”他确认了,“三公子今天从江城回来,同行的是沈家的人。据说是老爷子要带沈朝凰入京,沈云承和沈家的庶女作伴,可是明明三公子有如此重要的事情要做,却还是带了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到了漠城外,更何况,他还通知我去帮忙接人。能够被如此谨慎对待的,也只有沈朝凰了。” “这么说,你之前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 “能被三公子当做家人的,其实很容易猜到。只是沈家那边,三公子的长姐早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女儿,据说还是三公子当年亲自救出送上了仓珏山的。而沈家嫡女刚刚回到江城,在路过漠城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第709章 漠城(十) 他说的不错,一切太巧合了,沈朝凰路过漠城的时候,我就出现在这儿了。又都与虞柏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还是虞柏彦小心翼翼把我藏在了这里的,这就使人更加怀疑了。 “只是有所怀疑?”我问。 “毕竟无法想到,一个传说中的玄门嫡女竟然会扮作小公子的样子出现。” 他的理由,却让我哑口无言,无从辩驳。 这也是我扮成男人样子的原因,没有人会相信,堂堂的沈家嫡女竟然扮成男人。 “这么说来,我倒是听人提过,太子和西林王也出现在了漠城虞家,似乎是有意同行。任谁都能够看出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同行只是借口,一则是为了拉拢虞家的老爷子,而另外,就是冲着沈朝凰去的。”他果真聪明,一针见血。“你是为了躲开这些人吧。” “有这个原因,但,绝不只是完全因为他们。”本应愉快的旅途,我以为另一个沈朝凰和我的心思应该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想跟他们同行。“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听说,老爷子已经把他们打发掉了,看来明天一早启程的话,不会有那些闲杂人等来打扰我了。”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那个沈朝凰能不能扛住压力,我支撑不了多久的。 “为什么告诉我?”他说。“你不是应该继续隐瞒你的身份,然后直到你跟着三公子他们离开漠城吗?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为了提醒啊,为了提醒你以后看到我都要小心。”有些事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你知道我是谁。” 仇宁王甚至没有片刻思索的,向我确认说。 “是。”我当然知道,只是从未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而已。“我知道你是谁,也能够想到你混入漠城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的大策还不到你能够彻底击垮他的时候。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击垮他的。” “你回来,当真是为了大策?” 他和很多人都有着同样的困惑。 “一半一半。准确来说,大策对我还有用,几位皇子如今虽然争夺不休,但是大策兵强马壮是事实,如果仇宁的铁骑踏入大策,必将遭到反抗。仇宁虽强,但是论整体国力却不如大策,若是此一战打起来,打上个三五年,仇宁必定难以承受后果,国力被严重影响,之前受到仇宁打击的人若在此时纷纷揭竿而起,那么后果会如何,相信你也考虑过了。”我不希望他在此时动了大策的主意,我需要时间,在大策站稳脚跟,而大策是我跟另一个沈朝凰目前唯一的筹码,如果在此时被他所影响,接下来的计划都要受到影响的。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么只要你告诉三公子,即使三公子并非为大策王朝做事,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他在琢磨我的话,但同时丢出了新的问题给我,“如果是沈朝凰,应该可以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你还要提醒我?” “我......我曾经欠过你一个人情,如今当时还你,便算两清。”我不想这段孽缘继续下去了,甚至不想再辜负他和珣阳公主的厚望。“所以,你要记得,有一天你我在战场上遇到了,你不要对我手软,是我欠你的,不是你欠我的。” 他的眉宇之间聚着一股阴郁之色,且有越来越明显的纠结。 我的话好像非但没有引起他的警觉,还让他更感兴趣了似的。对于我和他之间的一些微妙感觉的联系,他开始想要追寻下去。 “......我听说,大历质子在江城逃脱,如果不出意外,此时此刻他人应该已经身在大历了吧。对于质子为何能够轻易逃脱,而且还是在神机妙算的沈家嫡女的眼睛底下逃掉,实在令人费解。想到今日你说的这些话,倒是不难让我想到曾经听闻的一种传说。”他说。 “传说?”又有什么传说。 “有人说过,很多年前是沈家嫡女救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质子,而且悉心照料,才使他活了下来。沈朝凰这一次下山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到沈家,而是去见了他,接着,他就跑掉了,是在你的眼睛底下跑掉的。如果不是你放水了,大历就算再有本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将人劫走呢?” “你威胁我?!” 从他的话里,我察觉到了那一分威胁的意味。 “不,我只是在求证,你刚才说你有心仪之人,是他?”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分析出来了。 “是他。”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了,他如果现在就知道的话,对他来说,可能就不必纠结于之后的宿命了。“你想的没错,是我放水了,不仅如此,我也知道大历在江城埋伏了探子,甚至是在沈家,而且是在很多年前我与他初相识之后没多久就知道了。我知道他要走,也知道大历安排好了一切,所以,我只要不动声色地拖下去,等到其他人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了。那又如何,你该不会以为拿这件事就能威胁我了吧。” 我是欠他个人情,但不可能受他威胁,我可以保他仇宁再有十年安稳日子。 但不可能接受他的威胁而去违背心意的做什么。 “好啊,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了。”他双手一摊,左手不由自主的微微攥起。 我方才将名字写在了他的手掌心里,这个举动却让我有了些不安的预感。 “你和他想要做什么。”他问。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我能说的已经都说完了,“我希望你能够听从我刚才给你的那个建议,离我远一点,而且......永远都不要靠近我,不要好奇我的事。即便......”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的阴谋。”他却自作主张...... 没错,没错没错......这才是他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听人解释,听人劝说。无论任何时候都有他自己的一套,这才是他会做的事情。 “这就是我的阴谋。”我只得反着来,“你接近我,就会落入到陷阱之中,最终会因为我失去一切。你有你的野心,你有你的抱负,何必好奇太多会对你不利的事情。” 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向他求救了。 无论,发生什么...... 第710章 漠城(十一) 你还好吗? 我问那个躲在角落里,伤心的姑娘。 “不要和我说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拒绝和我交流,似乎想要逃避这一切。 我和她说,是不是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让你想到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 “......”她沉默了。 看来我猜得不错,两个沈朝凰,本该都是十分聪明的,她应该像我,又怎么会丝毫猜不出我话里的暗示呢。 我说,以前我也像你一样。 “什么?” 我说,那时候觉得,一点点的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自己的心里被极力压制,我也曾经很讨厌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我软弱的一面,我不想被人发现,原来我也会懦弱,我也会哭。其实我还有你,我们都和很多同龄的女子一样,我们是生活在这世上最普通不过的人了,却因为一些身份,被无限放大,当面临着的事情变得众多,我们的心情,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我和你一样,也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而觉得很委屈。 “你也会觉得委屈吗?”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回忆起的那一幕,她初见我时的样子,我浑身是血,身子都烂了...... 当然,我也会委屈。我说。 “是吗?你也会委屈......”她的话听起来更像是喋喋不休的抱怨,太过于平淡的抱怨。 我很可怜她,可是转念一想,她就是我,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当年经历过的,她所体会到的一切也是我体会过的,我到底是在同情她可怜她,还是在同情我自己可怜我自己呢。我们都一样,而我像她一样的这个时候,并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遭受这所有的不幸,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那么简单平静的生活和长大,甚至......连沈秀荷的生活都是那么的令人羡慕。 我说,我当然会委屈,我又不是一块石头,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感觉,懂得那种难以抗拒的心思,也被迫要去理解他人的虚伪和利用。我怎么不会委屈呢? “我以为,你那么厉害,你像我一样的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跟我似的,硬是憋了这么多的委屈,一个人苦恼......”她很孤单,很无助。 我曾经是你,你现在经历的一切我也曾经经历过,在我同样茫然无知的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甚至......我曾经比你还要惨。可是后来,我发现命运给我的悲惨并不是我忍了它一次它就会心疼我的,就像对手一样,它很兴奋于给我的打击,看着我一次次地摔在地上......在最难堪的时候,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在泥泞之中挣扎着,我渴望有人来拉我一把,但是旁观的人都在看,都在笑......他们就像是在说,你真蠢。 我将我过去遭遇过的心情,告诉了她。 “所以,你就用你强大的能力,让这一切重新来过,我也就不得已要代替你重新经历过一遍是吗?”她有些气急败坏,虞茵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她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 我说,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意思,将所有的事逆转,你知道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吗?我曾经以为,我是我父君跟前最不受待见的小儿子,我是我三个哥哥跟前最会闯祸恨不得弄死的老四。可是,我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挣扎到了最后,不管多么难,我极力的想要去阻止婆婆的阴谋,这一切,都是一场难以置信的轮回,转了一圈回到这里,却发现爱的恨的都是自己作的......我死过,身为你的时候,我死了。我的父君牺牲了他所有的修为来复活了我,逆转了时间,将我带回到了过去......而我才知道,他是最疼我的人。这一切都是我们必须经历过的,是我们的缘,也是我们的命,我和元澈约好了一起回来解决这一切,却不想那时我哥哥们遇到了麻烦,九黎一族趁着我父君失去功力反攻,我不得不带兵迎战,我又不愿失了元澈的约,便由我三哥取下我一缕魂魄投入下界,这就是你。本想着解决完了这所有的事情我就回来,把我曾经恨的那一群人都收拾了......但我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你我之分,唯有三魂七魄重合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是你最不应该怀疑的人。 她轻笑着,现在的她俨然失去了一开始的斗志,她意料到了这后来的事情都只是一场轮回,她误解了我,并且,她感觉到了虞茵的死应该和这一场轮回密不可分。 注定是孤孤单单的人。 沈朝凰,你不能输,你知道你看似孤单的这一刻,是有多少人付出一切换来的吗?他们不为别的,为的是能够让你好好活下去......我说。 “活下去?” 是,活下去......你必须振作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恢复,别忘了,你也是沈朝凰,你也是我,我们连九黎一族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婆婆,一个天下,算得了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些?”她的心情在一点点变化着。 因为......我那个时候,也曾渴望被人关心,被人安慰,即使什么都还是得自己来做,但是有人关心一下就是不一样。我很无奈地说,毕竟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太复杂了。 “......”她释怀了一些,“那......我娘亲的死,真的是为了我吗?她并不怪我,不怨恨我?” 是,她很在乎你,恨不得给你一切让你活下去,即使她必须失去陪伴你成长的资格,她也希望你活下去。这个世界上,母亲总是最伟大,却又最自私的,自私到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一条命......我说。 我希望她能懂,虞茵是一个真的很好的母亲。 即使不能陪伴在我们身边长大,可是她一直都在,在我们的身体里,默默地保护着我们。尽管她的力量再如何卑微,她也不曾有一刻放弃......这就是她。 总有一天,沈朝凰会明白的。 在那之前,她不应该再为虞茵的事而难过,也不应该再有任何怀疑。 我说,明天就要上路了......你好些了吗? “不......”她还在逃避,她躲了起来,抗拒接受。“不要......” 你...... 第711章 漠城(十二) 庶日清晨,虞柏彦来了。 “虞家的车队要启程了,快点收拾东西。”虞柏彦安排着说。 “今日怎么走?”我问道,“是要到城外会合吗?” “这......”虞柏彦似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道老爷子还没有甩掉太子?”我停了下来,这就不意外了,老爷子本以为自己已经让太子放弃离开了,可是不成想,太子八成又在前面等着了。 既然在漠城没有如愿见到随行的“沈朝凰”,恐怕是个人都会觉得,沈朝凰和虞家的车队必定不可能分开太久,说不定在前面某一处就会会合了。 而这样的结果,将会造成我们最开始计划的失策。 “以那傻瓜太子的心思,不可能想得到这样的主意。”我说,“这个主意不是他想的。” “什么意思?你认为太子身边有人在给他支招吗?”虞柏彦想了一遍,“可是这一次太子到访漠城,不曾带着什么门客同行。他身边就一个西林王,然后两个人仅仅带了三个随行罢了。莫非是他的那些随行之中,真的有智谋团在背后给他出主意?” “不需要别人。”这个主意,一定是李熠出的。“或许这个人,只是在明面上装个傻,轻而易举的瞒过了许多人,连这样的套路都是他耍滑装傻出给太子的。” “这么说......这个人,你好像很了解?”虞柏彦接过背篓放进了马车里,奇怪地说。 当然很了解了,我和他在一起七八年呢...... “先上车吧,实在不行,你们的马车暗中跟在后面。”他叫过来车夫,对我和红莲说道,“朝凰,这是长山,接下来的行程由他来照顾你们。” 长山点头打过招呼。“小的一切都听从三公子和沈姑娘的吩咐。” “长山是生面孔,一般人认不出来的,况且你打扮成这样,很难被发现。”虞柏彦走了过来,“车上给你备了两件衣裳换洗,长山会带着你们跟在后面不远处,避免你们被发现,这一路上又免不了要面对那些献殷勤的人了。要是真有个什么状况,长山会释放暗号,我们在前面也能照应一下。” “既然三舅舅都安排好了,那我也省得操心了。” 虞柏彦的安排甚好,至少从漠城到绰阳城的这段路上,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状况,我们应该不会被人打扰了。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下长山会带你们带城外,我们的马车路过之后,你们再跟上,免得府里那些人察觉到什么。”虞柏彦很小心,毕竟虞家要带沈朝凰入京不是件小事。 “好。”我瞧了瞧红莲,“那我和红莲在城外等你们。” “嗯。”虞柏彦抬头望向客店里,小厮站在一旁,“阿凛呢?又出去了吗?” 我们都要走了,阿凛却没有露面,所以......可以认为他根本不在客店里。 我低头,想起昨晚的对话,此时若是另一个沈朝凰争气点,我也好避一避。 “老板天刚亮就出去了,连个交代没有。”小厮抱怨说。 “那就算了,等到阿凛回来了,你告诉他一声,我们走了。下次回漠城的时候我再请他好好喝一顿。”虞柏彦有些遗憾,或许他心里也有些奇怪阿凛为何总是外出,却并未过问,与我们打过招呼之后,看着我们上了车,他便折身走了。 “驾!”长山轻挥马鞭,马车晃了一下便走了起来。 “怎么,你有什么疑惑?”我觉得红莲分外奇怪,从一早上开始就一直都在盯着我。 “小姐......小姐你今天,好像怪怪的。”红莲隐约察觉到了些,“可是红莲又说不上来,小姐到底有哪里不同,但是,但是红莲真的能够感觉出来,小姐和昨晚不一样了。是不是昨晚三公子说的事情,小姐心里还不舒服......” 她竟误会我是听过虞柏彦所说的那些,关于虞茵的事情之后在难过,所以不太一样了。可她绝对猜想不到,她所认知的那个会因为虞茵的事情而难过的沈朝凰,确实在难过,不过躲了起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不得已,我要替她继续走下去。 “确实有些令人感到无所适从。”我只得如此解释,“不过还好,还能够挺得住,也不算是什么。” “小姐,你不要太难过了。”红莲笨手笨脚的在安慰我,我好像又一次亲身经历了那个......还没长大的她,那笨拙呆板的样子,因为时间和经历而成长的人不只是我,连带在我身边原本如此可爱的红莲,后来都变得驰骋沙场所向无敌了。“小姐,三公子不是说了吗?夫人很在乎小姐的,那么夫人一定不希望小姐伤心难过了,夫人要是知道,这么多年来,小姐一直都在因为夫人离去的事情而神伤,夫人也会放心不下的......” “你说的对。”只可惜如今躲在身体里的人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小姐,你昨晚是不是出去过了?”红莲在颠簸的马车上,问题却越来越多。可能她只是不希望我静下来,然后再胡思乱想。 “......你为什么会......”我以为沈朝凰是等到红莲睡熟了之后才出来的,毕竟每一次她与我的交流都是避过众人的,她不会傻乎乎的被红莲给发现了吧。 “其实昨晚小姐出去的时候,红莲感觉到了,只不过那时候红莲没想那么多,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翻过身去,就又睡着了......”红莲是在求情,“小姐,你不会怪红莲吧?红莲真的不是故意的......红莲再也不会了......” “没关系的,你也累了。跟着我这么多天来都没能好好休息一下,再说,我也没有遇见什么状况啊。”现在的红莲,看着真的很让人心疼,尤其......我想到很多年后再一次重逢时的她,人得吃多少苦才能学着长大,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红莲却愈发觉得奇怪了......“小姐,你今日看红莲的样子怎么也都怪怪的?好像是在看红莲,但又像是在看别人,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只是在想......等到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我随口说道,因为我知道。 “十年后?十年后,红莲也一定还跟在小姐身边,红莲不会离开小姐的......”她格外开心,根本不知道我们面临的命运究竟是怎样的。 第712章 漠城(十三) 我坐在城外茶摊上,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 这茶涩得厉害,实在不怎么入得了口,我也就只得放下了。回过头往城门处看了眼,这虞家的车队怎么还没来?我们在这儿都等上有些时候了...... “小......”红莲凑过来,却险些走了嘴。我们离着茶摊老板很近,只要她说了我相信人家一定能够听得到的,一颗心都被提了起来,也幸好她反应过来了,把那一个姐字生生吞回到了肚子里,“公子!小公子......这,人怎么还不来啊?会不会......” “放心吧,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会有人来通知我们的。”我不认为这虞家会突然改变原本的计划,更改时间或者路线,如果这样的话,虞柏彦一定会来告之我们的,可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还不见虞家的马车从城里出来...... 莫非,真的是遇到了什么样没办法脱身的状况? 那也不会啊,说好了今日启程,以老爷子的脾气,应该不会有人敢耽误他决定的事情吧。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沈云承和沈秀荷不要再搞出任何幺蛾子了,我乏的很,只希望那一个沈朝凰赶紧振作起来,这样,我就可以继续修养了。“再等一下吧,不要着急,如果有事情的话,相信三舅舅一定会让人来告诉我们的。” “嗯。” 事到如今,红莲也只得应下来,她比我更着急,我们俩就这么等在这儿,确实有些危险。 “小公子,要不然,我们先回到车里吧......”她凑到我耳边来说,“万一要是谁路过认出您来了,那事情不就变得更麻烦了吗?还是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我们自己更小心一些吧。” “不必担心。”我就没她那么紧张,“你要知道,如今老爷子还没有出城呢,他们虽然想要见我,但是他们更需要巴结老爷子,所以,绝不会丢下老爷子先出来的。” 这一点,我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不过现在这漠城里......除了沈云承和沈秀荷之外,还有太子和李熠...... 我在想,会不会是沈秀荷遇见了李熠? “小公子,您在笑什么呀?”红莲发现我走了神儿,瞧着我忽而冷笑起来,便不明觉厉地好奇起来。“您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好笑的事情那么多,当然要笑了。”想到李熠遇见沈秀荷,我就觉得这一切或许真就是命中注定,他们俩的孽缘大概要继续纠缠不休了,不过这一次,沈秀荷倒是......不一样了。她还怀着虞战的孩子,恐怕现在都没有人察觉......“红莲,若是你最讨厌的人和你另一个最讨厌的人在一起,你会怎么做?” “您说的这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在一起呢?比如,就像是红莲跟您这样吗?突然变成好朋友?”红莲误会了我的意思,“公子,反正都是最讨厌的人了,何必去管他们如何,他们凑在一起,只会让人更讨厌罢了。既然是讨厌的人,不去关心就是最好的了。” “嗯。”我不由得崇拜起她的这些话来,“红莲,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有这么多的大智慧!” “大智慧?大智慧是什么智慧?”她不懂。 “大智慧就是......清楚、明白、透彻的人生感悟。”以前我真的疏忽了,红莲比我印象里的大概还要优秀很多。“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些,反正都是最讨厌的人,不去关心就是最好的。很多人不可避免的去在乎了太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却忽略了原本能够大而化小的方法,而那恰恰是最简单的,忽略就是对最讨厌的人最好的报复。” 她的话甚得我心,所以我决定了,按照红莲的智慧去处理,无论李熠和沈秀荷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一次我什么都不会去管了,只要我坚决不再牵扯进李熠的阴谋之中,那就没有什么是和我真的有关系的了。 “公子......您......”红莲盯着我起伏不定的脸色,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怎么了?你想说什么,那就说什么吧。”我说。 “公子,红莲是想说......您真的怪怪的,好像......好像知道很多事情,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她极力的想要表达出她心里的困惑,但是那种感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前一晚,作为沈朝凰的人还困在生母自杀的过去之中难过着,但是天亮以后,我这个沈朝凰就变得好像突然之间看穿了很多事情,并不仅仅纠结于这一件事上了。红莲不敢再提起虞茵的事情,她生怕再刺激到我...... “本来就没有什么事啊?”至少我没事,而另一个深受打击的沈朝凰,现在还躲着。“红莲,我们不应该纠结在一件过去的事上,反而应该看得更长远一些,你说对不对?眼前的困境虽然只是困境,让我们觉得难以越过去,可是等到有一天我们成长了,再回头来看,今天的困境就什么都不算了。” 而沈朝凰就困在今天的困境之中。 我没有资格去评断她到底够不够优秀,在我当年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反应比她还要大,我的失落比她还要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过不去的坎儿,越过这个坎儿的人只能给予建议,却不能代替她去承受任何事情任何结果。所以,成长总是需要自己付出代价去经历的,而我相信,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能够好好的振作起来的。 毕竟,她也是沈朝凰...... “公子,您说的这些太深奥了,红莲不明白。”她已经很努力的去试着分析我的话了,可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我的用意。 “没关系。”我知道,红莲也将有自己要跨过去的坎儿,“有一天你会懂的,我们都会有自己成长的机会,陷入到一个很麻烦,几乎痛不欲生的困境里,你只要记得,走出这个困境,人就能活,要不然一辈子困在里面,只会死。” “嗯......红莲记住了。”她说,努力记下一切,已经很勉强了,抬起头她看到了城门处往外走的车队。“公子,您看......” 是虞家的马车,远远的我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虞柏彦,证实了刚才的猜测。 “我们上车吧。”上车准备着,跟在他们后面。 第713章 同路(一) 我们停在一边,等到虞家的车队先走了过去。我在车队里看到了虞柏彦的身影,也看到了沈云承和沈秀荷的马车,接着,那辆马车应该毫无疑问是太子殿下的...... 可是,我却没有看到李熠...... “公子,人已经走得够远了,我们现在跟上去吧。”长山回头问道。 “不急,再等一下,不要跟得太近。”我撩开帘子,往外看着......李熠难道跟太子殿下同乘一辆马车走了?这应该不太可能。可是在人群里我确实没有看到李熠,我并不能确定李熠是否跟在车队里已经走了,或者,是早在车队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漠城...... 可他不在车队里,却让我有些不放心。 也许他故意跟我们一样,等在哪里......然后想看看,有没有人暗中跟上虞家车队的。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任何马脚。 哪怕多等一下。 就在我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寻找着可疑的人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跃上了马车,与长山并肩坐在了前面。 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什么人!”我警觉问道,甚至......在完全不确定对方来意的时候,我已经动了杀心。 可他回过头,我却愣了一下...... 居然,是仇宁王。不,是阿凛...... “怎么是你?”我诧异极了,一大早离开客店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而且在虞柏彦向小厮问起的时候,小厮也回答说是,他出去了。所以我理所当然的以为,阿凛是在我们彻夜长谈之后,我回到了客房,他就走了,在虞柏彦来找我们之前...... “为什么会这么惊讶?”他似乎有几分得意,很明显。 “是我先问你的,理应你先回答才是。”我不相信巧合,而且,我熟知我们之间的一段孽缘,一点都不敢大意。 “好吧。”他妥协了,“如果我说,突然之间有些事情要去绰阳城处理,然后......遇上了你们停着马车等着这里,也不知道是要走还是不要走,我就是来蹭个车,应该没关系吧。” 突然间有事要去绰阳城?他以为这样的鬼话能糊弄过我吗?我会相信,仇宁王居然有事要去大策的都城绰阳城处理?况且还是在两国关系并不十分融洽的当下...... “我昨晚劝过你了......”当着长山和红莲,我不便把话说得再明显一些,相信这样的暗示足以让他回忆起来。我昨晚劝过他暂时不要打大策的主意...... “我记得。”他坦诚,“不过,我并没有答应你。” “你......”这么说,他果然还是在打大策主意的,他没有放弃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击大策。所以这一次他说是要跟我们一起去绰阳城的用意,或者......原本就不单纯。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的话,你不觉得,其实我跟着你一起走反而好吗?这样你就可以无时不刻的盯着我了,我要是想做什么,你也可以立刻发现,发觉......不对劲的话,你还能当即联系你的三舅舅,揭发我......你说呢?”他看似提出了一个为我着想的建议。 但是这个建议,却好像对我并不是很有利。 他跟着我们一起去绰阳城,难保不是想要利用这一次众人皆知的“沈朝凰入京”,趁乱打听更多不利于大策的消息......如果他动的是这个脑筋的话,跟在我们身边能够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他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要跟着我们一起进京呢? “怎么样?”他还是在试探......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我质问道。 红莲盯着我们一来一往,渐渐从状况外适应,只是还不太清楚我们到底在说什么。 “公子......这车队离咱们真的太远了,再不追上去的话,咱们可就......落后了。”长山不在乎我们争执了什么,他只关心我们落后了虞家的车队太多。 阿凛撇过头去偷笑,“那还等什么,走吧!驾!” 说着,连同长山的活也一并揽了过去,挥舞着马鞭赶起了马车。 车身微微晃动,便踏上了行程。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好的和阿凛吵起来了?”红莲不解,“还说什么阴谋?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绝不是个好人,接下来一路,你帮我死死盯住他,但凡他有一点鬼鬼祟祟的踪迹你就立刻告诉我。”我和红莲不同,我的声音没有可以压低,相信前面的人也可以听得足够清楚了。 长山侧过头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阿凛。阿凛耸了耸肩,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 “小姐,您说得这么大声,他们该听见了。”红莲很担心地提醒我说,“而且......阿凛不是个好人吗?昨天还是三公子拜托阿凛帮我们的呢,要不然我们说不定还得在城外等上更久,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因为昨天他帮过我们,而阿凛也是虞柏彦承认的“好人”,他还收留了我们一个晚上,所以红莲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一个......好人。 “红莲,你不能......”我刚想要对红莲说,不能被外在的假象所蒙蔽了双眼,毕竟她和虞柏彦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阿凛到底是什么人。 “唉!有的人啊,自以为很聪明,但是呢,看人还没有身边的人清楚呢,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都分不清,错把了好人当成坏人还小心提防着,也不知道这良心到底何在。”阿凛在前面驾着马车漫不经心的说道,“红莲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红莲分明听得出来,阿凛的这些话,就是在说我。“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我们公子是比较谨慎一些,但也不会毫无理由的怀疑谁,如果真的有什么误会的话,解释清楚就好了啊。公子,是不是?” 我就知道,红莲绝不可能为了一个才帮了我们一点点小忙的人,就背叛我的。这一下阿凛应该深刻领教了吧,他的离间计用在我和红莲之中,根本就不起什么作用的。“是啊,要是有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怕的是,根本就不是误会,而是有些人隐藏得太深了,把别人都当成傻子,连救过他的人都被他给骗过去了。” 阿凛并不急着解释,反而觉得很好笑。“呦,这世上还有比小公子更聪明的人了吗?这么说来,这人比小公子您可是聪明太多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见他。” 第714章 同路(二) “小姐,您之前是不是真的认识这阿凛啊?” 趁着休息的时候,阿凛去打水,红莲好奇地问说。 “怎么会。”我说,不过对于这阿凛的目的,倒是有了不少猜测,他一个仇宁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跟我们一起入京呢?而且听他的语气......不对,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小姐明明不认识他,他却一直跟着小姐?难道......”红莲好像想到了什么,分明突然之间变得特别奇怪。“难道,他是喜欢上了小姐,所以才会纠缠不休?!” 我转过身去,瞪她,“胡说什么呢?” “是这样没错啊......”红莲很委屈,她认为自己分析的没错,“之前在客店的时候,他看小姐的样子就怪怪的。红莲还以为他和小姐当真是在哪里见过一样,现在,他又要跟着我们去绰阳城,如此用意还不明白吗?” 不会吧......他不可能还有很久以前的那些记忆啊?那些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曾发生过,怎么会呢......喜欢?这么快?我抬起头,恰好看到他提着水壶走了过来,所以我立刻警告红莲。“别胡说了,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知道吗?” “是......”红莲自认为是在替我出主意,却不想落了我的埋怨,很是委屈,别过头去走掉了。 阿凛一肚子疑惑的看着红莲失落的转身进了马车,却递了水壶过来,“喝点水吧。” “不必了,我不渴。”我本能的抗拒着他接近我,所以,直接拒绝了他,稍候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些太明显了,“谢谢。” 说完,我也转身回到了马车上。 阿凛却没有放弃,他撩开了帘子探头进来的举动,让我们顿感堂皇。 “你做什么!”红莲护在我身前,极力训斥着他。 阿凛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不羁地瞧了瞧他递上来的水壶,“喝点水吧,前面还有很远的路才能抵达下一个城。” 红莲回过头看了看我,在我的暗示下接过了水壶。 好在,他并没有要刁难我们的意思,把水壶交给了红莲之后,便退了出去。 “这个人真奇怪。”红莲抱怨说道,打开水壶的盖子闻了闻,“好像没什么,小姐,你要不要喝一点水?” “不必了,我现在不渴。”我哪儿还有闲心喝水啊。 红莲收起了水壶,“那好吧,等到小姐想要喝水了再说吧。” “嗯。”我心里乱的很,全都是因为刚才红莲的一番话。 我极力想要逃出我和仇宁王之间的一段孽缘,就像是我从未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一样,让他完全忽视我,去继续他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结果还真的是让人不知所措,我很担心,即使我明明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什么,但我还是很紧张,仇宁王该不会真的像红莲所说的一样,对于这一世的“沈朝凰”,还是动心了吧? 那么想要避免的事情,如果还是发生了。该怎么办呢? “公子啊,前面的车队好像上路了,我们也上路吧?”长山一直盯着前面虞家车队的情况,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见车队启程,他立刻转过身来告知。 “好吧,上路吧。”我说。 我和红莲坐回到位置上,阿凛和长山也回到马车上,眼看长山驾车将要启程,阿凛却突然抢过长山手里的缰绳,勒令马儿掉头向一旁小路走去,“驾!” “你......你这是做什么呀?这条路咱们过不去,要是跟虞家的车队走散了可怎么办?!” 长山急得厉害,但拉车的两批马儿在阿凛一次次扬鞭驱驰之下,飞奔得极快。 红莲拼命护着我,生怕我有个闪失跌出车外去。“阿凛,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得跟着虞家的车队!” “驾!”他却丝毫不管任何人说了什么,一边疯狂的甩着鞭子驾驭马儿快跑,一边不时回头看向马车后面...... “小姐,你小心一点啊......”红莲在晃动个不停的马车里自己都坐不稳了,却还努力的拦住我,很是疲惫。 我扶着马车,向后面看去,马车后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到底在看什么? “快,快停下!咱们这样走下去,跟虞家的车队就越走越远了!”长山急得大叫,想要阻止阿凛这疯狂的行径。 “放心吧。”阿凛说。“咱们到了前面,一样能跟上虞家的车队。” “公子,公子您看......”长山阻拦不住,艰难地转身向我问道。 我也不懂阿凛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他就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马车踏过一人宽的小路,车轮子都压在了草地里。看样子这条小路平时根本没有过过马车,只是不多的人在走而已,阿凛却十分熟悉这里的环境。 “长山,你小心一点,不要摔下去了。”我提醒他,免得他在这疾驰的马车上摔下去。 同时,也算是默认了阿凛这样冒失的举动,守在我身前,撑着两条纤细的手臂挡住我的红莲也哑然的抬起头看向我,似乎因为我默许了阿凛这样的举动而惊讶。 前一刻,我还在紧张着阿凛的出现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是现在...... 我相信他不是毫无缘由的这么做。 草地里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轮子压在石块上又掉下来,车身晃得特别厉害,我听到吱嘎吱嘎的想动,只担心,照着他这么跑下去,先不说马儿受得了受不了,单就是这车,都快要散架子了。 “小心。”红莲大叫。 一个突然间的抖动,我的身子倾斜,不自觉地撞在了马车上。手臂撞得生疼,可马车却还在疾驰,一点都没有减速的迹象。 “阿凛,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啊。”红莲将我小心拉了过来,顾不上检查我到底伤没伤着,却只能继续在这摇晃个不停的马车里勉强维持着身子。 长山也吓坏了,坐在前面,死死的拽住马车,不敢有丁点走神儿。 阿凛回头看了看,没有说话,继续驾着马车飞驰,“驾!驾!!” “小姐,你小心点儿......”红莲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我,手忙脚乱的在这马车里维持平衡,“这个阿凛,他到底要做什么啊?!” 或许这时候,她终于相信了我对阿凛的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了吧。 第715章 同路(三) 马车在遍地野草的山里奔驰了很久。 在我觉得这马车可能撑不住多少时候,随时都可能突然碎裂时,阿凛却驾着马车渐渐放慢了速度,马儿累惨了,拼命跑了这么远的路,慢下来的步子听起来凌乱的厉害。 坐在前面的长山已经不会说话了。 眼看天色暗下来,我们好像走到了一个客店前,马车不出意外的停了下来。 “今晚在这儿休息吧。”阿凛说。 “这是哪儿啊!”红莲没好气的质问,对阿凛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阿凛转身看了看客店示意说,“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一间可以暂时落脚的客店。”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这样一家客店?”我不敢大意,况且这里是他带着我们来的,无法不令我怀疑这是不是他早上就计划好的。 “这里,算是官道附近了吧,有这么一个住处很奇怪吗?”他走过来,“放心吧,应该已经把人甩掉了,他们一时间找不到这里来的。” 红莲看着我,等我的示意。我起身下了马车,红莲在一旁搀扶着我。 我说,“这么说来,刚才真的有人跟在马车后面了?是什么人你看清楚了吗?” 阿凛皱了下眉头,“不确定,但应该是冲着你来的。从我们离开漠城后没有多久,就有人跟在后面了,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好像知道我们是跟在虞家车队后面的。” 还真有人啊,是我疏忽没有察觉到吗?可是我刚才看的时候,马车后面确实一个人都没有。不敢肯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的态度却让我相信他没有骗我们。 “这间客店,该不会也和你有关系吧?” 我看向那间客店,我们从山里抄小路绕了过来,才下山,就在路边看到了这家客店,而且附近好像都没有什么人住一样。加上刚刚看到的......他对这里特别熟悉,竟然能够那么顺利的在山路上甩掉追在我们马车后面的人,而且,想到这路上的状况,不怀疑才有鬼。 “关系?”他突然停下手里的事情,大剌剌走到我面前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这还用我说吗? 他都能把客店开在漠城了,难道就不能在这里也开一间,虽说这边确实荒芜了一些,但若是真的在官道附近,那么往来的人一定都有着不凡的身份,他的客店开在这里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吧。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说道,“这里和我真的没有像你以为的那种关系,不过呢,我确实走过这边的道,也曾多次路过这里,在这里投宿下来,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条官道可是几个城通往漠城的主要道路吧。” 好像......的确是。 刚才被他驾着马车一通飞驰,我脑子里突然间乱得厉害,不过现在停下来好好想一想这路线的话,似乎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是附近几个城通往漠城的主要道路。 “约莫着,等一会儿他们也该到了。”阿凛所说的他们,是虞家的车队。“我们抄了一条近路,比他们更快的抵达这里,这附近就这里能落脚休息,距离下一个最近的城池还有至少半天的路程,他们要是放弃在这里投宿继续赶路的话,差不到要等到天亮才能赶到下一个城了吧。” “你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这里投宿,所以才带着我们从小路先赶了过来?”依着他对这附近地形的了解,应该可以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是真的。 有人跟在我们身后,从我们出了漠城后没多久就在了。 我当时确实留意过周围,不过自从他出现之后,我更多的心思就放在了去猜测他到底什么目的上了,也的确是忽略了我们身后的一些潜在状况。 不过这些被他发现了,一开始他并没有提醒我们身后有人,而是一直到刚才,我们跟随着虞家的车队停下来,我们身后的人也就停了下来,我们走,身后的人也在逼近。所以他才夺过长山手里的马鞭子,驾着马车从小路先车队绕了过来。 “那好吧,今晚在这里休息,等到晚些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我再和三舅舅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唯一令我担心的是,那个跟在我们身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人,会不会是...... “长山,你去把马车停到后面,找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藏起来。红莲姑娘,麻烦你先把你家......小公子的行李从马车里拿下来,去找老板娘开两间房。”他还是那么霸道,不等我决定,便已经代替我安排起了他们要做的事情。 红莲愈发不满,对他的容忍目前接近于零。 “去吧。”我向红莲说道。“你先去找人。” “可是......小姐怎么办?”红莲不放心把我留下来跟他单独在一起。 我撇过头去看了看他,他满不在意地看向一旁,我说,“我没事的,你去收拾好等我一下,我就来。” “是,那红莲先去等着小姐。”红莲从长山手里接下了我们的背篓,她在转身之前狠狠地等了阿凛一眼,“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们家小姐做什么,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阿凛有些意外。 红莲提着背篓走进了客店。 “你的这个小丫头,脾气倒是挺大的。”阿凛嗤笑说,“不过也好,这倒是像你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我想他不会一点心思都没有,就支开了红莲和长山的,既然现在红莲进去客店里了,长山也去停马车了,他该说了吧。 “那个人......方才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阿凛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你能想到是什么人吗?” 刚才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人?“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平白无故的,感觉他突然间紧张了很多。 “不知道,我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把他甩掉了。他突然就不见了,看起来像是被甩掉了,但......我怀疑他也清楚这边的路况,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现在并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不确定把他甩掉了吗? 跟在身后突然消失?如果不是把他甩掉了,那么他怎么会突然间不见了呢? “休息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有什么状况......” 第716章 同路(四) 跟在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我说我真的一点都想不到,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特别不希望会是那个我想到的人。 甚至,我宁愿相信,李熠现在和沈秀荷在一起,也不想他再来纠缠我了。 但......似乎种种迹象都表明,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从虞家的车队出了漠城开始,我就没有在车队里看到过李熠的身影,李熠和太子在一起,可是太子的马车出现在了虞家的车队之中...... 老爷子早先已经将太子婉拒,太子假意离开,却又折回同行,连老爷子都始料未及。 这个主意,很明显不是那个脓包太子能够想到的。而在太子的身边,到底是什么人能够为他出这个主意,我能想到的大概只有李熠一个。而李熠会建议太子折回,与虞家老爷子同行,或许,目的也绝不是太子所以为的那样,李熠绝不是在帮他,甚至,很有可能是在利用他。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阿凛问。 “是吗?”我抬手摸了摸脸颊,想到李熠,我的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怎么?难不成这个跟在后面的人和你也有什么关系吗?”阿凛似乎瞧出些端倪。 “算是有,也可以说没有。”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所以现在,我有可能让一切都不会发生。 无论是和阿凛还是和李熠...... “进去吧。”阿凛说。 ...... 你......好些了吗?我等到夜深人静,终于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才有心思去安慰她。 “你在害怕。”她能够感觉得出我的心情,所以自然能够发觉我现在有些紧张。“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不会害怕什么呢?在这里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你怕成这样的?” 一些,孽缘。我说。 “孽缘?是和阿凛?还是......西林王?”沈朝凰很关心我们的未来。 你觉得呢?我问她,或许和这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能够预料得到一些的吧。 “其实,我觉得他们都不会是你喜欢的那种......”她现在的心情好像放松了许多,“你很提防西林王,从西林王出现的时候开始,我能感觉到你很抗拒他在接近你。那种抗拒几近于......厌恶。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感觉得到,你的厌恶好像与你和他曾经的事情有关。” 你知道吗?李熠他......曾经和沈秀荷串通起来,骗过我。我很在乎这些事情,那一次的大意居然让我险些失去了一些。 我没办法原谅李熠和沈秀荷所做的事情,我可以不去怪罪,但心里还是介意的。李熠的背叛,致使了后来所有一切的发生,沈秀荷......或许算不上是这所有事情的主使,但毫无疑问,她让事情变得无比复杂,是她的私心造成了这一切。 即使是被老爷子利用。 “你爱过西林王吗?”她问我。 爱?......我犹豫了,这个感受对我而言太陌生了。 “那么,是没有爱过吗?你如果不爱他的话,他和沈秀荷背叛你,又怎么会让你如此记恨?” 应该是爱过的,但是,却又不一样。我说,我在遇见他的时候,我一无所有,只是沈云承手里的一枚棋子,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李熠的出现,即是我预料到的,但还是让我深感意外的。这个世上,有一个和我一样隐忍的人,有一个能够理解我所有的沉默,感受到我所有心情的人,曾经因为感动,我爱过他。 “你对西林王......是感动变成爱情?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他的吗?” 爱可以分为很多种,只是因为不同的开始,不同的情感变化变得不同,因为情感的不同而演变成不同的爱,因为对于感情不同的需求,使得有些人在处理两个人的关系中,会有不同的立场,会有不同的态度。不可否认的是,那些都是爱,只是爱得不同,渴望得到爱,渴望付出爱,程度多少而已,但没有人可以否定,那并不是爱情。 “但是我想,他想要从你这里得到的爱,应该不仅仅只是感动而生出的爱。”她说,“你可以很理智的把自己的感情归类清楚,但是得到这种感情的人,应该不希望如此。即使不是得到你的全部,也是希望你可以不那么理智。” 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伤害我的理由,从一开始,李熠的目的就很明显,他接近沈秀荷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沈秀荷,只是沈秀荷更符合他的身份,沈家能够成为他的踏板。但是沈秀荷也有自己的野心,想要借助李熠可以得到足以践踏我的权利,所以她给李熠出主意,甚至不惜向李熠透漏出我的行踪,来帮助李熠接近我。 “西林王,或许更爱权势吧,他的心里对于感情留有的余地太少了。”她认可了我的说法,赞同李熠的接近其实都是有目的的,“他之前从没想过能够接近沈朝凰,但是接近沈秀荷对她来说更为容易一些,可是他没想到,接近沈秀荷,也帮助他接近了你。也许他是喜欢你的,但是这份喜欢......可能没有那么深就是了。” 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了,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我同意。 “那么,阿凛呢?我第一次见到阿凛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熟悉,和我第一次见到西林王时的感觉有些像,但又很不像......和阿凛有那种默契的人,其实是你。”她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凛......其实,认识他的时候,他并不叫阿凛,所以你我共有的一些记忆之中,你不知道阿凛的存在其实很正常,不是我可以隐瞒了你什么。我首先向她解释,阿凛的事情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了她。 “不叫阿凛?那他......是什么人?”沈朝凰惊讶的问道。“他是谁,你对于他有一种敌意,可这种敌意和你对西林王又不同。他到底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憎恨他?” 不是他做过什么,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仇宁王......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仇宁王?”她惊讶了,“那三舅舅......也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否则虞柏彦不会纵容他留在漠城的。我说,仇宁王这个人心思很深,他不是一个莽夫,有野心有筹谋,他在漠城开客店应该不是巧合,此番他跟随我们一起前往绰阳城,应该也不单纯。 第717章 同路(五) “想不到......” 她感慨说,“原以为西林王和阿凛是真的用心了,没想到这些男人的心思,竟然这么深。我真的不知道,有谁是可以相信的了?这些人,真让人失望......” 失望...... 我察觉到了,她所说的失望,是真的伴有一种莫名失落的感受。 而这种感受,不是因为李熠,也不是因为阿凛...... 她的话,就像是在说......那个让人最琢磨不透的人。她...... 我心里有同样的感受,在不知道元澈的心思时,我和她一样不确定。元澈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你知道了,是吗?”她忽然问。 不难猜到答案......我说。 “元澈他......那你爱他吗?对于元澈,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好像突然间很想要知道我对元澈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刻骨铭心。我说。 不出意外的,她沉默了,这个答案我并不知道能不能够令她满意,但是她在得到答案的时候,并不是很开心。 我以为,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我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会和很多人一样匆匆而过。那时候,我跟你一样很纠结,我是沈家嫡女,受沈云承控制。他是大历靖王,我和他之间注定没有结局的。更何况,我是沈朝凰......我也会担心他接近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目的,我努力的想要避开我们之间的宿命,但是却不知,每一次的第一次相遇,我都会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心动,即使回避,也还是毫无疑问的心动...... “每一次的第一次相遇?” 是,你应该记得,你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幼年,他跟随他的父王到仓珏山上,婆婆在他的身上施咒,他从密道里跑了出来,却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山里。我说,我知道婆婆好像没有刻意抹去她的记忆。 “幼年?仓珏山上?”但她却好像想不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就见过他了吗?” 你不记得了?我问道,婆婆不是没有抹去你的记忆吗?你难道还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吗?你曾经救过他,在仓珏山上,他昏迷不醒,要不是因为你的话,他身中瘴气就会很危险了。 怎么会呢?难道她和元澈的第一次相遇,与我们当时不一样吗? 还是,她唯独失去了关于第一次相遇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她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以为,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江城......” 不是的,我们第一次遇见他,应该是在仓珏山上,当年大历国君带着年幼的他上山,请婆婆帮忙,在他的身上下了咒语,让他的宿命和大历密不可分,一旦他背叛大历,那么他会和大历一样......我回忆起那些事情,心里莫名沉重。他从仓珏山的密道里跑了出来,却身中瘴气昏倒在了山上,是我们救了他,把他藏在了后山,然后帮他去了体内瘴气,等到他恢复之后,我们从后山小路送他下山...... “我真的不记得了,可能......有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她努力回忆,也无法回忆起来当时的事情,好像这些根本不存在她的记忆之中。好像这些......她从没有经历过一样。 不会的。 既然是宿命注定的相遇,我们肯定会有相同境遇的,所经历的一切都不会改变,除非我们本身想要改变这一切。 可她为什么会忘记了,而且,我试着想要在她的记忆里搜寻关于当年事情的片段,却一丁点都找不到,好像那些真的从来都不曾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好像她真的没有经历过一样。 “或许我们不一样......”她想要找出不同。 不是不一样,是有人抹去了你的一些记忆......我看到了,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幼年在仓珏山上的相遇,但是在她的记忆之中有着很大的一片空白。 这一片空白,显然是有人抹去了她的记忆。 而这个抹去她记忆的人,毫无疑问,是婆婆。 “抹去了......我的记忆?那是什么意思?”她想到了,“难道,我真的经历过和他的第一次相遇,只是有个人不希望我记得这一切,就用什么样的办法,将这些记忆从我的记忆里抹去。我无法再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便会以为他真的不存在......是这样吗?” 没错,我曾经和你一样,在相遇之后也别人抹去了记忆,以为从来不曾发生过,以为...... “是谁?”她焦急地问,想要知道答案,想要知道,到死因为什么,谁抹去了她的记忆......可是这个人,能够知道她那时经历的一切,要在她身边,将一切都掌握在手里,还要有这样的能力,将相遇过后的点点滴滴从她的记忆里抹去......她很容易就想到了一个人......“是......是婆婆?” 我沉默着,对于她想到的这个答案,我可以说是一点惊讶都没有。她身边最接近,能够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只有那一个。 “为什么她要抹去我的记忆......不是,是应该说,为什么他要抹去我们的记忆?”她问。 因为,她要控制我们...... “控制?对,是控制......她要控制我们,所以不希望我们记得任何自己的事情,而且是有关于感情的事情。没错......是这样的,她要控制我们,所以我们的感情就变成她最棘手的问题了,她不希望我们记得,要不然我们就会脱离她的控制。” 其实,你还好,至少你还记得,你在江城救了他的事情,至少你还留有一些回忆......我很羡慕她了,现在的她对于元澈的记忆是有的。我说,我在和你一样的这个时候,回到江城,重新遇见了他。我甚至不记得我曾经在江城与他相遇的事情,我丝毫没有任何印象......但我还是,还是喜欢上了他。他说要带我走,我答应了,甚至,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逃走......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婆婆发现了,阻止了我们私奔的计划。我跟他都被带了回去,我看着他被折磨,他看到......我被婆婆杀死。我们都被婆婆抹去了记忆,然后,他回到了大历,我则去了绰阳城,遇到了李熠,我在李熠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以为李熠就是我记忆深处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 我和元澈,就这样又走散了。 第718章 同路(六) “刘元澈还有李熠,这两个人......你更喜欢谁?”她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你要这么问?我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只是在想,我会在意元澈,会不会只是因为你对他的感情,而不是我本身对他的心意。”她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顾虑,到底她在遇到元澈的时候,对元澈的那种感情是因为她作为我的一部分延续了我的情感,还是她真的喜欢元澈。 其实我说不好我该如何回答她。 这个问题就好像是......牙齿在问你,是因为你喜欢吃糖它才吃糖,还是因为它本来就喜欢吃糖。 她和元澈的相遇,或许和我一样,可所有的解释并不能让人完全释怀她毕竟是因为我的一部分才存在于这个人世间的。 “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能远远比我喜欢他要更多。我对他到底有多喜欢呢,好像他走了我也会失落,却并没有很难过......”她说,原来她躲起来的这些时候,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情。“而且,我也知道他是喜欢我......不,或者应该说,他是喜欢你的。” 你......我知道她在意了。 “拜托你先听我说......”她抢在前面打断了我的解释,“我知道,你或许会觉得我很奇怪,可是对我来说这些很重要,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不会有勇气和你说起这些了......” 好吧。我说。 “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经历过一次了,你深知所有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你明白每一个人会拥有怎样的结局。”她说,“这就好像是我对元澈的感情一样,我并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而这一切之所以会这么发展,全然都是因为建立在你的感情上。你经历过,仅仅是因为这样,我就被迫要失去自己体验的机会,因为你的喜欢而喜欢,因为你的厌恶而厌恶......虽然你说,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我们是一起的一个!可是对我来说,这一切真的不一样,甚至是,这一切对我并不公平!我从没有过自己的心情,对付二娘是这样,对付沈云承是这样,对于所有的人,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都是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感受。就像是你希望我这么活似的,我跳不出你给我的这个束缚,我......” 不......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强调说,竟然十分为难。“我不知道你会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就是同一个,也许我真的是你的一缕魂魄所化,所以我就像是你的替身一样,甚至是......甚至是母亲的死,我居然也想要向你寻求答案。你知道吗?我并不是介意你在我生命里的影响,我不是介意你的出现,而是......而是,其实在我的潜意识里,其实我早已经接受了,我原本和你就是同一个,我是作为你的替身活在这世上的。” 她很无奈......从她向我询问虞茵的死这件事开始,她真的察觉到了,在她的心里,其实她早已经接受了她就是我的一部分这个事实。而这,原本就是她一直都在极力想要摆脱的...... 现在,她深刻认识到了,所以才让她这么绝望。 “你也是沈朝凰,我也是沈朝凰......但是我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原本已经经历过的,我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就是原本你已经感受过的。你努力想要改变原本的命运,所以,这一切重新来过,你有事情要做,所以这人世间就有了我,作为你的替身,代替你去经历这一切......”她很不开心,我能感觉得到。“我该怎么办......我甚至已经习惯了你躲在我身体里的日子,甚至会想要通过你去了解许多事情......” 我说,我能够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这种话对你来说,应该根本就毫无意义。你可能还会觉得我虚伪,对你来说,既然你自己已经认定了在你的心里,觉得就是作为我的代替活在世上,那么无论我怎么解释,可能都无法改变你对于我的态度......可是沈朝凰,我希望你明白的是,即使是作为我的替身,我也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在这个世上活得不一样。 “不一样?怎么算是不一样?”她问,“就像是现在这样?我代替你,去活你从前希望的人生?还是按照你所期望的去过我的日子?变得慢慢习惯了你躲在我的身体里操控着我的生活?” 原来,你是因为这样...... 在她最失落的时候,在她渐渐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作为替身代替我而活的时候,她躲了起来,而同时,我必须要“代替”她继续活着,过她的日子。她开始发觉,我可以没有她......我可以完全取代她,不需要她。 她这个“替身”其实并没有很重要,甚至是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吧?既然能够占据这个身体,能够控制这一切......那么,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把我赶出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想要完全占据这个身体,而我这个替身可以彻底消失了呢?你的事情本来就做完了,而我作为你的替身,代替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吧......”她说,“你说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可以彻底消失了。” 不是的...... 我知道,我说再多的不是,也不可能让她相信,对于她来说,我就是一个“背叛者”。 我背叛了她,因为我并不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需要她,如今我已经可以接手这个身体,继续活下去了,她作为“替身”失去了她存在的意义。 我们之间的分歧,不可能被忽视...... 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果。 从我那时候选择,让我的一缕魂魄代替我成为沈朝凰活下去。 我该想到的,即使只是我的一缕魂魄,可是当她成为沈朝凰的时候......她就有了自己的情感,自己的人生。 她不是我的替身,但是在我和她心里......我和她其实都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一开始所想的那样简单,其实我们早已经接受了,她就是替身,代替不能和元澈一起投生的我,生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第719张 同路(七) 我的到来,终于让她深切的体会到了。 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抢走她的人生,以及......她的一切。 “我想好了......”她说,“就这样吧......我......” 我说,我还是离开吧。 “......什么?”她很意外,或许这样的答案她根本没想到,她失落地找我谈判,其实是希望我可以接受她的条件,然后,她愿意把身体让给我,她离开。 我说,还是我走吧,你应该感受一下的。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既然我一无所知,而你什么都知道......”她说。“我希望你活下去,我希望你可以活得很好,这样,沈朝凰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我不是要夺走你的身体......我说。 我知道她是误会了,但是我很愧疚,因为从一开始,我所想的其实就是这样自私的想法。 让她代替我而活,然后夺走她的身体...... 可能我一开始失算了一些事情,我没想到那一场大战我会伤重逃离,我没想到,我会需要她的帮助,才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养好伤,才能回到我的战场上反击,然后大获全胜。我没想到,我最后魂魄受损严重,我需要躲在这一缕魂魄所铸成的躯体里,才能保证我的魂魄不散......而这些时间里,我对她居然有了感情...... 她不再是作为我的替身活在世上的人。 而是一位好友,是这世上唯一与我心灵相通,唯一与我......有了灵魂共鸣的人。 有的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她也是沈朝凰,我也是沈朝凰......而沈朝凰的身体,却只有一个。 注定了有一个人要离开这个身体。 而她,本就是我的一缕魂魄。 我说,还是我走吧,你作为沈朝凰,要好好感受一下沈朝凰的一切。即使你已经拥有了我的记忆,拥有了我对于一些事情的感受和看法,即使......你被我限制了太多,可是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不是因为,而是你作为沈朝凰活着的话,可能你会比我活得更精彩,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你......你要放弃我了?”她突然间很难受。 不是放弃,而是......我想要回去看看了,我是因为受伤才会来到这里的,而我的家人还在等我,我的哥哥们可能还在守着我的身体难过,我不能这么自私。我说,沈朝凰,我必须承认,必须向你承认,在我投生之前,我和元澈约定好了,重生在这个世上,然后一起解决我们从前遇到的困难。但是,天宫遇到了麻烦,我不能按照约定好的来到这里,可我又不忍心元澈失望,所以我让你投生于世,代替我活下去......我希望你可以像我一样的,经历先前我已经经历过的事情,然后......由我去改变最终的结果。你说的没错,一开始,我确实是让你作为替身投生的,可是,你却不是只是替身而已,就像我迎战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会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活下去,我来找你,甚至是附在你的身上,借着你这一缕强壮的魂魄,保证我魂魄不散。你对我来说,早已经不是替身那么简单了...... “不是,替身吗?”她问得极其小心。 不是。我肯定的告诉她,你就像是一个朋友,一个久未的朋友一样。 “朋友?” 对,你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像是你看到虞战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我对虞战的愤怒。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轻松,我根本不需要去解释什么,你就可以明白我的心思,但是......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可我确实曾经自私的希望你作为替身活着,所以我也不会再解释什么,如果一定要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上一个含义的话,我认为,我们就像是......同路人。 “同路......”她细细琢磨着我的话,可能感受到了我这种解释的心情。 是,同路......为了成为更好的沈朝凰而努力,为了不辜负自己作为沈朝凰活在世上的意义而拼命努力。我们并不是他人眼中的神,我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只是一个同样需要付出努力才可能达成目的的人,因为被赋予了如同神力一般的力量,使得我们需要比别人更加努力几百倍几千倍,才能不辜负自己,但为此毫无怨言。 “......你说的没错。” 可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因为我们很清楚,责任赋予我们的使命,也知道我们必须阻止的事。 她默认苦笑。 我说,你留下来吧,像是沈朝凰一样,按照你最初的希望,好好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样,那么失败......真的不会再有人给我们第二次机会了,无论是爱的恨的,你都要去亲身经历,亲自体会才行。我不能承诺给你,我永远不会占据你的身体,因为你就是我的一缕魂魄,这一缕魂魄迟早都是要回到我身体里来的,所以,趁着现在好好去感受一下吧。 “你真的愿意,让我按照我的意愿去活吗?”她几乎不敢相信,我的放手原来这么简单。 是,我愿意让你去经历和体会,在我将给予你的这一缕魂魄收回来之前,按照你的意愿,去成为最好的沈朝凰。我们原本就是同路人,我也相信,你能够做到的。而现在,在你的悉心照料下我真的好了很多,我也该离开你,回去我的家人身边,让他们安心了。 我说,我并不是抛弃你,有一天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你就是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和我的关系都是如此,在我决定让你成为我活在世上的时候,这一切就无法改变了。 “那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她的话,隐隐约约的,好像让我听出了一些不舍。 我问她,你真的不舍得我离开吗? 可是她却沉默了,在她来说,或许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能够说出口的吧。 沈朝凰,在我回来之前,在我彻底取代你,使你的一切都消失之前,你要好好活着,即使是我已经经历过的事情,但你也能够活出不一样的感受和经历,你要知道,这才是我让你投生于这个世上的目的。 第720章 同路(八) “不要!你不能走......”她虽然不适应与我共用同一个身体,但是现在我想要离开她了,她却在极力阻止我的离开。 曾经我也和她一样这么矛盾,但是现在...... 我认为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的神识恢复了许多,比起最初的时候已经要好太多了,既然我能够占据她的身体,代替她的意识,那么说明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状况上。 我从她的身体中将自己的魂魄抽离出来。 只是一个恍惚,我便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慢慢地将眼睛睁开,周围是刺眼夺目的白光...... 我回来了。 我看到我的哥哥们在闻声赶来之后,全部凑了上来,我看到了我的父君,我看到了我的母亲...... 久违了的一切,终于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母亲苍老了许多,天宫的日子比凡间过得要慢上了许多,我昏迷多时,总不过其实就是小半个月罢了。但母亲的样子却像是我已经在沉睡中度过了几千年,她的鬓角斑白,样子憔悴的很,口中喋喋不休的说着同一句话。 ...... “笃笃笃” 在一阵敲门声之后,沈朝凰理了理思绪,强打起精神走了过去,“是谁?” “我。”阿凛在门外回答说。 “有什么事吗?”沈朝凰心伤未解,心情很不好,她早已经习惯了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突然之间,那个自己消失了,她抓不到任何的痕迹,就再也无法触及到她,让她的心情顿时就跌落到了谷底。 “沈姑娘?”阿凛好像觉察到了什么,沈朝凰的语气似乎和刚才不太一样了,而且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为什么好像突然间冷淡了那么多,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再试探着敲了敲门,叫她。 “到底有什么事情?”沈朝凰的冷淡,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她和那一个沈朝凰不同的是,她对于这个人没有任何的......愧疚感,而阿凛所能够带给她的威胁也少得可怜,她并不会觉得有任何需要不同对待的理由。 “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阿凛像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沈朝凰真的有些不一样了,可如果仅仅是根据她的语气,他却又不能断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想要再试探一下。 “不必了,我太累了。”沈朝凰说道,“你还是回去吧,我想休息了,有什么事的话,等到明天再说吧。” “......”阿凛还想要说什么,但是一抬头却发现,沈朝凰竟然已经吹熄了房里的烛火,好像她真的累了,睡下了一样。难道是她突然间心情不好?就变得这样冷淡了?“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天亮我再来同你商量。” 阿凛说完,还在房门口等候了片刻,可是他确实没有再听到任何从房里传来的动静。 这就让人感觉到太奇怪了。 只是沈朝凰毕竟是个女子,他就算有所怀疑,也不好就这样冒然闯进去。 如果她真的只是心情不佳,这样反而还会更加激怒她的吧。 阿凛转身离开,却在下楼的时候,遇上了正要上楼的红莲。他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拦住了红莲的去路,追问道,“红莲姑娘,可否向你问一些事情?” “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我的?”红莲在失去耐心之后,对待阿凛也不像之前一样了,阿凛身上有着太多让人容易误解的事情,甚至他的出现,他的身份,他对待小姐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他存在于此时此刻真的是有问题的。 “红莲姑娘,我是想问你,沈姑娘她到底怎么了?”阿凛感觉到了红莲对他的一些敌意,但是现在为了弄清楚沈朝凰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根本顾不上追究那些了,只想快点找出答案。 “小姐?”红莲一怔,仰头看向房里,她刚才只是去到楼下从马车里将虞博彦准备给沈朝凰她们的衣裳拿上来。“灯火怎么熄了?小姐她睡了么......” 红莲嘀咕说。 阿凛却更加奇怪了,连红莲都不知道沈朝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红莲姑娘,沈姑娘她没事吧?” “没事?”红莲不解,阿凛这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想到阿凛对小姐做的那些事......她板起脸来,“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小姐今日原本就好好的,谁知道却遇上了某个不速之客。还能没事吗?!” 听得出红莲话里的怪罪,阿凛只得承认,“是,红莲姑娘教训的极是,今日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可是,我的确也是为了沈姑娘好,红莲姑娘,沈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好像很奇怪,特别不开心,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奇怪?”小姐会奇怪吗?不过也是,好像从昨晚小姐得知夫人的事情之后,就变得怪怪的了,难道这会儿功夫她又想到了什么吗?这些,红莲当然不可能告诉阿凛的了,“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累了,不想再应付你了。你就不要再打扰我家小姐了,让我家小姐好好休息一下,连着这么折腾下去,我们小姐的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 接连赶路,而且也一直都没能好好休息一下,红莲真的是很担心沈朝凰的身体能不能够经受得住。 万一......她突然甩了甩头,安慰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小姐就是最好的大夫了,她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肯定不会放任自己生病昏倒的。 “红莲姑娘?”阿凛一直打量着红莲,将那些细微的举动看在眼里。 原本他是觉得今晚沈朝凰很是奇怪,可是看到红莲之后......突然觉得,好像沈朝凰并没有那么奇怪了,或许可能真的只是心情不佳而已,连红莲都是这个样子,她们主仆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你就不要再打扰小姐了!”红莲回过神儿来警告他说,“你要是再骚扰我家小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三公子,三公子也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说罢,不等阿凛回答,她就抱着那一堆衣裳气冲冲的上了楼。 站在房门口往下看,阿凛已经自讨没趣的转身走掉了。她推了推门,发现房门竟然已经锁上了。“小姐,小姐是我啊......” 第721章 同路(九) “小姐?”红莲等了一会儿,还是听不到任何动静,她满心疑惑的又敲了敲门,“小姐!小姐你睡了吗?小姐......” 刚刚下楼之前,小姐还是好好的,怎么等她拿了个衣裳回来,沈朝凰好像就变得......变得...... 红莲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像是阿凛所说的那样,沈朝凰一会儿的功夫竟然真的变得很奇怪了。 这整整一天,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红莲还在想,小姐是不是真的因为夫人的事情在难过,她该如何安慰小姐...... 沈朝凰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把门打开了,她赤着一双脚站在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把红莲吓了一跳。 “小姐,你没事吧?”红莲缓过劲儿来之后,很是担心。 可沈朝凰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回到了床上,背对着外面躺了下来。 全程,一点动静都没有...... 红莲从一点点担心,变得越来越紧张。小姐真的是太奇怪了......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了沈朝凰身边,又不敢冒失地上去查看,只能特别小声地问道,“小姐......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您今天好像......” 她不敢再说下去,唯恐刺痛了沈朝凰的回忆。 可是,等待却没有任何结果,沈朝凰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喘息的举动都轻微到几乎察觉不到......她就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生命一样,死气沉沉的如同一句尸体。 “小姐......”红莲不是想要打扰她,可是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前,始终放不下心来。“小姐,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您也没有怎么休息,是不是乏了?” 沈朝凰躺在那里,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什么动静,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红莲只得放轻自己的呼吸声,试图努力去发掘更多沈朝凰的微弱回应。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些动静...... 红莲起身去关门,顺便侧着耳朵听了听,环境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乱七八糟的。她又很担心惊扰了沈朝凰,所以立刻望向了榻上,而沈朝凰就像是毫无察觉这一切似的,如同刚才一般,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连一点点的反应都没有。 红莲又耐心地观察了一下,确定了之后,她回到房里,把门关好。走回到了沈朝凰身边,“小姐,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是虞家的车队到了,红莲隐约听到了二小姐的声音......” 可即使如此,沈朝凰竟然还是没有反应。 红莲放弃了......她叹了口气,也不再打扰沈朝凰,起身将一旁的被子盖在沈朝凰的身上,“小姐,若是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红莲不知道,小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红莲愚钝,没办法了解小姐的心情,什么都不能为小姐做。可是小姐,红莲一直都在,就在您的身边,不管您开心还是不开心,或者是有什么事情......红莲都希望,您能够保重自己的身体......” 情深意切,却还是换不来沈朝凰的一点反应。 或许,沈朝凰真的有什么时候,不想跟任何人说的吧。 红莲安顿好了小姐,就折回到一旁的椅子上,将椅子收拾了一下,便躺了下来。她转过头望着床榻的方向,沈朝凰隐约还有些稀稀疏疏的声音,却很小很小,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了。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就是大历质子从江城离开的那天晚上。小姐像是一早就有所察觉一样,站在月色下面,冷清地望着夜空,那时候她大概也是这样......就像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被迫离开,却又不得不接受似的。 可是除了大历质子之外,红莲也实在想不到,到底还有什么人能够像小姐心里的那位大历质子一样这么重要的了。 她开始渐渐理解小姐的那些话,她开始觉得,小姐确实不像是外人所传说的那样了得。其实小姐更像是......不,应该说,小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烦恼,她也有无法解决的难题,她也会因为爱人的离开而伤心失落。其实她......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么强大,小姐的内心,柔软极了。只是,小姐很善于将自己伪装起来,好像她不需要所有的一切,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觉得安心,才能够让她适应周围的环境。 她很害怕像周围的一切坦露自己的心意,她很小心的经营着自己对于一些事情的反应,才会使得周围所有人毫无察觉。但这,并不是她不在意,而且恰恰太在意了,才必须要这么做。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居然能够让小姐难受这么久,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小姐心动的,她真的无法理解,小姐的心思,她一向猜不到,所以也就不猜了。既然小姐喜欢他,想必他一定有值得被小姐喜欢的理由吧,只是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才不过短短几日的时间,从沈朝凰回到江城开始,就有不断令人感到棘手的事情接踵而至。就算是沈朝凰,想必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了,况且,她又不是那么强大的人......听到细碎的声音,红莲突然间意识到,沈朝凰或许是在哭...... 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可是有的事情,也确实令她感受到疲惫和厌烦,令她伤心难过,如今所有的事情一点一点的都压在了她的身上,终于将她压得崩溃了。也许哭一下也好,红莲发现沈朝凰好像偷偷转过身来看她了,可能只是想要确认,红莲是不是睡着了,她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哭泣的声音。 红莲立刻歪过头,闭起眼睛装睡。 可就是这样拙劣的演技,竟然也骗过了沈朝凰,红莲听到沈朝凰轻轻地一声叹息,很无奈,很无力。她很庆幸,沈朝凰并没有发现自己察觉到了她在哭,或许也只有如此才能够让沈朝凰松懈防备,好好的松一口气吧。 不管是到底因为什么,红莲都不会轻易放弃她的。 如果保全她的自尊,能够令沈朝凰觉得放松,那么今晚沈朝凰哭过的事情,红莲决定,要永远都让它烂在自己的心里。并且,她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好的保护住她的小姐,再也不会让小姐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情这样哭泣了。 第722章 归来(一) “......曦凰!” “曦凰!!!来人啊,快来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微弱的光亮却还是刺痛了双眼,其实我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什么,或许,我很累了......这长长的一觉却并没有给我任何松懈的感觉,我还是忍不住的去想她。 那个,留在人间的沈朝凰,会如何...... 我的醒来,成为了天宫里的一大喜事,在加冕战神之后,天宫盛宴,盛世欢腾。 我身着银白色的战甲走过天宫长阙前的回廊,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诸神皆侧身回避,从前......我是他们口中的“败家子”,而现在,我是这天宫之中千世难得的战神曦凰。 似乎命运,一直都在特别眷顾着我。 我还是不大喜欢那种欢腾热络的宴会,找了个机会从宴上溜了出去。我沿着长廊走啊走,这长廊好像我从来都没有特别走到过尽头...... 那里,是人间。 天和地之间,层层云间,望不到头。 但我却大概知道,元澈在哪儿。 不知道他和沈朝凰之间怎么样了,可能...... “大家都在为你的康复而庆幸,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到了这里来了?”三哥的出现,不太合时宜,我匆忙撇过头去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潮湿。 回过头,“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一向都不太习惯人多的场合,更何况今日的主角都跑了,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三哥走到身边,摸着身前的阑干向我方才望去的地方看过去。“在想他?” “也算是吧。”我心里压了很多的事,元澈还不知道,当日我因为一些事情拖延了些,错过了与他一同重生的机会,可能,他还不知道那个沈朝凰并不是我。“我在想,如果今日换成我是他,是否能够接受我这样的理由来原谅呢。” 三哥轻笑道,“那答案呢?” “怕是不能。”所以我失落,如果我是元澈,元澈是我,明明约定好了要一起重生,去解决我们之前留在凡世的麻烦,结果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还弄出另一个自己欺骗我...... 不管什么样的理由,我觉得我都没办法原谅。 “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母亲试过去探你的魂,可你的魂并不在身体里......”三哥说,“你当日被送回来的时候,伤得那般重。魂魄都要碎掉了,可这突然之间醒来,今日又满怀心事的站在了这儿,我想,我是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的。” 当初是他将我的一缕魂魄弄成了沈朝凰,然后丢到凡间去代替我的。 所以他当然能够想到的是,我栖身在了沈朝凰的身体里去养自己的魂魄,那一缕魂魄是保住我魂魄不散。而我归来时已经清醒,是早在我栖身于沈朝凰的身体里的时候,就已经醒来的...... “怎么样?毕竟九死一生,你还是要多注意一下的。”他提醒说,打量了我一番。 “受那么重的伤都没死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其实比起这些,我更担心的是...... “是啊,要是死成了,今天也就不用在这儿想,该怎么向那个人解释了。” 三哥果然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那时候觉得,只是耽误几天的功夫,总不过是人间的沈朝凰在下山之前我就能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去跟他会合。”我无奈极了,事情演变成了这个样子,让人出乎意料。“可我没想到,两个沈朝凰......” “就算是你的一缕魂魄所化,一旦有了自己的七情六欲,那也就是一个人了。你想要平白收回这缕魂魄,眼下是犯难了吧。” 他一句句的戳在我心上。 我藏在心底里的话,没有一句能够瞒得了他的。 这些,想必他早就预料到了的,他掌管凡间事也是许多年了,这人间的恩爱缠绵,爱恨纠葛,他看得比我多。 我闷声叹气,“你当日并未阻拦我,其实你应该很早就想到今日事了吧。你是故意的,因为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我再回到凡间去。” 这一场梦,我没白做。梦醒了之后,脑袋也灵光了许多,眼下倒是想清楚了很多事。 我的这几个哥哥,其实背着我也没少耍小手段,可是幡然醒悟之后,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用一缕魂魄代替我,无论沈朝凰的结局会如何,损的是一缕魂魄,也许千八百年我就自己恢复了,可是,如果我再次出事,真没有人能来救我的了。 他笑了,不知是不是在感慨我终于长大了。 “曦凰啊,有的事情......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没必要非得再去闯一遍。那妖妇总不过就几年宿命了,失了那不死之身,就算人间一场浩劫,在我们看来总不过是睡去醒来又一副祥和景象。可你身入人世,处处都受到限制,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真的能改变这结局了。” 听这意思,他是赞同顺其自然的。 婆婆早就没了不死之身,在她生下虞茵的时候,而虞茵又因为沈朝凰,失去了她的不死之身,这不死之身就像是鬼谷玄门的传承,注定了人愿两难全。就算婆婆再能折腾,顶多十年二十年天底下又是一副新景象,而这些时间对我们来说,那就更短了。 “三哥,你阅尽人间,看遍尘世,想必自是通达领悟,那你说......明明每一个鬼谷玄门的传人都知道,一旦嫁人生女就会失去这不死之身,为何还能一直传下来呢?”传到这一世的沈朝凰这里,也不知是传了多少代了,明明已经拥有了世人所渴望的不死之身,明明已经站在了一个凡人所不能达的高度,为何这修行之人却还是没有维持自己的初心,一个个的摒弃了这“不死”的宿命,去成婚,去厮守,去生育儿女,然后......鬼谷玄门被人所觊觎的不死之身就成了诅咒一样,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渴望这不死之身吗? 为何还要抛弃了? 婆婆那般渴望权势,难道之事因为我前世的一番嘱托,要借这鬼谷玄门转世? 虞茵深爱自己的女儿,可明知沈朝凰的宿命不堪重负,却还是质疑嫁人生女。 也许这世上,“不死”并不是一种人人都渴望的境界,只有得到的人才知道孤单的滋味,一生凄寒交迫,所以这“不死”就是束缚在她们身上的枷锁。 “曦凰,你知道你出生那年,天现异象,无日,长达四十九日之久么?” 第723章 归来(二) “我吗?” 我一怔,方才宴上痛饮几杯的微微醉意,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出生那年,天现异象,无日,长达四十九日之久?!这话,怎么听都让人心里顿觉突兀,不是很舒服。再没什么见识的人听了,恐怕都会觉得这种预兆很不祥吧。 “怎么,果然是在意了,对吧。” 三哥却很是云淡风轻,眼下我所有的反应,恐怕他早已经预料过一遍了。 “你说的是真的?”尽管我并不怀疑他会编这样的谎言来骗我,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确认一遍,毕竟对我来说,事关身世之谜,无法不让人去介意。 “老四,只有你和我们不同,你是昭后所生,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我们的母亲。” 三哥很坦然,这些事情一直都是我们之间如同默契一般缄口不言的,如今他却突然说起,未免让我多了些尴尬。 “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关于三位兄长的母亲,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父君只有我们四个孩子,我又最小的一个,唯独我和其他三位兄长不同,他们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我的母亲是如今这天宫里的昭后,贵为神女,何其风光,与父君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可是三位兄长的母亲,我在天宫众人的口舌是非里着实听闻了不少。都说那位原本是父君身边的婢人,乃是天宫罪臣之女,朝夕陪伴在父君身侧,于是便有了感情。甚至在连名分都没有的时候,就为父君生下了我的三位兄长,父君继位之后,本有意要立那位为后的,可是她自己却极力拒绝,甚至以削发威胁,不惜与父君大闹一场,父君震怒便让她离开了天宫。 因此,才有了我的母亲——荣宠无极的神女嫁入天宫,成了如今天宫里无人不知的昭后。 三哥的表情很随意,淡然的笑着。 我才继续说下去,“有所耳闻,天宫里漫漫常日,好事之人也是有的,即使父君百般不愿让我听闻的事情,也有人在议论的时候,七嘴八舌的让我听了个大概......我听说,那位,那位夫人,好像很多年前便离开了天宫不知去向......” 三哥点头,“不错。” 这么看来,那些宫人所传不假。我很小心地问,“或许,是因为身份的问题吗?我是听说,父君继任以后,本有意立那位夫人做天后的,可是她却极力拒绝,甚至不惜与父君闹得不可开交。或许......或许是不忍父君为了她而为难?” “不知道......此事,我也猜想了很多种理由,却无法再和她确认了。”三哥语气平淡,却难掩失落,生母决然而去离开天宫,想必在他们心里所留下的伤痛也是很深的。 “如此说来,那位夫人离开之后没有跟你们再联系吗?”我不明白这和我的出生异象有什么关系,但也真的觉得,那位似乎太过薄情了。她拒绝了父君也就算了,可是三位兄长怎么说也都是她的孩子,离开天宫这么多年,如果她不是死了,为何不跟三位兄长联系呢。 “没有,我掌管人间事,试过去找她,却始终探知不到她的任何消息,这一点我是怎么都想不通的。她离开天宫,无疑两条出路,一个保有神身,从此在凡间隐居,隐姓埋名的生活下去,可是这样的话,不仅是我,想必连父君都能够轻易找到她的。”三哥今日说起这些,好像仍然只是铺垫。 “那另外一个出路呢?”其实我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三哥轻叹说道,“另外一个可能,或许她转世了,历经轮回,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轮回之境我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人世和轮回,三哥要是想找一个人原本易如反掌,可是这些年他都没有找到自己当年出走的生母。他所说的第二个可能,与我预想的其实差不多,但是这两个可能都没有那位的下落,这实在让人太想不通了。 “如果保有神身,确实,即使隐藏得再好,天宫想要找到她不是什么难事。你没有发现她,那就是说她已经没有神身了。没有神身的话,进入人世,人的寿命不过百年而已,百年之后再入轮回......我是不知道那位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可是估算下来,这凡间怕是上千年都有了,早不知多少次轮回了。要是三哥你都没有察觉,莫不是......”我只能凭着自己出生的年岁去推算,那位必然是在我母亲嫁入天宫之前离开的,凡间早已须臾千年,若是凡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就说不通了,不是神身,却也没有投生......这,是怎么回事。 “除非......” 我话还没说完,先是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这后面半句却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的。 如果先前所想到的两种都不是,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那位......应该化身于其他了。从天宫坠落,失去了踪迹,多少人会在暗中继续追寻她的下落,可是连掌管凡间事的三哥都不曾找到蛛丝马迹。她若还是栖身凡间,应该已经彻底放弃了天宫的身份,入魔还是为妖,以此来避过天宫的追查,是有可能的。 我没有说完,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三哥对于凡间事的了解远远超过了我......他不可能想不到的。只是这个答案太过于残忍了,谁能接受自己的生母坠入魔道呢? 魔...... 自我们打小便常听到的。 在九黎一族之前,我也以为那只是活在母亲睡前故事里的一种比喻。 可是这一次,九黎一族彻底大败,魔道可谓是再难翻身,如果那位真的栖身魔道了...... “三哥,这和我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位和我出世的时候天现异象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昭后唯一的儿子,按理说,你的身份远高于我们,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父君一直都在避讳着昭后提出要让你继任的事吗?” 三哥今日许是喝了太多的酒。 我惊得连连回头后望,生怕他与我说的这些让人听去了。 有些事,其实谁都清楚,但是谁也不说,比如三位兄长生母的事情,再比如,我身为母亲唯一的亲生儿子,为何父君却对母亲屡番暗示视若无睹。 “是因为......当年的预兆?” 第724章 归来(三) 是因为我出生时的诡异预兆,所以父君认为我不是一个继承君位最好的人选。虽然当事人是我,不过我现在从三哥口中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却也是能够理解的...... 如果换成是我,亲眼看到一个和自己有着至亲关系的人,在这样状况下横空出世......我应该也没有办法当做全然不在意。 “你不介意?”三哥不知为何发笑,好像很意外似的。 “介意什么?”我不懂。 “介意......父君隐瞒了你这一切,或者,是介意在你全然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被排除到了继承人之外的,地步。”三哥今日可是越来越奇怪了,连他的问题都很奇怪。 好像,是故意来告诉这一切的。 “会有一些不自在吧。”我说,平心而论,说全然不在意是假的,但是没有远没有他预期的那样介意,“好奇过,会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为什么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觉得你们对我并不是很亲近。我试过很努力的靠近大家,试过去改变自己变成你们可能会喜欢的样子来讨好你们,我记得那时候,父君很喜欢射箭,我就躲在花园里等着父君路过的时候,然后让他看到我射箭的样子。我以为,这样他就会觉得我不是那么无可救药了。” “我记得这件事,”三哥苦笑着表示,“当时你的箭差点射中父君,父君勃然大怒,关了你三年禁闭。是昭后以死相逼,父君才提前一年四个月将你放出来的。好像从那之后,你就变了,故意的......” 故意的跟他们作对。“确实,是从那件事之后。算是彻底失望了吧,无论怎样讨好都没有任何回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莫名其妙被嫌弃的那一个似的。我走不进你们的圈子,不知道你们到底喜欢什么,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排斥我。我......我就想着,既然走不进去,那就永远都不要走进去了,故意跟你们对着干,你们讨厌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你们喜欢什么,我就讨厌什么,你们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就像是每个人大概都会经历的叛逆阶段。 可能只是想要获得关注,只是想要被在意...... 这么一折腾,就是很多年......直到我第一次入世历练之前,也就是我当年作为大凰氏国君降临于世之前的那一晚。父君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里,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站在书案前练字,大笔一挥何其潇洒,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要开口和我说一个字的意思。 我放弃了。 我知道,他不想和我说话。 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我们将要分别的时候,他还是开口了,却只是告诉我,下去不要惹事,本本分分的经历一次就行了...... 我笑着,“你知道当年我要入世之前,父君跟我说过什么吗?他把我叫到跟前,我看着他写字,写了足足有几个时辰,他都没有理我。我以为他根本不在意,要走的时候他叫住我,却警告我说不要惹事,让我本本分分的经历一次就行了......” “所以你就赌气,硬是喝了汤药忘记了一切,入世去完全体验了一把。”三哥已经知道,当年我入世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知道我喝下汤药的事情。 现在想来,这一切阴差阳错,错得离谱。 我以为父君的警告是他不希望我再惹事,是他讨厌我,所以,我就要忘掉一切,忘掉我是谁,原原本本的在凡世间来一场轮回......可就是我们之间这个误会,最终让一切都走上了父君极力想要扭转的命运。 “......你的臭脾气和父君一模一样。他怎么会不疼你呢?”三哥笑问,现在再说起这些事,更多的是一种感悟,时过境迁......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改变了。“你方才只听了一半而已,你的宿命预兆并不是凶,而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包括父君......在昭后即将临产的前几日,天现异状令这天宫里的众神皆惶惶不安,唯恐,这昭后生下的是一个祸乱天上地下的妖孽。可生产那日,已故战神轩辕氏的坐骑应龙临空而至,盘旋在天宫顶上迟迟不去,直至昭后宫中一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应龙落下,匍匐在昭后宫门前不动。奶娘抱着将出世的你打开门的那一刻,乌云顿时散去不复,应龙俯首,曦阳夺目......” “应龙?!” 我大惊失色。 这天宫无人不知,应龙是何人坐骑。自千万年前轩辕氏崩,这应龙便终日守在帝陵而不出,从无人可接近帝陵,更不要说见到应龙了。 “你能够打败九黎一族并不只是靠运气,也只有你才能够大败他们的卷土重来。”三哥转过头望向远方,那几乎看不见的人间。“你的名字,就是从那天得到的预示,曦凰。如同清晨重出的太阳一样归来的......战神轩辕氏。从那时候开始,父君便禁止任何人相传你的身世,在你未能长成,独当一面之前,他担心你的预示会为你和这天宫带来杀机。你不会是困在天宫里的天君,因为你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曦凰,你是注定要守护这大地的,就像当年的战神轩辕氏一样,你是应龙选中的人。” 从没有人......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是应龙选中的人。 是代替战神轩辕氏要守护这片大地的人。 “我们的母亲......”他说,“是曾在玄女座下侍奉的人,辗转来到父君身边,成就了他们的一段缘分。想必在她见过昭后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昭后将会诞下这天宫里一位新的战神,会接替曾经故去的轩辕氏守护这一片大地。所以,她要离开,她不能阻挡你的出世......这就是我们和人不同的地方,生老病死对寻常人而言是最大的事,而对我们而言,宿命就是一切。堪破因缘的人,却无法决定因缘,就连父君那么伟大的人,也无法阻止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即便他早已察觉,你将经历的一切,可这一切都是你的宿命,将决定了你的成长,谁也无法改变什么。逆转了时间,便会受到惩罚失去一切。”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我,“谁都一样。” 第725章 归来(四) 无法逆转的命运。 遭受到天惩失去一切的父君。 臣服的应龙。 以及,不得不离去的那位夫人...... 宿命。 我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深沉,我看着他,好像在他的眼神之间看到了我自己,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被奶娘抱在怀里走出母亲的寝宫,应龙臣服在我面前,选择了我代替它曾经的主人继续守护大地,从我蹒跚学步,一步步成长......到我不久之前大胜九黎,伤重而归,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直到我刚刚卫冕战神的赐封踏上大殿...... 我在他一双眼睛里度过了我漫长的前半生。 “这是......” “你的轮回。”他很平淡。 “为什么现在......”为什么现在给我看这一切。 三哥墨蓝色的华服让我想起了元澈。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打赢了九黎一族,因为你醒了,因为你长大了,因为你终于名正言顺地登上大殿受人敬仰了,因为你......”三哥果然还是那个三哥,用略带调侃的语气给出了很多很多个答案,可他说着说着,突然沉下了笑意,正经了起来。“因为,我知道你还是要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那个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凝望着的地方。 他跟着我从大殿里出来,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看到我望着那一头云雾之后的大地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他知道,我放不下那里。 “你怎么会发现的......”我的声音很低,低到快要连我自己都听不清了。 他从我面前走了过去。“我怎么不会发现,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三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连自己的庆功宴都没心情参加,你心里惦记的人不在这儿,你还能安稳的守在这里吗。” 知道瞒不过他,但是他把我的心思全都看出来了,还是有点尴尬的。 “其实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见他,直接去找他就是了。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痛苦,想见又不能见的。你如今鏖战九天,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混世魔王了,就算有人想要阻挠,也根本拦不住你,这些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明明可以去的,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得住我,但我此时此刻却站在这里,只能望着遥远的尘世而纠结。 “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因为谁?是因为那个男人,还是代替你活在世上的沈朝凰?” 三哥的眼神何其锐利,穿透云层好像能够看到世上发生的一切。 “因为我自己。”我说,“我答应了沈朝凰,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在凡世的生活,让她自行去体验一番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只是我不放心她,她比我脆弱得多,而我知道,作为沈朝凰生活在那里要经历多少事情。” 她是因为要作为我的替身而生的,但她却不仅仅是我的替身。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甚至,她比我勇敢,至少她试着反抗了。我归来已有多时,不知此时的人间是个什么样子,她又如何。 “你居然在担心她。” 三哥走到长廊的尽头处,向茫茫云海望去。风扬起他的衣摆,衣角处金丝绣着的纹理复杂而又精致,发丝在微风中飘起,发髻上的墨蓝色缎带散着一股桂花的香气。 这一次他猜错了,让我介意的人并不是元澈,而是那个沈朝凰。 “她怎么样了?”我担心地问,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我虽然知道,作为沈朝凰她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知道从我离去的那一刻接着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甚至我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有多么难过。虞茵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况且那时候她已经发现,我能够控制她的身体......她是一个特别敏感小心的人,况且她知道她是作为我的替身才活着的。我是离开了她的身体,可我能感觉到她当时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呢。”三哥望着云层的背后,莫名感叹了一句,随即蹙起了眉头,神色万分凝重。 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了?”我急着想要知道答案。 从天宫到人间,这是我望不尽的距离,我看不到的,只有他能够看到。沈朝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好吗? “她......竟然步了你的老路。”三哥不可置信地说道,“她爱上了李熠。” 什么?! 沈朝凰又爱上了李熠?! “她跟着虞家人去到绰阳城里,不知为何极力避免着任何与刘元澈有关联的一切,像是想要和过去撇清一样。”三哥负手站在我面前,将他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我,“虞家那位老爷把她养在府里,如同军师一般,这似乎也是她的本意,不见任何人。虞家老爷还是选择扶持了李熠登基,恐怕是看中了李熠更好控制一些。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背景,这也就是说,不会有人从中作梗,来抢夺虞家老爷的成果。虽然沈云承巴结上了李熠,并且把自己怀有身孕的女儿嫁给了李熠为贵妃,但虞家老爷官拜丞相,沈云承却难以撼动。屈居在虞家老爷之下,看这情况,好像有造反的意思啊。” 沈朝凰想要撇清过去?避免和元澈有关联的一切? “这沈朝凰,该不会是介意你,才放弃了刘元澈的吧。”三哥突然间反应了过来。 “怕是如此。”在我回来之前,她已经知道我和元澈的事情,我虽然走了,留下给她的人生里,但依然有着太多被我安排好的一切。在听闻元澈和我的那些过往之后,她为了和我撇清关系,是一定不会再执迷下去,痛定思痛,放弃了元澈也是可以想见的。“她对元澈本就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过是延续了我的感受,才会觉得特别。这一世她和元澈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因为我搅入其中而没有太多的发展,在知道我和元澈的关系以后,她更不可能继续这一份感情了。” “难怪呢,看她的样子,不像太绝望,但也心灰意冷的。让她想要撇清的人不是刘元澈,其实是你啊。”三哥算是明白了。 “可她怎么会爱上李熠呢?”早在我留在她身体里休养的时候,便已经警告过她的了呀。李熠是我们绝对不能靠近的人,再说,沈云承已经让沈秀荷嫁给了李熠,沈朝凰被老爷子养在深闺成了深藏功与名的军师,李熠和沈朝凰之间怎么还会有联系呢。 第726章 归来(五) “这谁知道呢?不过沈朝凰可是传世的奇人,玄门嫡女,又有虞家老爷做靠山,虞家的势力比沈家强得多。李熠把主意打到沈朝凰身上也不足为奇,暗中接近沈朝凰,在她最失魂落魄的时候给予温暖和安慰......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不就是这样吗。” 他说起这些,就像是各种老手。对于沈朝凰会爱上李熠这样的结果,只是意外了一下,世间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因为抵触和我有关的一切,想要撇清和我的关系,所以不得已要放弃原本已经心动的过去,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一个人最是难熬的时候就遇见了李熠是吗? 对于李熠到底有多么细心,我是知道的。 尤其是当他认定了沈朝凰身上有利可图的时候,更是可以狠下心来,不惜身份的为她做尽所有的事。沈朝凰正是心里空虚的时候,被李熠无孔不入的温柔所折服因而心动,这是我失算的。“可是,沈秀荷并不是省油的灯,她已经嫁给了李熠,而且,她腹中还有虞战的骨肉......” 猛不丁的,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 沈朝凰危险了。 李熠的接近对她来说并不是幸运,而是噩梦。沈秀荷原本就有把柄握在沈朝凰手里,而这个把柄,是将沈家和虞家串联起来的条件。如果单单是沈秀荷怀有身孕,老爷子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哪怕是虞战的孩子,老爷子也绝对做得出舍母留子的事情。可现在,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将要以李熠的皇子的身份出生,一旦证实了这个孩子和虞战有关,那眼下昏迷不醒的虞战恐怕难逃一死。 “怎么,心动了?想要回去了吗?”三哥回过头打量了我一眼。 我不能放任不管,让她再受伤害了......她回避自己对元澈的心意,让李熠有了可乘之机,何尝不是因为我呢?“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沈朝凰也是够苦的,沈云承还在算计她,我看,沈云承的威胁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沈朝凰眼下住在虞家老爷的府上,沈云承不过一个郡守而已,就算想要从沈朝凰身上讨得些好处,沈朝凰也未必会得罪虞家老爷去帮他。”看多了勾心斗角,对于接下来的发展,三哥耳熟能详。“你要是去的话,就要抓紧了,沈秀荷已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了虞丞相,虞丞相和沈云承已经将沈朝凰视为威胁,沈朝凰和李熠的事情,得罪了虞丞相,她背着虞丞相暗中相助李熠,已经破坏了虞丞相几次计划。看来,他们已经打算好要除掉她了。” “他们要动手了?!” 事情的发展比我预计的还要快,沈朝凰这么快就要遇害了吗? 我还以为她这一次回到绰阳城里,会逃过一劫的。本以为,她和李熠的姻缘就这样断了,没想到因为我和元澈的事情,让她心灰意冷到这个地步,竟然接受了李熠的示好。 ...... “朝凰,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虞家老爷子见她房里的灯亮着,便轻叩房门走了进来。 沈朝凰坐在书案前发呆,未曾留意门外的脚步声,一时慌张,眼见老爷子走了过来,急忙将手中的帕子夹在了书页当中,再把那书卷随手放在了一摞书卷下。帕子的边角从书页里滑落,零星看得出来上面的墨迹。 老爷子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提醒道。“你这里的纸张不够用了,还是,写字的时候太投入了,连帕子染了墨都没有发现呢。” “闲来无事不小心蹭到的。”沈朝凰大意了,她看了眼帕子的边角,随口这么应了一句。“外公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只是随便走走,见你这里还亮着灯,放心不下,知道你又在看书了,就过来看看。”老爷子瞧出那帕子原本并非沈朝凰所有,而她所答也是敷衍,心生不快。“朝凰啊,你说说你,都这么晚了还在用功。战儿要是有你三分,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表哥的心思并不在白纸黑墨上,好男儿志在四方,表哥日后康复,如若能在沙场闯出一番明堂,也不枉费外公对表哥的一番栽培。”沈朝凰眼下毕竟身在虞家的府苑里,话还算客气的,老爷子来者不善她有所察觉。 “是吗?你当真这么想?”老爷子今日得知,李熠屡次与他作对,今日竟敢在朝堂上公然驳了他让自己的门生接任司马一职的提议,这一切都是沈朝凰在背后暗中帮助李熠的原因。 原是将她养在自己身边,好为自己所筹谋的大业出谋划策,不成想,如今沈朝凰竟然帮着李熠让他屡次下不来台。这使老爷子不得不重新思考,留下沈朝凰到底对他对虞家有没有好处了。 “自然是这么想,还能有假吗?” 沈朝凰现在竟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是难以捉摸,甚至连她自己的想法都是一天一个样,老爷子费尽心思配合,就是为了让沈朝凰相助,使虞家夺得大权。可现在,老爷子只觉得筋疲力竭。加上今日见过了沈贵妃,听说了沈朝凰和李熠越走越近的事情,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明明是自己一手培养的沈朝凰,竟然成就了李熠,而且,还不知如果李熠和虞家针锋相对,沈朝凰到底会站在哪边。她若是选择帮助李熠,那就注定是虞家的一个大麻烦。 “听说,你近来与陛下走得近,连贵妃娘娘都不由得介意了三分啊。” 老爷子捋着胡须戏谑的打趣说道,却在一旁仔仔细细的留意着沈朝凰的反应。 沈朝凰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分明有所停顿,但她没有说任何话。 “这论身份,陛下也算是你的妹夫了,他与沈贵妃的感情尚算稳定,虽然前朝有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异闻,但是你这还是留心些吧。”老爷子提醒说,“怎么着,也该顾及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这将来孩子生下来,是要叫你姨母还是庶母呢。” 沈朝凰怔然片刻,抬眼瞧了瞧老爷子,仍是没有说话。 老爷子心里是越来越不满了,这不过是他的试探,他只想要知道,沈朝凰会不会告诉他,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是虞战的。但显然,沈朝凰是可疑隐瞒了这件事的。 第727章 归来(六) 沈朝凰在为自己留后路。 老爷子不由得怀疑起了沈秀荷所说的话,沈朝凰原本就无意相助他,只是借着老爷子这个跳板,实现自己的野心而已。她刻意藏起的秘密,恰好和老爷子最忌讳的事情有关。 眼下她和李熠走得正近,如果将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是虞战的这件事告诉了李熠,那么沈家和他虞家可就都完了。 “朝凰啊,我已经向陛下告了假,过两日便会启程回漠城一趟。”老爷子斟酌着说道。 “漠城?”沈朝凰想了想,起身走了过来,“外公是回去探望表哥的吗?” “不错。”老爷子说,“你大舅来信,说是你表哥的情况近日有所好转,我这放心不下,决定还是回去看看。你趁早收拾下行李吧。” “我也一起回去吗?”沈朝凰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跟随老爷子回去漠城这件事,委实令她为难。如果单纯是作为老爷子的外孙女,跟随他一起回去漠城老家探望自己那重伤将才康复的表哥,合情合理。但是现在,虞战虽然醒了,他还瘫痪在床上,口不能言的,见了她也必定没什么好脸色。虞家的大舅很冷淡,二舅和二舅母又各怀心思。她不想跟着老爷子回去漠城虞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离开绰阳城。 “怎么?你不愿意吗?”老爷子分明是明知故问,但他也是在做自己的打算,沈朝凰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一时间被感情迷了眼也是正常的。如果她能够分清轻重,及时改过的话,仍然能够做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可如果,沈朝凰当真生出了反意,那就是个祸端,绝不能留。 沈朝凰低头去斟茶,从老爷子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么些不怀好意。老爷子已经见过了沈秀荷,沈秀荷既然告诉了老爷子,李熠最近和她走动频繁,那会不会连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虞战的这件事也告诉了老爷子呢? 李熠近来频频向她示好,在她决定放弃刘元澈开始新的生活,彻底和那个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是李熠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借口询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向她求教,两个人常常以一个问题开始,聊到治国良策,聊到期望中的大策,聊到苍生百姓风土人情,聊到名山大河......一聊就是半天。李熠的细心打动了沈朝凰,渐渐敲开了她锁上的心门,为了沈朝凰的一句话,甚至派人去各种寻找珍稀古籍,当他捧着沈朝凰心仪已久的古籍,如同献宝一样的站在沈朝凰的面前时。她将他的用心和他额间的汗水看得一清二楚。 比起远在天边,心里连她和那个人都分不清的刘元澈,眼前的李熠才是真实的。 他就站在那里,真真切切的望着她,哪怕她一个低头浅笑都能让他像个情意懵懂的少年一样红了脸,乱了方寸。 “也不是不愿意,表哥是在沈家受伤的,于情于理,朝凰都应随外公一起去探望,为救治表哥献上自己的一份力才是。”沈朝凰很婉转,她挑起眼睑开始留意老爷子的一举一动一个反应,“只是,眼下大策将才安定,外公坐上这辅政的要位还未安稳,当下便离开绰阳城,未免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中,又横生枝节。” “这么说来,你是因为担心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找外公的麻烦,才犹豫的吗?” 老爷子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却直接放了下来。 “那自然是了,外公的丞相之位坐稳了,对朝凰才有利。”沈朝凰的眼睛随着杯子落在桌面上,心里的不安油然而生,老爷子这是在怀疑她了,难道沈秀荷真的连同肚子里的孩子都告诉了老爷子吗? 确有这个可能。 沈秀荷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李熠身上,她隐瞒了已有身孕的事情,在沈云承的精心设计下,嫁进了皇宫,嫁给了李熠。她和沈家都输不起了。可是现在,李熠频频出现在丞相府,却又不是来探望虞家老爷子的,沈朝凰的出现让沈秀荷意识到了危机,况且,沈朝凰也是清楚她肚子里孩子真相的人,如果沈朝凰当真想要从她手里抢走李熠的话,那可真是轻而易举的。为此,沈秀荷不惜向老爷子坦诚孩子的真相,借着孩子的名义将虞家也拖到了一条船上。而沈朝凰先前几次暗中相助李熠,让李熠在老爷子的摆控下留有回寰之地,驳了老爷子的请求,避免在朝中继续安插老爷子的眼线,已经让老爷子有所怀疑了。 如果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一面是怀着虞战的孩子,注定跟虞家绑在一起的沈秀荷沈贵妃;另一面是已有反心,并且私自做主帮助老爷子当下最想要对付的李熠的人,谁都知道,老爷子会怎么选。 “那好吧,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来吧。”老爷子看起来是放心了,但...... “外公,”沈朝凰眼见老爷子起身要离开,随着站了起来,叫住了老爷子。“陛下对朝凰而言,像是一知己而已,可是对沈秀荷来说,则是唯一的夫婿,是腹中孩子的父亲。她的孩子,是陛下的皇子,也是未来可能继承这大策的人。外公觉得,是知己重要,还是夫婿重要呢?” 既然沈秀荷明着下绊,她也不可能让沈秀荷太得意了。 毕竟,沈秀荷没办法证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虞战的。这就是沈朝凰的机会。 老爷子将她这句话听了进去,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轻笑着道了句,“算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是。” 沈朝凰知道,老爷子生性多疑,不可能全然相信沈秀荷的。单凭沈秀荷一张嘴,便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虞战的,因而想要将虞家拖下水,老爷子不会傻到立刻就相信的。 “对了。”老爷子又停下了脚步,“沈贵妃......虽然贵为贵妃,可她的举止也未免太不知检点了,你可不能学她那样,知道吗?” “朝凰谨记外公的教诲,断不会令外公失望的。”沈朝凰侥幸逃过一劫。 “小姐......”红莲端着汤药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恰好和老爷子走了个面对面,连忙欠身候在一旁,闭紧了嘴巴。 “怎么,谁生病了?”老爷子闻着那一股浓烈的汤药味道,耸了耸眉头,还是折回了身。 第728章 归来(七) 见红莲没有回答,老爷子才看向了沈朝凰。“怎么,你身体不舒服了?” “近日有些乏,便开了个方子让红莲帮我熬煮些补元气的汤药罢了。要是说哪里不舒服的话,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沈朝凰缓缓说道。 “是吗?”老爷子听上去并不是完全相信沈朝凰的说辞,他看了看从始至终低着头的红莲,又打量了一下沈朝凰。“你啊,擅长医术不假,可医人者哪有自医的道理。如果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还是及早告之府里的婢人,请个大夫好好来瞧一瞧的好。” 老爷子并不懂医,可是这汤药闻起来很是苦涩,不由得令他心生怀疑。若只是补品,应不至于如此,沈朝凰说自己身体没有大碍,只是乏累,也未免牵强。难不成她生病了? 可瞧见她并无异样,没有不舒服的表现。除了今日,脸色看上去确实差了一些,其他的也算不错,怎么就病了呢。 “本就无关紧要,怎敢劳烦大夫多跑这一趟。”沈朝凰拒绝了,话很婉转,可是仍旧露出了些马脚。她的声音里,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颤抖。 是害怕吗? 她在害怕什么?玄门弟子的本事,老爷子也算是知道一些,而沈朝凰能够将沈家人治得服服帖帖,也多半是因为她一身的本事。可她现在又为何露出这样一面,似乎,她有什么是不一样了的。 老爷子玩味着沈朝凰方才的语气,他之所以不敢对沈朝凰用以强权压制,也是因为不知沈朝凰的本事到底在哪儿。可是现在......他轻笑着转过身来对红莲嘱咐说,“药不能乱吃,你是跟在朝凰身边伺候的人,也应知道,朝凰的孩子脾气不能全惯着,若她真有哪儿不舒服,还是及早告诉大夫来诊治的好。” 红莲把头压得更低了。 老爷子留下这一句嘱咐之后,便得意洋洋的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红莲才抬起头来,端着汤药一路小心翼翼的快步走回到了房里,把汤药放在了桌子上。回身瞧见沈朝凰还站在门口出神,忍不住上前劝道,“小姐,先喝药吧,等下药就该凉了。” 沈朝凰迟了些回过神儿来,看起来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老爷子的一番斗智斗勇令她更加疲惫。红莲搀扶着沈朝凰,一步一步的走回到桌前坐了下来,端起汤药吹了吹,送到了沈朝凰手里,随口问道。“小姐,丞相大人方才那是什么意思啊?红莲听着,觉得怪瘆人的。” 什么叫药不能乱吃,寻常人关心人,也没这样说的呀。 沈朝凰嘴角挂着一抹笑,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苦得直皱眉头。抿着嘴,整个嘴里都是那腥苦的味道,“老爷子这是说给你听的。” “说给红莲听的?”红莲后知后觉,“怎么会呢,丞相大人高高在上,从来不拿府里的婢人当人,连正眼都没给过,为什么要那么对红莲说呢。” 强忍着汤药的苦,沈朝凰又吞下了两口,今日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他这是在告诉你,你是我身边的人,也是最亲近知道我所有事的人,如果我有什么病,让你及时向他回报呢。” “这......红莲才不会出卖小姐。”红莲听过,异常激动。“虽说丞相大人是小姐的亲外公,可是红莲能感觉到,小姐对他处处提防,而他对小姐也不是那么好的,如今想在红莲这里打听到对小姐不利的事情,红莲是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沈朝凰听了,或许多少感觉到了些安慰,她放下的汤药的碗,拉起红莲的手安抚道。“行了,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这大宅子里不就是这样勾心斗角的吗?从身边的下手,挖掘出对自己有利的线索从而利用......只可惜他这一次算盘打错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像红莲你一样的人存在,是绝不会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的。” “那是肯定的,小姐对红莲好,红莲自然不会辜负小姐。” 红莲愈发心疼沈朝凰,才从沈家那个牢笼里跳出来,眼下又被困在了这里,似乎这位丞相大人是比沈云承更难对付的角色。 看着沈朝凰日渐消瘦的容颜,心口就愈发揪得紧,“小姐,既然丞相大人今日这么说了,那么之后他会不会再找空档去,来问红莲小姐的事情......” “应该会的。”这可以说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了,他今日见到了沈朝凰要服用汤药,自然怀疑沈朝凰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那红莲该怎么办啊。”红莲担心极了,她并不在意丞相大人会如何对付她,逼问出沈朝凰的病症,因为她是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的。“这府里人多眼杂的,红莲为小姐熬煮汤药,若是丞相大人在府里细细追查,那......” 总会有人泄露消息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多抓了几味药材回来的原因。”沈朝凰早就想到了,因为另一个自己的离开,导致她的气力衰弱,精神涣散,意志低迷,她需要借助药物的辅助才能够稳定自己的情况。这件事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危机,老爷子至今为止仍不敢对她施以强权,就是因为老爷子还不清楚她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可现在,身体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本身又虚弱了这么多,如果真的发生冲突,可能情况会变得很复杂。至少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她安排红莲特意到外面去抓药回来熬煮,分三次将药材下入,其实早在第三次那几味药下进去之前,红莲便已经盛出汤药,为的就是掩盖药渣。 “若是他问你来,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他要是问你拿药方的话,你就把药方给他。”沈朝凰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瞒不了多久。看来她现在需要马上想出一个办法来解决这一次的危机了。 不可否认的是,她在那一个瞬间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曾经藏在自己身体里的那个人。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有着强大的力量,也许是因为,想知道如果那个人遇到同样的状况又会如何处理......轻叹着。 “那怎么能行呢?如果丞相大人拿到了小姐的药方,岂不是就知道小姐的状况了......”红莲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把药方拿给丞相大人的。 “不会的。”沈朝凰莞尔一笑,脸色却更加苍白了一些,“你替我熬煮汤药已经好几天了,难道你知道我是生了什么病吗?” “这......”红莲当然不知道了。 “那不就结了。”沈朝凰有自信,即使老爷子拿到她的药方,也不见得能够看出来她到底生了什么病的。“若是他要,给他就是了。” “小姐,红莲不懂医术,自然不知道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病了,需要天天吃药。可是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不一样啊,丞相大人不懂医术的话,可他身边那么多人,总有懂的,万一他要是找个大夫帮忙看的话,不就知道小姐的状况了吗?” 第729章 归来(八) “他自然是会这么做的。” 沈朝凰低垂眉眼,眼神变得愈发凌厉,老爷子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她心里早就有个大概了。老爷子多疑,既然动摇了相信沈秀荷的念头,自然也不会完全相信她的,她和沈秀荷之间的这一仗,顶多在老爷子面前算是硬掰了个平手,谁也没有输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老爷子对她已经起疑,想要让老爷子戒掉疑虑是不可能的。如今她身在绰阳城里,位置则是越来越尴尬了,纵然李熠对她很好,她现在也不能舍弃了老爷子投奔李熠。否则她跟李熠都不是老爷子的对手,老爷子手里握着强权,一旦发动兵变损伤惨重。沈家和她之间还有一个沈秀荷,她和李熠互有倾慕之心,但沈秀荷一边是她沈家的庶女,一边是李熠的贵妃。沈朝凰贵为沈家嫡女,要是真如老爷子所说姐妹共侍一夫,她忍了,那她该以什么身份入宫呢?屈居在沈秀荷名下显然不太可能,可是当初李熠为了讨好沈家,已经破天荒的给了沈秀荷一个极大的殊荣,就是那贵妃头衔。沈朝凰也是沈家人,如若贵妃和皇后都是姓沈的,李熠在满朝文武面前也立不住脚。 不能亲近沈家,却也绝对不能因为一个沈秀荷就动了除掉沈家的念头。退一万步来说,沈朝凰就算拉拢李熠和老爷子同盟,对付沈家,扳倒了沈家那糊涂父女。老爷子但凡动些歪心思,就可以利用沈家的垮台连同沈朝凰一起扳倒...... 树本同根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绰阳城里风雨欲来,实在......不妙。 “小姐......”红莲将她的为难看在眼里,她不希望沈朝凰再因为李熠的事情受到伤害。“小姐是真的喜欢陛下吗?” 沈朝凰突然回神,冷不丁的被红莲这一句问住了,不明觉厉,“为什么这么问。” “小姐之前,不是很在乎大策靖王的吗?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突然会和陛下走到一起呢。”红莲不懂,她明明看到沈朝凰为了刘元澈的离开而哀愁的模样,可为何转眼就和李熠在一起了。而且在这之前,她明明好像刻意在回避李熠似的,就算她真的不爱刘元澈了,想要放下了,可怎么能够这么快就接受一个人对她的示好,而且这个人还是沈秀荷名义上的夫君...... 沈朝凰被她一问,问得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是啊,她本来是喜欢刘元澈的,可为什么现在竟然会渐渐接受李熠对她的好呢。 她明知道李熠接近她不是没有目的的,难道只是因为她之前在刘元澈身上投出的感情注定得不到回报,才会这样“水性杨花”,转而接受李熠的追求吗? 李熠到底有什么好的......或许,不是因为李熠够好,而是因为李熠就在她身边。她不必苦苦望着,不用像望着刘元澈一样苦苦的望着李熠。刘元澈......恐怕刘元澈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真正爱的,真正在乎的人,并不是自己。“是啊,我应该是很在乎刘元澈的吧,应该是的......许多年前,从看他的第一眼开始,就莫名的被吸引住了。我当时多傻呀,以为他就是我的缘,我偷偷的把他藏在心里,把那份关心藏起来,唯恐为我和他带来麻烦。我以为,他就像是我喜欢他一样的喜欢我......” “小姐这是在说什么傻话,难道......难道是他负了小姐?!难道他又别人相好......”红莲所能想到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看着沈朝凰想起刘元澈便是一副凄婉模样,让她有些后悔,在沈朝凰面前提起刘元澈了。 她为什么要多嘴呢......可是这些话,如果她不和小姐说的话,就没有人会和小姐说了。陛下他很好,至少现在他对小姐很好,把小姐放在心上,哪怕小姐只是随意的一句话,陛下都会想尽办法去实现。小姐和陛下在一起,也开朗了一些...... 但她不快乐。 红莲能够感受到,沈朝凰在每次静下来之后,还是会很失落。 她和李熠的接触,就像她现在每晚都要喝一碗汤药一样,只是一味补品,能够投注些希望,却不知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明明可有可无,却因为只眼下唯一能够做的努力而在继续。 沈朝凰不是真的爱李熠,只是在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人陪在她身边,她需要一个人去照顾她,感受她的心情和她的一切。只是为了将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完全抽离出她的生命,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刘元澈......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明明没有那么喜欢陛下的,可是现在,你和陛下走得近,已经威胁到你自己了。二小姐如今贵为贵妃,毕竟举足轻重,你威胁到了她,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连红莲都看得出来,小姐帮助陛下度过几次难关,让丞相大人对小姐生出疑心,小姐这样下去,只会害了自己......” 这些,红莲不相信沈朝凰一丁点都没有想到。 连她都看得出来的,沈朝凰怎么会不明白呢。 “可能,只是因为等待太累了。刘元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爱的是谁......”人世间果然如同婆婆说的那样辛苦,“红莲,有些东西,就算你不爱吃,可是有一天它成为你唯一能够吃的东西,不吃就会死,你会不会吃?” “我......”方才还在说小姐和李熠、刘元澈之间的事,怎么转眼就说到了吃的上来。 “不是不爱刘元澈了,肯定还有些在意的,只是不能再爱下去了。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是镜花水月,永远触碰不到......那个人,我怎么能跟他比呢,他才是真的爱元澈的,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不惜性命也要守住一切,我怎么还能去奢望得到他爱的人一点点关心呢。”沈朝凰也在纠结,元澈在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影子,这个影子挥之不去,一直都在折磨她。 那个人......那个人才是最爱元澈的人,那个人才是元澈爱的人。她是一个替身,无论她是否承认,她都是作为替身活着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可以轻易控制她的身体了,总有一天,他会来拿走她的一切。那时候,她作为替身活在这世上的价值就没有了。 她该怎么办...... “那个人?”红莲听得糊涂,“小姐,什么那个人啊?那个人是谁啊......” 怎么好端端的还冒出来一个那个人,难不成也是刘元澈的女人?可是从没有听说过大历靖王还有什么女人的...... 却见沈朝凰伤得彻底,也不像是假的。“小姐,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靖王才回去大历,哪有什么那个人。小姐一定是想多了才会......” “红莲......”沈朝凰转过身来凝望着红莲,她眼里藏着泪,“红莲......那么你呢?” 红莲突然间被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会说道自己身上呢?小姐的一双眼睛,为什么一直盯着她,为什么......“小姐,你怎么了?” “不是的......不是......”沈朝凰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小姐呢......” 第730章 归来(九)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 红莲有点着急了,沈朝凰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竟说胡话。方才还好好的,突然之间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什么叫不是她的小姐...... “红莲,如果我不是你的小姐......我不是那个沈朝凰,你会怎么样?”沈朝凰很想知道。 红莲,这个一直陪在她身边忠心不二的人,如果知道她这个沈朝凰只是一个替身的话,会不会离开她。是不是每一个人在得知她只是一个替身之后都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啊。小姐永远是小姐,是红莲的小姐......”红莲终于察觉,沈朝凰今日的怪异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刘元澈而已,她好像,好像......“小姐,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红莲都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小姐。对于红莲来说,小姐就是小姐,无论发生了什么,小姐的高兴和不高兴,小姐的开心和不开心,都只是小姐的一部分而已,正是这些情绪,小姐才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小姐......红莲不知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奇怪,甚至红莲想不到,小姐在想什么。可是对于红莲,小姐始终都是红莲的小姐,也许每一天开始,都是新鲜而又不同的。小姐性格使然,没有人能够完全琢磨透小姐,即使是红莲,但是红莲希望小姐好是真心的......只要能够让小姐平安快乐,红莲万死不辞。” 沈朝凰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红莲已经不想再去弄清楚,她这些天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武场和沈朝凰找来的师傅学习武艺,为的就是可以保护好她的小姐。不管小姐经历了什么,红莲都只想好好的陪在她的身边,毕竟,小姐始终都是小姐。 “一部分......一部分......”这些话在沈朝凰听来,感同身受的同时却也不是没有提醒她。一部分......她只是那个人的一部分,没错,红莲说得对,无论发生了什么,她所有的情绪都只是成就这个人完整的一部分,而她是那个人的一部分。一缕魂魄,不是没有资格去和他争什么,只是她太自私了,她钻了牛角尖。 她也是沈朝凰啊,尽管那个人也是沈朝凰。她是那个人的一缕魂魄,自然有着那个人的感情,无论是对刘元澈的感情还是对沈云承沈秀荷的感情,都是那个人经历的延续。她想要撇清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这一切怎么是她能够撇清的呢? 就像她现在只能靠着汤药维持自己的元气一样,没有了这碗汤药,她的这一缕魂魄也不算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小姐,你别吓红莲。” 看着沈朝凰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从悲愤到黯然,从绝望到领悟,甚至是现在......红莲不知缘由的担心起来,总觉得沈朝凰今日,好像特别的不一样。 而现在,沈朝凰突然长吁一口气。她想通了,也终于明白了,其实,她是沈朝凰的一部分,但她也是沈朝凰没错。她总是要回到沈朝凰身体里去的,但这何尝不是作为沈朝凰,其他的魂魄回到她的身边来......“......我真是太傻了。” 她怎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明明是一个整体,却硬是要撇清楚干系,如何使得。 “......红莲。” “小姐,红莲在。”红莲听到沈朝凰叫她的名字,急着往沈朝凰的身边凑去,握着沈朝凰一双冰冷的手。“小姐,小姐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红莲都陪着小姐呢。” 沈朝凰转过头,竟然温柔了许多。和刚才的焦躁不安不同,现在的她......好像,更像是红莲心里那个笃定自信的小姐。她伸出手,轻轻捧着红莲的脸颊,“真是罪过,让你担心了。” 红莲摇头,为了沈朝凰,付出再多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不可否定的是现在的沈朝凰才真的让她松了一口气。 “小姐,是不是汤药太苦了,才让小姐觉得委屈呢。” 沈朝凰微微笑着,“不是。是我......是我一直都没想明白。怪我,把自己困起来了,竖上了高高的围墙,抗拒着别人走进来,抗拒着自己走出去......” 是她太在意这件事了,从一开始...... 浅浅的笑过之后,她忽而敛起笑意,有些事在心里,并非是因为没有选择才不得不接受,或者说,正是红莲的一番话令她茅塞顿开。 其实她和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难以分割,她就是那个人的一部分。尽管替身这个形容有些伤人,可她也是他的一部分,是他三魂七魄之中的一缕魂魄。她在此之前,一直都在执念于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肯承认不肯面对,更无法接受自己只是作为替身,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为他的到来所牺牲。没有自己的感情,没有自己的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这所有的一切但凡想到,都让她觉得崩溃...... “小姐......” 红莲不知道她该怎么安慰沈朝凰。反而是眼下这个突然间好像想通了所有事的沈朝凰,更加令人心疼,沈朝凰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她的软弱,可是现在,那个在人前无所不能的玄门嫡女,竟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红莲很想要去安慰她,就像是她最开始保护自己那样,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朝凰落泪,看着她难过,却什么都做不了...... 慢慢的,红莲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让沈朝凰靠在她的身上......“小姐,这里没有别人,您要是真的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应该就会好受一些了......” “哭......”沈朝凰喃喃地念着这个字,她或许是想哭的,可是现在,她目光呆滞,身体疲惫,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不,我不想哭,我只是累了。” “要是累了的话,那就歇一下吧,小姐。”这么近的距离,红莲可以轻易就嗅到沈朝凰身上那淡淡的味道,和她记忆深处的某一种味道极其相似......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守在沈朝凰身边,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的,说不定这种熟悉的感觉正是因为她们前生就见过。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我就像是那个人的影子一样,极力想要挣脱出来,极力抗拒着承认。可是今天,我突然明白了,我是他,却又不是他......”她的的确确已经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自己的感受和痕迹,有过喜欢,有过萌动,有过悲伤和无助......这些都是她深刻体会到的,并不是完全因为那个人在自己生命里留下的感觉而衍生出来的。 她已经活过这一次了,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作为替身,在他没出现之前,她就是完完全全的沈朝凰。而之后......将要面临的一切,更不只是李熠和刘元澈之间的选择,不只是如何对付虞家的老爷子和沈云承,不只是要应对大策的危机,面临四面楚歌的局势......甚至,还有婆婆的野心,想要颠覆这一切的野心...... 她是真的做不到了。 疲惫的感觉一阵阵席卷而来,她已经尽了力,但还是不能继续下去。她喜欢李熠,可也清楚李熠对她这么好的目的。她试着要帮助李熠做一个明君,可如果继续下去,也只会让李熠和她一起被老爷子视作威胁。 “或许,快到了他该回来的时候吧......” 第731章 归来(十) 他? “小姐说的他,是大历靖王吗?”红莲听得糊涂,可她觉得沈朝凰现在最需要的人,应该就是大历靖王刘元澈了吧。 红莲不知道小姐到底生了什么病,但她能感觉到,小姐一天比一天衰弱,或许,小姐是相思成疾,如果刘元澈回来,说不定小姐的病就痊愈了。 沈朝凰只是微微轻笑,却没有和红莲解释那么多。 那一天应该快要到了,她现在越来越虚弱,说不定就是因为那个人越来越强大。这何尝不是在预示着她将要回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去了。 “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试图改变过这窘迫的命运,但现在,好像陷入更加复杂的局面了。不知道那个人回来的话,会不会觉得她所做的努力让人失望呢...... ...... “陛下。” 李熠忙了大半夜,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疲惫地从中殿出来。等候在外的沈贵妃便立刻迎了上去。跟在身后的宫人连忙跟上了沈贵妃的步伐,低着头跟在身后,随着沈贵妃的欠身而跪拜下来。 听到沈贵妃的声音,李熠无意识压低了眉头,他比刚才觉得更累了。“沈贵妃身怀有孕,这么晚了不在寝宫里休息,跑到中殿来做什么。” “陛下......”沈贵妃当然是特意来找他的了,“陛下近来几日分外忙碌,臣妾担心陛下的龙体,故来探望。可是惊扰陛下了吗?” “惊扰谈不上,只是寡人今日委实乏得很。沈贵妃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寡人也要去休息了。”李熠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可他看了眼沈贵妃已经将近临盆的肚子,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陛下既然乏了,臣妾早已为陛下准备了去除疲惫的补品,陛下......” 李熠自从将她迎入后宫以来,便不怎给她好脸色,谈不上翻脸,但两个人的关系却一直僵持着。那日同沈秀荷一同入宫的,还有几位官宦人家的千金,沈秀荷自然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成为这沈贵妃的。 “够了。”李熠不等她继续说下去,知道即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沈秀荷可是特地跑到中殿来等他的,至于是什么目的,也就不用说明了。“眼看天就要亮了,寡人又要上朝了。沈贵妃怀有身孕,需要好好休息,寡人还是不便打扰沈贵妃了。来人啊,送沈贵妃回寝宫。” “诺。” 身后的公公立刻应道。 “陛下!”沈秀荷突然大叫一声。 李熠停下了脚步,“沈贵妃还有什么事吗?” “陛下,臣妾入宫多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姐姐了。”不得已,沈秀荷还是使出了杀手锏,她深知这应该就是李熠无法拒绝的理由。“臣妾恳请陛下,念在臣妾身怀有孕的份上,请姐姐进宫,来一解臣妾的期盼。” 李熠停在那里,周围一片死寂。 寻常跟在李熠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他这些日子往丞相府跑的勤,就是为了见沈朝凰的。现在沈贵妃突然提出要请沈朝凰入宫,一时间,谁也不敢出个声儿了。 “虞丞相向寡人告了假,说是要准备回漠城探望虞家小少爷,想来那虞家少爷伤势严重,朝凰......沈朝凰如无意外应该会随虞丞相同行吧。”李熠今夜在中殿批改奏章,刚看到虞家老爷子递上来的“请求”,似乎不容置疑。 想到老爷子要把沈朝凰带走,有段时间不能见到她了,心情就莫名的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沈贵妃自己找上了门来。 “臣妾正是为此事前来。”沈贵妃白天的时候已经在宫里见过虞家老爷子了,将腹中胎儿的身世之谜告诉了老爷子,而且,还听老爷子提到虞战的伤势有所好转,近日将会回漠城探望。“陛下,臣妾实在担心姐姐......” 焦急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疼,就像她真的担心沈朝凰的安危一样。 “此话怎讲。” 李熠果然在意了。 “回陛下,这是因为......”沈贵妃故意面露难色,让李熠看在眼里,这原因迟迟没有说出口,反而吊着李熠的胃口也是愈发焦急。“是因为......” 她看了看周围,暗示李熠。 “既然如此,今夜风大,沈贵妃怀有身孕吧不宜着凉,还是进到殿中再说吧。”李熠想要知道沈秀荷所说的担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因而,也只能暂且接受沈秀荷的“威胁”,领她先回到中殿再作询问了。 “起驾......”身后的公公拉开阵势,迎着李熠返回中殿。 “陛下。”沈贵妃走到李熠身边,娇笑着望着他。 李熠心底开始厌恶她的威胁,得寸进尺的行为却又让他不便明说,因而,他也只能装出个样子,笑着握住沈秀荷的手。“贵妃怀有身孕,还是应当多加小心。” “是,臣妾谢过陛下关心。”她依偎在李熠身边,却忽略了李熠这副表情背后的厌恶。 眼看着李熠牵着沈贵妃的手折回中殿,同样守在中殿外角落里等着李熠的宋妃心里尤其不是滋味。就差一步,竟让那女人捷足先登了。 “太过分了。”宋妃的宫人替她打抱不平,“明明是娘娘您先来的,那沈贵妃故意抢在咱们前面去见陛下,分明就是阻挠娘娘见陛下嘛。不过是仗着自己怀有龙胎,这就不把咱们娘娘放在眼里了!” “素儿,不要乱说。”宋妃面相和善,却也是个聪明人,“沈贵妃怀有龙胎,自然更受陛下的关心。既然陛下今夜留了沈贵妃在殿里,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可是娘娘......”宫人凑在她耳边怂恿说,“沈贵妃虽怀有龙胎,可那月份蹊跷,入宫才不过七个月,肚子竟大得像是快要生了似的。谁知道......” “素儿!”宋妃警告,“不得胡言。” “是......”素儿低下头,自知说错了话。 “回去吧。”今夜让那贱人抢在了前面,她心情自然不好,加上素儿的这一番话,怕是要睡不着了。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沈贵妃先怀上了孩子......只不过,素儿说的确实不错,沈贵妃入宫次月便声称有孕,如今那肚子当真大得像是快要临盆,说不定这里面真的有古怪...... 素儿搀扶着她,小心翼翼的折回寝宫。 宋妃犹豫了一下,偏过头对素儿说道。“父亲有许久没有来探望过了吧,明日早朝后,你去和父亲说一声,本宫很是想念父亲,请父亲无比过来一趟。” 素儿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宋妃要找宋大人过来的用意。狡诈的一笑,“是,明日素儿一定将娘娘的话带给宋大人。” 第732章 归来(十一)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沈贵妃到底想说什么。” 刚走入殿里,李熠便立刻放开了沈秀荷的手,令她猝不及防,愣在当场。随后,李熠不假思索的直奔主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和她寒暄两句的意思。 “陛下......”沈秀荷刚开口,留意着李熠身边的人,他们守在殿外,似乎得到暗示不敢冒然进入。她好像根本没有介意李熠对她的不客气,反而凑到身边,贴心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端端的,为何这突然之间......” 李熠转过身,冷着一张脸站在沈秀荷面前,沈秀荷也吓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硬是把生下的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沈贵妃,寡人以为,你虽不像你姐姐那样拥有无上智慧,但也绝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寡人之所以让你进宫,封你做贵妃,是因为你姐姐的劝说和沈家的关系。”李熠看着她的肚子,轻笑一声,“至于你腹中的孩子,你和寡人也都清楚,你那日借口灌醉寡人,次日醒来便睡在寡人身边。而后不久,你便声称有了孩子......可是你应该想到,你在酒杯中所下的东西,次日在寡人身体里仍会留有作用,只要寡人当时请太医诊治过,就会知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李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前一天晚上,沈贵妃硬是要留他在寝宫过夜,还非要喝酒。他的酒量并不算差,可是那一晚,喝着喝着他就醉到全无知觉。第二天一早他在沈贵妃身边醒来,沈贵妃衣不蔽体,好像昨夜发生过什么的样子,让他一下子就懵了。那天上朝,他的头一直在疼,一开始以为是前夜醉酒的原因,直到他提笔写字,突然感觉到手指麻木不听使唤,才有所怀疑。 请了太医一看,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是吃了一种会让人生出和喝醉酒一样感觉的药物,而这种药有一定的副作用,少数人误服之后会出现身体麻木的反应,正是和他一样的状况。不过这种药很罕见,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太医禀报给他的时候,也在怀疑,他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误食了这种药物,毕竟通常情况下,这种药不会随意什么人都能找到。有一种草药,而它的生长期较长,一年才开一次花,它的花粉就是他可能误食的这种药。除非是风把这药的种子吹进了宫里,然后在某一个角度里生长出来,又在什么时候恰好吹来一阵风,把花粉吹进了他的餐食之中,然后...... 李熠在确定了这种药对自己没有任何其他效果之后,就遣退了太医。他当时就想到了一个人,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所不知道的,况且还是她最擅长的医术。可李熠不明白的是,劝说他册立沈秀荷为妃的人是她,接受他示好的人也是她,给沈秀荷这种药,让沈秀荷下在他的酒里,好像他们前一晚发生过什么的人竟然还是她...... “不可能......”沈秀荷当时就想到了,“是她告诉你的?!” 可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之前李熠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经过沈秀荷的提醒之后,他就彻底明白了。药真的是沈朝凰给她的...... “是谁?你刚刚想说的是谁!”李熠仍在追问。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沈朝凰所为,这么做对沈朝凰到底有什么好处呢?他以为,起码他已经渐渐被沈朝凰所接纳了,她的心里也是多多少少有他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先是劝说自己册立沈秀荷为贵妃,他可以理解为,这是沈朝凰的一步棋,是她帮助沈云承在朝中立足的第一步。但是现在...... 沈秀荷偏过头去,一个字都不敢往下说了。 李熠轻笑一声充满了自嘲。这不就是他本该预料到的吗?被沈朝凰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啊,沈朝凰是什么人,她何其聪明。“沈朝凰也知道吗?” 他的声音,冷得让人发颤。 “什么......”沈秀荷小心翼翼地说。 “你肚子里的孩子,沈朝凰从一开始就知道吗!”李熠的声音更是提高了一些。 被欺骗......被在意的人欺骗......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他刻骨铭心。也许从一开始,他和沈朝凰的接触是一种利用,自以为可以利用沈朝凰,但是现在,但是......从他渐渐与沈朝凰熟络起来之后,他每次面对沈朝凰的心情都不一样。早就不是单纯的利用了...... 无论怎么想,还是无法容忍自己竟然被沈朝凰沈秀荷姐妹俩玩弄的事实。 沈朝凰肯定是知道的...... 沈秀荷撇撇嘴,很不情愿承认似的,“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哈,哈哈哈......”李熠苦笑,背对着沈秀荷一步步走上他处心积虑得来的王位宝座上。 “陛下!”沈秀荷还是不放心他。 李熠伸手制止她再开口说话。 “这是她的报复吗?” “报复?”沈秀荷也茫然了,什么报复,这报复从何说起,他怎么会突然说到......对了!沈秀荷想起来了,曾经也差不多是这样,她和李熠串通,让李熠接近沈朝凰,勾引她,好借着沈朝凰玄门嫡女的名号,得到沈家和虞家势力的支持,登上王位。她甚至向李熠泄露过沈朝凰上山祈愿的行踪,不过那时,沈朝凰当着沈云承的面已经让她大开眼界了。沈云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见过了她的本事,才向她妥协的。这和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陛下......” “寡人在问你!你们这么做,是不是她一手设计好的,要向寡人报复!” 李熠怒吼一声,守在殿外的宫人连头都不敢抬,鲜少见过他暴怒的一面,今日也不知是因为沈贵妃,还是沈贵妃那个姐姐的缘故。 “不是,不是的。”好在,沈秀荷没有蠢到为了陷害沈朝凰而将自己一并拖下水的地步,“不是的陛下!姐姐......姐姐她虽说性子深沉,时常连臣妾都猜不透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可是这......臣妾不懂,陛下为何震怒......” 说罢,竟挺着个大肚子,跪在了李熠面前。 “不懂?”李熠觉得很是好笑,她们串通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竟还说什么不懂......“你敢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寡人的?!” 沈秀荷眼底的焦急在那一刹那突然凝固住了......这件事,他真的知道了?!“陛下,陛下您听臣妾解释......陛下......” “沈贵妃!你敢说吗?”李熠逼问道,“如果你欺骗了寡人,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罪名。” 沈秀荷顿觉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浑身麻木......但她也明白,这一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第733章 归来(十二) “......陛下!陛下您听臣妾解释,陛下......陛下!陛下,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陛下......” 沈秀荷手忙脚乱泣不成声的爬到了李熠面前,她试图伸手去抓住李熠的衣角求情。可这一次,李熠坐在高高的王位上看着昔日那个聪慧温婉的沈贵妃却丝毫没有心软。 “沈贵妃,你好大的胆子。”李熠盛怒之下,极具威严,王者的气质终于在他深感受骗之后乍现。“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和别人苟且所怀?!妄图用药让寡人失去知觉,误以为当晚和你有过什么,然后顺理成章的让寡人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寡人的。沈贵妃啊,寡人还以为你至少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沈家二小姐,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竟然也变了。” 自从他登上这王位以来,身边所熟悉的一切都变了。 可是令他深感意外的不是沈秀荷,而是...... “陛下,陛下不是这样的......陛下......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误信了姐姐,才会......才会犯下如此错事!陛下!求陛下念在往日的情分,饶臣妾这一次......”紧要关头,沈秀荷还是为求自保将所有事一股脑儿的都推给了沈朝凰。 “一时糊涂?误信了你姐姐?!”可李熠却不是傻子,“沈秀荷,难道你与他人苟且的事,也是沈朝凰逼你的不成!!!” 沈秀荷的脑子嗡地就大了,眼看情况越来越糟,再说什么李熠也不会相信她的,似乎这一次的事情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可李熠怎么会知道呢,难道真的向他说的一样,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是沈朝凰告诉他了,他只是找个借口想要除掉自己,包庇沈朝凰而已......越是慌乱,脑子里凭空冒出来的念头就越多,可每一个念头都理不出头绪,当前的状况又由不得她多想下去...... “荡妇!”李熠勃然怒斥,这两个字狠狠的扎进了沈秀荷的心里。 荡妇......从这一刻开始,她在李熠心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荡妇......未守住贞洁的身子,和虞战有了肌肤之亲,妄想借着药来胁迫李熠承认自己腹中的孩子,现在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蠢透了......是啊,蠢透了。 她怎么会相信沈朝凰的呢。 沈朝凰要是真的希望她好,怎么会暗中勾引李熠。 是报复,是报复没错,但她报复的人......其实是自己吧。 沈秀荷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幼稚,她真狠啊,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自己。自己还以为她真的会帮自己的忙,去找她要能够让李熠失去意识的药...... 现在好了,李熠恨透了自己,沈朝凰终于如愿了吧。自己好容易才坐上这贵妃的宝座,好容易才真的嫁了一个有出头之日的人,竟然这么轻易就毁在了沈朝凰手里......想到在自己被打入冷宫,凄凉的生下孩子以后,沈朝凰会风风光光的嫁入这王宫,成为这个王宫的女主人,她就恨的牙痒痒! “是,我是荡妇......我错信了人!陛下......那时候我爱慕着您,可是您呢,您的眼睛何时真的放在过我身上了!除了因为我是沈家的第二个女儿,就是因为我是沈朝凰的庶妹!要不然,您怎么会接近我呢。我挖空心思的帮助您,帮助您实现接近沈朝凰的心愿,可您却正眼都不看我一下,转过头就像丢弃一件多余的东西一样把我抛在脑后了!”沈秀荷声嘶力竭的哭诉着,她委屈,委屈极了。“没错,我是和别人在一起了,是在被您抛弃以后,好不容易以为遇到了一个可以保护我,疼爱我的人,可我怎么会想到他竟然......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成为你们之间博弈的棋子!!是,您需要沈家作为后盾,沈家需要一个女儿嫁给陛下,你们想起了我......可是谁想过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挺着硕大的肚子,连试图站起来这个动作都几次试验,狼狈不堪。她的痛哭声回荡在大殿之中,殿外安静极了...... “沈秀荷,你说是寡人抛弃了你。可你别忘了,从一开始你帮助寡人,何尝不是因为寡人的身份,你可以转过头就跟别人好上,又凭什么说是寡人负了你。”李熠在那一段声嘶力竭的质问声中,才真的渐渐看清楚了沈秀荷,他一直都以为,沈秀荷最多只是算有点小聪明,想要给自己谋划一个归宿罢了。但现在...... “没错,没错!你们都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沈秀荷往日最擅长用自己的柔弱当做武器,可今天,她强忍着泪水却不肯在李熠面前低头。无论她再怎么装柔弱,即使是真的柔弱,李熠都不会改变认定她是一个荡妇的看法了,马上就会让沈朝凰取代她,她又何必在他面前低头。 李熠也不过是一个被虞家老爷子当做棋子才推到王位上的人而已。 “是我错了,陛下,你杀了我吧。” 沈秀荷眼睛也不眨的说出这些话来,是真的想一死了之,她不想留在王宫里,甚至被赶出王宫凄凉的生下她的孩子......事到如今,她的命运已成定局,她可不想彻彻底底的输在沈朝凰面前,被沈朝凰取笑,被她践踏。她才不愿意看着李熠和沈朝凰双宿双栖,宁愿一死。 “呵,杀了你。做什么美梦。”李熠多少感到些意外,他没想到沈秀荷竟也有这么决绝的一面,“你可不能死,还得好好的生下你的孩子,你和你的孩子,可是寡人用来挟制沈家对付虞家的关键呢。沈秀荷,你可别想着一死了之,你自己犯下的恶果,自己好好享受吧。来人!!!” “诺!”守在殿外的公公一直提着一口气不敢有分毫大意,在听到李熠的召唤之后,急忙赶进殿内,头也不敢抬,就跪在了门口。 “传寡人圣喻,沈贵妃身体抱恙,不宜惊动,从即日起搬到柘宫休养,没有寡人的吩咐,不许外出一步,不许任何人探望。今晚的事情谁要敢说出去,寡人......杀他全家。”李熠狠下心,看莫公公颤颤巍巍的接下圣旨,偏过视线盯着沈秀荷,“沈贵妃,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好好在柘宫养胎吧。” 第734章 归来(十三) “小姐。” 红莲的声音穿透了大半个院子传来,然后朝着沈朝凰所在的湖心亭匆匆疾步而来。 一曲高山流水戛然而止,沈朝凰从她脸上看出急迫。 “为何如此惊慌?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姐,陛下来了......”红莲少见这样支支吾吾的状况,可今天,她站在沈朝凰面前,却不知该不该告诉沈朝凰...... “他来了?”沈朝凰作势向花园外面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李熠的身影。“他在哪儿?” “陛下正和丞相大人在说话......小姐,红莲听陛下身边的那些宫人透漏,二小姐在宫里似乎出事了。”红莲是因为得到这个消息,才急匆匆的赶来提醒沈朝凰。 沈秀荷出事了,不见得会动摇沈朝凰什么,但是李熠却好巧不巧的今日就出现在了丞相府上,而且与往日不同的是,他没有来探望沈朝凰,反而和丞相大人聊了起来,这就不免让红莲想到什么...... “沈秀荷怎么了?”沈朝凰无暇顾及她的琴,侧目询问。 “这......”红莲向外张望了一眼,“红莲听说,那些宫人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昨夜时分,陛下才从中殿出来,就遇见了二小姐。二小姐好像是和陛下说什么关于小姐的事情,陛下就让二小姐跟他一起折回到了殿里,然后没多久,殿内就传来二人争吵的声音......” “他们吵起来了?” 沈秀荷竟然跟李熠吵起来了?这也太不同寻常了。 她好容易才得偿所愿嫁给了一个能让她脱胎换骨的男人,她理应巴结李熠都来不及,怎么会跟李熠吵起来呢。 沈朝凰沉思片刻之后又问,“那宫人可有说,他们是因何才起的争执?” “没有。”红莲摇了摇头,“那宫人并非伺候在陛下近身的,他也只是听到二小姐与陛下的争吵,至于他们争吵了些什么,却没有听清楚。之后,他询问过守在殿门口的人,但好像陛下特别交代了,不允许任何人向外透漏。所以......” “那,沈秀荷呢?沈秀荷现在怎么样了?”沈朝凰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们争吵的原因,事情竟然严重到李熠下旨,严禁任何人透漏的地步...... “听说,陛下将二小姐送到了柘宫养胎,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许见她。这分明是将二小姐给软禁起来了。”红莲怕的是,沈秀荷又耍了什么花样,会不会连累到沈朝凰。 明明都当上了贵妃,腹中的孩子也阴差阳错的变成了陛下的孩子,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在宫里又起风波。 迟迟没有等到沈朝凰的回答,红莲忍不住问道,“小姐,二小姐这次出事,会不会和小姐有关?” “和我有关?”看样子红莲大概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红莲点了点头,“二小姐不可能没有听说,陛下近来总是来找小姐的事情。小姐,不会是二小姐与小姐吃醋,然后到陛下面前大吵大闹,惹怒了陛下,才会找来这样的下场吧......” 沈朝凰倒不这么觉得,“不会,沈秀荷虽然不算特别聪明,可也不会傻到直接跑到陛下面前去闹。她若是暗中耍些手段我信,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她狠下心和好不容易得到的陛下起了直接的冲突呢。”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但内情绝不是如此。 沈秀荷再怎么说都是沈家的人,沈家在京城没有直接的权力,但是有士族的影响里,追随沈家的人不在少数。李熠不可能毫无缘由的就为难沈秀荷,更何况沈秀荷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孩子...... 将沈秀荷从她住的好好的寝宫里赶了出去,关去一个什么柘宫养胎......“柘宫......” “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红莲追问。 “柘......柘属木,而木克土,沈秀荷恰恰是土命。反而不利于沈秀荷养胎,陛下将她软禁在柘宫,而且不许任何人探望,显然是为了断绝沈秀荷和外人的联系......”沈朝凰略微算了一下,就有了结果。 “断绝二小姐和外人的联系?......啊!不会是沈家吧,小姐,陛下这么做,会不会只是为了避免老爷见到二小姐呢?难道,难道陛下打算对付沈家?!”红莲的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只是沈朝凰却还万分安稳......“不,我想,陛下想要断绝和沈秀荷有联系的人,应该是我......” “是小姐?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陛下和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会断绝小姐和二小姐之间的联系呢?陛下这么做......” “我想,是陛下已经知道,沈秀荷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了。”沈朝凰轻叹了口气。 也只有这样的答案,能够解释沈秀荷为什么会同李熠争吵,李熠为何会下旨严禁任何人外传,还有......他将沈秀荷软禁在柘宫里的目的。 “......”红莲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现在,她能感觉到沈朝凰都变得很严谨。“小姐,陛下......陛下要是真的知道,二小姐腹中的孩子,生父另有其人......陛下今日找到丞相府,难道是已经知道了二小姐和虞家少爷的事情吗?该不会,陛下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沈朝凰走到一旁,细细琢磨了一下。 这件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无法容忍。沈秀荷带着身孕嫁给他,然后借着药劲让他误以为自己和沈秀荷之间发生了什么,借着,就顺理成章当了沈秀荷腹中孩子的父亲。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易的。可是.....“陛下如果有责难的意思,他就不会下旨让守在殿外的宫人闭嘴了。我想,他现在应该也清楚,就算沈秀荷骗了他,我们骗了他,也不是他爆发最好的时机......如果他除掉沈秀荷以解心头之恨的话,也就毫无疑问令他在培养的沈家难有翻身之地。陛下是绝不会容忍,虞家继续一家独大的局面,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接受我的建议,册封沈秀荷为贵妃,在绰阳城里培养以沈家为首的新势力了。” 李熠正是看中了沈云承的野心,知道沈云承想要什么。只有让沈家渐渐发达了,才可能威胁到虞家,否则以虞家的势力,他一个受人挟制才登上王位的大策国君,很难有机会压制住的。 第735章 归来(十四) 李熠走进花园里,便看到了沈朝凰正在弹琴。 她听闻脚步声,也只是抬起双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下头来弹琴。琴声畅然轻快,引人入胜,李熠抬手,阻止宫人继续跟着他,独自走到了亭中,没有要打扰沈朝凰的意思,反而坐在了一旁,静静地听着。 红莲站在沈朝凰的另一边,抱拳退到了亭外。 一曲终了,弦定音未止,似乎仍回荡在花园里久久无法散去。 李熠附和琴声拍了拍手,叫了声,“好!” 她的一双手轻按在琴弦上还未挪开,听得了这一声好也不见有任何反应。甚至,不曾侧目多看他一眼,手指抚过琴弦,好像难得知音,却独恋此琴...... “沈朝凰就是沈朝凰,天下无双,连琴声都这么令人叹为观止。恐怕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一样,能够弹奏得出如此琴声了吧。”李熠赞许道。 她轻抚琴弦,“并非只是因我琴艺好,而是在于这把琴。外公听闻我喜欢弹琴,便搜罗了各处名家之作,才找到这把......它才是举世无双的,反倒是我的琴艺配不上它了。” “诶!这话怎么说呢是,寡人说,是它配不上你。”李熠恭维,“如果连你的琴艺都配不上它,那这世间还有何人能配得上它的呢。世间可得名琴无数,却难得一个沈朝凰啊!” 她嘴角微微上扬,却难辨笑意。“陛下此言,似乎是在恭维一个傻女人......世间的名琴,才是有数的,若有生之年能得其一,不,能够弹奏一次,都是万幸。若无沈朝凰,也有更胜沈朝凰的人罢了。” “可是对寡人而言,沈朝凰却是这世间......”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她身后,贪婪地嗅着那一股她身上独有的味道。 沈朝凰似乎已经察觉,转身,轻而易举的就避开了他。 “朝凰,寡人一直都嗅不出,你身上的这股香气,到底是什么味道。怎么......总有一种让人嗅不尽,还想嗅的入迷呢。”沉浸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香气之间,李熠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前一刻过来的时候,心里还始终计较着沈朝凰如何利用他。可是站在了她身后,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味道之后......他的愤怒就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那香气就像是能够拯救他的药...... “香气?哪有什么香气......”沈朝凰冷着脸,抬手,自己在衣服上嗅了嗅,却实在没有嗅到什么李熠说的味道。而他刚才的那番说辞,反而就像是刻意找的借口一样。 “有,当然有。”李熠说,“你自己闻不到吗?” 沈朝凰换了只袖子又闻,她不想相信李熠的,可李熠偏偏说得就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令她不得不信......但和刚刚一样,她确实没有嗅到任何的香气。 摇了摇头。 “怎么,怎么会呢。”李熠不服,转身看向四周围,想要找人作证,他所说的并不是单单为了哄她开心。可是随他同来的宫人,早在刚进花园的路上就让他给留下了,亭外只站着一个红莲而已。李熠急急忙忙的招来红莲,“你来闻一闻,你家小姐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来给寡人作证,这次可不是寡人随便说说的。” 沈朝凰偏过身子望向红莲。 红莲低着头回说,“小姐素来对气味敏感,所以小姐的衣物,通常都不会熏香。这种味道并非是从小姐的衣物上所散发出来的......” “什么?!”李熠更加好奇了。“不是从她的衣物上散发出来的?” “是,红莲也曾好奇,小姐身上这香气到底从何而来,可是跟着小姐久了,渐渐发觉,这香气本就是小姐的体香......”红莲不好说得更多,毕竟事关沈朝凰的私隐。“陛下所说的香气,应为药香......” “药香......”李熠喃喃地重复道,又趁着沈朝凰不注意的时候,凑到了她身边嗅了下,沈朝凰匆忙避开。不过这一次,他倒是确定了,“不错,是药香!是药的味道......” 提起药,便不由得让他想到,沈秀荷用来迷昏自己,欺骗他,让他误以为自己腹中胎儿是他的孩子,正是因为沈朝凰给她的药。 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便散去了不少,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不过是药香而已。”沈朝凰隐约发觉他脸色变了,却没有丝毫表现,很随意地绕到一旁避开了他。“我自小便和药生活在一起,身上沾染了药香有什么好奇怪的。” “身上沾染了药香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李熠也很沉得住气,“不过像你这样自小便熟知各种药的女子,才让人觉得特别。” 一语双关。 她听得出来,淡淡笑道。“药可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既能够医人疾病,也能够要人性命,若能用药便化解一场无妄之灾,成全他人,不也是一种用处么。” “化解无妄之灾?”李熠听她的说法,心里就像是硬生生的积了一口气。他把遇到沈朝凰当做是他的命运,但沈朝凰却似乎对此无关痛痒,更把给沈秀荷药的事情说成是成全。“那这一场无妄之灾,难道就没有伤害任何人吗?” “每一场灾难,即便再如何控制得当,也都会有人受到伤害。只不过看是谁受到伤害了,有的伤害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生都难以承受的痛,但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便是如同被蚊子叮一下罢了。况且,如果只是被蚊子叮一下,得到的回报却是超出预计的,利大于弊,这被叮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她起身,由得红莲上前将她的琴收好。 看着红莲抱着琴退了下去,她才转而向李熠问道,“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到父亲和沈贵妃了,不知他们现在如何。外公说,过两日让朝凰同行,要回到漠城去探望表兄,一来一回,怕是需要一两个月,着实放心不下。” “你是放心不下你父亲,还是放心不下你妹妹呢?”李熠明知故问,语气却像是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一样耍着赖。 “不,都不是。我是放心不下,沈贵妃腹中的孩子......”沈朝凰莞尔一笑,直接挑明,反倒是将了李熠一军。 第736章 归来(十五) 李熠盯着她看,眼神也渐而变得愈发令人玩味。 “陛下想要的,其实都在那孩子的身上,虽然有些事情令人所谓的‘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但是这侮辱难道比得到真正的王权还要重要吗?”沈朝凰轻叹一声,折身走到一旁,漫不经心的坐了下来。“本来我还以为,陛下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至少,陛下的野心,陛下对于王位的隐忍是真的,像陛下这么骄傲的人,能够甘心忍受老爷子的牵制,也要登上王位。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王位所对你剥夺的一切了吧,是沈家重要还是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呢?陛下想要自己的儿子,后宫里多的是女人能够为你生,但是一个能够控制沈家的儿子,可就没那么好得到了。” “说下去。”李熠来了兴致,想要听她继续说下去,沈朝凰的话是有她的道理的,而现在,他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 “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大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不过,沈秀荷若是想借着自己的孩子拉拢虞家,在我看来,可共患难,却不能同享福。一如她最初打错了算盘,老爷子想要的,绝不是屈居于王位之下的这个身份,而是......可以取代陛下,甚至让大策改朝换代的机会。虞战再怎么样不争气,也都是老爷子的亲孙子,是老爷子亲手带大,看着一点点走到今天的,哪怕虞战犯了再大的错,老爷子再如何恨铁不成钢,也断然不会动了要害虞战的念头。他看不上自己的儿子,却早就当虞战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虞战将来要继承的可不只是一个虞家而已,还有老爷子的野心,甚至......” 王位。 老爷子想要享受万人之上的殊荣早就想了多年了。 总有一天,为了这王位,老爷子会不惜发动战争,改变大策的历史。而他再如何一手遮天,也终有老去死去的一天,他要让虞战代替他,让虞家成为历史的统治者。 “当初,沈秀荷突然接近虞战,大家都明白她是动了什么脑筋。相信老爷子也警告过虞战,在老爷子眼里,他的宝贝孙子何其完美,怎么会让沈家的庶女做他的孙媳妇呢。虞战要娶的人,一定是老爷子亲自选好的人,能够帮助虞战,帮助虞家,而且,是一个身份万分高贵的女子。绝不会让沈秀荷一个庶女玷污了虞家的血脉。”只不过,沈秀荷被利益蒙蔽了双眼,而虞战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两个人苟且在一起,弄出了乱子。 李熠轻声笑道,算是认可了他对沈朝凰的这番话。不过想来可笑,连虞家老爷子都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的人,怀着虞战的孩子,竟然成了他的沈贵妃...... “沈秀荷想要借着孩子上位,进虞家的大门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影响,她可以以肚子里的孩子作为要挟,让老爷子动摇。”沈朝凰看出来他的心思,知道他在想什么。“陛下,你要知道的是,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沈家的人知道,老爷子也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虽然另有其人,但是你却可以利用这个孩子,让沈家的人以为有机会,这样,沈云承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你除掉虞家。” 只有这个孩子...... 必须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份,让沈云承相信,李熠对孩子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并且,这个孩子将会是李熠的长子。 “你是说......”李熠的目光开始浑浊,他明白了沈朝凰的暗示。 让沈云承以为沈秀荷腹中的孩子或许能够成为将来继承大策王位的人,这样,为了能够实现自己一步登天,或许在活着的时候就有机会成为大策国君亲外公的梦想,沈云承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阻止虞家老爷子动摇大策江山的念头。 沈朝凰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是承受一点点常人所无法容忍的屈辱,就可以得到一个疯狂的帮手,帮助他除掉他的心腹大患,这何尝不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 李熠要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通,分不清楚,那他怎么还能继续在这个王位上坐下去呢。别有心思的笑就挂在脸上,只是,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看不懂沈朝凰了。“你真的是想要帮助寡人?” “陛下觉得呢。” 没有是或者不是,在自己身上,沈朝凰不会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是或者不是,这个界限很模糊,也许李熠早就对此有了自己的判断,沈朝凰即使说中了李熠心里的那个答案,也未必能够让他满意,若是说不中,只会让李熠更加怀疑。 既然如此,她就留下一个悬念给他。 “沈朝凰,你真的......就像是一个谜。”李熠无奈,他所有的心思好像都被面前这个沈朝凰所看穿了,他站在沈朝凰面前就好像是一个赤裸裸的,毫无保留的人一样。 “陛下不必介意,任何人站在朝凰面前,都会是陛下的这种感觉。” 来自神秘的威胁,可不只是仅仅针对一个李熠的。没有人在沈朝凰面前能藏住自己的心思,她将人和事看得无比透彻...... “是吗?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李熠倾身探向,在咫尺的距离诱惑着她,“那为什么偏偏是寡人呢,如果每一个人在你面前都是这样毫无秘密的,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寡人,为什么要帮助寡人?难道,只是因为寡人......” “陛下。”沈朝凰侧过头,避开他的暧昧。冷淡地说,“朝凰记得,当时先帝病入膏肓,外公还在犹豫到底要选择谁。陛下前来丞相府恳求外公,甚至,不惜向外公下跪来证明自己的决心......那时,陛下可还不是陛下。” 当时他只是一个西林王而已。 一个没有权没有势的西林王,还是先帝最不受宠的一个儿子...... 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揭开了李熠的伤疤,让他回忆起仅仅在数月之前,他是如何恳求丞相大人帮忙,帮助自己登上王位的。他跪在丞相面前,发誓这一生都不会背叛丞相,否则自己不得好死。 那样毒的一个誓言,他竟然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就说出来了。 第737章 归来(十六) 李熠却笑了...... 没错,笑了......如今大策都是他的,没有女人在他面前不是小心翼翼的,为了哄他高兴,无所不用其极。但只有一个沈朝凰,敢把话说得像是一根根刺一样,生生扎进他心里的。 他不恼,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只有沈朝凰面前他不要伪装他的野心。而沈朝凰,是那个能够让他在醉生梦死之间清醒过来的人,沉浸在这一时的美梦之中,输掉的是自己的雄心壮志。他问道,“那又是为什么,让你觉得要帮助寡人呢?” “大概是一种感觉。”这个答案很缥缈,甚至让人有些感觉是抓不到的。“明知道不能是你,却又觉得,应该是你。如果人真的有前世的话,或许朝凰是陛下也曾是一对恩怨纠缠的怨侣。” “怨侣?哈哈哈......”李熠被她的话逗笑了。 怨侣,也真亏她想得出来这样的形容,竟然说他们是前世的怨侣...... “若不是如此,又怎能解释朝凰和陛下之间的这种感觉呢。”她说。 一定是怨侣吧,那个人和李熠经历过的前世,一定是一场孽缘。她在初识李熠的时候,心里对李熠充满了抗拒和蔑视,如果这一切都是来源于那个人最直接的感受,她倒是可以理解。怨侣......或许是他们之间这种关系再好不过的形容了。 “那前世,寡人还真是眼拙,竟然和这么好的一位姑娘成了怨侣。”李熠半开玩笑的说。 “陛下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吗?”沈朝凰话里有话。 “什么感觉?”李熠一愣,迟了些想了一想,“噢,你是说这个......寡人是没有什么怨侣的感觉,不过每一次看到你,倒是都会觉得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不过面对的人是沈朝凰的话,相信没有谁可以真的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 沈朝凰,生来就不是一个简单平反的女人,她的确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不过她是鬼谷玄门的弟子这个身份更加吸引人,除此之外,她还是沈家和虞家的人......这所有的条件摆在一起,没有人会单纯的只看她这个人吧。 李熠以为自己对沈朝凰的这种怪异心情,是和所有人一样,在她面前,没有办法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女子一样去爱慕的心情。这也就恰恰解释了他复杂的心思,让他没有过多的怀疑。可能有那么几次,他会在睡梦中无意梦见一两个画面,那些画面与她有关,熟悉而又陌生,每次从梦中惊醒他都是一身的冷汗,但......很快他就松了口气。毕竟这一次,沈朝凰好像还在他能够伸出手就触碰到的地方...... 沈朝凰莞尔一笑,李熠的解释让她还是很失望。即使是和那个人没有什么关系,但是这样的解释都难免让她觉得,李熠对她的好,更多还是因为她身后的关系。他并不是单纯的喜欢着自己的......那么,在她无法触及的那个,他们的前世,他对于那个人也是如此吗? 相处的这些日子,她和李熠着实亲近了不少,但这种感情好像和她想要的那种感情还是相差不少的。可惜,李熠的心里没有感情,更多的是他的野心,他对于王权斗争的野心。 如果她不是沈朝凰的话,相信李熠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接近她了。只是在野心这一事情上,他们是合拍的。 “你在想什么呢?”李熠见她出神许久,打断了她。 “没事。”沈朝凰犹豫了一下,她忽而回过头看向了李熠,“陛下,在陛下眼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熠笑问,他实在不懂,怎么刚才他们还说得好端端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朝凰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在他眼里,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他并不陌生,似乎很多女子向他争宠的时候,都会撒着娇的问上一句。 可沈朝凰却有些和那些女子不太一样的是,她冷静的出奇。 “朝凰,你是不是觉得,寡人近来冷落了你?”李熠笑着问道,可能他觉得沈朝凰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和那些女人一样会争宠的女子吧。 他是不是最近冷落了她?让她觉得自己没有之前那样对她那么好了...... 但沈朝凰却什么都没有说,恐怕在李熠开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有了答案。 “朝凰,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不自信了?”李熠安慰她,“你要知道,对寡人而言,你和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 他的不一样,只是她比那些让他费心的女子更加理智一些吧。她不像那些女子一样,依偎在他身边,争夺着他的宠爱,她理智得不需要任何安慰,连李熠想要来哄她,都很是生疏。 “算了。” 算了......是她高估了自己在李熠心里的地位。 她本还以为,在李熠的心里,自己起码和沈秀荷是不一样的。但果然,除了她比沈秀荷拥有更多的背景之外,李熠对待她比对待沈秀荷更加小心...... “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好端端的,突然要变得这么不开心了。”李熠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是说错了什么。他们刚刚明明还好好的,为何这转眼间,沈朝凰的态度就又变了。“朝凰,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这是李熠仅仅能够满足她的了吧。 现在的他,还没办法得罪沈家和虞家,就算觉得沈朝凰对他来说是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的,也不敢在这时候提出要娶她。沈朝凰是沈家的嫡女,又是虞家老爷子的掌上明珠,他已经先册封了一个沈家庶女沈秀荷做贵妃,要是把沈家嫡女也一并娶进宫里的话......究竟要给她什么样的身份,才不至于落人口舌呢。 必定是要在沈秀荷之上的,而贵妃的上面,难道,要册封沈朝凰为后吗...... 李熠是犹豫的,可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总有一天,他是要除掉虞家和沈家的,那时无论是贵为沈贵妃的沈秀荷,还是他如今仍觉得特别的沈朝凰,都不足以令他动摇,威胁他的王权。 第738章 归来(十七) 中殿之中,一片死一样的宁寂。一位跟随了李熠多年的公公推开门走了进来,那扇陈旧的宫门发出刺耳的一声后,公公候在了李熠面前,“陛下。” 李熠在这中殿里,静默多时,谁也不敢来打扰。听到他的声音,才目光清冷的抬起双眸,“怎么样了?” “陛下,果然和陛下猜得一般。当初是为了大历质子平白无故消失的事情,虞丞相才带着虞家的三公子和小少爷虞战赶到了江城,并在江城留宿了多日。之后,虞战被潜伏在沈家的管家阿福所伤,陷入昏迷,虞丞相在将虞战送回漠城虞家之后,便同沈家人一同前往了绰阳城里。”易公公回答说,“算下来,沈贵妃身怀有孕,应当就是在虞战跟随虞丞相到了沈家之后的事情。” 果不其然......李熠盛怒之下,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陛下,陛下息怒啊......”易公公跪倒在地,深知李熠震怒缘由。 “寡人,寡人当真是低估了这沈家的人啊!沈家......寡人怎么都不会想到,竟然是那个时候,竟然......”还是他装作无辜,跟随在太子身边意图笼络虞家老爷子,并且在暗中跟踪沈朝凰入绰阳城的时候。“这沈家,这沈家的两姐妹真是......” “陛下,陛下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啊,沈贵妃有负圣恩,您就算再怎么样心里有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来赌气啊。”易公公苦口婆心的劝道,他在得知密探回报的消息之后,也是深感震惊,毕竟,谁能想到,早在陛下还是西林王,伺机在太子身边争取接近沈家人的时候,这沈贵妃就已经和虞家的少爷虞战好上了,并且...... 李熠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就算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后面的事情,他大概都能够想得到,沈秀荷意图勾引虞战,结果虞战却昏迷了,因此,在发觉自己怀有身孕以后才急匆匆的嫁给了他,成了沈贵妃!“易公公,你刚才说,是因为大历质子失踪的事情?虞丞相才会带人赶到江城?” “是。”易公公满头大汗,唯恐触怒圣颜。 “那大历质子失踪当真与沈家有关?!”李熠想起一个差点就被人遗忘的事情,就是当初大历质子刘元澈在沈家别苑失踪了。 “这......”易公公小心留意着李熠的脸色,他着实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回陛下,这件事当初,确实也没有个结果。本来虞丞相带了沈朝凰沈姑娘前往绰阳城,就是为了解释大历质子失踪的事情,可是没想到,当时先帝病重,沈姑娘几度妙手回春留住先帝的性命,深得先帝信任。并且......后来也就没有人再去追问大历质子的事情了。” “是吗......”李熠回想了一下,总共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了。 当初虞家老爷子带着沈朝凰回来绰阳城,确实是借口要解释大历质子失踪的事情。不过在当时,其实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虞家老爷子的心思,就是为了把沈朝凰带进绰阳城。那时李熠还怂恿了当时的太子,追到了漠城,硬是死皮赖脸的跟着虞家老爷子的车队返程。只是李熠很快就发现了,沈朝凰并不在老爷子的身边,不过他推算老爷子的心理,深知老爷子绝不可能让沈朝凰离得太远,更何况当时,沈云承和沈秀荷也是跟着老爷子的车队一起进绰阳城的。所以李熠故意支开其他人,告诉太子,自己先回绰阳城打点,可其实他绕了路,折回到了车队后面,也的的确确发现了,沈朝凰其实是跟在虞家车队后的。 可惜当时,他本想着偷偷跟着沈朝凰,然后借机接近她,再利用沈朝凰的影响,帮助自己跃上王位。但他没想到,他好像被沈朝凰发现了一样,沈朝凰的马车突然加快速度从小路逃离,紧接着就失去了踪迹......让他没有赶上。 难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朝凰就已经知道李熠在打什么算盘了? “陛下,陛下?”易公公唤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啊,虽说沈贵妃犯下如此罪行,但是咱们还得借着沈家的力量对付......” 易公公也不好接着说下去了。 “是啊......”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是他用来诱惑沈云承对抗虞家老爷子的根本,但是这一口气,他却咽不下。“易公公,你说,沈朝凰到底是真的向着寡人,还是,她也是在利用寡人?” “利用......陛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沈姑娘怎么会利用陛下呢?”易公公对这一猜测好像并不信服,沈朝凰会利用陛下?谁会信呢。“这么做,对沈姑娘有什么好处呢?” 沈朝凰明明好像和陛下是情投意合的,却利用陛下?如果沈贵妃怀了别人的孩子,却在沈朝凰的安排下成了陛下的贵妃,怎么说,好像对沈朝凰都没有任何好处。她为什么这么做呢? “如果她只是想要报复沈秀荷的话......”李熠在今日见过沈朝凰以后,更加怀疑沈朝凰的目的了。那个女人如此冷淡的样子,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回到宫里之后,把自己关在殿里却无法不去想她,甚至,他问过自己太多遍了。她是真的喜欢他吗? 沈秀荷曾经试图帮着李熠去接近沈朝凰,甚至将沈朝凰的行程告诉了李熠,以便李熠能够有机会在沈朝凰面前出现。可是那一次,天助他,一场大雨困住了沈朝凰,也让他在沈朝凰面前好好表现了一次,他很是满意,还以为多多少少他和沈朝凰算是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让他没想到的是,沈朝凰转脸回到沈家,就在沈云承面前揭露了沈秀荷串通他的事情。让沈秀荷原本的计划竹篮打水,毕竟,他曾经利用沈秀荷接近沈朝凰,沈秀荷又想利用沈朝凰,让他一步登天,再踢掉沈朝凰,使自己坐上他身边的宝座...... 要是这一切,都是沈朝凰报复他们的阴谋。让他成为大策的国君,让沈秀荷真的坐在了他身边的宝座上,然后再颠覆这一切......她是不是,只是想要他们体验一下,他们曾经串通好要害她的阴谋覆灭的悲剧! 怎么说,沈朝凰都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沈秀荷怀了虞战的孩子的。 第739章 归来(十八) “陛下......沈姑娘应该不会这么做吧。”易公公倒是觉得,他的陛下现在确实因为沈贵妃的事情而盛怒,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就牵连了可能无辜的沈朝凰,那真的是......“陛下,老奴是觉得吧,沈姑娘毕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更不会有寻常女子那些争奇斗艳的小心思。沈贵妃虽然不差,可在沈姑娘面前......要是沈姑娘真的有心报复她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轻而易举地就能让沈贵妃身败名裂......” “这正是沈朝凰可怕的地方。”李熠阴沉着一张脸,“寡人今日去丞相府上,特意没有直接去找朝凰,而是和丞相闲聊,让宫人将沈贵妃的事情泄露给了沈朝凰身边的那个红莲。紧接着,寡人去找她,她就已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劝寡人......” 这件事,原本就是他故意设下给沈朝凰的一个陷阱,就是为了想要知道沈朝凰对这件事的真正态度。如果,沈朝凰真的在乎他的话,那么听说他把沈秀荷关起来,也不应该是那样冷淡的态度...... “陛下是觉得,沈姑娘对陛下......”并不上心吗? 不过这话,易公公可没敢直接问出来,他从今日陛下回到宫里之后的态度上,就已经察觉到了,陛下对沈姑娘的心意恐怕比陛下自己知道的都要多,否则陛下也不会这么生气。他气的并不是沈贵妃的事,而是沈姑娘在沈贵妃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太过理智。可能陛下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沈姑娘是动了真心的...... “呵。”李熠轻笑一声,想到沈朝凰那时的态度,确实让他很不舒服。明明已经让人透露给她了,沈朝凰就应该想到,他和沈秀荷之间之所以闹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而且沈秀荷的孩子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但她竟然还能那么冷淡的劝说他接受,只是因为帮助他吗?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最生气的,是她帮助沈秀荷欺骗了他吗?! “......太后驾到!” 殿外,突然传来一声。 李熠猛地抬起头来,很是意外自己的母后会在这么晚了还特地过来。不过原因,他似乎心里有数......随手挥了一下,易公公连忙起身退到了一旁去。 接着,太后就“闯”了进来,先是往旁边扫了一眼,看到了易公公,然后才看向了他。 “母后,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还没有休息,是特意来看儿子的吗?”李熠明知故问,走了过来,向太后示礼。 “你们先退下吧。”太后一声令下,跟在身后的宫人便自行退到了殿外,易公公留意了他的眼色之后,也退了出去。太后不满地质问道,“陛下今日,又去探望那个狐狸精了?!” 狐狸精......李熠蹙着眉头很不高兴他的母后竟然用狐狸精的称呼来形容沈朝凰,“母后,朝凰再怎么说,也是沈贵妃的亲姐姐,是沈家的嫡女......” “既然陛下也知道她是沈贵妃的亲姐姐,就更不应该动这个歪心思!”太后今夜,更是为了替沈贵妃讨个公道而来的。“陛下可还记得,沈贵妃身怀有孕,你却将她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她,你是为了给自己和那狐狸精独处创造机会吗!” “母后!”李熠素来对他的母后可谓是百依百顺,在从前,他的母后也只是先帝身边最不受宠的一位,他们母子无权无势,处处受人欺凌。是他的母后一直在保护他的......这一次,却因为他的母后叫了沈朝凰狐狸精,而引来他的反对。 “......”太后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李熠深知自己的行为带给了他的母后多么大的伤害,可是这一刻,他却不能妥协。不能像之前太多次一样退让,否则,他知道他就真的要离开沈朝凰了。 “陛下......陛下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狐狸精,要违抗哀家了吗!”太后更加生气。 李熠从不会违抗她的,可现在却因为一个沈朝凰,竟然敢...... “母后,朝凰不是一般的人,还请母后尊重沈姑娘。”李熠的语气软下来了许多,但是要争取的,还是在积极争取。“母后既然能够接受沈贵妃,为何不愿接受朝凰呢!” “朝凰、朝凰朝凰......!”太后怒斥,“陛下,她可是你妻子的姐姐!你却跟她暧昧,纠缠不清,你让怀着身孕即将为你产下皇子的沈贵妃情何以堪!” “......”李熠张了张口,但是他却没能将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之事告诉他的母后。 “你问哀家,为何能够接受一个沈贵妃,却不能接受沈贵妃的亲姐姐是吗?”太后无可容忍地怒斥道,“那哀家就告诉你,陛下想要享尽齐人之福,将她姐妹二人一同收进后宫,哀家没有心思想要管你。不过,沈贵妃的背后是沈家的沈大人,沈大人一心为了陛下,是帮助陛下的人!但是沈朝凰呢?沈朝凰可不仅仅是沈家人,她身上还流着一半虞家的血!虞家......虞家!陛下莫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当前陛下最大的敌人吗!” 因为,沈朝凰身上流着一半虞家的血脉,所以沈秀荷可以,沈朝凰不行。 “母后,朝凰是帮助寡人的!”李熠据理力争,他不认为仅仅凭着沈朝凰身上一半的虞家血脉,就可以否定她的。 “帮助陛下?陛下,哀家看你是真的糊涂了!沈朝凰就是虞家那老头子的一颗棋子,虞家人当真会好心,只是帮助陛下登上王位吗?!他们是欺我们母子无依无靠,从陛下的手里夺得大策江山更容易罢了!虞丞相的一招美人计,就让陛下深陷无疑,恐怕,今日那狐狸精只是借着争风吃醋,让陛下将怀着自己骨肉的沈贵妃打入冷宫,帮助虞丞相除掉沈大人。明日就要陛下将大策的天下拱手想让了!” 太后认定,沈朝凰是虞家老爷子的阴谋。 “母后,将沈贵妃打入冷宫,是寡人的意思,和朝凰无关!”李熠越是窘迫,就越是没有办法将他把沈秀荷打入冷宫的真正原因告诉太后。 可是太后对沈朝凰的误解太深了,哪里肯相信沈朝凰是无辜的呢。 “和她无关?陛下,你快清醒一下吧,沈朝凰和你的沈贵妃不一样,她不像沈贵妃一样心思单纯,那个沈朝凰别有用心!她在你面前装作无辜,装作善解人意!转过头来就让你迷得不知所谓,把一心帮着自己的沈贵妃打入了冷宫!你还替她辩解!” 第740章 归来(十九) “母后!” 李熠深感疲惫,他无论怎样向太后解释,可是太后好像就认定了,这宫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沈朝凰指示的,认定了他被沈朝凰迷惑,才会将怀着身孕的沈秀荷关了起来。 “陛下不必再说了。”太后很是坚决,“陛下不心疼自己将出世的孩子,哀家也心疼自己的孙儿。不管你和沈朝凰想要做什么,但是陛下不要忘了,沈贵妃生下的孩子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哀家这就让人去将沈贵妃接到哀家的寝宫里,直到孩子出生,任何人也不要想迫害哀家的孙儿!” “母后,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难道非要他亲口向太后说出,他是如何被沈秀荷陷害,误打误撞成了这个孩子的父亲吗?李熠心里极是矛盾,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加让他憎恨沈秀荷的。 “陛下,是你不懂女人。沈朝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哀家比你更是清楚。”太后不由分说,早已决定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 刚回到寝宫,就听闻玉嬷嬷说已经将沈贵妃接了回来。太后连半刻的休息都顾不上,便匆匆起身迎到了偏殿。 沈秀荷一脸的苍白的抱着肚子躺在榻上,心如死灰。 “孩子啊......”太后可是心疼极了,沈秀荷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毫无心思,简单善良的人,她还记得沈秀荷刚入宫的时候,丝毫的架子都没有,还天天去探望她,与她闲话家常,希望她能够安心。在太后尤其担心虞家老爷子将她的儿子捧上王位是另有所图的时候,是沈秀荷让她放下心来的,她相信,沈秀荷是真的爱着她的儿子,沈云承也是一颗忠心希望替她的儿子分忧的。 在听闻沈秀荷怀有身孕之后,她是多么的高兴。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都有了孩子,大策渐渐安定下来,那种复杂的心情......但现在,沈秀荷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之后,死气沉沉的倒在那里,人都瘦了一大圈,双颊凹陷眼眶突出,气色很是不好。 “玉嬷嬷,你去让厨房熬煮些补品过来。”太后走到沈秀荷身边,沈秀荷都像是毫无知觉一样,让她担心不已,急忙地吩咐玉嬷嬷去熬煮补品来给可怜的沈贵妃补补身子。“孩子啊,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苦衷,你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就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为她做主...... 沈秀荷的眼珠子动了动,蒙上了一层阴郁,干裂的嘴唇轻轻抖了抖,但她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孩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太后心疼的落泪,瞧见沈秀荷的手抱着肚子不放,她想到了其中缘由,轻抚着沈秀荷的肚子急忙召唤道,“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太医!快!!!” “太后......”吩咐好了宫人准备补汤,折身赶回来的玉嬷嬷正好和宫人擦肩而过,听到了太后的抽泣声,她一路小碎步走到了太后的身边,“太后,沈贵妃突然之间变成这样,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什么?”太后心急如焚。 “这......”玉嬷嬷为难,确实不大好说出口。 “快说啊,到底是什么!”太后按捺不住,急着问道。 “老奴觉得,沈贵妃这跟丢了魂儿似的,该不会是有人暗中操使巫术什么,在陷害沈贵妃吧。”玉嬷嬷说完,又解释道,“这也是老奴的猜测......” 沈贵妃的样子就像是被遭了陷害,更何况好巧不巧的,是在陛下和沈朝凰最是亲近的这个时候,而沈朝凰身为玄门弟子,这些......她应该都会的。 “你是说......” 太后渐渐明白了玉嬷嬷的意思,一开始她并没有往这事上面想,毕竟沈秀荷身为贵妃,怀着的是皇子,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去害沈贵妃和她的孩子呢。但是,如果这个人是沈朝凰的话,或许......心急的太后,却是越想越觉得可疑。 她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阴狠,“玉嬷嬷,你亲自带人去将沈朝凰给抓来!” “太后......”玉嬷嬷也没想到,太后会突然之间如此暴怒,只得规劝道,“太后,此事仍需细细考虑啊,怎么说沈朝凰现在都住在丞相府上,万一要是得罪了丞相大人,恐怕......” “到底是丞相说了算,还是哀家说了算!”太后一直都压着火,对于虞家的怨恨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地步,现在一下子爆发,让她打定主意和虞家和沈朝凰势不两立。“到底是丞相重要,还是陛下的皇子重要!” “是......”玉嬷嬷吓坏了,跪在地上等候吩咐。 “不管是不是沈朝凰在背后作孽,你立刻带人去将她捉回来,如果真的是她想要用巫术来害哀家的亲孙子,哀家就让她活活烧死!” “是,老奴这就去,这就去......”玉嬷嬷连滚带爬的退出到了殿外,一身的冷汗,连忙召来太后寝宫的侍卫统领,“快,跟我去抓人!” “孩子......”太后轻轻抚摸着沈秀荷的头发,几时见过那个善解人意乖巧善良的沈秀荷有这样狼狈的一面。“孩子,你放心,哀家一定给你做主......不管到底是谁伤害了你,哀家都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沈秀荷轻声啜泣...... “可怜的孩子啊......” 太后都没想到,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陛下竟然会被一个沈朝凰所迷惑,险些害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更不会想到,沈朝凰动了歪心思,竟然把脑筋动在了沈贵妃的身上,她是要弄死沈贵妃的孩子啊......如果十恶不赦的罪行,太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一次,不管任何人劝说,她都一定要还沈贵妃一个公道。 决不能让沈贵妃白白遭受这一切的不幸。 沈贵妃肚子里的,是她的亲孙儿啊!若不是她得到了消息,知道沈贵妃遭到了别人如此歹毒的陷害,恐怕她这个没出世的孙儿,就要遭人毒手......就要...... “不管是谁,但凡敢动哀家孙儿一根指头的,哀家都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她轻声哄着沈秀荷,想要安抚这两日沈秀荷受伤的心。这个孩子在她看来实在太可怜了,全都是被那个心肠歹毒的沈朝凰利用...... 第741章 归来(二十) “老爷!老爷!”虞家的管家着急忙慌的跑来敲打老爷子的房门,“老爷!出大事了,出大事了!!老爷......” “什么事如此慌张!”老爷子怒不可遏的打开房门,忽然听闻府里一片骚乱。“出了什么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方才宫里来人,说是太后的旨意,将小姐强行带走了!”管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大半夜的,突然有人砸门,看门的就去开了门询问来者何人。 可是那些宫里来的侍卫连句解释都没有,硬生生的推开了看门的人,一路往里闯,不顾阻拦。守门的人见这情形,立刻跑去知会了管家,管家本想先去探探情况,可赶到的时候就见到那些侍卫已经带走了沈朝凰......还打伤了沈朝凰身边的那个婢人。 管家向那些宫人索要解释,那些人却一副了不得的架势扬长而去,他只得急忙来向老爷子告之这件事...... “你是说,他们已经把朝凰带走了?”老爷子低沉着脸色,不知是在想什么。 “是,小的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闯进了小姐的院子,不由分说的就把小姐给带走了!”管家急得馒头冒汗,他是万万没想到,宫里的人竟然敢在丞相府里强行带走沈朝凰的。 “是什么人?”老爷子又问。 “带头的那个,好像是太后身边的那位玉嬷嬷,这闯进府里来的人,应该就是太后宫里的人没错。”管家认出了玉嬷嬷,那可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了。 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愈发让管家不明所以。 “老爷,他们把小姐带走了,连个解释都没有,会不会伤害小姐啊?老爷,咱们是不是得赶去救小姐......”管家还是问道,不管老爷子和沈朝凰之间到底有没有祖孙的情分,沈朝凰对虞家而言都是必不可缺的,现在太后的人强行闯进丞相府带走了沈朝凰,岂不是公然表明了态度,不把丞相大人放在眼里的吗? “救,肯定要救了。快去替我备车,我们进宫去向太后讨要说法!”一切都在老爷子的精心设计之中,是他派人向太后透漏了陛下将沈贵妃打入冷宫关起来的消息。他清楚,对于太后来说,沈秀荷肚子的孩子可是太后的心头宝,如果太后知道,是沈朝凰勾引了陛下,让陛下对沈贵妃施以毒手,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不其然,太后竟然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连夜派人强闯丞相府掳人。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他此刻前去宫里,想要面见太后索要理由和沈朝凰,太后都是不会见他的。但,戏总是要做全的,至少现在,他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 从天色漆黑等到天色蒙蒙亮,虞家老爷子站在太后的寝殿外面,都不得召见。 侍卫阻拦在他面前,他也没有丝毫强闯的意思。 沈朝凰就在殿里,面临的是太后的审判...... “老爷,现在怎么办啊。”管家跟在老爷子身后,着急地问。 太后不见他们,还不知沈朝凰现在如何。 “不急。”老爷子气定神闲的说道,“慢慢等。” 此时,太后的寝殿之中,沈朝凰站在太后面前微微欠身行过礼数,不成想却遭到太后的一声怒斥,“跪下。” 她稍一怔,并不意外。 “哀家让你跪下你没有听见吗!!”太后将她这反应看在眼里,自然认为沈朝凰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是故意在顶撞她。 沈朝凰没有说话,而是提起裙摆就跪了下来。 “你到底使了什么巫术,为何要害沈贵妃还不从实招来!!” 太后先发制人,将陷害沈秀荷的罪名强加在沈朝凰身上。就是要逼问出沈朝凰的真实目的,她怒视着沈朝凰......心里除了满腔的愤怒,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 她是在深夜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让玉嬷嬷带人去将沈朝凰抓回来的。 可现在跪在她面前的沈朝凰没有半分的惊讶和仓促,穿戴整齐,淡然平静......好像,沈朝凰一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宫里来了。沈朝凰为什么会知道,难道她真的会算吗? “朝凰不知,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太后指控朝凰使用巫术陷害沈贵妃,可有依据?”沈朝凰分外冷静,早在李熠从丞相府离开之后,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你还敢狡辩!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太后面对的人,是理智清醒并且巧舌如簧的沈朝凰,在听到沈朝凰的回答之后,她愈发气得不能自己。 “昨日,朝凰得了一把琴,是外公不惜重金所收回来的传世名琴,朝凰整日在外公的丞相府里钻研古琴喜不自禁,这是丞相府里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太后却说朝凰陷害了沈贵妃,若无依据,至少也要听朝凰解释吧,只要求证丞相府里的众人便可以知道朝凰有没有用太后所说的巫术陷害沈贵妃了。”她不着急,她知道这些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不过现在,她只是担心红莲,即便昨夜入睡之前她已经告诫过红莲,不要担心她,不要和宫里的人起冲突。但是当太后宫里的侍卫闯入丞相府将她强行带出来的时候,红莲还是拼了命的想要保护她...... 她离开之前,看到红莲受伤了,也不知道红莲现在怎么样了。 “你以为哀家会信你的话吗?!你以为哀家真的那么好骗吗?!”太后震怒说道,“你可是鬼谷玄门的弟子,你要是用巫术害人,难道还会让人看见不成!你大可以先用巫术陷害沈贵妃和皇子,然后再让丞相府里的人看到你在做别的事情。甚至......丞相府里的人也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会帮着你作证了。” “若是太后执意以为如此,朝凰没什么好说的,太后已经深信沈贵妃的事情和朝凰有关,不管朝凰再说什么,在太后看来应该都是狡辩。”沈朝凰稳如初时,即使当下的情况对她极其不利,她也不为所动。 可太后却除了盛怒之外,渐渐失了把握。沈朝凰如此镇定,到底是她知道自己不会拿她怎么样,还是她早有打算......“沈朝凰,哀家知道你素来能言善辩。可是这一次,哀家不是陛下,自然不会信你的鬼话!” 第742章 归来(二一) 眼看着天色将要亮了,可是跪在面前的沈朝凰却纹丝不动,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反观太后则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你当真没有什么要和哀家说的了吗?!” “太后已经说了,不会相信朝凰所说的任何话,那么朝凰便不会再说什么,免得惹了太后不高兴。”沈朝凰不紧不慢地回说道。 从她被押进太后寝宫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其一,李熠绝不会告诉太后,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其二,太后在沈朝凰和沈秀荷之间一定是偏向于沈秀荷的,毕竟沈家当下是要相助李熠的,而沈朝凰的背后还有一个虞家。太后能够接受沈秀荷,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沈朝凰的。 其三,太后养在深宫之中,难得如今李熠继位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在李熠不会泄露沈秀荷的这件事上,宫人是绝不敢随意透漏的,那么到底是谁在暗中坏了李熠的计划,让太后知道了沈秀荷被打入冷宫的这件事。 其四,沈朝凰的听力过人,即使在这深夜相隔甚远,她已经听到了一些熟悉的脚步声。确认了那脚步声的主人正是虞家老爷子。 她前脚刚被带到太后的寝宫,老爷子随着就赶了过来。这未免有些太不符合老爷子的性格了,老爷子凡事都要求自己稳重、沉得住气,那么他今日急匆匆赶来太后寝殿外,绝不可能是为了她沈朝凰而来的。 做个样子......老爷子暴露了他的心思,尤其是在沈朝凰的面前,这些机关算尽似乎都能够被轻而易举的看透。结合让她想不通的第三点,至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老爷子其实知道太后把她带走的原因,因为将沈秀荷被李熠打入冷宫的这个消息透漏给太后的人,正是老爷子。只有老爷子有这样的胆子,而且这么做,恰好可以挑拨太后、李熠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 许是老爷子觉得,沈朝凰和李熠越走越近了,怕这待嫁的外孙女一心帮扶李熠,让他倒错失大好的机会,所以适时的利用李熠将沈秀荷打入冷宫,而太后却偏疼自己的“亲孙子”这件事,从而进行挑拨,让太后深信,李熠会把沈秀荷打入冷宫,一并冷待自己的“亲骨肉”其实都是沈朝凰在背后“出谋划策”。太后同样身为女人,而且也曾是先帝后宫中极受冷待的后妃,自然会对同样处境的沈秀荷感同身受,不由得便会让她站在沈秀荷那一边,来对付沈朝凰。李熠接近沈朝凰,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沈朝凰,无非是沈朝凰的身上有着远比沈云承更重要的东西,能够帮助他罢了。沈朝凰没经历过什么感情,所以李熠对她好一点,她就盲目追随了,但是在沈家、沈贵妃、太后以及自己的亲生骨肉中间,让李熠决定是要那一切还是要沈朝凰的话,答案不言而喻。 沈朝凰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老爷子的算盘打得才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借着太后的手让她对李熠彻底死心...... “你还敢笑!”太后却将她挂在脸上的笑意当做是了嘲讽,她认定了沈朝凰是在嘲笑她,就算把沈朝凰强掳回了自己的寝宫又如何,她根本不敢动沈朝凰! 气急败坏促使她大步走到了沈朝凰面前,恶狠狠的瞪着沈朝凰。“哀家生平,最恨的就是你这样的女人,皇儿身为大策的天子,注定后宫无数美眷,你若安分守己,哀家倒也不是容不下你。但你......你竟仗着皇儿的宠爱,甚至想害其他人,想害皇儿的亲生骨肉!” “其实太后怨我,不过是因为掌控不了虞家罢了。我知道,太后和陛下其实也清楚老爷子用心叵测,必定成为祸患,但是,如今陛下才刚刚坐上王位,你们没有办法对付老爷子。而太后眼睁睁看着我与陛下走得近,便担心我会迷惑陛下,让陛下丢了江山丢了王位。可是太后,我认为你当真低估了陛下......”沈朝凰冷静极了。 “你说什么?!好你个大胆的沈朝凰,哀家......”太后勃然大怒,扬起了手。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落下来,一旁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回避。 “太后,陛下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大好江山的,不管这个女人是我,或者是其他人。而至于沈贵妃的事情,我想你需要明白的是,沈贵妃在宫里安胎,眼看着就已经在陛下跟前失了宠,而陛下与我走得越来越近,我若是要害她,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还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麻烦。”沈朝凰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太后的盛威。她看了看太后停在半空的手掌,“你要打就打吧,其实我也想知道,陛下会怎么选。” 就算,她已经预感到了这个答案。 可没有切实的听到那彻底让她死心的话,她还是没有办法断了这个念头的。 李熠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当真是一个劫,明知道会带来什么,可她就像步入命运的陷阱一样,还是渴望着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柔。她真的很冷,快要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冻死了,如果不是李熠,应该也会有其他人的吧。 看着太后迟迟无法落下的手,沈朝凰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太后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太后被她这一冒犯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来。“你敢冒犯哀家!” ...... “陛下,陛下......” 李熠急匆匆的赶来,顾不得身后拼了命追上的易公公,快速赶到了太后寝宫门前。却在看到老爷子之后,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陛下?!”老爷子佯装震惊,急忙行到李熠面前参拜,“陛下......” “虞丞相怎么会在这里?!”李熠问道,抬头向太后寝殿望去,顿时想到了答案。“虞丞相也是为了朝凰的事情而来?” “陛下,求陛下做主啊......这,方才老臣求见太后,想要说明缘由,唯恐太后盛怒朝凰有个闪失,可是,可是太后不见臣啊......”老爷子的演技让李熠深信不疑。 尤其是在听说太后盛怒,沈朝凰恐怕会有危险之后,更加让他沉不住气了。提步便不顾阻拦,硬是闯了进去......“母后!” 第743章 归来(二二) “啪!” 好巧不巧的,在李熠带人闯入太后寝殿,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太后的巴掌狠狠落在了沈朝凰的脸上,沈朝凰重重挨了一下子,应声倒地。 太后还怔在那里,显然没有回过神来,她怕是绝对想不到沈朝凰竟然扯过了她的手,狠狠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而这一幕,却又那么刚好的被李熠等人看见...... “朝凰!”李熠大叫一声,立刻疾步走到了沈朝凰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只见沈朝凰脸上一个清晰无比的掌印,让他心里很是复杂。 连老爷子站在寝殿外都惊着了,他不敢相信太后竟然真的敢动手打了沈朝凰。或许,这在他计划之外的举动,似乎有些太巧合了。太后虽然一时气不过沈贵妃被打入冷宫的事情,强行把沈朝凰掳到寝殿来,可是她怎么都要顾念,沈朝凰毕竟是沈家嫡女,是沈贵妃的亲姐姐,是陛下的心爱之人,更是虞家的人。但现在,让老爷子也有些搞不懂了,莫非太后真的有胆子跟虞家硬着作对了? “朝凰,你怎么样?”李熠扶起沈朝凰,心疼极了,顾不得当下情况便怒吼道,“易公公,快去找太医过来!” “诺!”平白受惊的易公公,连跑带爬的转身出了寝殿大门。 “寡人这就带你离开。”李熠看着沈朝凰那副无助的样子,感觉心里的压抑越来越重,他抱起了沈朝凰便要离开。 “陛下!” 太后突然大喝一声,李熠不得不站住了脚。 “陛下难道打算这样就离开吗?”太后心寒,怎么自己的儿子一碰到沈朝凰就变成这个样子,自打他进门,连正眼都没有看过她,这就打算在她面前带走沈朝凰扬长而去吗?!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沈朝凰所为,可是现在看到沈朝凰躲在自己的儿子怀里一副无辜的样子,她就感到无比委屈,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会变成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了呢?难道他真的认为,自己会打了沈朝凰不成吗? 李熠没有回答,只是抱起沈朝凰的手臂稍稍用力,他不会再把沈朝凰留在这里的。 “陛下,这件事和太后无关啊,方才是沈姑娘抓住了太后的手......”太后的宫人上前帮着解释,不忍太后承受这不白之冤,更想要让李熠知道沈朝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满是狡诈心思的女人。 “够了!”可还没等她说完,李熠就勃然大怒,气愤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眼神停在了太后的身上。“难不成,是朝凰自己抓住了母后手打了自己不成?!你们都是母后的宫人,就算想要帮母后说话,也该想想,寡人会不会相信你们这样的谎言!” “谎言?在陛下眼里......这些都是谎言吗?!”太后万万没想到,她和自己儿子的决裂竟然是因为沈朝凰自导自演的一幕罢了。而自己的儿子,竟然深信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母后,您深夜派人强闯丞相府掳走朝凰可是事实?!把虞丞相挡在门外,扣留朝凰将近整个晚上可是事实?!难道您还要儿子相信,您把朝凰扣留在这儿,只是为了和朝凰说说话吗?”李熠的质问,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在了太后的心上。 正如同她强加给沈朝凰的那些罪名一样,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报应。 她看着沈朝凰,眼神令人难懂......“哈,哈哈哈,沈朝凰啊,你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难怪你有办法让陛下将怀着身孕的沈贵妃打入冷宫!果然,果然还是你的手段比较高明!!” “放我下来......”沈朝凰虚弱地和李熠说道,李熠拗不过她,只能随着她来,将她放了下来仍不放心的小心扶着她,唯恐她身子一晃便会栽倒过去。只见沈朝凰走到了太后面前,突然又跪了下来,“太后说的没错,是朝凰......全都是朝凰的错。是朝凰抓着太后的手打了自己......” “朝凰......”李熠上前握紧她的双臂,一把将她拖了起来。尤其是在听完了沈朝凰的这番话以后,他眼中暴怒的血丝分外明显......连手都在颤抖着。 “你!沈朝凰!”太后很是清楚,沈朝凰的这番话无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她知道沈朝凰正是说出了真相!可是在这个时候,恐怕都会让陛下相信,她是迫于太后的淫威才会认下这样的罪名...... “母后!” 寝殿之中,气氛一瞬间僵持住了。 李熠的怒不可遏,太后的气愤非常,一下子彻底激发了他们之间因为沈朝凰而累积下的冲突。让太后惧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沈朝凰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够真的笼络了陛下的心,让陛下对她深信不疑,然后彻底和自己这个母后决裂。 “太后娘娘,请您放心。朝凰一定谨记您的教诲,断不敢再有半分杂念,绝不会再和陛下来往,为了秀荷,为了秀荷的孩子,朝凰不敢越界......”沈朝凰的声音回荡在寝殿里。 “朝凰,你什么都不许再说了!”李熠在听到她向太后承诺了这样的誓言之后,脸色都不好了,他阻止沈朝凰再继续说下去。 “皇儿!”太后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你当真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和你的母亲决裂吗?!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她吗?!她可是沈朝凰,她可是沈朝凰啊!” 舍得为了一个沈朝凰,抛下他们母子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李熠当然是舍不得的。 可现在,他已经被动的站在了一个或许只能够二选一的位置上。沈朝凰还是母后,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想就这么轻易抛弃了。“母后,母后今夜一定累坏了,天都亮了,母后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其实的事,我们改日再说。” 他不想再争吵下去,可能在他的心里,也在担心会因为太后的话而动摇。 他怀里的这个女人是沈朝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朝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沈朝凰有着怎样的背景。他极力想要让自己忽略那一切,但是现在看来......无论他多么想要装作看不见,可沈朝凰的身份都将是他母后心里一个难以过去的坎儿。 他的母后,在经历今夜的事情之后,更不会答应他和沈朝凰的事情了。 第744章 归来(二三) 環宫。 “易公公,朝凰怎么样了?”老爷子瞧见易公公从環宫里走了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易公公没想到,虞丞相竟然会在这里等候多时,“这太医刚才进去,已经给沈姑娘上了药。伤是没怎么伤着,不过折腾了一晚上,沈姑娘大概也是心力交瘁,刚刚才睡下。陛下吩咐,今日不上朝了,怕是担心再有个意外......老奴估摸着,陛下现在是正紧张着沈姑娘呢,更不可能让沈姑娘从他眼前离开了。” “易公公,可是今日看太后的架势,分明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朝凰留在宫里,反而危险。”虞家老爷子也很是惊讶,李熠竟然会为了沈朝凰和太后翻脸,这真是出乎意料,和他一开始设计好的截然不同了。这么一来,沈朝凰不是要觉得李熠是真的喜欢她,从而更向着李熠了吗?“再说了,朝凰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是沈贵妃的姐姐,陛下就这样把朝凰留在了宫里,恐怕传出去不好吧。” “这......”易公公目光狡黠,“这就不是老奴能够劝得住的了,眼下陛下的心思都在沈姑娘身上,其实各位大人也都是看破不说破,谁不知道陛下的心意呢。就算不合礼数,可老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劝上一句的呀,要是惹怒了陛下,哎呦,这后果......” 老爷子的脸色阴沉下来,听易公公的这个意思,估摸着李熠是更加不会放手朝凰了。 “丞相大人,您还是先回去吧。今日,陛下是不会再见任何人的,事情闹成了这样,还是先缓缓再说吧。”易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和李熠走得近一些,更是熟悉这宫里的大小事。 “也只能如此了。”虞家老爷子轻叹道,望着環宫喃喃自语,“只希望,不要再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好。” 易公公笑而不语,守在一旁就如同是没有听到这些一样。 瞧着虞家老爷子转身走开,易公公的眼底露出些轻蔑,才折回環宫复命。将大门推开,走了进去,沈朝凰蜷缩在榻上方才睡去没多一会儿,李熠守着她坐在床榻边上,一双眼睛没有半刻离开过。 “陛下。”易公公蹑手蹑脚的走到李熠身边,唯恐惊醒了沈朝凰,只得把声音放得异常小声,瞧了瞧沈朝凰,那侧脸上一个猩红的掌印分外明显。 “他走了?”李熠目不转睛的问。 “是,老奴把话都带给了丞相大人。”易公公说。 “那老东西说什么了?”李熠问。 “这......倒是没说什么,也不过是提醒了一下,陛下和沈姑娘的身份。不过依着老奴看啊,丞相大人好像挺意外的,而且,很不甘心。”易公公把虞家老爷子的每一个反应都转述给了李熠。“可能,丞相大人也是担心沈姑娘吧。” “哼。”李熠冷笑,“担心朝凰?他要是真的担心朝凰,太后的人便不会那么轻易的就闯进丞相府了,以丞相大人的能耐来说,如果不是他削减了从大门到朝凰住处的守卫,没有人能够轻易从丞相府里将人带出来的。” “这么说,是丞相大人有意让太后能够把沈姑娘带出来的了?”易公公转念一想,“可是这样,对丞相大人有什么好处呢?沈姑娘可是丞相大人手里的王牌啊,就算丞相大人不顾念这一分血脉亲情,也不该没想到这一点啊。这要是陛下没有赶到的话,沈姑娘万一有个闪失......”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李熠说,“易公公,你去把人带过来吧。” 易公公瞧了眼榻上沉睡的人,明白李熠的意思,“诺。” 不多会儿,易公公带了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回来,那宫人隔着很远就看到了榻上的人,认出了沈朝凰,大惊失色跑到了床榻边上,“小姐!小姐!!” 此人正是红莲。 在沈朝凰被掳走之后,红莲去求老爷子帮忙,老爷子收拾好了原本就是要进宫的,顺便将她带进了宫里。路上顺便将如何去到李熠的寝殿路线告诉了红莲,老爷子守在太后寝殿外的时候,就已经让红莲找去了李熠那边。 榻上的沈朝凰微微动了动。 “让她再睡一会儿吧。”李熠说,“昨晚她应该也没有休息好。” 红莲这才止住声音,她看到沈朝凰脸上的掌印,心疼极了,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去抚摸沈朝凰的脸颊......生怕弄疼了小姐,红莲才抬起头看向李熠寻求答案。 “红莲姑娘不必担心,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沈姑娘没什么大碍的,不过折腾了一晚上肯定是累坏了,这才睡下的。”易公公帮着解释。 红莲像是听懂了,生硬地点了下头,眼含泪水守在榻边上。 “你留在这里看好她。”李熠吩咐说,“不管任何人闯进来;但凡威胁到她的,你都可以先斩后奏。就说是寡人的意思,让你留下来保护她。” “陛下......”易公公微微一怔,陛下让他把红莲姑娘带到沈姑娘身边,难道陛下还有什么事情要去做的? “易公公,你也留下来。等下朝凰要是醒了,肯定会想要离开这里,你帮寡人劝劝她。”李熠说着起身,“这么半天了,母后也应该冷静下来了。” 他还是要去探望他的母后的,毕竟,那是他的生母...... “诺。”易公公明白,只得躬身送他出门。 “......小姐,”红莲守着沈朝凰,一步也不愿离开。“小姐,您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啊。” “红莲姑娘放心吧,沈姑娘这不碍事的,倒是你......要不要先找太医来看看?”易公公回到红莲身边,反倒是红莲让他更不懂了,怎么看,红莲伤得都比沈朝凰要重,可是守在沈朝凰身边哭诉,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似的。 “不。”红莲拒绝离开沈朝凰,“我没事。” “唉。”易公公只得叹气应了一声,这沈姑娘一出事,全都乱了套。眼下陛下去找太后,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乱子,也是够让人费心的了。“不是都说沈姑娘的聪慧天下无双吗?怎么偏偏到了自己这儿就什么都看不通了呢......” 红莲侧目瞪了他一眼,她听得出来,易公公这是在怪她的小姐。 第745章 归来(二四) “呦,红莲姑娘,老奴可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易公公自知无意间说错了话,急忙跟红莲解释,“老奴不是责怪沈姑娘什么,老奴只是觉得吧......要是沈姑娘真的能看透这一切,若是再早一些安排,和陛下少一些坎坷不是更好嘛。” “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小姐的错不成?”红莲最是气不过,“怎么不说是陛下,明明已经有了沈贵妃,却还频频招惹我们小姐,好端端的,给我们小姐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红莲姑娘,红莲姑娘呦!”易公公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别的,上前就掩住了红莲的嘴,急切的说道,“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的呀!这要是让人听了去,咱们,咱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陛下哪里会有错呢,从陛下登上王位的那一刻开始,就算是错了,也都是别人的错。否则,就会招来祸端。易公公知道红莲不是那种有心计的女子,可是她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听见了,那才是真的招惹了大麻烦的。 红莲则是认定了,易公公是陛下的人,理所当然的是向着陛下的。她推开易公公,“我才不管呢,反正现在,是我家小姐受伤了......明明是我家小姐受了委屈,怎么还能把错都推给我家小姐!” “是,是是是......”易公公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也不会想到,红莲忠心护主性子是如此耿直。“红莲姑娘,你就放心吧。沈姑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就在这宫里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陛下能忍吗?肯定不能啊,陛下是不会让沈姑娘这样平白无故蒙冤的。” 红莲紧紧握着沈朝凰的手,她愈发不能相信,这一座每个女人都在羡慕的王宫真的能带给沈朝凰幸运的。每个人都想要进到这里,但这里,却是如同地狱一样的存在,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危险。 “......红莲。”沈朝凰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她看到了红莲,红莲和易公公急忙凑上前来,沈朝凰慢慢恢复意识看向周围,“这是哪里?” ...... “陛下还来做什么?” 光是听这脚步声,太后就知道是他来了。 “母后。”李熠迟疑了许久,却还是尤其谦卑地问候了一声。 太后坐在寝殿里,没有片刻休息,她的眼神已经僵直,神态疲倦极了。可是想到在天亮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她就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陛下不去守着那个女人,到哀家这里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不好,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女人渐渐走进了她儿子的心里,威胁了她儿子的后妃和亲生儿子,可是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女人在她儿子的心里竟然这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让她的儿子毫不怀疑的就相信了那个女人,然后跟自己大吵一架。 是失望,是愤怒,是失落...... 李熠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陛下可还记得,那时候,你父皇身边,陈贵妃尤其得宠,但她没有儿子,是如何针对我们母子的吗?”太后滕然回忆起了过去,一双眼睛深处尽是往事的辛酸,她扬起头看向这寝殿的四周,“这里,原本是陈贵妃的住处,哀家只能在这宫苑里的一个小小的寝宫里住着,连想见你一面,都要考虑她是不是高兴。你那时候,那么小,奶娘每次把你从哀家身边抱走的时候,哀家都恨不得再多看你两眼......哈哈哈,谁知道呢,谁知道这一次你走了之后,陈贵妃会不会耍了手段来害死哀家,多看一眼,便能多记住一眼,哀家怕啊......怕那个女人把你抢走了。” “母后,母后所说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时过境迁,陈贵妃和她的儿子早就离开了这里,离开了绰阳城。母后如今是这大策的皇太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李熠质问,太后对他的掌控,是因为她的不安,可是这却控制了他十几年二十几年...... “你还记得吗?哀家当时,一个劲儿的劝你,放弃争夺王位。哀家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过着日子就好了,我们没有背景,我们没有势力,我们要是跟人家争,争到最后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太后按着心口,哭得痛心。“可是,哀家劝不住你啊......哀家劝不住你!哀家知道,你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你想要这个王位!哀家害怕极了,万一你要是和人家争,被人家给害死了可怎么办......你那时候,跟在太子身边。太子那个草包,总是惹你父皇生气,哀家明白,你是为了王位你才会跟在那个草包身边的,你装作你支持他的样子,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可是,皇儿啊!连哀家都看得出来,你知不知道,哀家有多么担心你父皇看出来的,太子再如何不济,可是有先皇后的娘家人在照应着,你的父皇不会严惩他,可如果你的父皇拿你出气,哀家却连在你父皇面前劝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啊!!!” 她在先皇在世的时候,是先皇后宫里一个生下了皇子仍然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后妃...... 原本,她只是伺候在陈贵妃寝宫里的一个宫人,因为先帝醉酒,才有了那么一晌贪欢,更因此怀了身孕。不过,直到生产之前,先帝也只是让她在陈贵妃的宫苑里养胎,连个封号都没有。先帝当时宠爱陈贵妃,因为她的事情,让陈贵妃很是不高兴,先帝也不敢给她优待。陈贵妃很想要个孩子,只是入宫两年却连个动静都没有。眼看着自己的宫人都生下了孩子,后宫之中各种冷嘲热讽,陈贵妃几近崩溃,甚至有过要夺走她孩子的念头。 不过好在,后来陈贵妃也生下了孩子。 李熠十一岁才接受了西林王的称号,而她也是在那一年才被封为平妃......平,平平无奇。忍辱负重十二年,竟然在先帝眼里只是一个为他生下了他并不怎么看中的儿子的女人。 她在陈贵妃的宫里住了十二年才有了自己的封号,就连那些宫人都十分看不起她。 见惯了这宫里的斗争,她只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可以远离这一切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但是,却突然发现,李熠的野心竟然远比她预想的还要...... 第746章 归来(二五) 而现在,他们之间再难回到过去了。 李熠拒绝回忆起曾经遭受的一切,在他还是西林王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辈子难以泯灭的侮辱。他不想再想起那些,不想再去想起一切...... 野心......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太后的声音在颤抖,从胸腔深处发出的质问,竟然无比苍白,“哀家......哀家还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错过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她今日根本不懂,她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从没有渴望过这一切,没有想过,她的儿子会登上王位,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大策的太后,身居在大策王宫之中,受人朝拜......是她的儿子,给予了她这一切,让她可以留在这王宫里,享尽荣华富贵。 李熠面不改色,即便有心解释,但是这些年间阴差阳错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早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是沈朝凰吗?是沈朝凰,把你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吗?是不是!” 太后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一定要得到答案一定要弄清楚才行,否则,死不瞑目。她曾想过,在先帝驾崩以后,他们母子会过怎样的生活,她曾想过,或许李熠会带着她离开,离开王宫,离开绰阳城。他们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留在绰阳城里拿什么跟人家争,别说王位了,甚至可能在这一场王位的争斗中,被其他几股势力碾碎...... 李熠的目光有着微微的缓和,在听到沈朝凰这个名字之后,他心里还是受到了些许触动的。想到沈朝凰,他心里泛着微微的苦涩,有着不甘和奢望...... “陛下......陛下!哀家本以为,你接近沈家原本只是你的一个计划,哀家以为,只要你娶了沈家的庶女,至少依附着沈家在江城的势力,也可保证我们母子不必受到牵连。但哀家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竟然会......”太后气急败坏,在此一刻之前,她一直以为李熠对沈朝凰最起码还是理智大于情感啊的,儿子是她生的,没有人比她再了解自己的儿子,李熠本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更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况且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会毁掉他的人。但是,当今天李熠在她面前带走了沈朝凰之后,她终于幡然醒悟......原来,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原来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的严冬,军营里已经断粮多日,又冷,又饿。运送军粮的路被大雪封住了,前面传来消息说,至少还要二十天,补给的粮食才能送到。所有人都饿的没办法,只能靠打猎猎来的少许野味充饥,可那个冬天那么冷......山里根本就没有多少野味。没办法,几位大人一商量,最终决定,借粮。”李熠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淡然地说起过往。“狞城在江城的边上,江城也是最靠近狞城的地方,只要不到半天的路程就能赶到,而沈家是江城最大的世家,我们商量着,去问沈家借粮,如果沈家愿意帮我们,江城里的其他世家就不难劝说。只要我们能带回来仅仅够那二十天的粮食,就能撑到补给的军粮送到的那一天......我作为父皇的儿子,理所应当身先士卒,哪怕,觉得耻辱也必须要去。不过那一天,刚好是沈家的少爷沈明威过生辰,沈大人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将这个生辰办的很是隆重,连久居仓珏山上的玄门嫡女都请了回来......沈朝凰,那个......从来对于寡人来说,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名字。没想到她竟然也在江城,寡人甚至想好了,如果到了沈家,真的有机会见到她的时候,寡人一定要问问她,既然她能够看到一切将来事,那么寡人的将来到底是怎样的......” “陛下见到沈朝凰了?”太后并不知道,原来李熠和沈朝凰的第一次见面,竟然要追溯到那么久之前,李熠第一次前往沈家借粮的时候。 那年也是沈朝凰难得第一次下山,回到沈家。 李熠冷峻的面容上,露出带着丝丝暖意的笑,很是简单,很是纯粹......就像是经过寒冬终于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沈朝凰就是他这个寒冬里的阳光...... “这么说来,陛下去沈家借粮,沈朝凰恰好就在沈家,是沈朝凰帮了陛下,陛下便从此对她.......”太后气得咬牙切齿,并没有说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其实多多少少她都是有所耳闻的,但是,这样一个俗透了的故事发展,竟然会发生在她的儿子,和那个女人身上......不可一世的沈朝凰竟然用这样几乎毫无新意的手段夺得了她儿子的心,也真的让人,忍不下这口气。 因为李熠去借粮,他遇见了沈朝凰,沈朝凰又帮助了他,所以...... “哈哈,哈哈哈......” 太后忍不住大笑起来,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不是。”李熠看着几乎发疯的母后,淡淡地说道,“不是这样的发展。当时寡人确实见到了沈朝凰,寡人赶到沈家的时候,筵席已经开始了,沈朝凰从后门溜了出来,似是想要出去。她看到寡人,认出了寡人的身份,可是她没有任何表现,漫不经心的便将寡人交给了紧盯在她身后的沈秀荷。然后,扬长而去......” 正是那惊鸿一瞥,从此在他的心上便烙印了一个影子,而他不可否认的是,那个影子在无形之中,渐渐的显现出了沈朝凰的样子...... 他没有向沈家提出借粮的请求,在见过沈朝凰之后,那些话,他说不出口了。回到军营里,他筹谋良久,率人夺粮,从仇宁人的手中抢夺粮食,度过了那一次的危机。 “......你,你没有?”太后问,甚是不可置信。 “没有。”李熠回答的很是干脆,“在见过朝凰之后,寡人没办法向沈大人提出借粮这样窘迫的请求。那时候的朝凰,冷漠淡然,云淡风轻,似乎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放在心上似的,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揭穿沈秀荷的计划,然后......呵。” 第747章 归来(二六) “你是真的......对她动了心?” 李熠没有否认太后的猜测,对于沈朝凰,他有着太多未解的心思,沈朝凰就是他生命里最大的谜一样......“她是玄门嫡女,寡人要是想要拥有她,那就必须先拥有大策。” 身为西林王,而且是先帝身边最不受宠的儿子,沈朝凰一定看不见她。那时候在她的身边围绕着太多身家优渥之人,可正如传言一般,没有人能够获得她的青睐。谁也无法走进她那一双淡然摄魂的双眸之中...... “一门双嫡,沈氏二后。”李熠喃喃地念到,“如果她命定为后,那么,寡人就要做这大策的国君。” 他没有办法改变传言,但是,他可以改变大策,改变自己的命运。沉浮多年,他何尝没有野心,自小便跟随他的父皇征战在外,后来,他的父皇年事已高,病重卧床,他就跟随着其他的将军、大人们继续厮杀拼搏。那些年里,大策对外的每一场战争,他都参与了,是他的拼搏和杀戮才有了大策安宁繁华的盛世......他凭什么不能跟那些活在绰阳城里飞扬跋扈的手足去争这个王位! 想要拥有沈朝凰这个身负传奇的女人,彻底激发了他的野心和欲望。 “......母后没有见过那时的朝凰,天上缓缓落下的雪花,都在为她的美而倾倒。她是那么美,那么的冷淡,寡人醉在她的双眼里便再没有醒过来......” 太后看着痴痴的李熠,心里却疼得厉害,李熠像发了疯一样的爱着沈朝凰,她竟然毫无察觉。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得到了她儿子如此的爱慕...... “可是陛下不要忘了,沈朝凰不是寻常女子,若是陛下得不到她,那么陛下的一切都会被她所夺走。”太后还是狠下心来提醒他,沈朝凰不是一般人,不是一个他想要占有便占有了的女人,那是沈朝凰,传说中能够决定天下的女人。 这个女人若是真的死心塌地留在李熠身边,对大策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可是,如果她并不是真心向着李熠,即使留在李熠身边,也是想着别人,那么李熠的一切最终都会因为这个女人而丧失......太后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会落到这一步,因为沈朝凰这个妖孽而丢了这一切。 李熠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从他看到沈朝凰之后,便不惜一切搜集了所有和沈朝凰有关的消息。 那个女人,身世不凡,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她......真的会像他一样,心甘情愿的深爱着自己吗? 李熠知道,在沈朝凰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就是那个半年多以前才被她放走的大历质子。他早就听闻过关于二人的传说,早就听说沈朝凰和他的事情了...... 要说不介意,也不是......可是他不想表现出来,不想被任何察觉,自己爱她爱得深切,更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嫉妒着那个一无所有的大历质子! 他面容冷峻,深沉,那一双眼睛里的眼神,连太后都不禁被这吓到。“她只能是寡人的。” ...... “陛下。”易公公听到动静,便赶忙迎了过来,却只见李熠回到環宫之后,面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易公公大概想到,这一次陛下去和太后谈判这关于沈姑娘的事情,恐怕太后仍是不肯让步吧,这结果也显而易见。 “朝凰怎么样了?”李熠走到了床榻边上,看到沈朝凰还在睡着。红莲守在沈朝凰身边,紧紧握着沈朝凰的手,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连他回到環宫都没有察觉。 易公公试图叫醒红莲,却失败了。他担心惹怒陛下,只好转移话题。“沈姑娘刚才醒来过了,可能真的是累坏了,喝了点水,这便又睡着了。” “她......”李熠的声音很是轻柔,睡着的她看起来无比柔软,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去呵护。“她怎么样?” 她怎么样?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不过易公公算是了解他的,这转念一想,就大概明白李熠的意思了。“陛下是问,沈姑娘醒来后情绪如何?” 李熠漠然。 “看得出来,还是挺难过的吧。不过陛下也了解沈姑娘,沈姑娘含蓄内敛,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脾气发出来的女子,所以还是隐忍得住的,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这次的事情......可能对沈姑娘而言,着实是个打击。”易公公解释说。 “打击?”李熠问。 “可不是嘛,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可是现在,连太后都不认可沈姑娘,沈姑娘当然会觉得受到打击了。”易公公说道。 “是吗?她会因为母后的事情,受到打击。”李熠轻声问道,可是他却不是问易公公的。 沈朝凰会因为太后的反应而受到打击吗? 她是那种会轻易受到打击的人吗? 在他来说,当然是希望沈朝凰会因此而有些感受的,起码这正是说明沈朝凰的心里,他还是比较重要的,而不是真的平淡到可有可无。但是他并不确定,自己在沈朝凰的心里有多么重要,她的倚赖,或许只是因为她被困在了绰阳城里,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所以才会慢慢熟悉了自己的接近。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想不通,沈朝凰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呢。 易公公很敏锐,将李熠的眼色了然于胸,默声退到一旁。他这么些日子早就把陛下对沈姑娘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了,陛下很是喜欢这位沈姑娘,而且这份心思很可能比他感受到的还要多,毕竟,陛下也是一个不外露的人。只是一个沈姑娘一个陛下,这两个人都让人无法猜测,陛下这样深沉下去,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不能说。 易公公抬头看见李熠就站在沈朝凰的身边,神色忧郁的凝望着沉睡中的沈朝凰。他连忙想要找个借口分散陛下的注意,这时,看到了一本放在书案上的奏折,立刻有了主意。“陛下......这时刚才徐大人送来的奏折,说是一定要请陛下尽快确认。” “徐大人?”李熠回过神来,耸了耸眉头,接过了奏折,翻开...... “陛下?”易公公瞧见李熠的神色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更加严肃的趋势,让他意识到这本奏折里可能提到的事情,并不是那么...... 第748章 归来(二七) 大历提出造访。 这是让李熠登基继位以来最惊讶的一件事了。 易公公侧目瞄到了奏折上的几句话,也吓出了一身冷汗。“陛下......这......” 大历的使者要来,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看来,那位质子已经回到了大历。”李熠小声说完,偏过身子瞧了眼仍在沉睡的沈朝凰,然后径自走到了一旁。他不想让沈朝凰听到任何有关于大历的消息...... “陛下,这么说来,这大历的使者造访,可能与那位从江城逃跑的质子有关?”易公公提着一颗心,也不敢多问。 “如若不然,还真是让人难以猜测他们的用意。”李熠说。 大历的使者突然要造访大策,说的是为求两国修好。但是在李熠看来,这何尝不是那个刘元澈的示威......刘元澈......想到这个名字,就让李熠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那这大历的使者,难道......”易公公有个大胆的想法,不过,他不敢说。 “嗯。应该就是刘元澈。”李熠的双眼,散发着阴狠的愤怒,他才使得沈朝凰的心意动摇,这大历的使者就来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大历使者,一定是不久之前才逃回大历的靖王刘元澈。他早已听闻,在刘元澈失踪了之后,不久前,这大历国君的身边好像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此人乃是大历国君的左膀右臂......李熠就想到,那这个人一定是刘元澈。不过千算万算,他还是觉得很意外,刘元澈这刚刚在大历站稳脚跟,才帮助大历国君做了一点点的小事,算是将那些觊觎王位的诸王赶出了茳延城,竟然就敢来大策找他?! 不,刘元澈的到来,肯定不是为了他。 李熠望向沈朝凰,似乎已经对这位大历使者的造访察觉到了目的。 “陛下,那怎么办?难道,要拒绝这大历使者的造访吗?”易公公明知,在大策初初稳定的这个时候,大历使者的造访,是为了谈和两国的交战。无论大历还是大策,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是断然不能拒绝大历使者造访的。 可是看到李熠的眼神不断望向沈朝凰,易公公心里明白,其实陛下也清楚,大历使者是为了沈姑娘来的。 “为何要拒绝呢。”李熠突然间想到了他母后的那番话......她是沈朝凰,是一个没有人能够掌控住的女人。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若大历使者真的是刘元澈,他也想知道,沈朝凰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刘元澈,想要跟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不是,但凡她还有一丁点的动摇,她就不是真的在乎他,那么,不管是刘元澈还是虞家的老爷子,总会有一个人,是让沈朝凰背叛他李熠的原因。 “陛下......”易公公不明觉厉,陛下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明知道沈姑娘和大历靖王之间有这些许情愫,却还是答应了大历使者的造访,这不是给人家机会呢吗? “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先瞒着朝凰。”李熠由他的主意了,他想要借着这一次机会,去验证沈朝凰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 沈朝凰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一天没有吃药,她的气息又弱了不少,可是今天,身体的感觉尤其奇怪......好像一阵阵的传来一种波动。 “你醒了?”李熠察觉到她醒来,便走了过来。 “陛下?你,你怎么在这里......”本能的向窗外望了一眼,此时天已经黑了,她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上了一整天......可是李熠,为什么还在这里?!“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必担心,这里是環宫,没有人会伤害你的。”李熠说着,坐在了她身边。 “红莲呢?”沈朝凰察觉到红莲不在身边,立刻问道。 “寡人估算着,你差不多也该醒了,就请红莲去帮你弄些吃的,毕竟,你只相信红莲,如果不是她亲手为你做的,你应该也不会吃吧。”李熠深知沈朝凰的多疑,所以,让沈朝凰最信得过的人去处理这一些,希望借此能够打消沈朝凰的戒心。 “这里是環宫?”她虚弱地看向周围,却不知为何,这里隐约给了她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她很好奇,但也能够想到,这里或许也与那个人有关吧。 “你不喜欢这里吗?”李熠轻声问道,带着微微笑意,像是感受到了沈朝凰对于这里的那种感觉。“其实寡人第一次踏进这環宫的时候,就觉得,它应该是属于你的。也只有你才配得上留在这里......” “不,不是的......”这里是大策王宫,而環宫乃是六宫之首。李熠话里隐晦的意思,她倒是听出来了。在此刻之前,是李熠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承诺给她一个位置,但是,在经历过昨夜的事情之后,现在是她不想要留在这里了。 “朝凰,你怎么了?你难道,不想要留下来吗?你不想要和寡人在一起?”李熠本以为告诉了沈朝凰这些,她会很高兴的接受这一切,甚至是環宫的殊荣。 但是在沈朝凰的眼里他看到的是她对于这一切的抵触和抗拒...... “不,应该留在这里的人,并不是我。”她是喜欢李熠的,无论多少,在自己最为难的时候,是李熠给了她陪伴,是李熠陪着她度过了那些日子。但是这里并不是应该属于她的地方,環宫......这里有着那个人的记忆,她是感受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在这里留下的凄凉记忆。 绝望......深到骨子里的绝望,这里的空气都让她觉得窒息。恐怕那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定发生过一些让他痛彻心扉的事情,所以,才会对環宫有如此深刻的记忆。 “朝凰,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肯接受这里?”李熠却将沈朝凰对于这里的抗拒,当成了沈朝凰拒绝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经历了太后的事情,沈朝凰对他的态度就彻底变了。难道,真的像是易公公说的那样,太后的坚决让她受伤,所以她才会拒绝再来到他身边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而已。 “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是......”李熠说。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里,不属于我。” 第749章 归来(二八) “你要离开寡人?!”李熠不可置信的问。 沈朝凰的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她知道这一个选择没有错......“陛下,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全都明白。可是现在,事情并不由得我来选择......” “这是什么话!”李熠越听越模糊,转念之间,他想到了那份奏折,“你要离开寡人,是为了去那个质子的身边吗?!” 质子?......他是说,元澈?沈朝凰所能想到的质子,也大概就只有一个刘元澈了,可是李熠突然间这么激动质问她是不是要去刘元澈身边......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要骗寡人吗?”李熠情绪异常激动,沈朝凰的话刺激到了他。 “骗你?我骗你什么了?”她看到李熠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很是担心。 “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你帮着她给寡人吃了什么?!如今,你还想要骗寡人......沈朝凰啊,沈朝凰!你到底有没有心!”李熠似乎已经相信,沈朝凰想要离开他,是为了去到刘元澈的身边。 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 沈朝凰本来以为,这件事他们已经说过了,可是现在,李熠暴跳如雷的质问,让她意识到可能在自己昏睡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而自己此时此刻提出来的事情,不过是彻底刺激到了他,这样下去,对她很不利......她只有先冷静下来,“陛下,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是你所想的都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了什么,但是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说,先冷静下来,好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吗?” “误会?”李熠也茫然了,只是在听到沈朝凰如此冷静的一番话之后,他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确实,他失控了。“朝凰......寡人......” “陛下,这一天您也累了,先去休息吧。等到完全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来谈这些事情。”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和李熠因为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争论下去。 说完,她扯好被子,安然坐在那里等着红莲。 “......”李熠的情绪在被点明之后渐渐平复下来,他看到沈朝凰冷着脸色,意识到刚才自己过激说了什么样的话去伤害她,顿时,失措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朝凰,寡人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只是......在刚才那一刹那间,寡人想到你要离开了,就好像,就好像脑子里有另外一个自己,看到......看到你和那个人在一起。” 李熠隐约间,因为愤怒,脑中闪现一些画面。而与此同时,有另外一个情绪涌现出来,控制着他......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竟然就被另外的情绪控制住了。 沈朝凰动了动嘴角,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李熠或许残存着一些记忆,一些本应是前世的记忆......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她提出要离开的时候,李熠感受到了她对与環宫的抗拒,便认为是她想要拒绝他。而这个理由,很有可能是因为刘元澈。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李熠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感受...... 沈朝凰抬起头来看向他,李熠在发火之后,变得异常冷静,他也很懊恼自己的失控。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却让沈朝凰有了些同情...... 在那个人告诉她的记忆之中,是李熠背叛了他们。因为李熠和沈秀荷早有串通,两个人要借助沈朝凰背后的沈家和虞家,来帮助李熠实现继任王位的心愿,等到李熠坐上了王位,李熠就把他们给抛弃了。他们在无比绝望的时候,乘着马车坠入悬崖...... 明明是李熠抛弃了他们。 明明是李熠移情别恋,为了他深爱的沈秀荷,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任由他们死去...... 可是现在,在她眼前的李熠,却不是这个样子......他会抛弃她吗?他会像上一世一样,放弃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丝毫不在意她的死去吗? “寡人......寡人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李熠向她坦诚自己的失控,他在沈朝凰身边坐下来,眼神却不敢看向她。“朝凰,寡人......” “陛下为何要自责呢?陛下如今已经是大策的天子,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陛下,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大策的一切都是陛下的。陛下何须自责。”沈朝凰是有些动容的,看到李熠如此的样子,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如果这一切要追究下来,到底算是谁的错呢。 前世的孽缘,到了今生,难道还要成为一段孽缘不成? “寡人今日,去见过母后了。”李熠说起在她睡着之后的事情,“母后很是不理解,她以为,寡人对你只是利用,因为你是沈朝凰。可是她没有想到,寡人对你是真的动心了......” 动心了。 李熠的话,让她心里快要冻僵的情愫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个很有心思,很有野心的男人,居然真的因为她而动心了。 沈朝凰吃惊地看着李熠......“陛下......” 还以为他们之间,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她需要陪伴,借此来忘掉那个人,来忘掉心里有着那个人的刘元澈。而李熠需要的是她的智囊,需要的是她提供老爷子的计划。 “也许你会问,寡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寡人也不太清楚......一开始,的确因为你是沈朝凰,所以才会特别在意。只要得到你的帮助,寡人就可以毫不费力的登上王位,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除掉所有人......但是不知不觉的,渐渐,这种心情就变了。看到你开心的时候,寡人也会开心,看到你失落的时候,你不开心的时候,寡人就想要做点什么,让你开心......你是那么美好,就像......就像天上的仙子,干净、纯粹......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你的美不是花枝招展的外表,但是站在你面前,寡人却总是难免有一种......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你那么高贵,寡人却只是一个不受宠的西林王,要如何才能配得上你......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心甘情愿的留在寡人身边,忘了一切!朝凰,你告诉寡人好不好......” 第750章 归来(二九) “陛下......” 不得不说,李熠的话让沈朝凰深受感动。以李熠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其实隐藏他自己的内心,沈朝凰是能够理解的。他们活在这个步步为营的环境里,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谨慎,稍有不慎,便会从高出坠下粉身碎骨。 但是李熠,却在沈朝凰面前坦诚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把他对沈朝凰的感情,很直白的说了出来。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李熠的神色难掩失落,他站了起来。“寡人还有一些公文要处理,就在隔壁的书房,你要是有事,大声招呼寡人一声就好。” 说完,不放心地看了看她,便转身走了。李熠在寝殿门口与红莲擦肩而过,红莲端着清粥小菜,侧身避让低着头行礼。李熠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红莲侧目望见李熠的背影进了隔壁书房,才端着东西赶忙走到了沈朝凰身边。“小姐,陛下的脸色不太好,你们......怎么了?” “没事。”沈朝凰的脸色也同样不太好,可能是因为惊讶吧,她没有想到,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自己非但没有对李熠死心,反而还更加在意了许多......只是这份感情,在震撼的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不安。“红莲,你有老爷子的消息吗?” 红莲向外看了看,确认了环境,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姐,红莲熬粥的时候打听过了。丞相大人早上在这環宫外等了一会儿,说是要把小姐接回到府里照顾。但是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到,陛下是让易公公出去回的话。不知道易公公到底说了什么,丞相大人没多会儿就走掉了,然后,就没什么了。” “老爷子离开之后,宫里没有其他消息了吗?那太后那边......”沈朝凰想到,李熠方才对她说,在她昏睡过去之后,李熠去见过太后的事情。“陛下在我睡着之后,真的去见过太后了吗?” “嗯。”红莲点头,这些消息都是她在借着熬粥的时候留在御膳房里打听到的,“红莲当时也在,陛下留红莲照顾小姐之后,把易公公也留在了環宫,之后,便独自去了太后寝宫里。不过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红莲就不知道了,陛下回来的时候,红莲也不小心睡着了。但是红莲听送饭去了太后寝宫的人说,太后今日好像都没吃什么东西,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但是和早上打了小姐的时候不一样,不是愤怒得乱砸东西,而是,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特别哀怨。红莲觉得,是不是陛下后来去找太后的时候和太后说了什么,让太后受了刺激,所以才会......” 定然是李熠跟太后说了什么。 难道,真的像李熠刚才对她说的那样,是去了太后面前,跟太后坦诚他对自己的爱慕?所以太后发觉,自己的儿子如今已经脱离自己的控制?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真的要继续留在宫里吗?”红莲说,“小姐不知道,红莲方才听到宫人议论,都在说小姐......” 都在说她家小姐趁着沈贵妃怀有身孕勾引了陛下,现在逼着沈贵妃让位,已经一副后宫之主的架势入主環宫。红莲听着就来气,她很清楚沈朝凰的为人。 “红莲......”沈朝凰有些不知所措,“你觉得,我是爱陛下的吗?” “爱?”红莲被问得一愣,“小姐爱不爱陛下,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为何要问红莲呢......” “只是......”只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了,她是不是爱李熠,还是说,只是因为那时候难过,想要撇清一切,恰好李熠在那时出现,拼了命的讨好她,所以她才会动心。“只是,我也不太清楚了。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但是想到留在这里,我心里却是很不舒服。” “如果要红莲说的话,红莲是觉得......小姐最近怪怪的。不,也不是最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姐就显得六神无主,而且,也不像之前一样那么确定了。红莲并不觉得小姐有多么喜欢陛下,小姐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就像是小姐,故意的......故意要激怒丞相大人,故意要和沈家作对,让人根本摸不清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红莲所说的那时候,是那个人离开她的时候,那个人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她,然后走掉了,从那之后,沈朝凰就很奇怪。 “......连你都这样觉得,我就可以理解为何陛下觉得我要离开他了。”沈朝凰无奈轻笑,这些日子以来,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红莲问的小心翼翼。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明明有着一种记忆,能够预知到一些事情的变化,但那时,我很想像自己一样去活,偏偏要选择一条和这截然不同的路去走,我不想顺着老爷子,不想让沈云承得意,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抗拒的一切,原来都是那么的儿戏。”她这一圈子兜得也太大了,绕来绕去才发现,原来命运并不是真的掌握在她的手里。 “那小姐对陛下......难道小姐......”又变心了吗?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明知道结局的事情,她和李熠不可能,而她也没有那么深爱着李熠,可能即使寂寞,也保有余地,尤其是在知道李熠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之后。“恐怕......陛下所爱的人也不是我。” 李熠“不太清楚”的爱慕,是因为前世留有的眷恋,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小姐......”红莲却在这一刻,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无比担心地看着沈朝凰,生怕沈朝凰在困境之中想不开。 沈朝凰很虚弱,倚在一旁气若游丝,很努力地向红莲示以微笑作为回应。“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我只是......有些想明白了。” “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红莲把东西放到一旁,来确认沈朝凰是不是病了。最近,她是越来越不能理解沈朝凰了,“为何红莲觉得,小姐似乎......似乎要离开了似的。” 连红莲都感觉得到。 “也许吧......”终有一天,她是要离开的。回到那个人的身体里,然后......“不过你放心,我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第751章 归来(三十) 书房里。 “陛下。”易公公领着一个人,留意了对面寝殿里的状况后,悄无声息的进入到书房里。这一声唤得李熠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抬起头来,“安大人来了。” 说完,跟在易公公身后的安大人退下了漆黑的斗篷,站在李熠面前行了大礼,“陛下,微臣参加陛下。” 李熠瞧了一眼,提笔继续在刚才所看的奏折上批示完毕,才将奏折合起放在另一边,放下了笔。“安大人,寡人希望你这一次带回来的消息,是确实有用的。” 之前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 “陛下,臣已证实。”安大人回道。“沈姑娘的生母虞茵,是虞丞相的千金。不过,这虞茵的生母却和虞丞相另外三个儿子的生母不同,虞茵的生母并非虞夫人。而是虞丞相一位妾室,而这妾室在生下女儿之后,就死了。” “死了?”李熠大惊。 “是,虞家对外声称,这位妾室是病死的。而且对外却从未提过虞茵生母并非虞夫人的事情,虞茵也是在虞夫人身边长大,被当做是虞夫人的女儿。不过,虞茵是虞丞相的长女,她和虞丞相的长子却只差四个月的生辰,不可能是虞夫人所生。微臣找到了一位曾经在虞家做事的家奴,这位家奴说,其实虞茵的生母并没有死,她本来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之后,虞丞相便会娶她过门,可不成想虞丞相却娶了虞夫人,而且很快虞夫人也怀了身孕,正是这位妾室对虞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下了诅咒,所以虞丞相的长子出生之后就是个残疾。而在虞茵出生以后,虞丞相便将虞茵交给了虞夫人照顾,至于这位妾室,听闻是发病之后被虞丞相送出了虞家,送到山里休养。可是很快的,就传来消息说是这位妾室病故。就是这时候开始,一年内,虞丞相将府里所有家奴婢人全部换掉。不过,有人确实看到了,后来这位妾室还曾经出现在了虞家,估计是去探望虞茵的......” “那又如何,这也只是能说明,朝凰的生母并未虞家嫡出!”李熠还是有些失望,本想派人偷偷去查沈朝凰的背景,毕竟,沈朝凰多年不在沈家,万一有点什么事情也不好说。 “不止如此,陛下,虞家的老家奴说,虞茵的生母在探望过虞茵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迈苍老的妇人,她出现的时候,正是虞茵生母失踪的时候。微臣认为,或许是虞茵的生母改变了自己的样子和体态,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暗中潜伏在虞家人身边。”安大人说,“微臣只是意外想到,所以拿着画像和那位家奴确认了一下,那位家奴指出,后来出现在虞茵身边那个苍老的妇人,正是仓珏山的主人,虞茵和沈姑娘的师傅。” “什么?!”这下,李熠坐不住了。“你是说......” 仓珏山的那位婆婆竟然是虞茵的生母?那她不就是沈朝凰真正的...... “陛下,如果这么说来的话,那当年虞丞相的妾室并没有死,虞丞相或许只是借着这样一个借口把她送了出去,然后让她摇身一变,变成了仓珏山的主人?!那这......那这后来,沈姑娘的母亲不就是回到了自己生母身边去修行吗?再时隔多年之后,她又带走了沈姑娘......这到底是做什么呀?!”易公公大惊失色地问。 “陛下,如果这一切都是虞丞相一早就安排好的,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鬼谷玄门。会不会......是虞丞相授意自己的妾室去扮演了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传人这个角色,然后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了妾室,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虞丞相很快就把自己女儿抛弃了。等到女儿又生下了女儿,也就沈姑娘,借着沈姑娘离奇的身世放出传言,以此来吸引众人。趁机改变......” 安大人看着陛下脸色的变化,突然止住了要说下去的话。 关于沈朝凰“玄门嫡女”这样离奇的身世传说,已经吸引了太多的人注意。而这如果本来就是虞丞相耍的手段,为了培养一个能够帮助他理所当然改朝换代的人......或许,本来就没有鬼谷玄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李熠的声音让人听了发颤。 “是......除了这件事,微臣还查到,当时沈姑娘来到绰阳城时所乘的马车上,那个驾车的人,其实......其实他是仇宁王。”安大人硬着头皮,将自己查到的线索回禀给陛下。 李熠顿时惊起。 “陛下,陛下......沈姑娘还在对面呢。”易公公连忙提醒他。 就算不顾及沈姑娘是陛下心爱之人,但是现在,沈姑娘的身份愈发的扑朔迷离,也不好太早就让她察觉陛下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 “你接着说吧。”李熠道。 “陛下,当日送沈姑娘进绰阳城的那个人,后来便离开了绰阳城。不过有人记得他的样子,所以微臣找人将这些人见过的那个人的样子,按照描述画了画像。后来,确有人证实,画像上的人,是仇宁王......而且这仇宁王在漠城开设客店,并时常在漠城活动,和虞家的人交往甚好,尤其是虞家的三公子。”安大人深知此事的严重性,所以,他在查明证实之后便赶回来将这些情况告之陛下。 “陛下......这么说来,虞家早就有谋逆之心,早就和仇宁串通一气了?!”易公公万万没有想到,看着那么简单的一个沈姑娘,竟然是...... 虞家用沈朝凰做借口,再得到了仇宁的支持,想要造反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而且是仇宁王亲自送沈姑娘来的绰阳城,仇宁王到过绰阳城,应该已经打听过绰阳城里的情况。沈姑娘不太可能不知道仇宁王的身份,如此一来...... 李熠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他想不到沈朝凰竟然瞒了他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想不到沈朝凰居然...... “陛下,那......微臣先告退了。”安大人见势不妙,立刻撤离。 “陛下。”易公公心疼陛下,陛下那么喜欢沈姑娘,现在知道了这一切,肯定很受打击。“陛下,您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千万别憋着......” “易公公。”李熠已经麻木了,“你说,朝凰心里到底有没有寡人。” 第752章 变心(一) 沈朝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她看起来好多了。红莲扶着她起身,她说想要出去走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本能的向对面书房望去了一眼。 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小姐,陛下已经去上朝了。”红莲提醒她。 沈朝凰轻轻点头,接着走了出来。 阳光格外的好。 照耀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仿佛在着充满了希望的阳光里沐浴,获得了新生。 “果然是姐姐呢。”突然,一声传来。 沈朝凰转过身,便看到了李熠的宋妃。“你是......” “姐姐不记得妹妹了吗?妹妹母家姓宋,在陛下登基那日,还有册立妃嫔入宫当日,姐姐都见过妹妹的。”宋妃有意拉拢沈朝凰,与沈朝凰格外亲昵毫不见外。“姐姐要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的话,妹妹可就伤心了呢。” “你姓宋?”沈朝凰倒是记得,李熠好像有一位妃嫔姓宋,父亲是位大将军,李熠登基他宋家也没少出力,因而宋家这位女儿就被封为了宋妃。“原来是宋妃娘娘,怪我昏睡多日花了眼,竟未认出娘娘......” 沈朝凰作势要行礼。 宋妃果真一把拉住,“姐姐,你的大礼妹妹怎能受得住呢。” “那宋妃娘娘今日过来,是为了......陛下?”沈朝凰以为,宋妃应不是个傻子,李熠去上朝的事情她也不可能不知道。却偏偏赶在这时候过来...... “姐姐,陛下担心姐姐在这宫里孤单,便特意在上朝之前嘱咐了妹妹,让妹妹过来陪陪姐姐。”宋妃说,“姐姐,姐姐你虽然不是妹妹的亲姐姐,可是从姐姐来到绰阳城之后,妹妹第一眼看到姐姐,便觉得和姐姐格外有缘呢。” “是吗?” 宋妃竟然是李熠安排她过来陪伴自己的,但是宋妃的身份,或多或少还是让沈朝凰有些不太舒服。 “可不是么,不过姐姐只顾着自己的妹妹了,竟然都从没有留意过妹妹的。”听起来是很随意的一句抱怨,但是沈朝凰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位宋妃有意无意的提到了沈贵妃沈秀荷,应该不是巧合吧。 “或许吧,俗事缠身,倒没有顾得上谁没顾上谁,就连我也有应接不暇的时候呢。”沈朝凰虽一早就猜出了她来的用意,但是面对她的暗示,还是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宋妃倒也机灵,眼珠子一转,又巧笑着迎了上来。“这么说也是,姐姐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女子不同,姐姐要应付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对了姐姐,妹妹听陛下的意思,姐姐从今天起会留在宫里了是吗?其实妹妹说不羡慕姐姐也是假的,但是妹妹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妹妹也知道,陛下心里有谁便会宠着谁,而今陛下让姐姐住在了環宫,可见陛下心里对于这后位......早就有了定夺呢。姐姐,妹妹这厢先恭喜姐姐了。” 面对宋妃的坦然,反倒是沈朝凰满身的不自在。她轻笑道,“你不介意?” “姐姐指的是?” “你先我入宫,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比我长。我一进宫便住在后宫之首的環宫里,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沈朝凰觉得很是奇怪,就算看惯了这有权有势的男人如何坐拥三妻四妾,但是她还是没办法接受,明明是自己心爱的人,却要娶别的女子,难道这些女人就真的一点不介意? “姐姐说笑了。”宋妃应说,“姐姐何等身份,入主后宫也是必然的。姐姐和陛下这一番感情如今经历了颇多磨难,好容易修成正果。妹妹只有羡慕的份,愿姐姐和陛下百年好合还来不及呢。” 宋妃似乎大度得一点都不在乎似的。 “等到姐姐的册封仪式的过后,姐姐可别忘了妹妹。妹妹在这宫里......也没什么能说得上的人,若姐姐愿意,你我姐妹从此多加走动,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说白了,她是看准了时机,既然李熠必定会迎娶沈朝凰,那何不抢在所有人之前,先向这未来后宫的主母示好呢。 沈朝凰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 入夜,红莲轻手轻脚的进门,却还是惊醒了沈朝凰。她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什么时候了?” “小姐,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红莲似乎想要隐瞒什么似的,避过身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嘱咐道。 沈朝凰将她这一举动看在眼里,顺势望向了她身后一眼......是对面的书房。“怎么?陛下今夜没有回去书房吗?” “小姐......”红莲有些为难,有的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姐。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不让小姐知道这些,。说不定小姐就真的......“小姐,方才易公公来过了。易公公叮嘱红莲今夜好好照顾小姐,说是陛下去了,去了......宋妃那边,今晚应该不会回環宫了。” 李熠去了宋妃那边。 沈朝凰原想不在意的,但迟疑了一阵,心里的不舒服还是难免有所表现的。 “小姐,你别在意。陛下是......陛下是一国之君,这后宫里尽是陛下的女人,也难免......”红莲不明白,李熠平时不是很喜欢她家小姐的吗?就算他是一国之君,有着无数的女人,但现在是他留小姐住在这環宫里,却还把小姐留在这里,去找了...... “我没关系。”沈朝凰抬起头来,“其实我应该想到的,他不是普通人,如今这是非之地也在所难免。我方才原是想着,好歹我们也算是借住在这儿,他要是今夜过来探望我们,我醒着也好同他打个招呼。既然他今夜去了别处,那我们也就不用等了,早些休息吧。” 她还在努力理清她和李熠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感激还是依靠,或者,只是一时的需要。可就算沈朝凰再理智,突然听闻李熠去了别的后妃那里过夜,而且还是她白天见过的那位宋妃,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如果她真的答应了李熠,留在这大策王宫之中,像今夜这样的情况,往后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次了。 红莲帮着她铺床。 沈朝凰若无其事的打理着自己,突然停了下来,“或许,对他来说,我是不是一个让他觉得可以理智到完全不在意这些的女人呢。” 第753章 变心(二)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红莲不明白,刚才还表现的并不是很在意的小姐,为什么突然之间会这么问。 沈朝凰从刚刚那种别扭的心思里回过神儿来,笑着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他既然要去宋妃那边,为何还特意让易公公过来说一声。” “也许,是陛下担心小姐,所以特意嘱咐吧。”红莲并未往深处想。 尽管,她也不明白,易公公为什么要刻意告诉她,陛下去了宋妃那边。 “红莲,明天......”沈朝凰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红莲还在等着她说下去,不知道沈朝凰明天到底想做什么。 “明天......”沈朝凰犹豫着,“算了,明天再说吧。” ...... 大历。 “四弟,这次去大策的事情,你真的决定了?”大历国君甚是担忧,毕竟不久之前,他才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的四弟从大策“接”了回来。可是为了和大策在这个时候修好,四弟竟然提出亲自去一趟大策,这让他很是费解。 “皇兄。”靖王道,“其实,从臣弟离开大策的时候开始,想必大策的那些人就已经明白了,况且如今,众人都知道皇兄身边有臣弟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的出现,却并不确定是臣弟。臣弟此时前去大策,作为大历的使者前往,不是刚好能够让人都确信臣弟已经回到皇兄身边的消息了吗?这不管是对皇兄而言,还是对我大历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你这么说,朕也确实没办法说什么了。只不过,你这为了回到大历,发生了那么多事,朕实在是不放心啊。”大历国君唯恐此时再出什么意外。 “皇兄请放心,臣弟此次,是作为大历的使者前去大策谈判,大策新君继位,也是元气大伤。如果能够谈和止战休养生息,无论是对大历来说都是有利的。相信那大策国君不会傻到拒绝臣弟的提议。”靖王很有自信,这次去大策一定可以达成他的目的。 “那便依你吧。”大历国君道,“于公我们说完了,那现在便来说点私事吧。朕早就听闻你与那大策沈家的嫡女要好,此番非要亲去大策不可,是不是也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中呢?” 靖王面露难色,似是被看穿了心思一般。“皇兄,这......” “哈哈哈,一看就知道!”大历国君笑道,“你啊!一说起这沈家的嫡女,你就这样一副为难的样子,恐怕也只有这位沈姑娘能够让你哑口无言啊!” “皇兄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拿臣弟打趣。”靖王告饶。 “之前几次,朕说给你赐一门婚事,你是百般推脱。不过,想想也是,既然能够让你心仪的人是堂堂的玄门嫡女,恐怕再有其他什么女子,也难入你的眼睛了。”大历国君谈起这位四弟的婚事,颇有一副长兄如父的架势,现在大历,他能够信任的人也只有这位四弟了,兄弟二人也算是相依为命,关心四弟婚事自然是他这个做大哥的理所当然的。“只是四弟,朕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沈家毕竟是大策的人,如今沈家那位庶女已经身为大策国君的沈贵妃,沈云承又在极力帮助大策国君稳定势力,若是大策和大历之间的隔阂一日不除,你和这位沈姑娘......” “皇兄,其实这些臣弟早就想到了,可是臣弟已经和朝凰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了,不管沈家答不答应,反正这人臣弟是要定了。”靖王耍赖说道。 “要定了?哈哈哈......要是那沈云承听到你这么说,八成要被你气得七窍生烟了!”大历国君并不反对他的四弟去追求沈家嫡女,毕竟谁都曾听闻过沈家嫡女所背负的预言,如果沈朝凰真的愿意为大历效力的话,何尝不是一件美事。但是至于沈云承那个老狐狸,如果听说他的宝贝嫡女和大历的靖王私定终身,必定是要活活气死的吧。“可是,四弟,朕近来还听说了一件事,朕以为你还是要有个心里准备的才好......” “什么事?”靖王问,什么事能够让大历国君如此小心的警告他呢。 “朕听闻,大策国君似乎,也很是属意这位沈姑娘啊。大策王宫内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什么......沈家嫡女将怀着身孕的沈贵妃赶到了冷宫里,怕是要入主環宫了。”大历国君道,“当然了,这些也都是朕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不过你得有个准备啊。万一这沈姑娘要是不愿意再等你的话......” 靖王看起来,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他分外有信心地抬起了头。“皇兄觉得,那李熠会是臣弟的对手吗?” “好!”大历国君赞许道,“既然你有如此把握,那朕也就放心了。你去吧,好好安排一下,带上几个得心应手的人,朕就在这儿等你,把朕的那位名传天下的弟妹给带回来!还有啊,怎么说你要娶沈姑娘,沈云承也都是你未来的老丈人,到了人家那边可别口无遮拦,要是真把沈云承气个好歹,你的沈姑娘能轻易放过你吗!” “是,臣弟知道了。”靖王领命,从殿里退了出来。 一路走到了宫门前,毛头小子霍雍探出头来,他跟着管家刘福而来,一起来接靖王爷。“王爷!” “你怎么也来了?”刘元澈虽然这么问,但是丝毫不惊讶。直到现在,霍雍都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其实早在将近一年前为了救靖王回大历而遇害了。 “小的来保护王爷!”霍雍早就立志,要做靖王身边最忠心的护卫。 “王爷,没事吧?”刘福看出靖王脸色稍带阴郁,便问了一句。 “没事,回去再说吧。”刘元澈上了车,刘福驾车返回靖王府。 这刘福就是昔日江城沈家的管家阿福。 “本王不是让你留在府里陪那位姐姐的吗?”刘元澈偏过头,向霍雍询问,“你就这么跑出来了,那位姐姐知道吗?” “其实,其实姐姐她......王爷,您回去可千万别跟姐姐说啊。您能不能就告诉姐姐,是您让小的陪您走这一趟的呢?”霍雍想起那位姐姐,心里就很害怕,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姐姐,竟然比他娘要求他的还严格,日日都盯着他练功。 “可是本王,不会骗人,尤其,是那位姐姐。” 霍雍一听,脸色当即暗沉下来,心如死灰。他就知道,王爷肯定是向着姐姐的。 第754章 变心(三) “怎么样了?”听见他进门的声音,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我头也没回,便侧耳问了一句,“你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可是大历国君有意拦你?” 元澈轻笑着,褪下了外衣交给身后的霍雍,霍雍接过他的外衣挂在一旁。我回身与霍雍打了个照面,霍雍看着我的神色很是紧张,匆忙抬手示意问了好就溜了...... “他怎么了?”我不解,霍雍出去的时候可还是好好的。 “还能怎么,不都是让你给吓得吗?”元澈说着,面含笑意径自走到了书案前。“你整日盯着他练功,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今日好容易得空跟着刘福溜了出去,自然是怕你罚他了。” “我给他的压力很大吗?”我来了几日,确实一直都在盯着霍雍练功,但想着我给他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吧。我把方才正在翻阅的一本书合起抱在身前,毕竟霍雍如此躲我,让我觉得有些受伤。 “你别忘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元澈说道,“你这么折磨他,他可是禁不住的。急是没有用的,只能一点点来。” “好吧。”我叹了口气,“那从明天开始,我重新安排一下,可不能一下子就让他生了逆反之心,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我太清楚之后要发生什么,所以自以为加紧操练霍雍是为了他好。可现在霍雍非但不领情,还有些怕我,看来是需要改变一下了。 元澈面带浅笑,“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希望你和霍雍走得太近。” “为什么?”我不懂,难道元澈也不喜欢我让霍雍练功吗? “别忘了,之前他可是喜欢你的。”元澈迟疑良久,故作漫不经心的揭穿了他自己的心思。他不希望我和霍雍走得太近,原来是担心,旧事重演......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哈哈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可能,当年我遇见霍雍的时候,他都成年了。可是现在,他还那么小......” 我觉得,元澈他是想多了。 被我这么一笑,元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颇有几分挂不住的意思。我止住笑声,极力的控制自己不再表现出来,看着他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翻着带回来的那些公文。我俯身在他对面趴了下来,头枕着手臂,“生气了?” “本王是如此度量之人吗?”他面不改色的反问,却连眼睛都没有抬起一下。 “嗯,是。”我说。 元澈让气氛更沉重了几分。 “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是不是大历国君反对你去大策了?”我问。 “你只猜对了一半。”元澈无奈放下了手里的笔。 “这么说,他一开始反对你去大策,然后被你说通了,也就答应了?”我觉得我和他还是有一定默契的,至少我能够这么快的就理解他的意思。“那他知道,你去大策其实是为了什么吗?” “能够登上王位的人,即使看上去再如何和蔼可亲,但是也有一定的手段的。”元澈回想起大殿上的对话,“不过,他应该只是知道本王此行是为了‘沈朝凰’,至于其他的,估计他想破头都想不到的。” 嗯......元澈是为了沈朝凰而去大策,虽然这样的作法稚气了一些,不过作为他兄长的大历国君也可以因此而放下心了。毕竟一个贪图“美色”的四弟应该是不会对他的王位有任何威胁的。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本王也难以想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元澈的话里,似乎有着不易察觉的愤愤不平...... 我知道,他还是在介意那件事。“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这是怎么了......” “是啊,说好了。明明都说好了一起回来,但是你却只丢下来一缕魂魄,你是不是以为你真的能够瞒得了本王的?” “哪儿啊。”我赶紧想办法转开话题,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在生气,尤其在得知真相以后......“我哪儿敢瞒着你啊,只不过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我又不能‘沈朝凰’错过了转生的机会。你想啊,就算最后我们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天宫失守......那也是很惨的。” “可你有很多的机会,即使在这之后,也能够来找我说明情况的。”元澈带着些不满。 “是啊......可当时的情况不是,我先是去打仗了嘛。然后我也没有想到会拖延那么久,本来想要等着结束之后再来与你会合的。可是,可是我就受伤了......昏迷了好久好久的。”我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能够理解,不过我都已经向他解释过这么多遍了,他心里却一直介意着。“后来为了养伤,我就躲进沈朝凰的身体里了,借着那一缕完好的魂魄,这不才慢慢休养过来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因为我没有信守诺言。”我说。 “不是。”元澈却否定了我的答案,关于这件事我们倒是头一次说起。 “那是因为......我想要用那一缕魂魄骗过你?”我又问,心虚的厉害。 “还不是。”他再次否定,脸上云淡风轻,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那就是因为......”如果不是因为我没有信守诺言,还有我试图用一缕魂魄投生骗过他,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这到底......“求告之,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你在丢下那一缕魂魄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他板起脸来的样子,多少让我有些紧张。 “我......”我当时其实是...... “九黎一族,你有把握对付的了吗?”元澈眯起双眼,愈发的严肃。 我扒着书案,躲在对面,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你根本没有把握去对付九黎一族,而且是在你深知自己有极大的几率回不来的前提下,竟然留下一缕魂魄假装成你投生。如果你死了,可是想着那缕魂魄也就是你了?算是你留下的倒影,反正圆了与我的约定。你可想过我吗?”元澈非常严厉。 “我......”我理亏,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哪知道我的那些心思瞒不住他呀。但我确实,留下沈朝凰孤注一掷的选择了赴战,我心想着,如果我死了,她就是我,代替我活下去...... 我确实忽略了元澈的感受...... 第755章 变心(四) “可这不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太紧张了吗。” 心虚的表现就是,不敢大声去反驳,因为我深知他说的都是对的。 “所以,你还在乎我生气不生气做什么。”他去好像故意要和我赌气似的。 我瘪着嘴,鼓着一副腮帮子,自知这件事上确实有欠考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元澈见状,也确实心软了。“算了,还是想想这一次去大策,怎么让你回到沈朝凰的身体里吧。你总不好一直以这样的样子留在世上的不是么?” 这还用想吗?“只要找到她就好了啊。” 而且找到她也不难...... “但是,你不是说她很抗拒接受你吗?那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身体让给你呢?”元澈提出他的意见,“她本就是你的一缕魂魄而已,如果把身体让给你,她就真的要和你彻底融为一体了,那也就是她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又怎么会答应呢?” 他说的这些,倒也的确。 “你当时这么做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过今天的局面吗?”他总是忍不住的用我当时欠考虑的这件事来刺激我。 “那谁能想到啊。”本来就是我的一缕魂魄,也就是我啊,我怎么会拒绝我呢?“不过,如果她......” “什么?” “没,没什么。”我不敢告诉元澈,我在天宫的尽头听闻的。 沈朝凰要是如今已经爱上了李熠,决定就是留在李熠身边的话,恐怕是绝对不会答应把身体让给我的......如果那样的话,我难道真的要等到她被李熠害死之后,再回到沈朝凰的身体里吗? “我听说,李熠已经把她接进大策王宫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元澈还是说了。即便他努力做出一副不怎在意的样子,可是眼神却还是很在意似的,不断的看向我确认我的反应。 我微微一怔,“已经......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了?”元澈不悦。 “倒是听我三哥提起了,说是她和李熠越走越近。可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已经进宫了......”事情的变化,远在我的预料之外。我以为有我的前车之鉴,沈朝凰至少能够感应到我对李熠的情绪,可是她居然......居然还接受了李熠??很快,我立刻意识到一件事。“你不会是气这件事吧?” 因为她是我的一缕魂魄,所以......自然也可以代替是我的一部分。沈朝凰兜兜转转竟然又接受了李熠,让元澈以为我本身对李熠留有一些感情...... “真的是这样吗?”看着他默认了,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他为我吃醋而很好......反而,“你觉得沈朝凰接受了他,就是我对他本来还有感情的?” “我确实有所担心,不过......”元澈说,“后来想了想,李熠伤你足够深。而且这一次你分明是知道自己回来要做什么的,自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多费心思。那么沈朝凰,理应同你是一样的感受,不会接纳李熠。可现在......” 反倒是我更加生气了。 “刘元澈,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不顾一切的回到这里来找你,甚至连天宫里的一切都抛下了,你居然还怀疑我......” 气不打一处来,为他怀疑我的这件事而愈发的想不通。 我为了他什么都抛下了,甚至是我的庆功宴...... “我不是这个意思。”元澈解释说,“我只是觉得,她明知你的感受却还是接受了李熠,让人有些摸不清状况,可她是你的一部分,性子理应与你相似才是。如果能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就有机会让你回到你的身体里了不是吗?” 可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觉得好受多少。 “我不想这样。”我说,“是我答应,把身体留给她,让她体验一下她的人生,可是现在她既然已经选择了李熠......摆明了,明知道我的感受还故意这么做,就是想要违抗我留给她的那些感受,去活出和我期待中不一样的结果。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熠,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利用对她心思的了解去抢她的身体......”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 这和我想要的不一样...... 我答应了让她去体验一次,真真正正的去活一次。可怎么能......能去毁了她所期望的一切呢。就算她是故意想要和我撇清,去接纳了我极力抗拒的人,这也是她的选择,这也是因为,她拒绝和我活得相似...... 但是,她越是抗拒,便越是重复...... “那好吧。”元澈只得让步,“既然你不想强抢,那我们就等,等她自己放弃,心甘情愿的回到你的宿命之中。” 祸是我闯出来的。 但现在,我也只能依靠元澈来陪我一起解决。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 “这次去大策,你假扮成随行跟着大历的使者队伍出发,等到......到了绰阳城,见过她之后再作打算吧。”元澈能够想到的计划,目前也只有先走一步说一步了。我们都无法估计当下绰阳城里的变化,甚至是沈朝凰的心思...... 我刚要开口,却觉得身体一阵酸疼不舒服。 “你怎么了?!”元澈看出我的异样,立刻起身相扶。 “不知道......”我只觉得这种感觉来得突然,猝不及防。先前已经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了,所以我并不在意,“好像,好像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了她。” 是她。 沈朝凰...... 那一瞬间给我的感觉,并不是我真的难受不舒服。而是隐约的因为她作为我的一缕魂魄,而感觉到了她的虚弱...... “这是,什么意思。”元澈万分费解,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感觉,她好像在渐渐变得衰弱......”我说,“就像是她在对我发出讯号求救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她很,很绝望。” 虽然没有证据可以确定,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感觉就是因为沈朝凰。是她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或者,她的魂魄似乎在虚弱中,而我感受到了她的一切。 她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为何好端端的竟然会虚弱呢? “也许,她的大限已到,就算你不去强占她的身体,她也支撑不住了。”元澈的手臂揽住我的身子,避免我倾倒一侧。 我扶着他,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第756章 变心(五) 大策。 “陛下今夜,怎么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宋妃端来汤水,却见李熠坐在桌前,手里翻着一本书卷,但人却在发呆,故而笑道。 李熠回过神来,“你方才出去了?” 宋妃微怔,“陛下,臣妾不是告诉陛下,臣妾去给陛下热一下这汤水的吗?今夜天凉,陛下喝些热汤好暖暖身子。” “放在这里吧。”李熠随手示意说。 宋妃倒也识趣,便将汤水放在了一旁,“陛下,今日朝上可是忙碌了些吗?臣妾看陛下今日疲倦的很,若是陛下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嗯。”李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只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你今日,去看过朝凰了吗?” 宋妃手里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停顿了一下,脸上立刻挤出笑来,继续忙碌着手底下的事。“这是自然,陛下交代给臣妾做的事情,臣妾是定然会替陛下做好的。” 替陛下做......分明是说给李熠听的。 她接受沈朝凰,是因为李熠。 “那她......她还好吧?”李熠装得不在意,却有些心虚。 宋妃将他的这些反应看在眼里,说道,“陛下既然这么担心姐姐,为何今夜不去探望姐姐了呢?姐姐虽说是陛下心上的人,可是如今住在这宫里却没有个名分,也是怪让人心疼的,若是有心之人追究下来,姐姐也不好看不是,倒不如陛下陪着。” “陪着?”李熠不禁冷笑,“寡人就是太由着她了。” 他或许真的让沈朝凰觉得她已经掌握了他,所以才能够暗中欺瞒了那么多的事情。 “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宋妃发觉,李熠和沈朝凰之间,似乎平白生了许多间隙,这让她很高兴,却还要努力装作镇定。“陛下和姐姐,吵架了吗?” “吵架......算不上,她要是和你一样,能够多关心关心寡人,将寡人的事放在心上就好了。”李熠这话有些赌气,“那你今天去看她,她有说什么吗?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看来陛下好像是刻意在躲着沈朝凰。 宋妃卖了个关子,“这......臣妾与姐姐也不算熟络,不知姐姐平日是个什么样子,怎会知道姐姐与平日相比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呢?” 李熠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姐姐与陛下册立众妃之日的时候,臣妾所看到的还是一样,那么美,那么孤傲,那么淡然......”宋妃故意用当日之事来激陛下,她刚才就从陛下的话里听出来了,陛下介意的好像是沈朝凰并不把他放在心上这件事。而当时陛下册封沈秀荷为贵妃的时候,沈朝凰也是丝毫没有反应的,想必陛下还是十分介意的。 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她一般能够看得懂陛下,陛下如今即便身为大策国君,但难免还是有些孩子脾气的。他在意沈朝凰什么人都能够感觉得到,可在意了也想要装作不在意,甚至,是希望沈朝凰也在意他,可是这样折腾下来......沈朝凰的淡然就成了李熠心上最介意的事情。 宋妃的话刚说完,就见李熠确实有些恼了。 “陛下,臣妾是觉得,姐姐在宫里很是孤单,如今,沈贵妃也被陛下打入冷宫,任何人都不得相见。姐姐和沈贵妃可是亲姐妹,或许,姐姐是不是因为沈贵妃的事情在感伤呢?”宋妃暗示,“姐姐是何等聪慧的女子,自然比臣妾这等目光短浅的女子要看的长远。连沈贵妃都被陛下打入了冷宫,这让姐姐如何不介意。” “沈朝凰不在乎寡人,怎会是因为寡人如何对待沈秀荷呢!不让她们见面自有寡人的理由,寡人何须向她解释。”李熠道。 沈朝凰和沈秀荷在一起,不知道她们还会商量出什么手段,如此看来,还不如不让她们见面呢。 “陛下......臣妾方才提起了沈贵妃,陛下是不是生臣妾的气了。”宋妃献媚,她懂得如何讨李熠的喜欢。 “和你无关。”李熠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她呢,反倒是更加猜不透沈朝凰的心思了。他本以为,今日故意安排宋妃去见沈朝凰,能够激起沈朝凰的嫉妒,起码,沈朝凰应该是有些反应的,可是......他更加不明白了,难道在沈朝凰的心里,他是不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根本不在意吗?“爱妃,寡人问你,如果寡人宠幸别的后妃,你会不高兴吗?” “陛下为何如此问?”宋妃有些慌神儿,陛下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回想起来白天沈朝凰的话,难道,陛下已经知道沈朝凰和她说了什么吗? “你回答寡人。”李熠却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 “......说一点都不介意也是假的,但陛下又不是臣妾一个人的陛下,臣妾不能霸着陛下不让其他姐妹见陛下的呀。”宋妃答得很是委屈,“臣妾心里就算不高兴,可是臣妾也得忍着,这可是臣妾入宫前,家人一再叮嘱的呢。” “这么说,你会觉得不高兴是吗?!”连宋妃这样,平日里他不怎上心的女人,都会因为他宠爱别的女人而不高兴......可是为何唯独一个沈朝凰,他是怎么都琢磨不透呢。 “陛下,陛下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直都是怪怪的......”宋妃不敢把她白天和沈朝凰见面说过的那些话全部都告诉陛下。 “没事,既然寡人去见别的女人会让你不高兴,那寡人今天,就好好陪陪你,弥补一下让你不高兴的那些日子。”李熠笑说,伸手点了下她的下巴。 “是。”宋妃笑着依偎在了他的怀里,目光狡黠明亮。虽然她还不知道今天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不过陛下和沈朝凰之间冷战,似乎对她更有利。 ...... 天微微亮,沈朝凰觉得心口闷得厉害,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硬是憋得醒了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便感觉到有一个人影似乎坐在床边。一开始以为是红莲,可是后来感觉到,那个身影比红莲更加高大......她顿时惊醒,坐了起来,待看清床边的人之后,“陛下?” 竟然是李熠?! 李熠不知从何时开始坐在她身边,就这样在黑暗之中一直看着她,房里的光线很微弱,勉强能够看得见一个轮廓。李熠却让她觉得分外忧愁和落寞...... 第757章 变心(六) 沈朝凰扯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这一惊吓,让她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陛下怎么会过来的?” 她都不知道李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睡在她身边的,近来几日,她总是昏昏沉沉,睡着了就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了。 “寡人来看看你,你躺着就好。”李熠穿着朝服,就快到上朝的时候了,他只是想要在上朝之前来看看她,见她睡得沉,便没有打扰她,一直坐在她身边。连她睡着的样子,都能让他看上许久...... “陛下......”沈朝凰很是尴尬。 “小姐!”外面的红莲听到殿里的说话声,便赶忙走了进来,结果就看到沈朝凰狼狈的披着衣裳倚在一边,李熠坐在她脚边痴痴地看着她。“陛下?!” “你先下去吧。”李熠的声音里,有一种特别平静的黯然。他看着沈朝凰,“寡人只是想要在上朝之前,来和你说说话。” “红莲,你先出去吧。”沈朝凰说。 红莲仔细地打量着殿里的气氛,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陛下不是去宋妃那里了,怎么会这么早过来。”沈朝凰面无血色,但隐藏在光线不足的寝殿里却好像看不出来怪异似的。 “你既然知道寡人去了宋妃那里,为何不生气?”李熠问。 “陛下去了宋妃那里,我为何要生气?”沈朝凰原封不动的反问回去。 “你就这么不在意寡人吗?”李熠还是很失望,就算他早已想到了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在问出口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期望的。期望着沈朝凰或许会为了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 “宋妃是陛下的后妃,而我,是陛下贵妃的长姐,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可以在意陛下的立场。”沈朝凰纵然虚弱,但好在没有失了理智,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李熠身边,既没有可以在意他身边有其他女人的身份,也没有可以在意的立场。 她和李熠,不过是绝境中各取所需,她对李熠的感情没有资格让她去介意他身边的其他人。纵然,他真的去了别的女人那里,她也没有资格对此说什么。 “是吗?”李熠听上去毫无情绪变化。 “陛下......”就算是沈朝凰,也有想不通的事情,包括李熠昨晚明明去了宋妃的住处,为何今天一大早竟然会坐在自己身边。“其实,昨夜听闻陛下去了宋妃那里,我知道,陛下是故意让易公公对红莲泄露行踪的。我也试着想过,我在意吗?” “那么结果呢?”李熠问。 “在意,任何人对于自己比较熟悉的人,突然和别的在一起了,心里都会在意的。况且这些日子,我与陛下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甚至,一度我还曾经想过,如果我留在陛下身边,那么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我很努力的想要知道结果,但是,我却不知道那个结果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沈朝凰的理智和李熠的失意恰到好处的形成一个对比,“其实,我和陛下并不适合在一起。我曾暗示过陛下,那时候,或许我是真的想要知道,陛下愿不愿意不顾一切给我一个名分。可是陛下回避了我当时的问题......” “那时候是因为寡人......”李熠试图想要解释。 “那么我现在再问陛下,陛下知道想要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后果吗?我若背叛了虞家,站在陛下身边,陛下未必能够对抗虞家。而现在,陛下将沈贵妃打入冷宫,一旦迎我入宫,在沈云承看来,陛下便失去了对沈家的有利之处,沈云承不会把我真的当做沈家人的,他知道他无法向控制沈贵妃一样的去控制我,这样,沈家和虞家都会倒戈。陛下有信心在此时此刻对抗他们吗?”沈朝凰和他分析起了利弊,她知道李熠现在的反抗,只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是她先放弃了他。 “朝凰,你给寡人一些时间,寡人一定有办法......”李熠不是没有想过这最后的局面。 大策王位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但的确是因为虞家老爷子和沈云承才能够轻易站在这个位置上,他的努力和那些人的不费吹灰之力......成了最可笑的对比。他们想要推翻他,大概比将他碰上这个王位还要容易吧。 “时间?”她现在,最没有的就是时间了......“陛下要的时间是什么?陛下喜欢我,便将我留在这里,不会给我任何名分,让我像个影子一样的住在这本就是六宫之主的環宫里。然后,看着陛下理所应当的去见其他后妃,我却连个能够抱怨的立场都没有......” 这样的结局,太被动了。 她既失去了虞家的支持,也得不到沈家的尊重,甚至,没名没分,李熠不敢得罪沈家和虞家,便要她像一个不能声张的秘密情人一样,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留在環宫里,等着李熠或许除掉虞家和沈家的那一天,等着李熠逐渐成长为一代真正的君王的那一天......然后,再给年老色衰的她一个名分? 老爷子两天没有任何消息,沈朝凰便知道,老爷子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心离去。 “陛下和我之间,有缘却无份,所以,注定了两世都不能走到一起吧。陛下,前世既然是你负了朝凰,那么今世,就让朝凰先离开你吧......”既然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厮守,那么在这里结束似乎刚好。 “寡人不懂什么前世今世的,寡人只知道,不能放你走......”李熠心上的伤,伤得很重。 他怎会不知,沈朝凰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就算他想要把沈朝凰留下来又如何,他不敢,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她名分...... 她轻笑,偏过头望向窗外,从缝隙出射进来的一缕晨曦的光芒。“陛下根本留不住我的,现在的陛下,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拿什么跟老爷子对抗呢。” “所以......所以在虞丞相和寡人之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是这样吗?!”李熠的眼神在变化,他眼里曾经无限美好的沈朝凰,似乎从这一刻开始,变得狰狞,变得狠毒...... 她要离开他了,她已经做出了对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她要放弃他,然后回到虞家老爷子的身边,继续去当老爷子的军师。 他起身,带着满身的寒意......“那么这些日子......这些感情,到底算什么。” 第758章 变心(七) 沈朝凰回到了丞相府。 下马车的时候,红莲上前搀扶,“小姐,小心点。” 沈朝凰故作不经意地向她笑笑,脸色已经很差了。但她自己好像并未察觉一样......如今,她就像是一个已然病入膏肓的病人。 老爷子竟然亲自等在门口迎接她,“朝凰,怎么脸色这么差啊?是不是在宫里受什么委屈了?别难过,跟外公好好说说,外公给你做主。” “回外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朝凰前几日本就染了风寒,身子乏累没有精神,本想着自己吃两副药就调养过来了。未曾想,折腾的这几天竟然严重了......”沈朝凰如此回答。 表面上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老爷子是见过红莲为她熬煮汤药的,而之后,老爷子确实派人找到了红莲抓药的地方,得到了沈朝凰所吃的那几副方子。找过大夫确认,方子上的药确实是用来治风寒之症的,但老爷子却是一个生性多疑的人,即便如此,他仍然怀疑沈朝凰所服用的药并非方子上所写的那么简单。 现在不过是没有别的证据证明,沈朝凰吃的药还有别的效用,所以他也只得暂且接受这个答案了,还等着日后发掘更多...... “原来如此,既然是生病了,那可不能怠慢,庄岑,你去找个大夫过来,找这绰阳城里最好的大夫过来!给小姐好好看看。”老爷子立刻叫来管家。 “是!”管家应声退下。 老爷子转过身来观察沈朝凰的反应,“朝凰啊,来,外公先陪你回去,你这生病了可是大事,这几天啊,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的把病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 “朝凰谢过外公关心。”沈朝凰却坦然回答,甚至接受了老爷子的安排,一时间看不出任何异常。这让老爷子更加疑心,明明沈朝凰愿意接受他找来的大夫检查,怎么他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呢。 “小姐。”红莲提醒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主仆二人情深意切看在老爷子眼里。 “听说你要回来,所以一早啊,外公就已经让人把你这住处打扫了一遍。”老爷子说,“你就安心住着,咱们府上已经加派了人手,以后别说是太后了,就连陛下也不能随便到咱们丞相府里来抢人了!” 沈朝凰坐在了一旁,极力撑着精神。 “朝凰,你和陛下是不是......吵架了?”老爷子还在诧异,李熠好不容易从他身边算是把沈朝凰抢了过去,藏在了環宫里。即便他一早就已经预料到李熠不敢这么快的就册封王后,沈朝凰和李熠之间的矛盾也一定会因为这件事积累起来,但是现在,两个人这么快就崩了,李熠还专门派了人把沈朝凰送了回来,这件事似乎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对劲吧。 “外公,朝凰和陛下之间,或曾有些许感情,不过那些怎比得过当下局势之重呢。”沈朝凰看见老爷子分明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也学会了老狐狸的那一套,“陛下确实是个好人,对待朝凰也好,可惜,他已经是秀荷的丈夫,如此传出去便好像是朝凰抢了秀荷的男人一样,为人所不齿。朝凰思忖多日,趁着身子恢复了一些,便向陛下说明了原委,请陛下将朝凰送了回来。” “只是这样?”老爷子当然不会相信,沈朝凰和李熠之间当真是如此平平淡淡的分开了。以李熠的性子,他接近沈朝凰绝不是一时的突发奇想,肯定有他的目的。不管他是真的惦记沈朝凰已久,还是贪图沈朝凰玄门嫡女的身份,他的接近是有计划进行的,如今这么快的就把沈朝凰送回来了,想必在后宫之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吧。 老爷子在沈朝凰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反应,而她身边站着的红莲,也只有担心她而已。老爷子也只得把戏演下去,“唉,你和陛下啊,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朝凰,这个世上比陛下好的男人多的是,何必非要让自己难堪呢。” 一语双关。 难堪,是在暗示她今后的处境。 “外公说的是。”沈朝凰终于转过了头。“外公,这几日可是发生过什么吗?” “你为何这么问?” 老爷子也很沉得住气,这几天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不过他很确定的是,就算李熠把沈朝凰留在了宫里,也绝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事情的。 “感觉罢了,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沈朝凰又不是傻子,李熠那天接到易公公递上的奏折时,她其实已经醒了,半睡半醒之间看到李熠翻开奏折之后的表情变化......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李熠对她似乎多了些戒备。 “的确,的确是有事情发生了。”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像是很为难似的,“听说,大历的使者就要来了......陛下理应收到奏折了才是,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 沈朝凰和老爷子之间的对话,就像是在推太极,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老爷子试探,沈朝凰就以退为进。她将老爷子的心思看得透彻,李熠不会把奏折的事情告诉她,老爷子肯定是猜到了的,如今还要这么问,显然是试探她。 “也难怪了,不过老夫听闻,这一次要出访大策的大历使者,似乎,就是那在江城神不知鬼不觉失踪的质子啊!”老爷子故意将此事说得甚是不可思议一般。 刘元澈? 沈朝凰一愣,没想到刘元澈竟然要来?“外公,这个消息准确吗?” “八九不离十,依老夫看啊,自从大历质子失踪之后,这大历国君身边好像就出现了一个人,在暗中帮助他把其他的王爷都摆平了,虽然大历国君迟迟没有对外公布他身边这人的身份,但应该就是刘元澈不假。如今这大历突然提出要出访大策,乍看之下,是想要同大策谈和,可是仔细想想呢,何尝不是那大历质子刘元澈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最好的机会呢?”老爷子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毕竟这件事,大历那边对于消息的封锁很是严密,他的探子也没能探听到任何消息。可他经过分析,早已认定这一次来的一定是刘元澈,在沈朝凰面前,他没有想要隐瞒此事的意思,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她。 “如此,朝凰以为,是那靖王的可能性似乎很高。” 第759章 变心(八) “朝凰你也认为,来的是刘元澈的可能性更高吗?”老爷子含笑,似乎沈朝凰经历了和李熠的分手之后,反倒是更向着他了。 如此看来,虽然过程中有一些他始料未及的状况发生,但是结果却和他预料中的一样,这正是他所想要的,只要沈朝凰和李熠不是一条心,那么沈朝凰就将是李熠所要面临的最大难题。 李熠的确对沈朝凰动了心思,而且,远比老爷子一开始预料的还要多。可是沈朝凰的机智,就是李熠王位最大的威胁,他如今对沈朝凰除也不是不除也不是,有了沈朝凰这个大难题摆在面前,老爷子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少现在,李熠顾不上对付他们了。 “没错,”沈朝凰分析了一下,“大历国君继位以来,大历的几位王爷便屡番折腾不休,似有要推翻大历国君的意思,大历国君能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靖王接回去,足可见他身边确实没有可信之人了。能够得到他信任出访大策的人,必定还要是一个身份尤其尊贵之人,无论怎么想,都对靖王很有好处。” 竟然是刘元澈要来,难怪李熠那两日阴晴不定。 沈朝凰不禁后怕,现在想想,李熠对她的几次试探到底算是什么呢?想要试探她的真心?还是想要试探她会不会真的背叛自己投奔刘元澈或者老爷子呢? 李熠的心思,并不像他表面上装出的那么愚钝不自知,他很有心思,也很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装傻,来为自己争取时间。李熠并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好对付...... “那要是这么说来,可就真的乱套了......”老爷子突然一声感叹,吸引了她的注意。 沈朝凰从方才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来,“外公这是什么意思?” “朝凰,你是有所不知啊,也就是在前几日,外公刚刚收到仇宁那边的消息。似乎仇宁王这些日子也有心要来我大策造访啊!”老爷子语重心长,若是旁人听起来,恐怕一定会觉得这是他犯了难,毕竟......面对大历和仇宁的同时造访,大策未必能够应付得来。 “仇宁......也要来?!”仇宁王?! 沈朝凰不免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可能要发生的几率。也确实,这些日子她把仇宁王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自从当日仇宁王亲自驾车将她们送进了绰阳城之后,第二日便不告而别,这几个月来,沈朝凰再无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对大策的控制,可是......可是老爷子分明还没有感觉到,当日那人便是仇宁王,又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老爷子安排的吗? 沈朝凰对老爷子再了解不过,他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变成了如今这般。显然,他是在察觉了大历的造访之后立刻安排了这件事。沈朝凰是从心底里佩服仇宁王这个人了,尽管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着实没有一副大王该有的样子,但是这个世上,能把老爷子玩得团团转的人,他还真的是头一个! 再没有人,能够像仇宁王一样,明明就躲在老爷子身边,不时出现在虞家人眼前,还被当成是一个无害之人。背地里,又能够驱使老爷子不顾一切的暗中帮他安排这一切......老爷子不知他是谁,却还在自以为是的“利用”他。 “朝凰,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老爷子问,他并不知道沈朝凰已经认出了仇宁王。 “不知这仇宁王此番造访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这一点,她现在也拿捏不准,仇宁王那个人看似简单,但是根本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大历使者要来,以仇宁王的话,或许也是能够想到这大历使者就是刘元澈吧,可他偏要在这个时候赶来凑这个热闹......他又该如何向老爷子解释他的这个身份呢?“朝凰以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是既然,现在仇宁和大历都提出了要来造访的请求,朝上必定是不会拒绝的。来就来吧,不怕局势乱,就怕他不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什么问题。” “好!”老爷子对她的一番说法拍手叫好,“果然,朝凰你从来都没有让外公失望啊!果真是只有沈朝凰才能说得出这一番霸气的话来!” 沈朝凰低下头来并不拒绝老爷子对她的称赞,他们都很清楚,这些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她用帕子掩着嘴轻咳几声......“咳咳咳......” “老爷,大夫来了!”管家领着大夫进门,恰好遇上了老爷子。 “大夫你来得正好啊,快来,快来给老夫的宝贝外孙女瞧一瞧,这是怎么了。”老爷子喜不自禁的把大夫推到了沈朝凰的面前。 大夫查看了一番沈朝凰的脸色,道,“请小姐将手腕伸出来。” “老爷......”管家在一旁,暗暗地提醒老爷子。 老爷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无声息的从房里退了出来。“怎么回事?” “老爷,小的已经打听到了,安大人已经进过宫了,并且将老爷一早吩咐的那些话都告诉了陛下。陛下当时便震怒非常......昨夜,陛下还特地安排了宋妃去见小姐,当晚还留宿在了宋妃那里,可是不知道为何,陛下一大早在上朝之前竟然又回到了環宫。但是陛下和小姐应该就是在今日的那一场争执之后,才决心要让人把小姐给送回来的。”管家将他这一次出去打听到的事情,回禀给了老爷子。 “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起得争执吗?”老爷子慎重,不肯放过丝毫的细节。 “这,不太清楚,不过守在環宫外面的人似乎听到陛下和小姐提起了宋妃,还说什么其他女人什么的......小人想,会不会是小姐计较陛下留宿在宋妃处,才会......”管家半信半疑的说,“小姐虽说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但也毕竟是个女子,又没什么感情经验,这第一次遇上的是大历质子,结果质子不辞而别。然后又是陛下,难免会有女子都有的小心思,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肯定不会高兴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老爷子确实也有些这样的猜测,“不过还是不能大意,派人继续盯着陛下那边,还有,也派些人手,盯着这丫头,她的鬼心思太多,防不胜防。” 第760章 变心(九) 大夫在诊完脉象之后,仍然是一头雾水。 老爷子已经回到了沈朝凰的房间里来,“如何?” “丞相大人......”大夫有些心虚,汗流浃背,连忙转过身向老爷子回答说,“丞相大人,小姐这脉象......” “但说无妨。” 大夫的样子,让老爷子不由得怀疑起来。 “回丞相大人,小人才疏学浅,着实看不出小姐的脉象有何不妥。似有微恙,但又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体虚气弱,应是伤风所引起的......”他是绰阳城里的名医,世代悬壶济世,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状况,可是今次在沈朝凰面前,他却真的诊不出沈朝凰的脉象有何问题。 从脉象上看,沈朝凰确有少许的微恙,但这和她脸色却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若按照脉象而言,虽有些虚弱,但是身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要从她的脸色来看,沈朝凰分明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印象...... “体虚气弱?”这等说辞,怎能瞒得过老爷子的一双眼睛。 大夫则是越来越紧张......豆大的汗珠落在地上,这所有的行径都被老爷子看在眼里。 老爷子面上露出些许让人玩味的笑意,“庄岑,送大夫出去吧,开些方子,抓点补药给小姐好好补补。” “是,老爷。”管家庄岑话不多,给人的感觉尤其干净利落,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锐利无比,好像任何细节都难以从他的眼底逃掉。他走到大夫身边,吓了大夫一跳,“大夫,这边请。” 大夫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看了看老爷子和沈朝凰,跟着管家走了出去。 “朝凰啊,你想吃点什么就跟下面的人交代一声,你看看,这才几天你就瘦了一大圈,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一阵风都能给你吹跑了。”老爷子状似亲昵,无可挑剔。 管家把大夫领了出来,带到了角落里,突然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大夫,猛不丁的差点撞在他身上,抱着个药箱狼狈的很......“哎呦,哎呦呦......” 管家打量了一下周围,一把提起大夫的衣襟,已经把大夫吓得快丢了魂儿了。“还不老实交代,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大人,大人啊......您,您听小人解释!”大夫连连告饶,身在丞相府里,只怕死在这儿都没人会知道。“小姐的脉象,确实看不出任何问题。小人也很是想不明白,方才检查小姐的脸色,着实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俨然没有多少日子了......可是小姐的脉象,却......却稳得很......” “怎么会这样!”管家质问。 “这,这小人也不好说啊,莫不是小姐着了妖魔的道儿,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再不然......再不然就是,就是......”大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甚至听过相似的状况,沈朝凰的病症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放屁!”管家怒斥,什么叫着了妖魔的道儿,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你知道我家是什么人吗!” “是......是,是小人糊涂......”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堂堂的玄门嫡女哪里是一般人,慌忙间用衣袖擦去额间的汗珠,嘴皮子都不利索了。“大人,小的真的不知道小姐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是以小人多年行医的经验来看,这绝不是寻常征兆。小姐,她本来就不是一般人,或许治病也不能用一般的法子......” 不能用一般的法子?!听到这儿,管家将他放了下来,推到了一边,从怀里掏出几张药方,“那你看看这个,这几张药方和小姐的病症对的上吗?” 大夫哆嗦着接过药方仔细检查起来,“大人,这几张药方,乍看下寻常,但是......” “有话直说。” “是......小人是觉得,这几张药方是寻常时候再普通不过的方子,用来医治伤风,算是上乘。可是,这方子若是小姐服用......未免太过简单。”大夫颤颤巍巍的解释说,“小人听闻,小姐可是仓珏山上鬼谷玄门的弟子,医术之高本应在小人之上,若是小姐为自己医治开出这样的方子......这,这要是让小人说,也未免太过简单。小姐身在丞相府里,要什么样名贵的药材没有,可是这方子里的药材,却再平常不过......” “你是说,这方子有问题?”管家从大夫话里听出来了一些。“这,小的倒没这么说,不过小的看这药方虽然简单常见,但是方子里所用到的药材却比较多。如果,如果小姐不是用这方子来治伤风,只需要去其中几味药,便可熬煮成其他的药......那这,可就治的不止伤风了。” 管家留了个心眼儿。 “依你说,那这方子都能治什么病?” 大夫还在一门心思研究着方子,掰着手指头在那儿数,“这......您看,要是去这两味药,是治胀气腹痛的,要是再去这几味药,可治失眠多梦,还有这儿,这样一去,那这方子便能治气血不足......因为这伤风啊,虽说不是什么大病,可是引起伤风的原因不同,而伤风所致的病症不同,就需要不同的药去治,可是去了其中几味药之后,这就达不到治伤风的效果,而且每种药和每种药之间原是多少都会相辅相成,甚至是有相克效用,比如这有的药能克制其他一起熬煮的汤药里的毒素,或者是激发其他药材里的效果,去其一味,这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管家斟酌良久,觉得这确实可能是沈朝凰所做的事。为了防止老爷子察觉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利用药材的原理去给自己治病,确实可能。但要是这样,想要从药方上追查她的病症就有些困难了。 “你刚才说,从小姐的脸色看起来,小姐已经油尽灯枯?这是什么意思!” “这......大人,小人只是信口胡诌,大人莫要与小人计较啊,小人只是......”大夫慌了神儿,心想说这该不会是他用错了词,惹得丞相府里的管家不高兴了,连连告饶。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如果忽略小姐的脉象,你觉得小姐是什么病?!” “不好说啊。”大夫哪能只根据看一个人的脸色就断定她生了什么病呢,无奈管家追问的急,“小人若是看脸色,顶多也只能看出一个人当下的状态,看不出别的什么呀......” 第761章 变心(十) “那就说你能看得出来的。” 管家表面上是个跟在老爷子身边唯唯诺诺的下人,办事拘谨,处事小心,可是背地里他却是老爷子身边心狠手辣的一个心腹,在只有他和大夫的当前,自然不必再掩饰什么。 “是,是......”大夫慌了神儿的擦着汗,就算他无法确认沈朝凰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必须将自己怀疑的事情告诉管家了。“大人,小姐从面色上看,面如土色毫无生气,这是将死之兆啊。双眼无神,看上去犹为乏力,气虚,气短,这乃是病入膏肓的症状,无论怎么看,小姐......小姐都病得十分厉害,没有多少时日了才对......” “没有多少时日了?你确定吗?”管家问。 “这脉象上诊不出什么,小人也的确没办法确认,不过看小姐的脸色,加上那药方......确实可以想到,小姐是借着药益气养精,若真是病入膏肓确实可能是在延续生气......”大夫都快吓破了胆了,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管家深思熟虑之后,放过了他,“早说嘛,你要是早说的话,也就不必受这份罪了。走吧,既然丞相大人吩咐了,那我就亲自送你回去。” “小人怎敢劳烦大人,小人自己回去就好......”他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然后关了自己的医馆,带着全家老小举家搬迁,再也不回来了。 “是吗?看来你是怕我了,那算了,我安排马车送你回去吧。”管家说。 大夫正想着拒绝,可是抬头看见管家不容置疑的眼神,便将话吞回了肚子里。“是,那就......那就谢大人了......” “走吧。” 管家走到了后院,安排了丞相府里的小厮驾车送他离开。 大夫上了车之后,可是抹了一把汗,终于死里逃生让他快要哭出来了。可是马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的走了很远,渐渐的远离了人声嘈杂的街市,这让他不由得又提起一口气,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这是哪儿啊?这不是去我医馆的方向,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错,是送你的路。”小厮头也不回。 “怎么是我的路呢,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大夫有些着急了,他赶着回去呢,这人似乎是把他带出城外了。 “吁!”小厮行至林中,见四下无人,勒停了马车,跳了下来。“怎么不知你要去哪儿呢?奉管家之命,我要送你上路。” ...... “陛下。”易公公本来不想打扰他的,可是陛下自从上朝归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这環宫里,不声不响,一片死寂,实在令人担心。 听到声音,李熠才回过头来,“怎么样,她已经安全回到丞相府上了吧。” “回陛下,沈姑娘已经回到丞相府了。去送沈姑娘的宫人回来说,丞相大人还亲自等在门口迎接沈姑娘呢,陛下......”易公公还从没见过陛下如此失意的模样,就算当年身为西林王被多方打压的时候,他也不曾气馁,只是为何在面对沈姑娘的事情上,会如此的......唉。 李熠不屑一笑,“那是自然,虞家那只老狐狸自然不是一般人,沈朝凰从寡人这里离开,他必定能够想到,是寡人和沈朝凰起了争执,眼见有机可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能够让沈朝凰回心转意,重新为他所用的机会,这是多么难得啊。 易公公低着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今早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样子不太好。那老狐狸......有没有给她找个大夫去瞧瞧。”虽然狠下心把她送了回去,可是想到她那时的脸色,他就没办法安心下来。 易公公把陛下的这些心思看在眼里,确实也是替他们操心,“这......听说,沈姑娘回去之后,丞相大人确实找了大夫去给她看病。陛下,您就放心吧,沈姑娘不是普通人,丞相大人自然会小心对待的,怎么可能还让她病着呢。” 那倒也是,虞家什么都有,什么样珍贵的药材也有,自然不会亏待了沈朝凰的。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想到她那般憔悴的样子,他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你明天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她......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诺。”易公公应下,却忍不住劝了句,“陛下,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熠侧目,却没有拒绝易公公。 易公公得到暗示,这才冒着大不惟说道,“陛下,要老奴说,陛下对沈姑娘有情,沈姑娘对陛下有意,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何必这么相互折磨呢。陛下心里明明是有沈姑娘的,却还......还让沈姑娘伤心失望,将她又送回到了虞丞相身边去,这不是摆明了又把她推回到火坑里了吗?” “易公公,若依着你看,是不是也觉得,是寡人薄情,负了朝凰呢。”李熠冷声问到。 “这,老奴可不敢说......”其实易公公怎么都想不明白,陛下要是心里没有沈朝凰的话,何必费尽周折,甚至不惜和太后翻脸,可既然有沈朝凰,又为何非要当着沈朝凰的面,去了宋妃那边。要说去了宋妃那里,也可以理解,这一大早的在上朝之前竟然又忍不住赶回去探望沈姑娘,如此周折实在令人看不下去了,要说是恋爱中的人难免耍些幼稚的小性子,可是......“陛下,老奴是觉得,沈姑娘嘛,她的背景和经历都不是普通女子所能及的,她的心思,也不像普通的女子一样,那么简单无知,陛下在沈姑娘面前......为何还要......” 沈朝凰并不是一个会陪着李熠玩这些幼稚手段的人,李熠的这些手段在她眼里恐怕早就被看穿了,既然如此,何必弄成这样,非要在沈朝凰面前演这么一出,最后还不是把人给逼走了,自己个儿的难受吗。 “是啊,寡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熠自己也想不通,其实在答应了沈朝凰,送她回去虞家丞相府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可是......说不清到底是赌气还是死要面子,竟然还是让人把她给送回去了。“易公公,寡人是不是错了。” “陛下怎么会有错呢,这要错,也是别人的错。”易公公一语双关,意在点醒他,李熠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他很清楚,现在的他在易公公面前,就像是一个耍性子的孩子一样。 第762章 变心(十一) “咳咳......咳咳咳......”沈朝凰自从宫里回来之后,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 红莲着急地端来煮好的汤药,“小姐,小姐......汤药来了,小姐快点把药吃了吧......” 沈朝凰接过汤药,抱着汤碗便咕咚咕咚大口饮尽......随后,看着脸色分明有了些许缓和,红莲从她手里将汤碗接了过来,“小姐......” “没事,不要担心我。”沈朝凰刚吃了药,胃里一阵翻腾,五脏六腑都快要炸裂一般。强忍着痛苦,她却还在安慰红莲。 “小姐,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红莲眼看着她的状况一天天糟糕起来,心疼极了,却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不敢当着沈朝凰的面落下来...... 沈朝凰握着红莲的手,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今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 “消息?”红莲想了想,“有,有......听说,城外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府里的人还在议论,如今这打劫的都敢抢到绰阳城外来了......” 强盗竟然出现在了绰阳城外,这件事足以使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沈朝凰一直让她留意绰阳城里的事情,不管大小...... “强盗打劫?”沈朝凰已经无法去顾及身外发生了什么,可她必须让自己掌握所有的变故,否则在这一场政治的斗争之中,必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绰阳城外,半天的路途里并无荒山野岭,怎会有强盗打劫呢?” 突然出现在绰阳城外的尸体,恐怕是被掩饰成遇到强盗打劫被杀害的人罢了。 “除此之外,你还听说了什么?”沈朝凰又问。 红莲的脑子在此时飞快的转动,她在府里走动,听到的消息也多是下人之间的议论。而这些议论里,绝大多数都是讨论府里的事情,“小姐,没有别的什么消息了啊,小姐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呢?” 到底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大历......大历的使者来了吗?”沈朝凰问。 大历使者......红莲顿感委屈,想到小姐如今病得这么厉害,竟还牵挂着那大历的使者。“小姐,红莲未曾听说大历的使者来了......小姐,你都病成这样了,为何还要担心大历。” 难道是因为刘元澈?! 沈朝凰摇了摇头,她等的人并不是刘元澈。“红莲,你切记不能疏于练功,日后,只有你自己能够保护你自己的。留意大历使者的消息,我想......他应该快来了。” 那个人,到底在哪儿。 如果刘元澈出现的话,也许想要找到那个人就更容易了。他把身体让给了自己,然后让她去体验人生。如今时机已到,她想要尝试的已经都尝试了,才终于知道原来做沈朝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她还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生命,让自己活下去,这样,等到他出现的时候,她才能够把身体还给他...... “小姐......”红莲伏在床边,泣不成声。 沈朝凰却是笑着的,轻抚着红莲的头,“别哭,我又没死呢。红莲,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尽然这一切都不如我意,却是你给了我温暖,是你陪着我一步步走下来的......” 只有红莲,自始至终相伴。 “我不会死的。”沈朝凰说,“最多,是重新归来罢了。” 一缕魂魄也始终难以支撑下去,她总是要回到该去的地方,成为真正沈朝凰第一部分。 “遇见小姐,也是红莲最幸运的......”泪眼婆娑,许多话尽在不言之中。 “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人,也只有这样......”沈朝凰看着她,难舍难分。 “小姐!”管家候在门外。 “进来吧。”沈朝凰说道。 “是。”管家得到允许,才踏进了房门。 “什么事?”沈朝凰一边问,一边伸出手,不着痕迹的擦去红莲的眼泪。 “小姐,老爷让小的过来问问,老爷打算明日启程,小姐今晚能否做好准备。”管家说。 “什么明日启程啊,小姐如今身体不舒服,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红莲突然站了起来。 “这也不是小的说了算的,老爷向朝上告了假,已经耽误了两天,若是再不动身,恐怕就没时间了。”管家的语气和态度,并不是来同她们商量这件事的,而是单单前来将老爷子的意思转达给她们。 现在沈朝凰已经跟陛下翻脸,除了倚赖老爷子,她别无选择。 就算是病着,老爷子也是故意为难她,因为,他深知此时沈朝凰一定不敢拒绝...... “请你回禀老爷子,等下我会交代红莲把东西收拾一下,明早应该不会耽误。”沈朝凰强打起精神。 “是。”管家的嘴角露出一丝奸笑,得意地退了出去。 “小姐,你如今病得厉害,怎么能出发上路呢?若是再着了凉......”红莲气愤不已。 “昨日老爷子才安排了大夫来为我诊治,今日便让管家来通知我们准备上路。红莲,你还不明白吗?”沈朝凰提醒她,“有的时候,这并不是我们的情况可以允许做出选择的。” “小姐,你是说......”红莲心里一颤。 “我猜,老爷子已经从昨天那位大夫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而且正是这些情况,才让他决定明天出发回虞城的。”联系起来红莲刚才说的那件事,城外突然出现一具尸体,恐怕正是昨日的那位大夫,即便没有从她的脉象上检查出来异状,可老爷子还是用尽方法从他口中逼出一些自己想要的答案。“大夫虽说不可能从我的脉象上查出什么,可老爷子找来的,一定是这绰阳城里经验十足的人,忽略脉象,也能发现一些状况。老爷子要求我们出发,何尝不是又一个试探。” 这个试探,她们根本拒绝不了。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红莲问。 “以不变应万变。”老爷子要带她回去虞城,不过就是为了给虞战诊治,总不可能再出其他变故吧,虞战如今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说不能说,起不能起,她倒不担心此事。“况且,虞城还有三舅舅,虽然会有些危险,但是远比绰阳城要安全得多。” 第763章 莫测(一) “陛下。”沈云承匆匆进宫,李熠的脸色却阴沉的厉害,沈云承乍一抬头便被吓了一大跳。“陛下,到底出什么事了?陛下为何......” “沈大人,寡人如今有事需要安排你去做,不知沈大人可愿为了寡人而搏这一把。”李熠手中的折子,是探子回报的消息,虞丞相明日将会动身回到虞城。 “是!”沈云承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如今眼看着机会就要来了,他当然异常亢奋。“臣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果,寡人是要你,代替寡人去除掉虞家老爷子呢。”李熠在话一出口的同时,挑起眼睑望向了沈云承。 “陛下......”沈云承有些懵了,陛下这竟然让他去对付老爷子?! 就算他一直以来都有这个意,但是,凭他如今的地位......凭他如今的本事,怎么可能和虞家老爷子作对呢。这不是让他......白白送死吗?! “沈大人,如果这一次,你能相助寡人除掉虞家老爷子,那么虞家老爷子的丞相之位就由你继任,你看如何?”李熠早就清楚沈云承的心思了。 这个条件,果然让他很是心动。 丞相之位......而且,是接替虞家老爷子。想到之前多次,他向老爷子提出,请老爷子在朝中给他谋个一官半职,表面上,老爷子一直推脱此事,实际上,老爷子根本不想让沈云承进入朝廷。现在,这倒是个最好的时机......丞相...... 说不定,他也有机会,能够像老爷子一样,权倾朝野。 “虞丞相一直有谋逆之心,沈大人理应听闻。寡人也是夜不能寐。”李熠继续引诱说,“沈大人,令嫒秀荷是寡人的贵妃,如今身怀有孕即将临盆,这可是寡人的第一个皇子,你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如果放任虞丞相不理,那么寡人失去的,也将是令嫒,以及令嫒之子将要失去的。” “陛下!”沈云承震撼了,“陛下言重了,臣不敢贪图什么,只愿一心效忠陛下,即使一无所有,但凡陛下吩咐,臣也会尽全力去做。哪怕拼上自己的一条命......只是,除掉虞丞相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万一失算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啊!” “哦?”李熠轻咦。 “陛下,虞丞相要回去漠城,其实不过是为了探望虞战。此行,定是带着臣的长女朝凰,若有朝凰在......”沈朝凰极有顾虑,并非因他担心伤及沈朝凰,而是有沈朝凰在的话,虞家老爷子便会更难对付。 “沈大人放心吧。”李熠这次,倒是很有信心,“寡人刚刚收到的线报,是从虞丞相身边最亲近的人那里得到的,沈姑娘病重不宜出行,似乎虞丞相已经放弃了要带沈姑娘同行呢。” 没想到,这一次沈朝凰突然病倒,却给了他机会。 而且,只有彻底除掉了虞家,李熠才有机会将虞家的势力收回大半,即使另一半可能要落入沈家的手中,他也在所不惜,只有能够获得实权,那么再也不会有人反对他和沈朝凰的事情了。他在虞家的眼线回禀说,老爷子已经放弃了要带沈朝凰同行,那么没了沈朝凰相助,老爷子必定难以周全顾及一切......这就减少了一定的困难。 只要杀了老爷子,就可以跟沈朝凰在一起了。 “如此说来......朝凰并不在随行的队伍之中?”沈云承听闻此事,也是乐不可支。只要没了沈朝凰碍事,虽然除掉老爷子还是有些麻烦,但总是有机会的。沈朝凰料事如神,而且她的本事令人畏惧,若她想要保护老爷子的话,那他们还真是没有下手的机会了......“陛下,那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陛下下旨吧,臣愿意相助陛下,除掉虞家!” “好!”李熠实际上早就有了安排,暗中留了些兵力,“沈大人,你带两路兵马埋伏在途中,一旦虞丞相落网,即刻斩杀不必询问,明白吗!” “是!” ...... 管家走进了房里,“老爷。” 老爷子胸有成竹地坐在那里,“消息散出去了?” “是。”管家回话,“老爷,陛下安插在府里的眼线,已经将老爷让小的散出去的消息回禀给了陛下。这会儿,毕竟应该已经收到密报,知道老爷明日动身,而且......因为小姐身体不适,此次并不同行了。” 老爷子笑而不语,很是满意这样的结果。 李熠在丞相府里安插眼线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就凭李熠那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然以为可以撼动他的地位,也太异想天开了。老爷子知道,这一次,李熠想借着他告假回家的机会,在半路上除掉他,所以他给了李熠这个机会...... “老爷,那小姐......”管家暗示。 “不必让她知道,也告诉所有跟红莲有接触的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别对着红莲什么都说了。”老爷子提起红莲,确有些不快。他曾经几次暗示红莲,可以适当的向他透漏一些沈朝凰的消息,然后定会得到不少的好处。可红莲却从未因此动摇过,“红莲那丫头,年纪不大,不识时务,但是她一腔忠勇效力沈朝凰......唉,可惜了。” 如果红莲愿意放弃沈朝凰,为他所用,日后必定会有更广阔的前途。 李熠碍于沈朝凰,一直不好对虞家下手,一来不想伤及沈朝凰,二来是因为沈朝凰神机妙算,他赢不了。可现在,当李熠的眼线开始在丞相府里打探沈朝凰的病情之后,这蠢蠢欲动就让老爷子确认了,反倒利用沈朝凰病重之事,让李熠相信,他这次回去虞城没有带沈朝凰同行。“明早,偷偷安排沈朝凰上车,然后让人假扮她的样子,住进她的房里,直到陛下动手之前,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沈朝凰在他这里,已经失去了用处。李熠还回来的,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女人罢了,这个女人也不是愿意帮着他的。倒不如借着沈朝凰在李熠心里的地位,发挥她最后的用处。让李熠自己杀了沈朝凰,如此一来,便足以逼得他崩溃。 想到明日,李熠派去的人在纠缠之中杀了沈朝凰之后,李熠知道沈朝凰死在他手里......老爷子豁然大笑。 “可是,如果陛下派去的人在确认了小姐身份之后,不会对小姐下杀手,该怎么办?”管家担心地问道。 第764章 莫测(二) “所以,老夫才要交代给你。如果陛下狠不下心杀掉沈朝凰的话,你就趁乱将沈朝凰斩于刀下。”人多混乱,谁知道最后杀了沈朝凰的人是谁呢。 “是。”管家不管是老爷子交代的任何事,都答应了下来。“老爷,还有一件事,陛下连夜召见了沈大人进宫,您看,会不会是和明早启程之事有关呢?” “沈云承?”老爷子一怔。 “是。”管家回说。 李熠竟然把沈云承叫进了宫里?沈云承在绰阳城里无官无职的,顶多也就算是沈贵妃的父亲。李熠深夜将他请进宫里,商量的事情一定不是可以公之于众的......而眼下,确实有这么一件不能公之于众又必须交给心腹去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明天可就热闹了。大概不必你动手,沈云承看见沈朝凰的时候,都一定会痛下杀手,了解了沈朝凰的性命。” 沈云承未必有这个胆子敢杀他,可是李熠一定会开出足以令沈云承心动的条件,让沈云承不顾一切的答应下来。可决定沈云承敢接手这件事的状况,李熠一定是告诉沈云承,沈朝凰病重卧床不起,并不会同行。所以沈云承有这个勇气。 但是只要想到,沈云承在虞家的车队里看到沈朝凰...... “可是,小姐是沈大人的嫡女,沈大人真的会下杀手吗?”管家谨慎提醒了一句,毕竟沈云承和沈朝凰之间有血脉亲情相连,如果沈云承下不了这个毒手,总还是要他们先做安排的。毕竟,虎毒不食子,连老爷子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十分紧张的虞战。 “你不了解沈云承啊。”老爷子说,“沈云承要是能当上这丞相,别说一个沈朝凰了,就算要他舍弃他所有的子女,他都是答应的。他这个人,为了野心和欲望能六亲不认。更何况,现在他的女儿已经贵为沈贵妃,怀着的孩子被当做是陛下的皇子,如无意外,将来便是接替王位之人。而沈朝凰就是这个意外,足可以阻止这一切的意外。你说,沈云承还会留着她碍事吗?” “是,小的明白了。” “去吧。”老爷子挥手遣退了他,回过头,坐在桌前端起茶杯轻酌起来。顿时笑了,沈朝凰啊沈朝凰,神机妙算一世,可曾算到明日的死忌了吗?!聪明一世又如何,到头来,她身边所有至亲至爱之人,无不想取她性命。 ...... 今夜月色甚是暗淡,双星隐于云后,似有一星徒落的迹象。 沈秀荷听闻脚步声,侧了侧耳朵,却全然不在意似的。 李熠走进殿里,看着她专心致志地在做着手里的绣工。“你在做什么。” “在给我将出世的孩子,做他要穿的衣裳。”沈秀荷漫不经心地回道,如今的李熠,已经让她无法再有任何情绪波澜了。 李熠坐在一旁闷不吭声。 沈秀荷并不在意,只是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你恨寡人吗?”李熠突然问道。 “恨?难道陛下觉得,我恨陛下吗?”沈秀荷冷言冷语,与先前热络的模样截然不同。 “你为何要这么对待寡人?!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沈朝凰串通,将寡人玩弄于手掌之中的?!”李熠始终无法释怀,他想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沈秀荷却“扑哧”笑了,“陛下说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啊。要说这神机妙算,也不过沈朝凰一个人罢了。这顶好的一盘棋,将陛下与我都算了进去。” “你恨她?”这让李熠有些意外了。 “陛下觉得,我不该恨她吗?”沈秀荷说得理所当然。“还是,陛下觉得,直到现在,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她一直都是为了我好?” “不是吗?”李熠反问。 “哈......”沈秀荷置身冷宫,头脑也清醒了许多。“陛下,但凡沈朝凰对我有一分真心,今日,我又怎会在这里。” “那是因为......”李熠难得心平气和,或许他今晚本来就是想要来询问更多的事情,来证实他所熟悉的沈朝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是想说,因为这个孩子?还是陛下想说,今日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沈秀荷冷笑,她曾经居然想要把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交到这个男人的手里! “难道不是吗?” “陛下可知,沈朝凰到底有多少本事吗?陛下以为,她真的就单纯到无欲无求?还是陛下觉得,沈朝凰在陛下的心里,就如同是一朵绽放的白牡丹,洁白无瑕。”沈秀荷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也只是侧目而已,甚至没有看向李熠。“陛下,沈朝凰的本事,远比你想得要大的多,她若真的有心帮我,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陛下好好回忆看看,是不是在真相暴露的时候,她就把我放弃了的呢。” 当孩子的事情无法再隐瞒的时候,沈朝凰没有为她做任何的事情。甚至,没有在李熠面前帮助她解释一分,除了告诉李熠,她和孩子的利用价值以外,任由李熠误会下去。 “所以你恨她,多过恨寡人?” “恨陛下?哈哈哈......”沈秀荷大笑。“我当然恨陛下!要不是你,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如此悲惨!!!这一切当然都是你们害的!你们斗来斗去,却将我当做棋子,她既然喜欢你,又何必先将我推来你身边当做棋子,你若喜欢她,又何必借着我当理由去与她私会!到头来,唯独成全了你们,牺牲了我还有我的孩子而已!” 怎么会不恨呢,她很他们要死! 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们......是他们,害的她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样悲惨的处境,全都是他们害的。沈朝凰无心相助,李熠也无心相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她坠入悬崖,然后摔得粉身碎骨。“陛下,你既然不喜欢我......当年,又何苦来招惹我。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接受她的建议,册封我为贵妃!贵妃......哈哈,如今看来,多么好笑啊......” 给予了她一切的人,最终将一切夺走。 她还是她,一无所有,失去了一切的价值。做着虚弱虚伪的梦,然后,成为这后宫里无数人的笑柄......他们是否知道,这冷宫外的小太监是如何嘲笑她的。 第765章 莫测(三) “你疯了。”李熠本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确认他的猜测。可现在看来,他到这里来真的是一个十分愚蠢的决定。 李熠起身离开冷宫,沈秀荷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 ...... 大历。 “怎么样?”我换上了他准备好的衣裳,觉得甚是满意。 “嗯......”元澈盯着我瞧得仔细,可我看他的样子,却似乎还有哪里不满意似的。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够好?”莫非是我扮得不像? “这样。”他伸手便扯下了我系在发髻上的缎带,长发一下子就散了下来。 “你干嘛?”我吓一跳,方才才准备好的,竟然这么就让他给毁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把头发梳起来费了多大的功夫!” “不好看。”他说得特别直接,“过来。” 说罢,推着我坐到铜镜前。道了句,“好好坐着,别乱动。” “欸,你要做什么?!”我看他握着我的头发,就料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他把我按在那里,便从桌上拿起了梳子。 “你要给我梳头啊?那你不早说......刚才还让我自己费了半天劲。”我得了便宜不忘卖乖,他的手指很长,握着玉梳,手指略微翘起,轻轻滑过我的长发...... 我盯着镜子里的他出神。 可想必是太出神了,竟然忘了一切。他早有察觉,直到忍不住了才抬起头来,透过镜子看了我一眼,“怎么?” “没,没什么。”我慌忙回避,可不想被他察觉。 他唇边挂着浅浅笑意,“这次回来,你倒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不好了?”我索性拖着下巴问道。 “脸皮变得厚了。” 他说完,丝毫不介意我将要发飙,在妆台上挑了个玉冠,亲手为我戴上。 “这样就好多了。”他说。 “这样?”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样梳发髻,似乎比我刚才系一条缎带的样子真的精神多了。“是不错,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间这么好心呢,竟然会主动帮我梳发髻。” “因为......”他帮我将身后的长发整理了一番,“你既然是要假扮我,我也不想,让你折辱了我大历靖王的名号。” 什么嘛! 我正要生气,他却浑然不自知。 “王爷......”霍雍探头进来,但身子却很诚实地留在了门外。“马车都准备好了,可以上路了......” “看我怎么样?”我突然跳到霍雍面前。 “王......你,你是......”我知道他刚才险些将我错认成了元澈。 我穿着元澈的衣裳,带着元澈的发冠,除了这一次回到凡间之后,身形与元澈有着“微微”差距,估摸着不经意真的会将我错认成了他也说不定。 霍雍错愕间,元澈也走了过来。 再看元澈一身朴实,霍雍终于忍不住了。“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啊。”元澈一本正经地说道,“出了茳延城,他才是靖王爷,明白了吗?” “这位......这位沈姐姐是王爷?”凭霍雍的脑子,绕不过来这个弯也是很正常的。“那王爷呢?难道,王爷是沈姐姐?” “噗......哈哈哈......”我被霍雍逗得大笑,这个逻辑似乎没有问题。我借故假扮成了元澈,元澈假扮成我...... 可是元澈就觉得没那么好笑了,脸色阴郁下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靖王爷身边的总管。” “那刘福怎么办?”我问,如果说他是总管,那刘福,难道是总管的总管吗? “刘福在沈家人面前露过面了,所以并不方便随我们同去。这一次他留下来,只有我们去。”元澈似乎早已经做好了安排。 对啊,我都忘了。自从元澈去了大历做质子以后,刘福就潜入沈家当起了管家阿福,然后半年以前,跟随元澈,先后离开了沈家。如今在沈家,他的细作身份已经曝光了吧。 “我来了这么久,倒是还没见过刘福呢。”对我而言,这倒是有些遗憾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元澈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我们往门口移动,可就在门口却遇见了我方才还在“想念”的刘福。刘福虽然不与我们同行,但是马车从靖王府上出发,他事无巨细的打点了一番,远比身在沈家的时候还要细致得多。元澈发觉刘福没有按照吩咐留在府里,顿时间不经意地转过身来留意了我一眼,似乎...... “王爷,”刘福迎了上来,“王爷此番出行,要带的东西,小的已经都准备好了。王爷早些出发上路吧,趁着天黑,还好找到下一个投宿的地方。” “嗯,本王离开以后,茳延城里的情况,你要多多留意。”元澈叮嘱。 “是。”刘福目送我们走过去,然后在看到我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撇过头去,在仔细的回忆着什么。接近着,无比小心地看向元澈,“王爷......” “你回去吧。”元澈告诉他。 当刘福怀疑我的身份的时候,发现元澈其实是清楚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暗暗点了下头,目送马车离开。 “他是不是认出我来了?”我看刘福刚才那样子,说不好他真的认出来我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了,毕竟,我们俩那么相似。 “刘福虽然在沈家待了多年,但是他见到沈朝凰的机会并不多。未必是认出你了,或许,只是觉得你面生得很,才留意了一些。” 元澈的说法也十分合理,打消了我不少的戒备。 确实,虽然刘福潜入沈家,隐去姓氏做起管家多年,但是沈朝凰可是打小就被送到仓珏山了的。在这一次回到江城之前,也就在沈明威过两岁生辰那年回去过一次,刘福能够见到沈朝凰的机会真的太少了,未必能够认出我和沈朝凰的相似。 “所以,其实你并不是很确定,为了避免在我们离开茳延城之前多生事端,你才故意一直安排刘福避开我的。对不对!” 元澈的这些心思,肯定是瞒不过我的。 我在靖王府里可以到处走动,连霍大娘都见过了。唯独刘福,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刘福是所有人里唯一见过沈朝凰的人......而我们这一次去大策,就是要把真正的“沈朝凰”给换回来。元澈一直安排刘福错开我到处走动的时间,避免我们见面,就是不希望有任何变故打乱计划。 第766章 莫测(四) 我们说话的时候,原本坐在外面驾车的霍雍似乎侧着耳朵在听。 元澈说完,便瞧了过去,霍雍察觉,匆忙转了过去。 我随着元澈的视线看了过去,以为......“霍雍,你是不是累了?” “没,没有啊。”霍雍的中气十足,听起来还真的不像是累了。 可我是担心,霍雍年少,虽然他会驾车,不过这一次要驾车带着我们两个一起走上那么远的路途去到大策,还是不免担心。“没关系的,你要是累了,就换个人来。不要硬撑着,明白吗?” “没事的,沈姐姐。”霍雍倒有些难为情了,他挠着头,连回答都显得有些僵硬,“我才不累呢,这刚出来还没走多远......还是,等我累了再换人吧。” “那也好。”我回头看着元澈,有些怨他为何让霍雍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驾车,他也是真狠得下心。可是这些话我却吞回到了肚子里,霍雍虽然年少,但是在曾经的记忆之中,他也是年少时便跟着元澈通过不断的征战才一手打出了自己霍副将的地位。 我还记得,我曾经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他穿着破碎的盔甲,将同样狼狈的元澈带到了我面前。那时候他自己都受了很严重的伤,却还是叮嘱我要照顾好他的王爷。 现在回想起这一切。真的是很好笑...... “你又想起了什么。”元澈问。 “是你应该记不得的。”我说,那时候他都昏死过去了,应该不会记得什么的。 “哦?”元澈反倒因此来了兴致。 “不过,我们这一次真的直接去绰阳城吗?”我有些担心。 “不,听闻虞家老爷子已经向李熠告假,说是要回去漠城探望虞战。我们直接往漠城方向走,过漠城,再往绰阳城去。”元澈说。 “虞战......”我倒是记得,虞战先后经过我和刘福的折磨,似乎还是挺惨的。一个人这将大半年了只能躺在榻上,手脚都废了,嘴也不能说,恐怕一个正常人都逼疯了吧。“所以老爷子这一次是要带着沈朝凰一起回去,为虞战诊治的吗?” 这天底下难有比“沈朝凰”医术更加高超的大夫了,所以毫无疑问,老爷子会带着沈朝凰同行,我们只要沿着从漠城前往绰阳城的路线跟他们对着头走,总可以遇见的。 但元澈却露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这笑容里肯定有问题。 “从绰阳城里传来的消息是,沈朝凰病重,虞家老爷子似乎没有要带她同行的意思。”元澈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沈朝凰病重?!” 我心头莫名紧张起来,她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难道真的跟我这些时候以来总是感到微恙有关吗?是她的身子真的出了问题? “这本王就不知道了。不过,沈朝凰病重这件事,并非单一从丞相府里传出来,来大策王宫好像都已经证实了。所以她病重的消息,应该不是虞家老爷子的阴谋。”元澈已经相信,沈朝凰病重是真的,只是对于原因还不能确定。 “可是......”沈朝凰病重,老爷子竟然还要回漠城探望虞战。我是理解老爷子当然更重视虞战的心思了,可是沈朝凰病重不能同行,老爷子探望虞战,就只能从那些个庸医口中确认消息了。他真的放心吗?“我怎么觉得,老爷子说不带沈朝凰同行的这件事,那么信不过呢。” 元澈看过来,我就知道他的看法和我是一样的。 “你也觉得其中有诈?”我问。 “嗯。”元澈轻点头。“必定有诈,老爷子不带沈朝凰,回漠城探望虞战便失去了他最初的心愿。难有比沈朝凰医术更精湛的大夫了吧,虞战伤势严重,在漠城养了大半夜不见起色,老爷子想要回去探望虞战,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希望沈朝凰能够救虞战。可现在他不带沈朝凰同行了......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以我了解的老爷子,他的确很在乎虞战,不过呢,他倒不是轻易会改变计划的人。至于‘沈朝凰’的生死他根本就不在意。即使沈朝凰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只要老爷子想,就已经能够逼得沈朝凰同行,跟他一起,去救虞战。”所以留下沈朝凰不同行,我认为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有诈。” “本王倒是还听说了一件事。”元澈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 “你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还不赶紧都告诉我。”我前些时候只能待在他的靖王府,所以对于外面的消息也着实低估了些。 “就这一件了,其实你再想知道什么,我可就真的不见得知道了。”他说,“我是听说,李熠似乎已经对老爷子动了杀心,而且他连夜召见沈云承进宫。近期绰阳城里,确有一批将士的调动,我在想,会不会这沈朝凰不同行的消息,只是老爷子故意散出来的。而李熠在确认沈朝凰不同行之后,召见沈云承,暗中部署兵力,想要......” “你是说,李熠意图在老爷子回漠城的路上下手?!”我不禁后怕,老爷子故意隐瞒沈朝凰的行踪,其实就是为了让李熠和沈云承放松戒备,毕竟有沈朝凰同行的话,他们的胜算便少了一些,而现在......“可是沈朝凰不同行的消息,是老爷子放出来的话,那么李熠派沈云承带兵围堵老爷子,意图在半路上将老爷子斩杀,沈朝凰不就危险了吗?!沈云承如果发现她在车队里,肯定不会对沈朝凰手下留情的。更何况她现在真的生病了,没了底坑的能力。沈云承的另一个女儿沈秀荷已经怀有身孕,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可能是未来的大策国君,沈云承怎么会让沈朝凰打乱了他谋得权势的计划呢。而老爷子,他会让沈朝凰暗中同行,又隐瞒了行踪,故意放出消息,恐怕早就在暗中部署了人手。如果沈云承落败,那么李熠的人会露出马脚,这将是老爷子继续讨伐李熠的理由了。” 而且沈朝凰之前和李熠的分分合合,老爷子看在眼里。恐怕是真的对沈朝凰失去信心了。 就算沈云承不对她下毒手的话,老爷子也绝不会让沈朝凰留下活口的。 这样,只要杀了沈朝凰,然后诛杀沈云承及沈云承带来的将士,紧接着,猝不及防的带兵打进宫里...... 第767章 莫测(五) “看来,你也看穿了老爷子的阴谋。” 元澈一步步引导我想到了这儿,却暗示我,是我自己先了解的。 “你啊,永远都不坦诚,明明是你更早就发现了大策的局势和老爷子的计划,却不明说,非要一点点的给我设下圈套,让我自己往这圈套里钻。是觉得有意思是吗?”我对元澈的腹黑是有所准备的,深知他的性格,所以这些也并不是怪他。 “只是觉得,你自己想明白了更好一些。”他说。 “你就不怕我听不懂你的这些暗示,然后错过了这些吗?”我自然没得好气,明明是他利用我,却好像还是一副向着我的态度。他是觉得如果他亲口告诉我,老爷子和沈云承之间内斗,甚至会波及大策朝上,我会怀疑他吗? “你不会的。”他对我充满了信心。 虽然这些信心对我来说......真的,不怎么重要。 “算了。” ...... 沈朝凰迷迷糊糊的醒来,天色还暗着。但是无意间看向窗口,一个立在窗前苍老的身影却吓了她一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喊人...... 那身影虽然苍老,但动作灵敏,顷刻间已经到了她面前,朝她示意。“嘘。” 竟......竟然是,婆婆?! “婆婆......”沈朝凰看清了她的样子之后,并没有比刚才放松。 婆婆的脸上露出奸诈的笑,“朝凰啊,看来你回到大策以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嘛。哎呦,你说说,怎么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你竟然就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了......” “婆婆,你怎么会来。”沈朝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似乎院子里的守卫并未察觉已经有人偷偷潜入到了房间里,当然,以婆婆的身手,自然有的是办法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里。 “婆婆当然是担心你啊。”她说得分外动情,枯如树皮的手指滑过沈朝凰的脸,“我可怜的朝凰啊,当年你被你父亲蛊惑,不由分说一定要离开仓珏山的时候,婆婆就已经告诉过你了,你难料人心的叵测,这个乱世也未必如你所想的一般啊。没想到,才短短一年,就已经应验了......” “是,朝凰信错了人。婆婆今日可是来嘲笑朝凰的吗?”沈朝凰此时此刻病得严重,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就变成了一根根的荆棘,狠狠的刺破血肉,淌了满心的鲜红。 “怎么会呢。”婆婆当然不会说,她是来看沈朝凰应验报应的了,“婆婆我,是心疼你才来的。朝凰啊,你年纪小不懂事,但婆婆怎么会和你一样呢,你是婆婆从小带大的,婆婆对你的感情自然更深一些。也可念在你当时年幼的份儿上,你要是现在悔过,婆婆可以立刻带你离开这里的......” 只要沈朝凰向她承认错误,她就能够带沈朝凰脱离这一切。 “为什么?当初是我要下山的,婆婆你为什么要来劝我?”沈朝凰哪里会信,婆婆只是顾念养育的恩情,才愿意来帮她呢。“婆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婆婆想要的很简单,婆婆只要你跟随婆婆回到仓珏山去,咱们到那远离俗世纷争的地方继续修行。这凡人的世界啊,不适合咱们,让他们继续争来斗去......”婆婆“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希望沈朝凰能够改变最初的想法,愿意跟随她一起离开这里。 不,不是的。沈朝凰比任何人都知道,婆婆并不是为了带她离开这里,带她回到仓珏山上继续修行才特意来的。“是吗?婆婆认为,只有我认错了,婆婆就愿意带我立刻离开吗?” “当然了,你可是婆婆最心疼的小徒儿了,婆婆怎么会舍得把你留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折磨你呢,你瞧瞧,你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婆婆可都是要心疼死了的......”婆婆发现,沈朝凰似有松口的迹象,结合她当前的处境,也认为沈朝凰确实被她说动了,有心想要跟她离开。“婆婆虽说是想要带你立刻离开这里的。但是现在......朝凰,我们身为鬼谷玄门的继承人,这天下将乱,婆婆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啊......” “婆婆要做什么?”沈朝凰心里咯噔一下,实在很是在意。 婆婆来找她,不会是毫无目的的,对于她当前的处境,也必然是一早就有所觉察的,即使如此,婆婆还直到现在才出现......这背后肯定有原因。 “朝凰,婆婆要阻止这天下大乱啊。”婆婆以为她上钩了,便继续一点点洒下诱饵,“你愿意帮婆婆吗?” “婆婆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阻止天下大乱?”沈朝凰问。 “婆婆也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你帮婆婆一点小忙......”婆婆继续说道,“朝凰,你也恨他们的吧,恨李熠,恨刘元澈,恨沈云承,恨虞家......你恨他们为了权势将你当做棋子。这是你报复的最好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你只要回到李熠的身边去,在即将到访的仇宁王和刘元澈之间挑起争端,让他们二虎相斗。然后,暗中杀死李熠......只要天下一统,就能结束这天下大乱的局面了!” 引起仇宁王和大历靖王之间的内斗,杀了李熠,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嫁祸给他们。 “那么,之后呢?除掉李熠......仇宁王跟大历靖王之间,谁会是最后的赢家?!”沈朝凰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婆婆竟然想要用这样的方法来结束这一切。 可她问得太急了,还是引起了婆婆的注意。婆婆渐而收敛,继续蛊惑,“朝凰,婆婆知道,你从小不愿意看到有人在你面前死去,可如果这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好好活着,做出一点点小小的牺牲,又有何不可呢?” 小小的牺牲?杀害大策国君,嫁祸仇宁王和大历靖王,公然挑起三国之间的争斗。到时候恐怕不是天下一统,而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吧! “婆婆......如果李熠死了,仇宁王和大历靖王因此背负杀害李熠的嫌疑,那么只会是越来越僵持的局面,到时候,仇宁和大历不共戴天,大策无数百姓都将惨遭屠戮,这......”这怎么算是天下一统了呢?“婆婆,你是......你是希望锡岚能够......” 看到婆婆的反应,恰好证实了沈朝凰的猜测。婆婆的真正目的,是最后利用看似最没用的锡岚,来钳制三国...... 第768章 莫测(六) “朝凰啊......婆婆知道,你向来心善,不忍看民生疾苦。可是你要知道,只有天下一统,让所有的一切都归于王权手中,才能真正的,永远结束这一场无休无止的争斗。”婆婆仍在苦劝,“想想你当初,被沈云承那个狡猾的人欺骗,你想要回到这凡尘俗世,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你说你要改变这一切,你说你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天下盛世,可如今呢?你一具残败之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你明明拥有无限的本领,奈何,却算不透人心啊,朝凰,真正让人绝望的,从来都不是不堪的境遇,而是人心叵测,乱世难平啊!” 这一番话,确实说到了她心里。明明有着更多的本事,却奈何施展不开,最终困于此处,这实在是...... “朝凰,沈云承要杀了你,李熠也要杀了你,连如今这虞家的老爷子都想杀了你,你知道吗?”婆婆希望她能明白,眼下她确实已经走入绝境,这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了。 沈朝凰,最终落得如此处境。 “我......”她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心里怎会不苦,到头来这一切竟还是落得如此。 她曾不顾一切的想要扭转这局面,她不想落得那般凄惨的境地,可最后竟然还是...... “我该怎么做。”她抬起头,看向婆婆。 婆婆笑了,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只要你听婆婆的,婆婆保证你可以安然无恙。朝凰,回到婆婆身边来吧,只有在婆婆身边,你那所有的本领才可以有机会发挥到极致......婆婆会帮你的,让你实现你全部的理想......” ...... “你在这里等一下。”元澈下车前,嘱咐我说。 我目送他下了马车,走到前面去和什么人会合。外面的太阳好大,天气好热,我觉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 “沈姐姐,喝口水吧。”霍雍从外面递进来一个水壶。“刚从河里灌的,凉凉的,现在喝正好解暑。” 我一听,就接过了水壶,打开盖子咕咚咚的喝了起来。果然,还是这凉水喝起来最舒服,一阵沁凉润了心脾,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毕竟这天气,是个人都要垮了。 “怎么样?”霍雍笑问。 “还好,要不是这口水,可能真的就热死了。”我抱怨说,这才什么时候啊,天气竟然就已经这么热了。 “是啊,今天也太热了。”霍雍深有感触。 我看向前面,元澈和一人在树荫下不知说着什么,神色略显凝重。我向霍雍问道,“元澈身边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我也不认识。”霍雍说,“看着面生,应该没见过。” 霍雍说没见过的人,那么此人应该从未出现在靖王府过,而且,也不怎在茳延城里活跃。 “沈姐姐。”霍雍刚想要说什么,等我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先前那些话竟然又吞回了肚子里,生生憋着。 “怎么?你想说什么?”我瞧他样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是那种如果不说出来,可能会因此难受一路的。“说吧,我不告诉元澈就是了。” “沈姐姐,你和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霍雍鼓足了勇气,把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事情问了出来,“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说过王爷身边有个女人的,但是......”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突然出现在了茳延城外,元澈似乎感知到我的出现,一个人急着策马而来,然后将我带回了靖王府。霍雍第一次见我,便是那天晚上,我坐在元澈身后,来到了靖王府。“我和元澈的关系,大概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应该是如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可是,可是既然如此,那王爷为何要让你扮成王爷......岂不知这一路何等危险,若是有人冲着王爷来,对王爷不利的话,岂不是,岂不是......”霍雍吞吞吐吐的说。 “你是想问,元澈让我扮成他,是不是为了用我当做挡箭牌,吸引那些想要攻击他的人呢?”对于霍雍的这些小心思,我还是明白的。霍雍的心思并不复杂也并不难猜,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我轻叹着,问道,“那你觉得,如果真的有人来袭击我们,他会不会保护我呢?” “这......”霍雍语塞,他答不上来了。 “那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如果我们真的遇到埋伏,被人袭击,你看看元澈他会不会保护我。如何?”我对此倒是不怎么担心,时至今日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沈朝凰了,连黎族人都没怕过,更何况是......“霍雍,相信我,永远都不要怀疑元澈,他不是那种会牺牲身边的人来保全自己的人。” “嗯......”霍雍听起来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答应了。 也许在他心里,他本来就是深信元澈的,只是因为年纪和见识,势必会因为一些事情的发生和变化而动摇。其实这些都正常,我从不怀疑霍雍会真的背叛元澈。 “你们在说什么。”元澈已经和那人说完了话,折身走了回来。 “我们在说,今天的天气为何这么热,要不是霍雍拿了凉水给我,我都要被热干了。”我抱怨了一句,却没有跟元澈说,霍雍心里的疑惑。 “的确,今日的天气也未免太热了。”连元澈都不得不承认。 “咦,那个人呢?”我发现这一会儿功夫,刚刚和元澈说话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回去茳延城,把消息带给陛下了。”元澈在我面前,无意隐瞒那个人的身份,“他可是陛下一手培养出来的探子,如今天下局势朝夕莫测,自然不可大意。只不过是听闻本王此时会路过这里,所以约了本王,想要把新的情况先告诉本王罢了。” “怎么,又出事了?”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大策的事情失去了控制。 “那倒不至于,他是告诉我,虞家和仇宁似乎有所牵扯,而今次李熠得知我们会造访大策,虞家竟也安排了仇宁的出使。”元澈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全然不在乎,对于虞家和仇宁的联手,看得出来他是有些担心的。 “仇宁王虽然看似联手虞家,可他并不是一个会将所有事都告之虞家的人。”我说。 第769章 莫测(七) “看不出,你对他倒是挺了解的。”元澈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话里却带着分醋意。 “那是自然,好歹,我也曾是珏落祭司。”我故意逗弄他,等他上了车才接着说道,“我那时守在沈朝凰身体里,倒是已经见过这位心机深沉的仇宁王了。表面上,仇宁和虞家勾结,老爷子妄想着利用与仇宁交好,以备在自己想要造反的时候,得到仇宁的支持。所以他安排仇宁王此次出使大策,动机不纯。但是仇宁王却不是一般人,他的心思很多,诡计多端。暗地里,他假扮成一个普通人,与虞家三公子交好,而且在漠城开了一家客店,跟虞家的人也有往来,可是连老爷子都不知道,这个和虞家亲近的年轻人居然就是他一直在巴结的仇宁王。” “还有这样的事?”元澈应该都没有想到,仇宁王竟然也如此狡猾。 “当初,老爷子要送沈朝凰进绰阳城为自己争取时间,李熠和太子暗中等在漠城,妄想同行劝说老爷子支持太子。沈朝凰在虞家三公子的帮助下,避开了虞家的车队单独进城,虞家三公子便将她安排给了自己一位深信的挚友照顾。”我把当时的情况告诉了元澈。 “那么这位挚友,就是仇宁王?”元澈反应过来,“可是,虞家三公子没有怀疑倒是可以理解,为何老爷子也没有怀疑呢?” “这就应该算是仇宁王的演技好了吧。不过他在漠城留下客店,不乏监视漠城一举一动的作用,我想,他并不想要帮助虞家老爷子,反而在等待机会......”等着虞家和大策起了冲突的时候,然后将大策一口吞下。以仇宁王的野心来说,这件事他绝对做得到。 “是啊,这个仇宁王年纪轻轻,却很有手段,他能够把仇宁治理得上下皆服,足可见此人并不简单。他的野心不容小觑。”元澈的脸色,更多了些阴沉。 “可是,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沈朝凰俨然走投无路,婆婆为何还没出现?”我说,婆婆应该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机会,如果说老爷子故意把沈朝凰推向李熠,是深知沈朝凰和李熠之间有矛盾,势必闹翻,他在等待沈朝凰和李熠闹翻的这个机会,然后好从中下手。那么婆婆,就应该知道沈朝凰和老爷子、沈云承也是有矛盾的人,他们对于权势的理解不同,沈朝凰注定不会同意老爷子和沈云承的政治观点,迟早都会闹僵。婆婆也是在等着这个机会,只有沈朝凰真的想要帮助谁,那么谁才可能得到她的计谋相助。 “也许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元澈说。 那就危险了。 如果婆婆已经出现了,沈朝凰现在最是脆弱的时候,婆婆趁虚而入,万一说动了沈朝凰的话......那可能就...... “别担心。”元澈安慰我,“毕竟,你是最了解她的人。” 我轻笑,他说的没错。我是最了解沈朝凰的人...... 马车走上了山路,崎岖不平...... “霍雍,小心些。”元澈隔着帘子叮嘱了一句。 “是。”霍雍应下。 我忽然听到周围多出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抬起头来。“有埋伏。” “杀!” 顷刻间,我们被这喊杀声包围,车队陷入埋伏之中,前后都是包抄的山贼。 “小心。”元澈说。 未等片刻,外面便已经打成了一片。 一柄剑猝不及防的刺进了马车里,霍雍折身避开,再从一旁抽出长枪迎战,与那歹人厮杀做了一团。元澈起身离开马车,控制着局面。 我在马车里安然坐着,丝毫不担心外面的境况。 “沈姐姐小心!”霍雍突然大叫一声,只见一支箭射了过来,直冲着我迎面而来。 霍雍一脚踹开与他厮斗之人,飞身扑上了马车,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支来势汹汹的箭。 “霍雍!”元澈未料霍雍的忠勇,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霍雍紧闭双眼,那支箭飞速而来。 却突然,在咫尺之距停了下来。霍雍没有等到接着而来的剧痛,毕竟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实在是不忍霍雍就这么死在这里,所以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睁开眼睛,荒谬着看着那一支悬在半空的羽箭,我手里的动作甚是微小,羽箭调转了头,忽然向射箭之人刺去。一声惨叫,那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霍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我隔着马车的帘幔莞尔一笑。 他回过神儿,“王爷!” 周围的缠斗声持续了很久。 元澈为避免再有人逼近马车,便守在了马车周围,将那些“不速之客”解决掉。 霍雍在前面不远处厮杀,一柄长枪用的流利多了。他转过头看见元澈,微微一怔,同时验证了我与他打的那个赌,似乎也让他心里放下了,继而更加拼命。 埋伏在半路上的歹人没有讨得半点的甜头,眼看阵势难攻,损伤惨重,带头之人不得不下令,“撤!” 想走?! “好了。”元澈拦下正想要出马车的我,他阻止我出手。也警告随行的众人,“不要追了!” 回到马车里,元澈有些疲惫,车队稍作整理,又踏上了路途。 “霍雍,你没事吧。”我在确认元澈没有受伤之后,便向马车外问了一声。 霍雍显得有些迟疑,大概是刚才的境况让他还没回过神来。“没,没事。” “方才之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元澈提醒霍雍的是我刚才那一瞬间出手的事情。 “是,霍雍明白。”霍雍更像是深知元澈心思的人,立刻明白元澈嘱咐的事情是什么。 方才若不是霍雍突然扑上来,其实我只要侧身避过装个样子就好。可谁知道霍雍竟然傻乎乎的就挡了上来,竟然想要用自己的肉身来挡住那一箭......情急之下,我才不得不出手的。 我明白元澈可以控制得了局势,他不需要我帮忙。毕竟在我回到沈朝凰的身体里之前,我的状况会引起更多的人怀疑,我必须更加小心隐藏自己才行。 “你也是。”元澈偏过头来,似乎仍旧惊魂未定。 “我方才想着,若是将那些人都灭了口,也就不会有人将刚刚看到的说出去了。”所以我才想要在那为首之人下令的时候,冲出去的。 “人多眼杂。”元澈说罢,看向了车队前后。 第770章 莫测(八)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我们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我听到元澈在外面和人嘱咐着些细碎的事情,走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很担心沈朝凰。 她现在的处境一定不妙。 不知道她还能够撑多久。 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也没办法做到去抢她的身体,或许...... 门开了,又关上,元澈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我站在铜镜面前。“怎么了?” 我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白天的事,还在介意吗?”他走了过来。 我低头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也不希望我过早暴露而已,如果引来注意,就不好了。” 我能够理解他的用意,也一并接受。 元澈伸手想要扶住我的肩膀,却奈何扑了个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没有身体,只能用神魂勉强维持一个形态,但是现在,好像越来越虚弱了。也许是我在接近沈朝凰的原因吧。”当我六魂和沈朝凰那一缕魂魄在渐渐接近的过程中,我会失去我该有的形态,也维持不了我看似人身的样子。“......元澈,如果我在一点点衰弱,那么沈朝凰也应当是如此。” 直到我们的魂魄交融,那一缕魂魄回到我的神魂意识当中来,我们才可能恢复,在那之前,因为越来越靠近,我们都会越来越虚弱。 不过我尚且能够支撑,恐怕沈朝凰那边。 “别担心,就这两日,我们会赶在她消失之前找到她的。”元澈说,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无法从我渐渐变得缥缈的的身形上移开,尽是担忧。 “那你呢?你都安排好了?” “嗯,放心吧。”他说,“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元澈,如果......沈朝凰不愿意退出,该怎么办?”我其实已经拿不定主意了,我不忍心伤害她的,事情变成了这样难以控制,其实我也很难过。 “没关系,交给我。”元澈说。 “你想做什么?!”我突然意识到,元澈似乎想要伤害她,来完成让我得到那个身体的目的。“你不能伤害她的,她是无辜的。” “虽然她是你的一缕魂魄,但是你也要明白,只有你回到那个身体里,那一缕魂魄与你契合,才是最好的。”元澈所说的并不假。 无论沈朝凰愿不愿意,我们合二为一才是最好的。 “我还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如果,她真的......” 她真的已经有了她自己的生活,我这样做,对她也真的不公平。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元澈的语气很轻,可是叹息声很重,他在我耳边努力重复着同一句话,看起来是想要劝说我安心,可是,却更像是在催眠他自己。 “元澈......”我想要去抚摸他,但是,却也感觉触碰不到似的。 他试着握住我的手,“我能够感觉到,我能够感觉到你就在这里。” “我们还真是惨......”我无奈苦笑着说道。 “别担心,都会过去的。”他说着,靠近了我。 我好像真的能够感受到他在拥抱我,我能够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我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呼出在我耳旁的气。 “仇宁那边,有消息了吗?”我问,“仇宁王动身了吗?” “暂时还没有。”元澈恢复了理智。 可我却觉得,他只是勉强在维持自己,看起来像是已经恢复理智了似的。眼下最大的困境是沈朝凰,我们谁都无法确定的那个人。 “仇宁王应该会去大策的,这对他来说,是最好收买人心的时候,他不见得是去帮助虞家,但肯定有自己的算盘。只不过,我觉得他的动作不会太大,所以在我们能够确认他已经到达绰阳城之前,仇宁那边大概是不会再有任何消息放出来了。”我说。 元澈点了点头,“我有同感,恐怕仇宁王已经动身了,但是对外却没有放出任何消息。他不是一个会向任何人透漏行踪的人,所以此行一定会特别小心。” “我现在担心的是婆婆。”我向元澈坦诚我心里的阴郁。“如果婆婆已经出现在了绰阳城,那么这次,我们、仇宁还有大策、虞家、沈家也算是都凑在了一起,如果婆婆想要做什么的话,恐怕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了。” 婆婆直到目前都没有露头,她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婆婆的心思才是最难猜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婆婆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个天下。如果,她要利用这一次机会做什么的话,恐怕...... “是啊,那个妖妇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很可能在暗中挑动大家斗个两败俱伤,她再出来捡便宜。”元澈说。 “那我们就要抢在前面,只有先控制好局面,才能够反其道而行之。” ......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我好像听到了沈朝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很着急,很慌张...... 我突然坐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确认着。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是她!”是她没错,是她的声音,她在求救...... “怎么了?”元澈听到响动,也坐了起来。 “她在叫我。”我知道,她在叫我......她现在一定很危险,就像是曾经我躲在她身体里的时候一样,只有她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她知道,她的求救我一定可以察觉...... 顾不及考虑其他的,我匆忙起身,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离开了客店。 然后转眼,我寻着她的声音,竟然来到了一处荒山野岭。 沈朝凰的马车从我面前飞驰而去。 两个蒙面的刺客骑马紧追在后,红莲和虞家的管事儿已经打了起来。 如我一开始的猜测一般,虞家老爷子也想趁着这一次,杀了沈朝凰,嫁祸给李熠...... 奔驰的马车让我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我飞身追赶。将那两个刺客打晕。可是沈朝凰的马车已经奔着断崖处去了...... 时间,就在马车跃出断崖的那一瞬间静止了。 我站在马车前面,向她伸出了手,“来。” 沈朝凰看起来筋疲力竭,她的脸色苍白没有血色,连在静止的空间内爬出马车都显得分外费力。她的手指,搭在了我的手上,我拉住她,跃出断崖...... 马车稀里哗啦地摔了下去。 第771章 莫测(九) “你怎么会虚弱成这样!”我带着她找到一处安全僻静的所在,她无力的依靠在我身上。 当她的身体与我的神魂接触到的那一刻,我看到,我的身上散着一曾浅浅的光。 “你终于来了。”她连张张嘴说句话,都显得十分费力,要死不活的倚着,“我还在想,要是你再不来,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怎么都没想到,原是希望我离开之后她能够过一阵子她的生活,没有我的意识来操控她,让她完全像是一个独立的人,去经营她的生活。可是,她却在我离开之后变成了这样,我嗅到她的口中有一股浓浓的汤药味,“你一直都在借助汤药稳定情况?” 怎么会这样? 她的一缕魂魄太虚弱了,或许只有借助汤药才能维持她作为沈朝凰活在这个世上。 “......果然,我只是你的一缕魂魄而已。”她靠在我怀里,却终于松了口气,“我以前还一直不愿意接受,可是现在,好像不接受不行了。我作为一缕魂魄,能够支撑这么久,已经很了不得了,对不对?” “对......”我说,“你很了不得,很厉害了。” 是我,是我没有想到,她只是一缕魂魄,自然无法负担沈朝凰的一生,她会随着沈朝凰的成长和经历慢慢消耗,当她终于承担不了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不过,她能够想到用汤药维持自己的生命,真的已经很不简单了。 她微微笑着,每一次合起眼睑都会让我无比担心,唯恐她下一刻...... 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这样的感觉真好。” “不会的,你不会......”话一出口,我便愣住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许我舍不得失去她,我舍不得作为另一个沈朝凰的她,就这样消失了......可是我又深知,不可能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李熠了。”她说,“我发现,我有喜欢过李熠......虽然,只是一点点......” “是吗?”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话,我却听得很模糊。 “嗯。你不要怪李熠......其实,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动过,他......真的是个,会让人可能喜欢上的人,他很开朗,很,很会关心人,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她说,“我封闭着自己,努力想要抗拒开和你有关的一切,我以为,只有划清和你的界限,那才是我的生活,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却是你的生活......” “不,不是的......”我想,我早已经接受了沈朝凰就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现在面对她的愈发虚弱,随时可能会离开,会消失在这个世上,我竟然......我竟然会想要这一切从没有发生过。“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的,我没想过,真的......” 我不是故意的。 但我确实伤害了她。 “别难过,你没有伤害我......”她抬起手,擦去我的眼泪,“我没有怪过你,反而很感激,是你让我有了生命,让我有了这短暂的一生。我体会过人的一生,尝过感情的滋味,也终于知道,原来感情不只是甜甜的,还有......” 她终于尝过了人世间的辛酸苦辣。 但我早已泣不成声。 这和我期望中,她与我合二为一似乎有着太多的不同。 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会以她作为沈朝凰的这一世结束,而开始。 “你为什么喜欢元澈呢?”她问我,“不会很辛苦吗?其实,你既然不是普通人,大可以过上一些更好的生活才是,为什么,你还要来到这里,难道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我说,“和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在一起,无论多难过的日子,都不会觉得难过了。感情的事,确实有着太多滋味,看似一段不幸的感情,又何尝没有经历过幸福的回忆,但是有的人,看一眼,便知道是对的。你不会介意为他付出的一切,也会心疼他为你做的所有,但是纠缠一辈子,也舍不得放手,那才是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我说。 “原来,是这样啊......”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 “难怪呢,我喜欢李熠,却不想因为他而改变自己,你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吧......”她笑着问我,语气越来越轻。 “我当时......”我在劝说她,也想起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我当时遇见李熠的时候,其实和你差不多。不过我是因为忘记了元澈,记忆里有一些被婆婆抹掉了,我不记得元澈了......可是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有那么一个轮廓,有那么一个影子,我想不起来他,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儿,就在那儿!我努力的想要找出来我的记忆,我想要知道,我到底忘了什么,也很想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你是......错认了元澈才会和李熠在一起的吗?”她努力的想要抬起头来。 我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一开始是错认了,我遇到李熠的时候,我以为他就是我记忆里被遗忘的那个人,无论是样子,声音还有那个轮廓,似乎李熠都与他契合。可这些都是婆婆的安排罢了,婆婆让我忘记元澈,婆婆让我去到李熠身边,成为傀儡......这些,都是她安排好的。” “怎么会这样呢。”她似乎有些遗憾,“其实李熠不错,就是......就是......” “他没有感情。”我说,“李熠没有感情,他最在乎的,永远是他的王位,还有他自己。为了这些他可以牺牲一切,无论是任何的东西和他的王位摆在一起,他都会本能的选择王位......” “是啊......” 看来,沈朝凰也经过了,她也明白了。 “李熠的心里,只有王位。” “没错。”我说。 李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王位,看似有情,可是他的感情摆在王位面前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感情来保住他的王位。 我太了解他了。 “你喜欢过李熠吗?”她问我。 “喜欢过......直到他害死我之前,或者,是他把怀着身孕的沈秀荷接进宫里之前。”我承认,我喜欢过李熠,那时候出现在生活里的人,占据了我那时的心思。 第772章 莫测(十) 她笑了,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可能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的看清楚了李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吧。 她的身子在发冷,颤抖着来抓住我。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我感觉到,她有话想要告诉我,我把耳朵凑近了她。 “......其实,我都知道的。” 我一愣。 她都知道? 她却含着笑意看着我。“现在,我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你了......谢谢你,让我体会过这一切,我经历过自己的人生了,只可惜,身为沈朝凰......压力实在太大了。还是,还是还给你吧......” 她自己知道的,她撑不了多久了。从她发现自己在渐渐虚弱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会死。 “沈朝凰......”我叫着这个名字,很生疏。 从前都是别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但今时今日...... “我不后悔。”她说,“所有的事,我都尽力了,所以,我不后悔......” 说完,她在低头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力量将我吸进了她的身体里,我感觉到周围一片黑暗混沌,我看到她,慢慢的与我契合...... 不后悔。 因为感受过了,所以不后悔。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曾尽力了,所以不后悔。 不后悔成为沈朝凰出生在世上,不后悔作为我的一部分,不后悔去感受过这个世间...... 她慢慢的消失,彻底成了我的一部分。她生前所留下的记忆,一点点的展现在我的脑海里,她那时候,是那么的不开心,却还是坚持了下来,她努力想要改变劣势的样子,真的让人心疼...... ...... “王爷,王爷!沈姐姐醒了,沈姐姐醒了!” 我听到霍雍在大叫。 试图睁开眼睛,但刺目的阳光即使从缝隙里透过来,都让人异常难忍。 “去把窗子关上。”元澈嘱咐道。 “是。”霍雍跑去关上了窗子。 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下来,我才渐渐睁开了眼睛,看向周围...... “没事的,你回来了。”元澈的话,很是隐晦,但我却能够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伸出手,看着。是啊,回来了......那个沈朝凰彻底消失了,我回到了这一具身体里,而她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霍雍,你去打点水来。”元澈故意支开他。 “啊?噢......”霍雍转身跑了出去。 我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记忆比较凌乱,不过我竟然又回到了这里,还真是......“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带回来的?” “你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了吗?”元澈问得诧异,不过看他的神色,好像倒不是特别意外,似乎我不记得也是他意料中的。 “怎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确定的是,在我和沈朝凰融合以后,我就真的失去了知觉,在那之后,绝不可能自己又回到了这里。而我昨日追出去很远才找到了她,元澈也不能跟上了我。所以,我到底是怎么回到这儿的,就变成了我现在最想不通的一件事。 “你,你三哥把你带回来的,你还记得吗?”元澈在一点点暗示我,或许他认为我能够想起来的吧。“那你和沈朝凰,是怎么回事?” 昨晚在我昏迷之后,眼看着沈云承就带人找过来了,是我三哥出现,把我救了回来,送到了元澈这里,之后,便离开了。 “我听到她在叫我。”我说,“很着急的叫我......” 元澈微怔之后,联想起我昨晚的反应,“噢,你昨晚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其实,就是你感知到了沈朝凰的呼唤,所以......” “我赶到的时候,虞家人已经跟沈云承带去的人打起来了,沈朝凰坐在马车里,跌跌撞撞的往前面跑过去,有两个刺客跟在她身后。红莲要去救她的,却被虞家的管事儿拖住了,似乎虞家人是有意让沈朝凰死在沈云承带着的人手里。”我说,“我把那两个人解决掉,可是沈朝凰的马车已经跃下了断崖,我救了她,但是她已经不行了,她很虚弱......” “是她把身体还给你的吧。”元澈轻声问道。 我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切,元澈应该在我说开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的。他知道,我绝不会做出伤害沈朝凰的事情,去夺去她的身体,而现在,我已经完好归来,那就只有是沈朝凰心甘情愿把身体让给了我。这一切看似太过简单,我们竟然都没有预料到......“在那之后,你就昏倒了?” “嗯。”我说。 应该是三哥看到了我有危险,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把我送回到元澈身边吧。 “那,你既然已经见过了我三哥......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三哥是最清楚这些事情的人,就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三哥已经跟元澈见过面了,我当然很担心,三哥会不会对他说什么。 “没有,不过他看起来,挺担心,也挺失望的。”元澈尽量用很简单的词来形容他见到我三哥之后的一些状况。 挺担心,挺失望的?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连我那一向素爱袖手旁观的三哥都忍不住出手帮我了,可想而知,元澈所谓的失望到底是指什么。可能三哥都没想到,我回到这里之后竟然频出状况。 “王爷!”霍雍匆匆赶回来,“前面探路的带回来一个人。” “什么人?”元澈问。 “是一个女子,她受了伤,昏迷在路边,被咱们的人给带回来了。她嘴里一直都在念叨着什么小姐,小姐的......”霍雍把前面探子发现的状况回报给元澈。 小姐,小姐?受伤了......“难道是红莲?!” 我突然想到。 红莲和虞家管事儿的厮打,看到沈朝凰坠崖便急忙结束战斗,赶去相救,在断崖下找到摔成稀碎的马车,可是没有在马车里找到沈朝凰。所以她沿着沈朝凰可能逃窜的方向去找,真的让她找来了? “我去看看。” 我顾不得自己才将将恢复的身体,便跟着霍雍,寻到了客房。 推开门,见到榻上躺着的,分明就是红莲......“红莲!红莲!” 我握住她的手,确认了她的脉象...... “沈姐姐,你认识她?”霍雍一直以为,我是从天而降的,可能不会有什么亲人朋友,但是现在,他居然发现,这个被救回来的女子竟然是我认识的人。 第773章 莫测(十一) “她是你沈姐姐的婢人。” “她,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给出的答案,和元澈告之霍雍的答案其实相近,但又有着千差万别的差距,我守在红莲身边,紧紧握着红莲的手......向元澈如同确认一般的说道。“她是我在这里,最好的姐妹。” 元澈无奈点点头,“好,你也才刚恢复,不要太累了,等下让霍雍去找个大夫来照顾她。你先去休息吧。” “我要留下来照顾她。”我不放心把红莲教给任何人,久别重逢,这种感觉真的让人辛酸。更何况,红莲若不是为了我们,也不会伤痕累累的追过来。 “朝凰,你的状况现在也没有稳定。”元澈上前拉我,不由分说,“这里交给霍雍,你也需要静养,一旦有差池,就算红莲醒了也会认为是她害惨了你,你要她一直都背负着这样的心情吗?” “我......”我只是不放心红莲。 “是啊沈姐姐,既然是沈姐姐的好姐妹,也就是我霍雍的亲人,交给我,沈姐姐你就别担心了。我肯定不会让她离开我眼前的,一有情况,我就去告诉沈姐姐。”霍雍郑重向我保证。 “霍雍都这么说了。”元澈继续劝我。 “那好吧......”我只得松了口,“霍雍,那红莲就先交给你了,如果她醒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等下你找人帮我去抓付药给她熬煮了喝下......” “是,沈姐姐,相信我吧。”霍雍看上去,十分可靠。 元澈安顿好了一切,扶着我转身回到房里。“......知道你担心红莲,但是你也不能全然不顾你自己的身体啊,你把她看得无比重要,她又比你看得无比重要,你们俩要是她看着你,你看着她,就谁也不用好好休养了。” “红莲她伤得很厉害。”我说,“她一定是为了尽快摆脱虞家人的纠缠来找我们,才会伤成这样。明明都受伤了,还一路找了过来......” 想到她最后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路旁,我心里就很不好受。 “好了,现在红莲也回来了,又有你在,可以放心了。”他让我坐在了榻上,见我不肯休息,才去取了衣裳披在我身上。“别担心了。” “红莲也回来了......”我叹了口气,这一夜经历了太多事,让我很乏累。“虞家和沈家这一场恶斗,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啊。” ...... 大策。 “你说什么!”李熠盛怒之下,将书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地下。 “陛下......”沈云承扑通跪倒在地上,“臣也没有想到,虞家老爷子竟然如此狡猾。他暗中散出消息,说是不会带朝凰同行,却悄悄安排朝凰跟在了车队之中,还为掩人耳目,特地在他们离开之后,让腹中一个婢人假扮成朝凰的样子,住在朝凰的房间。这才骗过了所有人!朝凰突然出现在虞家的车队,连臣也吓了一跳,老爷子就像是早就预知到会有埋伏似的,有了准备,臣带人突袭,却并未有机会伤及他分毫......” 沈云承无非是想说明一件事,放走了虞家老爷子不是他的本意。 为了这一战,李熠筹备了许久,就是为了一举击杀虞丞相。但是现在,一切都毁在了沈云承手里,非但没有抓住虞丞相,还把沈朝凰给弄丢了。 “陛下,陛下恕罪啊!陛下......”沈云承自知闯了大祸,急忙求饶。 “那朝凰呢!”李熠问。 “朝凰......朝凰她,她摔下悬崖去了......”沈云承哆嗦着解释说,“臣已经派人去悬崖下寻找,但是只找到了她当时乘坐的马车,还没有找到朝凰就是了。” “还没有找到人,你竟然敢回来跟寡人回话了!”李熠暴跳如雷,沈云承彻底算是让他失望透了......妄想利用沈云承来对付虞丞相,恐怕从一开始这一步棋就是错的。 “陛下,陛下......”易公公一路小跑进了中殿,瞧见沈云承跪在殿里,便放轻了脚步,急匆匆凑到了陛下身边,“陛下,虞丞相来了。” “虞丞相来了?!”李熠心知不妙,虞家老爷子这个时候赶来,一定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陛下,这可怎么办啊。”易公公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跪在那儿的沈云承,也是生气,好端端的事情都能让他给办砸了,这沈云承也真是...... “还能怎么办,宣吧。”事已至此,李熠也总得去面对,一直逃避下去不是个事儿。“沈大人,你还不赶紧回避一下!难道,是想跟虞丞相来一场对质吗!” “是,是......”沈云承立刻爬起来,左右看了看。 易公公察觉陛下的眼色,走向了沈云承,“沈大人,请给老奴来吧。” “是,多谢公公,多谢公公相助。”沈云承手脚哆嗦的厉害,连嘴皮子说话都不利索了。跟着易公公,从后门躲了出去。 老爷子昂首挺胸,颐指气使的走进了中殿,四下一打量,轻哼一声。 “丞相大人不是回乡探望虞家少爷去了吗?怎么今日会出现在这儿?”李熠明知故问。 “陛下,沈云承呢!”老爷子丝毫不畏惧李熠的气势,当着李熠的面叫嚣道,“请陛下让沈云承那个老贼出来,老夫要和他对质!” “虞丞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要虞丞相如此大动肝火?来人啊,给虞丞相看座。”李熠见事情白露,只能暂且先稳住虞家老爷子。“虞丞相,不妨先将事情告诉寡人,寡人定为虞丞相做主,若真的是这沈云承沈大人有罪,即使他是沈贵妃的父亲,寡人也绝不罔纵。” “哼。”虞家老爷子怎会不知沈云承带人去刺杀他肯定是有理由的。“陛下,老夫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对我大策更是赤胆忠心。如今,沈云承那奸诈之辈,竟想趁着老夫告假回乡之机,带人埋伏,望向杀老夫于途中!陛下说,老夫如何不气!” “虞丞相,虞丞相似乎是沈大人的亲岳丈,既然如此,沈大人又怎会对虞丞相不利呢?这一定是虞丞相误会了什么。”李熠想要打个圆场把事情糊弄过去。 “误会?!”虞家老爷子气呼呼的,嚷道,“那沈云承,狼子野心!害我爱女,竟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对我的亲外孙女下毒手了!如何,还能让老夫坐以待毙!” 第774章 莫测(十二) “丞相大人!”李熠情急大喊。 “陛下,沈云承亲手害死了他的亲生女儿,陛下还要袒护他吗!”虞家老爷子继续咄咄逼人。“陛下不要忘了,怎么说,朝凰和陛下都是有些感情的,陛下如今就纵容沈云承将她白白害死吗!” “虞丞相,那寡人倒要问问,朝凰既然病重,为何会出现在马车里同行!”李熠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在听闻沈朝凰摔下断崖之后,他便失去了理智。 “为何?陛下这话问得奇怪,老夫确实犹豫过是否带着朝凰同行,但后来,考虑到将朝凰一个人留在绰阳城里实在危险,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趁乱谋害于她......”老爷子拖长了声音,“所以,在几番考虑之后,老夫还是决定带上朝凰,也好照顾她,保护她的周全又有何不妥?!陛下又怎知,朝凰不会跟老夫同行呢!” “这......”李熠一时间被他问得语塞,答不上来。 赶回来的易公公闻此,立刻走过来帮忙解释,“丞相大人,陛下也是担心沈姑娘,沈姑娘病得厉害,未必这长途奔波实在辛苦,所以陛下才会以为,丞相大人一定会将沈姑娘留在绰阳城的丞相府里。丞相大人,陛下和沈姑娘也算是两厢情愿,如今沈姑娘出事了,陛下自然着急,当务之急理应是先找到沈姑娘才好......” “朝凰被沈云承的刺客追杀,摔下了断崖,老夫也只找到了马车的残骸罢了。”老爷子的人找到断崖下的时候,沈云承的人还没赶到,但是当时本应随着马车一起摔下来的沈朝凰却不见了,这让老爷子很是担心,毕竟沈朝凰的死活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什么!”李熠的脸色惨白,“连虞丞相也没有找到朝凰吗!” “正是。”老爷子在看过李熠的反应之后确认,李熠或许心虚,是因为沈云承带去的人确实是受了他的驱使,沈云承在此之前应该已经回来回话了,但沈朝凰的下落,李熠确实不知道......莫非,沈朝凰是在沈云承手里?!这不应该啊,前去追杀沈朝凰的人,就是沈云承的杀手,为了“帮助”沈云承,老爷子还特意安排管事儿的拦住了红莲,可是沈云承没理由会在杀了沈朝凰之后,还把她带回去。一旦尸体被发现,那么违背李熠的命令,擅自对沈朝凰下杀手,沈云承铁定兜不起这个责任。 那么在杀害沈朝凰之后,把尸体留在原地,与老爷子互相推脱指证对方才是杀害沈朝凰的凶手,这似乎更加河里一些。 沈云承到底把沈朝凰弄到哪里去了。 李熠应该也发觉了,老爷子兴师动众回到宫里讨伐沈云承,其实就是因为没有找到沈朝凰的尸体。如今沈朝凰只可能有两种结局,要么还活着但是坠崖弄成重伤,要么是已经死了。 可无论她或者还是死了,她的下落也只可能是两种。 要么在老爷子手里,要么在沈云承手里。 既然老爷子前来讨伐,而且看这架势,也确定不在老爷子手里......唯一的可能,就剩下沈朝凰被沈云承带走了。 “呦,那这么说的话,沈姑娘已经下落不明了!陛下,陛下......不管沈姑娘现在到底是死是活,陛下都理应派人继续搜寻沈姑娘的下落啊,万一沈姑娘要是还活着,如今一个人流落在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啊!”易公公抓紧了机会,急得大声请求。 李熠狠了狠心,“虞丞相......” “不劳陛下交代,老夫也会竭尽全力寻找的。”说罢,虞家老爷子气呼呼的转头走了。 “陛下,如此看来,沈姑娘当真不在虞丞相手里。”易公公说道。 看老爷子的架势,他比任何人都担心,沈朝凰现在还活着,所以才会当着陛下的面便扬长而去。恐怕若是让他先找到了沈朝凰,那么沈朝凰才是真的危险了。 “陛下,陛下,为了沈姑娘的安危,陛下也得派人去找啊!”易公公劝道。不管沈朝凰是死是活,但是沈朝凰身上毕竟还背负着宿命......如果,如果沈朝凰真的出事了,说不定对大策和陛下都十分不利。 “易公公,你立刻传令下去,带人寻找沈朝凰不得有误!” “诺!” ...... 我沉沉地睡了一觉,在梦里,仿佛经历过了沈朝凰这一世短短的一生。 醒来的时候眼角有些湿润,却看到,元澈站在对面,似乎......正在更衣。 透过铜镜的折射,我能够看到他裸露的身子,白皙壮硕的胸膛,还有腹部那一块一块分明的肌肉。微微敞开的衣襟,乍现春光无限。 “要是看够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元澈早就发现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了,可他却全然当做不经意似的,“你已经睡了两天,再这么睡下去,不死也疯了。” “我都睡了两天吗?”四周还是我睡着之前的环境,我撩起床幔赤着一双脚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既然我睡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因为......你睡着的样子最好看,所以想让你多睡一下。怎样,肚子饿了吧?我让人去给你弄点吃的。”他说着,伸手去系带子......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带。 “做什么。”他低垂的眉眼,有着令人玩味的笑意。 我的手不安分的探进方才便已渴望许久的......那敞开的胸口上,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唇上。还是记忆中那微凉的触感,还是那熟悉的温柔。从轻轻吸吮,到微微用力,难得我终于有了身体,错过的总是要弥补一下...... “乖。”他突然停下,呼出的气似乎快要灼伤我的耳侧,我听到他说,“再玩下去,会出事的......” 我闭着眼睛笑,伸手抱紧了他。如今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占有他和他的身体了。 “安分点。” 他警告我。 我撇撇嘴,还是松开了。毕竟现在可是大白天...... 万一...... “对了,我昏睡了两天,红莲怎么样了?”我想起红莲。 “她没事,只是还没醒,霍雍在照顾她。”元澈说。 “她还没有醒吗......”红莲伤得很重,她与人纠斗之时,可是拼尽了全力。若不是虞家管事儿的拦不住她了,也不会给她机会跑了出来。 第775章 莫测(十三) “那你这好端端更衣,又要出去吗?”我发现他换上了常服,特别干净简单的一件常服。 “嗯。”他应说,“当地驻守的一位将军,说是要请我吃顿家常便饭。” “那我呢?”我说。“你不带我一起去吗?” 现在我可仍旧是在假扮他的。 “你呢,作为‘靖王’就先留在这歇着吧,他们没有见过我,自然不会知道我到底是谁。此番赴宴,我也是想要先打探一下他们的用意。”元澈伸手扶住我的双肩哄劝道。 “所以,你不是作为靖王去赴宴?而是作为......靖王的总管?”我这下明白了。 元澈独自赴宴,却故意把我留下的原因。 “是啊,毕竟......靖王和靖王的随从,会带给人完全不同的遐想。”元澈说,“他们下了帖子邀请靖王,我想目的一定不单纯,可是又不完全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还是先去探一下虚实更好。” “那你小心。”我不安叮嘱。 大策当地驻守的将军?为何特意下帖子邀请大历靖王呢? 难不成,对李熠也心生反意,所以暗中在我自己筹谋退路了? “嗯。你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就让霍雍帮你安排。”元澈说。 “你不带霍雍去吗?”他自己去?我有些不太放心。 “本来就是作为靖王的随行,代替靖王前去探听虚实,如果再带一个,不就引人生疑了吗?况且,这假扮之事,还是不带霍雍了。”元澈是担心,霍雍的演技生疏,在那些人面前不经意露出马脚,他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就功亏一篑了。“你啊,就别瞎担心了,他们伤不了我的。” “嗯。”我知道嘛,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就是了......耍了赖,倚在他胸口不想放手。 “王爷。”霍雍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于是就偏偏看到了这一幕。他当即愣住,手足无措的看向一旁,眼睛都不知道要看着哪儿了。“王爷,霍雍失礼......” 说完,霍雍就匆匆退了出去。 “扑哧”我笑了出来。 “好了。我真的要出发了。”元澈无奈,只因再这么耽误下去,恐怕就要让人家等上很久了。他又不忍推开我,越黏在一起,就越放不开。 “那好吧。”我还是放了手。 元澈站在铜镜前穿好了衣服,走过来打量了我一眼,“等下你把衣服换了再出去。” 把衣服换了?我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的竟不是沈朝凰出事时穿着的那件了......这内衣宽宽大大的,难道,难道是我睡着的时候,他...... 我下意识,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元澈刚巧走到门口,在他关上门之前,留下了一句,“迟了。” “啊啊啊啊!!!”我涨红了脸,疯了一般掀开被子躲了进去。 ...... 换好了衣裳,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红莲的房间。 霍雍坐在外间的桌子前,乍一看到我,吓了一跳。“沈......沈姐姐。” “我来看看红莲。”我说,望向内间帘幔里,红莲还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她怎么样了?我昏睡了两天,这两天里,她有没有醒来过?” “没有。”霍雍说,“不过,沈姐姐你不用担心,大夫已经说了,红莲姑娘只是因为之前消耗气力过甚,她的伤并未伤及筋骨内脏,所以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昏睡了这么久都不醒,人也一定要饿坏了。 我望着红莲,似乎错过了她太久。 “沈姐姐。”霍雍叫我。 “嗯?”我回过身来。 “我......”他叫住了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我看得出来他有问题想要问我。“出来说吧,让红莲再好好休息一下。” 为了免得打扰红莲,我把霍雍带了出来。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沈姐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霍雍看起来,似乎很紧张。“我原本以为,你,你只是......你只是和王爷......你是王爷的......” “是他的什么?”我问,他说的支支吾吾的,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到底想问什么。 “沈姐姐,我要是说了,你别生气。”霍雍说。“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王爷不知道从何处带回来的一个女子,是要给王爷做......做妾室的。但是,但是我慢慢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你说,我是要给元澈做妾室的?!”我怎么可能想得到,霍雍竟然以为,我只是元澈带回靖王府里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和元澈缠绵暧昧,是要......做妾?! “不是,沈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原本以为,你,你只是......” 在他半天说不清楚个所以然的过程中,我已经渐渐明白了......“噢,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是那种......烟花之地的女人?被元澈带了回去,所以......我是要给他......” “沈姐姐,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你是谁。”霍雍急着辩解,但也无法掩饰他最初确实把我当做了一个来路不明,甚至可能是来自于烟花之地的女子。“后来,后来我想了想,我觉得......你实在不像是那种女子,而且王爷,王爷也不是会,不是会......” “好了,你不要为难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吞吞吐吐下去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是好奇我到底是谁,对吗?” 因为我的突然到来,让他不明所以,故而误会了我和元澈的相识。 他点点头。 “也对,元澈突然把我带了回去,从前你们也没见过我,自然会误会,我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了。”我能够理解,“你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其实也不过分。好吧,其实......我叫沈朝凰。” “沈......沈朝凰?!” 霍雍显然被这个名字吓到。 “沈,沈姐姐......你不是在说笑吧。” “不是啊。”我确认,“你不是也怀疑过,为何元澈把一个突然出现的我带回去,都好像很亲密似的吗?因为我们不是偶然相识的,而是从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 “那你,真的是沈朝凰吗?”霍雍的脸色都变了。 “没错。红莲就是我的婢人,等她醒了,你可以向她确认。”我说。 “可是......可是,如果你是沈朝凰的话,你怎么会出现在......会出现在,大历呢?” 第776章 莫测(十四) “其实,这......”我在考虑,该如何向霍雍解释,作为沈朝凰的我是如何出现在大历的。 “其实那晚,那个人把你送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霍雍却突然抢在我前面说道。 “那晚?”我愣了一下,猝不及防的......然后想到,霍雍所说的那晚,应该是我去救沈朝凰,然后和她合二为一,接着昏倒被三哥送到这里来的事了。那么他说的那个人,就应该是我三哥了。“哦,这是......如果我是你,看到这一切发生,可能我会跟你一样,很不能理解。所以,我理解你,你当然会觉得荒唐。” “沈姐姐,我不是说要你理解我,我是想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说,你是沈朝凰,而且沈朝凰在大策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出现在大历了吗?那个人又是谁?你为什么......”他接连抛出的问题,已经快要问得我不知如何回答了。 “这,这是......霍雍,我真的是沈朝凰,而且,我不是普通人。你如果是担心元澈呢,其实你可以放心了,因为这个世上最不会害他的人,就是我了。”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真相告诉霍雍,但是看着霍雍焦急的样子,我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 霍雍对元澈忠心耿耿,他跟在元澈身边,或许已经听说,当时沈朝凰在大策的种种。但是同一时间,我又出现在了这里,我告诉他我就是沈朝凰,他当然会抱有怀疑。 “好吧,那我告诉你,我是沈朝凰并没有欺骗你,而我也确实不是普通人,我从天宫来,你那日见到的那个送我回来的人,是我三哥。沈朝凰本应该是我的转世,也是我曾经和元澈约好,要一起投生在这世上,可是在元澈投生之后,天宫告急,黎族来犯,我不得已要远赴战场,所以就让我三哥帮忙,取了我一缕魂魄变成沈朝凰投入人世。而我在解决了事情之后立刻赶来,原是想着借着那一缕魂魄的投生,我若直接回到沈朝凰的身体里,便也两全。可殊不料,沈朝凰借我一缕魂魄托生,却有了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我答应她,让她体验一下人世间的感受。所以,我就只得先来找元澈,和元澈会合再作打算......” 我不知道,对于我的这些解释,霍雍到底相信了多少,但是我能看到,在我说出这些的时候,霍雍的一双眼睛都睁圆了。 “......所以,所以大策的那位沈姑娘出事以后,沈姐姐你就去救她,然后,然后你和她变成了同一个人?”霍雍在试着整理线索,这些事情让他很茫然。 “没错,在这之后,我就昏倒了。差一点被人发现,幸好我三哥出手相救,把我送了回来。”若不是我三哥出现,真不知道后面还要发生多少事。看着霍雍陷入迷茫的样子,我小心地问说,“你是不是不相信?” “这......这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霍雍的眼神很复杂,“这和我之前想象的,真的完全不一样。沈姐姐......” “嗯?”我应了一声,在我将真相告诉他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我知道他未必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明白。”我说,“如果换了我,顾及也不会相信。” “不是的,其实,我该知道的,那天沈姐姐遇袭,我......要不是沈姐姐的话,可能我就已经......我该明白的,沈姐姐不是一般人,沈姐姐......”看起来,霍雍的思绪有些凌乱,他努力想要让我相信,他在接受我所说的真相,可是他又显得那么矛盾,“我,我只是,我从没有想过,这种,这种事情会真的,真的发生......” ...... “文大人都如此不凡,可想,靖王爷是何等风姿啊。今日未能如愿见到靖王爷,着实遗憾,也请文大人回去将我等的心愿转达给靖王爷......”何将军道。 “一定。”刘元澈自称文大人,是靖王身边的亲信赴约,凭着一身胆识却让一群人深信不疑,“诸位将军的心意,文某已经明了,回去后定向王爷转达。” “文大人,”一旁的萧将军说道,“不知这一次,为何靖王爷不愿赴约呢?可是对我等有所怀疑吗?” “不是这样的。”刘元澈解释说,“王爷公事缠身,此次前往大策,也是为了两国和谈,确有不便。不过对于几位将军,王爷还是信得过的,否则又怎会派我前来。” “哦,若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文大人,末将再敬你一杯!”说着,举杯相邀。 刘元澈抬手掩着酒杯,吞下杯中酒水。 几位将军的话音将落,从大帐外进来几个女子,身姿婀娜面如桃花。何将军说道,“文大人,既然王爷没来,那么末将这一些薄礼,还请文大人带回去送给靖王爷。” 薄礼?他们竟想以女子相赠? “这可是夙州城里最好的舞姬,也是末将的一点心意。听闻王爷还未娶妻纳妾,这......”何将军笑得不言而言。 “依我看,还是不必了。”刘元澈轻轻擦拭额间冷汗,幸亏今日未曾带着朝凰同行,否则这一幕若是让她看了,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来呢。 “文大人,这可是末将的一点心意。”何将军再三强调。 “将军,王爷他素来不喜欢以女色相赠,更何况,若是我将这几名女子带回,只怕王爷也会怀疑,将军以舞姬相赠,是否有东施效颦之意。”刘元澈话里有话,不着痕迹地回了。 何将军以美色舞姬相赠,恐怕这其中便有他的细作,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刘元澈又怎会没有察觉呢。 “这......” “早就跟你说了,这天下何人不知,能让大历靖王放在心上的女子,只怕就那么一位,你就是不听我的,这下好了吧。倒是让文大人为难了。”萧将军出面打着圆场。 “是,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靖王爷喜欢的就是那沈家的嫡女。”何将军有什么办法,即使他们常年带兵在外,对于江城里发生过的事情也都有所耳闻。眼见“文大人”在一旁含笑不语,何将军抱怨说,“可天底下就那么一个沈朝凰,还被陛下看上了,我等怎有法子从陛下身边将人抢来,献给靖王呢!” 第777章 莫测(十五) 刘元澈的脸色似乎有半分阴沉。 何将军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哎呀,你瞧瞧,我这酒喝多了,嘴上就管不住了。我说错话了,自罚一杯!” “你啊,还是多喝酒,少说话吧!”萧将军看似责怪......“文大人,您可千万不要介意,他就这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没事。”刘元澈低头轻酌,好像真的不介意一般。 待酒席散去,萧将军亲自安排人将“文大人”送回,才折身回到大帐之中,瞧着趴在桌上酣睡不醒的人说道,“行了,文大人已经走了。” 这时,方才还醉的不省人事的何将军却好像无事一般醒来。“怎么,他有没有怀疑?” “我看,肯定心里不舒服,但应该没有察觉。”萧将军起身坐到一旁,“这谁都知道,那大历靖王喜欢沈朝凰的事情,更何况是靖王身边的亲信了。偏偏陛下也喜欢上了沈朝凰,这不就等于是给我们机会吗?你的西施计不成,未必我的貂蝉计也如此。” “管他西施还是貂蝉,如果能够策反大历,连大历都愿意帮我们的话,那么主子想要推翻陛下,就更加容易了。”何将军说,“只不过,区区一个沈朝凰而已,大历靖王真的愿意帮我们吗。” “不好说,但是今日肯定是在他们心里埋了根刺。”萧将军打着自己的主意,“这男人最不能忍的事,除了杀父之仇便是夺妻之恨,想那大历靖王怎么能忍得下这一口气呢!” ...... 天色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起身想要去外面走走,又担心被别的什么人看到。走到了门口也只得作罢,又折了回来,拿起一旁的书卷翻着。 门开了,先是一股酒气率先涌进房里,然后我才看到元澈,带着些醉意走了过来。 没等我说话,他便瘫倒在了我身上,全部的重量一下子压了过来,我勉强站定,想着先扶他躺下休息一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从来都不是会失控的人,为何今日...... “算了,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倒点水。”既然已经喝成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怕今日他们谈的不怎顺利,元澈心里也是憋了火儿的。 可刚扶他坐了下来,不等转身,他竟像个孩子一样赖着,搂住我的腰便不放手了。“那两个蠢货,今日竟还敢当着我的面耍阴谋。” “耍阴谋?”我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想送我舞姬。”元澈说着抬头,脸颊贴在我的腰腹处,有几分醉意茫然。 “送你舞姬?”我不禁好笑,“怎么,送你美人还不是好事儿?难不成,是想借着舞姬,送个探子到你身边来,以便传递消息?” 这些人也是有意思。 元澈笑着。“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送美人可是自古以来最好的笼络手段,有几个男人能拒绝美女的?而且,这女子在身旁服侍,动不动吹点枕边风,可比身边人说话要管用得多了。”我怎会不明白这些呢,“不过,这点小事而已,他们在你面前耍这手段,你想要驳回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犯不上为这些生气吧。” “当然不是。”元澈说,“若只是为了这件事生气,那就太不值了。” 为了这件事生气那就太不值了?“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嗯......”他这一声,拖得有些长,听起来还有那么些无奈。 “到底是怎么了?”我记得他是受到那两位将军的邀请,一位姓何,一位姓萧。“这何将军和萧将军,原本都是驻守绰阳城的人,他们出身将门,家族战功赫赫。可惜,在之前争夺王位的事情上跟错了人,他们拥立昌奕王,所以得罪了李熠,李熠被老爷子扶持登基以后,不仅将昌奕王贬了出去,连同这两位早先得意的将军也赶出了绰阳城。他们这一次听说你要路过,自然免不了拉拢你,我想,他们可能希望借着你和大历的帮忙,推翻李熠,重新拥立昌奕王登基吧。” “朝凰啊,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够这么冷静呢。”元澈笑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不信他不知道这些,可是为何这一次回来竟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真是让我都有些琢磨不透了。“说说看吧,他们拉拢你,你若是不高兴,回了就是。如今虽然看着李熠的权势最大,可是多半都是在老爷子手里的,否则李熠也不会急着想要除掉老爷子了。更别提这位明面上被李熠赶出绰阳城的昌奕王,他原先手里的权势,在他被贬的时候已经大半落入老爷子手里,这个人,如果没有外戚相助,恐怕再难成事,否则他手下的人也不会急着寻找出路了。你应该不是为了他们在生气吧?” “那位何将军跟我说,天下谁不知道靖王爷喜欢谁,只不过,陛下同样中意她,他们怎能从陛下身边把人抢过来送给我呢!”元澈有些疲惫。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话在生气?”我不由得好笑,元澈何其清醒一个人,怎么会想不明白这是那两个人在挑拨离间呢。什么叫天下谁不知道靖王爷喜欢谁?分明是利用之前沈朝凰和李熠的事情,故意惹得元澈不满,以此达到他们的目的。“你啊,什么醋都捡来吃。” 元澈闷声笑着,突然躺了下来,我毫无防备,一个没站稳,便也随着他歪倒在了榻上。 “你根本什么都知道,还故意耍赖。”我说,“就他们这点小心思,怎么会是你的对手,你啊,就是看我好欺负。” “你怎么会好欺负呢。”他这话倒像是醉话,“你可是最不好欺负的人了。我能怎么办啊,又不能跟你生气,明明都说好了,可你又跑去......若不是,若不是我相信你,恐怕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 “谁说你不能跟我生气了,你这不是一直都在跟我生气吗。”我气得想捶他,可瞧见他这么可怜的样子就下不去手了。原来他心里一直都在计较着这件事放不下,因为我临时改变主意,才有了两个沈朝凰,差点闹出乱子。借着酒意说出的话,也多少算是心里话吧。 第778章 深情(一) “你一晚上都没睡?”元澈在天色微亮时分醒来,宿醉使他头疼难忍,扶额半晌才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在榻上令他很是意外。 “酒喝多了,既伤身又伤心,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我可不想以后整日等着你大醉酩酊的归来,然后照顾你一晚上,听你说一晚上的烦心事。”我说。 “烦心事?”元澈对于他昨晚说过的话,好像已经没了什么印象。“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如你给我提个醒可好?” “既然不记得了,那便忘了吧。”我也不希望他再想起昨晚那酒醉后的狼狈,“可你还记得,你昨天是和什么人喝酒去了吗?” 元澈轻笑着起身,似有三分踉跄,“这怎么会忘呢,我是应邀去赴了何将军与萧将军的约,他们有意拉拢大策,席间可是没少耍心思......” 说到这儿,元澈突然愣住了一下,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见眉头耸了耸,“我昨晚,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我问。 “我......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元澈少见这般不自信的样子,俨然心虚,大概是想起了何将军在席间暗示他的事情,联想起我方才告诉他,听他说了一晚上的烦心事。 “你昨晚喝多了,说的可多呢,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其实我佯装着翻阅书卷的样子,其实避开了他的目光,我知道,只要对上他的眼神,恐怕就会轻而易举的让他确认我的心思。 “听你这话,似乎,我真的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他也该有所顿悟了。 “你从前酒量也是这么差吗?不过是凡尘俗世的一些劣等酒罢了,竟也让你醉成这个样子?你就不怕你酒醉之后,当着别人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我试图找机会避开我那无处安放的眼神。 “唉,从前自然不这样了,只不过偏就此次,也不知他们究竟给我喝了什么,竟然那么快的就犯起了迷糊。”元澈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的。 “你说的是真的?”我微怔,难道他们为了拉拢大历,真的不惜在给元澈的酒水里下什么东西吗?说罢,我便牵起元澈的手,检查他的脉象。 “自然不是真的。”他果然又在骗我,顺势,揽住我的肩膀。“要不这么说的话,你怎么舍得把头从那书卷里抬起。” “你真是过分。”我想要推开他,却无果。 “我昨晚......确实是听到了一些令我介意的话,才会不留神喝大了,那酒虽不是什么好酒,后劲却大得厉害,让人昏昏沉沉不知所以。我倒是隐约记得一些,”他偏要用那尽是酒气的一张嘴凑在我耳边说道,“我是不是说了伤你心的话了?” “我可不像你,那般脆弱,任谁说了什么都能被影响到。”我确有几分生气,“伤心,也算不上,只是觉得有些失望,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若不是你喝醉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是如此想我的。” “看来,我真的说错话了。”他后知后觉,想要弥补。 “当初未能如约一起投生,确实是我的不是,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心思,也确实曾经犹豫过。可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做第二个选择,黎族之战,我没有理由退让,父君还有三位兄长为我所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一旦天宫失守,只怕天地都会大乱,等到那个时候,即便这世间有你我,却也满身罪孽,凭何能够安得良心。婆婆的事,固然要用世间的法子来解决,可难道黎族的卷土重来就不重要了吗?我确实想着早些结束战争,回来挽回。可是黎族的战力远超我的预期,纠斗多日,难分胜负,几次生死之间确实危急,耽误了些时日,沈朝凰却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阴差阳错的......”我说,“她救你的那日,其实我也在,我当日利用了天与地时间的差距,打了个晃儿,伤重从前线撤下,找到她帮忙医治,只用了三天便已愈合大半,重回战场。后来,是在我大胜黎族之后,新伤旧伤加在一起了得,险些魂飞魄散,几位将军把我的肉身带回天宫,我唯有借着沈朝凰身体里的一缕魂魄休养生息,也是在她身体里潜伏着,才慢慢恢复意识醒来。一个躯体里奈何容不下两个人,她本就有我的记忆和感觉,我将你我之事告诉了她,随后,我把身体留给了她,希望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有机会去体验一次人生的经历。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 沈朝凰为了与我划分距离,竟然抵触我的记忆,试图开始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她为了可以完全抛开与我有关的一切,甚至想要忘掉元澈,因而在失望至极的时候,才让李熠有机可乘,因此...... “我,知道。”元澈说,“其实,当日我便已经察觉。那个沈朝凰并不是你,她虽有你的形,却无你的神,尤其是在她将一个陌生的客人带到沈家别苑去之后。有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她虽然刻意在隐瞒另一间房里藏了什么人,但我真的感觉到了......只是那个时候,我始终想不通,为何会有两个你,为何我先遇到的,会是一个很像你的沈朝凰。” “所以,在沈家别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还是出乎我意料的,毕竟当时我伤得很重,确实小心了许多,也真的无力去顾及其他。 “是。”元澈承认了。“其实,我应该是最清楚,你对你父君和你兄长们的感情,还有歉意,即使不是为了他们,你是天宫的人,都注定要为了天宫而战。可我一直都想不通,你明知结果可能会让我失去你,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重要......” “怎么会是不重要呢?就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我想要用天宫去交换。如果我成了,今后便再不会有人胆敢阻拦,所以不管冒着什么样的危险,我都有足够的理由赴此一战。”我不知道,之前到底是哪里出了误会,竟然让他以为,我不在乎。“元澈,你是我最不想放弃的人,所以,我才敢去,因为想到还要回去你身边,所以我就一定会活下来。你在这里,我怎么能死。” 第779章 深情(二) “是吗?”他听了这话,果然很开心。难掩的笑意上扬,抬手将我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一如此前许多年一般。 “当然。”我说,“不过这些话,太肉麻了。以后我不会再说了,只此一遍,你要狠狠地刻在心里,以后但凡有一丝怀疑,就把我今日的这番话拿出来重新想一遍。我是抛弃了生死才能回到这里的,你怀疑我,便是对不起我。明白了吗!” 我戳着他的胸口,赌气说完了这番话。 他握住我的手指,却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吻下。“好。” “那现在,说正事?”我问他。 “正事?”他想不到我要和他说什么正事。 “昨日霍雍对我的身份已经起疑了,他问我是谁,我便告诉他我是沈朝凰。可是他好像知道,我出现在大历的那时,大策有另一个沈朝凰,而他似乎也看到了三哥送我回来时的场面,所以,我就都告诉他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三哥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方式把我送回来。 为什么霍雍会明明怀疑,还对我所说的天宫深信不疑。 除了我在他面前使用法术以外,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对天宫和神力可以如此呢。 “这也难怪。”元澈轻叹,怕是一早便料到会有这样一刻吧。“当时你三哥抱着你过来,只见平静的夜色之中突然划开一个缺口,他就抱着你走了过来,霍雍在一旁,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所以......” 在夜色之中划开了一个缺口? 竟还被霍雍亲眼看到了? “这......”我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元澈的反应会是这样了,“三哥掌管轮回,人间亦是他的管辖范围,他想要随时随地的打开一个缺口出现,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是在霍雍看来,肯定很惊讶吧、” “没事,等下我去和霍雍说说。本就想着,等到赴宴回来,和他把这件事说个明白的,没想到他倒是先问了你,也好,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元澈早有打算要告诉霍雍这些事,既然霍雍已经起疑,等下他自然要去和霍雍说清楚。 “还有,那何将军那边,你真的都处理好了?”我说,“我昨日在你酒醉之时同你说的那些,你是否记得?” “酒醉之时对我说的?”元澈想了想,“有些混乱,倒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是有些印象的。” “那何将军与萧将军本就是昌奕王的人,如今昌奕王被赶出绰阳城必然心生不满,想尽办法要推翻李熠,自立为王。而何将军与萧将军,家族战功累累,也是因昌奕王的事情连累,才从绰阳城调到了边关,他们此番找上了你,其实就是不希望你和大策和谈,这样他们才能有机会扳倒李熠,回到绰阳城。”我只得再向他交代一遍。 “这我当然知道。我虽与李熠有些不快,但是比起这位昌奕王,李熠却更适合做大策国君,昌奕王为人霸道,是个暴虐的人,他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否则只会给大策的百姓带来不幸罢了。”元澈折回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水,“李熠有野心,有手段,只是还不成熟,尚需历练。前世他有你帮衬着,才能够极快的稳定大策,可是这一次,未等羽翼丰满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虞家老爷子,对他来说实在勉强了些。” “是啊,以老爷子的手段来看,怕是早就有要除掉沈朝凰的心思了,不过是借着李熠想要除掉他的机会,利用沈云承的手来除掉我们。这样,不禁挑唆了李熠和沈云承之间的默契,还可能利用‘沈朝凰’的死,给予李熠重重的一击,毕竟是他杀了天命之女,谁都会相信,天会将大难于大策吧。”我还是佩服老爷子的,老爷子这么多年的丞相毕竟不是白当的,他的心思远在沈云承之上,更别提是李熠了,李熠和沈云承联手,其实就是给老爷子送人头的。 “说不定此时,大策已经危机重重了。”元澈说。 对于大策现在的局势,他和我一样都不看好。 李熠太过急躁了,太沉不住气,他越是早的让老爷子发现他长大了,想要除掉虞家的时候,就是李熠把自己放在了老爷子对手的这个角色上的时候。而他,又绝不是老爷子的对手,无论是计谋还是势力,都跟老爷子相差甚远,他这么快挑明自己的野心,实在...... 我说,“估计这会儿,绰阳城都已经在老爷子的掌控之中了。” “朝凰,”元澈说,“既然你的目的是那老妖婆,如果我们改变最初的计划,直取那老妖婆的命脉,你觉得如何?有几分胜算。” “自然是全胜。”我可以毫无犹豫的告诉他,以我今时今日的本事来说,想要对付婆婆根本容易的很,虽然不至于做到毫不费力,但是胜算也是极高的。“可是我们不能这么做。如果直取婆婆命脉,看似阻止了这一场阴谋,可是婆婆的这一盘棋已经埋下多年,她要做的就是天下大乱,然后趁机复兴大凰氏。如果不能彻底的灭了她的幻想,只怕以后无数个转世,她都会回来,然后跟我们继续斗下去。她已经到了能够召唤阴兵的境界,给自己的魂魄下个诅咒更是容易极了,想要解决这一场恶战,就得用她的方式来,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希望被覆灭,大凰氏已经真的结束了。” 早在这之前,我甚至想到过亲自去跟婆婆解释,毕竟这个因是我种下的,理应我去收拾这个果,作为大凰氏的国君,作为曾经给了她这个念想,让她妄想借用鬼谷玄门之力来改变大凰氏命运的人,是我,她或许会相信我已经放弃了大凰氏,然后..... 但是之后没多久,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想要复兴大凰氏并不仅仅因为是我,这里面也有她的野心,她想要大凰氏,她想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女君,作为大凰氏国君之女,继承这个天下......不管我现在到底怎么想,已经都无法改变她了。 唯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她彻底明白,大凰氏复国无望。 “如此,看来倒是还需要一番折腾啊。”元澈有些无奈。“不过,我有一种预感。” “什么预感?”我问。 “也许你的那位婆婆,很快就要和我们见面了。”元澈笑说。 “不,她已经见过沈朝凰了。” 第780章 深情(三) “进来。”听到门外的动静,门里的人冷淡的道了句。 “大王。”成杰走进屋子里,就看到仇宁王正在闭目养神,他犹豫了,因为接下来要告诉仇宁王的消息可能会打扰到他的休息。 “出了什么事。”仇宁王问,悠然自得的享受着惬意的清晨。倒是让成杰的吞吞吐吐弄得有些失了兴致。 “大王,大策传来消息,沈朝凰出事了。”成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在确认了仇宁王的反应还算是冷静后,他接着说,“大策国君强掳沈朝凰入宫不成,虞家那位老爷子放出消息,说是不会让沈朝凰同行,可没想到,大策国君布下的杀手却在半路上拦截了老爷子的车马。率领杀手的人是沈云承,而且也是他下令对沈朝凰赶尽杀绝。” “那沈朝凰呢?”仇宁王侧目。 “回大王,沈朝凰乘着马车从悬崖上摔了下去,沈云承的人和老爷子的人已经先后在附近开始搜索,但是未曾听到消息说是......找到沈朝凰了。”成杰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原是以为大王不在意的,可是现在,看到大王的眼神他就知道他错了。 “沈朝凰......”沈朝凰竟然会失踪了。 “大王,沈朝凰不是沈云承的长女吗?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沈云承为何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狠下毒手呢,这......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成杰对此表示疑惑,他并不清楚沈云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虎毒不食子?可这沈云承,连畜生都不如。”仇宁王只是淡淡说了句,“派些人手出去,在出事地点的十里之外打听,看看有没有一个伤重的姑娘逃到附近。” “十里之外?”成杰纳闷。“大王,这......沈朝凰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从悬崖上摔下来,不死也没了半条命,怎么可能还挣扎到十里之外呢?” 这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沈朝凰绝不是普通人。“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成杰还从没见过仇宁王发这么大脾气,只得应下后离开。 沈朝凰......他还没搞清楚,沈朝凰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想到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见过,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隐藏得足够好了,可是唯独沈朝凰却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身份。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让他对于沈朝凰口中所说的“孽缘”充满了好奇,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吸引了他想要去一点点解开。她不可能死的...... “来人。” ...... “你看。”我示意元澈往外看去。 元澈侧目,看到了楼下。 茶馆外面进来了几个人,着实是大策的打扮不假,可是举止却略微透漏些了什么。 “他们是......”元澈亦从几人的举止上发现了问题,“仇宁人?” “嗯,应该是仇宁人。”我说,“仇宁人比起大策人更加雄壮威武,身形也较为高大,仇宁以游牧商队为主,你看他们的样子便与大策人不一样。” 从他们在茶馆外面徘徊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了他们。 “看样子,仇宁王也应是到了这附近。”元澈说。 “不一定。”我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仇宁王会派这么多人来,装作不经意的打探消息,足以说明他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只见那几个人在茶馆里到处溜达了一圈,然后打量了每一个人之后,带头的那个便将小二堵在了角度之中......“沈朝凰三天之前才出事,难道他们也是为了查找她的下落而来?” 仇宁王为何要找沈朝凰,其实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毕竟沈朝凰对他的印象不多,而且当初我和仇宁王把话说清楚之后,就离开了。沈朝凰又和他发生了什么? “看样子是的。”元澈说这话的时候,有两个人走了上来,他们很嚣张的一个一个的检查着在茶馆里小憩之人。 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我们面前。 元澈起身拦住,“二位,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人说着,便要推开他,殊不想元澈避开,使他扑了个空。 “确实不方便,我们......大人,今日路过这里,本就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元澈故意用大人二字来说我,这亲信的角色他倒是扮演的很好。“不知你们在找什么人,但请你们不要打扰我们大人休息才是。” 元澈折手在衣襟下,将一块玉佩弹了过来。玉佩从我身上落在地上,却让那两个人抢了先,一把夺过,在看过玉佩上的字之后,二人的眼色分明就变了。 我瞧了瞧元澈,随后起身,“不好意思,我的东西掉了,能否还我。” 那人很是小心,将玉佩递还到我手上。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我,只见我将玉佩收起,继而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继续当我的听客,听着楼下唱那小曲儿。 “二位,你们可以离开了。”元澈提醒他们。 他们交换了眼色,随后在满腹疑惑中走掉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把玉佩放在桌上,那玉佩的背面,雕刻着大历王室的图腾,正面刻着一个“靖”字,对于他这样刻意暴露身份的举动,让我很是头疼。“你这不是分明告诉人家,你来了吗?” “就是要他知道。”元澈说,“那二人势必是将你当做了我,他们断不会想到,这原本就是我们一开始安排好的。事后将今日的情况回禀给仇宁王,也只是会让仇宁王知道我到了这附近。” “仇宁王若真是在这附近寻找沈朝凰的话,听说你出现在了这里,也是该有所收敛的。”我说,元澈的心思竟然花在了这上面,他是要利用暴露的身份来促使仇宁王配合,掩护我入绰阳城。“你......” “他定是不希望我发现你可能就在这附近,今日他的人回去告诉他,也只是会说,在这里遇见了大历靖王和他的随行,但是他们没有找到你。你说,仇宁王接下来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还能怎么做? 这前前后后都让他算准了,分明是利用了人家还让人家没办法说。 这也未免太阴险了。 “仇宁王当然不会希望你发觉沈朝凰可能就在附近了。”我说,“所以,他定是会嘱咐手下的人小心......” 第781章 深情(四)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仇宁王会在安排人紧盯我们的同时,不要声张,以免元澈发现“沈朝凰”可能藏身在这附近。仇宁王的人,也就不会继续如此张扬的寻找沈朝凰了。 以元澈和沈朝凰昔日的那些传闻来看,元澈也会寻找沈朝凰的可能较大,所以,仇宁王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既然他的人已经确认过我们了,只要接下来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出现什么人,那么仇宁王自然不会怀疑,我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藏在元澈身边的。 而且,是用了这样的方式,“光明正大”的躲在元澈身边。 仇宁王的人,先入为主的相信我是元澈,元澈则是我的亲信,然后一路护送我们去到绰阳城。这途中甚至为了避免“我”可能会遇见沈朝凰,而替我们扫清障碍。 “不过让我很意外啊,沈云承和老爷子的人还在马车坠崖的附近搜索,范围不超过两里地,而仇宁王的人怎么就找到这里来了。”还是在我前脚刚刚落下的时候,后脚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他不见得知道你和沈朝凰之间的关系,但是,如果他已经得到了沈朝凰的消息,知道沈朝凰坠崖,然后虞家和沈家都在竭力寻找又一无所获,那么,单单凭你是沈朝凰这一点,就有理由相信,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元澈重新坐了下来,“可是为何,虞家人和沈家人都找不到你呢,那就只能是他们搜索的方向有问题了,你虽然是乘着马车摔下来的,但是距离坠崖之地的十里之外,可能才是你的避身之处。仇宁王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你倒是还在认可他。”我说,仇宁王能够想到我会躲在这里,着实让我惊讶了一把。 不过所幸,他的人不可能见过我,所以带回去的消息,他是绝对想不到我竟然假扮成了元澈。看来这一路上还是不能大意,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我回过神儿,却见元澈想事情想得入迷。 他忽而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在猜想,凭着仇宁王的心思,接下来会如何部署,既不让我们发现他的人在寻找你,又能够避过沈家和虞家的眼睛......” “避过沈家和虞家的眼睛?”我问。 转念一想,确实如此。 大历靖王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散出去。而且仇宁王的人也出现在了这里,到处打听沈朝凰的下落,如何才能够在沈家和虞家的眼皮子底下找人,这是门学问。 可是看元澈的样子......反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怎么,难道你已经想到了他会用什么样的法子不成?” “且先看看吧,我也不太确定。”元澈对仇宁王的揣摩,已经细致到刻画他的心理状态了,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会那么开心。 可是很快,我们就印证了一开始的猜测。 从茶馆之后,在我们身边确实多了一些人,有意无意的出现在周遭,假扮成各种人,观察着我们,打量着我们,甚至开始介入我们的生活,与我们沟通对话,然后给予一些“提醒”或者消息。反正对于沈朝凰可能在这附近的事情缄口不言,却故意散布出一些扰乱视线的消息,引我们上钩。 紧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种消息。 沈朝凰在失踪多日以后,出现在了仇宁王的身边。 “他这是在搞什么鬼。”我试图想要找出破绽,毕竟我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这里,不可能出现在仇宁王身边,那消息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烟雾弹? 此前是我一分为二,扰乱别人的视线,现在怎么轮到别人来将我一分为二了。 “看样子,这仇宁王倒真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元澈感慨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早就想到了他会用这一招吗?”我想起那日在茶馆中,元澈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时他就在笑,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如今想来,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事情,他是在笑仇宁王接下来耍的这些手段吧。 “只有说,你在他的随行之中,才能掩盖许多真相吧。”元澈不急不缓的分析说,“你想想看,自从沈朝凰坠崖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多少人在寻找你的下落,可不仅仅是沈家的人,虞家的人,大策的人......甚至是所有有野心想要觊觎你的能力,还借着你的神秘背景搞事情的人,都在寻找你的下落。” “但是他虽然这么说,我在他随行的队伍里,但沈云承和老爷子那两只老狐狸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呢?”毕竟,以我对沈云承和老爷子的了解来看的话,他们是绝不可能相信,仇宁王平白无故放出的消息。 “不,老爷子一定会相信。”元澈说。“而且,只要老爷子相信了,沈云承也就相信了。” “老爷子?”我不太肯定,老爷子玩了一辈子的手段,会让仇宁王如此小把戏就骗过去吗?可是......“老爷子一直都在想要巴结仇宁王,如果得知我在仇宁王手里,他确实可能会怀疑,但......” 但是老爷子不可能不确定的。 “所以,只要老爷子派人去向仇宁王确认,不就好了。”元澈的说法很简单。“你看,老爷子身边就有一个最了解你的人,如果仇宁王在这个时候提前将你的消息给了他......” “你是说,虞家的三公子?”也就是沈朝凰的三舅舅了吧? 这倒是,仇宁王隐姓埋名,依靠虞家三公子在漠城落脚,可是直到现在,虞家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虞柏彦不可能轻易出现在仇宁王身边,只要,作为虞柏彦好友的仇宁王假装透漏消息给他,虞柏彦信了,老爷子就信了,老爷子绝不会怀疑虞柏彦的话的。 只要老爷子相信了仇宁王所说的,我在随行的队伍里,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都够让沈云承猜测一段时间了。 “仇宁王是在争取时间。”现在我明白了,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最后,他只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引得老爷子和沈云承斗起来,他就有机会,得到更多的时间,继续搜寻我的下落。“唉,你们这些个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真是让人猜不透啊。” 第782章 深情(五) 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市,人来人往,繁华程度首屈一指,不愧是大策的绰阳城。 我撩起一侧的帘子向外观望着,与外面的百姓不同,绰阳城里的人似乎对于外面的一切都毫无察觉,生活在祥和昌盛的绰阳城里,全然没有城外百姓的危机感。 “......来来往往的老少相亲停下脚看一看了啊,这些虽是一些小玩意,可是连宫里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东西,过来过去的大兄弟带一个回去哄哄媳妇,大娘大爷带一个回家逗逗小孙子了啊!” 一个叫卖声吸引了我注意。 那人的语气揶揄,引人发笑,摊子周围果然围着不少人,不过多是被他逗得停下来凑个热闹,却不见几人上前向他购买什么。 “那是卖什么的?”离得较远,加上人群阻挡,我根本看不到他摊子上的东西,便问了句。 霍雍起身站在了马车上,看了一眼俯下身来说,“沈姐姐,那就是卖一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儿的,什么石头子,木头做的精巧物件罢了。你感兴趣吗?” “也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只是听他叫卖得有趣,便多了些好奇罢了。” “我们今天还有事,等到安顿下来之后再好好转一转吧。”元澈说。 毕竟这刚进绰阳城,接下来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的是。“也好。” “霍雍,走吧。” 霍雍回身恋恋不舍的往车里看了一眼,还是无奈驾着车走了,“驾。” “绰阳城里,都什么人见过你?”为了避免被发现,我还是要向他确认一遍的。 “绰阳城里应该没有什么人了,不过,倒是那些去过江城的人......”元澈稍稍犹豫。 “李熠可见过你?”我问。即使他不说我也知道,沈家的人和虞家的人肯定是知道他的,至于虞家的人有没有见过他,都谁见过他,我便不确定了。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人见过他呢? “没有。”元澈说,“他应该没有见过我。” “那这么说来,便没有什么人见过你了。”当时沈云承把他“软禁”在沈家别苑,既不敢得罪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让外人所察觉,所以便一直将他藏在沈家别苑,避免他有可能再被江城那些跋扈的世家子弟欺辱,或被外人看到。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就断绝了后来一些人见到他的可能性。 “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他说。 “我是在想吧,我作为你的替身自然是要帮你挡去麻烦的,可是这绰阳城里如今什么情况,我也拿不准。虞家虽在拉拢仇宁,也肯定不会放过拉拢你的这一次机会,而沈家嘛,既然老爷子与仇宁亲近的消息传了出去,沈云承也必然要找自己的靠山了。”我认为他们在元澈和李熠和谈之前,必定要抓住先机来见过元澈才是......“不如......” “不如?” “不如这一场戏,就这么做下去。”我说,反正我都已经做了他的替身。 “虞家那位老爷子跟沈云承可是都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就算扮成了男子模样,也未必能够骗得过他们。”元澈的目光在玩味着我的提议。 “就是要他们认出来。”我说,“我已经很期待,他们先一步见到我还活着的样子了。不过,在沈云承面前,还是要你先回避一下,毕竟我们父女团圆,有很多话要说......” “父女团圆。”他微微一笑,不怀好意,“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你会怎么欺负人了。” ...... “王爷。”霍雍安顿好了行宫里的一切,让我们留在行宫之中住下,忙活大半天回到元澈面前,不过,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过身瞧了瞧我。 “看样子,是不方便让我听到的话了。”我不想他们为难,如果是需要我知道的,元澈也会告诉我,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毕竟是我在场他们不方便聊的。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那我先出去透透气,你们好好聊着。” 说罢,我便从房里走了出来。 回望离宫,这里算得上是我在大策最熟悉的地方了。 只是没想到当一切重新来过的时候,也只有这里让我感触良深,颇有一番难得亲切的感觉。辗转多年,再回到这里,我不是沈朝凰,却是比当年关进这里的沈王后更加年轻的少女,少了陪伴李熠的那些年,所有的一切重头开始,开起来再也不会走错了路。 可这里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我记得住在这里的时候......更多的时间也都只是被关在那间不见天日的寝宫之中罢了,都没什么机会能够在这院子里走动一下。 素衣立在这梨树下,开满的梨花似有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王爷。” 却还是被离宫中的婢人惊扰,下意识的我回过身来,果然她们是在叫我。 我都差点忘记了,在她们眼中,我才是元澈......“怎么?有什么事吗?” 婢人羞红了脸,“王爷,天色快暗下来了,晚些时候风凉,奴婢只是想要提醒王爷,不要受了风。” “好。”我说,“对了,这离宫这么大,平日里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婢人四目相对,“回王爷的话,这离宫是咱们大策的行宫,专门修建给王宫贵胄出行散心,或是他国往来的贵客落脚。” “可是,我......本王见这里,似乎并不是闲置许久的样子,不知......”我学着元澈的样子,不过他那副冷淡和奸诈的样子还真是不好学。 “是,”婢人吞吞吐吐,似乎想要隐瞒,但无奈只能作答,“其实,是陛下......这在离宫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王爷知道也没什么的。陛下此前经常会留宿离宫......” 李熠?李熠他跑到这里来住?“是吗?这里距离王宫好像并不近,大策国君新君登基,理应有的是事情要忙,不在王宫里休息,为何会特意跑到这里来住呢?” “这,奴婢便不知道了。只是知道,每隔一段时间,陛下就会特意过来住上几晚......”婢人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一侧传来的动静突然打断。 “你们不好好做事,为何过来打扰靖王爷呢。”匆匆赶来的人,是离宫管事儿的,看似在教训婢人们,可是,八成是为了阻止我从她们口中探听到更多消息才会上前阻拦的。 第783章 深情(六) “是,奴婢知错......”两个婢人被他一番话训斥得头也不敢抬,硬是退到了一旁。 “行了,还不赶快向靖王爷请罪。”管事儿的倒也周到。 “靖王爷恕罪,奴婢们不小心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没事的。” “既然王爷不怪你们,还不赶紧退下去做事去!”管事儿的眼睁睁的盯着她们离开后,才转过头来换了一副嘴脸,陪笑说,“王爷,这离宫里的丫头们人小鬼大,总是那么擅自做主,还请王爷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不碍,我也只是无聊,所以她们过来,便与她们聊了两句,总管大人可不要为难她们啊。”我笑说,这管事儿的过来就是为了阻止她们向我泄露更多关于李熠的事情,就算我现在有所怀疑,想必他都不会替我解开疑问了。 “王爷,有人托小的,把这封信转交给王爷。”他背着其他人,偷偷摸摸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我,然后谨慎的退了下去。 我看那信上并没有落款,便等着霍雍从房里出来之后,才走了回去。 把信往元澈面前一放。 “怎么,出去溜了一圈,还有收获?”元澈接过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这是......” “方才这离宫管事儿的特意小心交给我的,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这信八成是虞家老爷子送来的。”我看都不用看,依着我所熟悉的套路就能猜到。 “没错。”元澈说,“不过老爷子的动作,也是够快的。” “他们原本计划着回去漠城,但这漠城之行原本就只是计划中的一环,无非是利用李熠和沈云承想要在半路下手的机会,顺便借他们的手害死沈朝凰罢了。之后,老爷子就急忙赶了回来,向李熠禀报,其实他早就盯着大策的一切变化了。”要是我再看不懂老爷子,可就活该两度死在他手里了。 不过......沈云承、老爷子还有李熠的争斗,无端端竟又害死了我一次。 沈朝凰在我眼前消失的样子,大概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这和前世有什么区别呢,沈云承和老爷子各怀鬼胎想要除掉我,借着沈秀荷与李熠的手将我送上不归路,没想到,重来一遍,这些人还是死性不改。”若不是他们,沈朝凰也不会走得那么狼狈,她对自己想要的人生已经彻底绝望了。 “那这,见还是不见?”元澈把信竟又推了回来。 “见,当然要见。”之前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你确定?”元澈问。 “没有任何时候比我现在更加确定的了。”我说。 “那好,那就见吧。反正老爷子来,这第一面总也不过是那些客套话罢了,他见到你应该就已经吓一跳了。”李熠说,“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 “是仇宁王已经到了绰阳城吧。”我不用想都猜得出来。“而且,以我的估计,我们刚刚在离宫落脚,就已经收到了老爷子的邀请,只怕,仇宁王已经到了虞家。老爷子也知道,我并不在仇宁王一行人之中,所以,既然大家都找不到我,那么我在你这里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你认为这是试探?”元澈侧目过来。 “没错,而且,我还有一点猜测。”我说,“仇宁王可绝不是个没到最后就把所有底牌都抛出去的人,他会与我们同时来到绰阳城里,可见是一路跟着我们的,只是他一直无法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向老爷子说明他们并没有找到我,也可以说是缓兵之计了。但是他绝不可能自曝身份......” “嗯,我与你看法相似。”元澈说,“仇宁王不太可能已经向老爷子说明他的身份了,更何况依你所说,既然他一早就已经在漠城埋下了线索,现在出现在老爷子面前,坦诚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也是极为不利的。所以......说不定,他和我们一样。” 换个身份。 ...... 老爷子的宴请,设在了丞相府里。 敢堂而皇之的抢在李熠之前,公然在自己的府里宴请大历使者,估计也就只有老爷子敢这么做了吧。丝毫不避忌他人的猜测...... 我落座的那一瞬间,老爷子便愣住了,这府里的人也都傻眼了。 可我的反应其实跟他们差不多......就算是我也没有想到,仇宁王果真如同猜测一般,找了替身来代替他,他的替身坐在我们对面,而仇宁王则坐在了末席,以虞家客人的身份与虞柏彦坐在了一起...... 元澈也跟在我身后。 这席上还真是够乱的...... 沈朝凰不是沈朝凰。 刘元澈不是刘元澈。 连仇宁王都不是仇宁王...... “你......”老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是,你......” “虞丞相,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我道,反正今日这局是他摆出来的,连他都已经失控,更不要说我们了。 “你果真还活着。”老爷子是死活都想不明白,“前日仇宁王同老夫说起你的事,怀疑你在大历使者的队伍之中,老夫对此还抱有疑惑,怎料,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敢如此张狂假扮大历靖王,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假扮?那又如何,难不成虞丞相还敢启奏陛下,告之您今夜安排这筵席的目的不成?”我料定他不敢,他也就是想要吓唬吓唬我罢了,毕竟在这席上我是最了解他的人。 “死里逃生的滋味如何?”他又问。 “似乎比起从前,状态更好了。”这不算是我骗他吧,虽然这并不算是死而复生,但总归沈朝凰成了真正的沈朝凰。 “是吗?”他说罢,才向“仇宁王”介绍说,“大王,这......” 假扮仇宁王那人,无意间向下面看去,似乎失去了对席上发展的掌控,令他不得不随时观望真正仇宁王的意思。“本以为大历靖王是个俊朗豪气的男子,可是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一个颇有英气的少年,实在令孤刮目相看。” 激我? “大王,她是......”老爷子有意说明我的身份。 “仇宁王,吾本以为,堂堂仇宁王也是一个器宇轩昂自命不凡的人,以独有的手腕能够令仇宁上下臣服,定是有些魅力的男人。可今日一见,除了这自命不凡,似乎都与吾之猜测大为不同呢。” 第784章 深情(七) 顿时,席上一片静寂。 老爷子脸上分明有几分挂不住了,为难的看向“仇宁王”,如今,仇宁王可是他在极力拉拢的势力,却不想在筵席上这般轻易的就让我给得罪了,他自然是不甘的。 而对面的“仇宁王”又恼又气,身为仇宁人,又是对仇宁王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会允许任何人这么说他的王呢。按捺不住,却又频频看向座下的那位......不敢有半分的声张。 元澈在一旁颔首轻笑。 “这好端端的筵席,怎么突然间气氛变得这么怪异了。”虞柏彦站出来打圆场,他并不知道真正的仇宁王就坐在他身边,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筵席上的一切。 他的视线,几次落在元澈身上,颇有打探之意。恐怕是想要证实,既然我不是大历使者靖王爷,那我身边这人究竟是大历的人,还是像我一样只是假装身份冒充的...... 当着“仇宁王”的面,虞柏彦自然不会揭穿我的身份,他谨慎的看向老爷子,也是在暗示我,毕竟我与老爷子闹僵对我没有好处。 “就是,这方才本王和仇宁王还有说有笑的开个玩笑,怎么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古怪了。倒好像是仇宁人开不起玩笑似的。”今日,自从我发现老爷子是打算私下里安排大历使者与仇宁的见面之后,我就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可惜他并不知道,真正的仇宁王可不是他现在都要礼让三分的这位。 老爷子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些。 “早就听闻‘大历靖王’不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啊,令人佩服,佩服!”而“阿凛”却偏偏站了出来,“不知,可否由我借花献佛,敬大历靖王一杯。” 虞柏彦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看了看酒杯...... “看来,‘王爷’喝的已经有点多了,不如就由我代劳吧。”元澈一旁,接过了我手中的酒杯,端起向“阿凛”说道,“王爷不胜酒力,还请见谅。” 说罢,饮下我的酒水。 “阿凛”与他四目相对的短暂片刻,似乎能感受到二人彼此打量,电光火石的较量。“这是自然。” 说罢,“阿凛”将酒水吞下。 老爷子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我。恐怕直到现在他都难以接受,我竟然又坏了他的好事。原本设计的这一场,引大历靖王与仇宁王相见,做个和事佬好给李熠和沈云承压力,可现在......想着,老爷子闷不吭声,自行吞下一大口酒水,像是要把快烧出来的怒火强行压下。 ...... “我今日演的如何,这假扮的靖王爷可有让你丢脸吗?”我走出大门,悄声问道。 “还好,以你的性子没有弄出来什么大乱子,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元澈道。“当时那‘仇宁王’用话激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一气之下掀桌子的吗?” “掀桌子?我怎么可能。”就算我对老爷子恨的牙痒痒,也断不会在此事掀桌啊。 “朝凰。” 我们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虞柏彦的声音,他是掐着时间追出来的。 我本能停下,回过头去,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毫无意识的就暴露了。元澈一旁笑着,似是早就猜到我可能会不经意露出这样的破绽,我则是恨不得时间可以倒回,若是再来一次,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果然是你。”虞柏彦其实一早就已经确认了,之前他奉命护送虞家车队入绰阳城,大概是半年前,才被老爷子安排回去漠城守着,因此与沈朝凰分别,又怎么会错认了我呢。“你今日这样的打扮,真是让三舅舅都认不出来了。” “三舅舅说笑了。”我知道,从他看见我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认出了我的身份。 “朝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你出事了,在虞家车队遇袭的时候,你的马车从悬崖上摔了下去,之后,所有去寻找你的人皆是无功而返。可今日,你为何会装作大历靖王出现在绰阳城里?如果这是你的计谋,那这实在算不上是妙计。”虞柏彦还算是留了情面的,没有直接戳穿我,说我这个主意有多么烂,只是说算不上是妙计。 “这件事,现在着实不方便向三舅舅解释。”我看了看周围,幸好没人发现,“若改日有机会,一定告诉三舅舅。不过现在......对了,三舅舅怎么会出现在绰阳城里的?还有那个人。” “你是说阿凛?”虞柏彦很快就明白我是在指谁了。“亏你还记得阿凛,本来接到你外公的书信,说是你们要回来,我便安排好了一切在漠城等着。恰好阿凛也回到了漠城,我便与他提了一句,说是你要回来了。阿凛说他也记得你,便说好了要等你回来好好叙叙旧。可是不成想,没过两日竟又收到了你外公的书信,说是遇袭,你出了事。幸好阿凛愿意陪我急忙赶来绰阳城帮忙,没想到今日竟然会用这样的发生团聚。” “短短几日,确实发生了很多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我能感受到,来自于沈朝凰对虞柏彦的信任,可是如今,虞柏彦还不知道那个昔日的沈朝凰已经永远消失了。“不过今日,仇宁王留在了丞相府里,我确实不方便与三舅舅说得更多,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如果有机会的话......” “一定会有机会的。”虞柏彦很肯定,“今日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心里悬着的这块大石头也就落了地,你先回去吧,忙了一整天也是累坏了,早点休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来告诉三舅舅。” “嗯。”我应了一声,在他的注视下转身回到元澈面前,元澈扶我上了车,随后跳上了马车,一扬马鞭,马儿便缓缓走了。我从窗外看了出去,虞柏彦站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望着我们,像是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似的,不过他应该也知道,今日确实不是时候,当他发现我在看他,他抬起头向我轻轻一笑,招呼我放心。 故意挤出的表情略显生硬,不过,也是他不愿意我再多担心,只能暂且稳住,目送我们离开。那感觉,令人很不舒服。 我捂着心口,酸涩的感觉袭来,一阵阵的翻涌,有些画面在眼前闪过。 第785章 深情(八) “好像从前,并没有遇见过这位虞家的三公子吧。”元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象,“看着,应该是和老爷子不一样的人,这样的人留在虞家真是可惜了。”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但是在沈朝凰的那些记忆里,我找到很多的线索。“你知道吗,当年虞茵自尽的时候,捎了一封书信去给虞柏彦,然后虞柏彦赶到沈家,救了我们。也是他亲自护送我们上了仓珏山的,原以为这是帮助我们离开沈家和虞家的唯一办法,可是他一定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这一切也都是因为他当时的一个举动而已。” 算不上是他改变了一切,不过,也确实是因为虞柏彦执着的要把我们带离开沈家和虞家,才会把我们送上仓珏山的,这不是改变,而是推动了命运继续向前...... “他为人坦荡,洒脱不羁,和虞家格格不入,真的很难让人想象他竟然是虞家的人。”元澈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惋惜,毕竟老爷子的野心最终会连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就连虞柏彦可能也不例外。 “他就是不一样的......”我在沈朝凰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尤其是虞柏彦去看她的样子,“听说,原本他游历在外,对皇权利禄毫无追求。只是因为听说我回到了江城,然后才回到虞家,借着老爷子来兴师问罪的机会,探望我。他和所有虞家的人都是不一样的。” “那就可以让人理解了。”元澈毫不隐晦的说,“这样一个人在虞家,确实埋没了。” 我有同感。 “他和沈朝凰的关系如何?”元澈又问。 “很好,他是帮助沈朝凰的人,也是,那位沈朝凰尤其深信的人。”我倒不意外,沈朝凰会对这位虞柏彦虞家三公子深信不疑,因为那个人浑身上下都让人找不出来半点破绽。他就像是仗剑江湖的侠客一样,令人佩服。沈朝凰相信他,我认为是对的。 这个人的眼睛里便写着他不会害沈朝凰丢掉性命的。 “所以他才会追出来向你确认?”元澈似乎在一点点衡量我和虞柏彦之间的关系,以便做出判断,日后的行动都会因为这非比寻常的信任而发生改变。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担心我吧。”在沈朝凰的马车坠崖之后,大策、沈家和虞家都不断派出人去寻找,可是所有人都一无所获。毕竟真正的沈朝凰早在坠崖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我所救,然后永远消失了,之后我所有的行踪都是隐藏在大历使者的队伍之中。 虞柏彦一直没有任何关于我的线索,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阿凛其实就是仇宁王,仇宁王虽然假意表现出我在仇宁的队伍里,可是他也一直都没能找到我才是。不免会旁敲侧击的向虞柏彦打听......如今,我突然出现在虞柏彦面前,他会担心我,会想要知道我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儿也正常多了。 “那个人,”元澈说,“那个坐在虞柏彦身边的人,是仇宁王吧。” “你还记得他?”没想到元澈竟然还记得仇宁王。“也对,毕竟你们曾经交过手,自然印象会比旁人深刻一些。”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那位假的仇宁王屡次看向他,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一样。”元澈解释说,“再加上,以他那样自负的性格,势必会希望能够掌握当场,既然假的仇宁王被虞家老爷子奉为上宾,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没错。”自负用来说那位仇宁王,我认为很准确了。“可是我怎么觉得,他今日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屡屡试探。” “嗯。”元澈应了一声,“倒是比想象中的聪明一些。” 今日的席上,老爷子刻意安排的局面显然失控,仇宁王和靖王爷居然都是替身,老爷子怕是今日睡着了都能气醒。可是在暗地里,真正的靖王和仇宁王其实也都出现在了筵席上,只是用不同的身份罢了,元澈很快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仇宁王的身份,仇宁王竟也认出了元澈的身份,他们二人早在对饮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过过招了。 “今日我好累啊,没想到扮成你的样子竟然这么累。”我说着,很委屈的靠在他肩膀上,他随意撑着身子,在察觉我的举动之后也只是偏过头来在我额间轻轻落下一吻。我说,“没想到扮成你,要一本正经毫无破绽,竟然这么辛苦。而且我还是在席间大部分的人都早已知道我身份的前提下,都这么累了......” “现在知道,我平日要多累了吧。”他说。 “是啊,装作一个一本正经的好人,真累。”我不得不承认,即使今天只是一场试验,但是也足够我吃不消的了,扮成元澈的样子,装作大历靖王,原来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 “那你,还想不想再玩下去了?”元澈很是宠溺地问道,他既心疼我今日的操劳,舍不得我继续演下去弄得一身疲惫,但是事情已经开始了,想要退出肯定没那么容易。而他,就像是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决定,都早有准备会接受似的。 “那当然要玩下去了,既然已经开始了,怎么也得让我撑几日,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且先看我们默契的表演能够让多少人误入局中。”我才没那么容易放弃呢,好不容易开始了,还走到了这一步,已经见过老爷子和仇宁王了,接下来就是沈云承......“辛苦自然是辛苦了一些,但是有成就感啊。不如请你来评判一下,我今日扮演的你,到底像不像?” “三分。”元澈说,“若是满分十分,也只能给你三分。你只模仿到了我的举止皮相,却全然没有我的神韵,需要再好好锻炼一下。” 还得好好锻炼一下?“怎么会呢,你是认真给我打分的吗?我明明觉得自己扮演你扮演的很好了,你是不是故意为难我的,还什么神韵,你是不是在逗我。” “你在反驳那位假的仇宁王时,虽然表现的很好,但还是不够理直气壮。所以,差一点。”元澈很是理智的判断说,“如果能够再霸道一些,就更像了。” “那是自然,你是谁啊,你跟谁吵架不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活活把人气死吗!”我当然不服气了。 第786章 深情(九) 元澈含笑望着前面,任由我失落地趴在他的肩膀上,依靠着他,全然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的发着呆,他伸出手来,搭在我的手背上。 “其实,就算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又怎么样,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不也可以过得很好吗。” 相依为命?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在大雪山里相依为命的日子......雪山虽然冷,但是那段日子却给了我暖暖的回忆。 “你是在为老爷子的事情伤心吗?”元澈总是能够这样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 “不全是吧,我只是在想沈朝凰。”我说。 “想她?”这个答案,他并没有很意外。 “对,想她......我在想,她人生的最后,到底都体验了什么。我希望她能够像我一样,真真切切的活一次,感受一次这人间的喜怒哀乐,可是当她回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尽是凄凉,而且是特别寒冷的那种凄凉,她对这里彻底死心了......”我说,自从那一缕魂魄回到我身体里之后,我反而更加无法平静了。沈朝凰在回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慢慢变成我的感受,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对她根本就不公平。 我希望她体验的绝不是这样的人生。 “你曾经比她更苦,而且,你也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好的,不要太自责了。”元澈轻叹着,却明白我真的在意的是什么。 “我是不是错了。”我说,“如果从我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阻止这一切继续发展下去,从老爷子带她返回绰阳城的时候,我就狠狠心,让她消失的话,她也就不必承担最后这些不快了。她一定很痛苦,孤立无援......” “可正是你狠不下心,你做不到。”元澈劝我说,“朝凰,正因为你不是那种心狠的人,你懂得善待她,所以,就算她佷尽了这个世间,对你,她也是感激的。” 是感激的吗? “......我能想到,老爷子、沈云承到最后是如何折磨她的,她连个能说说这些的人都没有,如果我在的话,她说不定还能和我说一说,我也不会让她这么为难的。”我今日在见过老爷子以后,脑子里所想的都是不久之前沈朝凰被困在那个丞相府里会遇见的状况。 虞家的管事儿还堂而皇之的站在老爷子的身边。 在沈朝凰出事的当天,沈云承的刺客拼了命的追逐着马车,要对她赶尽杀绝。红莲拼死相救,还是被管事儿的拖住,可是现在,他们就站在那里...... “你并不能决定他人是否像你一样善良,正如同,朝凰,你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就是不公平的。”元澈揭穿了一个能够让我从种种假象里瞬间清醒的真相。 我的存在,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不公平的...... “这才只是过了第一关。”元澈安慰我,“今夜,老爷子没能讨得半分便宜,恐怕也会将消息提前散布给沈云承,沈云承知道你冒充我以后,恐怕接下来这一仗会更难打。朝凰,你要面对的都是你曾经最介意的,你确定你真的还可以撑下去吗?” 老爷是会把今晚的事情告诉沈云承,但他不会同沈云承说,他本是要促成仇宁王和大历靖王的相识。沈云承一旦知道我回到绰阳城里后,一定第一时间做好准备,毕竟,当时是他的人对我赶尽杀绝...... “你觉得,沈云承会怎么对付我。” “他不会给你说出真相的机会。”元澈很冷静,在这深夜之中,他的声音都足以令我发颤。“朝凰,你要是反悔,随时都来得及。” “来不及了,因为我不会反悔。”我可能有些不忍,但是对于他们,我再也不会反悔了,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沈云承,他们原本就不是我的亲人,只不过一味的想要借着我的身份为自己谋得好处,到头来,一旦我失去被利用的价值,他们都会毫不留情的除掉我的...... 现在,我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怎么还会不忍呢。 “元澈。”我说着,偏过头靠在他的后肩,“我虽然想明白了,不过还是可怜沈朝凰......可怜她,也可怜曾经的我,为何生不逢时遇上的都是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改变,如果,我没有这样的身份和背景,我没有再回来的本事,我也不是我......那么我是不是还会像沈朝凰一样,如同困兽一样,被困死在局中。” 而那些本该与我最亲近的人,却拿着刀站在我身边袖手旁观。 他们的刀上,无亦不例外的染着我们的血...... “没有如果。”元澈说,“不会有如果的,就算你什么都没有,我也会找到你,带你离开这里的,所以,你不会像她一样。”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悦耳的话了。 他会找到我,带我离开这里...... “就像在村子里的时候一样吗?”我问他。 他微微笑着,似乎也想起了当时的事情。要不是他的出现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也许后来许多事都不会发生。 命运原本给了我们很多种相遇的方式,偏偏却选了那样的选择。 “朝凰,不如......等到解决了这一切之后,我们留在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过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吧。”元澈说,“没有那一切是非纷扰的争斗,只是我们两个的生活。” “好啊。”我也很渴望他所说的那种生活,那种惬意到,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嗯,总会有机会的。”元澈说。 “对了,霍雍到底把我的红莲送去哪儿了,她现在安全吗?”我现在还是很担心红莲的,红莲之前伤得那么重,如果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好好养伤的话,等到之后,说不定遇到的麻烦事更多,她恢复不好,又肯定不好让我有任何危险,倒是再拼死相救,不免令人担心她的情况。 “放心吧,霍雍说把她安置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她现在不适合跟着我们回到绰阳城里,否则她的出现,你就真的隐瞒不住你的身份了。”元澈说罢,竟还要加上一句,“虽然,你从没想过要特意隐瞒。” “知道红莲没事,我才能够安心,她可是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了。” 第787章 深情(十) “大策国君。” “你就是......大历靖王?” 李熠的召见,比我们预计的都提前了一些,不知他是不是听到了一些关于老爷子的风声,才急着要见“我”。可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分明愣住,所以那后半句根本就是从嗓子深处发出的疑问。 今日,元澈并未同行,他去见了一位故友,我觉得有趣,就独自来了。 “大策国君好像很是疑惑,莫非也觉得我像极了一位故人?”我想到沈朝凰最后经历的那一切,还是不免沉下脸来。我真的做不到给她好脸色...... “是......不是。”李熠当时的反应,便是看向周围。 而站在李熠身边的那位易公公,屏住了呼吸望着我们,好像随时都在观察着局势的变化。 “你,你不是大历靖王。”李熠说道,“你是......” 可他还是把沈朝凰三个字吞了回去,不可置信的看着此刻站在眼前的我。 我轻笑,他的反应竟全都在我的预测之中,丝毫没有半分偏差。没想到许多年过去了,我对李熠的“了解”竟还是这么的深刻,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将意味着什么。 “原来你,果真还活着。可是你现在,怎么会变成......”李熠一边感慨我的死而复生,一边转念一想,自作聪明的以为,“你,你假扮成他,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激怒寡人,你是不是......” “不管你怎么想,都不是对的。”我直接否定了他所有的猜测,看到李熠,会让我有一种愤怒,好容易平息了的愤怒,在沈朝凰出事以后,使我又憎恶起了他。尽管我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李熠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更不要说他到底在不在乎沈朝凰了。“此番,我确实是作为大历使者,代替靖王爷而来,一路从大历过来,舟车劳顿,可不是为了和陛下来续旧情的。今日陛下召见,可否是为了两国和谈之事?” “你分明知道,寡人最生气的是什么。”他却全然没有与我相谈的意思,“沈朝凰,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寡人,你果然是去找了刘元澈,对吗!” “曾经的沈朝凰,已经让陛下给杀了,死在了陛下派去的杀手手中,乘着破碎的马车摔下了悬崖。而我,不是她。”我不是那个沈朝凰,不是那个忍不住又被他骗了的傻女人。 若不是今日的衣衫上有元澈的味道,面对李熠,分分钟我都想要暴打他一顿。 他害死了同一个女人两次,即使她只是我的一缕魂魄,可是想到她最后无力瘫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我都恨极了李熠。即使李熠曾经害死我的时候,我都不曾像今日这般恨透了他的,周而复始,当一切回到原点重新开始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杀死了那个,在外人看来他十分深爱的人。 李熠的爱,就是如此廉价,不惜让人怀疑,“沈朝凰”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不是的,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那天的真相是......”李熠倒是很少有这样急于辩解的时候,好像他真的被误会了一样。 “陛下不必解释了,为了王权,牺牲一切都是对的。如果是我,也会和陛下有同样的选择吧,所以也就证明了,其实陛下所谓的心意,在王权面前不值一提。”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病重倚在床边,他逼我交出凤印好迎娶沈秀荷入宫的时候......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有任何改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失望。 “沈朝凰”短暂一生的体验,唯一的失误就是没有听我的,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把李熠当做了救命稻草,殊不知这根本不是救命稻草,而是水底深处会缠住她的脚,将她往更深处拉去的水草,足可以要了她的性命。 她也的确为自己失败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李熠很惊讶的看向我,或许他以为,我借着元澈的身份回到绰阳城,原本就是为了要他的一个解释,但是现在,他想要解释给我听的时候,我却不需要了。 “陛下,我曾遇到过一个姑娘,她很可怜,满身是伤,她从绰阳城出去,遭到埋伏,她临死之前依偎在我怀里,我想她应该后悔了。”我知道李熠可能不会信,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他,要不然,“沈朝凰”就真的连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了,李熠更不会知道曾经被他害死的那个女人是谁。“不过,她的确已经死了,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上,或许,我想她是放下了,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闭上眼睛接受命运的时候,她都是无欲无求的。斯人已去,还请陛下珍重。”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回来。你假扮成他回到绰阳城,难道不就是......”李熠无比气愤,令我察觉到他和“沈朝凰”最后闹翻,似乎就是因为误会了“沈朝凰”和元澈之间的关系。 这么一想还真是复杂,“我说过了,我不是陛下在等的那个人,而我在等的人,已经在我身边了。至于回到绰阳城,无非是为了和陛下一样的目的,虞家人和沈家人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我是回来讨债的。” “你说她死了,那你又是何人!”李熠忍无可忍,直接从座上冲了下来,恶狠狠地站在我面前,似乎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我浅浅笑着。“陛下莫不是忘了,我可是作为大历使者才站在这里的。” “可你不是大历使者,你更不是大历靖王!你这是欺君,当真以为寡人会继续无条件纵容你吗?你要是还不说实话,寡人这就让人把你打入天牢!” “陛下......”易公公急忙提醒,李熠已经失态了。“陛下,不管她是沈姑娘也好,不是沈姑娘也好,但今日,她毕竟有大历的文书在身上,是作为大历的使者,代替大历而来。陛下即便不考虑沈姑娘,也该多加斟酌,万不可因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大历,这样......毁了两国的交情,岂不是又要给我大策带来生灵涂炭了吗!” 一边是他自以为无法放弃的“爱人”,而另一边,是他的王权天下。 我知道李熠会怎么选。 而这也是我到来的目的,我希望他能够明白,放弃这一段感情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好像更加受伤的他。 第788章 深情(十一) 李熠突然冲上来,眼中一团怒火,他极力克制自己才能够攥起拳头避免他疯狂的想要扼住我的喉咙掐死我。 而他的这些反应,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回想一下,陛下口口声声爱着的那个女人,你到底都为她做了什么?明知道前面是悬崖,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她。沈云承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够成为陛下的后妃,自己的外孙成为大策未来的王,他甚至可以舍弃另一个女儿的生命,想必,陛下就算知道沈云承杀了他的女儿之后,也会突然松一口气吧。陛下何尝不想杀了她的,只可惜,你要装作很爱她,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因为爱她而深情款款的模样,借着沈云承的手除掉了老爷子身边让你最头疼的人,你心里,真的难过吗?还是,高兴大于难过呢。” 这些话,我想我迟了很久才告诉他的。 可能我曾经以为他会懂,但是转世轮回让一个人忘记了全部的记忆,却并未改变他的本性,他对“沈朝凰”的爱慕,从来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所有让他觉得失望和难过的那些,不过是入戏太深有了感触罢了。 李熠怎么可能爱一个人那么深刻。 他的眼睛狠狠的看着我,如果眼神能够投出像一把刀子一样的利器,我想此刻,在他的注视之下,他早就用眼神剐得我遍体鳞伤了。正如同此刻,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般...... “今日我本不想来的,但想着,这一次我既是跟着大历的使团前来,总有碰面的机会,该遇见的也躲不过,便不如先来看看。”我说,避开了他的眼睛。“只是,既然已经时过境迁,下一次如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再见到,还请陛下当做从未见过我吧。就像你毫无预计沈云承会杀了我一样。” 他不可能不知道,一旦沈云承发现沈朝凰在虞家的车队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以保证沈秀荷肚子里的孩子能够成为将来大策的王。李熠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派了沈云承去了,即使沈朝凰不在车队里的可能性很小,他也没有为我留下最后这很小的活路...... 那个无辜的沈朝凰是被他亲手害死的。 “既然陛下没有别的嘱咐了,那我也就先行离开,不打扰陛下休息了。”我见他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与他告辞转身出了门。 沈朝凰在最后问过我,为什么......我想这就是答案。 “沈......靖王!靖王留步!”易公公从殿里追了出来。 我停下脚步,“公公,可是陛下还有何嘱咐不成?” “不是,”易公公赔着笑说道,“其实来找您,只是老奴自己个儿的意思。不知道您这会儿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话,不妨听老奴说句话可好?” “这......”我是想拒绝的,易公公追出来,无非是想为李熠说和的。他是看着李熠长大的人,所以一定是认为李熠与我之间有了误会才会走到这一步,作为李熠的说客,他当然想要解开我们的矛盾。 “呦,您在这宫里的时候,老奴可是把您当做自己的主子一样照拂的,可从没把您当做过外人。如今,老奴这一把年纪求您听一句话,您倒是不乐意答应了。”他硬生生的扯出了一个面子,就算仗着“倚老卖老”也一定要和我聊聊。 我记得,沈朝凰那些记忆里,她被困宫中的时候,这位易公公着实帮了她不少。“那好吧,不过我今日确实还有事情要做,易公公要说什么,还请尽快就是了。” “其实老奴也不是想说什么,老奴知道,您和陛下之间确实因为一些事情有了矛盾。有时候人也奇怪,两个人在一起吧,闹点儿小别扭,这非要僵着谁也不理谁。可是等到真要是分开的话,心里还是挂念得紧的。老奴说句掉脑袋的话,陛下也算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虽然陛下常年在外征战,可是这整个王宫里呀,只有老奴跟陛下最亲,老奴也就是这宫里最了解陛下的人了。”他说,“陛下这有时候,脾气是大了点,又是阴晴不定的,可是老奴知道,陛下心里......” “易公公,”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可是我还得说,你想劝和的事情大概没有希望了。陛下......不管他的心意到底如何,但是当马车坠下悬崖的那一刻,曾经的沈朝凰便是真的死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个曾经会因为他的细心而动摇的沈朝凰,早在马车坠下悬崖之后,便永远的香消玉殒了。这个世界上,爱过李熠的沈朝凰已经不在了,不管易公公再如何劝说,我与沈朝凰都是两种心境,或许我也曾经爱过李熠,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得我都不记得那种感觉了。 易公公遗憾地看着我。“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我摇头,既然断就断得干净些,“还请你回去好好劝劝陛下,陛下心里到底对沈朝凰有着多少感情,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人,沈朝凰没有他的野心重要你也是明白的。只是陛下太容易被一时的情绪蒙蔽了双眼,所以误会了感情的事,还得你在身边多劝一劝。” “唉,好吧......”易公公无奈放弃。 “告辞。”我转身离去。 易公公回到殿里,满心的心事还在想着该如何劝诫陛下,一抬头,猛地就看见陛下栽倒在了一旁,手撑着身子,一手捂着头,满脸的痛苦。易公公惊出一身冷汗,“陛下!陛下......来人,来人啊,快去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李熠瞧了他一眼,便失去了知觉,彻底的昏了过去。 半晌之后,太医从榻前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易公公连忙追上前去问,“陛下,陛下这是......” “易公公不要担心,陛下的身体无恙,这头痛可能只是一时的,臣方才已经用银针刺在陛下的穴位上,陛下暂且睡去。这几日,许是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是不是受到了一些刺激,因而发作,头疼得厉害,还得等陛下醒来之后再作定夺。” “刺激?”易公公想了想,“你是说,陛下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才会突然间头疼不止昏死过去?” “正是。”太医道,“公公可是想到了什么?” 第789章 深情(十二) 陛下才刚刚与沈姑娘发生争执,紧接着就头疼不止,甚至昏迷过去......实在无法不令他想到是因为那些争执,才会造成......易公公愣了一下,表情缓和了许多,“哦,那倒没有,老奴方才只是想到,陛下这几日操劳过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会引起头痛的。” “这是自然。”太医说,“陛下操劳过度已经对身体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如果不能改善,这对陛下将会是一个很严重的威胁,就算用上最好的药,也未必能够让陛下的身体恢复当初......除非......” “除非什么?”易公公连忙问说。 “臣只是有个想法,不过这件事似乎已成禁忌,臣确实不好开口。”太医为难。 “太医,这里又没有别人,你想到了什么不妨与老奴直说,你我都是为陛下做事的人,只有陛下安康无事,你我才有活路啊。”易公公加以诱导。 “是,确实如此。其实这要是跟您说了,也没什么。臣方才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预言,是关于沈家嫡女的......起初江城的人都说,沈家的嫡女是天命的王后,她帮着谁,谁便能得到天下。之前沈家嫡女与陛下在一起的时候,陛下还平安无事,甚至得到了虞家的帮衬......可是现在,这沈家嫡女刚刚出事,下落不明,陛下就如此......” 易公公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所领悟。“你是说......” “虽然只是传言,但有时候这传言也不得不信,毕竟古往今来像这样的事情也太多了。”太医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也就松了口气,“不过要是论及医术,自然也是沈家嫡女更胜一筹,吾辈之医术与她难以相提并论,陛下的病,臣实在是瞧不出什么,要是沈家嫡女还在就好了......易公公,那臣先去为陛下抓药了。” “有劳太医。”易公公送了太医离开,回到殿里,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太对劲。 ...... “果然是你。”刘元澈赴约,到了约定之处所见到的人,却正好是昨夜虞家的筵席上见过的人,他轻轻笑着,走到了亭中。“听说仇宁王在漠城有一处客店,却不想在绰阳城里,还有这样一处别苑。” “靖王爷,”仇宁王转过身来,紧盯眼前的人,“看样子你对孤的身份早有猜测,既然如此,接到了孤的书信竟还敢独自前来......靖王爷的胆识着实令人佩服。” “仇宁王说笑了,这里可是绰阳城,本王需要担心什么?本王在这儿出了事,怕是有人要闹翻整个绰阳城了。”说到这有人,刘元澈嘴角含笑,只要想到她闹翻整个绰阳城的样子,其实出点事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担心这大策扛不住。 听到刘元澈用如此亲昵暧昧的语气,仇宁王的表情有着微微的变化,“是啊,靖王爷料事如神,更何况身边还有沈家嫡女相助,实在令孤羡慕。” “今日花开得不错,相信仇宁王特意找了本王前来,不只是为了邀本王赏花吧。”刘元澈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看向了庭院中开得甚好的桃花。“可惜啊,今日王妃有事,不能同来,否则看到这美景......不过,也无碍的,王妃素来不喜欢这些粉嫩不雅之色,等到本王筹备大婚的时候,倒是想着满园子里种上大红的扶桑,想来王妃定是十分开心。” “靖王爷三句话不离朝凰,不知你称她王妃,可是她答应了的?”仇宁王原想忍了的,但无奈有人挑衅过头,这火气自然也就从话里难免露出来些许。 听闻仇宁王竟直接称呼朝凰,更让刘元澈心生不快。“自然是答应了的,怎么听仇宁王的语气,好像很是失落呢。” “听说,靖王爷是在江城做质子的时候就遇见了朝凰,孤还想着,这世上能够配得上朝凰的人,起码也该是有些本事的男人,而不是......” 剑拔弩张。 “本事这东西,总不能是别人说你有,你就有,别人说你没有,你便没有的。仇宁王觉得呢?”刘元澈不以为意,“更何况,任何人的出色在朝凰面前都要会难免变得逊色,这夫妇二人,有一个有本事的,也就足够了。大不了以后这靖王府,就交给王妃来管了。” “你!”仇宁王还是沉不住气了,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拳。可是到了眼前还是把那暴脾气给吞了回去,“靖王爷果真能屈能伸啊。” “没办法,本王也是牺牲了很大的。”连这身份都让给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让的。 “好,孤今日请靖王爷过来,也不是要同靖王爷耍嘴皮子的。”仇宁王压下怒火,眼下沈朝凰毕竟是在刘元澈身边的,无论怎么说刘元澈都是更胜一筹,他转过了话题说起今日邀他前来的正事,“昨夜虞家老爷子的夜宴,不知靖王爷有何看法。” “想必与仇宁王相同。”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仇宁王松了口气,和刘元澈交流起来省去了不少麻烦,对于老爷子的心思大家不言而喻,“孤想知道,靖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听朝凰......”刘元澈再一次提到沈朝凰,眼看着仇宁王的脸色阴沉下来,顿了顿,还是不得已说了下去,“听朝凰提过,老爷子的野心似乎很大,昨夜邀你我同聚,幸得朝凰假扮本王才能免去当场的窘迫,没有让老爷子得逞。他虽然是朝凰的亲外公,不过此前,朝凰险些遇害,也与虞家和沈家脱不了干系,既然他们没有把朝凰当做家人的意思,本王也不打算留情面了。” “不如我们合作。”仇宁王说出了这一次的最终目的,“虞家老爷子虽然不好对付,但是现在,你有沈朝凰,孤有最强的兵马,趁着虞家想要分琚大策,最是动荡不安的时候,我们联手,事后,大策的天下,仇宁与大历一人一半。” “仇宁王的野心果然不小,难怪你一直没有对虞家人说明自己的身份,原是留着后手,等着釜底抽薪啊。”刘元澈没有要合作的打算,更何况还是跟仇宁王合作,“可惜,本王这一次来,是同大策讲和的。大策的天下着实令人动心,可对本王来说,现在却不是取这天下最好的机会。” 第790章 深情(十三) “哦?”仇宁王轻咦一声,语气中尽显不屑,“孤始终听闻,大历靖王雷厉风行,有胆识有智谋,从江城逃回大历,已有半年之久,如今却一直没有对外公开,想必一直都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好一鸣惊人吧。这一次的大策之行,难道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吗?还是你为了一个沈朝凰,甘愿放弃大策这块肥肉?” “朝凰自然是其中的理由,但本王行事......为何要向仇宁王解释呢。”刘元澈说,“想必,仇宁王口口声声想要吞掉大策,也并不是觉得眼下大策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否则你也不会拉上本王一起对付大策了。” 虽然大策现在够乱,经过沈朝凰的“假死”又归来,已经动摇了沈家、虞家还有李熠之间的默契,让他们都在暗中怀疑对方,但此时如果一定非要动手对付大策,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仇宁王和刘元澈都明白这个道理,所谓合作,也不过是希望大历能够去试试水罢了。 刘元澈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想不到,靖王爷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抱负,竟然连到嘴边的肉都可以不理。”仇宁王话中不乏讥讽之意,刘元澈确实如同他最初猜测的那样不好对付,他当然对于刘元澈会拒绝他的提议有所准备,只不过,还是有些意外。 看起来表面全不在意,可刘元澈却早已洞察一切。 “这个女人是朝凰,那么似乎就不会让人那么惊讶了吧。”刘元澈笑说,世间唯一的沈朝凰才有如此价值能够让他完全配合,若是换了别人,他可没这兴趣。 “靖王爷口口声声说着朝凰,看来对朝凰可是势在必得啊。”仇宁王道,“即便今日,朝凰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留在大历的使者队伍中,可是这还没到最后,靖王爷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信心这东西,原本就是拥有更多条件的人才有的。不过仇宁王也不必担心,你有的条件也不少,虽然没了朝凰,也会有其他女人看上你的。”刘元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故意不抛出自己的全部底牌,让仇宁王拿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掂量了一个来回,却也讨不到半分的便宜。 “可惜,孤对别的女人也没兴趣。”仇宁王反而被激起了某些斗志,刘元澈在他面前越是得意,反而越是让他想要杀杀他的锐气,“既然靖王爷有如此把握,不如我们接下来看看,沈朝凰到底会选择谁?” 没有人不知道沈朝凰背负了什么样的预言,能够得到沈朝凰的帮助,才是真的如虎添翼毫无惧怕,他仇宁有着最强的军队,若是再能有沈朝凰相助,那就真的无懈可击。即使不单单是为了沈朝凰这个女人,他都希望得到她。 刘元澈自然是不怕他的,眼前这仇宁王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轮回了,当时沈朝凰没有选的人,如今又怎么会在意呢。 “靖王爷有如此自信,好像忽略了一件事。” “愿闻其详。” “红莲。”仇宁王诡笑道,“靖王爷真的确定,对沈朝凰何其重要的人,现在真的在你手上吗?” 刘元澈的脸色未变,但是眼神却有些许冷漠下来。 红莲......谁都知道对沈朝凰来说红莲意味着什么。只是入绰阳城之前,红莲伤重确实不便同行,所以他们在商量之后,安排霍雍把红莲送去了一个相当安全的地方。如果没有意外,现在红莲理应在那个地方养伤才是...... 可看着仇宁王得意的样子,却让他不得不怀疑,红莲已经到了仇宁王的手上。 “你要知道,红莲可是她最在意的人,你若是伤了红莲,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刘元澈低估了后果,没想到仇宁王虽然没有找到沈朝凰,却找到了被霍雍送走的红莲,如果沈朝凰知道红莲被掳走,那么后果...... “孤当然知道红莲姑娘对沈朝凰来说是多么重要,孤也自然不会伤害红莲姑娘,毕竟,孤还要利用她换来沈朝凰的。” ...... “沈姐姐。” 霍雍驾车返回离宫的路上,忽然偏过头来提醒了我一声。 “怎么?”我方才不禁想起昨夜筵席上老爷子的反应,正在琢磨。 “沈姐姐,这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劲啊。”霍雍说。 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我撩起一侧的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我们的马车是按照原路返回行宫,此时正在街市上......可是,这四周的人,的确给了我一种不祥的感觉。我对霍雍嘱咐说,“确实不对劲,你多留意着,别大意,估摸着要出事。” “沈姐姐,会出什么事啊?” “如果我猜的没错,是沈家的人已经找上了我们。”沈云承要杀人灭口,甚至不惜在这里解决掉我们以绝后患。可是以沈云承的能力来说,想要在这儿布置这一切有些难度,他在绰阳城里的势力还是有限的,那么...... “沈大人?”霍雍不解,“沈大人,不是沈姐姐你的......” “权力面前,他自然不会当我是亲生女儿的。”我对沈云承的性格也算是了解的,当然知道他为何要杀我,也能猜得出来,经历过昨夜那一场风波之后,我的事情定然是老爷子故意泄露给沈云承的,此前他想要借沈云承的手除掉我没有成功,眼看着我又回到了绰阳城里,还毁了他最紧要的计划......老爷子也绝不会留我的。 所以用当日沈云承的刺客追杀我,以至于我落下悬崖生死不明的事情威胁沈云承,沈云承不希望事情败露,唯有一时被老爷子利用,在老爷子的安排下才会有这一次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直冲马车而来。 “小心。”霍雍大喊一声,已经提枪迎上,挡去了飞来的一箭。 四周围的行人,摊贩,纷纷拔刀而起......他们是一早就安排好在这儿埋伏我们的人,难怪刚才霍雍和我都觉得不对劲,我们是按着原路返回,他们早已在我们的必经之路布下杀机。 眼看周围的杀手多到难以控制,霍雍自觉吃力难以应付,以他一人必定难以抵抗这四五十个杀手......连他的声音都是有些起伏的,“沈姐姐,等下要是有机会,你就先走......” 第791章 深情(十四) 走?霍雍提着枪,随时警惕着周围的杀手会一拥而上。他额间冒汗,连吞口水的声音都重了许多。此一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打下去的...... “我不会走的。”我不可能丢下他的......刚刚有一瞬失神,此时的霍雍竟让我想到了很多年前,他救我从村子里逃出来的时候。“你且打着吧,我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 只是,我确实不便露出行径,但也绝不会让这些杀手伤害到他。 “沈姐姐......”霍雍的嘱咐还未说出口,两侧的杀手已经按捺不住,冲了上来,一时间刀枪晃眼刺目,在这午后闪耀着令人发憷的寒光。 砰砰呛呛......刀枪相击的声音很是刺耳,霍雍的功力进步不小,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而已,独自应付起这么多杀手显得很是吃力。 我坐在马车里安然不动,指间微微晃动,以风势挡去杀手的袭击,霍雍回身一枪,稍显笨拙,但是发力很猛,直接将那杀手打下了马车,他提着枪围着马车阻击,避免杀手靠近。纵然有我暗中相助,但是他的体力已经渐渐消耗了太多,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几乎坐不住了,几次想要冲出去帮他...... “住手!!!” 关键时候,还是虞柏彦带人赶到,一时间包围了杀手,转眼局势扭转。 霍雍体力不支,在马车前休息片刻就要迎上去再战。 “等等。”虞柏彦拉住他,“你在这里守着,免得有人伤了朝......伤了他。” 虞柏彦说着看向马车里一眼,便留下了霍雍,亲自带人厮杀起来。 霍雍倚在车前防备,随时解决近身的杀手...... 没多会儿,便将那些围堵的杀手俘获大半,死的死,伤的伤,为首之人看了一眼,发现局势不妙,招呼道,“撤!” 接着,剩余的二十来个杀手匆匆退去。 “你们几个,沿着他们逃窜的方向带人追过去。”虞柏彦安排了人手去追逃掉的人,才回身过来,“剩下的人,清理现场,把活着的押回去,等着好好审审!” “是!” “你怎么样?”虞柏彦走到霍雍面前,他打量着霍雍。 霍雍虽然累瘫了,可精神头却很足,“没事。” “好小子,有些本事。”虞柏彦说,随后探头进来,“你没事吧?” 我端坐在马车里,微微笑道,“方才确实有些害怕,幸好霍雍拼命守住,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恐怕这会儿,我们都死在了那些凶手的手里。” 虞柏彦轻轻一笑,“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落入危险的。” “既然帮了我们这么大忙,为何不上车来,等到回去之后,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呢。” “好。”虞柏彦看了看周围,又向旁人嘱咐了些话,无非是让他们把这些杀手小心带回去,才上了马车。 “霍雍,走吧。”我说。 霍雍对虞柏彦的身份充满了怀疑,可听过我的话,他把长枪放在了车上,跳上马车,“驾。” “三舅舅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我很惊讶。 其实就算他不来,我也准备出去帮霍雍了,但是如此一来,我的身份就必定藏不住了,我假扮成元澈的样子,就是想在一些计划完成之前隐藏身份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失踪了,正是大策最不安的时候。而我扮元澈也只能扮个样子,一出手自然要暴露的。 不过幸好,他赶来的太是时候了。 “我也是刚刚路过老爷子门前,听说了此事,所以......”虞柏彦的神色凝重的很。他没想到......“朝凰,这是真的吗?” “什么?”我问,心里对他的疑问有了些猜测。 “你两次遇袭,都是......和老爷子有关的吗?”虞柏彦很想证实这个结果。“我之前竟未怀疑过,还以为真的是陛下想要除掉虞家,才会找人在途中动手,但是......” “三舅舅的脸色很差,可是都听说什么了?”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也许是无意间路过老爷子房门前,恰好听到老爷子在和什么人谈起此事,说到了虞家车队遇袭的事情,还提到了这一次安排沈家埋伏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急忙带人赶来。“三舅舅也不必放在心上,绰阳城里,为了权势而引起的争斗又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我置身事中,碍了他人的计划,自然难免有人想要除掉我,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是我没想到,这下手之人竟然是......”他只是不能接受,是老爷子安排了这一切。转过头发现我并不在意,他很不解,“你不介意?” 我摇摇头,“三舅舅只是不愿意相信,老爷子竟会对我下毒手。不过,三舅舅可知,这先后两次最想要取我性命,直接对我下杀手之人竟是我的亲生父亲,大概也就不会在意老爷子的事情了。” 虞柏彦只是像我当初一样,把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想得太简单了。 “是,沈大人?!”这个结果,他更加出乎意料,“怎么会,沈大人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不仅是我的亲生父亲,也是沈秀荷的亲生父亲,如今沈秀荷身怀有孕,生下的儿子将会是大策未来的国君,他就是未来国君的外公。怎么会任由我的出现影响了他的计划呢。”这毕竟是沈云承一直以来的心愿,可以像老爷子一样拥有无限的权力。“第一次他只是想要除掉我,毕竟我碍了沈秀荷的路就是碍了他的路,只可惜我命硬没死成,于是......” 昨晚我在老爷子的筵席上现身,老爷子可能预感到我还活着,但他绝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大胆,直接冒充元澈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是老爷子......”虞柏彦反应过来,“你的出现打乱了老爷子意图拉拢大历靖王和仇宁王之间的关系,所以,是老爷子向沈大人泄露了你假扮大历靖王的事情。沈大人担心之前害你的事情暴露,所以才会在此刻埋下杀手等着杀你第二次......” 揭穿了答案,但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轻松,亲生父亲和亲外公都想要杀了我,而我死里逃生回到这里,没有人真心迎接我的到来,甚至还迫不及待的安排了第二次的谋杀。这让谁听了都会觉得无比寒心吧。 “朝凰,你......真的没事吗?” 第792章 深情(十五) 我摇了摇头,“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情。再坏,也坏不过如此了。” 很多年前,我的确因为这样狼狈不堪的亲情而深感痛苦,我没办法想象,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沈云承,他们本来都应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是他们却都希望我死。 直到,连李熠都忍不住对我下了毒手,我才真正明白,这人间的游戏规则,是权利至上。 “三舅舅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开了。既然选择在绰阳城里待下去,这点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的。”想到我现在居然反过来要劝他,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没出事吗。” “朝凰,你知道三舅舅最失望的是什么吗?”他的眼底很复杂。 我想,很久以前我大概也是如此。“人性?” “从前我游历四方,亲身所见那些山野里的野兽尚且顾及幼崽,在其他野兽威胁幼崽的时候会全力拼杀,可是......”虞柏彦毕竟不是这朝野中的人,他刚回到虞家不久,才刚刚接触这是非纷扰的权利之争,一个大男人眼睛里竟然露出那样的绝望和迷惘。 “所以说,他们不是野兽,我也不是幼崽。”我比他想开得多,说,“三舅舅,朝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吧。”再失望的他今日也经历过了,大概以为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觉得意外了。“现在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好吧。”我说。“三舅舅此次深感失望,其实要是让朝凰来说,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这所谓的人性。老爷子会对朝凰做什么,三舅舅也不是一点猜测都没有,只是不愿意相信,老爷子为了权力竟然真的这么做了。这所谓的失望呢,其实......不过是懦弱的借口罢了。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亲姐姐临死前托付的女儿,三舅舅夹在中间感到乏力而已。” “朝凰......” 是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才露出这样犹豫的一面。 “三舅舅不必为难,依着原本的心思做出选择就好。”我并不是很在意他会怎么选,可是他毕竟曾经给了沈朝凰很多的照顾,“今日朝凰已非昔日嫡女,不管是沈云承还是老爷子,都不见得是我的对手。今日是最后一次,不过......” “不过?”他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就算是最后一次,但也是老爷子帮我下了这个决心。 光我同情他们没有用,我的到来已经让某些人倍感威胁,他们很想要除掉我,甚至不给我任何时间去做什么。这一仗早在我出现在丞相府的时候,就已经打响了。 ...... “他是?”站在行宫里,虞柏彦看着元澈,眼前的人给了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即使元澈穿着朴素简单,但气质却难以掩盖。 “向三舅舅介绍一下,他就是真正的大历靖王。”我走到元澈身边,淡然笑道。 “可他昨日不是......”虞柏彦对他还有印象,昨夜的虞家筵席上,元澈一直守在我身边。虞柏彦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唱了一出双簧?那岂不是......昨夜靖王爷真的去了?” “你是朝凰的亲舅舅,这件事按理说不该瞒着你。不过是朝凰的计划,所以迟了些才有机会向你解释。”元澈很聪明,把我给推了出来。“都是朝凰说的,只有让老爷子亲眼看到自己的计划落败,才能重重的打击到他。” 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 “是吗?”虞柏彦侧过头来看向我。 我无奈,只好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吧。” “话虽如此,可是靖王爷应该想到,靖王爷此番抵达绰阳城,本就危机重重,你让朝凰假扮成你,岂不是无形之中将那些危险推向了她吗?”虞柏彦虽然得到证实,可没有打算就此结束,“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方才在路上,朝凰就险些丢了性命。你这一人一车,如何护得了朝凰周全?” “虞公子言之有理,是本王欠考虑了。”元澈没有反驳,还是让我很意外的。他转而看向我,“方才是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我也不好解释,总不能当着虞柏彦的面,说这次袭击是老爷子撺掇着沈云承动手的吧。虞柏彦虽不认可老爷子的种种做法,但他对老爷子是很忠心的。“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普通遇袭而已,算不得什么。三舅舅,今日天色不早了,三舅舅就留下来吧,我们好久都没见了,我去吩咐人弄些酒菜来,今晚我们好好聊聊。” “沈姐姐,你们聊着吧,还是我去吩咐人弄酒菜好了。”霍雍抢过差事,转身出去了。 “这个孩子年岁不大,一副赤胆忠心,若是好好调教日后身手了得。”虞柏彦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都很欣赏霍雍的。 “是吗?”我轻笑,请他落座。看到他和元澈让了一番之后坐了下来,才接着说,“这个霍雍啊,本来是靖王府的人,我瞧着不错就给带出来了。” “这么说,他的功夫是靖王爷教的了?”虞柏彦问。 “不,起初是他自己练的,之后......”元澈看了看我,但是他没有告诉虞柏彦,前些时候我就已经到了大历,然后一直在折磨霍雍。 “可是我瞧着他的身手,不像是杂乱无章。他善使长枪,倒与我曾听闻的某个人相似。”虞柏彦说着,叹了口气,“不过那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消失在江湖上了。若不是死了,就是归隐了吧。” 在他看来,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人不外乎这两种下场。 而他所说的人,难道是...... “不说这些了,朝凰,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大历使者的队伍之中,既然那日你的马车摔下悬崖,所有的人都在找你,你是如何脱险的?可是脱险之后,扭为什么没有来找我,而是......”虞柏彦接二连三的抛出问题,他太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三舅舅一口气问这么多,叫我如何回答。”我为难,“不急,今晚有的是时间,听我慢慢说来就好。其实,在马车掉下悬崖之前,我就已经脱身了,只不过在被追杀的时候看到丞相府的管事儿故意拖住了红莲,才使得那些刺客有空追杀我,而刺客又是沈云承的人,一时间,沈家和虞家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自然不能跑去虞家找三舅舅了......” 第793章 调戏(一) 虞柏彦的酒量很好,这是我料想到的。 我们在离宫里畅谈饮酒直到后半夜,没有人再去提起虞家那些让人神伤的事情,他与元澈畅聊家国天下的雄伟心愿,看得出来,他很欣赏元澈。 直到虞家来人要将他接回去,我与元澈送他到离宫门口,他突然定住回过身来,莫名地看向我们,似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碍于旁人在场,他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元澈说了句,“不错,若是能再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 目送他醉醺醺的上了马车,我转过头来看着元澈。 “回去吧,夜深露重,免得着凉。”元澈接过披风,披在我身上。 “方才三舅舅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与他往回走,可即便是我,也始终想不明白虞柏彦对元澈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三舅舅为何说,若是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是啊......”元澈心有余悸,显然只是随意搭了一句,“想不到虞家还有虞柏彦这样的人。” “我怎么记不得,在上一世遇见过他了。”我说着,提步走进了殿里。 “不知道,也许,是他不该出现吧。”元澈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轮回有太多无解之处,令人措手不及。 折腾了一天,我也着实累了。“你去和霍雍说一声,今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让他不要再守着,早些去休息吧。” “好。”元澈笑得很温暖,在这曾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重新留下了不同的感受。 我瞧着他出去安排,才终于得以一个人静一下。 虞柏彦是在后悔没有早些去江城认识元澈吗?为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和元澈如同知己一般的彻夜长谈?还是,他发现元澈和他有太多相似之处,可是元澈又比他强了那么一点点。虞柏彦很无辜,生在虞家,作为老爷子的第三子,面对老爷子种种行径,即使是撺掇着沈云承对付我的事情他恨之入骨,可是顾念老爷子的那一分亲情,却无奈什么都做不了。他夹在中间,何其为难。 元澈就自由了许多,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也可以肆意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路。 虞柏彦这个人,让我有些拿捏不准,他无疑是虞家对我真正好的一个人,也是虞家仅有的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惜,他的情义不只是对我,甚至是对老爷子也是如此,他对老爷子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会在当年把“我”送上仓珏山以后,便离家云游。 我跟老爷子早晚都会站在对立的局面上,只有踏过老爷子的尸体才能得到这一切,那个时候,虞柏彦会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或者,他是站在老爷子那边的。 我想,他对元澈的存在感到欣慰,应该也是有其他原因的吧,他不能抛弃自己的生父完完全全的站在我这边,就像这一次,在清楚这一切始末之后,他对老爷子的作法痛心疾首,而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力挽回。他夹在我和老爷子之间为难,很庆幸,我身边是有元澈的,这样能够让他的心里在无法做出选择的时候好受一些...... 一个侠义之人,困在宫廷的争斗之中竟然束手无策,连虞柏彦这样的人都显得那么无助。 “你今天,去过宫里了?”元澈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那里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甚至,可能他早已将我方才的落寞看在眼里。“......是啊。该说清楚的,总是要说清楚,李熠两次害死我,却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装得无比委屈,让人看了就心烦。” 我去戳穿他的假面具,如果连我都不去证实“沈朝凰”曾经存在过,那么她在这里经受过的一切就真的太委屈了。 “李熠......虽不算无辜,但这许多事要是强加在他身上,也未免有些勉强了。”元澈提步走了过来,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我很少见他犹豫的样子。“怎么,现在连你都站在李熠那边了?” “我倒不是站在他那边,幸与不幸都是他自己做的选择而已,他不算可怜,毕竟是自找的。不过,也幸亏他自找不痛快,你如此厌恨他,我便不那么讨厌他了。”元澈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可是又禁不住细细琢磨,尤其是他说出这番话时的样子,怎么都让人觉得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下,动机不纯。 “我厌恨他,你就不那么讨厌他了?” 我玩味着这句话,可到底也说不出来个什么不对劲。“那若是,我不那么厌恨他呢?” “那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元澈在说这话的时候,让我隐约听出了他的威胁。 “这么多年,你这无赖的样子倒是一点儿都没变。”我无奈笑道,不知李熠是否该庆幸他让我如此讨厌,“话说回来,李熠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老爷子也知道,只是看沈云承那边能沉住气到几时罢了,他们若想害我,自然有的是机会了。” “从今日的事情上来看,老爷子仍旧不会主动出手,不过,他算是暂且败给了你,相信接下来......”元澈勾起嘴角,笑得愈发撩人,他倾身靠了过来。“恐怕,老爷子会出卖沈云承,来交换与你合作的机会。”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早点休息吧,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元澈说罢,站了起来,边退外衣,边走到榻边坐了下来。 “怎么,你想留在这里休息,是要把我赶出去不成?” 我瞧着他那无赖的样子,故意问道。 未等我话音落下,他便已经侧躺在了榻上,很是慵懒的用手肘撑着额头,对着我勾了勾手指,“这里的床榻足够大,夜里微凉,本王是怕你踢被子。” “踢被子?”真是亏得他能够想得到这样的理由。 “过来。”他说。 我低头微微一笑,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怎么?” “你还记得,以前在靖王府的事吗?”元澈今夜兴致很好,偏要与我聊起过去。 我想了一会儿,“你是指,骗我做侧妃的事?还是......在娶我的时候,杀了我的事?” “你怎么总是提起那些不开心的。”元澈的手捏了捏我的脸,“这么记仇怎么行,该记的仇要记,不该记的,就不要记了。” 第794章 调戏(二) “那还请靖王爷明示,到底什么仇该记,什么仇不该记呢?”我调笑着逗他,他的这些心思我又怎会不懂。 元澈蹙起了眉头,被我问住了。谁知他抬起眼眸,突然伸手取下了我头上的发簪,长发散落下来,吓了我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我低声怒斥。 “王妃生得如此好看,本王不由自主的就想戏弄你一下。”他反手握着簪子不肯给我,却意外点了我的鼻子,“你我老夫老妻,同床共枕难道不应该吗。” “你近日可是愈发的轻佻,再这样下去,我就叫来霍雍,让他看看你这副样子。”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闲情逸致逗趣,我佯装生气却唬不住他。 “你去叫啊。”他算准了我不会。 我起身,却被拉住手腕拖了回来,未等坐住,元澈忽而起身吻住了我...... ...... “丞相大人。” 沈云承气势汹汹的闯进了丞相府里,老爷子正悠然地站在湖边喂着鱼,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不悦打扰,顿感不快,将手上残余的鱼食一并挥落,转过头来看了沈云承一眼。 沈云承方才这架势转眼间就不复存在,他把满腔怒火强吞了回去,站在老爷子跟前还是顷刻间高下立定。“老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和我们当初说好的可不一样。” “不一样?老夫可不记得当初与你说好了什么。沈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老爷子笑得憨态可掬,慈眉善目之下包藏祸心,他的样子分明让沈云承不由得顿生寒意。 “老爷子!”沈云承吃惊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要让我......” “急什么。”老爷子可是很沉得住气,丝毫不像沈云承一样沉不住气,对于沈云承眼下的气急败坏他也是分外瞧不上的。“这就把你吓着了?沈云承,你不是还想要夺取老夫的权力,替代老夫吗?怎么,就这点能耐?” “......老爷子,”沈云承的脸都变了色,“老爷子,您这都是听谁说的啊,到底是谁敢在背后如此口出狂言陷害与我!还请老爷子明鉴,云承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您是云承妻子的亲生父亲,在云承心里,那便是云承的亲生父亲,云承怎敢有反您之意呢!老爷子,勿要听信他人谗言,伤了云承这一颗赤胆忠心啊!” 指天发誓,情到极致,沈云承万分激动的想要向老爷子表明忠心。先前的交手他没有讨得半点便宜,理应想到老爷子是什么人,李熠和他加起来都不是老爷子的对手。现在,他果断要抛弃李熠,急着向老爷子表忠诚...... “好贤婿!”老爷子似乎早就料到沈云承会这么做了,“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 沈云承不敢有一丁点的走心,老爷子的心思何其难猜,不可能会因为他这一番诚挚的表白就完全相信他的。“老爷子,听说今日陛下已经召见大历使者,如果陛下已经见过了朝凰,加上我们今日的偷袭失败......老爷子,我可是听说,是因为虞家的三公子突然出现,才救走了朝凰,否则现在......” “你想说什么。”老爷子纹丝不动,将沈云承的一切举动看在眼里,含笑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沈云承自以为是,还想要提醒老爷子,虞柏彦留在身边会坏事,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摆出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让他一下子便不知所措了。 “沈大人,如今你的主意都敢打到柏彦身上了是吗?”老爷子狠毒,却也分得清谁近谁远,虞柏彦坏了他的计划,但毕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柏彦的事情,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你今日没能除掉你的亲生女儿,只怕,她定是要除掉你的。” “这不可能。”沈云承饶有自信的说,“朝凰自仓珏山归来,虽与从前大不相同,不过,她仍旧念及骨肉亲情,否则,这么多次她早就动手了。” 因为沈朝凰的一再容忍,沈云承已经毫无忌惮了。他几次试探沈朝凰的底线,可沈朝凰却并没有对他下手,足可见在沈朝凰的心里,必定还是顾念着这份亲情的。她不像当初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择手段。 “是吗,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了。”老爷子冷笑着说,看来沈云承并没有意识到近来沈朝凰的变化,那样也好......“只不过,陛下心里始终记挂,他即便有意除掉沈朝凰,也不敢明说。你这两次机会若是真的杀了沈朝凰,大局已定,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你的。可惜啊,现在沈朝凰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就算她无心找你报仇,陛下恐怕也需要一个能顶罪的人,为自己开脱。贤婿啊,老夫真的是为你担心啊。” “......”沈云承听完,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经由老爷子提起,他才意识到李熠可能要拿他当替死鬼了。情急之下,他突然出声,“岳父.....岳父!不论如何,您一定要救救云承啊.......” 他擅自与李熠结盟,得罪了老爷子,害了沈朝凰。如今,老爷子无恙,沈朝凰也安然归来,他便面临着被李熠抛弃背叛,甚至将会承担一切的结果,沈云承怎会甘心。 “贤婿,老夫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如今,陛下对老夫已经生疑,老夫着实帮不了你什么了。”老爷子故作推辞,不愿淌这趟浑水,大历、仇宁都已经到了绰阳城里,李熠和沈朝凰之间是合是分尚未定局,不过李熠与沈云承之间的间隙越多越好。此时,正是老爷子休养生息最好的机会,他便坐山观虎斗,看着这些人争个高低,等到时候正好,他便...... “岳父!求岳父指条明路,求岳父......求岳父一定要救救云承啊!”沈云承没有老爷子的势力,他沉不住气,眼下他的处境是最不妙的。 “贤婿,你就不要为难老夫了。”老爷子则偏要把他逼到极点,就算不能除掉沈朝凰,他也决心要处理掉沈云承了。沈云承实在是个最不稳定的因素,他随时都会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改变立场,就像上一次,他会与李熠联手想要陷害自己一样。“......老夫如今实在不便说什么,一边是你,一边是朝凰,老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795章 调戏(三) 一边是你,一边是朝凰......一句听起来相当无奈的话,却仿佛在暗示沈云承...... 沈云承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老爷子!老爷子......云承对您可是忠心不二的,您一定要救云承!” “贤婿啊,老夫若是要救你,就必定要害了朝凰......”老爷子“痛心疾首”,好像他很难在这两个人中做出选择一样。 “老爷子......”沈云承能屈能伸,扑通就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贤婿,你这是做什么!”老爷子假装被吓了一跳,连忙要搀扶他起来。 “老爷子......我沈家出了朝凰这样的不孝女,已是家门不幸。我妻虞茵死后,云承未能将朝凰教导成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即便今日死去,也无颜面对九泉下的妻子......还请老爷子体谅......”说罢,沈云承起身撞向一旁的石柱。 “云承!”老爷子急忙去拦,“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老爷子,云承悔不当初,愧对您和妻子,您就让云承去了吧......”这是沈云承的下下策,破釜沉舟之计。 “唉......”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云承,你是我的贤婿,朝凰是我的外孙,你们父女二人这般斗下去,把我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啊......朝凰伤了你,我不乐得见到,你伤了朝凰,待我百年之后也无法与茵儿交代。我是真的不忍心看到你被朝凰步步逼死啊......” “老爷子。”沈云承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更恨得牙痒痒,没能除掉沈朝凰他便料到会有这个时候了,但唯有此计才能换来老爷子帮他。 “云承,你这真是难为我啊......”老爷子的态度好像软了很多,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对沈云承说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一计帮你了。先发制人吧,沈朝凰假扮大历靖王,冒充大历使者进绰阳城,如今只有你我和陛下知道。陛下顾念旧情,自然不会主动揭穿她,你若在此时将事情闹大,借着她一行人假扮大历使者的罪名问罪,陛下也无从插手,救不了她、只是,一旦如此,便是将她置于了死地......” “老爷子,您的苦心,云承都明白。”沈云承郑重其事的跪在老爷子面前,将头抵在地上,“您放心,只待云承了却家事,定会与您有个交代,断不会让您为难的。” “唉......”老爷子点着头,叹了口气。随后,他摆摆手,“罢了,你去吧,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事成事败,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是。”沈云承叩首,起身而离去,没有半点的犹豫。 老爷子目送他走远之后,那两难的表情渐渐就收了起来,与此刻了却了一件事的松快浑然天成。不屑地哼了一声,拿起一旁的鱼食,继续云淡风轻的喂起鱼了。 丞相府的管事看到沈云承出了府,才折回来候在老爷子身边。“大人,沈云承方才已经离开了。” “他的神色如何?”老爷子短暂侧目,并未在意。 “小人得志,正是窃喜之时。”管事的回说,“看样子,沈云承并未疑心,他应该还不知道大历靖王爷便在同行的队伍之中。” “是啊。”老爷子擦干净了手,转过身来,“朝凰这个丫头,险些连我都蒙在鼓里了。我还真以为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敢随随便便冒充大历使者了。没想到啊,这刘元澈对她倒是真心实意的,本以为有李熠那么一个傻子就挺新鲜的,居然又冒出来了一个。” “大人,小姐冒充靖王爷,会不会还有别的用意。”管事的更是谨小慎微,他和沈朝凰打过交道,可从未摸清过沈朝凰的脾气,“靖王爷让小姐冒充他,难道只是在帮助小姐复仇吗?那小姐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一早也布置好了要借着沈云承的手杀了她吗?” “如果沈朝凰这假冒的身份一定要除掉一个人,我们把沈云承送上门去,反而就安全了。”老爷子说,他在得知刘元澈真的就在沈朝凰身边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一旦有人想要戳穿沈朝凰的身份,那么刘元澈自然会站出来,沈朝凰和刘元澈的事情被揭穿,那么在李熠面前自然无法挽回,这便得罪了李熠。而沈朝凰虽说假扮了刘元澈,但也并未冒充大历使者,这些大历来的人都是真的,刘元澈更是在队伍之中,想要陷害沈朝凰的人必定会被自己的假聪明害到。如果一定有一个人,会因为揭穿沈朝凰的假身份而中计,这个时候送沈云承上路却是最好的机会。“沈云承一辈子都在耍小聪明,可是这个人,目光不够长远,他自作主张想要杀了沈朝凰的时候,就已经让李熠意识到沈云承可能会背叛他了,李熠必定也是有心要除掉沈云承的。而除掉他对我们来说毫无损失,就看沈朝凰会怎么做了。” “大人的意思是,小姐一定会要了沈云承的命?可这沈云承毕竟是小姐的亲生父亲,之前几次沈云承也是屡次不断的在试探小姐,可小姐都没有太过为难,大人如何肯定,这一次小姐就会狠下心来对付沈云承了呢?”管事的似乎并不相信沈朝凰会为难沈云承,怎么说,沈朝凰和沈云承的关系似乎都更加亲近。 “那是从前......”老爷子其实对此也抱有疑虑,“不管如何,把沈云承先送到她面前,试探一下她的目的也好。我总觉得,沈朝凰这一次回来似乎有些不同了......” 之前,沈朝凰也确实因为李熠的事情与他面和心不和,几次背地里暗中相助李熠,坏了他的计划。可是自从在筵席上见到沈朝凰之后,老爷子心里就难消顾虑,沈朝凰此次回来绝不单纯,他有理由相信,沈朝凰在经历这一次九死一生之后,和之前不一样了。 按理说,上一次定要追杀她的人是沈云承,也是沈云承一步步算计,要将她置于死地,她最恨的人理应是沈云承。将沈云承送到她面前,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做,也好部署接下来的计划。老爷子转过身,凝望了月色说道,“我好像也老了,渐渐的,感觉有些吃力了。” “大人......”管事心里不安。 “交代你解决的事情,你做的如何了。” “大人请放心,那些参与伏击小姐的人已经全部解决,无一活口。” 第796章 调戏(四) 夜很沉,但梦却很轻,枕着元澈的手臂醒来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眉眼弯弯正笑着看我,我揉着惺忪的双眼,“怎么,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看着你睡着的样子,竟不知不觉快要过去整晚了。”他说着,将锦被又向我身侧掖了掖,一手托着额头,好不惬意的样子。 我却很不听话,故意翻了个身,挤进他的胸前,偷笑着自己的得逞。 “你还总说我无赖,现在瞧瞧,到底是谁更无赖。”元澈说着,却将我往他怀里又推了推。 “以前,我在这里留下过特别不好的回忆。”我方才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这会儿,却觉得特别清醒,倚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望着这离宫里的一切。“本还以为故地重游,一定会有很多感慨呢,但是现在......” 元澈轻笑着,低下头来,吻在我的额头上。“怎么,现在是不是感受不同了。” 我扬起头看他,大眼瞪小眼,却笑着。“不是不同了,是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真的证实了,前世今生一样。我当初被关在这里,什么记忆都没有,只有恨,渗入骨子里的恨。大策王后,沈家嫡女,何其威风,但是这威风的背后却是说不尽的苦楚,我以为李熠和我是一样的人,就像是......知音,但后来发现,他跟我不一样。除了大策的王位,他从来都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他的心里只有利用......” 白天的时候见过了李熠,这种感觉就更加深刻了。 我说,“当初,沈家背叛我,虞家背叛我,李熠也背叛我。自以为天之骄女,可是顷刻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了我......我就在这里,和红莲一起过了很久很久......那时候,离宫虽然是作为大策行宫一样的存在,但是因为连年战乱,几个国家之间根本少有使者来访,离宫也就荒废了。单纯成了生活在王宫里的人,暂时想要逃离王宫的时候的一个去处罢了。直到,我......” 如果历史不曾改变,我恐怕仍然是大策历史上第一个被关进离宫里的王后。 可这一切,竟然逆转了...... “那一年,我跟红莲生活在这里的时候,日子过得特别苦特别苦。没有吃的,没有穿的,没有药,没有大夫,甚至连特别特别冷的冬天,我们连一床厚一点的被子都没有。”红莲,是我那时候全部的支撑了,天知道熬过那些日子,对我来说是什么的磨难,而这些磨难可以说完全是依靠着红莲才度过的。如果没有红莲,我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撑下来的。“......那时候,我偏偏又不争气的病了,红莲就跪着去求虞战,帮我找个大夫来。可是虞战不答应,我从没有见过红莲在谁面前那么卑微,我真的很恨虞战,看到他,我就想起那时候的折磨,想起红莲为了我做的一切。” 元澈不发一声,但是他慢慢靠过来,将下颚抵在我的头上。 “我原本以为,故地重游,不一样的身份回到这里,我一定会感触良多的,但是,我却发现,不一样了。”真的就像隔世一样,这里的一砖一瓦固然还是熟悉的样子,但是整个离宫都不一样了,不再是那时候的戒备森严,不再是那个时候的绝望挣扎。在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留在我心里那些关于过去的痕迹也在慢慢抹去,我想,我真的觉得释怀了......“今天见到李熠,除了觉得他依旧没什么长进之外,我还很可怜他,自以为聪明,却作茧自缚,其实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要证明给他的父王他的母妃看,他也可以坐上这个王位,和他那些生来受宠的哥哥一样。但是,这个王位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看起来一点点得到,实际上确实在一点点失去,真正等到坐上去的时候,恐怕连自己的初心都丢了......” 他想要让他的母妃满意,却又因为丢失了这一切的“本我”而憎恨着他的母妃。 “他是太自负了,野心不一定是什么都得到,但一定能够让一个人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权利是什么,却一味的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何尝不是悲剧。”元澈同意我的说法,对于李熠我们都觉得他很可怜。 李熠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许,最初只是一份尊重,一个肯定,然后,变成了沈家和虞家,变成了我和沈秀荷,变成了王位,变成了一个选择。他把自己幼时的不幸归咎于权力,所以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本能的优先选择保全他的王位。我轻叹,“可能在他心里,得到了王位就可以得到一切吧。沈秀荷固然不是真正爱慕他这个人,但却也因为他动心过,如果他懂得见好就收,也就不会让他和沈秀荷依旧大策走上覆灭的道路了。” “这不是你的错。”元澈环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道,“成王败寇,即使不是你,大策也会遇到他的天敌,在李熠手里大策延续不了多久,这是他的命。就算没有你,也有大历,有仇宁,甚至是锡岚。” “所以啊,今日见过他之后,我在反思,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我也是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双眼,自以为很聪明,做出了对自己很有利的选择,但那未必是我真正想要的。天下一统,即便王权归一,我们可以全身心的对付婆婆,阻止婆婆再一次的毁灭计划,但最后呢......” “你好像已经有了主意。”元澈闭上了眼睛,但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嘴角是上扬的。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权力越大,人的野心和欲望也就越大,如果只有那么一个王位,那么下面的人仰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特别特别大的权力。固然没有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征战,但是人的野心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们会继续发动争斗,为了得到自己的权力。”将权力分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维持迄今为止的四国状态,以国与国之间的经济利益彼此牵制,权力并没有顶天那么大,即使一国乱,也有其他的地方是安全的。并不会随之天下局势动荡。“我决定了,不改变现状,只是在现有基础上,拉拢大家的合作,共通对付即将到来的灾难。” 第797章 调戏(五) “我想了想,其实我并不是想害婆婆的性命,总是觉得有些愧疚。她会变成这样,也都是因我而起,我不能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的。”我说,“也许我能够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阻止她的阴谋,让她彻底放弃光复大凰氏的计划。” “好,都依你。”元澈在我耳边说道。 “等到时局安定,也让婆婆改邪归正,我们就成婚,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过那种谁也不会打扰的逍遥日子......”倦意袭来,刚刚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思考过度,打了个哈欠,又忍不住的犯起困来。“我不想回去天宫了,我想要留下来,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嘟嘟囔囔的,竟然睡着了。我全然不知元澈在我说完这些话之后,含着笑意将我抱在怀中,渐渐睡去...... 天刚亮,屋子里的光线依旧有些昏暗。倒是外面传来的异常响动吵得我不得不醒来,“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元澈不在身边,不知他何时起身去了哪里。我以为外面的动静或许与他有关,所以强忍着困意披了件外衣就起身去查探究竟。 拉开门,顿时就被这行宫里云集的侍卫惊得彻底清醒过来。 怎么了? 这些人有些眼熟,他们并不是这行宫里的侍卫,而像是...... “逆子!你还不知罪!!!”沈云承的声音从人群外面传来,顷刻间,他已经走到了面前,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我指了指自己,是在问他,他口中所说的逆子可是我吗? “逆子!你如今犯下滔天罪恶,胆大包天,竟然敢假扮大历使者,那就莫要怪为父清理门户了!!来人啊!!!”沈云承大喊一声,叫来两个侍卫,“将这逆子拿下!我要亲自带这逆子去面见陛下请罪!!” 说罢,大手一挥,便招呼侍卫上前。 “沈大人!”元澈的声音从房后传来,他穿着轻便的常服,与霍雍一起走了过来,手里握着剑,额头还冒出些许汗珠。 敢情他这一大早不在房里睡觉,可是去练武了啊。 “你......”沈云承当然认得出来元澈了,在江城之时,他可是没少照顾元澈的。以为我冒充大历使者混进绰阳城,前来捉拿,未曾想,竟在这离宫里遇见了最能够代表大历的......靖王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将沈云承的样子瞧在眼里,不仅低头偷笑,他这反应也太过明显了吧。 “沈大人这话,问得也是很有意思了。”元澈走过来,站在沈云承面前,瞧着沈云承身后的侍卫,“沈大人难道是不知道本王在这里,才带着这么多人赶来的吗?” “你,可是......”沈云承气急败坏,急忙转过身去寻找行宫管事儿的,“你不是说,住在离宫寝殿里的人,是她吗!” 他伸手指着我,我抬头与元澈交换了眼色,并不怎么在意。 “是啊,是......是他啊。”管事儿的也慌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看着元澈,向沈云承解释说,“但是,这位......这两天也是住在......住在寝殿里的啊,他们,他们是一起,一起......” 管事儿的脸色大变,或许从沈云承的种种反应上,他已经觉察出来什么。话在嘴里,也是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你们,你们......”沈云承恼羞成怒。 “父亲为何恼怒?难不成,父亲是以为我冒充了大历使者,才会前来行宫抓我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得意的呢。“父亲莫不是老糊涂了?我虽不是大历人,但是,元澈确实实实在在的大历靖王,唯有大历使者能够在行宫里暂居,我与......我的未婚夫婿一起,有何不妥?” “逆子!!逆子!!!”沈云承气得大喊,“你要不要脸!你真是,真是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丢尽了!!!” ...... “老爷。”庄岑走到老爷子身后,轻声打扰道。“今天一早,沈大人已经带人闯进了离宫。” 老爷子正在闭目养神,听到他的话,嘴角带着似隐似现的笑意,睁开了双眼。 “老爷,看来沈云承真的信了老爷的话,以这假冒大历使者的名义,去捉拿小姐了。”庄岑很意外,“可是,沈云承不像是这么蠢的人,这一次为何会毫无防备就去了呢。” “他不是蠢,他是没有退路了。”老爷子说出了答案,“但凡沈云承还有一步退路,他都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可是,老爷不是说,一旦沈云承揭穿了小姐和靖王的好事,也就等于让陛下死心吗?”庄岑愈发参不透老爷子的想法,这一次沈云承做的事,就连他都无法相信,沈云承应该不是这么傻的人,怎么就中了计,愣是飞蛾扑火冲上去了。 “这事如果换成了别人,当然不会这么蠢。不过,沈云承这可不是蠢,他早有自己的主意了。”老爷子卖了个关子,端起茶杯漱口,庄岑立刻接过痰盂,等着老爷子一口吐在痰盂之中才撤了回去。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沈朝凰和刘元澈的事情一旦败露,陛下顾及人言,必定不可能再与沈朝凰有所纠缠,那么,对沈贵妃可就尤其有利。沈贵妃如今怀着‘皇子’,沈云承就算是替她除掉了最大的敌人,保住了沈贵妃的位置,就算沈云承有何过错,他也依旧是沈贵妃的父亲。” “......原来。”庄岑后知后觉,原以为沈云承不至于这么傻,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一招破釜沉舟,保的竟然是沈贵妃。“大人,听行宫的人说,沈云承和靖王已经闹到了陛下面前,不知道这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沈云承?”老爷子一副早就看穿的表情悠然坐着,“就看他的造化了,这一次,留意好沈朝凰的动向,比起沈云承,沈朝凰可是更难对付。” 沈朝凰带着刘元澈回到绰阳城,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老爷子对待沈云承都不曾如此紧张,可唯独沈朝凰让他拿捏不定,完全不知道沈朝凰到底在想什么。 “是。”庄岑道。 “三公子回来了吗?”老爷子问。 “回来了。昨天深夜回来的,似乎是在行宫里和小姐喝酒了,醉得厉害,到现在都没醒呢。” 老爷子沉下脸来,“你去告诉他,等他醒了,让他直接来找我。” 第798章 调戏(六) 虞柏彦昏昏沉沉的醒来,扯过被子,想要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希望能够用醉酒来逃避清醒的时候要面对的一切。父亲和朝凰之间,必将迎来一个结局,可无论是谁输谁赢,他心里都不好受。 “三公子。”庄岑却很不识趣的候在门口。 虞柏彦没有出声。 “三公子,您醒了吗?老爷说,请您醒了以后过去一趟。”庄岑依旧不屈不挠地候着,即使虞柏彦没有任何回应,可他刚刚的确听到了房里的动静,知道虞柏彦应该是醒了。 至于虞柏彦现在不愿意面对的反应,他也是能够想到的。 “滚。”虞柏彦从榻上丢出去一个枕头,充分表达了他对庄岑打扰他的不满。 “三公子,小人知道您有诸多心结。可是,老爷是您的亲生父亲,您与沈家小姐虽是名义上的舅舅与外甥,但是比起沈家小姐,理应是老爷与您更加亲近一些。”庄岑不为所动,依旧站在满口试图给虞柏彦洗脑。“公子,老爷待您也是比小姐更用心的,您不应该令老爷心寒才是。” 可是等待他的回应,只有无尽的沉默。 ...... “真不知道,这大策国君把王爷请到里面,到底有什么好聊的。”霍雍抱怨说,“沈姐姐,你真的没事吗?那个......那位,那位沈大人真的是你的父亲?” “怎么?你不信?”我大概能够猜到他到底想说什么,霍雍很单纯,其实在他开口之前,支支吾吾的反应就已经将他出卖了。“你是觉得,我与我父亲之间的关系令人很难猜想,莫不是同情我了吧?” “我......我没有!”霍雍矢口狡辩。“我,我真的没有,我就是觉得,觉得......你和你父亲之间,或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所有的父亲,都能够真心关心子女的。”想到反而是我去安慰他,就有些觉得奇怪,“虽然,你无法理解,很多人也无法理解。但确实是这样,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选择自己在投生人世的时候,拥有什么样的父母。而这对我们的影响,也会是一辈子的。” “沈姐姐......”霍雍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小心,好像我现在应该很伤心一样。“你要是觉得难过的话,你......” “我什么?” “反正,这里没人,你要是难过,就哭吧......”霍雍左右看了看,最后竟然说出一句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安慰。 “哭?”这才是要我哭笑不得吧。“你不必担心,我是真的没关系了。我与我父亲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赖着这所谓的血缘关系,因为他才有了我这样一层关系,我才会站在这里的。但是要说感情的话,还真的没什么。我还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父亲就和二娘好上了,我出生没多久,母亲被逼得自杀,父亲迫不及待的把二娘接进了门。我很小就离开家,被送到仓珏山上修行去了,直到二娘的儿子过生辰,才是我第一次被接回来见到我父亲。所以我跟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情的。” “那他这么害你,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霍雍像极了大多人对我和沈云承之间这种关系的猜测,他们并不能理解,父亲不是父亲女儿不是女儿这样的相处方式。 “如果我跟你说,最想要我命的人就是他,你怎么想?”我笑问,“那天晚上我受伤回来,就是去接我这个肉身主人了,她代替我留在了绰阳城,但是也差点被沈云承害死,追杀她的人,正是沈云承派去的。还有昨天,我们在回去的路上被伏击,也是沈云承安排的......我习惯了,如果向着原本没有感情的人奢望感情,最后疼的只会是自己。” “沈姐姐......”霍雍比我的反应还要大。 “没事的。”我看了看中殿,元澈和沈云承一起进去已经有些时间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谈得如何,李熠总归该有个结局了吧。 “沈......沈姑娘?!” 我与霍雍侧目看去,出声喊了我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宫人的衣裳,狼狈的站在那里不敢靠近。 “她是谁啊?”霍雍问道。 “她......”我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好像......“我,我想起来了!” 她是沈秀荷的婢人,我记得的......在沈朝凰那些残存的记忆里,我似乎也见到过她。但是真正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时候,她和沈秀荷同来到我榻前,明目张胆的向我索要凤印......一世的轮回,就像红莲注定回到我身边一样,她竟然还在沈秀荷的身旁。 “那,要让她过来吗?”霍雍许是瞧出我的表情算不上友善。 “她不敢过来的。”看她小心翼翼的行径就猜得出来。怕是听闻我今日随元澈一同入宫,故意到这里堵我,她的主子如今还在冷宫,“如果我没猜错,她怕是来寻我求情的。” “求情?” 霍雍当然不明白我们之间这些纠缠的恩恩怨怨了。 我看向周围确定无恙,才提步走了过去。“我认得你,你是秀荷身边的人。” “正是。”听到我还记得她,小丫头似乎松了口气,“沈姑娘......大小姐!大小姐,知道您回来了真的是太好了......要不然,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奴婢......” “好了,我和沈秀荷之间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你与我大概也不是能够叙旧的情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是看出了她眉宇之间当真着急,想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过来的。 “大小姐,您救救我们小姐吧......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小姐......”说着,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人也猝不及防的跪在了我面前。 霍雍发觉异样立刻赶了过来。 “你到底为何这般,究竟是什么事。有事就说事,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不成。”对沈秀荷的人,我实在没有什么耐心,也不愿装得一副好人,沈秀荷可绝不会觉得我是真好心。 “大小姐,二小姐出事了,二小姐她......腹痛难忍,二小姐她快要活活疼死了。奴婢求了太医,求了所有人,但是陛下下旨不准任何人接近小姐,奴婢实在没办法了,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和皇子丢了性命啊......” 沈秀荷腹痛难忍?!我算了下月份,如今大抵才八个月多几天......怎么会。难道她要生了?“带我过去。” 第799章 调戏(七) 我知道李熠将她困在了冷宫,这里地处偏僻,十分简陋。也知道李熠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即使太后曾经有意将她接了出去,可是碍于李熠的面子,却也什么都帮不上忙。暗中相助破坏了原本的母子亲情,而且,只会让李熠更加憎恨怀着虞战孩子的沈秀荷。但我直到出现在这里之前,都绝没有想到,沈秀荷的日子竟然如此凄惨...... 比起记忆深处曾被困在离宫里的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啊!!!啊......啊!!!!啊!......” 那陈旧的寝殿里传来沈秀荷的阵阵哀嚎声,十分的凄惨。 婢人刚一进门就被吓了一跳,“小姐......小姐!!!” 她大喊着,冲进了殿里。 “你留在这里,等我的吩咐。”如果沈秀荷要生了,霍雍一个男人跟进去肯定不方便,我将霍雍留在外面照应,独自加快了步子赶到沈秀荷的寝殿里。 却正好见到沈秀荷跪在床边,捧着肚子痛不欲生的样子。 “小姐,小姐先起来吧......”婢人急忙扶着她要扶她起来。 “别动她。”我说,走到了沈秀荷身边,只见她满头大汗狼狈不堪,脸色蜡黄,身下竟已经湿了......我蹲下身来,捉过沈秀荷的手腕,又探手去摸了摸她的肚子。 “啊!”沈秀荷疼得大叫,嘴唇都咬出血了。她瞪着我的眼神却格外凶狠......“你来做什么!莫不是......莫不是想看我如今有多惨吗!” 我白了她一眼,侧目向她的婢人吩咐,“沈贵妃要生了,你去外面告诉随我来的那人,带他去烧水,等下让他把水送到这里来。你去告诉太后,请太后立刻派太医前来帮忙。” “可是,可是太后......”小丫头却很为难。 “怎么了?”我不懂,都到这个时候,她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说!” “太后......太后病了,这两日病得厉害......”她说。 病得厉害?这么巧?!我看八成是故意在回避这件事吧。叹了口气,眼看着沈秀荷的状态越来越差,“算了,来不及了!你跟霍雍去烧水,等下让霍雍去找靖王爷知会一声。” 说完,我站起身捋起袖子,将沈秀荷抱到了床上。 婢人匆匆跑了出去,沈秀荷疼得厉害,抓紧了床边,指甲都快陷进了木头里。“啊......啊!!!啊!......” 她眼角挂着泪,模样很是憔悴。 “现在先不要大力叫,留着点力气,还差一点,要不然等下生的时候你就没力气了。”我将她的衣裳收拾了一下,“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冷。” “你......”她在我转身的时候,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看出她的心思,“放心生你的孩子吧,我可没心思跟你斗。沈秀荷,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过吧,无论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我想做的事情你都拦不住。所以,不要操心别的,还是专心好好生你的孩子吧。” 她竟然以为,我会在这个时候害她?!她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在沈秀荷的阵阵哀嚎声中,婢人端来了热水,放在一旁,守在边上紧紧握住她的手陪伴。 “小姐,小姐......没事的,没事的小姐,小姐......” “哭得我心烦,安静点。”我极讨厌这样的状况,孩子还没生出来,主仆二人哭成一团,哪儿还有力气生孩子。 霍雍许是听到了殿里的动静,在外面敲了门。“沈姐姐,需不需要帮忙啊。” “没事。不要担心。”我顾不上回头,连忙应付了一声,好让他安心。沈秀荷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孩子的头慢慢露了出来,我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头,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向婢女问说,“去把襁褓准备好。” 婢女不大放心,看向沈秀荷,可沈秀荷这会儿连分神的力气都没有,不断的大叫着,“啊!!!......” “再用力,深呼吸!”我提醒她,“注意吸气!” 沈秀荷疼得直哭,定然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刚刚来到这世上,竟然会给她带来这么深刻的痛苦,眼角不断有泪滑落。婢女收拾好其他的,匆匆跑了回来,一边擦着她的眼泪,然后,竟然空出了手腕,送到了沈秀荷的嘴边。“小姐,您要是疼,就咬奴婢吧......” 我微怔,看见沈秀荷含泪转过头望着她。 “再用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我提醒她用力。 沈秀荷咬住婢女的手腕,婢女在一旁死死忍住。 一用劲儿,孩子终于生了下来...... “哇”地一声啼哭,沈秀荷就像没了半条命一样躺在榻上,婢女擦去她的汗水。我将孩子清洗了一遍之后,包在了襁褓之中,回过身,送到沈秀荷的怀里。 “是个男孩,很健康。听他哭的声音就应该知道了。” 她眼角依旧噙着泪,望着襁褓中的孩子,怕是有太多的苦楚想要说却说不出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婢女说。 沈秀荷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才慢慢抬起头来。“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帮我。” “我虽然讨厌你,但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我没有圣母到可以忽略她曾经如何陷害我,但是这个新生命,不该承受我对她的厌恶。我看着她比起之前消瘦的身影,忽而想起,我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好像还不是这样的,“你现在......” “他定是恨极了我,才会如此。”云淡风轻的解释,有些事情却不是一句话能够轻易概况的。李熠在得知她腹中的孩子与虞家的关系之后,虽然表面上是下旨严禁任何人与她有所接触,而私下,那些人为了迎合李熠,想必也是没少折磨她。 “可是......陛下应该不会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们都认定你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皇子,又怎么会虐待你和你的孩子呢。”这一点,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如果,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呢。”沈秀荷的话里,有着太多的隐忍,这算是她入宫以来最大的成长了。“这宫里谁不知道,陛下一心想要把你娶进来,又碍于沈家的地位,碍于你嫡女的身份,你若是入宫,我和我的孩子便是你们的阻碍。谁又不想在陛下面前立上一功呢。” “嗯,这么想,似乎也没错。”我说。 第800章 调戏(八) “所以呢?”沈秀荷突然问道。 “所以?”我愣了下,故而没跟上她的思路。 “所以,你要进宫吗?你来住进这大策的王宫,成为大策的王后吗?”沈秀荷不像我预料的那样激动,让我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有如此大的改变。 “你以为,我要进宫?还是说,你觉得,我看得上这大策王后的身份?”我反问她,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逗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他在笑,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沈秀荷抬起头来看了看我,“......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很肯定的告诉她,“或许,我曾经在自己的人生中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因为李熠的出现动心过,不过很可惜,我并没有想要留下来,再和他纠缠一辈子的心思。” “是吗。”她对我的话并没有很相信。 “李熠并非我的良人,而且我也知道,他对我的渴望来自于我沈家嫡女的身份,那个关于一门双嫡沈氏二后的传说,实在......不应该成为我的不幸,也不应该成为你的。想想你我若是因为这个男人斗一辈子,你不会觉得难过吗?在他的身边,你时刻计较着我的存在,却永远无法成为你自己,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他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如今,该是这段关系解决了的时候吧,“沈秀荷,你应该也知道,父亲想要杀我的事情吧。” 她不经意吞了口口水,有意想要掩饰她对这件事的知情。一旁的婢人很谨慎的看着她,生怕我在此时秋后算账。 “你们以为,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轻笑,她怀里的这个孩子,说实话,不像她,但也一点都不像虞战,“沈家?大策?” “我哪里会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沈秀荷撇过头去,脸色苍白。 “可是我自己想知道啊。”我说,“起初,是人人都在说,沈家嫡女如何如何,后来,他们又说什么,鬼谷玄门的弟子如何如何,好像从来都没有人,真的把我当做一回事。他们以为的,我的了不起只是因为我生在了沈家,我的母亲贵为虞丞相的千金,我是鬼谷玄门的弟子,所以,我很想试试,如果没有所有人,不依靠这些男人,我可以走到什么地步。” “......” “李熠......其实就算没有你,没有你们商量好如何利用我来帮助他登上王位,其实我跟他也不会走到最后。可以说,李熠就像是带着我走进这一盘棋局之中的人,他就像是一个对手,一个太过于简单的对手。当我有一天,我的棋艺精进了,我势必不会再和他下下去,他带我见识过这盘棋,让我看清了我身边的人,我在刚刚接触到关于权力的争斗时,一点点成长,变得狼狈......所以,他不会和我下到最后。这盘棋,当我赢了他的时候,对他而言我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对我而言,他这个对手就失去挑战性,我想要学的更多,也想要见识的更多。”这应该是我和李熠之间关系最恰当的形容了吧,李熠带我进入到大策的宫廷斗争之中,让我见识了大策的后宫,见识了虞家和沈家为了权力而费尽心思的样子。而我想要的成长,不会是停留在他身边,他不需要我成长,他需要的是我像一个傻子一样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那么,大历靖王呢?大历那位靖王,难道就可以......”沈秀荷从未想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能如此。 “元澈,是给我希望的人。比起李熠,元澈是那个可以带我一起成长的人,他理解我的棋路,也会教给我更多的东西,带我见识不一样的一切,包括,真相。元澈并不会因为我一点点成长而自卑,他没有想过要利用我永远停留在原地来控制我,在我成长的时候,他也在成长,互相鼓励,互相激进,互相学习。跟他在一起,我有学不完的东西,也可以去成全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并不担心有一天他会配不上我,因为他很确定,我们是要一起走到最后的人。”而这,才是让彼此都最放心的关系。 沈秀荷的双眼暗淡,我想她是明白的,李熠把她困在这里,便是让她死了心,一个女人最好的成长,就是狠狠的刺激。一把刀插在心里,死不了的,都会变得特别坚强。 “我和你实在没必要斗下去,大策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沈家或者虞家,它属于王,至少它现在的王,是李熠。”我说,“等到大策的事情解决完了,我会和元澈一起回去大历,我会在一场最隆重的婚礼之后成为他的靖王妃。” 沈秀荷抿了抿嘴,她没有问,也没有说。低下头看向她怀里的孩子...... “他起名字了吗?”我问。 沈秀荷一愣,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有......想了很多,但是,都不是很喜欢。” “是吗?”我只要一点他的小脸,他就会朝我笑。 “他的命是你救的,不如,你为他起个名字吧。”沈秀荷说。 “我?” 她居然会邀请我来为这个孩子起名字? “我曾经想过宸这个字,可是......既然人人都说你是了不起的玄门嫡女,想必,你的学识必定在很多人之上,由你来起这个名字,相信没有人会有意见的。”她仍是一副冷傲的模样,不肯低头。 宸?宸儿?......那个,孩子? 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是这般,沈秀荷为了逼我出宫宣称有了孩子,然而为了让后来怀上的孩子如期出生不惜早产生下病儿。那个孩子也叫宸儿...... “宸,屋宇,又是帝王的象征,虽然寓意不凡,但是这屋宇着实有被困住的意思,用在名字里不是很好。”我不希望这个孩子有向宸儿一样的命运,“......煦这个字,不知你意下如何。” “煦?”她轻念着,“煦......很好。虞煦,想必虞战知道也会感到欣慰吧。” 虞煦......她竟然希望她的儿子可以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吗? “虽然不知道还要多久,但是生活在这里,有煦儿相伴,也会感到温暖。”她抱紧了将出世的孩子,十分感慨。 “虞战他......”我心里泛着微微苦涩,“你希望他好起来吗?” “无所谓。”她早已经接受了。“反正,就算虞战醒了,老爷子也绝不可能接受我们的,老爷子不是很想要陛下的王位吗?又怎么会答应让我的孩子认回他的父亲呢......如果虞战好起来,老爷子一定会为他安排别的婚事吧,这些,我都不想去想了......” 第801章 调戏(九) “好吧。”见此情此景,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起身正打算离开...... “大小姐!”沈秀荷的婢人却突然跪倒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烟儿,你做什么!” 对于她突然的行径,沈秀荷显然也未曾料到。 “大小姐!”烟儿不顾沈秀荷的阻拦,挡住我的去路也要与我说个清楚,“大小姐,既然您无心嫁给陛下,那为何,不成全二小姐呢!二小姐如今生下了孩子,难不成要在这宫里一辈子任人欺负,一辈子......” “并非我不想帮她。”我说着,看向沈秀荷,对烟儿解释说。“如今我在陛下面前,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劝陛下接受你家小姐呢,这话即使我说了,也只是会让陛下更加生气,对你家的误会也更深罢了。你家小姐不是傻子,该如何在这宫里安身立命,她自己也知道,只要我离开了,她自然有机会。” 沈秀荷没有说话,可瞧着烟儿的样子,烟儿大概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保重。”我说。 随后,直接出了寝殿。霍雍等在门口多时,看着我从寝殿里出来,向寝殿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沈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还在这里?”算着时间,元澈和李熠应该也说完了该说的话了。 “沈姐姐放心,我刚才已经去见过王爷了,并且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了王爷。”霍雍说。 “是他让你回来的?” 元澈要是知道我这边忙着帮沈秀荷接生的事情,按理说,他不会让霍雍这么一个帮不上忙的男人留在这里的呀。“他让你保护我?” “不是......”霍雍挠着头,有点难为情。“王爷说,沈姐姐不需要我保护,但是王爷要我留在沈姐姐身边,说是,沈姐姐在这里有不愉快的回忆,说是只要霍雍跟着姐姐,姐姐心里就会舒服一些。” 是这样?我不禁笑了。 “沈姐姐,你在这里......真的有不愉快的回忆吗?”霍雍看向周围,大抵不能理解我会在大策王宫里留下不愉快的记忆。 “嗯,也许......”我抬起头来,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是上辈子了吧。” “上辈子?” “走吧。” 我曾经在这里留下了很多回忆,只不过,现在想起那些事情,似乎当时的细节已经随着时间变得模糊了,我忘记了曾经以为会永远铭记的感受,如今,一切不过过眼云烟,匆匆而逝。我想,我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沈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让你特别开心的事情?”霍雍不解地问,他只看到我走过这宫苑长廊时带着的浅浅笑意,却不知发生在这里的所有。 “当然是很开心的事情了。”没有什么事情,比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长更加令人欣慰的了。“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我在这里留下过一些自以为特别深刻的记忆,很不开心,很憎恨,我以为我恨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可是今天,我却突然间发现,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好像都过去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留在心上的那些伤口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痊愈。我曾经以为,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坦然的放下,果决的划清界限,可是今时今日我才明白,只要人活着,只要生活还在继续,那么成长就不会停下。” “这是什么意思?”他仍旧不大明白。 “意思就是......我很满足现在、此刻,我自己的状态。”和踏入这大策王宫的时候不一样,现在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成长不是一时的,成长是一辈子的,人的一辈子都会因为一直继续的生活在成长,越来越好......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竟然也在不知不觉间痊愈了,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像是单纯铭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已。而我们,会在时间的进行中成长,没有哪一时的心情能够是真的成长了,但是也没有哪一件事能够否定我们的成长。 昨天的我们,会觉得前天的我们幼稚,今天的我们,何尝不是觉得昨天的可笑? 自以为会永生铭记的伤痛,其实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被现在平淡快乐的生活所覆盖,人的记忆总是有限的,会痛苦,不过是因为一时的绝望。可是等到新生活的开始,这一切都会被覆盖的。我也以为我会报复沈秀荷,报复沈云承以及曾经给我制造痛苦的所有人,但是兜兜转转,当沈秀荷无比可怜的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心情,一种......从痛苦的过去中完全抽离的心情,他们的过去或许与我有关,但是此时此刻,我很清楚我与他们是不相干的人了。 “朝凰!” 从沈秀荷那里出来,走向宫门,路上经过了環宫,那作为后宫至尊一般的存在,高耸立在那里。忽然听到李熠的声音,我和霍雍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回过头,果然是李熠站在那里,身后跟着易公公。 李熠见我回头,一副果然没有认错的样子,加快了脚步走过来,将易公公甩在身后。“你回来了。” 回来?“今日随靖王入宫,因沈贵妃早产而耽搁了些时间,正要去和靖王会合。” “朝凰......”李熠想说什么,却顾及我身旁的霍雍。 “陛下,相信方才的会面,靖王已经将整件事的始末告之。沈云承固然有罪,急功近利,但是为何落到今日境地,想必陛下也是十分清楚的。而至于沈贵妃,这宫里的人都知道,沈贵妃所怀皇子,若是连陛下都默许他人的欺辱,一味的打压沈家,相信最终的结果也是陛下所不乐得见到的。”我是在烟儿求我向李熠说两句好话的时候拒绝了她,但是想到那个刚出世的孩子......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和寡人说了吗。”李熠的语气有些凶。 我侧目看向易公公,易公公的眼神复杂,怕是...... “还有什么,是我们之间没说清楚的吗?” “听说你和大历靖王在一起。”李熠直截了当的质问,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不应该是听说,既然今日我与他一同进宫,足以说明这几日我们都在一起。”我说。 等了好长的时间,李熠都没有要继续说什么的意思。 我向其告退,“既然陛下没有别的吩咐,那么我......” “你是真的选择了刘元澈吗?” 第802章 调戏(十) “否则呢?”我正要转身的时候听到他的话,便停了下来,“不会直到现在,陛下还在错觉吧。” “你以为靖王会不同吗?”李熠问。 不同?他所说的不同,不会是我之前质问他的那些吧。 “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上,他和寡人又会有何不同。”李熠板起脸来的样子,我不是第一次见了,可是在此之前我却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的认识到,我们之间已逾一世的差距。“你不要忘了,他现在也不过是大历的靖王而已,大历国君不可能由得他自在,他更没办法给你所谓的权力。你就算跟着他去了,最后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靖王妃而已,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受人摆布的靖王妃? 易公公候在一旁,自知局势僵持不敢说话。 “陛下以为,靖王会让我成为一个受人摆布的靖王妃吗?”我收起假笑,连样子都不想装了,李熠以为我会在同样“受摆布”的情况下,选择身份更高的大策王后?他不仅贬低了我,也彻底让我对他失望了。 “难道不是吗?靖王大概就会是第一个想要摆布你,对付大策的人吧。” “陛下太看得起我。”我说,“若是能摆布我便对付大策,是陛下对我太有信心,还是对大策太没信心呢。” “除了想要摆布你,利用你,你以为大历国君真的会允许让刘元澈光明正大的娶你为妃吗?沈朝凰,你最好想清楚,出了大策,你就一无所有了。” 他在威胁我。 我转过身看向易公公,易公公可是个特别聪明的人,大概也是知道不便参与,故而躲在那里连一声都没有言语的。我在想,我该如何去回李熠的这句威胁。 他现在认定了,我之所以会跟刘元澈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气他。而他以为我和元澈之间的关系,亦如和他一般,是纯粹的利用...... “我想,我在大策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和元澈之间的关系,更不必向陛下解释太多,昔日的姻缘既然已经断了,实在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让所有的人都深感痛苦。除了沈家嫡女,鬼谷玄门,虞家的人这三个条件之外,陛下心里可曾有真真切切探究过我这个人吗?我留在这里的时候,陛下也并非真的开心,反而是更多的纠结和烦恼、猜忌,陛下心里过得不舒坦,我也一样。”我不想在元澈的事情上和他说太多了,不管我说什么,他一早就已经相信了我和元澈在一起是为了彼此利用,那样的话听了便让人不舒服。“你我的宿命,早晚都要有一个人放手的,前生是你负了我,现在,就当是我负了你吧。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所谓的纠缠并不是爱,而是折磨,退回原点,对我们都好。”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这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把一切归于原点,每个人都回到原本的宿命上,纠正错的命运,这才是原本最简单的方法不是吗? 我与他曾有一段姻缘,这是不可否认的。 可是在这段姻缘之中,曾经充满了各种不幸,利用、背叛以及伤害,我自问曾在那段姻缘之中尽到了本分,只不过他并非我的良缘,又有什么好遗憾和憎恨的。 虞战两世都依着沈秀荷,百般顺从,即使下场很惨,也不改初心。他本是沈秀荷的良配,沈秀荷却为了权力和地位放弃了这段感情,或者说,她不得不放弃。沈云承自然希望她能够嫁给虞战,已经积累了半辈子的老爷子固然是最好的靠山,比起乳臭未干的李熠靠谱得多,而老爷子看不上沈秀荷,看不上沈家,虞战不可能为了一个沈秀荷违背老爷子,沈秀荷自己应该也很清楚。李熠,便是她的退路,至少曾经是。 “前生?什么前生。”李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你还是在怪寡人。寡人知道,沈大人伏击虞丞相之事连累了你,让你险些丧命......可那并非寡人本意,寡人更不知道你在虞丞相的队伍之中......” “......那若是陛下原本就知道我随着老爷子的车队回漠城,可还会吩咐人在半路伏击?如果陛下知道伏击的过程中,在虞家的车队里发现了我,可会让人饶我一命吗?或者,陛下难道从未料到,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在车队里被沈云承发现,他定然会取我性命的吗?”我忍不住质问,声音也提高了些。三个问题,便问得李熠哑口无言,正如我猜测中的一样,李熠原本就预想过我可能会在老爷子的车队里,只是这样的条件依旧不能阻止他想要除掉老爷子的决心。 即使是牺牲我,他也想要除掉老爷子。 “寡人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李熠也恨得咬牙切齿,他虎视眈眈的看着我,好像我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是留着虞家,虞丞相定然会竭尽全力阻止你入宫之事。你可知寡人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才能够背水一战......” “背水一战?陛下好像弄错了。陛下说想要除掉虞家,是因为老爷子竭力阻止我入宫,那若是一并将我也除掉了,陛下便也不用因为我的事情而头疼了吧。” 如果连我都杀了,那么他想要除掉老爷子迎我入宫的理由便不存在,我不懂,他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面对自己的私心,在他心里一直以来最重要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王权天下,即使是我,也无法撼动他对于这一切的追逐。 李熠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前次觐见,我提醒过陛下,让陛下想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要的我,并不是真的我,而是一个作为沈家和虞家势力中心的凝聚力,是一个乖巧听话任由你摆布的玄门嫡女。可是陛下自己何尝不清楚,我沈朝凰不是这样的人,且不说我会不会乖乖听话任人摆布,光是沈家和虞家这两股势力,各有各的心思,谁不是在为了自己的野心筹谋,陛下想要利用我控制的,根本达不成这个心愿,既然如此,陛下何苦强求。与其最终落得不快,倒不如给彼此都留下一些尚可的回忆。起码,多年后回想起此时此刻,能够令你我都觉得,相识并不是一场灾难......” 不要再像前世一样了。 连平平静静说句话都针锋相对,留下的只有抹不去的伤痕和怨恨,那样实在没意思。 第803章 调戏(十一)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李熠此刻的态度比我预计的还要平静。 “是。”我不想纠结下去了,不想在这段“意外”中纠缠下去。“既然陛下没有别的吩咐了,那我先告辞了。” 说完,见李熠不再阻止,我瞧了眼霍雍,便同他一起往外走。 “......”一路上,霍雍异常安静,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这次反倒什么都没有问了。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偏了偏头。 “......沈姐姐,”霍雍很挣扎,“你刚才说的前世,和你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是......” “都是真的。”我说,“前世,我是这大策王宫里的大策王后,听起来何其威风,然而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我和李熠曾有一段纠缠不清的姻缘,如今时今日一般。而他也为了权力,视若无睹沈家和虞家将我害死,不过是一切重新来过罢了,而我现在,并不留恋这里。” “所以,沈姐姐......会跟我们一起回大历的,是这个意思吗?”霍雍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错。”我对此给予了他肯定的回复。 便看到霍雍突然松了口气。 “怎么,你该不会听了我们刚才的对话之后,以为,我会留在大策,然后......”我算是听出来了,霍雍之所以一再小心,是因为他误会我会被李熠劝服。 “不是,当然不是了......”霍雍笑着为自己解围,打岔说,“沈姐姐,那在你前世的记忆里,有我吗?也认识我了吗?” “嗯,那当然了。”我点头。 “那我,我和沈姐姐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应该是很好的吧?”霍雍果然是个孩子的年岁,在惊讶过后,更多的是好奇。 “当然很好了。”那时候......“在我前世被李熠害死之后,一个婆婆救了我,帮助我隐姓埋名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有一天,你带着受伤的靖王逃到了村子里,你们被奸人所害,困在大军之中,靖王受伤很严重,你也很严重,却还是忠心耿耿的护送着他逃了出来。当仇宁的兵潜入村子里,杀光整个村子里的人时,若非你冲回来相救,恐怕连我都被杀了。是你救了我,更在之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保护着我,是我......最好的弟弟。” “我还救过沈姐姐?”霍雍欣喜若狂,“那,那个时候,我的功夫很厉害了?” “嗯,特别厉害,一把长枪耍得是威风赫赫。”我隐去了一些不必再提起的回忆,希望他记住,他曾经对元澈的忠心耿耿,也是我最亲近的弟弟。“所以啊,这一次你也要好好练,决不能辱没你霍家枪的名声,知道吗?” “知道了!”霍雍有了信心,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士气高涨的。可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以开口低下头去。那模样我再熟悉不过,仅凭猜测便知道定是有事发生,而元澈交代他要瞒着我......“沈姐姐......” “如果是令你十分为难的事情,你不必纠结于是否要违背元澈的意思来告之我。我想,元澈更不会害我,他也应该知道有些事情自是瞒不过我的。”我只是不希望霍雍再次动摇他的忠诚。 “沈姐姐......你,你和那位红莲姑娘......当真很要好的,是吗?” 可惜我的话并未让霍雍有任何轻松,反而是...... “红莲?”为何会突然说起红莲,“是,很要好,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怎么了?” “其实......其实红莲姑娘,被人掳走了。”霍雍支支吾吾的,竟然是因为这件事,“沈姐姐,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可是......” “红莲怎么会?”我记得,她是因为伤重不方便跟我们一同进城,所以元澈让霍雍将她送去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暂且照应。这个地方......“霍雍,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元澈让霍雍把红莲送到的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是金淮的寒衣门。 结果,金淮和仇宁王不知怎的勾搭上了,在仇宁王的挑唆下,将红莲又送到了仇宁王身边做人质...... “所以,红莲现在在仇宁王手里?”我一边确认,一边却不由得担心起来。 仇宁王难道是发现了红莲的身份,所以,才会从金淮手里将红莲半路劫走吗? 金淮也是,怎么就把红莲交到了仇宁王手上呢? “王爷昨日去见过仇宁王,仇宁王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霍雍还是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我,他念着我和红莲的姐妹情深,不忍隐瞒我。“沈姐姐,现在怎么办?” “先别着急......”明明是我安慰霍雍不要着急,反倒是我心里更加着急了。“仇宁王带走了红莲,他应该不会伤害红莲的,可是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我所能想到的无非三个选择,其一,他发现了红莲是长宁卫的后人,掳走红莲,是为了让红莲为他所用,但是红莲只忠心于我,他即使现在不知道,也会慢慢证实,所以红莲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其二便是想要借着红莲来威胁我,他不希望我把他的真正身份泄露出来,无论是对李熠还是对虞家,甚至是虞柏彦。可能他还有想要做的事......其三,他知道红莲对我来说的重要,掳走红莲,或许是威胁我们想要合作?他仍未打消吞并大策的野心,所以这一次...... “依我看,仇宁王既然没有跟元澈说明用意,那么他掳走红莲显然是冲着我来的。相信他暂且不会伤害红莲,我们再耐心等一下,也许,他很快就会跟我们取得联系......”我认为,仇宁王会找上门来的可能性很高,他掳走红莲,应该是知道平常的邀约,我肯定不会答应。 “沈姐姐......那仇宁王会不会伤害你?”霍雍不免担心,这个神出鬼没的仇宁王给人一种居心叵测的感觉,更何况现在,他还带走了红莲。 “他没那个本事。”仇宁王想要伤到我,不可能,可我现在只是担心,一旦红莲醒来,发现她自己的处境,被仇宁王用来要挟我,红莲会如何...... 以红莲那种刚烈的性子,我只害怕她会伤到自己。 希望她暂且能够沉得住气......相信我,一定有办法把她救回来的。 至于金淮,寒衣门行走大历王宫我是知道的,他受命于当年小皇帝的养母我也知道,但是令我意外的是,元澈与他似乎也有些交情,只是这份交情显然没有他和仇宁王的交情深。 第804章 调戏(十二) “王爷......” 霍雍窘迫地探头进马车里的时候,刘元澈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的沈姐姐呢?” “沈姐姐,沈姐姐知道了红莲姑娘的事,说是要去找仇宁王算账了。”霍雍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一个不留神儿,就把红莲的事情一股脑儿的都告诉了沈朝凰,这下似乎是惹麻烦了。 “你说的?”刘元澈并不意外。 “是,王爷,您罚我吧。”霍雍知道错了,但他没有后悔,反而是如果他没有告诉沈朝凰这件事的话,应该会自责吧。 “她怎么会知道,要去哪里找人算账?”刘元澈不免好奇,上一次仇宁王邀他所去之地也未必是仇宁王在这绰阳城里的落脚之地,而那时,霍雍正陪着沈朝凰入宫见李熠,返程的途中还遭遇了埋伏,绝不可能知道他去到了何处。刘元澈也故意瞒着霍雍,他早料到霍雍会忍不住把事情告诉沈朝凰的。可他还是没想到...... “沈姐姐说,只要找到虞家三公子,就能找到仇宁王。”霍雍也不明白沈朝凰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爷,虞家的三公子和仇宁王认识吗?” “算了,回去吧。” “可是,我们不去找沈姐姐吗?”霍雍反倒诧异,他本以为将此事告诉了刘元澈之后,刘元澈一定会去接沈朝凰回来的。 “你沈姐姐会自己回来的。” 应该会吧...... ...... 虞家的气氛有些微妙,可能最微妙的,还是翻墙进来的我吧......为了避人耳目,我特意绕开了大门,避开虞家的下人,遛进了后院去找虞柏彦的住处。 大白天的,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异常浓烈的酒味。 “怎么回事?不会大白天的喝多了吧。”我心有怀疑,可就在此时,听到下人的脚步声,来不及多想便遛进了虞柏彦的房里躲了起来。 “三公子。” 我猜得没错,那些人果然是往虞柏彦这边来的。 “三公子,老爷请您过去。”说话这人的声音很耳熟,像是那日和红莲交手之人。 可是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虞柏彦根本不理会门外的声音,他翻过身接着睡。那人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由得放弃了。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我松了口气,走到虞柏彦床边,“三舅舅,三舅舅!” 没有反应?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满身酒气?这也太夸张了吧。 “三舅舅!”我叫他半天,可是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实在醉得厉害,想要把他弄醒询问仇宁王的下落大抵是不太可能了。 我往这房里大致扫了一眼。 仇宁王和他的关系还是比较好的,只是,除了仇宁王向他隐瞒了身份以外,倒也算坦诚。而仇宁王也知道他不喜欢参与朝堂上的那些纷争,是个大度且随意的人。那应该就更加没有必要隐瞒他什么了......说不定,能够在这里找到什么线索的吧。 元澈已经见过仇宁王了,他们不可能是在虞家能够掌控的地方见面的,而听说,假的仇宁王还留在虞家,真的仇宁王已经搬了出去。他和虞家应该还是有些关系的...... 我试图在虞柏彦这里找些线索,能够发现仇宁王的去处。 首先考虑的当然是那些信件了,说不定仇宁王已经给虞柏彦写过信了,作为至交好友,他离开虞家之后难道不应该告诉虞柏彦自己的去处吗? 但我找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 这情况,还真是挺尴尬的。人又弄不醒,而且,也找不到他们之间任何书信往来...... 书信......对啊,如果是仇宁王的话,就算他信任虞柏彦,但也会担心这信落在虞家别的什么人手上吧......那肯定不会写信了。 算了,还是回去再想想办法吧。难不成,真的要等到仇宁王先找上门来的时候吗? 捉走了红莲,明显是为了威胁我的,可是没有联系我,却先联系了元澈,连我都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了呢。 我已经放弃了,就在正要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在书桌的一角看到一把扇子。 扇子?这个天气用扇子好像还早了点。 带着疑问,确定了虞柏彦还沉睡不醒,我打开了他的扇子。扇面上画着一幅山水,不像是出自名家,但着笔不错,看得出画这山水之人也是用心了的。可是看到落款的时候,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青秋阁主?! 青秋阁?......好像有些眼熟,对了,昨个时候我和霍雍从王宫反悔,路上遇袭的那次,好像在半路见过这么一个地方,挂着青秋阁的招牌...... 该不会,和仇宁王有关系吧。 “三舅舅,借扇子一用。”我算明白了,这扇子就是仇宁王给虞柏彦下的帖子。不管他是否沉睡未醒,反正扇子我是借走了,我倒要看看这仇宁王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 打开门正要踏步出去,却定在了原地。 着实有些于心不忍...... “唉。”我叹了口气,又折回房里,把门关了起来。 虞柏彦昨晚在行宫喝了不少,但绝不至于到现在还沉睡不醒,这房里......我低头,果不其然在床底下看到了已经空掉的酒坛子...... 何苦把自己灌醉呢。 又不是能够逃一辈子。 我知道虞柏彦夹在我和老爷子中间为难,一边是他亲姐姐留下遗言让他帮忙照顾的我,一边是他的亲生父亲,偏偏我和老爷子之间势同水火,我要扳倒老爷子,老爷子要杀了我,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会觉得为难吧......更何况是他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安慰他。 可见到他喝了这么多的酒,又能够想到他在得知老爷子已经对我下了杀手的此时此刻,心里有多么纠结,我也的确有些于心不忍。“这一切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如果你不出现,我也不会知道,你实在没必要牵扯进来的。” 虞柏彦醉得厉害,呼出的气息都是酒臭味,一个人喝了那么多的酒,看样子是真的很不想清醒后面对这一切。估计是不想做出任何选择吧...... 就算恨透了老爷子的贪婪和野心又怎么样呢,那照样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没得选,也没得逃。就算他和老爷子的欲望背道相驰,但血脉是无法改变的...... 连虞柏彦这样一个荡气回肠的江湖儿女都被困住了,我是不是该觉得庆幸呢,庆幸我终于从这段看似亲情的关系中逃了出来? 第805章 调戏(十三) 我该离开了,不能仅仅因为心疼他的境遇,就耽误了更重要的事情。 叹了口气,我把扇子揣在袖子里藏好,便起身去打开了门......殊不料,老爷子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等候在了门口。就在我方才心疼虞柏彦的处境时,他们在外面悄然布置了陷阱,等着我自投罗网。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走正门。”老爷子面上的笑狰狞了些,他故意看向房间里。 我回头,虞柏彦还在榻上昏睡不醒,便提步走了出来,转身将房门关上。 这一举动让老爷子出乎意料,他很意外我在“自身难保”的前提下,竟然还有心思顾着虞柏彦,未免让其卷入这场纷争,将他关在了房里。 “昨夜三舅舅在离宫与我们饮酒时有些不快,喝得多了些,我不大放心,所以来看看。” 我说。 老爷子轻笑,“是吗?你也是这府里的人,来探望你舅舅为何不请人知会一声。” “因为不想跟其他人打招呼。”我很直接,也不想多费口舌,本来我与老爷子之间就没有什么好聊的了。 “可是外公倒很想见你。”老爷子说。“朝凰,难得回来一趟,不如与外公好好谈谈吧。” ...... 此前,“沈朝凰”住在这里的时候,大多记忆都是不怎么好的,丞相府很大,但是她留给我的记忆却很少,我与老爷子面对面坐在茶室里,庄岑躬着身子候在一旁,其他的人都守在了门外,整个茶室里分外静谧。 “你像极了你母亲。”老爷子终于开口。 他只是一伸手,庄岑便轻手轻脚的上前,跪在茶案旁添水煮茶。 “那也要看,是指什么了。”我和虞茵相似却也不相似,至少我不会把自己活活困死。 “你母亲未嫁人之前,便与你三舅舅感情很好,他们虽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却更甚亲姐弟。”老爷子忽而说起虞茵在世时的事情,令我有些琢磨不透。 “不仅仅是人,连畜生都知道,跟对自己好的人亲近,不是吗?”我故意出声,用一句“畜生”打乱他原本使的这一手亲情计。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人若与畜生相比,不是更应该知恩图报吗?” “是恩是仇,总要视情况而定吧。”事到如今他想要以一句亲情和血脉就绑住我,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就不担心,你三舅舅会为难吗?他不是你觉得亲近的人吗?”老爷子面带笑意,但眼神大抵能够杀人了,接连抛出两个问题,说明他此时比刚刚的情绪更甚。 “让三舅舅为难,并且使他痛苦的人并不是我。” 老爷子想要在我这里偷梁换柱转移重点,是不可能的。 他继续轻笑,眼神未变。“你想要什么。” 我端起茶杯,放在鼻息下轻嗅,茶香甚好,“你最在意的东西。” 一旁斟茶的庄岑稍一愣,被老爷子发觉,庄岑立马退开,老爷子眼神里流露出些不满。他压下心里的不快,笑说,“外公心里最在意的,可不就是你和你的舅舅们。”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信你这些话吗?”我抿了口茶水,在他的注视下才把被子放在了茶案上。 “你就不怕这茶里有毒?”老爷子居心叵测的问。 “是吗?外公怕不是忘了,我的医术可是比你身边的那些废物要强得多。” 他以为,这茶里有没有毒我不知道吗?方才那一嗅,他这壶茶里用了多少茶叶,几片是今年的,几片是去年的我都嗅得出来。 “我们合作......”他刚刚开口。 “我不信你。”我拒绝了他提出的合作,“就像,你不信沈云承一样。” 沈云承在李熠和他之间摇摆不定,李熠和老爷子都不信他,老爷子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若是再信他,那不是傻,是真的缺心眼。 “你想要大策?”老爷子自以为看透了我的野心。大概他还以为“我”此前接近李熠,也是想要通过色诱李熠达到进宫的目的,以玄门嫡女的身份成为大策王后,近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后...... “我说过,我想要的,是你最在意的东西。”而大策,并不是他的。 “......”老爷子耸了耸眉头,他错估了我的条件,又一时想不到我所谓的他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忽而一抬头,看到他这府邸......“你......” 见他明白了,我莞尔一笑。 我想要的,就是他的权力,大策丞相的权力。 “你好大的野心啊。”老爷子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感叹,实则带着些嘲笑,“沈朝凰,你可知道这大策从未有女人做过丞相的。” 这话,我好像曾经在哪儿听到过...... “我们合作,你可以入宫,一旦老夫取代李氏王族,这丞相之位就是你的。”他说。 事已至此,他以为还可以跟我谈条件的吗? “如今我已没了兴趣与陛下纠缠,除了权力,尤其是你的权力,没有什么能更激起我的斗志了。”一个大策丞相的权力,并不是足够多,但是,能够越过许多麻烦,让我在危机之前掌握大策的动向,起码,大策不会是我身后的威胁。 “你想报复我?”他好像误会了。“果然,果然如此。” “报复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并不太妥当。”我说着,倾身凑到他面前,“外公应当记得,对我和我母亲做过的所有事,我若是想要报复,怎么会这样不痛不痒的呢。” 当我退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有片刻的停滞,许是愈发琢磨不透我的心思让他有些疑惑了吧。我轻笑着,“我知道外公不会轻易答应的,所以,今日也只是提前预告一声,等到日后你我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这样坐下好好聊聊天了。” 我说罢,低了低头站起身来。 “想必,你我之间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得清楚了。”我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庄岑,对老爷子说,“从你想要我的命那一刻开始,我就没理由再忍下去了,外公说呢?” 收起了笑颜,冷下了脸,我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茶室,一众下人守在门口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我冷笑着扬长而去。 今日我便代替虞茵,彻底了断了我们跟虞家的关系。 扇子还揣在袖子里,仰头看了看天色,此时黄昏正好,是赶去了结最后一件事的机会了。 第806章 调戏(十四) 青秋阁...... “看来我的记性还不错。”我嘀咕着,已经走到了青秋阁的楼下,这确实是我们昨日遇袭路过之地,而且相距不远。我也是沿途随意往外看着,扫过一眼,便将这青秋阁记下...... 只是,令我深感意外的是......此地竟是一处花楼。 正了正衣冠,倒是庆幸我今日仍是穿得元澈的一身衣裳,以这副样子进去打探个虚实,应该没关系吧...... “站住!” 不成想,刚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下,青秋阁内欢声不断,门口四个彪形大汉挡路,看起来凶神恶煞,为首一人质问,“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噢,对了......”我想到一个办法,掏出袖中的扇子交给他。 他将信将疑的打开扇子看了一眼,眼神有着微妙的变化,转身去另外三个人七嘴八舌的交流了一下,他对我说,“你在这里等着。” 我点头,背过身去。 他快步跑了进去,留在门口的三人疑惑地打量着我。不多时,随着那人出来了一个鸨母模样的女人,三十出头,姿色艳丽,身上的香味异常强烈。连门口几个大汉都有些怕她,让到了一旁。“杨妈妈。” 被称作杨妈妈的女人走到我面前,问了声,“公子可是虞家人?” 虞家人?......虽然我刚刚与老爷子谈崩了,但此刻好像冒充虞柏彦更加方便一些,我点了头,见她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招呼道,“虞公子,这边请。” “他在里面?”我问。 “是。”杨妈妈回道,领着我进了这青秋阁。 避过人多之处,一路绕到了后面,推开一扇门进去,她示意我稍等,这房里竟还有一扇门,再推开这扇门......别有洞天。 藏在这青秋阁其中一个房间门后的,竟然是一处僻静的院落...... “虞公子,这边请。”杨妈妈说着,领我下了台阶,走到园子里,沿着青石小路继续往前走,今日微风无恙,一旁的湖面上屡屡绽放粼粼波光。过了桥,前面有一处石亭建在了水面上。远远看去,亭中静坐一人,背对着此处...... “大人,虞公子到了。”杨妈妈很是尊敬那人,到了亭子边上,隔着些距离便远远问候了一声。偏着头来对我说,“虞公子,请吧。” 接下来,她没有要随我一起去见那位大人的意思,退让开了。 我走上石阶,步入石亭之中。 仇宁王抬起头来顿时有些意外,他脸上的诧异被我看了个分明,“是你。” “看来,我不是你在等的人,你很失望啊。”我取笑道,无意间看到他面前的石桌上竟放着一只拨浪鼓。“这是......” 他抬手将拨浪鼓收起,随之站起身来。“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这个重要吗?”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闯进虞家盗取虞柏彦的这把扇子,不就是为了找到这里来吗。“我的红莲呢?” “刘元澈告诉你的?”他问道。 “我的红莲呢?她在这里吗?”用所谓的烟花之地遮挡此处,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只是,我并不是很确定,以他的性子会不会把红莲藏在这里。 “你觉得她在这儿吗?”仇宁王好像很有兴致要耍我一般。 “好啊,你如果不把红莲交出来,我就闯出去,一间一间的搜。等到事情闹大了,引来的人多了,恐怕你藏在这花楼后面的私宅,就瞒不过去了吧,仇、宁、王。” 我倒不怕把事情搞大,他不一样,他费尽心思弄这一处私宅,不就是为了遮掩身份吗?事情闹大,对他更没有好处。 “你在威胁孤。”他垂下眉眼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你......” 我? “你好像,又变了。”他说。 又变了?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你之间无冤无仇,更不想有任何牵扯,你把红莲还给我,我这就离开,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的私宅。” “像。”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 我被他盯得不舒服,“像什么像,我不管你是谁,今日不交出红莲,我就把你这处私宅,搅个底朝天,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可即使是这样的威胁,也只是换来他一声轻笑,“现在看来,应该是你了。” “我?” 他将手中的拨浪鼓拿到我面前,“那你应该还记得吧。” 拨浪鼓上,那年画般的小人儿活灵活现的,很精致,也很......眼熟。“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年前,在漠城。”他说,“你告诉孤,你不希望再和我有任何纠缠。” 是有这么回事。 当初我附身在“沈朝凰”的身体里休养,沈朝凰因虞茵之事受了些刺激躲了起来,我便认出了虞柏彦所托的好友竟然是仇宁王。所以才会有那样一段对话...... “是。” “在遇见你之前,孤便时常想起一些事情,那些记忆很奇怪,不似是发生过的,却极其深刻。”他说,“可是,当你告诉了孤那些话以后,孤便认出,你就是孤记忆里的那个人。” 不可能!!! 他不可能留有前世的记忆...... 这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连李熠也只是以为有些事是做梦,但他怎么会...... “说来奇怪,一路护送你到了绰阳城,却感觉中途你变了一个人似的,直到刚刚,孤才确认......”他说。 “怎么,你的记忆里有我?更何况,还是在你没见过我之前?”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仇宁王怎么会留着些记忆呢。 “上个月孤路过一个地方,遇到了一个摆摊子卖拨浪鼓的老人家,神不知鬼不觉的竟被此物所吸引,你可知这是为什么?”仇宁王并不好骗,他既认准了那些记忆与我有关,怕是今日不弄个清楚明白绝不会死心的。“你对孤,到底做过什么。”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当然选择否认过去,并且对他还留有记忆之事深感怀疑,难道是个巧合,只是他现在弄出来想要试探我的吗? “珏落......祭司。”当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冷颤,因为,这是他绝对绝对不可能记得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孤的记忆里动了手脚,你想要做什么?还是,这只是你的手段?” 第807章 调戏(十五) 手段? 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两个字,还真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就像是,我耍了手段先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影子,然后又警告他离我远一点让他吊足了胃口,接着...... “你为何会记得?” 关于那些他本不该记得的事情,他记得的也太多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仇宁王板起脸来的样子,倒有几分威慑。 可他这吓不着我,此前,他再凶的样子我都见过,一眼便知道他越是在意想要在我这里得到答案的事情,说明他自己的心意在动摇,他对于那些记忆不是完全确定的,只不过......他想要套我的话。 “我不需要对你耍什么手段,想必,你所记得的也并不是完整的,可是说实话,你却是我见到的,对于那些记忆记得最多的人。这不可能,我很好奇,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记得这么多。”想要反将一军,不是告诉他答案,而是让他更加好奇。 他有些失算了,这种感觉令他极为不爽。 我没留意到他身旁竟放着佩剑,一把抽出,转眼间已经抵着我的喉咙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微微眯起双眸。 我是什么人?“原本,我应该是你记不得之人。” 到底哪里出了偏差,李熠只是会有梦魇,而他,却好像真的发觉了什么一样。 “记不得之人,有意思。”仇宁王丝毫没有要移开剑的意思,他定定看着我,“看来,你知道的远比孤所预料的要多了。” “我虽非绝代佳人,但好歹长得也算是能看,仇宁王这把剑在我眼前晃阿晃的,若是要了我的命还好,若是一个失手伤了我的脸......”我故作夸张,好像真的很担心他的剑会伤到我似的。 “想要孤收回剑,那就回答孤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孤会记得许多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珏落祭司......又是怎么回事?!”他说。 看来他想知道的还比较多嘛。 “巧了,我偏偏不喜欢别人拿着剑逼问我,这样不公平的境况,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想说。你若是要杀我就杀吧,反正杀了我,大概也没有人会解开你这些疑惑了。仇宁王带一辈子去猜那些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前世我欠了他一些,背叛仇宁的时候也绝对没有想到,隔了一世我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况。这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好,孤倒是要听听看,你能说什么出来。”仇宁王在片刻之后率先妥协,收起了佩剑。 我看了看旁边,拂了拂衣摆坐下,“说来话长,不如,仇宁王坐下听?” 这是他的地方,到处都是他的人,但是从我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得被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由得失去了主动权,只能咬牙切齿的被我带着走。“仇宁王最好奇之事,大抵是‘我’的前后不同吧。正如我在你的客店里对你说的,你我有一段孽缘,本意是提醒你避过,招惹上了我只会让你不幸罢了,可你不听,非要搅进来。那天晚上,同你说话之人是我,但并不是这个身体一开始的主人。” “一开始的主人?” “没错,本来应该有两个沈朝凰,或者说,最初诞于世上的沈朝凰,我的一缕魂魄所化。她代替我成为沈朝凰,并且以沈朝凰的身份生活了多年,直到不久之前。”石桌上只有一杯茶,看样子他还没喝过,我便就手端了过来,饮了两口解渴。“我非常人,当年有要是耽搁了转世为人的机会,便取了一缕魂魄投入凡世,请她替我做个影子。不成想,这影子在人间生得久了,受人间的影响,竟也有了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感情,直到我受重伤不得已附在她这身上,借此来保护自己的元神不散。却也巧了,那时元澈回去大历,老爷子问责,要将沈朝凰带到绰阳城亲口回先帝所疑。路过漠城之时,我在她的身体里渐渐苏醒有了些意识,她从虞柏彦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生母虞茵之事,又向我求证,我无意瞒她,却实在高估了她。她被虞茵之事所击溃,一下子躲了起来,未免身份暴露,我只得暂替她出头,反正,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沈朝凰。”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他所能够一下子接受的,他应该对我的话有所怀疑,却迟迟没有说话。看着我端起杯子又将茶水饮了个干净,他抬手只是一个手势,不多会儿便有人送来茶水。 我瞧着他这府里的下人低着头送上茶水之后退下,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抬起头来看看我的意思,顿时觉得有意思。“想不到仇宁王在绰阳城里不仅有这样一处私宅,连私宅里的下人都调教得甚好。” “......那时候,与孤说那番话的人是你。”仇宁王在渐渐缕清楚这个关系。 “是。” “那么之后呢?你是什么时候......变,变成......”他很努力的想要我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变成另一个人的。” “你是说,这身体的原主人?”我问了一下,也确认了他的疑惑。“说起来,也算是跟你有些关系的,谁让你偏偏甩开李熠,抄小路提起绕到了山中小店......她很孤单,也很卑微,沈家的事情让她备受压力,再加上虞茵之死的事情。还有,我提醒她远离你,免得再像前世一样纠缠不清。但是那一次,我突然明白,我投入凡间的这个影子好像很需要她自己的经历,不是建立在我已经经历过一遍的感情之上,而是她自己的......所以,我给了她时间,让她自己体验,直到我需要回到这个身体里或者是,她觉得够了,不想要的时候。” “是在山中客店,你......变成了她?”仇宁王起初对我的话有所怀疑,但是现在,他在试着接受我所说的真相。“难怪从你入住之后开始,就变了。” 可不是变了嘛。 沈朝凰与我虽是同一个人,但她是没有经历过那所有不幸时的我,而不是经历之后大彻大悟的我,自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孤还以为......”他刚开口,话没说完,却反应过来似的闭上了嘴。 还以为?能够想到,他还以为沈朝凰性情难以捉摸吧,说变就变,前一时候还有些熟悉,可是接着,就是对他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了。 第808章 调戏(十六)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仇宁王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不过眼下对他而言最关键的,应该还是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时间点,对于他这明智的思路线我是有些佩服的。 “不久之前。” “不久之前是什么时候。”他再一次强调。 “不到一个月。”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虽然是近一个月前回到了这里,但并没有回到沈朝凰的身体里,至于回到这具身体里,应该是十天以前了。” “十天......以前?发生了什么?”仇宁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样。 “她死了。”我说。 “她?”他微微愣了下,就算再清晰的思路,也难免因为我和沈朝凰之间复杂难懂的关系而变得有些模糊。“你是说,那一个沈朝凰?” “是。”直至今日,我对她的消失都抱有遗憾。“仇宁王应该也听说了吧,虞家返回漠城的车队遇袭一事。” “听说,是大策国君的安排,沈大人率人围剿,不料,老爷子早有准备,唯独沈朝凰的马车坠下悬崖,人失踪了。”仇宁王对这绰阳城里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可是在数日之后,你却跟随大历的使者进城了。” 我点了点头。 “当时......那一个沈朝凰死了?”仇宁王看我的反应,猜出了答案。 “对,她死了。被那些人害死了。”回想起悬崖上的一幕,我现在胸口都不能平静下来。“沈朝凰死了,也许对虞家、沈家,甚至是李熠而言都是最好的,至少,沈朝凰才是最大的威胁,他们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精心策划,并不是毫无成果的。只可惜应该没有人能够料想到,坠下悬崖失踪死去的沈朝凰只是你的影子。”仇宁王的眼神告诉我,他欣赏我这个计策,但是对我又多了些防备。“假的沈朝凰消失了,真正的沈朝凰借着这个躯壳回来了,是这个意思吧。” “算是。” “你的身份,真让人意外。”他不由得感叹道。“孤就说,沈朝凰就算性情难以琢磨,也不会前后差异分明,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与你相比,实在不足为惧。” “真是让人失望啊,原来仇宁王当初亲自护送我入绰阳城,只是想要确认我对你来说有没有威胁啊。”我故意这么说,其实早已经想到的。他在沈朝凰到达绰阳城之后,便与她分道扬镳,现在又掳走红莲,大约是对当时的沈朝凰和后来假冒元澈的名义回到绰阳城里的我起了疑心,想要确认。“既然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可以把我的人还给我了。” “你很在意她。” 他已经十分确定这个答案了。 “我很在意她,所以,你最好保证她这几日平安无事,若她有丝毫闪失,别说你想要的我让你功亏一篑,就连你仇宁,我都要搅个不得安宁。”敢伤红莲,那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我的狠话,换来他的一声轻笑。不是对我的质疑,只是......更加令人难以琢磨。 “和孤印象中的一样。” “......”我静坐在他面前,想看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说真的,孤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你会找来这里。”这和他原本的计划不一样,他把玩着的那把折扇,正是他送给虞柏彦的,不成想被我拿来利用。“这几日,原是想着等事情暂且结束了,便找个理由利用红莲威胁你过来解释清楚。你倒是自己找来了......这把扇子,是孤留给虞柏彦的,他和虞家人不同,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孤本有意在这真正身份公开之前,与他说清楚,才留下了线索,没想到......” “没想到他并没有发现?”我笑。“不是他没有发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虞柏彦再如何冷静都难免被牵扯进去。这把扇子放在他的书案上,昨日我遇袭他赶来相救,之后,便同我们在离宫里喝了个痛快,我今日找过去的时候,他还酒醉未醒。所以......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懂你这把扇子上留下的暗号。” “是吗。”他没有丝毫的惊讶。 我转念一想,昨日我们从大策王宫出来,没多一会儿就陷入了埋伏。沈云承在老爷子的助攻下想要伏击我。幸亏虞柏彦赶到的及时......可是,这再及时......“我昨日刚路过你这青秋阁门外,就遇到了袭击。紧接着虞柏彦就来了,或许,是你发觉了沈云承在外面布置的陷阱,提前通知了虞柏彦吧。” “聪明。”仇宁王从不吝啬他的称赞。 但后知后觉的感受,令人有些不爽。“那你就应该料到了,虞柏彦救了我,必然明白想杀我的人不只是沈云承,连他尊敬的父亲都想要除掉我,他该有多难受啊。” “那是他的事。”仇宁王才不会在意这些,“如果虞柏彦不能做出明智的选择,只会一味的在他父亲和你之间徘徊,那么最后,他什么都得不到。”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看透了所有人似的。” “孤想要和你合作。”他收起笑意,正经地说。 “这话,你也和元澈说过吧。”元澈从他这里回去离宫,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红莲的事情也只是找了霍雍确认,还是霍雍忍不住告诉了我实情。可见他们昨日在这里聊的,不少。“不过,我也能够猜到结局,你一定是被他拒绝了。既然如何,你又如何相信我会帮你呢。” 仇宁王肆无忌惮的大笑,仿佛他早已经知道我会怎么回他似的。 这让我感觉到有些奇怪......好像......“大祭司是不是跟你一起来到了这里?” “你不必担心,大祭司并不在这里。” “那你怎么会......”怎么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连我要说什么,什么样的反应他都有预感,这绝不是仇宁王所能预料到的。即使他很聪明,但他可不能神机妙算啊。 “自然是有人告诉孤的。”他略微得意,自以为收回主动权。“孤也知道,大历靖王虽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他很听你的话,如果你答应与孤合作的话,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反对。” “是吗?原来你身后的人是这么评价元澈的啊。”这还真有些诡异了,如果不是婆婆的话,还会是谁在背后帮助他呢。 第809章 调戏(十七) “看来你很在意孤身后的这个人啊。”他的反应,恰好证实了我的一种猜测。 能够帮助他的人,就算不是婆婆,也定然是个了得之人,我尚且不算清楚仇宁王目前的计划,所以对于他身后的人,也是愈发的不好琢磨。那个人到底是帮着哪边的? “如果你愿意和孤合作,孤可以带你去见他。”仇宁王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有些情绪不自觉的就流露出来了...... 可以带我去见他?这个人与仇宁王之间的关系,好像起码是平等的,仇宁王的语气还有些尊重,这就......而我所知道的,他身边的人,除了那几个没用的妃子以外,就是珣阳公主一家了。这,还是不可能...... “我对这个在你身后为你出主意的人确有些好奇。”我坦白说,随后,“不过,如果这个可以带我去见他的条件是他提出来的,他对我的了解应该也不少,看来,他也在等着见我。那我就更不能答应你了。” “你拒绝?”这还是让他意外的。 “没错,我拒绝你的提议,我也不想与你合作,我猜,你提议给元澈的合作,应该就是要和他瓜分大策吧。可惜元澈拒绝了,他对大策无意,也不想与你合作。至于我呢,我是挺讨厌大策的,可目前我并没有想要除掉大策的心愿,而且,就算我想要除掉大策,也不必假手他人。”我足够贪心,吃掉大策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大策与大历之间的关系微妙,双方都需要时间休养,而且一旦除掉大策,大历也“伤筋动骨”,在大历身边还有虎视眈眈的仇宁,和一个闷不吭声的锡岚。“仇宁王,你身边有一个能够未卜先知神机妙算的军师,你想要知道我究竟发生过什么,还有你的那些记忆是怎么回事,相信问他更容易一些。可你舍近求远,宁愿听他的掳走了红莲,也要来跟我确认,看样子,你并不相信他啊。” 他若是完全相信那个人的话,也就不会再来试探我了。这个人的身份虽然令我好奇,但如果他是一定会出现的人,即使我不去见他,他也会出现的,他对我的好奇不亚于我对他的好奇,所以耐心等着那个人来见我,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了,我想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红莲的身上还有伤,把人交出来,我要带她回去。” 今日,我是一定要把红莲带走的。 “如果,孤说不准呢。”他在挑衅。 “不准?”我笑,“那我就砸了你这处私宅,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人。” “你敢......” “你们在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分外熟悉。 可不是吗?我已经连着两日见过他了。可现在还是会觉得意外......因为我失算了一件事,李熠竟然会出现在仇宁王的私宅之中。 他站在石亭外看向我们。“你为何会在这里。” “看样子,大策国君仿佛早就知道仇宁王在绰阳城里的私宅了。”这还真是,让人惊讶啊。只是转念一想,“或者......仇宁王的这一处私宅,难道是大策国君的安排?” 李熠可以不通过下人的传话就来到这里。除了对这里的异常熟悉之外,恐怕,他在这里也是说了算的。他反倒心虚,避开我的眼神,“这和你没有关系。” “的确。”我承认,“是和我没有关系,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揭穿你们什么事的,我只要为了要回我的人。还请仇宁王把红莲还给我,那么今日,我们都好交代。” “红莲?”李熠对此完全不知情。“仇宁王,红莲也在这里?” 看来,虽然李熠给他安排了这一处落脚,仇宁王也不是什么都告诉李熠了的。 “她不在这里。” 仇宁王的话音刚落,我突然怒上心头,用红莲威胁我也就忍了,到头来却还在耍我。 拂袖挥出,轰的一下子,石桌断开倒下。 仇宁王和李熠都愣住了。 “今日把红莲给我交出来,否则,你们什么计划我不管,我定不罢休。” ...... “大王,已经派人去接了,相信片刻就会把那位姑娘带来。” 回话的人我认得,是仇宁王的暗卫首领,他不经意看到石亭中被劈成两段的石桌,眼神里有些惊慌,好在见过世面,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你也听到了,人马上就会带来了。”仇宁王转过身来,向我重复了一遍。 “那我便在这里等着。”我说。 “大王,用不用......”暗卫的意思是,想要找人来收拾一下。 “不必了,你们先下去吧。等下把那位姑娘接来之后,再来回话吧。”仇宁王背过身去,全然不在意一地的碎石,将人遣了下去。等到暗卫走远了,才听到他说,“一直听闻沈朝凰精通医术兵法奇门遁甲之术,没想到这武学造诣也不差。大策国君,你也知道沈姑娘身怀绝世武功的事情吗?” 说着,他将话茬抛给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李熠。 李熠当然不可能知道了,对于这一状况,也未能反应过来。 仇宁王狡诈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倒是可惜这桌子了。” “仇宁王,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解释的呢。”李熠灰青的面色恢复了些,他的质问中带着些压不住的怒气。 这让仇宁王都深感意外。“解释?孤有什么好解释的。” 李熠下意识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对我出现在这里十分不满,但他并没有直说,而是将那些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压了回去。 “不必担心,孤方才向沈姑娘提出合作,却被拒绝了。”仇宁王调笑着说道,“真是和靖王爷的回答,一模一样呢。” 可以看到李熠的脸色更僵了一些。“是吗?仇宁王私下拉拢大历靖王,似乎从未与寡人提起过啊。” “没和你说过吗?也对,要是大历答应了,那么大策就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仇宁王大笑,“不过看到大策国君这番不得劲的样子,孤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看来,不只是孤的提议被拒绝了......” 话里有话的挑拨,足够耐人寻味了。 “幼稚。”我说,“就那么些的天下,那么点的土地,争来争去,斗来斗去,不累吗?” “孤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问沈姑娘,希望沈姑娘愿意替孤解开这个疑惑。” 第810章 调戏(十八) “仇宁王。” 我还没有出声,倒是李熠,突然间发声制止,他不希望仇宁王继续问下去,一脸的严肃,看起来很是慎重。 连他都已经察觉到仇宁王想问什么了吗? 反观仇宁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他没有因为李熠的出声制止而扫了兴,反而,李熠的态度激起了他游戏的兴致。仇宁王的目光在我和李熠中间游走了一番后,面上挂着玩味的笑意,“孤还没有问,怎么大策国君就已经很紧张了。” “那就不要问了。” 我回头去看,有些诧异。李熠很少有如此沉不住气的时候,只不过,经他这么一说,看在仇宁王眼里,恐怕我俩是脱不了干系了。 我走到一旁依靠在石亭边上,“问吧。” 仇宁王侧目看向李熠,似有调侃之意,李熠面色铁青难看,可仇宁王根本不管这些,他笑问,“孤也听闻玄门嫡女名声在外,不知,依沈姑娘所见,大策、大历、仇宁,还有锡岚,究竟哪一国最终能独霸天下呢?” 他这问题好歹毒。 而今我面前站着的大策国君李熠和仇宁王,元澈又是大历的靖王爷,这三国之间关系复杂难测,似乎说谁好也不行,说谁不好也不行。“仇宁王是问真的?” “当然,你不必顾及孤和大策国君在这儿,可以说说看你的想法,孤也想知道,久负盛名的玄门嫡女有何高见。”仇宁王当着李熠的面问这个问题,倒是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了。 我试着捕捉他二人之间的互动,从方才的举止对话来判断。李熠似乎也是在拉拢仇宁王“合作”,像老爷子一样的打算,只不过李熠比老爷子聪明些,老爷子到现在都不曾想到他府里那个是个冒牌货,真正的仇宁王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这处私宅,极其隐秘,刚才寻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在想,仇宁王能在绰阳城里置办这样一处隐秘的私宅,未免也太神通广大了。现在倒是可以理解,有堂堂的大策国君暗中相助,别说这样一套私宅了,就算是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玩的这一出都足够了。 李熠并不是真的那么蠢,他很聪明,也懂得隐藏自己,这一次仇宁王造访,李熠暗中使了多少手段我不知道,但是他为了对抗老爷子而拉拢仇宁王的目的很明确。 仇宁王假借分身装作自己按照老爷子的安排住进了丞相府,甚至,老爷子还想要安排“仇宁王”和元澈的筵席,只可惜,当时就被我搅了。那时,真正的这位仇宁王就坐在席间,只不过他的身份变成了虞柏彦的好友阿凛。老爷子不知道他身边的那位是假的,李熠却趁机将仇宁王带到了这里,给了他私宅,让他暂且远离老爷子的安排...... 这里的人,看起来很懂事,受仇宁王的吩咐。可是除了仇宁王的暗卫之外,李熠悄然造访却没有人阻拦,这私宅里的人到底听谁的,一眼可见。 李熠试图将仇宁王困在这里,而仇宁王意在挑衅,看不出任何想要与李熠合作的诚意。 “......高见不敢说,但是我想提醒二位的是,你们在背后打的这些主意,当真以为没有人知道吗?独霸天下,说得真好听......不过呢,”我想到一个主意,“既然你们二位今日都在,我有一个想法要和你们商量,也免得我日后一个一个的解释了。” “噢?”仇宁王看起来有了兴趣。“沈姑娘的想法?该不会是......” “合作。”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大战,我需要兵马,这一战如果胜了,我能保你们继续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如果我败了,那么人间将会落入混沌,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大概比两国交战可严重多了。” “大战?跟孤有什么关系吗?”仇宁王道。 “我要对付的人就在你仇宁。”我说。 “大祭司?”他反应很快。 “没错。”我说,“仇宁王特意避过了大祭司找到‘高人’指点,你掳走红莲想要与我谈判,相信也不止如此。你说想要瓜分大策是假,想要利用元澈结盟倒是真的,你需要我们帮你对付大祭司,其实你早已经发现大祭司另有阴谋了。我说的对吗?” “呵,哈哈哈......”仇宁王大笑。“沈姑娘的想法独特,不过,很合孤的胃口。接着说。” “我了解婆婆,也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即将兴起的一场大战并非你仇宁可对抗,甚至,搭上大历都勉强,你在寻找值得结盟的人,而我也是,我们有共通的敌人,而这个敌人一旦将我们分拨除掉,那么天下就真的要被独霸了。”我转过身,看向李熠,“可如果,四国止战,联手应敌,倒有可能。” “只是......有可能?”仇宁王对我的用词不是很满意。“既然如此,孤又为何要违背大祭司帮你呢?” “不是你帮我,是你帮你自己。”我说,“我不可能单独与你私下结盟,单单你仇宁,绝不是她的对手。” “怎么可能。”他不信。“你应当是最了解大祭司的人,而且......而且你也是鬼谷玄门的弟子,你的计谋加上孤的兵马,足够......” “不够。”我说,确实觉得,他刚才说的而且之后,好像......并不是他后来接上的那句,我猜他原本想说的是关于我曾经在仇宁做过祭司了解仇宁兵力的事情,只不过在李熠面前,他没有说下去。“我经历过那一场恶战......” “什么?”李熠问。 “很多年前,在这一切尚未轮回之际。四国纷争不断,仇宁自诩兵强马壮却可惜被大祭司所操控。大策与大历背水一战损伤惨重,锡岚相助婆婆,紧要关头,婆婆召唤阴兵助阵,我死过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悲剧重演。 李熠是不可置信,而仇宁王像是印证了他的记忆一般,垂下双眸暗自沉思。 “朝凰,你在说什么。”李熠的眼神在颤动,略显惊恐。 “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在很多年前,我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李熠,我曾经是你的大策王后,你与沈秀荷串通,想要利用我获得沈家和虞家的相助,帮你登上王位,然后成全你们在一起的愿望。我守了你四年,但最终换来的,是你为了让大着肚子的沈秀荷入宫逼我交出凤印,你的母后纵容沈秀荷逼我喝下毒药哑了嗓子,你们将我关在离宫......李熠,曾经是你亲手逼我交出凤印的,这就是我告诉过你,你负了我一次。现在你明白了吗?” 第811章 调戏(十九) 李熠的反应,大抵与我预料中的如出一辙。惊恐、荒谬和难以置信...... “你说的,是真的?” “还记得你与我说过,你梦见的那些吗?仔细回想一下,应该会有些零星的片段,那并不只是一场梦而已,而是曾经留下的记忆,换作另一种方式回到你的记忆之中。随着时间的推进,你会想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我说完,转过头看向仇宁王,“你刚才不是还想知道你为何会有那些记忆吗?珏落祭司,曾经是我在仇宁用过的名字,接替婆婆,担任仇宁的祭司,帮助仇宁对抗大策和大历的联手攻击,瓦解大策,使虞家分裂大策,自立为王。那个在你背后为你出主意的人,应该也告诉过你,想要对抗婆婆,只有我能够做到。” “这还真是让人惊讶。”仇宁王的眼里,对于我所说的这一切是将信将疑,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一直想要求证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真相。“孤可要好好想想你的话了。” “你们可以选择与我合作,或者,自己去应对婆婆的阴兵百万,因为,现在要不要帮你们,选择权其实是在我手里,希望你们明白。”我需要他们的帮助,但也不是绝对的,“如果想通了,烦请以正当的理由来找我谈,不要再动我身边的人,如果让我发现,我会让你们非但得不到想要的独霸,还会形同此桌。” 说完,我瞄了一眼地上狼狈的石桌给予警告。 仇宁王轻笑,面上看不出情绪,渐渐昏暗的夜色在他的一双眼睛里恰到好处的晕染着,他不可能完全相信我的话,自然会去找背后为他出主意的人商量。“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与你联手,除掉你的敌人,到时候,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他该不会是以为我想要的好处和他一样吧。“我想要的好处,已经得到了。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我就一个心愿,这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再来惹我,就足够了。” “是吗?”仇宁王大笑,“可是沈朝凰非同一般,你要孤如何相信,你借助仇宁的力量只是想要对抗大祭司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为你自己的野心做铺垫。” “我若是想要的,敢问仇宁王挡得了吗?”我不惧他的挑衅,也丝毫不在意他的质疑。“野心,我若是有野心又如何,想要这天下不过是费些功夫的事情罢了,难不成还真像是世人所传的那种纸老虎,徒有其表不成?” “有意思。”仇宁王赞道,“只是不知,大策国君有何见地?” 我们侧目看向李熠,李熠的神色很复杂,我所说的这一切都超出他的所能够接受的范围。他在信与不信之间徘徊,是在考虑要不要相信。 “看来,大策国君对沈姑娘的话多有怀疑啊。”仇宁王趁机挑事。 “无妨,好好考虑一下,对你们而言也是公平的。”我深知李熠对于他权力的倚重,好不容易撑到了今日,这王位尚且岌岌可危,行将踏错满盘皆输,李熠自然是不愿冒险去赌的。这也是我原本计划最后拉拢大策的理由,没有到对决的那一刻,看不到即将发生的灾难,李熠固然不会狠下心来赌上一切。 “什么啊。”仇宁王顿感失望,“怎么看着沈姑娘的样子,好像对大策国君的态度早有预计一般,丝毫没有因为大策国君的犹豫而感到挫败呢。该不会,你早就知道大策国君不会轻易答应了吧?” “你少在这里挑事。”我警告他说,他接二连三的挑衅已经让我渐渐失去了好脾气,“大祭司可是你仇宁的大祭司,这一战真要打起来,第一个会受其影响的就是你仇宁。你还在这里看热闹,我就不信你当真不在意。” “在意又如何,不在意如何?”仇宁王坦然伸开双臂,“反正最后都要赌一把,要是老天注定让孤战败,孤自然赢不了。要是天注定,孤能成就霸业,那一个大祭司又怎能违抗天意。一点点小事,孤还不至于自乱阵脚。倒是沈姑娘,今日看到大策国君的反应,倒是让孤突然间明白了,为何沈姑娘宁肯选择大历的靖王爷,也不要留在大策王宫之中。” 面对仇宁王的屡次挑衅,李熠的反应也是很奇怪了,他没有反驳仇宁王的话,只是在偶尔听着刺耳的时候看过去一眼,权当仇宁王自己在自说自话一般。即使是面对仇宁王如此挑衅,也只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偏过头来问了句,“你说,那在那一场恶战中死了?” 没想到他还记着我刚才的话,这么半天,对于仇宁王的挑衅不作任何回应,只是在沉思着利弊。我点点头,“是。” “这就尴尬了,沈姑娘,要是连你都斗不过大祭司,我们答应帮你岂不是也要跟你一起去送死吗?”仇宁王接道。 “那,你是怎么死的?”李熠将仇宁王的话本能过滤掉,追问说。 “轻敌了,被婆婆一刀捅成了重伤,为了阻止阴兵入人间,血级阵前,因此而死。”只不过,虽然是死了,也是醒了。在那之后我便回到了我应该去的地方,是我的父君为了救我,牺牲了他全部的修为逆转了时间,才有机会令这一切重新来过。这不过这些,他们并不需要知道。 “血祭阵前?”李熠蹙起眉头。 仇宁王偏过头去,兴许是我刚刚的话又让他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带着疲态,脸上挑衅的笑也渐渐收敛,他侧过身,用手撑着额头,闭起了眼睛。 “不要去抗拒你想来的事情,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我是不知道,为何你记得的事情会那么多,想必与你身后的人也有些许关系,你也是抗拒记起更多的事,只会让自己更加矛盾罢了。”我提醒他,至于他那人究竟是谁,我始终都猜不透。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他想起前世的事情,这个人也是天宫来的吗?还是说,他是跟婆婆一样的人,有着极高的修为,可以为所欲为。 “大王。”暗卫来了,“红莲姑娘带过来了。” 说完,就见他身后两个人将红莲架了过来。 “红莲。”我大叫一声,立刻迎了过去,从他们手里将红莲接了过来。“红莲,红莲!你们把她怎么了!” 第812章 调戏(二十) “沈姑娘请放心,红莲姑娘只是暂时昏睡过去而已。这几日,大王可是从未亏待过她,还请了最好的大夫专门照顾红莲姑娘。”暗卫解释说。 “最好的大夫?”要我相信仇宁王会如此好心的带走红莲后,细致入微的照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把过红莲的脉象,确定她如暗卫所说的只是暂时昏睡过去,才稍稍松了口气。红莲的伤势被控制住了,也有好转迹象,就算仇宁王没有专门派人照顾,红莲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从暗卫手里强行将红莲接了过来。昏睡的红莲全然没有意识,瘫倒在我身上,她整个身子都只能倚着我勉强站住。即便如此,我扶着她也是有些吃力,东倒西歪的......索性,我俯下身将她抱起。“今日且先如此,仇宁王,你再胆敢从我身边的人下手,你小心着点儿。” 说完,我抱起红莲要走。可想到前面就是青秋阁,我不好带着红莲大摇大摆的从青秋阁出去,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一起走吧,你带着红莲,又没有车马。此处距离行宫尚有些距离,寡人送你们一程。”李熠站了出来,全然不顾仇宁王的注视,只是与我说了一句,便折身向与青秋阁相反的方向而去。 我瞪了仇宁王一眼,抱着红莲跟在李熠身后走去。 私宅的一边是绰阳城中新开的花楼青秋阁,另一边竟然只是一间陈旧的当铺。要不是跟在李熠身后从这里走出来,我都不敢相信,身后这一间看上去只有巴掌大点儿的小当铺后竟然藏着那么大的一个秘密。 “上车吧。”李熠站在马车旁,驾车的竟然是易公公。 易公公诧异地看着我抱着红莲跟在李熠身后从当铺里走出来,不断看向李熠确认。李熠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般的随意,静等我上车。 我心想,李熠来见仇宁王虽然理应低调,可是他只带易公公前来,似乎有些太过自信了。仇宁王的私宅之中,尽管都是李熠安排的人,但那些暗卫绝不是简单能够对付得了的角色。 即便如此,在稍作迟疑之后,我还是抱着红莲上了车。红莲的情况耽误不得,我抱着她一路赶回去定将受到瞩目,倒不如先欠着李熠这个人情好了。等我在车上安顿好红莲,让她靠在我身上之后,李熠才上了马车,坐在对面。 易公公在马车外轻叹一声,跳了上来,驾着马车向行宫方向走去。 我很担心红莲的情况,即便她现在状况稳定,可是这两日她都落在仇宁王手里,我实在不能确定除了对她身体上的折磨以外,仇宁王有没有向红莲问过一些类似的问题。若是红莲起了疑心又该如何。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李熠忽而开口。 我看到马车外驾车的易公公侧耳留意。 我随口应了一声,“嗯。” “怎么会这样......”李熠始终都难以接受,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让他措手不及。随后,李熠不禁苦笑,“原来,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寡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被你判定死刑,沈朝凰,你对寡人实在不公平。” 我知道。 对于这一世的李熠来说,着实不公平。那些事情也并非他今世所为,我却因此而疏远他,单方面否定了我们之间的那一段孽缘,“注定了不幸,不开始便是对大家都有利的。” 如果明知道结局,还强行去介入,非要找点不痛快,实在是...... “如果,换成是刘元澈,你也会是这样的心态吗?明知道会有一个不好的结局,还是会放弃他吗?”李熠突然转了话题,不知为何说起了元澈。 但是他的话,顿时让我哑口无言。 如果是元澈的话...... 使我无法辩解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多么难以回答,而是当他问出口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如果是元澈的话,我一定会拼命去改变我和他之间的结局,即使明知结局如何,也绝不会甘愿错过......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对元澈的感情有多么深。 同样经历过很多的事情,有高兴的,有不高兴的,但是我却没办法去憎恨元澈,我爱他,所以可以原谅一切。我可以将那些有的没有通通过滤掉,只留下我愿意想起的事情。而对待李熠,我就没办法做到这么“公平”,我可以很理智的对待李熠,因为,我不够喜欢他。 甚至,不愿意因为这一份曾经的喜欢而去让自己不好过。 在对待李熠的态度上,我很明确的选择了自保。 “......那么这一次,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吗?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改变?”李熠的眼神暗淡了一些,作为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抛弃的选择,他的失望还是显而易见的。 “很多。”我如实回答。 这一次和之前那一次,重生改变了很多,当一切再次重来的时候,确有一些事情发生了改变。大多都是围绕着我的,因为我的选择,或者是我的态度发生了逆转,当我不再是一个只愿意默默承受的人的时候,很多的情况都不同了。 “可即使如此,你明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从前的发生,也仍然连一次证明的机会都不曾给过寡人。”李熠的失望,大概就是来源于此。他认为我没有给他机会,让他证明会有不同的结局,而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放弃他,甚至是,抹掉我与他之间原本的一段因缘,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你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吗?”我说,“借着沈云承的手,想要除掉老爷子的时候,难道你从未想过,如果我也在队伍之中,或者是你可以完全装作不知情的让沈云承杀了我,那么都会省去很多的麻烦,你也不必因此而为难了。不是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刘元澈不会因为我在队伍里就改变他的想法。他为了除掉老爷子,可以牺牲掉我,而且,他心里也必定想过,如果没有我他就不会为难。 “那不一样。”李熠毫无犹豫的脱口而出,“寡人是曾想过,如果没有你,那么寡人便不会落得如此为难。处处受虞丞相的摆布,夹在你和虞丞相之间进退不得,寡人是想过,你就是唯一动摇寡人决心的原因,但是......” 第813章 调戏(二一) 但是? “但是令寡人的为难是你,因为有你,事情才变得复杂,因为不想要伤害到你,不想要因为与虞丞相之间的政治斗争而使得你像寡人一样为难。”李熠说,“在寡人最难的时候,的确想过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所有的麻烦,但是所有的困难,都是因为寡人想要把你留在宫里,才会有这样的为难。” 并不是为了王位才想要除掉我,而是为了得到我,才想要稳固他的王位。 李熠好像是这个意思。 而时至今日,当他亲口说出这些的时候我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你说的没错,寡人是想过,如果你在虞丞相的队伍里,沈大人一旦发现绝不会留你活口。如果寡人装作不知情,静等沈大人杀了你,那么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虞丞相再也不会有任何条件能够威胁得到寡人的。”李熠面不改色,他将视线低垂,看起来很是无力。“但是紧接着,寡人想到,如果没有你,对寡人而言究竟是损失了一个智囊还是损失了一个挚爱。寡人不知道......只是知道当听闻沈大人真的害你跌下悬崖生死未卜的时候,寡人很生气,恨不得杀了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不是因为寡人夹在他们中间,就不会失去你,寡人想过,要不要放下这一切,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这是我没有想到。 我以为李熠看中的,是我对他的帮助,我以为他在意的是,能否动摇我和老爷子之间的联系,让我全心全意的忠诚于他。 “你其实,从没有信任过寡人。”李熠莫名有些伤感,那一袭墨绿色身影,映着孤冷的月光,像是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走近他似的。“沈朝凰,你竟然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放弃了寡人,你对寡人,真的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再纠缠下去了,你、我,还有沈秀荷,我们三个人纠缠下去实在太累了。你应该回到沈秀荷身边,她才是最适合你的人。比我安分得多,也会崇拜你,听你的话。”这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比起我,沈秀荷更合适留在李熠身边。 他们之间的缘分,比我要深刻。 李熠对于我的提议嗤之以鼻的冷笑着,好像我说了多么荒谬的一句话,引他发笑似的。 “我的确不够了解你。甚至是,我曾经因为我们很相似而对你动过心,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以为起码我可以帮你,你也愿意对我好照顾我。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正是因为这种相似,注定我们无法靠近,李熠,你和我都是怕冷的人,两个同样冰冷却都怕冷的人,根本不可能靠近并且走下去。而我一觉醒来,发现我并不是那么弱小,原来这一切都只是我注定要经历的劫数,只有经历过这些,我才能成长,才能看清楚许多,我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却也再无法安稳的留在你的王宫里,你想要守住你的天下,而我,想要去征战更多。” 很遗憾,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的心意。但是时间已过,我对他早已没了前生的那种情绪。 “你是因为想要离开,才喜欢的刘元澈,还是因为刘元澈,才想要离开?”事到如今,李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似乎我的答案能够让他心里对于元澈的介意少一点。 他想要确认,我是因为想要离开,想要去到更广阔的地方,才会选择元澈作为陪伴在我身边的人。 “我想要离开,也想要元澈。”可我是贪心的,就像他一样。 在李熠的身上,总是能够让我看到最不堪的一面。 我以为,他会反驳我。像之前数次一样,他会告诉我,你不是真的喜欢刘元澈,你只是想要离开才会借着刘元澈的名义。 我以为他会告诉我,是因为我自私,我贪婪,所以我选择了一个对我而言各方面都符合我要求的人作为踏板。就像我曾经否定他一般,就像我不再相信,李熠也是有心的一样。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 在那样一个瞬间,他沉默了。就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接受了我的选择。 我转过头看向他。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他略显狼狈的坐在那里,眉眼低垂,暗自神伤。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曾经坐在我床边,请我交出凤印的他......原来,当一切都释怀了,那些记忆竟然真的不会痛了。就像是一生中注定要经历的一些事情一样,终于有一天,我可以一笑带过,再也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计较。想到离宫,我会记得我和元澈留在那里,假冒他时的回忆,心里不再是苦涩,而是微微泛着甘甜滋味。 旧的记忆会被新的覆盖,新的记忆却仍在不断更新。 而我和李熠的缘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断了。 我现在看着他,有些陌生,有些......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像这样去平平淡淡的看着他了,没有爱,没有恨,只是作为一个人去看另一个人,甚至抛开我与他身份的特殊。 我不再怨怪自己曾经瞎了眼经历那么多坏人。我逐渐明白,李熠其实也是不错的男人,他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幼年起常年征战在外所以比起一般人他更加壮硕,坚实可靠。我明白为什么我会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因他而动心了。 易公公应该是听见了我们的话,甚至不知不觉的放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 从当铺门口到行宫,不过两条街道的距离,竟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可惜,还是到了。 易公公纵然不情愿,也只得在行宫门前勒住马儿。 隔着帘子,我看到等候在行宫门口的霍雍,他看到停在了行宫门前的马车有些疑惑,探头上前。我收起对李熠的同情,下了车。 “沈姐姐?!”霍雍发现了我。 “过来搭把手。”我说着,将红莲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红莲姑娘?”霍雍立刻上前,从我手中接过红莲。 “你先把她带进去,安顿一下。”我说着,将红莲交托给霍雍照顾,瞧着霍雍抱起红莲折身返回到行宫之中。我回过身,马车里的李熠没有要下来打个招呼的意思,我只得与易公公道谢,“多谢。” “不早了,沈姑娘早些回去歇着吧。”易公公叮嘱说。 “好,你们慢走。” 易公公上了马车,扬起鞭子,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814章 调戏(二二) “沈姐姐,红莲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昏睡不醒?”霍雍焦急地在房里踱步,看到我走进房中,急忙迎了上来。 “我看看。”我走向床边,霍雍早已安置红莲好好的躺在那里了。我坐在红莲身边,检查过她的气息、脉搏,翻开她的眼皮确认了一下,“她应该只是吸入了一些安神香,没有影响的。在她伤重之时,如果不断在旁边让她吸入一些安神香,只是能够辅助她的情绪稳定,好好休息,这样才容易好得快一点。” 我想,仇宁王将她掳走之后,并未带到私宅里去,而是将红莲置于另一处,距离私宅不算远,但他认为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也是担心红莲醒来的时候会大闹一场,因而泄露秘密,才会在红莲沉睡的时候,让她不断的吸入安神香,从而达到一直昏睡的目的。 “那她没事吧?”霍雍自责,他认为是自己的失职才会让红莲被仇宁王带走。 “只是吸入的安神香有些多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下,等到睡醒了再看看吧。”目前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而已。 “那我......”霍雍想要留下来照顾她。 “你回去歇着吧,明日你还要跟随王爷进宫呢不是吗,况且,我留下来照顾她会更方便一些。”明日,就是元澈以大历使者身份正式与大策会面的时间了,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有何意外。霍雍肯定要跟着元澈去的,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可是沈姐姐,你太累了。才更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霍雍说。 我抬起头,从一旁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稍显憔悴的样子,也明白霍雍为何会放心不下了。“你放心,我还没事。你先去休息一下,明日陪王爷进宫,暂且不知宫里是何情况,大策王宫之中,也是潜藏着各种威胁,不能大意。我今晚守着她,也许明天她就醒了,等到你们明天回来,再接替我照顾她。” “也只能这样了。”霍雍拗不过我,不得已只能接受我的安排。他想要离去,又不忍离去,守在一旁,忽然想到,“沈姐姐,那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不用了,我不饿。”我现在一点都不饿,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想好好守着红莲,确保她真的没事。“元澈呢?” “王爷还在房里,需要找王爷过来吗?”霍雍只要听到我有吩咐,便急着想要帮我做些什么。或许只有这样,他认为才能帮我分担一些压力。“下午的时候,大历来了人,带来了陛下的亲笔手信,王爷还在与他们商议。” “没事,我只是问问,不必寻他过来。”我能够明白,元澈作为使者来大策谈判,明日便要正式会面,难保大历国君不会临时想到什么条件作为附加,派人带来消息。元澈本就有压力,还是让他们好好谈一下吧。“霍雍,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我认为霍雍留在这里,其实什么都帮不上。他看到红莲沉睡不醒反而更加自责,耽误的越久,他越休息不好,明日随元澈进宫,便更容易分神。我希望他们都保有最好的状态,大策王宫之中,不止是要和李熠谈判,还要应对老爷子带来的威胁,实在辛苦。 “好。沈姐姐,那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你叫我一声就好。”霍雍还是不大放心。 “嗯。”我点头,送他出去,关上了门。忍不住长叹一声,回到红莲身边坐下,红莲伤势好了大半,但是因为沉睡了太久,身子有些虚弱。 我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摸到了大大小小许多茧子。顿时有些不忍,红莲之前在沈家是做些粗活的,而后来,又在我的要求下开始习武。她很认真,从没让我失望,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就达到可以跟庄岑过招不落下风的境地,想必她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想到是因为我,才把她牵扯到这些事情之中,难免心里会沉重一些。这个丫头,陪着我度过那么多的苦日子,她唯独忠心于我,怎么能让我不感动呢。 “快点好起来吧,看着你这样子,我真的很心疼呢。”我抬手捋了捋她乱掉的发髻,那么简单的一个发髻,散落下来许多发丝,显得有些窘迫。 握着她的手,贴着我的侧脸,今夜,我只想好好守着她,确定她真的没事。 ...... “陛下。”返程的途中,易公公再三犹豫,却还是开了口。 李熠太过安静,让易公公担心不已。方才李熠和沈朝凰的对话,都被他听见了,易公公是最了解李熠心思的人,不过也知道沈朝凰的心意再难回头,李熠一定因此受了不小的打击。 “陛下......”久久听不到李熠的声音,易公公的心都悬了起来。“陛下,沈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注定不会在一个地方留太久的。您无须因此伤心,毕竟,还留有那么多的回忆了。” “易公公,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寡人不会登上王位,而且下场会很惨。你还会像一样忠心于寡人,事事替寡人分忧吗。”李熠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冷得让他发颤。 “陛下,老奴是陛下的人,自然会跟随陛下。不管陛下发生了什么,老奴都不会背弃陛下的。”易公公不会,“即使老奴知道,陛下在夺嫡之争中不会赢,也不会放弃陛下的。” 李熠闭上双眸,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却丝毫无法减轻胸口的痛楚。“连你都能如此,为何她就不愿相信,寡人不会伤害她呢。” “陛下,”易公公知道,说来说去,李熠还是放不下沈姑娘的。“沈姑娘的身世也是很可怜的,虽然世人都传玄门嫡女,可沈姑娘自幼便没了娘亲,又被沈大人送到了仓珏山上修行,吃了多少的苦啊。沈大人娶了二夫人,又有了沈贵妃和沈贵妃的亲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沈姑娘就算回到了沈家,也肯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就算是老爷子,又有几时是真心对待沈姑娘的,沈姑娘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点长大,自然会比寻常人考虑的更多,也更希望得到的感情是更圆满更纯粹的。一个本来就没有家的孩子,自然是想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保护她自己。陛下就忘了沈姑娘吧。” 第815章 调戏(二三) “连你也觉得,寡人给不了她幸福,给不了她简单平静的生活是吗?”李熠没想到,连他身边最亲近的易公公竟然也给出了差不多的答案,而这个答案,却刚好是他最不想接受的。 “不是的,陛下......”易公公慌忙解释,一把年纪了守在李熠身边鞠躬尽瘁毫无架子,他也是真心忠于李熠的。“老奴是觉得,沈姑娘看事情很透彻。自然会从许多方面仔细分析利弊,正如她所说,沈姑娘与陛下甚是相似,都是要强,不容易被屈服的人。所以需要的对方,便不是一个比自己更加要强的人,而是一个能够给予对方足够关怀、体贴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刘元澈就是这样的人,而寡人做不到?”李熠只要想到,他在向沈朝凰提出,如果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她对于刘元澈会不会和对自己一样时,沈朝凰毫不犹豫的反应,就觉得难以接受。为什么她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不愿意相信,刘元澈能够做到的,他也可以。 “陛下......”易公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熠了。 马车行在途中,夜深,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人从拐角冒出,一步步挡在了路中间,横在马车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易公公急忙拉住缰绳,才让马儿在那老妇面前停下...... 老妇抬起头。 李熠看了过去。 老妇笑了,她正是仇宁的大祭司,仓珏山的主人。 “请她上来吧。”李熠对于她的到来非但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还让易公公请她上来。 易公公跳下马车,由得她上了车,坐进马车里。有所迟疑,拉着马车缓缓往前走着。 “你说的不错。”李熠率先说道,“仇宁王确有意要对付你,看来,他此番到我大策,也是为了试探,看看谁能够成为他的帮手,他要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你。” “这马车里,有朝凰的气味。”婆婆很快就发觉了。“看样子,陛下已经见过朝凰了。” “和沈朝凰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李熠隐瞒了沈朝凰告诉他们的事情,甚至是沈朝凰想要拉拢他们一起对付这个老妖婆的提议,在她面前,撇清了沈朝凰的关系。 “不知道?陛下也太小瞧沈朝凰了,那个丫头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婆婆不以为意,沈朝凰是什么人她很清楚,但对于李熠想要隐瞒的事情却一无所知。“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寡人说了,和沈朝凰无关。”李熠再一次强调,“大祭司,你别忘了。寡人答应与你联手,只是为了除掉仇宁这个威胁而已,沈朝凰不会帮助仇宁,你更不要动她。” “是吗,看来,陛下对沈朝凰......”婆婆算是瞧出来了,眼前这个大策国君竟然对沈朝凰真的动心了。“可惜啊,陛下两度都难过沈朝凰这个情劫,可对她来说,陛下的感情却一文不值。如果她知道陛下对她如此深情,也不知会不会有所感动呢。” 自然是不会的。婆婆很清楚,李熠也很清楚。而婆婆之所以会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激他。 “和她无关。”李熠郑重提醒,目前,他不希望把沈朝凰牵扯进来,“大祭司,你说过你有办法对付虞家的。” “没错,虞家......不过小事一桩罢了。”更难对付的人是沈朝凰,只是眼下,婆婆的目的是为了天下,她需要筹备好一切,等待着唤醒沈朝凰的记忆,为重振大凰氏而奠定基础。 “寡人如何相信你,你是沈朝凰的亲外婆,也是虞丞相的妾室。寡人答应你接近仇宁王,掌握他下一步动向的事情已经做了。你答应寡人的事情,是不是也该表现你的诚意了。”李熠与她交换条件,婆婆想要除掉的威胁是仇宁王,而李熠想要除掉的威胁是虞家老爷子。 可是在查沈朝凰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得知沈朝凰的婆婆,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主人实际上正是当年在生下虞茵之后,假死离开虞家的那位妾室。她真的能够狠下心对付虞家吗?这让李熠不由得开始怀疑。 “不过一个糟老头罢了,陛下有什么好怀疑的。”婆婆更没放在心上,“陛下只需按照老婆子交代的去做,等到陛下完成老婆子的条件,老婆子自然说到做到,自会替你除掉虞家这个大麻烦。” 李熠暂且压下疑心,他和婆婆的约定在先,要借助婆婆的力量除掉虞家。婆婆是仇宁的大祭司,为何要借助他的力量除掉仇宁王,实在令他有些想不通。这个老太婆想要除掉仇宁王,难道不是动动手指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为何...... 而婆婆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低头邪笑道。“老婆子要的,可不只是仇宁王的命。” 李熠怔然片刻。 “关于仇宁王身后的那个人,陛下今日可有打听到什么吗?”眼下最让她忌讳的,是仇宁王身后不断给仇宁王出谋划策的那个人。她在此之前已经分明感受到了,仇宁的身边一定有高人指点,所以仇宁王才能够屡次化险为夷。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她也不知道。 想要借助李熠,让李熠去和仇宁王假意合作。以李熠目前的情况来说,想要争取向仇宁王的合作,仇宁王应该不会有所怀疑。等到松懈之时,或许会将他身后之人的秘密逐渐暴露给李熠。只要知道他身后是什么人在指点,至少可以排除一个威胁。 这些日子,她已经确定了一件事,能够在仇宁王身边,不着痕迹的给予帮助的人,不是沈朝凰,但一定是个本事不亚于她和沈朝凰的人。可世间怎么还会有第三个精通一切的人,这让她深感不安。这个人的出现,会不会给仇宁带来转机,他的目的是什么,总是要弄清楚的。 “不知道。”李熠说,“只是听说,确有这么一个人,连沈朝凰也在怀疑,但是,寡人听到沈朝凰向仇宁王质问之后,仇宁王依旧没有透露出半点线索,他对沈朝凰想必也是警惕的。” “哦?” 李熠的说法,恰好证实了婆婆的猜测,仇宁王背后指点的这个人不是沈朝凰,想必沈朝凰也在怀疑是不是她。但这个人,为何能让仇宁王如此保密? 第816章 调戏(二四) “仇宁王的身后,当真有人在帮他?”李熠不禁怀疑,仇宁王此行的秘密,如果仇宁王并不是为了拉拢他而来,目的也不应该是虞家,难道他真的也是为了沈朝凰而来?而沈朝凰所说,她曾经是仇宁的祭司是怎么一回事,仇宁王从他们身边掳走了沈朝凰最在乎的红莲,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今日不是恰好过去探望,又怎么会知道,仇宁王竟然私底下与沈朝凰有见过面。 甚至,可能是借着掳走红莲作为借口,要挟沈朝凰了什么。 “毫无疑问。”婆婆说。 她身为仇宁大祭司,却没有实权,与仇宁王势力割据,只能靠着那些信仰大祭司的人来与仇宁王抗衡。她想要实现将天下还于大凰氏的心愿,自然需要兵马相助。可是渐渐的,婆婆发现仇宁王总是能够神机妙算的躲过她设下的圈套,本以为是沈朝凰在背后出招,可是后来发现沈朝凰和仇宁王虽然有接触,但绝不至于能够到完全被仇宁王信任的地步,仇宁王不可能事事都听她的。排除了沈朝凰之后,婆婆更加不安,除了沈朝凰这个“敌人”之外,现在又凭空冒出来一个潜藏的对手,这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一定要弄清楚这人的身份不可。 “陛下是说,关于此人的身份,仇宁王甚至连沈朝凰都不愿意透漏?”婆婆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般,慎重地向李熠确认道。 “寡人是听见他们如是说。”回想着发生在私宅里的事情,李熠心中起疑,但他尚未能够明白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在背后指点仇宁王,对婆婆和沈朝凰而言是怎样的威胁。“朝凰看起来有些担心,她再三向仇宁王确认,但是仇宁王始终不肯透漏。对了,寡人听到仇宁王说起,仇宁王绑架了红莲,意在威胁沈朝凰联手,可是沈朝凰起初并未答应,仇宁王甚至提过,如果沈朝凰答应的话,就会带她去见那个人。” “你是说......”婆婆顿时感到不妙,仇宁王会用绑架红莲的方式来逼迫沈朝凰联手,莫不是也是他身后那个人出的主意吗?难道,是那个人想要见沈朝凰?“他们还说什么了?” “朝凰似乎觉察到,仇宁王所做的一切,是他身后那个人安排的,她没有答应。”李熠故意将话题往仇宁王和他身后那个人身上带,撇清沈朝凰与此事的种种关联,他看得出来,沈朝凰和婆婆都尤其在意这个人,如果能够借此引开婆婆对于沈朝凰的注意,让她去对付仇宁王身后的人,对沈朝凰来说,也自然是一种保护。 “陛下是说沈朝凰并没有答应仇宁王提出以见此人为条件的联手合作?”这让婆婆不由得有点意外了。按理说,沈朝凰在觉察此人的存在之后,理应像她一样,会想要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确认此人是敌是友才对。可是沈朝凰为何拒绝了?即使她假意答应仇宁王,先见了那个人确定身份也是好的,凭沈朝凰的本事,她足可以骗过仇宁王的。可她为何没有答应呢?莫不是,她还有什么计谋,另有打算? “朝凰她不想再参与到这些争斗之中,故而没有答应罢了。至于仇宁王,相信他拉拢朝凰的目的很明显,希望借由朝凰的帮助,来达到他的心愿。朝凰应该也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而没有答应。”李熠说道。 婆婆笑着连连摆手,“陛下,太不了解沈朝凰了。” 婆婆当然是发现李熠有意撇清沈朝凰在整件事情里的关系的,不过这样的说辞根本帮不了沈朝凰解释什么。至于沈朝凰为何没有答应,以及沈朝凰在得知仇宁王身后之人的事情时的反应,李熠是根本没有想明白。 “大祭司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熠质问。 “沈朝凰的心思,多到比那成了精的狐狸还贼,陛下想着要袒护她,殊不知在整件阴谋之中,沈朝凰才是那个主导的人。”婆婆说,李熠毕竟不知沈朝凰的前世便是大凰氏的国君,最终天下归于大凰氏,仍然是沈朝凰的。“陛下的袒护,对于她来说,无足轻重罢了。陛下却还在自诩深情的维护她,殊不知,早已被她算计,说不定,她还想要利用陛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婆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戳在了李熠的胸口之中。恰好是他最在意,最担心的。 沈朝凰的心思何其复杂,他怎么会明白。但越是不明白,就越是想明白,想要证明他能够明白。而这样的心思恰好被婆婆看穿,并且加以利用,婆婆几句话便放大了李熠的感受,恐惧与愤怒,还有欲望。 “陛下想要得到神朝凰?”婆婆说,“老婆子倒是有个办法。” “不劳大祭司费心了。”李熠的心里放不下,却不愿意让婆婆插手他和神朝凰之间的事情,尤其是在他听说神朝凰曾死在眼前这老妖婆的手里,现在他只希望,婆婆在得到她想要的结果之后,能够遵照她的承诺除掉虞家,然后回去仇宁,离他们远远的。 “是吗?老婆子可是知道一些关于那刘元澈的秘密,陛下想要从刘元澈手中将沈朝凰抢过来,若是知道这些秘密,可能会很有用处。” 婆婆发现,李熠对于沈朝凰的执念越深,越能够被她所利用。现在沈朝凰和刘元澈在一起,一旦沈朝凰为了刘元澈想要放弃重振大凰氏的心愿,她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她可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假如借由李熠的手,除掉刘元澈,引起多国征战,到时候,沈朝凰心灰意冷必将报复,那便是他们复兴大凰氏最好的机会。 “秘密......”不得不承认,李熠还是受了诱惑。 刘元澈的秘密,难道足以使沈朝凰离开吗?还是...... “陛下,刘元澈绝不是一个能够给沈朝凰安稳生活的人。比起你,刘元澈藏着的秘密更多,沈朝凰被他一时蒙蔽,才会答应跟他离开。可是她并不知道刘元澈隐瞒了她什么样的事情。陛下难道甘愿看着沈朝凰落入魔爪,被带回大历,成为大历的人质,成为大历对付大策的手段吗?”婆婆奸诈地笑着,她的阴谋得逞了,从李熠的反应上便可看得出来。“陛下,你舍不得。” 第817章 调戏(二五) 舍不得。 李熠的心思,他自己明白,易公公明白,连婆婆都看得出来。唯独,沈朝凰不明白。 “陛下,沈朝凰可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你若想得到她的心意,那就决不能轻易动摇,犹豫不定。只要没有刘元澈,还怕她不会回到你身边吗?”婆婆看出李熠上当,故而继续诱导,“总有一天,刘元澈的身份会曝光,沈朝凰定会在伤心绝望的时候弃他而去,那时候,如果陛下能够趁机而入......” “大祭司认为,寡人应当怎么做。”李熠妥协了。 婆婆顿时眉开眼笑,她果然没看错,李熠的心里对沈朝凰留有执念,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沈朝凰和李熠的一世孽缘为何就避开了,但现在,李熠对沈朝凰存有感情,便是她用来挑拨沈朝凰与刘元澈之间最好的棋子。“陛下只需按照老婆子所说的去做,老婆子可以保证,不消数月,沈朝凰自然会回到陛下的身边。” 这当然只是一个说辞,她不容许有任何因缘限制了沈朝凰的野心。 她要扫清所有阻碍在沈朝凰面前的障碍,保证在大凰氏重振河山之际,沈朝凰会坐上王位。那个时候,她就距离自己的心愿更近了一步。 ...... 没想到红莲才不过短短几日不见,竟然又消瘦了许多。 想到这些天,她被关在不知何处,仇宁王更是为了能够把她藏起来,以安神香令她昏睡不止,她应该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我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都怪我大意,竟然没想到红莲会落在仇宁王手里,可是苦了她。 不过...... 仇宁王是如何将她藏在绰阳城里,在那么多人都不约而同盯着他的时候,还能让红莲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这几天,她到底在哪儿...... 该不会是虞家? 借着老爷子安排假的仇宁王住在丞相府,将红莲藏在假的仇宁王身边? 他和李熠又是怎么回事? 我原以为仇宁王只是借着虞柏彦的关系,和虞家打好交道,方便在绰阳城里部署眼线。但没有想到,李熠竟然私下与仇宁王有所接触,他们是什么时候有联系的呢?难不成,早在假仇宁王与老爷子见过面的时候,李熠就已经知道了? 不得不承认,我虽然知道李熠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但是这一次还是让我很惊讶。表面上风波不断,然而暗地里才是真的较量。李熠需要权力的历练,但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只能慢慢来。比起他几个兄弟,他却是最适合做大策国君的人。 突然回过神儿来,不免得有些乏了。我想去倒杯水润润嗓子,想要撑到天亮还早得很。 明天元澈就会正式以大策使者的身份接受召见,和谈过后,或许用不了几日,我们就会离开这里了。我翻开杯子放在桌面上,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不过,明明有重量的茶壶,却在倾斜的一瞬间,溢出的水迅速结冰,凝固了...... 很快,水气蔓延整个房间,四处都急速冻结,我听到结冰的声音嘎嘎作响,转眼之间已经被困在这“冰窟”之中...... 危机四伏。 垂眸,神动,顷刻间我便置身于一处宫殿之中...... “这里是......”让我惊诧的是,这里,竟然是環宫...... 怎么可能! “你来了。”婆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过去,“果然是婆婆召见。” “怎么,来到这里,你很意外吗?”婆婆笑里藏刀,分明藏着杀意。 “当然意外了,原以为婆婆只能在仇宁肆无忌惮的横行,竟不想在这大策王宫之中也是如此。”環宫对我来说,自有它的意义,但这一世婆婆应该不知道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在她看来,環宫是李熠能够给我的一份“殊荣”。 “老婆子答应让你下山的时候,就早算到了会有今日。朝凰啊,你出身高贵,身为嫡女,注定是要做人中龙凤的。没想到大策国君对你倒是深情,可老婆子想知道,你宁愿放弃这環宫的主位,也要跟刘元澈离开的目的是什么。”她拄着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人听着很不舒服,一下一下的,就像是闷在胸口里的郁闷一样。 “属于我的,我不想放弃。不过这環宫,不属于我。”还未从李熠与仇宁王的“暗中勾结”中反应过来,婆婆出现在大策王宫无疑又是一份“惊喜”。 事情比我预想的进步太快,我不过停滞了几日,竟然接连不断的发生状况。 “不属于你?”婆婆阴笑一声,她抬手,便用拐杖抵在了我的心口。“那什么属于你?” “婆婆特意从仓珏山下来,该不会就是想要向我确认这件事吧。” 我知道,她绝不是刚从仓珏山上来。对于抵在心口的拐杖,也全然不怎么在意。 “不要太贪心。”婆婆说,“朝凰,婆婆只是来提醒你。你近日太过嚣张,似乎,忘记了先前婆婆提醒你的话了。” 先前提醒我的话? 她果然已经见过了沈朝凰,在沈朝凰还没死的时候。可为何沈朝凰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她的线索呢?我只能凭借沈朝凰的种种反应猜测,婆婆或许已经见过她了。 从她来到绰阳城里,违背老爷子暗中相助李熠等种种状况,都是在无形之中破坏婆婆原本设下的大局。婆婆是希望让老爷子得到他所想要的,再从高高的地方将他推下去,正如我曾经所做的那样一般,可是现在,沈云承与李熠之间的关系近化,逐渐成为老爷子势力的分琚,这样下去,老爷子手里的权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李熠分走给了沈云承,无疑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婆婆会为了这个原因警告过她,毫无疑问。 “是吗?”我轻笑,深更半夜的她把我找到这里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向我确认为何我要放弃这大策王后的身份吧。“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时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好,那婆婆就再提醒你一遍。”她忽而冷下神色,颇具威慑,“你不能跟刘元澈离开。你要以大策王后的身份留在这里,帮助虞家成为大策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贵。” 果不其然。“如果我说不呢。” “不?为何不?”婆婆质问,她原本就没有打算与我商量。 第818章 思念(一) “就是说,我不喜欢。” 婆婆错愕良久,等到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笑出声。好像我刚才说了一些特别特别引人发笑的事情,让她笑得前仰后合,都快要站不住了。 “你长大了啊。”婆婆咄咄逼人地走过来,她需得抬起头才能直视我的双眼,眼神像是有一把刀子潜藏在暗处,随时都会要了我的性命。乌黑色的长袍,让她看起来更加像是一只成精的鬼魅,“你忘了你下山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这话听起来真刺耳,好像......我曾经倒是从未察觉,婆婆将我当做一枚棋子却还能做到理直气壮。世人皆以为鬼谷玄门了得之处在于“神机妙算”,殊不料下棋也是一门的好手艺。懂得棋面上的经营,直到最后一枚棋子被吃死之前,绝不会暴露自己的目的,所有的心思,都藏在那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我今日过来见你,也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不想再配合你完成你那毫无意义的复仇了。以婆婆的本事,若当真是恨极了老爷子,大可拿把刀,把他给捅了去,何苦在我这里找种种的不痛快。至于这大策王后,你我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可不能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这么说,你是想反?” “要反,也是反你,而你的势力已经渐渐承受不住你的野心了。还是就此打住的好,免得最后落得难堪。”我今次会来见她,只是想把这些话告诉她。 再一次身为沈朝凰,这也算是今生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了。 “告辞。” 转身要走,空气中涌动着不安分的气息,逆流,然后将我包围在了漩涡的中心。 “你打小上山,婆婆一直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照顾。如今,你为了一个刘元澈竟然敢背叛我?!”她将我的反叛归咎于了元澈,认为我是因为元澈的影响也会有想要逆反她的心思。“今日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一声呵斥,急速流动的风,变得尤其锋利,刮过我周身,在我眼角下面留下一道伤口。 血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不多,却很分明,有些痛,冷冰冰的近乎麻木的感觉。 我抬起手指抹掉流下的血迹,轻而易举就让她所控制的风势弱了下来。 婆婆手执拐杖打了过来,击在我胸口的一瞬,被弹了回去。阵阵清光凛冽,她未能伤得了我。婆婆并不死心,很快,她手中的拐杖翻转,地上突然裂开一道口子,我被吸了进去,陷入海底......海草缠住了我的脚,我能看到头顶上很远很远的地方闪烁着光亮,却出手不及。 静心片刻,只等到我自己全身都放松下来进入假死的状态,忽而,将这一切逆转......海草退去,我从水里出来,脚下的地面愈合。仿佛一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想不到,数日不见,你的功力倒是精深了许多。”婆婆的笑意狰狞,她重新打量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日子老婆子居然看不到你了。” 那是当然了。她在沈朝凰身上下的困咒,随着沈朝凰的死而结束,她没有察觉沈朝凰已经死了,那困咒对我而言当然失了效用。她看不到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做什么。使她无法想监视沈朝凰一样监视我,也无法对我进行控制。 “许是婆婆年纪大了,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我不可能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婆婆,仓珏山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去处,您也一把年纪了,不妨早点安生住下,也好过几年悠然自得的日子。什么天下什么野心,留给年轻的一辈去争吧。” 这一辈的年轻人们,我觉得就很好。 “你是在嘲笑我已经老了吗!”婆婆最不喜欢别人说她老......“要不是为了让你回到这个世上,要不是为了你的不死之身,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在她生下虞茵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不死的能力。 “是啊,既然没了不死之身,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见得能过几年安稳消停的日子了。我的话,考虑看看吧。” 现在对她而言,回到仓珏山养老可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也可以免去这天下将乱的危机。 “你说什么......”她恨得咬牙切齿,突然,一道烈焰迎面击来。 我做好了准备想要抵挡,可那烈焰在我眼前却已经被人控制住了......不是婆婆...... 对于停滞在我面前的烈焰,一个烧得鲜红的巨大火球就悬在那里,婆婆显然也深感意外。 这是,什么情况? 未等我多想,巨大的火球突然间分散开来,顷刻化为须有。 这是...... 这绝不是凡人的力量。 “原来你有帮手。”婆婆自以为发现了我找到了靠山,才敢与她对抗。 不,这个暗中相助的人,未必是帮我的。可是我和婆婆都站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躲在暗处施以援手呢? 会是......那个在背后指点仇宁王的人吗? 五彩斑斓的绚丽一闪而过,我就像是被推进了一个虚无的空间里,从婆婆的幻象中脱身,进入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我能够意识到,是那个在暗中相助,方才帮了我的人,将我从婆婆的幻象之中带了出来。我却在清醒之前,仿佛经过了一个奇异之地。高耸入云的宫殿,长长的殿前阶梯,有鸾鸟绕着房顶飞过,仙气缭绕...... 突然的,我就回到了行宫之中。 仍旧站在桌前,手中提着茶壶,壶中的茶水倒了出来,趁我还未清醒,竟然撒了一地。 “哎呀!” 我不由得惨叫一声,洒出的水湿了衣角。只是话音未落,门突然就开了,等我看清楚的时候,元澈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速度惊到,“只是不小心洒了水,弄湿了衣裳。” 元澈才松了口气,一脸的担心渐渐缓和下去。 “你也是,何必这么紧张。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你突然就冲进来了。”几乎是在我喊出那一声哎呀的同时,元澈闯进来的,想必我的声音刚刚发出,他已立刻察觉,就迅速赶来了吧。“听霍雍说,你不是在和大历来的大人们商议什么事吗?” “原是如此,听到你的动静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元澈俯下身去撩起我的衣摆检查了一下,“幸好不是热水。” 第819章 思念(二) 我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心里的寒意也渐渐退去。可是紧接着想到自己在幻象里看到的,不由得浑身紧张起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元澈问我。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刚才隐约还听到那边在争执着什么,动静可不小。 “让他们先吵一会儿,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拿不出个主意来。”元澈看上去早有想法,只是非要等到那些人耗到没有力气再说。他看着桌子上的狼藉,“你要照顾红莲,必然更加不会大意,可为何突然间走神了呢。” 我走到一旁,坐了下来。“并非我走神,而是,婆婆的召唤。” “她?她找你,什么事。”元澈有了些猜测,但不能确定。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大策王宫了。而且,是站在環宫里......和我预料中的一样,她已经见过沈朝凰了。而且,她意图控制沈朝凰留在大策王宫里,帮她对付虞家。”这些,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元澈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的意外。我接着说,“我们在幻境之中交过手了,我虽未落下风,但是也顾念着旧情没有出手,很奇怪的是,在婆婆的幻境里,竟然有人在暗中保护我。” “你是说......”元澈懂我的意思,他转身撩起衣摆,落座在了对面。 我点头,“我没有看到他的样子,但是我感觉得到,婆婆也很惊讶,居然有人能够穿过她的幻境保护我。此人的灵力,不在我和她之下。”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了。”元澈看我的反应,已知我心里的疑惑。 “不敢确定。”我说,“有这么一个人,他是仇宁王身后的智囊。而且,仇宁王记得很多本不应该记得的事情,他避过婆婆,暗中拉拢我们,也应是此人授意。看样子,这个人已经觉察到了婆婆将要带来的一场浩劫,可是令我很惊讶的是,仇宁王生性多疑,却唯独对此人深信不疑。不过目前,连我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任我绞尽脑汁也猜不到此人的身份。不过,能够指使仇宁王对抗婆婆的人,和在婆婆幻境里保护我的人,我认为是同一个的可能性比较大。” “的确。”元澈在慎重考虑后,赞同我的说法,“连你都以为厉害的人,一定不简单。无论是仇宁王身后的这个人也好,还是在那妖妇的幻境里保护你的人也好,似乎太过凑巧了,无法不令人怀疑。” “只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此人的目的是什么,仇宁王倒是答应了我,如果我应允了与他的合作,他就会带我去见那个人。”回想起把红莲带回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很多的疑点值得注意。“不过我没有答应。” 元澈似将我的小心思看在眼里,他轻笑,“你是觉得,他本意指使仇宁王来找你合作,目的很明确。就算你拒绝了仇宁王提出的条件,他们也一定会想别的办法再来找你。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在未掌握他们的身份之前,不让自己处于弱势......你啊你,跟着狐狸待得久了,这狡猾的劲头也是越来越像狐狸了。” 我白他一眼,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拿我取笑。“你说的没错,在你这只狐狸面前,我鬼谷玄门的这点本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成了精的狐狸,可比我们鬼谷玄门狡猾得多。 他煞是得意,我们侧耳听到隔壁吵得正凶。 “你真的不需要过去看看?”我有些担心,那些人若是在离宫打起来,会不会又引起主意呢。在看到他一副笃定的神色之后,我也就懒得操心了。“不过......我方才从婆婆的幻境里退出来,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元澈不明所以,静待我说下去。 “应该是那个人将我从婆婆的幻境里推出来的,他或许知道我不会,或者说暂且不会对婆婆下狠手。所以,他将我推了出来,但是我离开幻境,却隐约看到......一个特别奇幻之地,直入云端的宫殿,殿前有长长的阶梯,从地面延伸到云里,宫殿顶上有青鸾飞过盘旋。”我尽可能的将我在幻境中所看到的景象描述给元澈。 “入云的宫殿?”元澈也不由得怀疑起来,“我去过许多地方,这两世的经历留下了不少的回忆,但是你所说的这入云的宫殿,委实没有见过。或者,会不会本来就不属于人间?” “不会的。”我很肯定,“如果是天宫,就应该是在云上。天上的宫殿没有能从地上所连接的,而我看到的,有长长的阶梯,从地面一路登上云间宫殿。显然不是天宫。” 天宫之中的每一处,我都有印象,自小淘气,闯的祸多,所以......而幻境中所见到的宫殿,绝非天宫一景。 “这就奇怪了。”元澈疑惑,只是......“我倒是听人说过,人间有一处圣境,只是我从未去过。” “圣境?是什么样的圣境?难道比仓珏山还要玄妙?” 元澈面上神情复杂,更像是苦笑。“与仓珏山倒有些许相似,它们都在锡岚国境内。只是这圣境名曰仙夷城,据说是几万年前有神女从天而降,落在了仙夷城,从此,仙夷城便成了人间的圣境。那里仙气缭绕,如同仙宫,是连锡岚国君都要朝拜的所在。” “这么神奇?”神女,而且是几万年前......“我怎么不知道几万年前有什么神女从天宫离开的,连锡岚国君那老儿都朝拜,真是让人好奇死了。” 会是仙夷城吗? 想了想,始终觉得不放心。“这仙夷城,真的有神女?神女降世,理应都是受到了处罚的,就算是真的,这么多年早就失了神身,不可能长生不老。神女也早就死了。” “即使神女死了,但是神女留下的神殿却还存在,若是一代代传承下去,这仙夷城说不定还秉持着天宫的规矩,不同凡世呢。” 元澈无意间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不同凡世......”如果幻境最后所看到的当真是仙夷城,那么无疑与将我推出幻境的人有关。我们现在猜测这个人与仇宁王背后的人是同一个,如果他再和仙夷城有关......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20章 思念(三) 元澈去赴宴了,带着霍雍一起。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出门了,昨夜在离宫里吵吵闹闹的那群人,也不知所踪。想必是深夜,元澈已将他们打发走了,其实这些人无外乎都是各持观点,在是否与大策结盟的事情上占据不同角度来分析利弊,谁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因而才引发这一场争执。 不管怎样,幸好他们都不在了,要不然我可不想应付这帮人。 伸了个懒腰,都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榻上的红莲,气息稳定了一些,脉象也渐渐恢复正常了,看样子那药香的效果已经快要退去。等下只要煎煮一副汤药给她好好清理一下,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走出门,我想要晒晒太阳,在屋子里闷得我都要发霉了。然而在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守在这离宫前后的婢人,似乎看我的眼神都比较奇怪,想必在他们眼中,我是那个背叛了亲生父亲,背叛了大策的沈家嫡女吧...... “......沈姑娘。”连这离宫里管事的来找我,也迫不得已改了口,看得出,他硬着头皮不得不来的样子很为难。“沈姑娘,靖王爷一大早就接到陛下的邀请进宫了。” “哦。”我早就知道了。 “那您......是留在离宫里用早膳,还是?” 他凑上前来支支吾吾的,原来就是想问我这个啊,我还当他真的有什么事呢。 “当然是留下来了,元澈还没回来,我能去哪儿。”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那么的自然,反正他们也早已把我当成了“大策的叛徒”,我更没必要让自己显得犹豫不定,那么为难了。 “是,小的知道了,这就吩咐婢人去为您准备早膳。”他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不大好。 估摸是没想到我的脸皮能这么厚,都已经揭穿了身份,竟然还要赖在这里,装作是大历使者随行的“亲眷”。 我想,接下来他们可能又有闲聊时的话茬了,眼见我昨日让沈云承如何下不来台,接着我们和沈云承竟闹到了陛下面前......啧啧啧,若我不是这茶余饭后绯闻的主角,说不定我也会很好奇这绯闻接下来又会怎么发展。 “等一下。”我叫住他,指了指红莲的房间。“别那么复杂,简简单单的清粥小菜就好,送到这间屋子里来。” “是。” 即便是吃饭的功夫,我也不想让红莲离开我的视线了。有过这么一次经验,也算是长了记性。不过,金淮竟然敢把红莲给我送到仇宁王那里,这仇,我也是记下了。 管事儿对我要留在红莲的房里用早膳,充满了讶异之色,他没敢多问,匆匆就退下了。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徐徐,不冷不热的......只可惜天边那几片云看着碍眼。 突然,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起手试了试...... 果然,昨夜从婆婆的幻境中脱身之后,我便觉得虚弱了许多,的确不是错觉。我周身这些许不舒服,应该都是来源于此。婆婆将我请到幻境之中相见,并非她所说的希望我能留下来那么简单......竟是为了封住我的灵力。 可她难道不知,她根本封不住我吗? 不......一开始她应该不知道的,在她眼里,我依旧是那个只会乖乖听话一无所知的沈朝凰,昨夜将我请到幻境里,的确是为了封住我的灵力。可在交手之后,她已经知道我非昔日朝凰,却还是尽力在我未曾察觉的时候,对我下了咒术。难道...... 我想到一种可能,还未细想,就听到房里红莲的声响。急忙抛下一切,回到了她身边,“红莲?红莲!” 她已经醒了,神志有些迷糊,正在一点点让自己清醒过来。听到我的声音,她偏过头来,“小姐!” “是我......”是我! “小姐!”红莲挣扎着要起来,不顾我的阻拦,“小姐,您没事了吧,您......” “不急,”我连忙安抚她,“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红莲松了口气,看样子紧张得不行。她看了看周围,“小姐,这是哪儿啊,红莲......红莲和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离宫。”我说,“你且先安心养着,那日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才能恢复。” “离宫?”红莲俨然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幸运吧。“......红莲想起来了,小姐,红莲想起来了!红莲看到小姐的马车往前跑,那些杀手就在后面追,红莲想要赶上去救小姐......红莲拼了命的想要追上去,可是,可是丞相府的那个大管家,他一直阻挠。等到红莲摆脱了他的时候,小姐的马车已经坠下了悬崖!小姐......红莲在悬崖下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小姐的身影,红莲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傻丫头,你这不是见到我了吗。”我很是心疼,当日之事在红莲的心里竟然留下了这么深刻的阴影。她才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竟要跟着我被牵扯进这么多不好的事情中来。“你放心吧,我没事。那日在马车坠崖之前,我已经获救了,从马车里逃了出来。所以,你才没有找到我的。” 这也不算是我骗她。 那一日沈朝凰确实是在马车坠入悬崖之前获救,只不过救她的人,也刚好是我罢了。 “小姐获救了?”红莲对于周围陌生的一切,充满了警惕。 “是。”我说。 “离宫......小姐,我们还在大策?”红莲应该是听说过离宫,只是突然想到,离宫作为大策行宫的存在,难免令她很是紧张。 “对,还在大策。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没有人会再伤害我们了。”我想要劝她冷静下来,她才刚醒,情绪太激动总不是什么好事。“你放心吧,我们现在和元澈他们在一起,如今,大历使者访问大策,我们住在离宫里,没有人敢为难我们的。” “那......” 我知道她想问的是谁,无疑是当日使我们陷入危险的沈云承和老爷子。 我点头,“放心吧,他们都拿我们没办法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小姐......” “你之前伤得很重,现在虽然恢复了一些,仍然需要时间慢慢调养,相信我,我有办法护得我们周全。”我摸着她的小脑袋,向她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她的,不惜任何代价。 第821章 思念(四) 眼看着入夜,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元澈还没有回来。我试着想要打探一下,看看宫里的筵席是不是结束了,可是离宫里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怎么还会特别停下来等我去询问呢。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红莲偏过头来,“小姐,你为什么看起来很紧张?” “有吗?”或许是我太大意了,连红莲都发现我很在意这件事。我的手指不自觉弯曲了下,我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依然不能灵活自如的控制,似是被一种东西给压制住了。我很担心,如果今夜要出意外的话,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毕竟,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是我的担心太过于多余了。 但,很快就证明了,我的预感不是错的。 房梁上传来一阵细碎极其轻盈的脚步声,红莲和我同一时间都留意到了。 我见红莲挣扎着要起身保护我,便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噤声。 伸出手,我依然感觉不到自己的灵力。看来,只得硬拼了......元澈进宫赴宴,明摆着刺客是冲我来的,我相信沈云承吃过一次亏,绝不敢再来一次。那么这些人...... 突然,就在这房里,房顶的瓦片被挪开,绳索垂下,便有黑衣刺客顺着绳索落在了房里。 明晃晃的刀刃在眼前翻飞。 “小姐小心。”红莲抵住胸前伤口,硬是趴了起来,抬起一脚揣在一人的胸口上。紧接着,牵痛了伤口,红莲弯下腰去。 “红莲!”我焦急地想要知道她的情况。刺客涌上,我握住一人手腕,用他手中的刀抵住另一把寒光。厮杀拼搏之间,我听到外面以及房梁上不断传来的脚步声...... 看来,埋伏了不少人。 这离宫不宜久留,多一刻,只会让我们更危险。“红莲,走!” 我一手拉住红莲,一手抢过了刀来抵挡。刺客的功夫不俗,我又拖着红莲,实在费力。我想着必须把离宫的事情声张出去,可这离宫的下人未必会向着我,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恐怕也只是会落得一个不知所措的下场。我必须留下线索,让他们知道这离宫发生了什么。 想着,我一把将桌上烛台打翻在窗帘上,火势顺着帘幔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刺客显然出乎意料,但很快又迎了上来。 我拉扯着红莲冲到了院子,未曾想更落入他们的包围,六七个蒙面刺客等候在此。 我不禁冷笑,原来是看准了王宫宴请的机会,才对我下手的。我倒不怕死,不过,红莲伤得这么重,我实在不忍心她跟着我再受苦了。来人的目的,害命比掳人更甚,他们不像是要抓活的,招招致命,看来是受了必死之命才来行刺的。 “红莲,你怎么样了?”我拼尽全力,把红莲护在身后。 与其说是突然行刺让我们措手不及,反倒是我能够独自抵挡这些刺客的攻击,让红莲更显意外。她咬着牙想要站直身体,“小姐放心,红莲撑得住。” 撑得住......可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的灵力还没恢复,几次试探却都无济于事。看来婆婆分明料到了今日遇袭的事情,才会不顾一切的封印了我的灵力。 她要我死? 不......不可能。 一边想着,一边艰难地应对着刺客发起的攻击,不算特别吃力,但也在车轮战中消耗了不少力气。身体麻木刺痛,这是强行想要冲破封印的后果。 “小姐,丢下红莲吧......”红莲说。 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我沉了口气,“不可能。我绝不可能丢下你不管的。” “小姐......拖着红莲,您也跑不掉。” 她是出于这个考虑,希望我丢下她,自己离开。 “跑不掉就跑不掉,大不了跟他们拼了。”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引起王宫的注意,元澈一定会来的。 我只需要再撑到这个时候就好。 “小姐......”红莲心痛,“都是红莲的错,红莲帮不上小姐。” 挥刀挡去刺客,反手一刀,砍在他的后颈处,便解决了一个。“那可不一定,你好好活着,总有能帮上我的时候。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吁!” 离宫外,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勒马停在了门前,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交击声,引开了些许注意。虞柏彦杀出一条血路冲了进来,折手宰了两个,逼得刺客后退几步。 “朝凰。” “三舅舅?!”我又惊又喜,“三舅舅怎么会来!” “我带你离开这里!”虞柏彦手持长剑防备着偷袭,与我一同,带着红莲向外挪动。 刺客包围着我们,每一步都要提防偷袭。 眼看着快到了门口,却被挡住了去路。庄岑坐在马背上,怡然自得地侧目看向我们。 “庄岑?!”看到来人是庄岑,虞柏彦似乎觉得有救了。“庄岑,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想害朝凰吗!” “三公子,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奉老爷之命,前来解决虞家的叛徒而已。此事与三公子无关,三公子还是尽快回去吧,莫要牵扯才好。”庄岑不慌不忙地说道,对于虞柏彦的出现,看不出他有多么惊讶。 “庄岑,带我去见父亲,我要亲自和他说。”虞柏彦一步不让,决心要护我离开。在我和老爷子的这段关系之中,他不希望我们任何一方先动手,所以这一次,估计也是为了阻止老爷子的人伤害我而来的。 “三公子,小的奉劝您一句,此事与您无关。老爷不想见您,请您现在就回去吧。”庄岑的态度十分强硬。 “庄岑,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虞柏彦怒了,看着周围没有退让的刺客,怒吼道。 “三公子,小的是为您着想才会劝您的。如果您执意要掺和进来,老爷有令,但凡与沈家大小姐有关的人,杀。”庄岑道。 杀? 连虞柏彦一起?! 老爷子分明料到虞柏彦会来,一早就已经对庄岑下了令。 但虞柏彦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的父亲......他一直都十分尊敬的父亲,今日不但要杀我,还要连他一起杀了。他只不过想要阻止我们之间的这一场争斗,可是到头来,他的父亲却已经将他置于死敌的位置。 顷刻间,我们就被刺客包围住了。 第822章 思念(五) “走!” 虞柏彦狠下心来,势要杀出一条生路,拼死相抵。 庄岑派人围追堵截,但虞家的刺客却在我二人的合力抵抗下节节败退。 我们从离宫逃了出来,刚到路口。一辆马车疾驰而至,停在了我们面前。驾车之人正是金淮,他说,“上车,我受人吩咐,在此等候相助,带你们出城。” 虞柏彦看向我,我向他点头,起码在现在看来,金淮是靠得住的。金淮接过红莲安置上了马车,眼看刺客追了上来,我们上车,金淮驾车驶离,丢下一烟雾弹,让刺客迷了方向。 马车一路出城,虞柏彦盯着金淮,“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金淮耸了耸肩膀,“也许吧。” “他是仇宁王的人,你如果见过他,应该也是在仇宁王身边。”我怀抱着红莲,她伤势加重,要不是刚才一阵拉扯逃命,也不至于如此。 “仇宁王?”虞柏彦说着,低头沉思。“不,不是仇宁王,我是在阿凛......” 话说了一半,突然愣住,看样子他也想到了。阿凛就是仇宁王,而在虞家的仇宁王,不过是阿凛的替身而已...... 他的表情复杂,又无奈又好笑。 这一夜之间,他先是背叛了老爷子来助我,却不想老爷子连同他一起下了杀令。又得知他的好友阿凛竟然是仇宁王,一直在利用他......换做谁,心情都不会好的。 “我不是仇宁王的人。”金淮驾着车,漫不经心地解释说。 “你不是仇宁王的人,但你是寒衣门的人。想必是收了好处,才会替仇宁王做事的吧。”但凡想到金淮为了那丁点的好处,把红莲交到仇宁王手上,我就一千个一万个不能理解。 他大惊,“你怎么会知道。” “这天底下,没我不知道的。”想来他是好奇,为什么才见过一面,我竟然就知道他是寒衣门的人。“要不然,你以为我会在急迫之时上你的车吗?” 能够吩咐金淮的人,如果不是仇宁王,就是仇宁王背后的那个人。 他对此,没有异议。 “朝凰,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阿凛他......”虞柏彦故意看了看金淮,很警惕的那种。 “什么时候?如果一定要说是什么时候知道阿凛就是仇宁王的话,大概是在漠城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阿凛,我就知道他是仇宁王了。”这很难让人理解,但是,我相信虞柏彦的话,应该能够想通的。“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怪罪自己。” 是仇宁王想要算计他,又怎么会是他的错呢。 “我还以为......”没说完的话,听起来他已经寒了心。“他利用我接近虞家,来到京城,就只是为了和虞家拉拢关系?还是说......” “仇宁王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如果他只是想要利用虞家的话,没有必要再欺瞒他的身份,让一个替身假扮成他住进虞家。”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仇宁王的真面目,即便是我,也没有预估到这些事接踵而至会对虞柏彦造成什么样的打击。虞柏彦重情重义,可是到头来,却身陷利益的争斗,他身边亲近的信任的都在利用他。 “放我下车。”虞柏彦对金淮说。 “三舅舅,你做什么。”我以为他是受的打击太大了,难不成这个时候还要回去虞家向老爷子证实吗?“你现在就算回去,老爷子气没有消,又认准了你帮助我逃出离宫,肯定会责难你的。” 我不信他忘了,庄岑是如何冷静的告诉我们,老爷子也要对他下毒手的话。 “我知道。”虞柏彦看起来很镇定,短暂的气馁之后,他恢复了理智,“朝凰,我得回去。如今,大策你是回不去了,我得去告诉靖王你逃了出来,要不然......” 他原是担心没有人会知道我的下落。 “如果是因为这个,三舅舅大可放心。”我在离宫点了把火,相信很快,王宫就会看到离宫方向的大火,那么今日夜袭之事,也就自然瞒不住了。“离宫失火,自然会引起注意,元澈会追查而来,不必担心。” “可是......”他仍然不放心,只是说着,突然嗅到一股令鼻子不大舒服的味道,伸手挥了挥,却眼看着意识变得迷离。“糟了,这是什么味道。” 说完,就昏厥了过去。 金淮在树林里停下了马车,将马车里昏迷的虞柏彦和红莲放了下去。等他回到马车上,向车里望了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笑,驾车往前走。 我突然睁开眼睛,伸手袭击他的后颈。金淮察觉,挡过了攻击。紧接着,被我点了穴位,他吃痛闷声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酥麻,用不上力气。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居然没事?!” “金淮,你也太低估我了。我曾经整日与药材相伴,你这车里是什么味道,当真以为我分辨不出?”早在他偷偷点了药香之时,我便知道有诈。金淮特意等在城门前将我们接出来,绝不可能只是受了仇宁王的命令来帮我们的忙。 “哈。”他这才反应过来,“难怪仇宁王说你最难对付。” “那我还要谢谢他了。”我对这称赞并不满意,想到他几次三番帮助仇宁王来害我身边的人,我就想宰了他。 “你既然早就察觉了,为什么一言不发,他们俩可不像你一样察觉到了药香。”金淮眼睁睁看着我逼近,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一侧,却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么做的。”是他自己得罪了红莲,而我只是大概猜到他接下来想要带我去哪儿。是受了谁的吩咐,要带我逃出绰阳城。我只是不想把无辜的虞柏彦和红莲牵扯进来,元澈和霍雍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自然会将他们好生照料,而我......“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你既然猜到了,为何还要问我。”他受制于我手中的匕首,随时都会割断他的喉咙,就算有脾气,也只得忍着。说着,他不屑耻笑,“没想到你恢复得还挺快。” “你知道我的灵力被封印的事情?”这还是让我有些意外的,我的灵力,是在刚刚上了马车之后,才冲破的封印。我自以为马车上的人应该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金淮居然知道我被封印的事情? 第823章 思念(六) 只是,猛不丁的。 我忽然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一直以为,是婆婆封印了我的灵力,没想到鹬蚌相争倒让渔翁得利了。这一切都是人家安排好的,别说我了,连仇宁王和婆婆都被算计在了其中。 仇宁王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因为他的透露让我知道,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而婆婆将我带入幻境中,的确是想要封印我的灵力,可她没想到的是,我的灵力远比她预想的要强大许多,我以为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封印我,帮助老爷子偷袭离宫的时候能除掉我。可是不然,封印我的人不是婆婆......是他!是那个在仇宁王背后出主意的人,他潜入婆婆的幻境之中,利用婆婆想要封印我的计划顺水推舟,使离宫危急,我们落难。他再驱使金淮来把我们带走,金淮在半路上下了药香,意欲迷昏我们,因为他所接到的命令,原本就不是把我们一起带去见他,而是要我自己去见他。 现在这一切,都清楚了。 “你没有被封印住,我倒是挺意外的。难怪她一定要见你,你确实......”金淮被抵住喉咙,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像是称赞。 “我可是天帝之子。”我不屑一顾,我的灵力早已觉醒,已然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封印住灵力的沈朝凰了。不论是谁,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将我封印住了。 “什么?”金淮一定以为我疯了,在胡言乱语。 “你既然不受仇宁王吩咐,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你在听谁的命令行事?”他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似乎这一次比之前多了不少的不稳定因素,容不得我大意。 明明我们投入轮回之后,这一切都应该按照“前世”一样的发展,可是总感觉,打破规律的人不只是我。还有什么人,利用了夫君为了救我逆转的一切,开始酝酿一个惊天的阴谋。 “能让我听命行事的人,当然不会是仇宁王了。我只受那位尊者的吩咐,此次,也是要带你去见她的。”金淮怕我手里的刀,却并不怕死。 “尊者?”纵使我想破了头,也实在想不出来这位尊者是什么身份。 “尊者说了,她与你有缘。你去见她,自然会明白。” 金淮转述了他所说的那位尊者的话。 “出发吧。”我收起了刀,坐进了马车里。 金淮愣愣地望了我一眼。 “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他的吗?只要我见了他就会明白?那还磨叽什么。”我倒是想看看,金淮所说的这位尊者究竟是谁。他能够进入婆婆的幻境,将我的灵力封印一阵,再推出幻境。很明显,他当时不希望我和婆婆纠缠下去,也许是因为怕婆婆暴露了她并没有将我封印的事情,影响他接下来的计划。而我离开幻境的时候,所看到的......“既然是要去锡岚,我倒知道一条路,从仓珏山下路过,可抄近路而行。” 金淮的眼神,分明有些震惊。 锡岚......看来,我猜得没错。 ...... 在王宫里享受筵席的众人,被离宫方向的大火吸引了注意。刘元澈匆匆赶回离宫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起来,将整间宫殿吞噬,本应留在离宫的人却都没了踪影。 霍雍带人,寻着踪迹找到了城外,费尽了功夫,才找到被金淮留下来的虞柏彦和红莲。 他将虞柏彦和红莲带了回去。 离宫走水之事声张开来,发生在离宫里的那一场厮杀也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刘元澈等人搬离了离宫,暂且投宿在客栈之中。霍雍趁着大夫为虞柏彦和红莲诊治的时候,向刘元澈说道,“王爷,霍雍已经加派人手继续寻找,可是始终没有沈姐姐的下落。霍雍找到虞家三公子的时候,他和红莲姑娘就已经昏迷不醒,被放在树下,好像......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放在那里的。可是沈姐姐......” “朝凰熟悉药理,将他们带走之人以药香想要蒙蔽他们,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刘元澈否定了霍雍的猜测,沈朝凰并不是完全被挟持走的。 “王爷的意思是......沈姐姐她,是自己跟歹人走的?”霍雍懵了。“可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沈朝凰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就跟人离开的,尤其,她留下了红莲......这就更让刘元澈有些想不通了。 “霍雍查到,在城门口带走沈姐姐他们的人,是金淮。”霍雍说,“王爷,会不会是仇宁王让金淮把沈姐姐他们带走了?” “仇宁王?”自然不可能的...... 金淮并不是仇宁王的人,虽然他将红莲交给了仇宁王,看起来是受仇宁王的吩咐,但其实金淮的行事本来就不受任何人所掌控。他不会单纯地只是为一方卖命......“袭击离宫的人是老爷子安排的,既然三公子和红莲在一起,至少他们之前和朝凰也是在一起的。三公子屡次背叛老爷子相救朝凰,恐怕已经激怒了老爷子。而金淮......” 他到底是在替谁做事呢。 “王爷......”霍雍欲言又止,仍旧忍不住担心。“王爷,霍雍带人去剿了寒衣门的老巢算了,一定可以逼金淮交出沈姐姐的。” “且慢。”刘元澈喝止了他。“莫急。” “可是沈姐姐在金淮手上,万一金淮伤害沈姐姐的话......”霍雍越说越气。 金淮屡次背叛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凭他一个金淮,奈何不了朝凰,只怕这会儿已经是朝凰挟持住他了。”刘元澈倒不担心金淮会不会对沈朝凰不利,反倒是......他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虞柏彦。 昨夜时分,沈朝凰似乎与他提起自己陷入婆婆幻境之事,遇到了一个人,将她从幻境里推了出来。然后,她看到了一些宫殿......“莫非,是去锡岚了?” “王爷,您说锡岚?沈姐姐被金淮带去了锡岚?”霍雍意外,寒衣门的老巢在大历,可他却把沈朝凰带去了锡岚。“王爷,现在怎么办。” “咳......咳咳......” 榻上,虞柏彦渐渐苏醒。 “王爷,三公子醒了。”霍雍大叫着,去到虞柏彦身边。 虞柏彦将眼睛睁开,看向周围。“这是何处。” “三公子,你放心,这里很安全。”霍雍告诉他。 “朝凰呢。” 第824章 思念(七) “朝凰在哪里。” 虞柏彦发现,他们都在回避着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令他更加担忧,追问不断。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坐起来。 “三公子......”念在虞柏彦是沈朝凰的三舅舅,霍雍照料也是相当用心。 “朝凰到底在哪里!”虞柏彦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朝凰她......她怎么了?” “她失踪了。” 还是刘元澈面不改色的说了答案。 “王爷......”霍雍担心,刚刚醒来的虞柏彦承受不住打击。 “失踪了?”虞柏彦不敢相信,继而,嘀咕着,“她......她一定是被阿凛,不,现在他是仇宁王了,朝凰一定是被仇宁王带走了......” 这件事,元澈方才已经和霍雍说过了。 只是虞柏彦回过头来,才发现刘元澈和霍雍的反应很沉默。他继而想到,刘元澈和沈朝凰何等亲密,沈朝凰都知道阿凛就是仇宁王,更何况是刘元澈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刘元澈点点头,少有的局促,他示意霍雍退下,才对虞柏彦说道。“差不多吧。” “难怪呢。”虞柏彦苦笑,“你和朝凰......” “她很担心你,一直以来怕你不能承受被挚友背叛,始终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竟然拖到了今天。” 刘元澈不希望他误会什么。 “你不用替她解释了,我明白。”虞柏彦坐在床边,“是我糊涂,自以为豁达,没想到身边的人竟然......” 他的父亲如此,挚友亦如此。自以为脱得了干系,没想到到头来,虽身不在王廷,但依旧脱不了关系,挚友因他是虞家的人而与之亲近,预谋好处。父亲更是为了权力地位,不惜下令杀他和沈朝凰。 “三公子的无奈,本王略微能够想到。”刘元澈试图安慰,但是在接连打击面前,这些安慰的话好像无足轻重了一样。“朝凰......” “靖王爷。”虞柏彦打断他,纵然面色憔悴,但傲骨依旧。“你以为我在怪罪朝凰吗?” 这一次,刘元澈没有出声,他看向虞柏彦,继而笑了。 “是我识人不明,怎会怪罪于朝凰。朝凰若想害我,有的是机会,但唯独她,只有她没有利用我。”虞柏彦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沈朝凰面前信誓旦旦所说过的那些,不免有些惭愧。“原以为,我是自认豁达,高风亮节。殊不知,却被亲友玩弄于股掌,还要朝凰替我担心。我怎会怪罪她呢,这点,我还是能够明辨的。” “那就好。”刘元澈便放心了,“朝凰在这世上,本就很孤单了,少见她有亲近之人。本王自然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虞柏彦苦笑,“我以为我惨,殊不知朝凰更惨。亲爹和亲外公都想要她的命。” “还有她的师傅,仓珏山的老妖婆。”刘元澈提醒他,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可不只是虞柏彦独自能够体会的经历。 “是啊......”虞柏彦说,“朝凰,是被仇宁王带走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虞柏彦只怕不能原谅自己了...... “不是。”刘元澈说,“三公子为何认为,朝凰是被仇宁王带走了?” “......离宫出事之前,阿凛的人来找过我,说是探听到我父亲要对朝凰下手,派了庄岑带刺客去围剿。所以我才会赶去离宫,没想到,他们连我都要杀。我们逃了出来,金淮的马车等在城门口。我见过金淮,知道他是阿凛的人,可我没想到的是......阿凛居然是仇宁王。” 如果是仇宁王带走了沈朝凰,从自己得到消息赶去离宫相救的时候,俨然就已经落入了仇宁王的圈套里,还把沈朝凰送到了仇宁王手上。 刘元澈一下子就明白了虞柏彦的自责,接连发生的事情,一环套一环,连他都没有把握是否已经出了最后的一个环。只是想到,如果是沈朝凰的话又会如何安慰虞柏彦呢......“不是仇宁王。” 虞柏彦顿时凝视着他。 “虽然,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但这个人不是仇宁王。连仇宁王也一并陷入到圈套之中,我们都中计了。” “都中计了?”虞柏彦问。 “是,有这么一个人,还未露真容。但是他俨然获得了仇宁王的信任,连仇宁王都在为他做事,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圈套。金淮更是如此,金淮是寒衣门的人,不属于任何人能够掌控,我猜测,能够令金淮不惜代价相助,此人绝不是普通人。”刘元澈目前,也只是知道这些,对于沈朝凰所见之事,尚且不能断定。 正在他们茫然无措之际。 房里初现异象,起初是微微光亮,愈发刺目...... “怎么回事?”虞柏彦大惊失色,不知是何情况。 但,等他们看到沈朝凰的幻象自光亮之间走入房里,不由得都愣住了。 “朝,朝凰?” 沈朝凰见到虞柏彦,便放心了。 “朝凰,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刘元澈走上前,伸手试着想要挽住她,却发现眼前的朝凰不过幻象而已,更为诧异。 “我现在不在这里,还在马车上。金淮要带我去见那位尊者,我们现在正向着锡岚方向兴趣。我怕你们担心,故而过来说一声。”沈朝凰说,望向虞柏彦,“三舅舅没事就好了,我还在担心来着,要是元澈没找到你的话,我就得把你们大概被放下的位置告诉他了。对了,红莲怎么样?” “都没事。”刘元澈看着这一幕,“你所说的尊者,是什么人。” “还不知道,金淮称他为尊者,我想,他应该就是仇宁王背后一直在指点的人。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现在也不确定。所以我决定跟金淮去见见他,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沈朝凰是回来特意知会一声的,虞柏彦却愣在了那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好,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去锡岚找你。”事已至此,既然沈朝凰没事,无疑是她制服了金淮,现在不是金淮要逼他去,而是她自愿跟随金淮去确认这位尊者的真实身份。 “也好。”沈朝凰没有拒绝,“你们在这里一切小心,老爷子既然已经不顾后果选择对我下手,看来是铁了心要策反了。我就不去见李熠了,你见着了他,便提醒他一句。大策落在李熠手上,总比落在老爷子手上的好。” 第825章 思念(八) “一切,小心。”元澈叮嘱说完,沈朝凰不放心地看着虞柏彦,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说,从幻象中突然退了出去。 刘元澈瞧向此时此刻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的虞柏彦,心中不禁叫苦,看样子他还得好好和虞柏彦谈一谈了。“三公子......” ...... 马车微微颠簸,我睁开眼睛,从幻象里清醒过来。 金淮驾车仿佛并未察觉我刚才做了什么。 “或许,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金淮侧耳,像是不大确定我这话是否在问他。看到我点头,他才极是小心地确认了一句,“记得什么?” “总会有些许交错的记忆,正如仇宁王一般,恍如前世的事情。”我提醒他说。 我不认为金淮会一点都不记得,他和其他人不同,本为神官,如若连仇宁王李熠等人都留有些许印象,他便更加不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他和红莲是命定眷侣,红鸾星动,有七世的因缘,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把红莲交给仇宁王了呢。 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没有。”金淮却如是说。“虽然不是很明白,你指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并没有那样的记忆。前世或者别的什么,我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你当真不记得我是谁?”他和红莲还有司徒老伯,本就是我宫里的神官,不认得我? “沈朝凰吗?还是鬼谷玄门的人?......沈家嫡女?”金淮略显心虚,不过只是给出我这样的回答而已,根本无济于事。 对于我所想的事情,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除此之外呢?”我端坐车中,继续问。 “......”金淮分明有所犹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看样子你反而知道我在说什么。”虽然我预感到,他所知道的并非我所想问的,但是,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是不敢让我知道的。“说吧。” “你这话问得奇怪,我......”金淮的话尚未说完,刀便抵在他身后,使他不得不停下狡辩。“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没那么好的耐性。反正,我根本不在乎在你身上捅多少个窟窿,只要留着你的命,送我到你所说的那位尊者面前就好。”我不是讲良心的善人,也知道怎么做能够避免更多的麻烦。 威逼远比利诱更有效果,至少,对金淮而言是的。 “好。”金淮的语气听起来很不服气,但他又不得不听命行事。“我是知道一些你的事情,我知道你原本差点做了大策王后的,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么简单。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于寒衣门而言,似乎知道这些也并不过分。 不过从前,我并未怀疑过一件事......那就是对于许多机密之事,寒衣门到底是从何处打探。莫非......“这些,也是那位尊者告诉你的?” 金淮的反应告诉我,他默认了我的猜测。 什么嘛......还真是那位尊者告诉他的。难道寒衣门之所以能够在多国之间自由行走,能够熟知许多秘密,是因为有那位尊者在暗中部署?“寒衣门,是否听他的指使行动。或者,寒衣门原本就是他所主使。” 金淮突然间很紧张,即便如此,他还故意想要表现的如平常一样随意,看起来,并不希望引起我过多的怀疑。而这,恰好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有一种几近天旋地转的错觉,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错了......表面上看,金淮曾是我天宫里的神官,负责伺候在宫内外。而实际上,本就授意于他人。甚至是这一次重新回到人间,金淮背后的主使渐渐露出真容......并不是我们忽略了什么,而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存在,甚至刻意隐瞒了自己存在的事实。让金淮看上去就是寒衣门的首领和统率,以打探消息为主的寒衣门,从未有人怀疑过,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到底是从哪儿得知的...... 那个人,那位尊者,其实从之前就存在,只不过,当所有人的命运因为我而重新改写的那一刻,这个人终于“蠢蠢欲动”,暴露了自己......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在明白自己被金淮背叛了已经很久很久的时候,我也真的对他失去了信任,现在,杀了他我都不会手软的。 一个跟在我身边多年,成为别人的棋子,引我入局的人。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不会把红莲托付给他。 也许,金淮感觉到了我的杀意,连他吞口水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谨慎。 “你不会杀我的。” 他还在试探我。 但紧接着,刀就捅进了他的后腰里。 “呃......”金淮被一阵剧痛所扰,不由得一只手勒停了马车。 “生平,我最讨厌别人来猜测我的心思。”这一刀不会要了他的命,因为,我可以留住他的气息,即便这会让他更加痛苦。“金淮,你所以为的不尽然就是全部,等有一天你死了,回到来时的地方,你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恨你的了。” 曾经有多么信任,现在就有多么生气。 “......”金淮已经直不起腰来了,强忍住一声疼都没有说出来,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连成线的往下落,已经将他的痛苦表露无遗了。 “说吧。”我的忠告说完了,就看他愿不愿意把他知道的说给我了。 “我......”金淮咬牙切齿,强忍痛苦,额头上青筋突兀,眼里布满了血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在嘴严? 但......分明,分明是不一样的。 他的眼神和刚才,不一样。 不认识我,没有记忆......那些话现在看来,不尽然全都是真的。 他眼底的憎恶,恨意如此深刻,不仅仅是因为我捅了他,更像是...... 更像是......远比此刻更加深刻的记忆,致使他恨我如此。 我不禁回忆,到底我是否做过什么,使得他对我竟是这样一副态度。可我想破了头也实在想不到,为什么呢?这份恨意,由何而来...... 但我留意到了一件事,他的拳头,他的拳头上留着分明清晰的血印。 这不是我弄的...... 更像是在我根本没有察觉的时候,他自己将拳头按在哪里狠狠发泄留下的创伤...... “这是......”我终于意识到,我可能被自己的怒火所困,而忽略了什么...... 第826章 思念(九) “......你算什么战神,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我清楚听到,他所说的话。 想到那时候,他将昏迷不醒的虞柏彦和红莲放下马车的时候,分明停顿了好一会儿的,才给了我破除封印的机会。因为他背对着我的方向,我能够从缝隙之处看到他的行动,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难道那个时候,他是在看红莲?! “你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与他的愤怒相比,此刻我的忽而冷静多了。 他的眉头微微抖动,眼神格外愤恨、坚毅。“我说,你算什么战神,连......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 依旧是那样咬牙切齿。 但这一次......战神?! 他知道,他记得! 我拔出了刀,挥手以术法止住他的血。“金淮,你记得?!” 难道,他刚才说不记得的,只是在骗我,或者,是想要隐瞒什么?! “受封战神之事,你不可能知道的......”那是,那是在他们本应已经投胎,开始了一生的宿命同时发生的事情...... 我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多......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 为什么会知道...... “你不是说,红莲对你格外重要吗?那你为什么,要让她......落在别人手上。”金淮的质问,饱含愤恨,他在责怪我的失职,因为我没有能如约保护好红莲。 “你记得红莲......”这实在让我更为诧异,他仿佛明明记得一切,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你明明记得红莲,为何还要把她交到仇宁王手上?!” “要不然呢!”金淮低吼着反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把这一切再毁一遍,让她一次一次承受着轮回的痛苦吗!” “你说什么......” “没错,我都记得。沈朝凰......不,应该是,曦凰殿下!这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宿命之劫,是你搞出来的这一切,该由你来承担这一切的后果。可是你呢,你有你伟大的父君庇佑,你有你三个哥哥护着,你逆反这一切仍然没有人会怪你,怨你!就算你搞出第二个分身投入轮回,成为你的替身,你也依旧可以轻易获得原谅,还成了什么战神!可是呢,可是对红莲,对你身边曾经不顾一切心甘情愿追随你的人来说,你做过什么!” 他一连串的质问,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我无法招架。 “红莲深信你会回来,可是你却一再把她弄丢了。”像是最后的宣示一样,他已将生死弃之不顾,只想提醒我似的。 “我从未将红莲弄丢过。”对此,我自问无愧于心。“而且我也知道,红莲一直都会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要去对付婆婆,不仅仅是为了那是我犯下的过错,也是为了这一切!如果天下落在婆婆手上,逆转的轮回会为这一切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你不是不知道!我曾经用我自己的死,希望换得所有人的生!战神......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战神?!你可知道我几次九死一生?!到底是什么撑着我活下来,撑着我回到这里,来面对所有遗留的问题,事因我起,必由我亲手终结这一切!如此,才可不辜负追随和期望!” 他并不了解我,不知道这一切背后我又承担了什么。却无故恨我毁了这一切...... 如果私人的感情,我愿意承担他的愤怒,但除此之外,我问心无愧。 金淮冷笑。 “可你到底是如何知道这所有事的。当轮回逆转,时间重来,你或许该有些记忆,但也不会太多......除非,那位尊者他不是凡间的人,也是可以洞悉这一切的天宫之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金淮的神色,再一次印证我的猜测。 那位尊者的身份,越来越不简单...... “......我并不知道她是谁。”金淮说,“是她救了我......从一开始,就是她找上了我,复苏了我的记忆,也让我看到了一些预示。我知道,你会再一次掀起腥风血雨,会再一次毁了这一切,然后让红莲......” “所以受制于他,所以,寒衣门实际上是操控在他手里的。”现在我可以明白了。 “那个女人,她的灵力很强大,足可以保护红莲......” “女人?!”是女人?!我一直以为金淮所说的那位尊者......不过这样,倒也对上了幻境中那个女人留给我的感觉,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在幻境里隐瞒了身份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好像对我并没有隐瞒。 “你不知道?”金淮对此深感意外。 大抵是觉得这世上本来不该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人心藏了恶鬼,又怎么会被其他人所知道。”不过现在还好...... 金淮背叛我,只是为了保护红莲而已,起码我可以有理由说服自己原谅他了。 在我死去的那个时候,父君逆转了轮回,回到了当初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让我误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做了一场梦。但是,宿命并未因此改变,还是照旧发生了......而这却被同在天宫某个有心之人利用,以重来一次的机会,开始他的阴谋。甚至,动摇我身边的人...... “带我去见她吧。” “你,还要去见她?!”金淮很意外,明明我知道这一切就是圈套,我也知道他被利用的事情,却还是要去见那个人。 “她非要见我不可,想必其中一定有非要见到我不可的目的。”我曲了曲手指,便让金淮身后的伤口愈合,完好如初,看不出来曾被捅了一刀。“她应该不知道,你已经把这一切都告诉我了吧。” “是。” “那你就继续装作不知情,不要泄露了。”我说,一旦金淮暴露了,或许就会失去他在那位尊者面前的利用价值。而这对金淮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一旦出了事,你不需要管我,立刻去找元澈,红莲已经被他们找到,暂且没有危险,你和元澈在一起,保护红莲,元澈才有反击之力。明白吗?” “你,不怪我?”金淮的声音显得很沙哑。 “自然怪罪,可现在不是处罚你的时候。你们是我天宫里的人,等到这次事情结束后,我自会处置,在此之前,不要再给我招惹任何麻烦。” 第827章 思念(十) 锡岚境内。 经过一天一夜的路程,我们终于离开了大策,抵达锡岚境内,过仓珏山脚下,接着,到了一个村落暂且停车休息。 我走下马车,伸了个懒腰,看到村子里的人偶尔会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微笑着逐一点头回应。这个举动引起金淮的好奇,他问我,“你认识他们?” “在前一世的记忆里,我在这里生活过两年,他们原本都是我所认识的人。”所以我知道,如何避过其他人从仓珏山脚下行到这里来,可以暂且安心休息。 “是吗,那他们......”金淮将要开口询问。 “最后都死了。” 他对这个答案很意外,顿时说不出话来。但从他的神态上不难看出,他对这件事已经做出了猜测,而且,知道肯定与我有关系。 “你想的没错。”我对此给予确认。“的确是因为我。” 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打扰他们的生活了...... “是仇宁人?”金淮问。 “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仇宁人,在仇宁和大历交战的时候,我在这里救了元澈,结果那天晚上,元澈和霍雍离开之后,一群穿着仇宁人装扮的士兵找到了这里。他们挨家挨户的搜寻,最后找到了我的药庐,差了把已经失去记忆的我杀了。是霍雍赶回来救了我。”我走在马车旁边,与他像是闲话家常的聊起往事。 金淮牵着马车与我同行。“可是这么说的话,不应该是因为靖王爷吗?” “这便是让我多年都想不通的,如果说他们是真的仇宁人,为了追捕元澈和霍雍自然都在情理当中。可正是当年的这件事,促使我不得不跟着元澈和霍雍离开这里,去到了大历,也将我和这个世界的命运往前推了一把......我怀疑过,那些人是否是元澈派人假扮的,目的是为了引我入大历。可是元澈否认了,除了元澈和大历人之外,抛开不知我还活在世上的大策,还有仇宁人和锡岚人。婆婆是仇宁大祭司,如果那些人其实是她派来的,我倒是能够信服。” 可直到最后,我都没能确认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如果说是元澈的人,我信一分,如果说是婆婆派来的人,我信三分,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六分,最接近真相的六分。仿佛现在,我们正向着解开谜底的地方而去。 “你怀疑尊者?”金淮问。 我没有回答他,走到一位老伯面前,“村长,可否接口水喝。” 老伯起身看了看我们,因这村子少有外人,故而有些谨慎。“好,你们跟我来吧。” ...... 大策。 仇宁王夜访客店,原就是在元澈的预计当中。所以当他踏进客店的大门时,元澈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落座在大堂里。 “靖王。”仇宁王走了过去,在元澈的对面坐下。“看样子靖王早就知道孤要来。” “仇宁王找不到人,自然会来向本王确认。不是吗?”元澈一副倜傥模样,调笑着看向他,对于仇宁王的心思了若指掌,根本不费力。 松散的衣衫,略有几分惬意颓废。 “既然靖王知道孤的来意,可否请靖王把人交出来。”仇宁王认定他是挑衅,但这两日,他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金淮,更不要说掌握金淮的动向了。 “仇宁王凭何以为,人,在本王这里。”元澈故意在绰阳城里多留了两日,吊足了仇宁王的胃口,也知道他一定会来,他就是在等这一刻。 “靖王......孤已听闻,你的人找到了红莲姑娘。并且,她应该就在这里吧。”仇宁王在那夜离宫遇袭之后,确有吩咐金淮趁乱找到沈朝凰将她带出来,但是自此,便失去了二人的消息。而靖王是在那夜出事之后第一个赶到离宫的人,而这几日,他逍遥自在的留在客店里,毫不焦急,任何人都会想到,是他把人带走了。“沈朝凰,人应该也在这里吧。” “那你就失算了。”元澈一边笑着,一边放肆豪饮。 沈朝凰不在这里?在亲眼看到了刘元澈的反应以后,更加令仇宁王疑惑,刘元澈如此不经意,任谁都不会相信沈朝凰不在这里。“靖王,孤可以不追究你掳走孤的人这一项罪名,但是,请你现在把人交出来,孤可以既往不咎。” “仇宁王,本王一直有一个不解,不知可否请仇宁王为本王解答疑惑呢。”刘元澈将酒碗放下,这里最好的酒水也不过如此,“仇宁王究竟何来自信,认为自己掌控住了一切呢。” “孤,从不会输与任何人。” “所以你连金淮在哪儿都不知道?”刘元澈大笑。 “靖王!”仇宁往拍案而起,“孤好心与你商量,可你这番态度着实令孤怀疑。难道,你要孤带人来搜不成!那日离宫出事,靖王毫无防备,还是孤提前安排了人等候在外,带他们离开危险之地。如今,靖王就是这般报答孤的?” “报答?”元澈说着,也随之站了起来。“仇宁王趁乱想要掳走本王王妃,却因故将本王的王妃弄丢了,如今本王也找不到王妃,仇宁王以为,本王凭何要向你报答呢?” “靖王一口一个王妃,好似沈朝凰成为大历靖王妃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一般,也不知她是否答应了。”仇宁王早就不爽了,在刘元澈又一次用这样的称呼去说沈朝凰的时候,终于发作了。“靖王,你可知沈朝凰原是我仇宁祭司!” “那就更巧了,仇宁王族不得染指祭司,相信仇宁王并没有忘了这一条戒律吧。”刘元澈愈发张狂的模样,让仇宁王恨的攥紧了拳头。只是突然间回过头来,“对了,既然仇宁王说起过去,那么本王倒是想提醒仇宁王一句,仇宁王所记得的那些,不过凤毛麟角罢了。日后本王与朝凰大婚,必定邀请仇宁王观礼。” “刘元澈。”仇宁王喝止了他。 “金淮和朝凰并不在这,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想必仇宁王早有预感。今日特地来此,其实不过是为了向本王确认这一点罢了。” 对于仇宁王的这点心思,刘元澈倒是看得清楚。 他怎么会不知道金淮受了谁的吩咐,把沈朝凰带走了呢。 出事那日,唯有仇宁王极为镇定,一早便有所安排。想必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金淮虽然是按照他的吩咐把沈朝凰带走了,却没有按照他的吩咐,把人带回去吧。 第828章 思念(十一) 刘元澈走到他身边,二者几乎相同的高度,使之视线是完全平视的。反倒是刘元澈看上去更加惬意自在一些,仇宁王因为对现下局势失去掌控,变得渐显锋利,这反而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安。 “如果你只是担心朝凰,那本王倒是可以告诉你,她很好,金淮并不是她的对手。如今,她已前往锡岚,去见真正差使金淮做事的人了。”刘元澈说罢,含笑转身,将要回到座前,却猛不丁的抬起头,一旁的楼梯上,虞柏彦虎视眈眈的看向大堂里。 仇宁王顺着他突变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到了虞柏彦。可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露出任何愧疚之色,走到刘元澈面前,“靖王真的确定,沈朝凰和金淮已经去了锡岚?” “不错。是朝凰亲口说的。”刘元澈不以为意。 “亲口?你不是说她不在这里吗?”仇宁王问。 “她是不在这里,但是,她可以用幻境让我们看到她。”刘元澈的解释,就好像一种无声的嘲笑,对沈朝凰来说,他是特意回来叮嘱一声的人,而自以为是的仇宁王...... 看着仇宁王讶异的神色。 刘元澈也有些不忍心了,“对仇宁王来说,可能这些话很难理解,但本王想告诉你的是,沈朝凰早已不是当初的沈朝凰了,如今别说是一个金淮,就算你仇宁所有高手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那个在你背后屡次指点的人,为何一定要见她,相信你心里也有一番掂量,但不管你记起多少,那些对已经从噩梦中醒来的朝凰而言,早已经不重要了。仇宁王还是向前看吧,也许那样,至少能保住仇宁。” 说完,徒留发呆的仇宁王在原地,提上酒坛子,回去了房里。 仇宁王愣在那里,久久不动。甚至,虞柏彦从楼上走了下来,和刘元澈擦肩而过,站在了仇宁王身后,谁也没有出声,竟就这么僵持着站了很久。 虞柏彦在等一个解释,但这个解释就像是仇宁王的那些记忆对于沈朝凰来说一样,根本不重要了。在见到他之前,虞柏彦或许还在猜想,阿凛并不是真心想要欺骗他什么的,只是没办法,身在仇宁王的位置上,注定要比别人更加拘束为难。哪怕只要仇宁王向他解释,他都会相信,至少,他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说的挚友...... 无话不说......这个词现在看来竟然那么可笑。他对仇宁王的确是无话不说,可仇宁王对他而言,着实隐瞒了太多,甚至,包括身份、姓名。虞柏彦无法不去怀疑,即便是他曾经说过的,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恐怕,假的多,真的少。 但总胜过全是假的吧。 仇宁王回过神儿来,一转身,就看到了虞柏彦站在那里。 想到此前,他们也曾整夜畅饮闲聊,可是此刻,却相对静默,连一句话都难以开口。简单的问候已成了奢望......仇宁王轻叹一声,绕过虞柏彦径自要离去。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吗。”虞柏彦问。 仇宁王的脚步稍有停顿,也只是短暂的片刻,他的眼神渐而复杂,谁又能想到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去...... “大王。”暗卫在门口留守,看到仇宁王出来立刻跟上。却不解仇宁王的脚步为何快了许多,直接上马离去。 虞柏彦停在那里,却是一片凄凉。 许久,刘元澈走了过来。 “从前,我并不信什么王权富贵之说,可今日,却是亲眼见到了。一个人,竟然真的有两幅面孔......”虞柏彦深深感慨道。 “身在王权,许多事由不得选择。三公子生在虞家,即使不主动招惹,也会成为他人的目标。与你亲近,自然想要达成目的,便容易许多。”刘元澈明白他现在最是清楚这个道理了,可还是要提醒他。“不过,没得选而已。” “没得选......哈哈!好一个没得选!”虞柏彦侧过头来,“那靖王爷呢,靖王爷可有事情瞒过朝凰的吗?” “也许你不相信,但本王确实曾经欺瞒过她,也甚至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想起过去种种,依旧历历在目。“正是因为如此,才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一生都不能有任何欺瞒。否则,便意味着失去和遗憾......三公子,要不要过来喝一点?” “也好,要不然这漫漫长夜,真不知道该如何过了。”虞柏彦爽快答应。坐下来之后,神色反而没有那么从容,他不禁苦笑。“本以为再见,会是他更难受,没想到还是我最难受。” “原就是用心的人最难受而已,仇宁王自小在王权争斗中磨炼下来,既然能够坐上仇宁王的位置,那自是体会到了常人所无法体会的辛苦。感情也早就在这些日子里耗光了,没有心,没有感情,也是正常。”元澈看得清楚,所以也不会执拗于一时。他在酒碗中倒上满满的酒水,放在虞柏彦面前。“三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虞柏彦正准备喝酒,听到刘元澈的话,便暂且将酒碗放了下来。 “大策,你怕是留不住了。若无去处的话......” 他原是担心虞柏彦之后该如何生存,已经得罪了老爷子,肯定不会轻易被原谅。老爷子对虞柏彦都下了杀令,虞柏彦就算回去虞家,也危机重重。大策,已经容不下他了。 虞柏彦释然大笑,“今后的去处,还是不劳你费心了。大策变故多,但这里依旧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我不会离开的。” “可是朝凰一定不希望见到你受困的。” 把虞柏彦留下的话,老爷子对他来说是个威胁,今后的路有多难走可想而知。虞柏彦生性洒脱,不适于王权宫廷,这里对他就像坐牢一样。 “三公子,如若你愿意的话,本王可以帮你安排,让你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继续洒脱的过你的日子,不再被这一切所影响。” 可虞柏彦却拒绝了。 “我知道靖王爷是一片好意,你为我筹谋的这些,相信也是为了朝凰吧。可惜,我不能答应你,如今乱世,虞家牵扯其中,父亲的野心成为大策的威胁,不惜以子女的性命换取的权力和天下,他不会是一个明君的。” 第829章 思念(十二) 刘元澈端到一半的酒碗立时定住,他似乎从虞柏彦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三公子的意思,该不会是还要回去虞家吧?” “不错。”对此,虞柏彦的反应很平淡。 “三公子,本王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可你几次背叛老爷子帮助朝凰,已经惹怒了他。甚至,对你下了杀令,你现在回去他身边,恐怕会有危险。”刘元澈以为,他是意气用事。 “我自然知道会有危险的,可是越危险的地方,越能够轻易阻止和改变这一切。”虞柏彦在见到了仇宁王之后,也终于彻底明白,淡泊名利对他来说并不是自由,而是枷锁和面具。“朝凰,是想要改变这一切吧。” 刘元澈轻笑,放下了酒碗,短暂的迟疑后默认了虞柏彦的猜测。 “我就知道。”虞柏彦叹了句,“朝凰不是那么有野心的人,但她执着于参与进去,一定有她的原因。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更多人......” 虞柏彦还是能够察觉到的,每一个人的真心。 “靖王爷,我能否问一句,朝凰......到底是什么人吗?”他亲眼看到沈朝凰从幻境里显现出来的样子,这和之前不同。他预感到了沈朝凰的变化,心里有一种愈发不可思议的猜测,但他不敢就这样去笃定沈朝凰是什么人。 “她......不是普通人。”刘元澈想了想,“如果本王告诉三公子,沈朝凰是从天上转世而来阻止这一切的人,三公子是否会相信。” 分明,看得虞柏彦眼底的震撼。 他虽然对于沈朝凰的身份有着诸多猜测,但刘元澈告诉他的真相还是出乎意料。“天上?......你说的,可......” 刘元澈默然点了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的,目前来看,至少已经确定虞柏彦是和他们同一阵营的了,沈朝凰之所以能够毫无忌惮的当着虞柏彦的面现身,说明她已经信任了虞柏彦。 “好吧。”话音刚落,虞柏彦端起酒碗一仰头吞下,“我信你。” 迄今为止,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沈朝凰的存在,将一切他原本认为不可能的都变成了现实。“所以,我就更要留下来了。靖王,烦请你转告朝凰,我会留在大策,等她回来。在她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帮她打开大门。让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乱了,就让最有能力的人去改变吧。他宁愿相信,尚存良善的沈朝凰是终结这一切不幸的人,就像刘元澈所说,是为了改变这一切而转世的天人。他愿意帮助沈朝凰,来终结不幸,为真正的自由而努力。所以,他要回去虞家,回到老爷子身边...... 刘元澈能够体谅他的良苦用心,此时此刻,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有端起酒碗致以敬意,这一夜,漫长而悠哉,恐怕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惬意了。 ...... 仙夷圣境。 经过几天几夜的跋山涉水,我们还是来到了锡岚国境内的仙夷城。 这里无边广阔,如人间仙境一般,逍遥快活。往来肆意,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甘甜的花香,即使是在天宫,我都不曾见到如此美景。不禁感慨仙夷城果然名不虚传...... 马车沿着城中大路一直向前,走了个把时辰,在终于在一处宫苑前停下。 放眼望去,宫苑深处似有一座神殿,高耸入云,一望无际的石阶仿若要走进云海深处...... 云间青鸾飞过,竟如我那时所见一般无二。 白玉雕琢的石柱撑起了宫苑内一切,洁净而美好。 马车不能驶入宫苑,所以金淮便领着我步入其中,与那高耸入云的神殿擦肩而过,我不禁投以注视,“本以为锡岚只有一个王宫,现在看来,这仙夷城更像是王族圣地。” “这么说,也没错。”金淮没有否认我的说法,反而解释道,“在锡岚,连堂堂锡岚国君都要定期来仙夷圣境拜会,仙夷圣境的那位尊者,更像是一方神明,锡岚国君接到她的召唤都必须诚心前来等候召见的。” “这么厉害。”怎么从前,我并不知道呢。 “你所说的那位尊者,是这仙夷圣境里权力最大的人吗?”这里鸟语花香,实乃人间圣地,我都忍不住要怀疑,在这里的那位尊者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存于天地间的。 “她是这里的圣女。”金淮解释说,“我知道你脾气大,可是最好收敛一点,在仙夷城里,圣女最大,她受到人们的尊敬爱戴,所以拥有了无上的权力。” “这么说,能够被她接见还是我的福气了?”我有些不服。天地间最大的权力,本就不应是自己赋予自己的,我倒更有兴趣想要知道,这位仙夷圣女到底是凭何具有如此大的权力。 只是,我们走到半路上,就被迎来的婢人挡住了去路,两个为首的婢人一左一右,素衣紫衫,手里提着宫灯,婉约而立,身后各跟着六名婢女。 “臣女岑华、碧洛见过殿下。” 金淮微怔回过头来。 我不禁也往身后瞧了瞧,殿下?! “奉圣女旨意,在此等候殿下,服侍殿下先去洗漱更衣。”岑华道。“殿下,请。” 我?她们所说的殿下,是指我? 碧洛看向金淮,“金淮公子,这边请。” 怎的?是要将我们分开? 金淮随碧洛而去,而岑华挡在我面前,一众仙子一般的宫婢竟然跟在我身后,阻了去路。 “殿下,请。”不由分说,那盈盈笑意却不由得任何人质疑和拒绝。 我猜不透她们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不过既然已经身在仙夷圣境之中,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怕她们想做什么了。我微侧着身,请她带路,随着她去了那仙宫深处。 可是,她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将我领到一处宫殿内,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和一些用具。 “殿下,奴婢替您更衣。” “不必了。”我拒绝了岑华提出要为我更衣的请求,“我自己来。” 初见第一面,便要我在她们面前褪去衣衫洗漱,心里多多少少都会觉得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可是还好,等我泡在木桶里的时候,那些宫婢便自觉退到了屏风外面等候,而岑华与我相隔一面屏风,我依稀可以透过绢丝屏风看到她的影子。 第830章 思念(十三) “殿下,水温是否还好?”她虽然等在屏风外面,却没有完全留给我一片完全空白的机会,时不时便欠身问上一句。 “还好。”我只能尴尬作答。 “圣女说过,殿下不喜生人近身伺候,要奴婢等人保有分寸,如果殿下需要奴婢为殿下擦背......”岑华真的是没有一刻能够让我舒舒服服的一个人静静的。 “不必了。”我连忙拒绝,生怕她闯进来......不怕她们严厉凶狠,但我真的对这种无微不至的周到不知所措。 “是。”岑华应道,便继续守在那里。 水温的确刚好,这木桶在浸了热水以后,似乎散发着一股隐香,我凑过去低头闻了闻......确认是樟木无疑,这樟木有通经络、止痛的功效,辟秽浊,十分珍贵。仙夷圣境竟然用樟木做浴桶,也是够奢靡的。 不过樟木所制木桶也有好处,短短半刻,感觉浑身的经络都舒服了许多,连日赶路的疲惫也都消散不少,不由得放松了下来。岑华从身后宫婢的手中结果长衫,在我出浴之时披在我身上,她的视线避过我,倒也没有特别别扭。 梳洗完毕,她们送上一早就准备好的衣衫......我一看就怔住了。 这分明是男子的衣衫...... “此衣衫,乃是圣女亲自准备,请殿下更衣。” 亲自准备? 世人都知道沈朝凰是沈家嫡女......这圣女一早便充足准备,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先是这仙夷圣境的婢人们称我殿下已经让我疑惑不解,现在,又准备了男子的衣衫。该不会...... 我笑着接过了衣衫,便开始更衣。 暗紫色的云锦,绣以祥云。淡银白的缎带,纹理分明。银冠玉琢,愈发精神...... 的确像是这岑华所说,是精心准备。 不过镜中之人,若说是像玄门嫡女,还不如说是更像天宫的四殿下...... “好了,我们去见圣女吧。”准备完毕,我认为她们也该带我去见圣女了。 “殿下莫急,圣女还有要事处理,已经吩咐奴婢,先行领殿下在仙夷圣境四处观赏一番。”岑华说道。 “你们让我梳洗更衣,不是为了带我去见圣女?”这仙夷圣境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我人已经到了这里,却还是不得见圣女,反而要我跟她们四处观赏? “殿下,请。” 但,依旧如此。不管我质疑与否,岑华全然不在意,不解释,不辩驳,只是依旧始终如一的按照圣女的吩咐做事。 碧洛不知何时归来,身边已经不见了金淮的踪影。 我问道,“与我一起来到这里的金淮去了哪儿?” “圣女自有吩咐,殿下不必担心。”碧洛竟也如此,我简直怀疑她们是不是被圣女洗脑,只是会重复做着圣女交代的事情,全然没有了自我意识一般。 无奈,我只得跟着她们步入这仙夷圣境四处走动观赏。 “你们到底,希望我看什么?”我总觉得,她们带我四处这样走走看看的,不是没有目的的,只不过目的是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里虽然不错,但我确实不是来看这仙夷圣境的......你们还是带我......” 去见圣女吧。 但是岑华碧洛也只是盈盈笑着,一言不发。 我只得继续走下去。 “是这宫苑被成为仙夷圣境,还是这仙夷城被成为仙夷圣境呢。”我随口一问,因为这仙夷城的宫苑实在够大,我熟悉大策王宫,熟悉大历王宫,也去过仇宁王宫,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仙夷城的王宫不比其中任何一处王宫差。 “回殿下,仙夷城又被称为仙夷圣境,此处乃是仙夷宫,仙夷宫中那座高耸入云的神殿是仙夷神殿。”岑华解释说。 原来她会回答我的问题。 “那圣女现在,在仙夷神殿里吗?”我趁机问道。 结果,岑华继续沉默。 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那继续走走看看吧。仙夷宫......宫阙之间,有白玉回廊相连,仿若云间鹊桥,婉转华丽。整个宫苑以洁净纯白为主,十分素雅高贵,比起天宫都毫不逊色。甚至,更华丽...... 我们走上城墙,放眼向外看去,将仙夷城的美景尽收眼底...... “难怪这里被称为仙夷圣境。”我感慨道,被称为仙夷圣境也不是毫无道理的,这里真的太美了,美得出尘脱俗,仿若画卷中的仙境一样。往来行人无数,城中繁华明媚,和仙夷城外的乱世俨然鲜明对比。 我们在仙夷宫中转了很久,有岑华碧洛跟着我,再加上她们身后的诸多宫婢,往来遇上的宫人臣使相遇时无不驻足侧身,回避注视......滕然间,竟让我有一种,我莫名其妙成为这仙夷宫主人的错觉。 “他们为何这般?”我实在不解,只因往来皆是如此。 “殿下身份尊贵,自当令其见礼回避。”岑华道。 身份尊贵,所以见礼回避......这么说来,不是错觉,而是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会对我见以礼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吗?” 可岑华依旧不答,只是微微笑着跟在我身后。我停她就停,我走她就走...... 真是越来越好奇。 这仙夷宫里让人好奇的事情太多了,反而令我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什么圈套。 “我们只能在宫苑里四处走动观赏吗?能不能,出去看看?”我想知道,这仙夷宫外的人难道也是如此? “是,碧洛这便吩咐人备车。” 她们没有拒绝我的提议,反而,还提出了去备车。不等我多想,碧洛已经吩咐跟在身后的宫婢去知会什么人准备了。 “殿下,这边请。”岑华说。 算了,我就等着看,圣女把我请到这里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让我四处参观她的仙夷宫,仙夷圣境吧,早晚她都要见我的。这些仙夷宫里的宫人宫婢们,绝对是对她唯命是从,她吩咐的事情,她们就会做,没有吩咐的事情,她们就一个字都不会说。 哪怕我再好奇也是如此......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在仙夷宫门口,准备的马车,居然是...... 如此阵仗。 就像是国君出行一般,她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居然就准备好了这样阵仗的车队,前后有护卫宫人随行,马车的华丽有目共睹......我看到的时候,只是问了一句,“这真的是准备给我的?” 第831章 思念(十四) 答案当然是我猜对了...... 我满头暴汗的坐在这华丽无比的马车上,如坐针毡一般。前呼后拥行入仙夷城里...... 如此阵仗,当年我当大策王后都不曾享受过。 往来皆退让朝拜,所到之处,尽是一副尊崇之姿。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受人朝拜,被人敬仰,乘着华丽的马车在城里转了一圈...... 和预想的完全不同。 对,甚至是我们来到仙夷城前所设想的处境,都完全不同...... “岑华姑娘,”我偏过身子,趴在车窗上和跟随马车而行的岑华求饶......“我们这一圈,还有多长时间?” “回殿下,仙夷城一望无际,包罗万象。如果殿下想要绕城一周,许是需要三天......” “三天?!”我脱口而出的惊讶充分表明了态度,“不必......不必绕一周。我们就,大概看看,然后找个地方歇歇脚,感受一下,行吗?” “是,”岑华道,“前面不远处,有家千蝶楼,是仙夷城中最好的酒楼,殿下在千蝶楼休息可好?” “行......”至少比跟着车队绕城一周好多了。 随后,我便见到岑华转过身去对侍卫交代了什么,继而,侍卫带着一队人先行向前而去。 “他们怎么了?”我问。 岑华解释道,“殿下何等尊贵,奴婢只是让人先去清理千蝶楼的闲杂人等。” “不必......”根本不必这么麻烦,我就是想在有人的地方随便歇歇脚,也好听旁人说一说,这仙夷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岑华根本没有给我机会,就已经派了人去清空千蝶楼,等我们到的时候,千蝶楼里没有一个客人,千蝶楼的老板带着伙计等人候在门口。全然没有因为方才侍卫们赶走了所有的客人而有丝毫恼怒...... “没事。”我见她们要上前搀扶,便主动告诉她们不必,自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才发现连下车时踩的脚踏居然都是白玉所制的...... “这里就是千蝶楼啊?”确实很不错,从外观上看,不俗,颇有威严气势,难怪岑华会推荐给我。“可是,为什么叫千蝶楼呢?” 这名听起来,更像是...... 岑华向千蝶楼的老板看了一眼,老板便躬身上前解惑。“回殿下,殿下一入千蝶楼便自会明了。” 还得进去才能知道?“那就去看看吧。” 仙夷城里的一切,不知不觉的吸引我想要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当我步入千蝶楼里,顿时惊讶无比......“怎么会!?这是......” 到处都是蝴蝶。 桌子上,柱子上,连柜台,窗户上也是......都是煽动着翅膀的蝴蝶,说有一千只毫不夸张,千蝶楼里,连桌上的摆件,墙壁上挂着的画轴都绘着蝴蝶的模样,如真似幻,难辨真假。 “好神奇啊。”我当即感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处都是蝴蝶......” “回殿下,说来惭愧,小的也不知是何缘故,自从千蝶楼建好之日,便忽而迎来蝴蝶。初时,只是三两只,后来便愈发多了起来,若是春暖花开之日,还会更多......千蝶楼因此闻名,索性便将茶具碗盘都换做了请人绘制的蝴蝶模样。小的收集各种蝴蝶模样的摆件,放置千蝶楼里,乍看之下,便成了千蝶之楼。”老板尽心尽力的解释说。 太神奇了,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真是奇妙。” 岑华向老板点头示意,老板便带着人去了后面忙活。不多会儿,一大桌茶点佳肴便摆上了桌,一个比一个精致。细微处无不彰显仙夷城之圣境的姿态。 “殿下请先用些茶点,晚些宫中会有盛宴。” “盛宴?!”这么说来,晚些的盛宴上,我就可以见到这仙夷圣女了?! “是,为了庆贺殿下的到来,圣女特意筹备了盛宴,接待殿下。”岑华说道。 他们如此礼遇,我就更不明白了,这仙夷圣女寻我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原以为她是希望我能帮助仇宁王对付婆婆,可是在婆婆的幻境中,婆婆都无力封印我,仙夷圣女确实做到了。她可以肆意进入到婆婆的幻境里,甚至出手救我,她的功力毫无疑问是在婆婆之上的。甚至,可能比我更强......那她找我来的目的,应该就不只是为了合作吧。 或许,她知道我的身份,故而想要拉拢,是为了向天宫示好? 可这待遇,未免也太高了...... “如果,我要是想问一句,仙夷圣女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应该不会回答我吧。”我有自知之明,她们没有得到吩咐的事情,是肯定不会做的。 “回殿下,圣女并非凡世之人,与殿下来自同一处。因得天意,降于仙夷,是传达天意,庇佑人间的尊者。奴婢们世世代代效忠圣女,不敢有违。”岑华意外的回答了我。 “跟我来自同一处?!”这么说,她果然是天宫的人?可我实在不曾听说过,有什么人从天宫离开,受命成为了圣女的......“等等,你刚才是说世世代代?!” 我忽而留意到她的一句话。 “是,奴婢世世代代愿追随圣女,效忠圣女。”岑华说。 “所以这世世代代的意思是......你们对圣女,难道她,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了?”我听得出来他们对于圣女的崇拜,近乎于对神明的赤忱,完全是没有自我奉献全部。 “是的。”岑华却如是告诉我。“圣女自九千年前就在仙夷城了。” 九千年前......我的妈呀,这已经不是我出生前就有了,我父君和母后成婚之时,恐怕她就在了。也难怪我会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圣女离开了天宫,来到了人间...... 可是......如果真的是圣女承天恩降世,理应是被记入史册名传千古的,为何,我在天宫从未听人提起过呢。天宫甚少有圣女降世,如此稀罕之事,难道就我一个这么关心?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这里面,难不成还有其他秘密? “你们知道我要来,也是圣女吩咐的?” 岑华微微欠身,仪态大方举止得体,“是,回殿下,殿下来到仙夷城之前,圣女便已预感到,天之嫡子的到来,吩咐仙夷城上下做好准备,将以大礼迎接天之嫡子。” 天之嫡子...... 素来只是被称为沈家嫡女,突然间被称之为天之嫡子,我还有些不大适应。 第832章 思念(十五) 仙夷城为迎接天之嫡子而准备的盛宴,如今,着实令我开了眼。我在人间活了几世,都未曾享受过如此待遇,今日,委实是没有白经历这一遭。 遥记那年,李熠终得王位,我曾以王后之姿踏入大策王宫,那时百官朝贺何其威风,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仙夷城的盛宴,几乎抵得上一句举国欢庆了。只可惜仙夷城并不是独立一国,要不然不知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盛宴上,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仙夷圣女...... 一个活了近万年的女子,本以为会是一个苍老到双鬓半百的老妇人,却没想到,她看起来正是晚娘之姿,风韵绰约,举手投足尽显不凡的仪态,丝毫不亏圣女之名。 但我看到她,总觉得异常熟悉......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受邀,与她同坐于殿上两侧,恰好相邻。我不禁屡番侧目去细想,如此一个美人我若是真的见过,自然不可能忘,可我却着实没有了印象......她到底是谁,眉眼之间,宛若是我最熟悉的人,明明,应该是知道的。 “殿下,请。”仙夷圣女端起酒杯道。 岑华立刻端起我的酒杯,送到我手里。我满怀心事,与她同举之后,只是茫然地饮下了杯中的果酒。 “这是仙夷才有的圣果,有延年益寿,解百毒之功效,对身体是有益的。即使多饮也无碍的。”仙夷圣女与我说起这些叮咛之时,神态极其自然大方,似乎她与我再熟悉不过似的。 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反而令我愈发惴惴不安。 越想要绞尽脑汁的记起她到底是谁,我就越是头疼。 不知不觉间饮了些许,听着神殿下方,那些人的恭贺赞叹,醉意阵阵袭来,没多会儿,便又瞧见了神殿之内歌舞生平,美不胜收,好不自在。 那琴声缠绵于耳,诉尽欢喜之情。那美人于庭,窈窕妩媚。 我想我是真的喝多了,但我仍旧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为何会让我有一种亲切、哀愁的感觉。醉眼朦胧,看这神殿里的载歌载舞都是茫然的...... ...... “要走了吗?”仇宁王好死不死的出现在门口,偏巧是刘元澈等人要离开大策的时候。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自然不比仇宁王更加悠闲。”刘元澈身着一袭常服,简单随意,不拘小节。 仇宁王向他们的人群里看了看,“怎么,虞家的三公子不跟你们一起走吗?” “仇宁王似乎很关心,可惜啊,错过了最该解释的时候。”刘元澈走了过来,稍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今日有风,天气不是很好。“若是知错,为何不向本人去说呢。” “孤从来没做过错事,何来知错。” 刘元澈早该猜到的,就算到了这时候,仇宁王依旧在嘴硬。“随便你吧。”转身瞧着霍雍将行李搬上了车,才不慌不忙的与仇宁王说道,“三公子并未打算与我们一同离开,他已经决心回去虞家了。” “回去虞家?!” 仇宁王顿时颇有些激动,只是他自己很快就意识到了,稳了稳情绪,才不解又问。“老爷子分明已经下令要杀他,他回去虞家,不是自寻死路吗。怎么说,他可都是沈朝凰的亲舅舅,靖王就这样把人丢下不管了,若是沈朝凰追查起来,难道,你就不担心该如何交代?” “为何担心。”刘元澈一副逍遥样子,丝毫不担心虞柏彦回去虞家会遭受什么样的结果,“既然是三公子本人的意愿,本王不过尊重而已,又为何要担心之后会如何。” “你......”仇宁王气结。 其实他能够想到,刘元澈分明是知道他为虞柏彦的事情而来,偏要吊足他的胃口。仇宁王是个不会服软的人,明明担心虞柏彦以后的处境,也因为先前欺骗了他的事而内疚,但嘴上却是一句软话也说不出来。他今日就是来看看,虞柏彦到底会不会跟着刘元澈离开大策。 没想到,果然应了他的猜测。 “哎呀,要说也是,三公子非要回去虞家,本王有什么办法。先前本王住在离宫的时候,老爷子还带人偷袭,如今,本王在虞家也说不上话。唉......”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靖王,你这是欺人太甚。” 仇宁王怎会不懂他这暗示。 “本王再如何欺人,也不会自欺欺人。行了,本王今日离开大策,仇宁王特来相送,这份情意本王记在心上了。仇宁王,不要送了。”刘元澈看到霍雍带人收拾完毕,便打趣地与仇宁王告别,上了马车。 霍雍坐在车辕上,道了声驾,马车缓缓前行,从仇宁王眼前走过。 留下仇宁王原地一声苦笑,“这刘元澈,真是个会讨便宜的家伙。” “大王。”暗卫等到大历使者的队伍离开,才现身在仇宁王身边,“公主传来密函,请大王速速回宫。” “不急,告诉他们,孤明日动身。”仇宁王当下还有事情没了结。 “可是公主那边......”暗卫提醒,珣阳公主不会无故派人送来催促的密函,一定是宫里出了事情,他担心仇宁王意气用事耽搁了时间。 “公主会处理好的。”仇宁王对自己这位姐姐还是有些信心的。 “是。”事已至此,暗卫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刘元澈一行人出了城,浩浩荡荡的向大策与大历的边境行去,然而途中,却分成两路,使者的队伍照旧返回大历,而刘元澈则带上了霍雍,要去锡岚。 霍雍与使者的队伍交代过来,满面愁容回到了刘元澈的马车旁,“王爷......红莲姑娘执意要跟着我们同去锡岚,怎么办?” 刘元澈稍作犹豫的功夫,红莲已经从对面马车上下来,走了过来。她虽恢复了不少,可看起来还是虚弱的很,面色苍白,走这么几步路都十分吃力,“靖王爷,红莲请求与王爷同行。红莲一定要亲眼确保小姐平安无事。” “红莲姑娘,可是你的身体......”霍雍没想到红莲会自己跑过来求情,刚才他拗不过,才答应过来问问靖王的意思,结果这么一会儿,红莲都等不及了。 “我没事。”红莲强硬的拒绝了霍雍的关心,“我一定要亲眼确保小姐平安,我才能放心。” “可你知道,此去锡岚必将十分辛苦吗?”刘元澈挑开帘子,从马车里出声问道。 第833章 思念(十六) “我不怕。” 如果只是辛苦,她根本不担心。小姐原本与她同乘一辆马车,可现在却不知所踪,如果不能亲眼确定小姐无碍,她是绝不会放心的。“即使粉身碎骨,红莲也要......” “不必你粉身碎骨。”刘元澈打断了她,红莲若是粉身碎骨,他又当如何向沈朝凰交代呢,“上车吧。” “王爷!”霍雍本以为靖王一定会拒绝的,不曾想...... “有红莲在,说不定她才会乖乖回来。”刘元澈打的是这个注意,对于锡岚,他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或许带上红莲反而是有好处的。 霍雍拗不过,也只得答应了,“是。” 三人继续向锡岚方向而行。 走了没多远,霍雍突然勒马,车前出现一位挡路的妇人,披着硕大的斗篷,挡在了路中间。霍雍连忙跳下马车,“老婆婆,您没事吧。” 可还未走近,妇人摘去斗篷,隔着帘幔,刘元澈已然认出,“霍雍闪开!” 话音刚落,从马车里疾出一道银光,挡去了她突然袭击霍雍的那一招。银光嵌入路旁的树干上,是一枚散碎银两。 霍雍立马挑开,便拔出了长枪。“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婆子是什么人,车里的靖王爷难道不知道吗?”婆婆奸笑,声音刺耳,“靖王爷,许久不见,难道已然忘了老身?” 霍雍望向车里,隔着帘幔,他不能很清楚的看到靖王脸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在那一刻,滕然有一股杀气从马车里散发出来......比起以往许多次都要严厉许多。 “怎么会忘呢,您,可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人啊。”刘元澈面带笑意,手下却已经聚起内力,这个老妖婆突然挡了他们的路,绝不是无故而来和他打招呼这么简单。 “既然靖王爷记得,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婆婆手中的蛇头杖缭绕着妖冶的青光。“老身是来找小徒儿的,可惜啊,她不在这绰阳城里,或许,靖王爷知道她去了哪里。能否告知老身,免得让老身担心啊。” “徒儿?”霍雍喃喃念叨,他从未见过这个老婆子,不知王爷怎么会和她还有她什么小徒儿扯上关系的。 “本王并不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本王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的。”刘元澈准备好了,他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拼尽全力应该还是可以抗衡这老妖婆的。 “是吗,那留着你们,便没用了......”婆婆的话音刚落,便从蛇头杖中溢出妖茫......只是,妖茫还未来得及袭击他们,突然,一道内力从后方打来,强烈夺目的光芒之后,婆婆被狠狠击翻在地,许是直觉意识到来人的煞气,她立时化作一阵黑烟逃跑了。 “何人相助?”刘元澈问。 “别紧张,是我。”一人影自凭空而现。 霍雍猛地就认出来了,“是你!你是......沈姐姐的......” “沈姐姐?”他轻笑一声,“我四弟怎么就成了你的沈姐姐。” “四弟?”霍雍一愣。 “原来是你。”刘元澈松懈了内力,“路过?” “不,我寻着她来的。”他说,瞧向了婆婆逃离的方向,“这个家伙,几次三番打着曦凰的主意,我怎容她伤害曦凰呢。没想到一路追寻而来,却发现她找上了你们。” 刘元澈随之释然。 “那你......是沈姐姐的三哥没错吧?”霍雍始终纠结在沈姐姐到底是沈姐姐,还是沈姐姐三哥的四弟上。 “没错,我是华颢,排行老三,虚长你那位沈姐姐三千......没事。”华颢话说一半,竟就这么收回去了,只是不想引起过多的怀疑,若说他比曦凰年长三千余岁,恐怕眼前这个小子就要吓晕过去了。 “那岂不是,也是三公子?”霍雍倒是挺开朗,才告别了一位三公子,这又来了一位三公子。 “霍雍,这位是三殿下,不得失礼。”刘元澈说道,“三殿下接下来是继续追那老妖婆,还是去寻朝凰呢。” “朝凰,不是曦凰吗?”华颢大笑,仙风道骨却也不失烟火之气。是曦凰三位兄长之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了。考虑了一下,“罢了,如若你们是去寻曦凰的,我便与你们同去吧。此番纵他下界,如果他捅出什么篓子,最后还得是我跟他一起受罚。” 元澈含笑不语,想来许多人都是怕了她的,拿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如此正好,有三殿下相伴,这一路上就安全多了。” 华颢大方上车,见到红莲,熟络地问候了一声,“听说你此前伤得较重,现在如何了?” 霍雍侧着耳朵听,甚是惊讶,不过抢在他前面,红莲先是疑惑,“你认识我?” “自然认得,你是曦凰身边最得宠的小丫头,还是我安排的,送你们来陪曦凰。”华颢坦然随意,当着红莲的面没有丝毫想要隐瞒的意思。 “三殿下,”元澈还是出声提醒了他一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对。”华颢颇为同情的看着红莲,红莲在他的安排下下凡辅佐曦凰,因而失去了记忆,这可怜无助的模样真是让他心有不忍。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可一无所知的红莲,对于当下的状况,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我该记得什么?” 华颢自知捅了篓子,转过头,就将这解释的烂摊子丢给了元澈。 “没什么,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刘元澈无可奈何,这对兄弟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都是那么的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妄为。“朝凰所乘马车坠下悬崖当日,是三殿下出面救了她回来。” 一听说是这样,红莲的警惕顷刻间就变了。 “我可以作证,是我亲眼看见三殿下把沈姐姐送回来的。”霍雍说。 虽然那一幕到现在他都没办法接受。就像刚才三殿下突然间出现一样...... “是你救了小姐......”红莲心生感激,也十分庆幸,那一晚幸好是他救了小姐,否则真不知道小姐摔下悬崖会如何。 “你不必谢我。”光是看她的反应,华颢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我与曦凰是亲兄弟,倒是我该谢谢你,如此尽心竭力的保护他。当日你为了他而拼死抵抗的样子,我都看见了。” 一阵沉默之后,霍雍问道,“所以,到底是三殿下帮助红莲姑娘救了沈姐姐,还是红莲姑娘帮助三殿下保护了沈姐姐,或者,是三殿下帮助王爷把沈姐姐送了回来?” 第834章 圣女(一) 当我再一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谁能想到用所谓仙夷圣果酿的果酒,竟然有这么大的酒劲儿。不过庆幸的是,虽然我醉了两日,醒来的时候却并未觉得头疼。 寝殿里燃着让人身心愉悦的清香,四周围依旧是专属于仙夷宫的圣洁。 原来先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是我的一场梦,我竟真的在仙夷宫里。 “殿下。” 岑华候在门外,不知是听闻了什么动静,竟也能察觉我醒了的事情。欠身等候片刻,才让宫婢打开门走了进来。 “我是在盛宴上喝醉了?”我对那日后续发生的所有事都没了印象。 “是。”岑华道,“回殿下,圣果所酿的果酒,对身体有益,却酒劲甚大,殿下不胜酒力而醉。圣女便吩咐奴婢等人,将殿下送回寝殿休息。” 不胜酒力......这还真是我最头疼的弱点。 从以前到现在,根本就没变过,沾杯定醉...... “殿下不必担心,圣女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岑华以为,我是担心当日盛宴上醉酒昏倒后的糗态。 她这么想,倒也不是全不对的。“还请岑华姑娘帮忙安排,我想要单独见圣女一面。” 没想到被醉酒耽搁了,也该是时候去找圣女把前后的事情弄清楚了。 “殿下请先洗漱,圣女早已在等候殿下醒来。” 岑华似乎对我的糗态丝毫没有看见似的,只是负责向我转告圣女的种种吩咐。 她已经在等我了?“那好吧。” 等到洗漱完毕,岑华碧洛引路,照旧是前日的架势,浩浩荡荡地令我去了那仙夷神殿,此前站在神殿下往上看,高耸入云令人惊叹不已,但今日,两旁有岑华碧洛带宫婢相伴,我走在中间,一行人就这么向云间神殿走上去,难免会觉得有些怪异。 走上了神殿,岑华碧洛候在门外,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稍稍镇定了一下,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碧色身影背对着我站在大殿之中。那身影与我酒醉前所见过的圣女相似,不难认出,可是今日,这神殿里竟只有她一人,让我好奇她选择在这里见我的缘由。 “圣女。”我走到她身后,轻唤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亲切婉约地笑着。“你来了。” “圣女,你知道我是谁?”我终于可以向她问出一直以来困惑着我的事了。 按照岑华的说法,这位圣女早在我当年出世以前就已经离开天宫来到仙夷城了,她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可她听了我的疑问,也只是很温婉的笑着,竟伸手拉住我的手臂,让我又靠近了一些。“你不认得我,我自是认得你的。” 果然没错。这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绝对能够证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简单......难道,又有人抹去我的记忆? 不可能的。 “我是你三位兄长的亲生母亲。”她说。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明白她的意思之后,也只是不知所措的苦笑一声,“你......” 不可思议,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怎么会是......我,我三位兄长的...... “不仅如此,我也是你母后同父异母的姐姐,论起来,自是你的姨母,也是你的庶母。”她挽着我手臂的动作,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试想过关于这位仙夷圣女的身份。 但唯独她所说的这两种,是我没有想到的。 也许,我该想到的,在我出世之前便离开天宫的女子,而且有足够强大的灵力能够抗衡婆婆的人......是啊,早在谜底揭开之前,种种证据已经全都指明了她身份。 可现在,我连做出一个反应都......这也太荒唐了。 “我的出身,不比天后尊贵,我与你母后同父异母,少时,便在天帝身边做婢人了。”她很淡然的说出这些,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你......你真的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她就是三哥一直在找的亲生母亲?! 此次离开天宫的时候,三哥还拜托过我,可我怎会想到,她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的......荒唐,真的是太荒唐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你和父君......生有三个儿子,可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我很想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说三位兄长的亲生母亲是突然离开天宫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母后吗?” 我颤颤巍巍的,还是问出了我心底最害怕的这个答案。 或许,是因为我母后赶走了她,甚至,是将她贬落凡间的?如果事实如同我的猜测,我真的不知道日后回到天宫,该如何面对三位兄长了。 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胸口一阵阵压抑,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许多。 可她却笑了,也许是看到我过于紧张的模样,也许,是被我的问题逗笑了。“曦凰,不管你听说过什么,你所想象的,都不是真的。” “可是当年,难道不是因为我母后要和父君成婚,你才会离开天宫的吗?” 那些很早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如今想要追溯真伪,已经很难了。但我还听说过,她是因为坚决不愿嫁给父君,得罪了父君才被贬下凡的。 “是我要离开天宫的,与你的父君母后都没有关系。”她收起笑颜,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这个答案,才终于让我松了口气,渐渐的,缓了过来。 “我曾是水族中的庶女,注定要做婢女的,能够在天君身边伺候已是荣幸,更加蒙得恩宠,为天君诞下子嗣,怎敢再奢求更多。你母后身份尊贵,必定是要成为天后的人,若因为我这一旁出的庶女,辱没了水族的荣耀,如何担得起这份责任。”她说着,更像是为了让我信服一般,拉起我的手,“所以,我才会选择离开天宫,成为这仙夷圣境的圣女,我不能阻了天后的宿命,你才是真正的天之嫡子,无比尊贵。” 不管是不是出于私心,我都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这些,愿意相信,她是选择了宿命,才会离开天宫的,而不是因为我的母后出于嫉妒赶走了她。 “曦凰,我不愿阻了你母后的路,更不愿阻了你的路。我与你母后自小感情深厚,虽然她当初不能理解我的选择,但我想着,等到有一天她自然会明白的。” 第835章 圣女(二) 说真的,她的这些想法我并不是能够理解的。 她是水族庶出之女,所以在我父君身边伺候,做婢女。后来生下了三个儿子,也就是我三位兄长,如果她和我父君之间是真的有感情......那么离开天宫,拒绝嫁给父君,只是因为不想阻了我母后成为天后的路,还有我的路? “你生得真好。”她半是赞叹半是感慨,眼神之中满是欣喜,又想要触碰,又极力在克制。也许是因为她心里放不下对我的敬畏,才会有这样的反应。“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得太多。你的模样,像你母后,她也是这么美,这么有气质......” 啊? “你不恨我们吗?”比起称赞,我更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如果离开天宫是她的选择,那么这么多年都不与三位兄长往来,是为了什么。“你不担心你的儿子们吗?” 她却满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和他们的感情很好。就像当初,我和你母后的感情一般。你应该不知道吧,我是水族后人,和你母后的关系。”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呢,很怪。 “幸好,他们没有告诉你。”她却因此庆幸,“如果你知道了的话,应该就不会来见我了吧,让我来告诉你,至少你就不会误会我了。” “你知道,我的兄长们一直都在找你吗。”我真的不禁去想象,她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母亲。执着于不阻了我们的路,却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们不闻不问。“你为什么,不去见他们呢,你在这里......怎么能不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找你。” “那些都不重要。”她的反应......丝毫不在意那一些似的,她很欣喜地问我,“曦凰,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这里还不错。” “那,你愿意在这里多留几日吗?我想让你在这里多住几日,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这里的氛围,你说好不好......” 她很期待地看着我。 我实在狠不下心去拒绝她,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错认成了她的孩子,才会这样热切期盼地望着我。她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但给我的感觉却不是很好...... 我不知道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但总觉得这不大对劲。 看到我默许了,她释怀而笑,“太好了,这几日你就好好住在这里,仙夷城虽不比天宫,却比人间繁华了许多。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我却觉得她的这句话似乎很有问题一样。 不是简简单单的寒暄和客套,而是无比希望,我会喜欢上这里。 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无形间压在我身上,太过于亲切和温柔,反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而之后的几天里,也确实像她所说的。她无时不刻的陪着我,兴致盎然的领着我恨不得看尽这仙夷圣境里的每一处。她向我讲述仙夷城里每一个趣事和传说来源,说起她当年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是一座荒城,而如今,仙夷城真的在她的治理下变得很好......她告诉我,这里的人都很崇仰神明,他们相信神明可以带给他们安居乐业的生活。 似乎在对我介绍仙夷城的时候,她总是特别高兴,到有说不完的话...... 我不忍打断她,便只能跟着,听着。 她恨不得将我介绍给每一个人知道,远比疼惜自己的亲生儿子更甚。以至于我一度认为,是不是因为她当年被迫离开了天宫离开了她的儿子,现在,就将我当做了她的儿子一样,带我看尽她治理下的仙夷城何等繁华。 “......曦凰,”在神殿上,我们望着下面的所有,原来这里才是能够真正将整个仙夷城一览无遗的地方。“你知道吗,人世对于天界其实没有认知的。” 我侧目看着她,倒是同意她的说法。人们向往神仙,却并不是真的了解神仙,他们距离神仙太遥远了,遥远到一生可能都没有机会亲眼见一次。自然不用说其他的了...... “仙夷圣境就是连接天与人唯一的途径。在这里,天宫的人能够感受到凡间的烟火,还有他们的喜怒哀乐。而人也能够亲眼看到他们所崇仰的神明,至少有这么一个地方,他们知道,他们的祈求能够被天人所知,再也不是绝望中的挣扎......”她说。 她说的很好,我也能清楚感受到她对于仙夷城的热爱,她对于这里满怀憧憬和希望。“仙夷城,是我走过的最不像人间的地方,这里既有尘嚣的烟火气,又有淡薄世俗的风雅。如果我想留在凡间的话,我也会选择这样的地方隐居下来。” 我很喜欢仙夷城的氛围,但并不是站在这里,高高的俯视下去。我更喜欢生活在那烟火的风雅当中,与世无争,逍遥自在。 “我便知道你是喜欢这里的。” 我的话,让她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她很高兴。 圣女的纯洁与风情,在她身上都彰显无疑,她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儒雅、脱俗,就算将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汇聚在一起,都不够形容她三分的。她的眼神深处,有淡漠也有热爱,有孤傲也有赤忱,微微抬起的下巴,含笑望向人间。 很美。 “......只是如今,仙夷城还不够好。若我有能力,我真的希望仙夷城能够成为人间至高的存在,连接神明与凡人,代表着希望和安稳。”她说着,偏过头来,“曦凰,而我现在,想要把它交给你。” 我脸上惬意的笑容顷刻间化为须有,这真是出乎意料。“给我?为什么。” “曦凰,你是最强的,只有你才能够保护人间不受纷扰的战乱。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这尊贵的身份,我现在,只是想要把原本属于你的,还给你。”她的话不像是在试探我的心意,反而...... “这里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仙夷城不是你的全部心血吗?”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但你,才应该是这里的王。是天下的主人......” 好不容易摆脱了婆婆,如今又送来一个仙夷圣女也是如此。而她比起婆婆更加执着,仿佛存在便意味着要奉献出她的一切,“曦凰,你不是喜欢这里吗?如果由你来继承仙夷圣境,这里的人会在你的带领下过上更加美满的生活。” 第836章 圣女(三) 那也不见得我非得接任她,成为这仙夷城里的圣女吧......“圣女,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确是说,我很喜欢这里,如果我想要隐居的话,我也会选择仙夷城一样的地方。但,我不是想要你的权力,更不是......其实我不适合,我不适合成为什么王的,你,你还不够了解我,如果你再了解我一点,你就会知道,我的性子不够沉稳,又爱惹事,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的落落大方,然后,把仙夷城治理得这么好。” “我可以帮你。”她说,“曦凰,你不用担心这些的,我会帮你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可她现在,就是让我为难......“可我不会接任你,然后......我不会成为像你一样的圣女。” “那是自然的了,你可以成为仙夷城的王,然后主宰人间。曦凰,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在考虑你的身份,是吗?” 她以为,是因为我困于现下的身份,我不愿接任“圣女”之位。 “我不适合成为王,也从未想过成为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她才会明白,“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力,我更喜欢自由。我喜欢那种融于平淡的生活,而不是高耸的宫殿,和所有人的尊崇......” “可你本来就该是王......”仙夷圣女在听到我说自己对于成为那种人全然没有兴趣之后,她很激动,也很慌张。“曦凰,你是天之嫡子......” “我闯下过大祸,父君为了救我的性命,牺牲了他的全部修为。我对于权力真的没有任何欲望,我喜欢这里,便也想要保护这里。如果这里的人有一天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可是他们,不应该由我来......”我想她应该明白了,“圣女,想必你也知道曾经有一次轮回逆转的事情吧,我知道自己有多荒唐,所以......天之嫡子也好,天之庶子也好,嫡与庶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能够做得好,以德服众,那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父君退位,把天宫留给了大哥,把冥府留给了二哥,而人间的主人是三哥......我看起来很可怜吗?因为身为嫡子却一无所有?” “曦凰......”她的神情,让我觉得自己被同情了。 “父君连命都给了我,那就是最珍贵的。父君虽不在位了,三位兄长却做得很好,他们依旧庇护着我,包容我所犯下的失误。我今日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委屈父君把一切都给了他们,而是为我曾经犯下的错尽力弥补,我想要的是一个改正的机会。不是高高在上的王位......”那里太清高孤冷了,真的不适合我。 “曦凰,你这么懂事,更应该成为天下的主人。”仙夷圣女的坚定,与仙夷城里那些人对于神明的崇敬其实没有神明区别。 “人间的主人,是我三哥,而天下,从来不需要多一个人去占有。”仙夷很美,美得让我都快要移不开眼睛了,但我清楚自己的实力,不愿意与兄长争抢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我不属于哪里,可无论哪里需要我,我就会在哪里。如果天下有战,我势必身披铠甲回归,但是,能力不是权力,战,才是我的位置。我会接替父君继续守护这一切,包括三位兄长。” ...... 我有些想念元澈了,如果他也在这里,我希望他也能看看这仙夷的美好。但也只是看看而已,不是掠夺。圣女不知何故,执着于想要把一些东西还给我,就像她当时离开天宫是认为自己挡了我母后的路一样,恐怕现在她更加认定是兄长们抢了属于我的东西,因而,她才近乎疯狂的想要把“东西”还给我。 “殿下。”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曾一度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司徒老伯。”我站起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竟然真的是司徒老伯......我看了看外面,岑华和碧洛都不在,真是难得。“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早就在这里了,是圣女将老夫寻来此处,一直都对老夫十分照顾。”他的答案,并不是那么的出乎意料。 “是吗,”又是圣女,俨然圣女安排好了一切,等着向我奉献她的全部。“那你的女儿呢?” “她在她外祖父那里过的很好,圣女答应会让她一生无忧。”司徒老伯走进这寝殿里,“殿下还喜欢这里吗?” “不是连你都要来劝我了吧。” 我希望千万不要这样。 “殿下,殿下的寝殿是老夫奉命装点的,圣女或许没有告诉殿下。”司徒老伯说。 这里是他装点的?“或许吧,这仙夷圣境里,到处都是类似的东西。我实在看不出来,哪儿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介意我这么说。 “可你怎么会来?是圣女让你来的?”门外既然没有岑华和碧洛守着,也许今日就换成了司徒老伯,从金淮到司徒老伯,圣女似乎已经安顿好了我身边的一切。 我回到一旁窗前,在窗台上坐了下来,耸了耸肩。 “殿下应当已经明白,圣女的一番心意,是为了让殿下能够继任仙夷城了吧。看样子殿下拒绝了圣女,所以,圣女才会让老夫来劝一劝殿下。”他走了过来,“可老夫知道,殿下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就算是老夫,也不能说服殿下。” “你知道就好。”我很高兴他有自知之明,随手一抬,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你、金淮,还有仇宁王,都是因为圣女,你们保有更多的记忆了吗?” “殿下想知道什么呢。”他一眼看出我的心思,“殿下是在怀疑金淮的忠诚,还是在怀疑,老夫已经被圣女所收买,是在替圣女做事?”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心里到底是向着我,还是更倾向于这位仙夷圣女。” 如果他们选择了仙夷圣女,我想我至少会觉得很受打击。 “殿下放心,圣女从未提过,希望老夫或者是金淮背叛殿下,反而,圣女也是向着殿下的人。”司徒老伯是眼下我在这里最为熟悉的人,仙夷圣女很聪明,她知道该让什么样的人来劝说我,更容易达到她的目的。 “向着我?我可不敢相信......你知道她向我提出什么吗?她居然希望我继承她的仙夷城,成为这里的王?!” 第837章 圣女(四) “如此,殿下还有何不满?” 司徒老伯的问题让我顿时哑口无言。是啊,圣女待我如此之好,甚至以仙夷城相赠,我却还有不满?! “殿下......”司徒老伯说,“老夫大概能猜到几分殿下的心思,可从老夫所见所闻来说,圣女绝非心思叵测之人,反而,忠于天帝,忠于殿下。殿下根本不需要担心,以殿下的身份,如何留在这里,相信圣女一定有她自己的安排。” “......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明觉厉,但是,很难受。 我以为司徒老伯理应明白我的心思,他应该知道为何我不能答应圣女的请求。但现在,他也像是被洗脑了一样,竟然反过来问我。 “我很好,多谢殿下关心。”司徒老伯的样子,顿时让我感到陌生。“天帝对殿下不公,殿下明明有最厉害的本事,是最能够守护四方祥和的人选。可天帝却唯独忽略殿下,连圣女都看不过去,想要还天下给殿下。殿下,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一想,唯有你,才能够带给大家最好的生活......” “不......”不必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如今这仙夷城让我觉得很是压抑,就快要透不过气来。如同仙境一般的美好,竟然存在于执念之下,我真害怕,哪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被这里同化,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容我好好想想。” 说得再多,他依然有理,慷慨激昂无比振奋的反驳我的信念,一点点的击垮我的防备,我害怕自己的意识都被扭曲,所以,我让他先回去。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是。”司徒老伯应声退下。 当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长长舒了口气,可依旧未能缓解心里的不快,那股阴郁挥之不去,这里看似美好,可此刻在我眼里,就好像深夜的昙花一样,只是维持短暂的美好。而在这美好之下,是如同烂入骨髓一样的执念。 令我恶心。 我是绝没有想到,来到这里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想过千万种可能,也试图猜测这一直躲在仇宁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好像一副早已洞悉天机的样子。 可我现在明白了,我不禁要心疼我三位兄长了。并非我母后介入导致悲剧发生,而是,圣女的执念,可怕的执念。 ...... 夜深了,今夜暗淡无云,月明星稀,零零散散三两颗挂在天边,十分像是应付差事。 司徒老伯十分熟络的回到圣女面前,躬身候着。 直到圣女翻看完锡岚国君递上的奏折,才回过神来,“怎么样了?” “殿下,说是要再好好想想。”司徒老伯将适才与沈朝凰的一番话的回禀给圣女。 “想想?”这个答案,圣女并不满意。 “是,殿下的心思浅,想必将他几位兄长看得无比重要,因而才会有这些许顾虑吧。”司徒老伯说道。 “我就知道,他们定是会坏事。”圣女发了好大的脾气,“他们抢走了殿下的一切,到底还想要掠夺多少才满意!” “圣女不必焦急,殿下只说是要想想,事情就定有挽回的机会。殿下与其三位兄长自小一起长大,受到不少的照顾,这在权和义之中究竟要如何选择,肯定是要矛盾一番的。”司徒老伯在安慰她,很是坚信沈朝凰最后一定会答应。 “矛盾?我真是后悔......”圣女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她所有的苦心都要浪费在这三个亲生儿子身上了,“这一切,原本就应该是属于殿下的,他们动摇殿下不说,抢走了他的一切,如今,竟还要如此欺负他吗?!司徒......你熟知殿下的性子,依着你看,殿下真的会答应继承仙夷吗?” “这......”司徒老伯竟又犯了难,“殿下是否会按照圣女的心意,继承仙夷城,还得看殿下所想。我虽了解一些殿下的脾气性子,却也无法保证,不会有其他缘由再影响了殿下。圣女,此时万不可让殿下知道,圣女的原意是希望殿下以这仙夷城为跳板,去他三位兄长去争夺一些。如若这般,殿下是肯定会放弃的。” 圣女当时就茫然了,身陷痛苦无法自拔。“这该,这该如何是好......” “圣女,在此之前,决不能让殿下知道您的计划,否则,您将功亏一篑。”司徒老伯出谋划策,帮着圣女想办法令沈朝凰接受原本就属于他的“宿命”。“殿下胸怀天下,最大的心愿就是铲除仓珏山的那位婆婆,由此可见,殿下更意欲阻止悲剧的发生,以免任何人使天下动荡。如若他自己就是那个动荡的根本,更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可反过来想想,殿下不愿见纷争不休战火连连,如果阻止战事安定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殿下继承圣女您的一切,那殿下自然无法推脱......” 圣女猛然觉醒过来,认为司徒老伯说的十分在理。“唯一办法吗?” 让他放弃拒绝的念头,那就要让他以为,只有他继任这一切方可阻止天下大乱,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难怪殿下如此信任你,你确实有办法。” “多谢圣女称赞。”司徒老伯道。 “只是,你太了解他了,我很担心,你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话,可会像今日一样,与其他人商量去陷害他吗?”圣女既得了法子,但仍有自己的顾虑,既希望司徒老伯能够帮她劝说沈朝凰答应接任,又不希望司徒老伯背叛他。 “圣女明鉴!”司徒老伯一副忠肝义胆,跪在地上赌咒发誓,“我这一生,只会终于殿下一人!如今之计,全然是为了殿下可以心无旁骛回到他原本的宿命上,即使被殿下误会,我也绝不后悔!殿下终有一日会明白我的苦心,那便足矣!” “如此,便好。”圣女的眼神变了,“司徒,你若是让我知道敢背叛他,我定要了你的性命,所有人......乃至天下人,都不得背叛殿下!殿下才是天命所归,是注定要成为天帝之人!” “是!”司徒老伯郑重其事的说,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并且深信自己现在所为是为了拨乱反正。“那,请问圣女,大典之事......” “继续暗中安排,切记不可太过明显,不要让他察觉。” 第838章 圣女(五) “圣女。” 等到司徒老伯离开之后,岑华回到圣女面前候着。 “岑华,你如何看待此事?”圣女问。 “岑华不敢妄言,既是圣女交托,岑华定然竭尽全力辅佐殿下。”岑华低着头说。 “这个司徒,我是信不过。”圣女仍旧如是说道,“他的心思太多,更是最了解曦凰殿下的人,留他在殿下身边,我担心有一日他终会起逆反之心。殿下圣明,更是天选之人,天之嫡子,唯独......不够独断,即使有朝一日此人算计了他,殿下也定不会处置的。” “殿下宅心仁厚,我等皆奉为神明。”岑华说。 “宅心仁厚有什么用啊,你看这千古青史之中,但凡能够留下姓名的,有几个不是杀伐果断之辈。曦凰殿下就是太过仁慈,才会被人抢去了一切。”圣女很是记恨,况且那些抢走殿下一切的人竟然是她的儿子,“不过那司徒说的不错,仁慈既是殿下的优点,却也是殿下的弱点,如果能够让殿下亲眼看到凡世的水深火热,或许,殿下会大发慈悲,结束这乱世的噩运。” 岑华默然立于一旁。缄口不言。 圣女轻叹,起身走到窗前。“唯有殿下,才应该是主宰这一切之人。不管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只可惜,殿下并不明白她的心意,甚至迷恋红尘,无心与他几位兄长相争,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曦凰殿下再堕落下去,他们的纵容何尝不是在害他,他才是属于帝位之人,也只有他,有如此能力令天上地下臣服。“司徒方才说,曦凰殿下的心结是那仓珏山的老妖妇,那我们便利用她来逼殿下清醒吧。” ......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去见见圣女,要把我的心意告诉她,免得她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是不知道她为何执着于要把这仙夷圣境交给我,只是觉得,或许是时候与她告辞了,再多留下去,恐怕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在这仙夷城里腐烂生根然后长出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的枝干继续绵延下去。 “殿下,请。” 碧洛迎我,我闻声转身,与她点了头便随着她走了进去。 “殿下!”圣女今日很高兴,她听到我的脚步声踏进寝殿,便已经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颇有一副......少女的模样。说着,便拉起我的手,“我便知道你是会来的。” 我不大适应,这圣女怎么一天一个样子。强打起精神,硬是挤出些勉强的笑来应付道,“是,是吗。” 她对我的不自在仿佛毫无察觉。“我让膳房做了些吃的,你来尝尝。” “呃......不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虽然说不上因为什么,可是总感觉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自从进了仙夷宫中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金淮了。而且这宫里的气氛,颇为微妙,好像,在暗中布置什么。“我今日来,是向圣女辞行的。” “辞行?” 很明显她根本没有料到我的意图,一句辞行就已经让她失落至今,心情瞬间从云端跌落,可这,无疑证实了我适才的猜测是对的。表面上他们不再给我什么压力,但是背地里早已经筹谋好了一切,只是没有人告知我而已。 我在局中,被设计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即使生气愤怒,但她克制的很好,像是不想被我瞧出来什么,“不是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吗?还是,有什么不自在?难道是宫人没有照顾好你?或者......” 她猜测了很多,但都不在根本问题上。从她反应上,倒是瞧不出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就像谎话说得久了,连她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都不是。”我说,“我出来的太久了,该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啊!”她说。 “不,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希望她记得这一点,这里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家,即便这里再好,可是元澈不在这里,这里便不是我的家。“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在这逗留太久的。” “这......”她见我去意已决,反倒慌了,一个不留神儿,握紧了拳头,指甲伤着了娇弱的肌肤,鲜血顿时低落下来,滴在她洁白的长裙上,分外扎眼。 “圣女?!”我却看到,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一样,只能提醒她,一把握住她的手检查确认,还好伤口不大。我对碧洛说,“去寻些冷水过来。” “是。”碧洛转身匆忙离去。 我便从身上摸出一方帕子,包在她的手上,压住伤口止血。 “你真的要走吗?”她的心思却还在我要离开的这件事上。 我仅是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模样令人十分怜惜,“......没错,我已经耽搁了些时间,现在要赶回去了。” 说话的功夫,碧洛端着冷水回来。我将帕子浸湿,小心将她伤口处擦拭干净,扶着她坐回桌前。掏出药瓶,边上药边解释,“这是我自己配制的金疮药,你这虽不是刀枪斧钺造成的伤口,但是留下疤总归不好,这药既能止血化瘀,也能够缓解疼痛。我在里面多加了些东西,所以过一会儿你的伤口就会愈合了。” “你不走,不行吗?”她又问。 我无可奈何,没有作答。 “......若是你一定要走,”她像是迫不得已退到了最后一步,“那便再待上两日,明日会有庆典,是这仙夷城每年都会有一次的庆典,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大丰收。” 两日? 两日的话,应该耽误不了什么。而且她也说了,是每年都会有的,以祈求风调雨顺来年丰收为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那好吧。” 她松了口气,全然不在意她的伤口,眼眸深处化作一汪清泉,深深地望着我。 我偷偷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多留这两日是对还是错,不过算一下,大历的使者应该也返回大历了。至于元澈......或许,他已经在赶来锡岚的路上了。无所谓这两日的,说不定后日的时候,元澈也就来了,那时我们再一起回去就是了。 可圣女的眼神......委实怪怪的,她不至于害我,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束手无策,毕竟,我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839章 盛典(一) 其实,如果不是圣女一门心思的想要把仙夷城交给我,逼我接任她什么圣女的权力,我对仙夷城的印象也不是那么糟的。 今日的盛典,更是场面恢弘、精彩纷呈。 听闻民间将祈求丰收的盛典办的格外壮阔,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仙夷城上下都是一副欢腾的模样,笼罩在喜悦的气氛之中,连我都不禁感染了些,暂且将那惆怅搁置,融入这盛典之中。听说仙夷宫会在每年这个时候大开宫门,宫外的百姓可进宫内朝拜,祈求整年的好运,一时间,仙夷宫里多了许多人,放眼望去,高高的宫殿,台阶上满满都是人,圣女就在宫殿里接受祈愿。 “殿下,怕是也被这仙夷城里的气氛感染了吧。”司徒老伯走了过来。 “这里看着真好。”我是发自肺腑的感慨说,在圣女的治理下,人间能有这样一处实难得见。“远离尘世的喧嚣和纷争,守着一方土地,看着无比惬意。” “听说,仙夷城每年都要办上大大小小许多的盛典,今次,宫门外欢歌载舞,城中百姓无不谦逊而来,圣女的存在带给了城里许多有着同样渴求的百姓以希望。”司徒老伯也很是怅然,在这里住得久了,怕是不愿意离开了。 “其实,你大可以把女儿接过来,在这里颐养天年。” 我是真心的,前一世他帮了我太多,这一世我不忍看他一把年纪到最后还要陪我奔波流离。我知他的心愿,如果他能够趁着凡世的百年,和他的女儿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想来也是好的。 “殿下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是殿下的人,自当要为殿下做事。”司徒老伯在短暂的遗憾后,果断拒绝了我的提议。“唯有殿下,才应该是天下的王。” “事到如今,你还是想要来为圣女做说客吗?”我以为我们说得很清楚了。 仙夷城虽好,但外面的世界尚且在征战之中,天下未平,怎敢奢求安稳。至少,还有一个婆婆在,就不知道会搞出些什么事情。 “好像出事了。”司徒老伯还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就看到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推开石阶上的人,快步挤了上去,向着宫殿而去。 出事了?今日好端端的盛典,怎么会出事呢。 我不太相信司徒老伯的说法,这天底下哪儿都可能出事,唯独这仙夷城,总就是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怎么会出事的呢? 可我尚且还在这么想,紧接着,从宫门外就传来异动。 我察觉到不同于仙夷城的气息......“阴兵?!” 趁着仙夷城今日大设庆典,数以千计的阴兵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进了仙夷城,一路杀进仙夷宫,未等宫中有所防备,便已然从大门外杀了进来。 一个个前来朝贺的人惨死于阴兵手中,方才的不食人间烟火,转瞬之间已经化为人间炼狱。四下逃窜、呼救,一片血腥味尤其浓重,在这最值得庆贺的盛典上,死伤不计其数。 我方才要跃出相助,却被司徒老伯一把拉住。 云顶的宫殿上,圣女走了出来,向下看去,那净白之色染了满满的斑驳。她呼喝侍卫抵抗,去救那些无辜的人,我看到她脸上失色的惊慌。只是眨眼之间,那些阴兵所向无敌地杀上了宫殿,逼近圣女。 “大胆!”圣女大喝一声。 却未见起什么效用,眼看着阴兵手起刀落,圣女以纤细的手臂抵抗,鲜血顿时染红了圣洁纯白的衣衫...... 我再也无法坐视不理,避开了司徒老伯,翻身跃上,脚踏凌云,顷刻间挡在了圣女面前。待那阴兵转身再度挥刀而来,一股强劲之力从我双臂间迸发出来,立刻将那些许阴兵击飞出去,连滚带爬的摔了下去。 “保护好圣女。”我微微侧过头来叮嘱了一句。 空手拾起地上的长刀,杀了下去。长刀开刃,拦腰砍在阴兵腹部,便立刻化成一团黑烟散尽。这些阴兵人数众多,纵然非我敌手,可一个一个解决实在费力的很,群涌而上之际,我便释出神力,周身的阴兵刹那魂飞魄散。此前圣洁无暇的仙夷宫里,早已血流成河...... 用这凡铁不知要杀到几时.......咬紧牙关,迫于当前修罗场的惨状,我挥手召来自己的兵器......我受封当时,兄长亲赐的铠甲加身,一柄凌霄剑握在手里,剑气何其强劲,轻轻一挥,便已伤敌多人。 “是神明!!!” “上天果然派来了神明救我仙夷!!!” 下面,原本四处逃命的普通人却也顾不上逃命了,扬天长叹,更是跪拜在地,倒是平白招惹了阴兵杀了过去。 上天? 明明是我豁出去了拼死相救,他们倒感激起上天了。 这些人对于神明的信仰委实不可思议,连逃命都可以放弃,一定要拜上一拜,我这厢抵抗正拼命呢,他们却还生怕被阴兵给漏了似的。到底该说是虔诚还是愚忠呢? 眼见阴兵越杀越多,我不禁要怀疑,这些阴兵到底哪儿来的。 记忆里,唯一能够召唤阴兵的人,是婆婆......可是如今我身在仙夷城,莫非婆婆也到了这里?她是要对付我,才会在仙夷城里召唤阴兵屠城的吗? 虽是阴兵,但刀剑却都不含糊,一下下猛击,即便我有飞龙铠在身,也渐显吃力。一个人要应付几千甚至源源不断的阴兵,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几时...... 万万不敢分神,可左右皆是哀嚎惨叫声。 阴兵的刀砍向了无辜之人,鲜血泼洒了我一脸,我浑身上下皆是一股怒火,戾气越来越重,形同恶鬼一般只知道挥剑斩杀,几乎快要丧失理智。 一刀,猝不及防的砍在我身后,顿时疼痛难忍,肌肉都僵直不能自己。 “朝凰!” 浑身上下冒着冷汗,在听到有人呼唤我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 但是很快......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元澈...... 霍雍......红莲...... 他们来了...... 还有,三哥?! “曦凰!”在我快要撑不住歪倒下去的时候,三哥疾行上前步履飞快,恍如青烟一样突然在我身边冒出,撑住了我。“曦凰,你怎么样了?” “救......救救他们......”我还在咬紧牙关死撑着,手里紧紧握着我的剑。 第840章 盛典(二) “啊!” 猛地从梦中惊醒,元澈已经很快就坐在了我身边。“朝凰,你醒了?” “这是......”我看到元澈,本能地伸出手去抚过他的侧脸,他握着我的手,温度竟然是那么真实。是真的,我眼前的元澈是真的,我还以为这是一场噩梦,看到周围,确实是仙夷宫不假,“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元澈很意外,有意引导我一点点记起当日的事情。 “记得?”我回忆着,“我记得,阴兵......盛典上突然杀进来好多阴兵,血......我拼了命的想要抵抗,可是那些阴兵太多了,怎么杀都杀不完......然后,然后我看见了你们......” “没错。”元澈在听了我的话以后,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那些阴兵......”我怕他躲闪,死死拉扯着他的衣角求证。那时,在我失去意识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想因此牵痛了身后的伤口......我吃痛咬牙。 “别乱动。”元澈警告我,他倾身过来,让我倚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帮我侧躺了下来。“你放心吧,阴兵已经退了,他们见你杀红了眼,却怎么都攻不进来,所以只能退兵了。” 我?还是因为我?“对了,我三哥,我在昏过去之前,好像见到我三哥了。” “三殿下确实在这儿,他被圣女叫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元澈证实了我那会儿所见到的一切,原来三哥出现在我身边也不是我的梦境。 “我三哥......去见圣女了?”我顿时来了精神,三哥去见圣女,他知不知道圣女就是他们的亲生娘亲呢?只是,“你为什么会和我三哥一起来呢?” 元澈当然察觉得到,我的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是在路上遇见的,他追踪仓珏山那位恰好寻到了我们,听说我们要来找你,便正好同行。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可知,这仙夷宫里的圣女,是什么人?” 我心想着元澈毕竟也曾去过天宫,多少都会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父君和三位兄长生母的事情吧。这个秘密,我原就没打算瞒着他,不过是说来话长,瞧着元澈猜测了半晌,大概是都觉得不甚正确,我才揭开了谜底。“这圣女,便是我三位兄长的生母。” “生母?!”元澈不经意间耸了耸眉头,现在,他应该明白我为何关心三哥与他同行而来到这里的事情了。 “早在我从天宫逃出来的时候,便听三哥说到,自从当年他们的生母离开了天宫以后,便销声匿迹,隐于这茫茫人海之中了。三哥寻了她多年,却杳无音信,甚至,他请我帮忙来查。我当时还想着,怎会有这样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丢下不管突然就失踪了,而且这么多年,她好像故意不与他们联系一般。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早在人世间灰飞烟灭了......”但今日,三哥却“巧合”地出现在这里,而仙夷城里的圣女又刚刚好是他的生母,这使我不禁怀疑,或许从一开始三哥告诉我,他们的母亲断了音信就是假的...... 三哥难道一直都知道,这仙夷城里的圣女就是他的生母吗? 他主宰轮回,对人间之事再清楚不过。仙夷城这么大的事情他会不知吗? 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他原本就知道凡间有座仙夷城,仙夷城里有座仙夷宫,仙夷宫中有仙夷圣女,而这仙夷圣女便是当初离开天宫的,他们的母亲。为何,他还要隐瞒于我,还要拜托我帮忙寻找她? 他有的是机会来认回他的母亲的不是吗? “还有一件事,”元澈说道,“你昏厥之后,我们见到了那位圣女。可是她对我们的态度,好像很不友善,我并不觉得她看到你兄长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也想不通,”我来这里都这么多天了,却还是不明白。“如果单单用执念,大概都解释不了。但真的就是这样,比起她三个儿子,也就是我那三位兄长,她好像对我......特别的,特别的......赤忱。” “赤忱?”这个词用的,把元澈都弄迷糊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就是很不舒服,她一直认为是她的过错,是她的儿子抢走了我的一切,她很生气,但是面对我的时候,又是特别的好。甚至,在你们来之前,她想要我继任她的仙夷宫。”我都已经快被她逼疯了,不过还好,元澈终归是来了,我也得以松口气了。 元澈沉思半晌,竟也不明白是何缘故。“不过也好,起码她不会害你,但是对你那三位兄长,就不公平了。三殿下今日见了她,只怕是也会提起旧事,可依着我看,他们母子之间的嫌隙颇大,估计很难和好。” 巧了不是,元澈和我的看法相同。 圣女对我的事情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拗,眼下三哥来到这里,不见得是好时机。我担心他们非但不会和好,反而还会起争执。 “再休息一下吧,你动了元气,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复。红莲想要来见你,被霍雍拦着了,他们听说金淮也在这宫里,便一起去找金淮算账了。”元澈轻轻地将锦被掖好,说起这些,就像是故意让我放松,说起的玩笑话一样。 霍雍和红莲去找金淮算账了? 也是,金淮虽然有记忆,但红莲是没有记忆的,在红莲看来,金淮几次出卖她,甚至将我掳到了这里来,必定不会轻饶。 “那个......”我拉住元澈的手,“金淮,还有司徒老伯,他们都在这儿,圣女让他们恢复了记忆,所以,他们是知道的。” 元澈的表情不是很好,“其实我大概猜到了,如果不出意料,让仇宁王恢复记忆的人就是圣女。而圣女能够令你身边的人心悦诚服的帮她做事,可见一定是有好处的。” “我没想到,金淮竟然知道。他是为了红莲才会把我带来这里的,他不希望我再重复悲剧,害了红莲。而司徒老伯......”我把元澈的手臂抱在怀里,借此来获得安慰,“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我对他们来说,真的不是一个好主子。个个跟着我的,却连一个好下场都落不得。” 第841章 盛典(三) “怎么会呢,与你无关的。”元澈安慰我说,“你对他们已经很好了,只是,你并不能左右所有人的心意,有些人难免会利用你的关心和在意来用他们威胁你。如果这也要说是你的错的话,那你到底还要把多少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才算啊。” “我......”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因为疏忽而让他们跟我遭受了这些不幸。 “哎呀。”元澈忽然扶着额头靠了过来,“你与其在这里担心别人,怎么不多关心关心我呢,我这一路上赶过来,连片刻的休息都没有,疲劳乏累,却还要守着昏睡整晚的你,担心得不得了,现在可真是......” “你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却只任由他这般耍赖似的靠在我身上。 “好难受啊。”元澈好像真的病了。 难受?“你哪里难受?我给你看看。” 说着,我便牵住他的手,把了把他的脉象......这脉象,强劲有力......病了? “王爷!” 霍雍偏巧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我一惊,立刻将元澈推开。 元澈面露不悦,“何事?” 霍雍还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问,并且悄悄拉了拉元澈。 “沈姐姐,我......我刚才和红莲姑娘,一起在找金淮的时候。听到这仙夷宫里的人说,沈姐姐你的师傅也在仙夷城。”霍雍十分窘迫,就呆呆地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敢往里挪了。 隔着一道屏风,可我猜,他刚刚定是瞧见了什么。 “婆婆也在仙夷城?!” 我去看元澈,元澈的反应也不是很惊讶,看样子他大概也认为婆婆在仙夷城的可能性比较高。“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不太确定,红莲姑娘去找金淮确认这件事了,不过,仙夷宫里到处都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吧。”霍雍是听到这个消息,才赶着来告诉我们的。 “婆婆也在仙夷城,这就能说明盛典当日为何仙夷宫会出现那么多的阴兵了。”原来,这又是婆婆所为,可我仍然觉得有哪里很奇怪,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从表面看,这件事和婆婆必然有着关系,只是如果抛开表面,这关系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知道了。”元澈说,“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还有。”霍雍急忙说道,“我们刚才路过那边的时候,还听到了......沈姐姐的三哥,和仙夷圣女在争吵,好像吵得特别凶。沈姐姐要不要去劝劝?” 争吵?“确定是我三哥和圣女在争吵?” 圣女偏执,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三哥不见得会和她吵起来吧。寻找多年的母亲就在自己面前,这激动还来不及,怎么会争吵。 “听声音,是沈姐姐你的三哥,吵得特别厉害。这宫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好去劝,所以......” 所以他才想到,让我去劝一劝。 “不必了。”元澈替我做了决定,“这里是仙夷宫,圣女和谁争吵,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不过是这里的过客,不要参与太多。” “......是。”霍雍悻悻应道,“那,那霍雍就......” “退下吧。”元澈如今愈发从容了,明明是他耍赖在先,居然可以脸皮厚到如此境界。 实在令我佩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可没有他那样的好心情,先是婆婆出现在了仙夷城,仙夷宫盛典当时惨遭阴兵屠戮,然后,三哥和圣女......“莫非,圣女并不想认回自己的儿子?” “说到底,这毕竟是你三哥和他母亲的事情,你即便知道了,也最好装作不知道。”元澈大剌剌地往我床上一趟,侧着身子,姿势极是妩媚。“毕竟,这圣女偏心于你,对你的兄长而言着实不公,不管你是何态度,都难免落得尴尬。倒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即便有意在你面前留着面子,也不至于弄得太难堪。” 说得确实在理,三哥就算和圣女真的吵翻了,可圣女也的确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母亲,三哥一定不希望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还不至于到没事可做的地步吧。” ...... 仙夷城在经历过阴兵入寝之后,损伤惨重,大受打击。 翻身醒来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元澈还睡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睡得太多了,竟然没了睡意,披上了件衣服,就想出来透透气。 此前,我真的没想到,连仙夷城这样世外仙境,竟然也有难敌外敌,一夕之间化为修罗场的地步。看来这世上,没有哪一处是真正的人间净土啊。 “睡不着吗?” 身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声音惊了我一跳。 “圣女?”我怎会想到,天色都这么晚了,她竟然还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身边呢。“怎么......你怎么会,会来呢?” 难道也是和我一样?应该不会吧......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然,睡不着。”她今夜穿着一身素衣却与往时多有不同,很简单很轻便,不像我白天见到她的时候那般华丽繁琐。她侧目看向我,目光却落在我的脖颈上,好像是瞧见了什么,眼神突然间就变了,一下子严肃了很多。 我心虚,伸手摸了摸脖子,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窘迫的想要掩饰。“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一个人,似乎不太安全。” “是啊。”她忽而板起脸来,自从看到我脖子上的印记之后,便很不高兴。“如今这仙夷宫里,竟然也平白冒出那么多的阴兵,仙夷城再也不复往昔那般平静了。” “这天下,从来就没有一处是真的平静的。”我知道她执念很深,也想要劝她安心,放下执念,“有时候,我们注定难以达成心愿,越是想要渴求的,就越是无法达成。看似简单,却不知早已在有心人的算计之中了。” “曦凰殿下,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的心愿是什么......这样冷清的深夜,这样清冷的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询问我,我的心愿是什么。 “比起曦凰,我更愿意做沈朝凰。”而这,就是我的心愿。 “只为了,留在那个人身边?”她对于元澈果真有一种敌意,就像是......元澈注定会成为她想要送我踏上那条路的绊脚石一样。 “不,若天宫有战,必是曦凰归位之时。但我宁愿那里永享安宁,哪怕再无曦凰。” 第842章 盛典(四) “曦凰殿下!”圣女痛心疾首的称道。百般无奈,“殿下,莫要流恋红尘之事,这是是非非不过过眼云烟罢了,唯有大业,是殿下不能弃的!” 红尘?大业?“承蒙圣女抬爱,可惜,曦凰本就是红尘中人,比起大业,我更愿意留在红尘之中,与倾心所爱之人携手共度。天宫甚是美好,可对我来说却难免凄凉,曦凰的归处还是自己最清楚。” “曦凰殿下,您......”圣女的苦口婆心,在我这里尽数都被否决,可即便如此,她仍然算得上百折不挠,势要将我送回到她认为对的去处才行。“殿下,是为了那只狐狸吗?!” 我便知道,她瞧出了元澈的真身。 “殿下,若为那只狐狸,可真是不值啊!殿下理应清明,怎能受一只狐妖的魅惑,留恋红尘,放弃了大好的......” “母亲!” 三哥赶来的及时,倒让圣女的话说不下去了。 但我也瞧得出,三哥的这一声母亲,圣女的脸上看不出高兴欣慰,反倒是憎恨了些,怨怪三哥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原来你在这儿啊,让儿子好找。”三哥与圣女说话时,眼神中的恳切很是真挚,连我看了都动容,偏偏这圣女无动于衷。三哥并不在意圣女对他的冷淡,而是瞧向了我,“曦凰,你也睡不着吗?” “嗯......”我有些窘迫地应了声,却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感觉。明明我与圣女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一直以来也是圣女自己一门心思的想要让我继任这仙夷城的主人之位,可我如今在三哥面前,却很是不自在。 “你来做什么。”圣女没好气的质问。 “母亲,儿子做了些吃的,想要送去给母亲,却发现母亲不在房里,故而寻到此处。原来,母亲是来寻曦凰说话了。”三哥面带笑意,却显得有些凄凉,任谁都看得出来,圣女不怎想要认他,却是他执着的想要向生母示好,哪怕是讨得一点点微薄的母爱,也深感安慰了。 “不用你做这些事。”圣女怒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 我愈发尴尬,方才圣女与我说话时虽然严肃了些,也不及她此刻面对三哥时的严厉,明明他们才是亲生母子,却好像是我暗中挑拨了一样。我看到三哥越来越失落,忍不住劝说道,“圣女,三哥也是一番好意,还是莫要为难他了吧......” “曦凰殿下总是这般好心,却不识他人虎豹豺狼之心,如此,可不要平白给了别人机会。” 虽说像是给我的忠告,但她当着三哥的面说出这些话时,我几乎能感受到三哥的一颗心都被摔在心上,摔得粉碎了。“不会的,三哥自小与我感情便十分要好,他绝不会害我。” 对于三哥,我很相信,此前我几次犯险,也都是三哥相助,也唯有他不惜代价不计后果的帮我,若我当真怀疑他,那就太绝情了。 “听见了吗?”圣女闻我所说,却转过身去质问三哥,“殿下待你如此之好,你若存异心,可对得起他?!” “母亲,您多虑了。”三哥不免叫屈。 这也难怪,他本就无辜,却因生母的执念,被当做是抢了我的东西之人,而遭生母怀疑厌恨,着实委屈。连我都不免要心疼他了。 “曦凰殿下,今夜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听了不该听的话,扰乱心思。”圣女说着,瞪了三哥一眼,便折身而去。 我和三哥留在原地,将他消沉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禁替他难过。“......也许,圣女一个人独处惯了,习惯了清冷,还是慢慢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她知道你的心意。” “本以为,找到了母亲,会有什么不一样,没想到,竟是如此。”三哥的话,难掩失落。 满怀激动的赶来,与生母相认,谁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曦凰,其实我很羡慕你。”他感叹道。 “羡慕我?”我想要劝他释怀,让他别太在意圣女的事情,“难不成,你是羡慕我闯祸的能力?” 三哥听了我的话,不免低头一笑。继而说道,“你自小长在父君和你母后身边,你性格好,就连我们都分为疼惜,自然不懂我们心里的遗憾。” 这话说得,更让我难过了。我知道他心里苦得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帮你劝说圣女的,可能......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曾经抛下过自己的孩子吧。但我相信,你们都这么好,总有一日会让她感动的,她也会相信,你们是真心想要寻回她这个母亲。那时,便可一家团聚了。” “那你呢?”三哥忽而问。 “我?” “如果,我们认回母亲,那她的身份......你真的不在意吗?”三哥问得有些小心。 我却觉得他是多虑了。“我当然不在意啊,而且,我还会替你们高兴呢。上一辈的事情,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你们找到了自己的生母,我也会为你们高兴啊,这么多年,你们和她吃了多少苦,若能得一圆满的结局,我心里也舒坦。” “是吗。”三哥释怀笑着,少见的温柔。“只是,如今母亲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她的一切都传给你,更是认定我们逆反,抢走了你的一切,也不知她的心结要如何才能解开啊。” “会解开的。”只要我不接受,早晚圣女都会明白我的心思,“她会知道,我没有你们那么靠得住,父君的决定才是正确的,而我......” 三哥的手臂环在我肩上,难得的放松。“你啊,这些话若是让母后听到了,怕是又要骂你不知上进了。” “难道是头一次知道我不上进的吗。”我可不在意他们觉得我上进不上进。回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心里就很满足了。 “你很喜欢他。”三哥循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自然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没想到啊,你们俩之间的姻缘纠缠了几世,竟然不折不挠的,不知是该说这段姻缘是你注定跨不过去的情劫,还是该说,你们俩的执念太深,都不愿放手,连天都被感动了呢。” “感动?”我不禁冷笑,天当真感动了吗?“天啊,只要别在折磨我们,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843章 盛典(五) “可是,你们之间......”他对我和元澈之间的关系,似有顾虑。“你毕竟是父君第四子,如今这般,怕是难免遭人诟病。”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是担心遭人诟病的那种人吗?”我可觉得好笑极了,“我想要留在他身边,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无忧无虑,潇洒自在。我可以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成为我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我知道......他一直都会在我身边,陪着我,注视着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有他一个,纵然要敌千军万马,我也丝毫不畏惧。” 三哥大笑,“看来,你不只是战神,还是个情种。你与他故事若写进折子戏里,传世万年估计也依旧受后世追捧,成为一段佳话。” “父君四个儿子,可就偏偏生就我一个情种,难道不该你们三个检讨吗?情有何错,不懂情的才让人着急吧。”我却不觉得这是我的错,理应是他们三个性子冷淡,这大概是和自小生长的环境有关,可惜啊,我这样的好性子是没能影响他们的,否则现在,怎么的也会有个嫂嫂了吧。“对了,三哥,你可曾听闻仓珏山的婆婆来到这仙夷城了?” “仓珏山那位?”三哥轻叹,“今日倒是听这宫里四处都在议论,说是那日盛典的阴兵,皆是她所为。我思来想去,着实觉得蹊跷,当日我追着她到了绰阳城外,却见她找上了你的那只小狐狸,幸亏是让我遇上了,她不敌我,受了一招便逃了。如果说在那之后,她尾随我们也到了仙夷城,那就说不好了。” “这么说来,你果然也怀疑婆婆如今在仙夷城了。” 听到他的说辞,就让我更加坚信婆婆所为的真相了。 “虽是这么想的,但也觉得......不是很合逻辑。她敢在这里作祟,引阴兵入侵,未免太过草率,仙夷城,她理应不是很了解,却为何要莽撞行事,这与她素来的行径有很大的出入。所以......”三哥对这件事,有着些保留,可看起来,他倒是更觉得这件事并非婆婆所为。 “你我兄弟,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可如今怎的,你在我面前也有话不敢直说了?”我自然是知道他吞吞吐吐必有隐瞒的,免不了要吐槽一句的。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太巧合了。”三哥说着,却望向了方才圣女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在意,那眼神分明是想说...... “你该不会是,觉得圣女所为?”我试着一问。 可怎料他的脸色当时便阴沉了下来,似乎被我说中心事。 没错,太巧合了。 圣女此前才各种威胁利诱,想要劝我接手这仙夷城的,我虽然拒绝了,她也不再勉强,但执意要让我待到盛典之后。谁曾想盛典便出事了...... 若是加上这盛典前后圣女的屡番说教。 莫非,是她故意演了这一出,想要以仙夷城的安危逼我出手,让我觉得仙夷城需要我保护,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将我留下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圣女把仙夷城看得无比重要,怎会以牺牲仙夷城百姓无辜性命,来胁迫我继任她圣女之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愿相信这都是圣女的阴谋。 “我当然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眼下,除了仓珏山那位,就只有她......有这个动机,和这个本事了。”三哥和我一样,都不希望是圣女所为。 但他说得不错,除了婆婆,唯有圣女有这个动机和本事了。 难道,真的会是...... ...... “小姐,我们实在找不到金淮,他真的在这里吗?”红莲快把仙夷宫翻过来了,也不曾找到金淮的下落。 “没找到?”这就奇怪了,那日他把我送到这里之后,去见了圣女,然后......然后我也不曾见过他了。“那司徒老伯呢,你可找到他了?或许,他知道金淮的下落也说不定。” “司徒老伯?那是谁?”红莲是不记得他的。 “算了,抽空我去问问吧。”莫非是圣女另有安排,让金淮去做别的事情了吗? “沈姐姐,不过......那日你三哥倒是提了一句,说你,说你是四弟......这是怎么回事啊?”霍雍守在一旁,怎么都想不明白,难得得空求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四弟?!三哥当真在他们面前如此称呼?这真是......让我如何解释是好啊。“我......” 忽而一转头,我看到红莲的眼神怪怪的。想来,她还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事...... “我......其实我是......”我无可奈何,想要求助元澈帮忙解释,可他倒好,大剌剌地在一旁休息着。没办法,我只得自己想办法应付了,“这,其实也算是......” “难道,也和沈姐姐说过的前世有关?”霍雍却还记得。 “不错!”我松了口气,这应该没错,天上和人间岂不就是前世今生吗。“你们所见的,我那位三哥,委实是我的亲哥哥不错,不似是前生,倒也差不多。我与他的关系,说来复杂,但曾经,我确实......我确实是他的四弟不错。” “沈姐姐,居然是男儿身?!” 这......怎的就越解释越乱了呢。“对,曾经是。但在这里不是!” 我听闻元澈偷笑,狠狠的瞪过去一眼,以示警告。 “我知道,这些事很难解释得清楚,”我对红莲说,“但我着实不是有意要欺瞒你什么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令你恢复记忆,如此,你便会明白发生过什么的。” “难道,和红莲姑娘也有关?”霍雍讶异地看向红莲,十分诡异的神情。 “嗯。”我点头,“红莲,原是天宫思欲池里的一株红莲,我年少贪玩,将她折下。被我母后训斥,说她原本有仙途的,却尽数毁在我手里,因此,我才会将她养在我的宫里,日日灌溉不敢有怠。所幸她有仙缘,幻得了人形,却承我的恩情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因此,我们之间的缘分十分深厚。我几次轮回都有她陪在我身边,令我很感激。” “仙......仙?!”霍雍的眼睛瞪得奇大。 “小姐,你这是在说什么呀。”红莲的反应也惊讶极了。 “我正打算去和圣女商量,她有办法恢复你们的记忆,如果我去同她说,我想她是会帮忙的。” 第844章 盛典(六) 正当我和红莲信誓旦旦的保证,我一定会让她想起这一切的时候,我和元澈几乎是同时察觉到逼近的气息...... “这是......” 金淮?! 正想着,没等我们去找他呢,金淮却已经找上门来了,他看起来伤得严重,却拼死一路寻来,红莲眼见是金淮,拔剑就要宰了她。 “不可!”我说。 霍雍这一次反应极快,拦住了红莲,也算是在红莲剑下救了金淮一命。 “你这一身伤,怎么弄的?”我在仙夷宫里的这几日,都不曾见到他,还以为他把我引到这里来以后,完成了圣女交给他的任务,得了好处就已经离开了。 金淮侧着头看向红莲,然后似是在问我。 “我刚才同她说了一些,但是具体的,还得等到请圣女帮忙,解开她轮回前被遗忘的记忆才行。”我说。 “......不可。”金淮咬牙切齿的说。 “你说什么?” 他这是质疑我? “别着急,看来金淮有的是话想要告诉我们。”元澈反倒不急,安然落座,很是耐心。 我瞥了元澈一眼,尤其不满。“说吧。” “前日仙夷城之事,乃是圣女一手安排。”金淮说,他说出这几个字很费力,两次蹙眉,手捂着胸口,样子很奇怪。 我走到他身边,一把将他的手腕浊了过来,确认了他的脉象之后,抬手压了压他胸口的几处肋骨,“果然如我所猜测的一般,你肋骨都让人打断了三根,说起话来才会如此难受。” “这些不重要。”金淮的脸色不太好,尤其是他猝不及防我会试探他肋骨断裂之处,让他更加疼痛难忍。“你可知,圣女为何要留下你?” “......可以想到。”我起身,金淮的伤势虽然严重,也顶多是多疼一会儿,不至于要命的。当着元澈和霍雍红莲的面,也懒得去避讳,“这圣女原是我父君的女人,是我三位兄长的生母,与我的母后更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只是性格偏执至极,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似乎曾经对她暗示过什么,她对此深信不疑,也相信我最终会继任我父君之位,成为天宫的主人。所以才不肯接受我父君的求婚,执意来到凡间,留在了仙夷城做起了仙夷圣女,但是不曾想,我当年闯下大祸,连累我父君牺牲了一身的修为灵力,逆转了时间来救我,之后我父君传位于我大哥,也就是这圣女的长子,我大哥成了天界的主人,二哥守着大地,三哥掌管轮回,父君昔日的权力尽数落在了三位兄长手里。圣女便以为,是她所生的三个儿子挡了我的路,固执的想要我继任这仙夷城。我猜测,这继任的背后恐怕还有一番大动作,只怕,她原是策划着要推翻我三位兄长的权势,将这一切还给我吧。” “天......天君?”霍雍无意间随口说出,意识到了之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那你可知道,前日的阴兵也是圣女安排的?”金淮再一次提起他刚才所说的事情,而且样子特别认真,不像是遭到暴打之后想要伺机告状报复圣女那么简单。 我不由得看了看元澈,心里也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我对金淮问道,“你为何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吗?” “我听到了司徒老伯和圣女的对话,我知道你一直不肯答应圣女接任仙夷宫主人之位,圣女想要逼你一把,让你知道,仙夷宫没有你的话,所有的人都会死。”金淮在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就被圣女发现了,因而被关,屡遭暴打。 元澈淡然说道,“所以你的伤......” 他的伤,是因为不肯再接受圣女的差遣,帮助圣女欺骗我们,而被圣女的人所殴打的。今日趁着关押他的人走神,他才伺机逃了出来。 “事到如今,你还希望我们相信你?”红莲不屑质问,金淮屡次欺骗,已经失去了我们的信任,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红莲更不可能相信了。 “我不求你们相信我,我只希望提醒你们,圣女的阴谋深远,一旦成了,毕将铸成天下大祸。她是除了仓珏山那妖妇之外,更加威胁到天下太平的人。”金淮冒死在逃出之后,没有离开这里,反而跑来给我们报信,相信他绝对猜想过,他的话未必会让我们相信。他对红莲说完这番话之后,便转过头来与我说道,“我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是绝不会来找你的,但是现在,走投无路,既然你是天君的嫡子,又是仓珏山鬼谷玄门的人,如今也只有冒险相信你了。” 相信我?不是让我们相信他,而是他相信我? “金淮,我记得从前你在我殿里做事,可不是这般张狂。”我很不满意他现在与我说话的态度,却已经不知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四殿下从前也不是这般肆意妄为,不顾芸芸众生,只为自己喜好,贪图情欲享受,以致天下大乱,影响深远。”金淮咬牙切齿的一条条数出我的“罪状”。他恨我不争气,连累了身边的人,所以和我之间的矛盾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咳。”元澈故意清了清嗓子,意图打破僵持的气氛。 我心里的感觉很怪异,要说是一点都不失落肯定是假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你是这么想我的。” “小姐。”红莲察觉到我的情绪,看向金淮的目光凌厉了些。 “不是吗?”但金淮这一次,似乎卯足了劲儿,要把多年来对我的不满一股脑的都吐出来不可,“从前的四殿下,即便胡闹、玩世不恭,可也明辨是非,绝不会为天地惹来如此大的麻烦。四殿下心地善良,却胸怀无数生灵,从未引起过任何权势之争,但如今,这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因你而起。或许,你是无心的,你本来是无意参与的,但你的所为皆有影响,造成今日这种局面的,你还能说都和你无关吗?” “金淮你太过分了!” 红莲不许他如此数落我。 我抬手制止了红莲,私心里虽然觉得委屈,但这一切确如金淮所说,我无意参与,但所做之事对今日都是有影响的。我无意争夺什么,却还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我并非无辜的。 “你说的对,我虽然不曾接受,但也没有明确拒绝过,所以这一切,我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第845章 盛典(七) 到底是多深刻的一种执念,这里是仙夷城,是她守护了一生的地方,她居然可以用阴兵入城的方式来逼我接任她的权力。我已经无法想象,现在的这位仙夷圣女,是否还是我初入这里时所感受到那个心怀慈悲的女人。 我一直以为,仙夷城盛典之日,仙夷宫宫门大开,是混入城中的婆婆借机使阴兵入寝,但是现在,我愈发不确定自己的猜测了。到底是我高估了婆婆,还是我低估了这位仙夷圣女? 她毕竟是我三位兄长的生母,我不信她对自己的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还是决定要去向她亲自确认一下金淮所说的事情,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的前提下,所有的猜测对她都是不公平的。就冲着她是我兄长生母这一点,我都不想冤枉她。 我走到她寝殿门外的时候,却正好听到她与我三哥的争执。 “......对你来说,你的亲生儿子就比不过这一切吗?你宁肯为了你的执念,自小将我兄弟三人丢下,来到这见鬼的仙夷城当你的仙夷圣女,也宁死不愿认回我们吗?!” “娘亲......” “不要喊我娘亲!”圣女的声音听上去很愤怒,“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的宿命是要成全曦凰殿下成为这天上地下的主人,你们......我的好儿子,却抢夺了原本属于曦凰殿下的一切!” “娘亲!曦凰不屑的要这一切,你可以去问问他,你可以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他心甘情愿放弃的,从未有人与他争过什么!即便,即便你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个手刃,你把这一切硬塞回曦凰的手中,他也不会接受的!” 话虽然没错,但是......三哥不是说,他一直都在寻找他的生母吗?可是,我怎么觉得这话的意思,他并不是刚刚才知道,仙夷城的圣女就是他亲生母亲呢?他好像原本就知道,圣女的打算,圣女的计划......这和他在天宫对我说的可是截然不同啊。 “不会接受?!曦凰殿下不接受,是曦凰殿下仁义!可是你们呢?你们就可以抢走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了吗?曦凰殿下何等尊贵,他的母亲才是你们父君明媒正娶的正妻!曦凰殿下的出世,不仅仅代表了他是你们父君嫡子,他也是我们族中最尊贵的人,预示着族中所有的希望!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让我的好儿子毁了!” 族中?!我是记得她说过......她和我母后乃是姐妹,我母后便也是嫡出,再加上我,难道是为了她娘家一族的荣耀? “娘亲如何能这般愚昧!你自以为夺了亲生儿子的一切,去还给曦凰,曦凰便愿意接受,成为天上地下的主人了吗?!娘亲你又何尝不是想要夺走曦凰的自由,曦凰喜欢的人,去把他变成你母族的希望!” 三哥的话音刚落,我便听到清脆一声。心中哑然,却也不意外,他和圣女之间的冲突到了这一步,也难怪圣女会暴怒了。可是,三哥紧接着打开了门,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了,他看了看我,眼神很是复杂,含着泪珠,扬长而去。 “三哥!” 连我叫他都没有回头。 “曦凰殿下。”圣女看到我,便立刻换了一副神情,不似刚才对待三哥一般的冷酷绝情,十分温婉迎了过来。“曦凰殿下怎么会过来呢,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圣女,我三哥他......”我现在很是担心我三哥,即使他骗了我一些事情,但是他认回生母的心愿是真的,而圣女又一再拒绝,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曦凰殿下不必担心。”圣女却全然不在意。“殿下,既然你来了,正好,我与你商量一下这继任大典的事宜。宫中已经做好了安排,下个月初四是个好日子,该他们筹备的,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继任?”事到如今,她还在和我说继任的事情?“圣女,我以为我之前和您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是绝不会继任您这仙夷城‘圣女’的。” “你放心......”圣女喜笑颜开,“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好了,继任殿下不愿意以女子的身份继任圣女,那么从殿下继任的时候开始,便以男子的身份宣称仙夷城主。殿下继任城主之后,如若实在是放不下那位......友人,也可以将他留在宫中,殿下英明神武,造福一方,相信殿下的心意不会有任何人敢质疑殿下的。” 她擅自做好了所有的安排,筹谋好了一切,看起来像是为我继任什么城主铺垫好了。 “圣女......” “殿下,殿下在凡间似乎还有些未了断的尘缘,此番转世历经劫难,这沈家怎么说也是殿下在凡间生身的人家,殿下继任仙夷城主之日,是否要请沈家人前来观礼呢?还有殿下在凡世的朋友亲人,可曾还有谁,是殿下想要邀请来的吗?”圣女一门心思,自顾自的筹备,已经几乎是走火入魔的状态了。 “圣女不必忙了,我是不会继任的。”我认为是时候该明确告诉她我的态度了,此前一些婉转拖延,却都不见任何成效,如今因为这些事已经造成了她和我三哥之间的矛盾,并且成为了我的困扰,再放任她执着下去,恐怕到时候会毁了整个仙夷城。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脸上才生硬的留着笑容,却分外僵持。 “因为,和三哥说的一样,我无心权势,仙夷城在您的治理之下,一直都安然无恙,我相信,从前您可以将仙夷城治理的很好,以后也可以。仙夷城不需要交到我手上。”我长叹,希望她能够理解吧,“我不知道您到底误会了什么,但是,真的是我自己不想要去争夺什么权势,比起那些虚无的东西,我更在意我三个哥哥的感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对我哥哥好一点,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没有做错?怎么是没有做错呢,就是因为他们,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殿下你顾念骨肉亲情,才肆无忌惮的抢走你的一切,都怪我......都怪我当年一时意乱情迷,搞出如此的祸端,阻了殿下成为天君的路。我这该如何谢罪才好,如果不是他们,殿下今日......” “如果不是他们,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第846章 盛典(八) “殿下,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那些篡权谋逆的兄长,放不下这凡世的情缘,才甘愿舍了大业。是吗?” 圣女突然之间言辞激烈,此前我与她也因为继任的事有过意见冲突的时候,但她对我毕恭毕敬,还未有过像此刻一般的盛气凌人。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接受的。”这算是郑重的拒绝了。然后,我突然感觉到身上传来的压制......“这,这是?” “殿下,我也是为了殿下好,才会出此下策的,还望殿下体谅。” 她说着,抬手便念了咒术,我身体里一股气力遍布周身,收紧,压制得我动弹不得。 “你居然敢封印我!”我已经很生气了,这个圣女的偏执已经几乎是疯狂了。 “殿下还是放弃挣脱吧,我知道你有多少本事,也亲眼看过了,这一次的封印断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容易就被挣脱的。”她早就有此打算,本意是想要先劝说我接受,没想到我“执迷不悟”,才迫不得已的将我封印了。“殿下本就是天之嫡子,理应继任大业,我不过是在拨乱反正,帮助殿下回归宿命而已。不管是天上还是俗世之间,这剪不断的姻缘总是一再将殿下困住,殿下舍不得,我便会替殿下除掉。” “你说什么?!”她这意思,该不会是要伤害元澈吧?!“放开我!圣女,我以为你是我兄长的生母,才会对你礼让三分,你若是因此伤害元澈,那么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殿下他日成就大业之时,一定能够理解我这一番苦心。我实在不忍见殿下为他们所迷惑,是他们影响了你,他们就该死。”圣女说着,走到了门口,“殿下今日,就在这里好生休息吧。” “你要做什么!”我担心她此时便会对元澈不利。 “殿下放心,在继任大典之前,不宜血光,我会等到殿下的继任大典结束之后,再亲手将他们解决掉。殿下被迷惑了,所以,不宜再见他们,还是安心留在这里,等着继任大典吧。” 说完,她就走了。 “看好殿下。” “是。” “圣女!圣女!放我出去!!!”看来,她这次是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了,不管我是否拒绝,对她来说都是徒劳的,她根本不会允许我拒绝这件事,即便拒绝,也会按照她安排好的继续进行下去。 门在我眼前合上,我却无法突破她的封印,全然不得动弹。 ...... 夜幕降临。 元澈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恐怕,圣女早就打算好了,此时也已经控制住了他们,元澈想要在这里活动,必定十分困难。 虽然这一时,圣女保证过不会伤害他们,但我实在放心不下。 “娘亲......”三哥恰好推门进来,猝不及防的与我相遇。“曦凰?你为何会在这里。” “三哥,你来的正好,帮我!帮我挣脱开这封印......”我喜出望外,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封印?”他才发现我的异样,上前确认,“是......是她封印了你?” “别说了,快帮我。”我不想在三哥面前说他母亲的坏话,“元澈他们怎么样了?圣女好像很生气,元澈他们没事吧。” 三哥试图解开我的封印。 紧接着进门的圣女却控制住了他。 “娘亲......” “圣女!”我大惊失色,看着三哥吃痛坐在地上。 “娘亲......你到底,要做什么。”三哥被那一瞬间的气力反噬,现在比我的状况还严重,浑身酥麻动不了,坐在地上,全然无力。 “你这罪人,还不在殿下面前谢罪!”圣女怒斥着。 谢罪?方才三哥进门的时候,喊的是娘亲,也就是说他原本以为在这里的人,是圣女,他没料到我会在这里,才会在看到我的时候,有那么惊愕的表现......难道,是圣女? 他是来见圣女的,根本没想到我会在这里。 “娘亲......”三哥无法相信从圣女口中所出来的话,他的表情看上去复杂极了,像哭,又像笑,但眼睛里沁出的悲哀却让人看了心疼。“娘亲,你骗我过来,就只是为了......用我来威胁曦凰吗?” “你在说什么废话。”圣女怒斥。 “不是吗?”三哥再也不隐瞒了,当着我的面,彻底爆发了。“没错,我该向曦凰告罪的......我骗了他,我骗他说,我在找你,我一直在找你。曦凰以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儿。可是呢,可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曦凰,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希望,曦凰的话至少你能听一点,我以为至少曦凰能够说服你!” 原来是这样。 我原本就很同情三哥,现在看到他这副狼狈失落的样子,心里也极不好受,可在他和他母亲的关系之中,我一句话也插不上。我算什么呢,顶多是一个外人而已,可就是为了我这样一个外人,他的母亲执迷不悟。 “娘......没有人要和曦凰争什么,如果曦凰是想要,那么谁也不会和他争,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兄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说的对,只是他母亲看上去一点都不为所动。 “娘......我想要的,就是你啊!”三哥低头的一刹那,眼泪就落下了。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虚名,他只是想要认回他母亲,没想到却这么难。母亲就在眼前,不仅不愿意和他相认,反而口口声声指责他,认为是他抢走了我的一切。昔日,父君疼宠懂事的三位兄长时,我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心头的酸涩是怎样一种滋味,寻常人难以理解。是自己不该嫉妒的人,却生出了嫉妒的情绪,不能说,那份嫉妒也跟着卑微。 “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说,但是,眼前这位是我兄长,是我尊敬信任的人,他这么难过,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如今,我也放弃了,圣女对她自己的孩子全然没有任何感情的,想要唤醒她对他们的感情,太难了。“圣女,你不必以我三哥的性命威胁我,就算今日,你用我三哥的命,用元澈的命,逼得我答应了,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了吗?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对权势一点兴趣都没有,最终,你所期盼的一切都会毁在我手里。想想看,那个时候,你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负了千古,负了你母家的期望,负了你的孩子,值得吗?” 第847章 盛典(九) 圣女走了,留下我和三哥。 “曦凰,对不住了......”三哥先打破了这气氛,眼周还是红的。 “其实,”我很心疼他,但到了这个时候,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才好。“我也想对你说这句话来着......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我真的是......” 三哥苦笑低下了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顺势转移了话题。 “许多年前了。”他大概原本只是想要应付我一句,可是说完,沉默了半晌,又不禁开口补充道。“那是你刚刚出事,父君为了救你不惜一切代价,逆转了时间,对于天宫来说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改变了凡间无数人的气运,父君也因此受到反噬,修为散尽。当时你还昏睡不醒,我发现人间有一处仙夷圣境,便想着先来确认一下,没想到竟然是......” 原来是这样,说到底好像也与我是有关的。 “曦凰,你恨过我们吗。”三哥在我走神儿的时候问。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很惊讶,恨他们这话从何说起?“该不会是因为圣女说的那些,所以你以为,我也是这么想的吧。” 三哥的反应告诉我,他默认了。 “其实,我没想过那么多,而且,我一向有自知之明,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如你们那样好学懂事,所以,也就从未觉得是你们抢了我的什么。反倒是,好像原本就应该是你们的。”我说的全都是心里话,这些在我心里放了很深的话。“我的性子不如你们沉稳,遇到事情就炸毛,又容易被兴趣影响,我自小被母后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懂得像你们一样收敛脾气,在天宫得罪了不少人,自己却全然不知。一向由着性子胡闹,承蒙父君母后,还有你们的照顾,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许多人不与我计较,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惹不起,而是我身后有你们撑腰,不愿意惹这个麻烦而已。我觉得这样甚好,要是让我像你们一样板板整整规规矩矩的过日子,我可能真的就憋死了。” 三哥听了不禁一笑。 “反而,我很感激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替我挡下了所有,我不喜欢的事情。”我知道,不只是圣女,连同我母后也曾有此意愿,只不过在父君为了救我豁出去满身修为之后,她的心结才稍稍打开了一些,但是从前,她没少因为这样的事情为难三位兄长。“哥,我真的很喜欢元澈,纠结了这么几世,但我们还是兜兜转转走到一起,我觉得这就是宿命,而且,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天宫不会接受的,尤其是像圣女所期望的那样,那么天宫的人就更不会接受元澈的存在了。我不想和他分开。”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一个刘元澈,放弃这一切?”三哥看向我。 “是。”我点点头,很确定地告诉他。“我不会让任何原因再将我们分开,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 “可是......母亲或许会以元澈的性命作为要挟,逼你不得不接受继位之事。看样子没什么能够阻止她的了,明日的继任大典,你但凡有些许反抗,恐怕......她都会要了元澈的命。”三哥对他的母亲很了解。 “我在想,就算我暂且答应,然后等到大典结束之后,你我配合,从这仙夷宫里逃出去,应该也不是全无把握的吧。” 圣女把三哥留下,无非是为了让三哥劝我接受,别在反抗。但我相信,只要我真的拒绝圣女,三哥绝对是愿意帮我的。 “这......”他很为难,今日的事已经让他对圣女彻底失望了,可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圣女就是他生母的事实,他私心里是不愿违背自己生母的。我的话,自然让他陷入了两难,“曦凰,你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能接近我的母亲。” “我相信圣女本性不坏,她只是......只是太过偏执了,一时没办法接受而已。我越是反抗,越会激起她的偏执,让她不择手段的固执而为,但你我都知道这样下去是错的。”我所熟悉的三哥,明辨是非,他绝不会放任圣女铸成大错的。“三哥,帮帮我。你知道我回来这里,就是为了元澈,你知道我不想牵扯进这是是非非之中,一旦招惹他人瞩目,那么我和元澈想要在一起就会受到更大的阻力。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相认的,现在只有你能帮助我们了。” 三哥很纠结,他的神情很绝望。他绝对是想要帮我的,“曦凰......你是我弟弟,你知道的,从小到大你所求我的每一件事,我都会答应你。但是今次的这件事,我真的......” “圣女是一时糊涂,但是她早晚会明白这一切,不是你们抢走了我的一切,而是父君早就清楚我们四个各有各的命运,父君从未做错过任何安排,他是在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如果你不帮我,那么我在圣女的胁迫之下,成为这仙夷城的继任主人以后,圣女又会如何?她只会一错再错,那时,真的就无法挽回了。我知道你在意她,你害怕让她失望让她难过,可是与其最后落得一无所有,为何不在现在就阻止这一切明知是错的呢。”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三哥慎重考虑之后,狠下心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听得他松口,就安心了许多,只要三哥愿意帮我,就什么都好说了。“这样,明日圣女必定逼我一定要出席那什么继任大典,我肯定要顾及元澈,在元澈他们逃出来之前,必定不敢豁出去与她争执。你且先帮我拖延,等到元澈他们安全之后,我便顺势提出,三哥你就是圣女的亲生儿子,这样......” “你希望我代替你继任?!”三哥气结,“这不行,你知道我母亲她的心意,断不可能如此的。” “可你是她亲儿子,由你来继承她的衣钵,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我相信他。 “不行,你我还不知道,依着这仙夷宫的规矩,继任到底是何种流程,万一母亲情急之下伤了你......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刘元澈一定会逃出去?”三哥不肯冒险。 “我肯定知道,因为元澈不需要我去救,只要拖延时间就好。他知道圣女会用他来威胁我,所以等他逃出去之后,一定会想着办法给我暗示。只要我确认他们安全之后,我便顺理成章的将你母亲的一切还给你,这不是最合适的吗?!” 对我而言,这是再合理不过的,圣女的一切传给她儿子,没毛病。 第848章 盛典(十) 眼看着圣女一手安排的继任大典就要开始了,我迟迟没有等到元澈给我的信号,不免有些焦急,开始怀疑是否圣女又作了其他打算,已经料到了我们准备在大典上来一出偷天换日。越是临近大典开始,我心里就越是紧张,我所有的自信都来源于我相信元澈一定会想办法脱身,但......我是否低估了圣女,心里开始了犹豫。 我看向一旁的三哥,圣女用她极强的灵力将我封印,我就像是一只束手无策的羔羊任人宰割,被换上了礼服,推上了祭台...... 仙夷城到底是何种继任仪式,莫非这祭台是准备要把我祭天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我在祭台下浮动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霍雍的身影,他悄悄向我点了头。 我知道,这就是元澈的暗示,他们已经从圣女的控制下脱身了,只是并未离开。霍雍出现在了祭台下面,那其他人呢?元澈,红莲还有金淮,他们其他人也在这儿吗?! “......大任于天之嫡子,于是神乎,圣者的眷拂,仙夷的福祉,愿以圣灵之名,禅让仙夷城主之位!”大典已经开始了,我还没来得及在人群里找到元澈。 而刚刚看到霍雍也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找不见身影了。 这是怎么了? 圣女振振有词的念叨着,走上了祭台,她身着华服站在我身边,竟然伸手来牵我。 我试图反抗。 可是反抗失败了。 我周身的力气使不出来,更像是......挣扎了一下,然后还是被她生硬的牵起手,她高举我的手臂,引得祭台下的人像是着了魔一般丧心病狂的大喊着。 她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那么炽烈。 好像,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祭台下,一个宫人急匆匆跑来,跑上了祭台,跑到了圣女的另一侧,我看到圣女的神情很不愉快,宫人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宫人退下之后,我猜想是元澈等人脱离了控制,才让她有这样的反应,宫人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偏过头,“大典继续。” 继续?!我立刻看向三哥,此时就是机会! “母亲!”三哥大叫。 圣女的眼神突然间凛冽了许多,一挥手便将三哥震了出去。 “三哥!”我看到三哥倒在地上,吐出了鲜红,拼了命的挣扎想要挣脱开圣女对我的封印,“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大典进行的。”圣女早就知道三哥意图阻止,不惜以打伤三哥作为代价,也要逼迫大典进行下去。 我在挣脱的同时,手腕处一阵酥麻......“呃,呃啊!” 这是......她在传功于我?! 所谓的大典,其实就是她将自己的灵力全部过渡传给我?! “你疯了?!”我忍无可忍,即使她是三位兄长的生母,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再对她和颜悦色了,她的执念近乎于疯狂,让人惧怕。 她只是笑,笑得那般鬼魅。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她的身体里向我的身体里过渡,一阵阵灵力的冲击,让我几乎痛不欲生。我的灵力被她暂时封印,没了护体的灵力,单以肉身承载,她是以为我不会死吗?! “停,停下来!!”我咬紧牙关意图阻止,这样下去,她和我都会死的!“快停下来!!!你这个疯子!!!” “天佑仙夷,圣显仙夷!天佑仙夷,圣显仙夷!......” 祭台下,那群无知的人盲目地崇拜着他们一贯信仰的神,却即将亲眼见证一场悲剧的发生。盲目的信仰,让他们连起码分辨是非善恶的界限都模糊了! “你放着自己的儿子不顾,为何一再折磨我!”我忍不住大叫。“你这个疯女人!” 元澈......我满脑子都是元澈。 他到底在哪儿,他怎么还不来救我。我挣脱不开!我挣脱不开...... “曦凰,曦凰!!!”三哥浑浑噩噩的醒来,意识到我遇到了危险,他顾不得自己便立刻向我冲了过来,“曦凰!母亲,母亲你放过曦凰吧!你会杀了她的!她现在只是肉体凡胎,无法承载你的灵力!” “曦凰殿下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将为这混沌乱世带来新生的希望!休得辱没殿下威名!” 圣女说着,拂去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三哥的身上,三哥口中吐出的鲜红,染污了他纯白无瑕的衣襟,这样狼狈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三,三哥......” “曦凰,曦凰你别怕......”三哥挣扎着,又爬了回来。“母亲,母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曦凰他附身于沈朝凰的肉身之中,一旦肉身无法承载,你会覆灭了他的元灵的!母亲!!!” 三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居然都未能劝说动圣女。圣女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执念,十分深刻。浑身传来的剧痛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我感觉自己像是快要被撕碎了一样...... 元澈...... 青天白日,一道混灵之茫打来,正中圣女的胸口,圣女的身子一颤,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中断了她的传功。 我在人群外,看到了元澈,但却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整个腹腔之中,快要烧着了。 “曦凰,曦凰!”三哥狼狈至极的向我爬了过来,他将我挡在身后,“母亲!” “让开!!!”圣女回过身,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随手一挥,烈火便向着元澈的方向烧灼而去。元澈的身影顿时消散......顷刻间又出现在了另一边...... “你们,你们这些人!一再阻拦殿下成就大业!该杀!!!”圣女的样子极其狰狞,扭曲的表情,愤恨的眼神,她再不像我记忆里那个高贵淡漠的仙夷圣女,反而...... 就像是要将我们一并拉入地狱的修罗。 我仰头吐出鲜血,身上的封印,顿时崩裂。可五脏六腑皆在燃烧,受尽折磨。 祭台下,宫人之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 只听“扑哧”一声,圣女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凶手...... 婆婆?! 我看清了那个袭击圣女的人......她居然是,婆婆?! 圣女重伤之际,震怒无比,使出浑身的力气重击婆婆,婆婆整个人被圣女的灵力震了出去,元灵当场损毁。 “婆......婆婆......”我含着满嘴的腥稠,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为什么...... 第849章 盛典(十一) 圣女踉跄着,靠在一旁,她惊恐地看着没入胸口的那把刀。 “婆婆......婆婆!”我几乎是爬过去的,爬到婆婆身边,将她扶起,让她依靠在我身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婆婆......” 事情在我措手不及的当下,意外变成了这样。 一个我努力想要改变,抗衡的人,竟然突然倒在我面前...... 她口中溢出鲜血,五内俱焚,元灵尽毁......她,她不行了......我没想过,我从没想过,我和她这一世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为了帮我,才遭此噩运...... 她几次挣扎着开口,想要说话,但一开口,鲜血便从口中涌出,她发出呜呜地哽咽声。 “你要说什么?你,你说......”我把耳朵尽量贴近她,我想要听清楚,她要说什么...... “小......小心......”她说。 小心?“小心?小心什么......你要说什么......” 她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圣女的方向。 而圣女同样重伤,三哥死死撑着她。 圣女?婆婆要我小心圣女?“可是......” 我转头再回来,想要询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婆婆已经烟气了。 “婆婆......婆婆,婆婆!婆婆......” 我心疼极了。 她,她就这么走了?!她只留给我一句小心......然后,然后就这么没了?! “婆婆......” 我和她之间,纠缠了整整三世的恩恩怨怨,竟然是以这样一种万分遗憾的结局告终? 她倒在我怀里,我方才看清楚她的样子......其实她不过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妇人罢了,她的一辈子,都是因为我...... 我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婆婆......” 这一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再回答我了。 泪从眼里泛滥而出。 原来,我会为她而哭。 原来,她死的时候,我也会这么难过...... 带走了前世我所怨恨过的一切,她以如此匆匆的结局,彻底的消失了。 ...... 我倚在一旁,无精打采,已经整整三日了。 金淮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走到门前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红莲远远站在那里望着我,察觉到金淮的时候,她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你怎么来了。” “还是这样吗?”金淮向我这边瞧了一眼。 红莲没有回答,我想,她应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吧,那日出了事以后,我连续三日都是这样,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过,可心里确实有一大块淤堵在那里,上不来下不去,一个习惯去憎恨的人,却给我留下了莫大的遗憾匆匆离开,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找到靖王了吗?”红莲向金淮问道。 金淮迟疑片刻,分明压低了声音。“没有。” “那霍雍呢?”红莲不相信,这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失踪了。 “也没有。”金淮叹了口气,“我找遍了整个仙夷宫,但确实找不见他二人,盛典当日我们分开以后,他二人就突然失去了联系。直到现在,我也找不见任何线索,实在......” “你到底做什么吃的!”红莲急了,若不是顾及房里的我,恐怕她的声音足以掀翻整个仙夷宫了。回过头留意着我,她压低了声音,“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靖王。” 金淮点了点头。 元澈和霍雍,在大典的同时失踪了。 而我在大典进行中的时候,分明看到了霍雍。 他们去哪儿了? 元澈不可能丢下我的......而他们,明明已经从圣女当时困住他们的陷阱里解脱了出来。那么之后,元澈为何没有来与我会合,反而,竟然失踪了呢? 难道,元澈出了什么事?在赶来与我会合的同时,被什么事情所牵制住了,难以脱身,而霍雍在短暂露面之后,察觉到了,他赶去帮助元澈,却意外同时落入困境? 可会是什么呢? 圣女重伤,婆婆已死。 看似,所有的威胁都不复存在,还能有什么原因,困住他呢。 我很担心他,但我现在,无力分神去想其他的。 我很累,很疲惫。 就像是一直想要在挽回,在改变的事情,以一种我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突然被改变,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 “......曦凰在里面吗?” 三哥匆匆赶来,在门口遇见了金淮和红莲,他便要往里闯。 “等一下!”红莲极力阻拦,“小姐如今很是伤怀,还请您......” 三哥的目光沉了片刻,继而,他看向红莲的时候是那样的心伤,“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若不是......我也不会来打扰他的。” 若不是......若不是什么呢?他想说什么呢? 我的思绪似乎在飞快进行着,短暂的片刻,就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了。慢慢的,我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一点点的回过神来,“出什么事了。” “曦凰。”三哥大步赶了过来,“曦凰,帮帮我......” ...... 圣女伤得很重。 婆婆刺进她胸口的那把刀,重伤了她的元气,三哥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找到我。 对他而言,不管圣女到底做过什么,都始终是他的生母,他不愿放弃圣女。即使知道我现在有心结,也只能求助于我相救圣女。 我用内力渡气给她,圣女的伤势严重到几乎丢了整条命,加上盛典的时候,她正在强行传功于我,被打断的功夫受到婆婆致命一击,她的功力......比我预计的损失还要大。 我没办法保全她的修为灵力,以我的本事,仅仅能够保住她的一条命已经是极险了。 施法之后,我筋疲力竭的坐在一旁,满头大汗。 “曦凰。”三哥过来扶我。 “小姐。”红莲眼眶中含着泪水,她不懂,明明我这么介意,为何还是要费尽力气去救圣女。若不是圣女,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苦笑,其实早在这一切轮回逆转的时候,就不可能照着原本进行下来了吧。没有什么是永远停留在原地的,而我,也没那改变这一切的本事。我回过头对三哥说,“我没事,你去看看圣女吧。我没办法保住她的修为和灵力,即使拼尽全力,也只是能延续她十年寿命而已......” 她伤得太重,就算是我也束手无策了。 十年,是我的极限了。 第850章 盛典(十二) 三哥在听到十年之后,他分明呆住了。 我想,我应该可以理解他的感受。本以为有着长长久久的相守,却不想,一个瞬间就只剩下短短十年......我看向榻上,圣女还在昏睡着。 起码,她还活着,还有十年。 这十年,应该可以留下很多回忆了。 “曦凰。”三哥见我要走,突然叫住了我。 我们在圣女的寝殿外,相对无言的站了很久。一直以为,我和我兄长之间是绝不可能有任何间隙的,但是现在,我们竟然也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但,我们都试图解开这个心结,否则,可能会真的伤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你怎么样了?”三哥沉默了很久,才漠然开口问道。他稍稍偏过头,却避开了我的目光,如今我与他之间,竟真的生出了间隙。 “没事。”我说,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试图找出关键的错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但我知道我真的错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糟透了。 “其实我们都错了。”三哥说,“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都错了。” 一个人即便错,也不会错得这么离谱,而是我们都错了,错得厉害,才会让这一切变成这样,难以挽回。我错在心慈手软,他错在太懦弱,圣女错在太执着,婆婆错在太固执...... 所有的错纠结在了一起,然后把事情推向了万劫不复。 “我觉得,我该向你说一声,对不住。但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立场,一切原非我意,我也在极力阻止,但我知道,你很难受......”我抿了抿嘴唇,现在,三哥怕是最难过的了。毕竟圣女是他的生母,走到这一步,最心伤的其实是他。 “母亲的执念,来源于幼时祖父的不断灌输。”三哥叹气说道,“我母亲与母后不同,我母亲便是庶出,她的存在无足轻重,不似母后那般尊贵,代表了一族的荣耀。祖父一再对我母亲灌输,她的存在是为了成就一代新的天君,她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只有让族中最尊贵的嫡子继任天君之位,才是她实在她最大价值的存在......你作为父君和母后的嫡子,母亲自然便认定了你就是要继任的天君,为了实现当年祖父所承诺的一切,她不顾你的意愿,也要辅佐你成为天君。甚至,她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还认为是在帮你,她不惜除掉所有阻碍你的人,哪怕是她亲生的孩子,也要帮助你成就一族的辉煌。” 道理很简单,但接受却很难。 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心情自然不像旁人一般简单,百般滋味纠结在一起。 更因此送掉了婆婆的性命,如今说什么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突然觉得,我特别没用。让许多人失望了......”这一趟仙夷之行,我最大的感触就是......亲眼见证了自己又一次失败的人生。我的不争气,让多少人为之操碎了心,曾经是父君,现在又是兄长的母亲,偏偏我就是扶不起,一颗心思在逍遥,对于权势毫无兴趣有一天竟然会成为弱点。 不去争,是不是错了? 我以为是对的,可是今天,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在我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凡人的时候,玄门嫡女沈朝凰这个身份,曾经让我多么自豪,我可以立于众生之间,桀骜不驯,我可以受人敬仰,我可以机关算尽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然而梦醒了,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竟是因为我与那些凡人本就不同,生而不凡,才注定了不凡。我是天君的嫡子,因而才有那般的本事。可回到天宫之后,我竟觉得这玄门嫡女的身份更像是一个讽刺,讽刺我什么都做不了,却空有虚名。曾经自以为了不得的一切,在更强大的对手面前不值一提,对的有一天也会成为错的,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成为了对的...... “曦凰,你本嫡出,放弃你的宿命,当真只是为了那只狐狸?” 三哥考虑了很久。 同样的问题,他问过我几次。 但这一次,我知道他特别慎重。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答案,或许我说得多了,他信,或许,不信。在信与不信之间摇摆着......“我时常在想,你如今的样子,是不是才是你装出来的样子,对抗九黎一族,你让我们见识到了你身为嫡子的本事,你才真的有父君的魄力,可你却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你顾及到我们,刻意在回避,你不想伤害到我们的感情,才装出这样以逃避这一切。” 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我生来受宠,没吃过什么苦。根本不需要用功,便可以得到一切,即使我不想去争抢什么,也知道母后在一旁为我筹谋。对我来说,那个位置可能没那么重要,可是对你们来说便不同。”我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的确,胡作非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故意想要避开这一切的,我希望他们明白,我不需要,“你不必觉得,是我在施舍什么。我只是以为,每个人得到过的不同,那么余生想要寻找的意义便不同,你们想要成为更好的人,我也是。我们都是在做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我想要成为能够帮助你们的人,若天地有战,我不会有二话,着战甲赴沙场,义不容辞。但除此之外,我的意义在于,平衡一切。” “平衡......” 三哥默念着我的话,像是从这两个字延伸出了许多的思绪。 没错,是平衡。我存在的意义,便是平衡这一切,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弱者想要变强,强者想要变得更强,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都会迷失。 我就曾迷失过,但我很幸运。 “母后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不必太担心。”我以为他是在担心,母后之后问起来要如何解释这一切。“不过我也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第851章 盛典(十三) “什么忙?”三哥疑惑。 “元澈突然失踪了,连金淮也找不到他。”这让我一直都放心不下,原本以为,会是有什么突发的状况让他耽搁了,等他忙完了就会回来,再不济,腾出功夫也该捎个消息回来啊,可是都这么几天了,元澈就像是在仙夷宫里凭空消失的一样,“不只是元澈,连霍雍都不见了,这太不寻常了。” “会不会......是发生什么麻烦,所以他们要急着离开,而没有告诉你?”三哥想了想,这大概也是他所能想到最接近实际情况的答案了。 “你是说,大历?”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能是大历那边突发状况,因而元澈...... 我摇头否定,“不会的......不管大历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当日我的状况更加危急,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置我于不顾而回去大历。” 不可能的。 “曦凰,我知道你相信他,但是他现在毕竟是大历的人,是这凡世之中诸多有野心的人之一,你对他的信任未免也太多了。”三哥莫名的对元澈似乎不太满意。 可能是因为元澈不告而别。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我有一种直觉,他不是主动离开的,更不是被胁迫着离开。再怎么样着急,我相信他都有办法解决好的,元澈断不会将我置之不顾,他一定是遇到了更加糟糕的状况,无法脱身......”我认为元澈现在,极有可能正在奋力挣脱某种力量的控制,他也在拼尽全力回到我身边。“可是我实在想象不到,这仙夷宫里,到底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困住元澈的......” 圣女重伤,婆婆罹难。 整个仙夷城都乱成了一团......何人还有心思困住元澈? 而且以元澈的本事,一般的人是不可能困得住他的......那日霍雍露过面,紧接着,就不见了,究竟在婆婆刺伤圣女又被圣女所杀的同一时间,发生了什么? “曦凰,你不要担心了,我再多请人在仙夷宫,甚至整个仙夷城里,替你好好找找。总能够找到一些线索的,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凭空失踪了,你说呢。”三哥劝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 “唉......” 我听见他好像轻叹了一声,侧目看向了他。 “仙夷城,是母亲的全部心血,现在母亲伤重昏迷,仙夷城遭此重创,恐怕......”三哥是在担心仙夷城的未来,圣女在仙夷城投入了她毕生的心血,结果这继任大典被我们一搞,整个仙夷城都乱了套,今时今日,好好的仙夷城眼看就毁了,三哥当然会在意了。“就算母亲醒了,看到如今仙夷城这副样子,恐怕也再要气昏过去......” 说到底,我仍是罪魁祸首。 是啊,仙夷城......曾经的一方净土,至少在我出现在这里之前还是...... “那不如......”我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三哥,反正我是没兴趣继任圣女的身份,你又是圣女的亲生儿子,如果由你来继任圣女这位置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我?”三哥很是怀疑他自己的耳朵。 “没错啊,你来继任,接替圣女守护这里,再不会有人比你更在意这一切了,也绝不会有人比你更合适不是吗?” 我觉得,三哥在意圣女,便一定会替圣女守护好仙夷城,直到圣女醒来...... 而且,他是父君和圣女的儿子,也熟悉人间与轮回,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不好吧。”三哥听过之后很犹豫,我的办法让他为难。“曦凰,你分明知道,母亲最大的心愿是让你......” “可你我都知道这是错的,圣女希望我来继任,但继任之后不是天下太平,而是一场意欲推翻这一切的阴谋,到时候天地动荡我和圣女都会是千古罪人。但你就不是了,你可以保护好这里,可以继续把仙夷城治理得如同圣女在位时一样......而且,你还有我的支持!”我说,我愿意全力支持三哥继任仙夷城主,这不就是圣女希望我继任的吗? 现在只是将这个位置交给更合适它的人而已。 又可以让我避免继任,又可以躲过一场天地浩劫,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真的希望......”三哥郑重其事的看着我。 “是。”我点头。“我会帮你的。”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被我说动了。也许他心里真的更倾向于替圣女守好仙夷城吧,圣女伤得那么严重,就算我给她渡了气,这指不定还要睡多久,养多久......况且,圣女最多不过十年寿命,将来她于天地间香消玉殒,也愿意看到仙夷城在三哥的治理下如她在世一般吧。 “好吧,既然你也是这么希望的话......”三哥答应了。“我会请人着手准备的,以免拖得太久,仙夷城乱了方寸,现在,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代替母亲成为他们的守护者了。” 他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只不过......我为何会有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呢? 三哥......算了,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我忍不住多想,可能是我误会了什么。 而之后的几天里,三哥确实加派了人手四处寻找元澈的下落,宫内外翻了个遍,与此同时还在着手安排,继任的事情。圣女此前其实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在最后传功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三哥的意思是他接替圣女的仪式便是走个过场,让仙夷城的人明白,仙夷城还没有垮,让他们安心,不必太过张扬。所以在原本的基础上,需要准备的也并不多了...... “小姐还在担心靖王爷吗?”红莲看出我的心思,她太了解我,所以我什么都瞒不过她。 “这已经七日了。”我担心极了,三哥快把整个仙夷城翻过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元澈和霍雍,就像他们从不曾在仙夷城出现过一样。我愈发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莫名的,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我离一场看不见的阴谋越来越近了。“元澈和霍雍,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不管怎样都应该留下踪迹的才是,两个大活人,在仙夷宫里突然就不见了......” “小姐今日,还去探望圣女吗?” 听红莲的语气,她不希望我去。 第852章 盛典(十四)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去,圣女和我之间,确实发生过太多的不愉快,而且连婆婆......但是红莲,不管怎么说,圣女都是我兄长的生母,我的确憎恶她的所作所为,甚至,难以忍受她的执念所带来的一切悲剧。可我也真的同情她,同情我三位兄长......” 我对圣女的感情很复杂,更多是来源于我对兄长们的愧疚。 那种感觉掺杂了太多的情绪,明知是错的,却还是可怜她为了那一缕执念搭上一辈子的绝望。她就像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只是看在我兄长的面子上,我也该对她照顾一些。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我那些自小便没有母亲关怀的兄长们。 “小姐的心思,红莲都明白。只是,小姐心疼了别人,谁又来心疼小姐呢。”红莲是替我抱不平,她认为在整件事情当中我最为无辜,平白被牵扯进来,平白遭此一劫。 “不是还有你吗。”我说。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等到事情了结之后,我会把婆婆带回仓珏山安葬,虽然婆婆和圣女以两败俱伤作为结局,但至少避免了一场天地浩劫,没有发生更多的错误,也算是还好。如果铸成大错,我才是真的......“你知道吗,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我三位兄长有多么辛苦,我以为,只是我的母亲对我更偏爱一些,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对我而言习以为常,但确实好多人所奢望的。我一直都在忽略他们的感受,用自以为其实他们也很好的念头,去弥补我心里的歉疚。如今,我兄长好不容易能够与他的母亲在一起了,只是短短十年,于我们的一生中就像是弹指一挥。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来真的帮帮他们。” 昨日过去的时候,圣女昏睡不醒,三哥嘱咐了守在殿外的人,让圣女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们连她的面都没能见到便折返回来了。 今日可去可不去,其实无非图个安心而已...... 去确认一下,她的情况还好,帮我三哥看看,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这几日我三哥在仙夷宫里可是有的忙呢,替他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原是这么打算的。 但未曾想,今日到了圣女住处外面的时候,却被告知,今日的命令同样。 “连我也不能进去探望吗?”我心里奇怪的很,三哥禁止所有人探望的命令居然是包括我的?我分明是来确认圣女的病况的,可三哥却不让我见她? “是,请您见谅。” 守在圣女身边的,好像不是昨日那几个人了,换了些生面孔,而此前陪着圣女的人,我并未见到......有些奇怪。 “你们,是刚被调过来照顾圣女的?”我从前怎么没有留意到呢,除非,他们原本就不是伺候在圣女身边的。 “是。”她说。 “原来的人呢?岑华碧洛何在?”我不禁疑心。 就算三哥是为了调人过来照顾圣女,但是岑华碧洛跟随圣女的时间比较久了,对圣女也是格外忠心,况且岑华处事稳妥,识大体,不应该被调到别处了呀。 “奴婢不知。”她却说道,仿佛从未见过她们二人一样。 这么说来,是真的被调到别出了? 太奇怪了吧......不仅不让我去见圣女,反而调来了新人换走了一直伺候在圣女身边的人?三哥到底在做什么? “殿下还请不要为难奴婢们,这些都是三殿下亲自交代的。”她解释说。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他问个清楚的,你们......就好好照顾圣女吧。”该不会,是三哥以为这仙夷城里又混进了什么人?所以才会这样小心谨慎?若是这般,倒也能解释清楚了,只不过......真的会是这样吗? 我带着红莲转身离开,想去找三哥问个清楚。 这太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我无心误会他,但总是免不了的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他这么做,也许是被圣女此前的行径伤透了心吧。 “小姐!”红莲在我出神的一刹那,突然喊我,并且拉着我的衣袖指向远方。 通往大殿的路上,一个熟悉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偏巧出现在了这里。 “李熠?!” 此时能够形容我心情的,已经绝不只是震惊两个字了。 没错,就是李熠!我不会认错他的......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仙夷城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闻,三殿下正在准备继任大典的事情,请了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来,还邀请了锡岚、大策、大历和仇宁的王,这大策国君,该不会是应邀而来,参加三殿下继任大典的吧。”红莲斗胆猜测了一下。 邀请了锡岚、大策、大历还有仇宁的王?! 我先前以为,三哥想要低调处理此事,才一直没有刻意声张的,可是现在......现在我怎么觉得,他的心思我越来越猜不透了呢?仿佛,我从未看清过。 李熠身边仅仅带着一个贴身侍卫,而且他表现得不是特别拘谨,反倒...... 莫非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 我们前脚刚离开大策,后脚,三哥便以继任的借口找来了他。他出现得也未免太巧合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小姐前两日状况不佳,而且,红莲原本以为,三殿下这么做,可能......可能只是向这四位国君打个招呼而已,应该不会有人特意赶来观礼的。”红莲自己也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前这种情况。李熠突然出现在仙夷宫,本就让人摸不清头脑,现在,三哥到底在想什么......我已经不好再去猜了。 “可有听说,大历、锡岚和仇宁的三位派人来了?”我不仅确认,事情应该不只是这么简单的,元澈失踪,但李熠却出现了,而且他的样子,不像是受到邀请,特意来祝贺的。反倒更加平常一些,这副打扮,莫非早就知道了? “没有。”红莲说,“晌午金淮才来过,说是司徒老伯也失踪了,并未提起有人来到了仙夷城,这个大策国君会不会是刚刚才到啊。” 红莲也疑惑,当前的情况像是发生逆转一样,让我们都措手不及。 不可能是刚刚才到的,从李熠的面色和神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李熠绝不是风尘仆仆赶来,便迫不及待的要见他了。 第853章 盛典(十五) “小姐,我们去拦住他问个清楚!”红莲许是见我面色有疑,故而出了这个主意,说着便要起身去拦李熠。 “等等。”我阻止了她。“不急,在这里拦住他,在我们弄清楚一切之前,恐怕早就引起更多人怀疑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一下子......太多的巧合了,这是......真的巧合? 不,不可能的。 金淮原本就知道一切,受圣女的指使。 圣女接近仇宁王,得到仇宁王的信任。因此让仇宁王配合她里应外合在大策演了那么一出好戏,通过仇宁王将她的事透漏给我们。 元澈让霍雍把红莲交给金淮照顾,金淮却按照圣女的吩咐,将红莲送到了仇宁王那里,因此,仇宁王利用红莲把我引到了李熠给他准备的私宅中,告诉了我,圣女想要见我的意思。 接着,利用老爷子对我布下的杀招,仇宁王借机让金淮把我们藏起来。却不知,金淮并非直接受命于他,而是利用了他的计划,趁机将我带到了仙夷城。 我见到圣女,知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圣女想要把仙夷宫送给我的意思。 然后,三哥居然那么巧合的在追逐婆婆的同时遇见了元澈等人,并且跟着元澈一行人一起来到了仙夷城......三哥并非头次知道仙夷城和圣女的存在,而他当时表现得确实......好像是刚刚知道。元澈回到我身边,也就更坚定了我不想要接手这一切的心意,三哥想要认回圣女却屡遭拒绝,他狼狈憔悴的样子被我看见,我既心疼又自责,因此就更想要帮忙...... 圣女拘着元澈等人意图威胁我,我凭着对元澈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在继任大典之前脱逃来帮我。可是大典的同时,我的确看到了霍雍却没有看到元澈......稍后,霍雍也不见了。而在大典进行的时候,一个仙夷宫的宫人上前确实附在圣女耳边说了些什么,圣女的表情惊讶之余也有愤怒,接着,她不顾阻拦强行传功给我,意图推动大典进行...... 如果那时候圣女得知的消息是,元澈他们已经突破了困束,逃了出去,那么她急着传功要我接受仙夷城主的位置,就可以理解了。她是担心元澈等人出现在大典上,破坏了她的计划......但是没有!元澈他们没有来,或者说,来过又走掉了...... 假如元澈出现,按照我前夜里和三哥商量好的办法......我们一定会阻止继任大典的进行。然后,我会推举三哥出来,以圣女亲生儿子的身份,他是最适合继承圣女衣钵的人。但同样,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圣女当时偏执到了极点,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没有把握这个缓兵之计她一定会接受...... 可是元澈没有出现,相反,是婆婆出现了,此前被污蔑引来阴兵的婆婆,突然出现在大典上,并且突破了仙夷城的守卫,冲上来,刺了圣女一刀! 圣女危在旦夕,重伤婆婆。 一死一伤。 而我在找元澈,本就无心接管这一切。 所以,在我和三哥解开心结以后,我劝说他接受了“代替”圣女守护仙夷城的想法。 而现在......李熠居然好巧不巧的又出现在了仙夷城...... 这所有的线索捋下来......我不禁闭上了双眼,心里竟然是一片唏嘘。 我想,我大概知道元澈在哪儿了。 能够在元澈逃出圣女的拘禁之后,又将他困起来的人......明明有一个最有能力办到的人在眼前,我却一直不肯接受,一再顾左右而言他...... 太可笑了。 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红莲,”我很失落,我知道......我即将面临着一场考验,无论考验的结果是输是赢,我都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其惨,输掉了我最不想输掉的人。“我看起来,是不是特别的狼狈。” 红莲分明愣了一下,她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也许直觉上,她以为我说的这句话是和刚才看到的李熠有关。红莲僵硬的笑了一下,“小姐这是何意呢?莫非,是陛下出现在这里,让小姐......” “一个李熠,不至于让我如此难受。”我会在意的并不是李熠,而我错过了一种命运,是红莲所不知道的,她所看到的,便是“我”与李熠痴缠的那段孽缘。“红莲,如果......有一个人,是你特别在意的,你知道他做了一件特别严重的错事,你如果指出来,便会失去他,你是会配合他演下去,还是会......” “当然是会指出来了。”红莲的答案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谈不上失望或者印证了什么,但就是,把我往绝境又推了一把。我明明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大多数的人都会怎么做,但我在犹豫,我在害怕,哪怕是一些极小的情绪,我都希望能够听到不同的回答。 但是没有。 “既然是错事,当然要指出来,帮助他改正了。”红莲说得理所当然,“任由他继续错下去,错得离谱,错得更严重,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着他坠入万劫不复,才是最糟糕的一步吧。” 红莲说这话,让我想到了她和金淮之间的关系。 但我想,她一定不知道,我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着的人是谁。 为了阻止更多的错,为了阻止他陷入万劫不复,所以......即使要失去他,也要阻止他吗? 这么下去的话,他真的太可怜了。 不管是失去我,还是失去这一切。 宿命似乎,很喜欢把我推上一个两难的处境......让我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非要做出取舍不可,一个选择,便是一辈子。我不知道其他人的人生里是否也会有这样会被逼到绝境,做出选择的时候,而且这个答案,不管怎么选都不是我真心想要的。 我重新活了一遍,我让自己更努力,我想要改变这一切的不幸。 但我忘了,不是只有我去改变,就能决定一切的。在万物构成的这个世间,我太渺小,几乎微不足道,我无法撼动太多人的命运......我的存在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场,结果都是一样的,演绎了一场又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也许金淮是对的,一切因我而起的那一刻,我就不是无辜的。 既然有能力,不去阻止这一切,那就是错的。 第854章 盛典(十六) “曦凰?”三哥根本没料到,我会在这儿等他,他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住处,转过身就看到我坐在他房里,面上当然会有这样惊讶的表情了。 他身着的衣衫,略显宽大,一如既往的洒脱自在。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折身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在我对面坐下,“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让人告诉我一声。若是知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便不会让你等这么久的。” “是吗......”我有些难过,“你要是知道我在等你,永远都不会让我等得太久的,是吗?” “你是怎么了,今天怪怪的。”三哥似乎察觉到了,“该不会是因为刘元澈的事情吧,他下落不明,你太担心了?” “我担心他,”我如实说,“但我也担心你。” 我不擅长做选择。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是因为不擅长做选择,顶着玄门嫡女的称号,下了一盘臭棋,把自己活活逼死了,没有结局。 “听了你这话,这几日的疲惫感觉都没了。”他笑得很是温柔惬意,和我从前所了解的那个三哥一样。 在三位兄长之中,他与我的年岁最接近,性情也与我最相投,所以我们时常玩闹在一起的,有祸一起闯,有锅他来背......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可以那样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 但原来,长大......真的会让人失去很多。 “曦凰,你到底怎么了?”三哥许是瞧出我眼底晃动的眼泪,他微微垂眉,有些在意。 “我今日......想要去探望圣女,我想知道,她的情况如何了。你要在这时候以一己之力撑起圣女留下的仙夷城,压力一定很大,我帮不了你什么,便想着,如果我能替你照顾好圣女,应该也算得上是帮助你了吧。”杯中的茶凉了,像人心一样,“可是我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下了。” “原来是这样。”三哥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只是最近考虑到,仙夷城出了太多的事情,此前母亲一连串固执的行为引来了太多的不满,许多人都趁着盛典的机会混入城中,实在太危险了,不得已......” 他连辩解,竟然都与我先前猜测一般无二。 “既然是为了圣女,难道,不是把她身边最信得过的人留在身边更好吗?为何要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换掉她身边的所有人。” 我的话,让三哥定住了。 我将犹豫吞下,“三哥......我从小就在父君母后,与你们三位兄长的宠爱下长大,我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去费心筹谋,因为你们总是会把最好的一切拿给我。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真的看不懂你们在做什么了吗?” 我在人间,历练了太久。 从大凰氏那一任的王。 到大策的弃后,玄门嫡女...... 我在最负诡计的地方,一遍遍的反复历练。 有时候我也会讨厌,看穿了人心,失去的竟然是自己的快乐。 没有哪个人的心真的是干干净净。 但凡一点杂质,都是那么难以令人忍受。 “曦凰,你在说什么啊。”三哥迟疑了良久,却似乎想要一笑带过。 “那一年,我是大凰氏的皇子,爬到雪山上去找元澈,我利用元澈的帮忙,成功坐稳了大凰氏国君的位置。可是我不满足,人的寿命太短了,我得到的荣华富贵还没能好好享受一下,便要这么失去了?我不甘心......而且,我真的很想做一些失去出来,一些,一个王在位的时候应该做出来的成绩,活着的时候,我真的没能做到。于是,我设下了一个阴谋,我利用自己在凡世的小女儿,几经转折,成了我转世后的婆婆,是为了让她得到不死之身再想办法传给我。而后来这凡世的一切,竟然都因我那时小小的贪心而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三哥,人的贪心,真的会改变命运的,你相信吗?” 我看到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已经想到了,也已经在试着接受...... “我今天见到李熠了。”我叹了口气,“我听说,你下了请帖,请四国国君来观礼,可是算一下......从大策到这里,最快也要四五天。李熠应该是在你下请帖之前就动身出发了的。” 我不傻,这个时间我还是能够算出来的。 早在仙夷城刚刚出事的时候,李熠就应该出发了,而仙夷城的消息就算是要传出去,也需要几日,李熠的动作未免太快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问,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抬起双眼,他看向我...... “三哥,你已经拥有得那么多了,为什么,一个仙夷城而已,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吗?”如今,我倒是不知道,父君和母后再问起来,我要如何回答了。 整个人世间都是他的......他掌管着轮回,究竟还想要什么。 “你以为,我是为了得到更多,才会这么做的。是吗?”他终于说出来了,“曦凰,我不是为了得到,我是为了不失去!你明白吗?如果是你想要,我可以给你,我也愿意给你。但是,这不是你想要,而是......而是我的生母,理所当然的想要抢走我的一切,交给你,她不管你是不是需要,但在她看来,我就是错的,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我只是想要......想要我应得的而已。” “圣女偏执,可我从未想过接受,甚至,我也因为她对你的态度而为你感到难过,你是我的兄长,你心里难受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极力拒绝,甚至明说了我不会要,我希望圣女可以对你们公平一点。你还希望我怎么做?” 我也绝望了,圣女的态度对他造成的影响,和我以为的,实在相差太大了。 三哥会憎恨,我并不意外。 我意外的是,因为圣女,我三哥的心思都变了。 “你到底准备了多久。”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这些计划,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间突然而为,反而,他苦心筹谋布置的这一切,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早在我全然无查,还满心欢喜与他分享我和元澈之间的那些情事之时,他便已经在着手准备,利用我,而搞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一切。 第855章 盛典(十七) 他一如往常挂在嘴角的笑,却彻底凉透了我的心。 我熟悉他,所以我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 私底下准备了太久太久,就是为了今天......他与我说道,“曦凰,我不是为了害你。你应该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弟弟,我对你的疼爱是真心的,也唯有与你分享这一切,不会让我觉得怎么样。我是愿意与你分享这所有的......” “分享?”我觉得好笑,他如今与我说分享......“如果不是因为我看到了李熠,如果不是以为我去探望圣女,忽然就明白了这所有的事情,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我当你是亲哥哥,可你瞒着我设计了这一切,你说你愿意和我分享!你说你把我当做最好的弟弟?!” “曦凰,”他见我情绪激动,便出声安抚,“不是的,我不告诉不是不信任你......” “那么你到底是不信任谁?!”我怒斥。 他连我都瞒着,甚至是我出面“劝说”他答应接手仙夷城的一切。现在想想,恐怕所有的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了吧......他算准了我会去劝说他,所以他等着,还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接受了我的劝说。 可笑,讽刺! 他没有说,但是我也明白了。 他信不过的不是我...... 而是天宫里,他的亲兄弟! 与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你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不会答应。”三哥拉住我的手臂,要我冷静,“仙夷城......原本就在凡间,母亲的心愿,便是利用仙夷城,连接人与神的距离,架设联系。可是这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不能够被接受的......曦凰,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甚至是仙夷城!但是,我不能任由他们知晓此事之后,毁了这里!我们是神!我们是天宫里无所不能受人敬仰的神!你看看你......” 他的双眼充血,狰狞似轮回中的恶鬼。 他把我拉到铜镜前,恶狠狠的看向铜镜里的我,“曦凰,你是天宫的四殿下!你是父君的嫡子!你有战神之称,你,足以击退九黎一族的卷土重来!你不喜欢天宫,那为何不留在凡尘,以你我的力量,根本不必受制于凡间的任何一人,我们就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我们可以统治一切,结束人类可悲的争斗!我们就是凡尘俗世里的神,如同,仙夷城的存在......” 是仙夷城和圣女,影响了他,改变他一直以来避居世外的态度。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如今我看着他,除了心痛就只剩下气愤了。 大哥是新任的天君,二哥亦掌管魔类,都是实权在手。但三哥......守着世间轮回,看尽生死百态,他所拥有太少了,能握在手里的太少了。 看到仙夷城,看到圣女努力想要架起人与神之间沟通的纽带,看到在圣女的治理下,仙夷城可以如此强大,存在于世间,如同......人心里真正的神的存在。 他动心了。 明明,他可以掌控人间的一切,可现在......眼看着人间乱世,四国争斗不休,他想要取代乱成,成为天下人间唯一的主宰。 便是,从这仙夷城开始...... “曦凰,自小你我感情最是深厚,你不记得了吗?三哥是真心疼爱你的人,三哥可以为你受尽所有的委屈......咱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每一次你闯祸,都是我第一个赶到,能帮你掩饰便帮你掩饰,掩饰不了的就帮你扛下来。我们,才是最亲的兄弟!”他此时满心执念的样子,着实像极了他的母亲——仙夷圣女。“曦凰,你会帮我的,对吗?” “你如今离铸成大错仅仅一步之遥,你不该以神力介入人世间的纷争,你不该挑起战乱,不该掌控人间。三哥,你还要我怎么帮你!” 如今将要大祸临头,他却丝毫不自知。如此顽固下去,恐怕...... “不,这不是大错!”他说,“我只是做了一件早就应该这么做的事情。天宫从前不干涉人间,只是作为神话存在,但其实,早就想要像收服魔界一样,收服人间了。让人间的一切重新相信天宫众神的存在,让人间......受天宫的统治......只是那些人自以为是,自命不凡!他们身在高高的天宫之上看不见人间疾苦,他们以为六道轮回不过只一种劫数而已,人类太弱了,根本不屑于统治,不如做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看着这些可怜人自相残杀。他们愿意留住人间,是因为同情弱小?才不便插手人间之事?!曦凰,我才是为了这天下好!等我做成了,将人间重新收回天宫的管制之下,那时候,我是做了对的事情,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我原以为你性情纯良,无欲无求,没想到,你我多年兄弟,我却并不是真的了解你。”如今我很后悔,没能早些发现我这位三哥的异样,从前是他为我一再付出,我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贪得无厌,却从未真正考虑过他心里的感受。 他是真心疼爱我的,我依然相信。 我这位三哥的秉性不坏,只是被接连发生的事情逼得他走到了这一步。 我愿意相信,他不是为了伤害谁,而是为了找到一个最好的办法,能够解决这世间所有一切遗憾的方法,“三哥,收手吧,趁这一切还来得及。” 我们扰乱了人世纷争,必将影响深远。当年便是因为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但是今日,我不忍他像我一样,余生带着无尽的悔恨和遗憾继续。 他的眼神深处,有失望。 或许他没有想到,我居然“背叛”了他。 他一心想要做的事情,他最疼爱的这个弟弟居然不答应......“曦凰,曦凰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们抛弃了我,母亲抛弃了我,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可你,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也抛弃我?!” “我没有抛弃你,我会带你回去天宫,不管你将遭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会陪你一起承担。”我不会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的,归根究底,我也是他铸成大错的原因之一。 “不,不!”他拒绝,拒绝回到天宫......“不是我错了,是你,是你们错了......曦凰,是你们错了,是你们所有人都错了!我会向你们证明,我是对的,只有我......” 第856章 盛典(十八) “三哥!” 我想要阻止他,任由他继续这么下去,恐怕他注定要和我另外两位兄长为敌了。如果手足之间生出矛盾,这个结怕是不好解...... 三哥直到此时此刻,仍然信任我,大概也是因为我与大哥二哥不同,与他之间毫无利益相争,因此便不具备任何威胁。而他所做之事,一旦被天宫察觉,必将落罪。 “你让开!”他不想再与我多说一个字,“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元澈到底在哪儿。”我说,既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那么他一定知道,元澈到底在哪儿。“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他现在,不在这里。”三哥说。 他的语气很平静,而且,他的眼神里......很漠然,不像是在骗我。 “怎么会。”元澈不在这里?那么他,他到底在哪儿?! 如果不是三哥安排的人带走了他......三哥安排的人?莫非,莫非是......“司徒老伯......是你让司徒老伯带走了他?!” 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能够令元澈放下戒心,意外落入陷阱的人。只有司徒老伯了...... 三哥抿了抿嘴,没有解释。 果然如同我猜测的一般,圣女继任大典当日,元澈和霍雍红莲等人分明已经从圣女的限制中逃了出来,可还没等到元澈来找我,他们就遇上了受到三哥吩咐早已经等候在半路上的司徒老伯。元澈应是让霍雍他们先去到大典现场,独自与司徒老伯接触,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司徒老伯......竟然是按照三哥的吩咐困住了他。 “我原本只想把他一个人藏起来的,只要你找不到他,就好。但我没想到,司徒离那家伙来告诉我说,他竟把霍雍也收了进去。”三哥说。 收了......进去?!“你到底把他们收到哪里去了?!” 我就知道,元澈不会毫无缘由的失踪,一定是有原因的。元澈中了陷阱,被司徒老伯以法器收走,霍雍当时在大典现场露了面,但没多久,他意识到元澈迟迟没有出现,便去寻元澈,结果撞见司徒老伯收走元澈那一幕,上前阻止,被司徒老伯用法器一并收走。 可是那法器......会是什么?!能够收走元澈和霍雍,而且这几日,也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究竟是什么法器?! “母亲至少有一样是对的,那就是用刘元澈来牵制你。”他很失望,“想不到我们这么多年的手足情,居然比不上你和这只狐狸短短的这几年。你不会为了我去违抗天宫,可我不能放你走,我知道......你会去告密。曦凰......” “啊!”趁着我分神去思索究竟是什么法器困住元澈的时候,三哥突然伸手,掌心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顿时散出的光亮将我笼罩其中,我看到自己周身的灵力从身体里沁出,然后,化进了那颗珠子......“你要做什么?!” “原本,我也不知道仙夷宫的继任是要接受传功的。母亲那日传了大半功力于你,我虽然已将她剩余部分功力尽数汲取,但你身上这些......既然你不想要,那我便取回来,如此,便算是真正完成继任仪式了吧。” 他原是打着这个主意。 等等......他刚刚说,他已将圣女剩余的部分灵力尽数汲取?!那,那不是...... 所以他要我获得的这些,用来完成灵力的继承,完成仙夷宫里的继任仪式。 那颗珠子,有侵吞人灵力的作用,我从前便在东海见过,曾是鲛人一族的至宝,只是不知究竟如何落在三哥手里,今日竟然变成他用力对付我的宝物。 那些灵力,被吸入珠子里,我的气力消耗过甚,终是昏厥了过去...... 元澈,你到底在哪儿。 ...... 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醒过来,我居然还能见到李熠。 他就坐在我房中,似乎......有几分憔悴。 “红莲。”我试着去找红莲,这屋子里不见红莲踪迹,实在可疑。如果红莲在,她绝不可能让李熠进到我房中的。 我的声音,引起了李熠的注意,他随手将正在翻看的书册合起放到一旁,起身走了过来。我撑着身子艰难的坐起来,身体里的力量大多被三哥手中那颗珠子吸走了,现在只有满身的疲惫和空虚,困乏得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对李熠,我不可能有好脾气的。 李熠出现在仙夷城不是单纯的巧合,就像,元澈他们离开大策那日,在绰阳城外遇见追赶婆婆的三哥一样,这些都不是巧合。三哥只怕更早之前就已经出现在绰阳城了,甚至是出现在了大策王宫里。他在那里所见到的人,无疑,是此时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的李熠。 他们早就预谋好了。 三哥来到仙夷城,骗取我们的信任,然后伺机夺走圣女的仙夷城。而李熠,紧接着就出现了,他不可能是收到了三哥的邀请才动身出发的。 “你现在还很虚弱,还是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李熠避过我的问题,依旧是一副,令人讨厌的关心的样子。 “大策国君难道忘了,我就是最好的大夫吗?”我提醒他,我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以我和他现在这样的关系,实在没必要装出一副......的样子。“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让红莲过来伺候就行了。” “在华颢完成继任仪式,公诸天下之前,他不会让红莲回到你身边的。”李熠坦然说出“华颢”这个名字,看来没有要继续隐瞒他和我三哥早就认识的意思。 而他所说的,我也相信。 这么看来,金淮也必定被三哥找了借口“请”走了。元澈和霍雍不在我身边,圣女又被形同软禁,我在仙夷宫里,比起圣女在位时的处境反倒更尴尬了...... 我身边的人都不在,我是完完全全被架空了......连我的身体都非常虚弱,逃出这里对我来说几乎不可能。 “看样子,他什么都跟你说了。”我看出李熠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对于我所表现出来的“不友善”,他早就习惯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和寡人说的吗?” “如今这般,你和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不到又是这样,偏偏又是我最狼狈的时候,而他这一次,是和我三哥配合诈出这一场阴谋。 第857章 盛典(十九)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熠的语气并不友善,或许,他已经听我三哥说了一些事情,而今更像是困于矛盾之中,左右为难。 “怎么,你不会想告诉我说,你对于我究竟是什么人,全然不知吧。” 我不相信他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答应与我三哥合作,演了这么一处围城之计。 “寡人,想听你亲口说。”李熠更像是在压抑愤怒,“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是谁,那位自称是你兄长的人,又是什么人?难道沈大人还有一位长子?” “沈云承?”我真是要笑死了,“你以为我三哥是沈云承的儿子?恐怕沈云承没这个福气,修几辈子,也不见得能生的出我们两个。此前我不过是人间游历,历了个劫,借着沈云承沈大人的嫡女名义出生,人间一世,便会回归我本来的位置。全因我贪心,投了这么个命数,得也失也,尚且算是平衡了。若天君双子都借着沈家人的身份历劫,恐怕沈大人无福消受啊。” 我听得清楚从牙缝间挤出的这几个字。 无福消受。 天君的双子......我想,此前与仇宁王的一番对话,加上他李熠已经亲自来到仙夷城,对于我和我三哥的身份,怕是听闻了不少,他只是怀疑,并不是完全不知情的。 我见他皱眉,我听到他在叹气。 “你果然是......”他说,那转动的眼珠子像是隐忍了不少。“这么说来,你与寡人有着两世的姻缘。” “不,只是一世孽缘罢了,此一世,我们什么都没有。” 有过那样的一世,这辈子还与他纠缠不休,才是真的傻子。 “为什么,你......憎恨寡人?”他问。 “憎恨?”我委实不知,他所说的憎恨是从何处得来的答案,“谈不上。你我的第一世,我确实失了不少的记忆,当真如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普通女子一般,自以为身陷权势困斗,错过一些事情,也留下过不怎愉快的回忆。可是,当第二世开始的时候,我便统统都放下了,与你无关,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去费力气抗争什么,反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既然你我之间已知结局,何必,还有耗费精力。我不恨你。” 其实,早就不恨了。 李熠曾是我的一个劫,折磨我死去活来的劫数,注定要我历经绝望。但是,当我那一世身死之际,我腹部挨了一刀从城楼上坠下的时候,我想到的却不是他。 我这一辈子太长了,李熠如沧海一粟,梦醒之后,其实在我这长长的一生里所占的比例并不多。那份怨恨便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的归于平淡了。 “已知结局......” 他轻声的叨念尽显凄凉。 我却猜不透他此刻的用意。“李熠,不管你和我三哥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我都劝你最好放弃,我三哥走的是一条错路,他必将要受到惩戒,这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来。” “你从未问过寡人。”李熠突然开口,却与我此刻的嘱托全然无关,他面色清冷,浑然与这季节不相称,独处于一片天地,十分的寂寞惆怅。“你从未问过寡人,会如何选择。” “什么?”我被他的话说的有些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从未问过他? “你自以为知道你与寡人之间的结局,却全然不给寡人一个机会去证明这个结局会有不同,你一个人就否定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你是否想过,这对寡人而言,并不公平。”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如此,是为我好,也是为你好。你我之间本就是孽缘一段,无非是相互伤害,何必还要再经历一次,天命使然,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我劝道,希望他及早回头,不要困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可是寡人呢。寡人的确觉得,你变了,却不知你到底哪里变了,你是沈朝凰,又不是沈朝凰,你与寡人熟悉的沈朝凰不同,但更像是寡人印象里最真切的沈朝凰,可是寡人所熟悉的那个沈朝凰又是谁......你的一场戏,让寡人好生为难,如今只一句你与寡人结局已知,便要这一切都当做一场梦。你根本就没有给过寡人机会去选择,沈朝凰,你好狠啊。” 如今,他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与他原本就不应有这一段姻缘,是因为我的那一缕魂魄出了差错,才会又被他所迷惑。但现在看来......“既是错的,何必纠结于是否发生,阻止错的事情发生,比发生之后再去仇恨再去改变,不是更好一些吗?如今你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说话,想到曾经的结局,反而引人唏嘘。李熠,你不会改变的,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王位和权力,我帮助你实现了,你我之间的姻缘就已经了结了。还是不要再牵扯下去了,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为何不会。”李熠的一身黑衣,倒是显得严峻了许多,我记得,他从前很少穿黑色,没想到也是挺精神的。 “那我问你,如果要你放弃你现在所有的一切,来换我平安,你可愿意?”我当然不信他会愿意,“你应当察觉我三哥的目的,他要一统天下,做天底下唯一的王,那便意味着大策大历仇宁锡岚都要被他收服,他是我的兄长,你可愿意将大策天下拱手相让?!” “这......” 李熠真的不出意料的犹豫了,他眼底有动摇,大策是他所不能放下的。 想到那些人...... 我笑着,“这就注定是你我之间的结局。李熠,不得不承认的是,你有自己想要守住的一切,而我的身份注定要带来劫数,你我之间,不适合纠缠下去,不管你到底记得什么,那都已经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了,而我三哥今日的所为,日后为天宫所知必将遭受惩戒,至于你,还是在能够收手的时候就收手吧,否则连同大策,都无力回天。” 大策曾经是我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只是如今想来,那些记忆已经遥远得记不清楚了,可我真心不希望,大策在一场争斗中受及牵连。李熠原本可以避免的,只是他如今出现在这里,恐怕...... 第858章 盛典(二十)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刘元澈哪儿吗。”李熠在我转身的时候突然抛出一句。 我真的怔了一下,他为何这么问,莫非......我甚是担心他也牵连进来,但现在,我的预感是越来越不妙了,李熠不只是牵扯进了我三哥的阴谋之中,还有,他已经不能轻易收手了。 “你想说什么。” “寡人知道他在哪儿。”李熠的态度告诉我,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改变我的看法,而是......“至于你的三哥,那位华颢殿下,他虽然不忍心伤你分毫,可是对于刘元澈,他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的。” “所以呢。” 元澈和司徒老伯都在他手上,我了解李熠,所以只要一个眼神,我就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他放弃了说服我,比起与我三哥“同流合污”,他更像是沉浸在一段往事里无法自拔,彻底沦陷,丧失理智。 “你想的没错,华颢殿下想要一统天下,他说,他要像你们的大哥和二哥一样,手握实权,他要做人间真正的主人。”李熠的眼神凛冽,带着寒意,“对于这一点,寡人原本没有异议,如若他真的是神,从天上来的,主宰人间本就在情理之中,以寡人如何能阻挡。但是......你知道他为何找上寡人吗?” 李熠丝毫不隐瞒他与我三哥之间的“交易”。 他的样子,令我觉得恐惧,和我的认知里一直熟悉的李熠不同,我所熟悉的李熠是有弱点的,更加偏好权势,倾向于大策的王位,他本该性格自负,有些许的懦弱。但是现在,我从他的一双眼睛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阴狠。 他变了...... “恐怕,他与你说好了,他做这人间的主人,你可以继续做大策的王,有他神力的支持,可以帮助你实现你的野心。”这些,我还是猜得出来的。李熠和我三哥之间能够达成共识的,大约也就只有这样的条件了。 不过我还是很意外,我三哥会找到李熠做他的帮手。 也对,锡岚的国君太懦弱,胆小怕事难成气候。而大历国君与仇宁王又是各有主张,不好控制的人,李熠有野心,但能力有限,他需要机会。 “你以为仅仅是这样的条件,寡人便会答应他,成为他所控制的一枚棋子吗。”李熠冷笑着,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目的。 如果不是这样,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沈朝凰,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让司徒大人趁乱在大典上带走刘元澈吗。” 我心里一紧。 所以......所以元澈的失踪,其实和这些事情都是有关联的。 李熠答应与三哥合作,三哥开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是我。 兜兜转转的,我因为知道结局故意避开了宿命中与李熠的那段姻缘。 但是李熠零星记得些许曾经的画面,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他听见我与仇宁王之间的对话,开始逐渐明白,他的记忆与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什么样的关系。三哥的出现解开了他所有的疑惑,然而,因为有三哥的帮助,让他亦想到了轮回的那段往事,我故意避开的事情反而成了他的心魔。 三哥只是要做人间的主人,如同大哥掌管天宫一样,有主宰一切的权力。可他并不乐意困在其中,日夜操劳,所以,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代替他统一天下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人间的王,直接受制于他的。他选中了李熠,也开出了最让李熠心动的条件。 所以,三哥让司徒老伯在那日盛典之时,趁乱掳走了元澈。 “元澈究竟在哪儿?!”我怒气冲冲的质问。但我实在太虚弱了,竟然连这番质问都显得有气无力的,我可以断定,三哥给了司徒老伯法器,让司徒老伯带走了元澈和霍雍,而现在,司徒老伯就在李熠手上,所以他站在这里试图说服我,可是他的说服失败了,他便用元澈来威胁我。 “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了。”李熠很笃定,“华颢殿下说得对,你太固执了,既然劝不动,那就只能让你接受。” 是我三哥对他说的?“是吗,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李熠冷笑着,“他还说,只要你的灵力都在那颗珠子里,你就没办法离开人间,你就不能脱离沈朝凰这个身份。” 果然聪明,难怪要用那颗珠子吸走我的灵力,看来从那一刻开始,我三哥和李熠之间便达成了默契。 “朝凰,你我之间本该不必是这样的。”李熠倒有些惋惜了,“可你为何不信,寡人也是会变的。” 会变的......李熠说他会变的,他想要向我证明,当这一切重来的时候,他会做出和之前不同的选择。但是,他却与我三哥联手,掳走元澈和霍雍,用来威胁我。 他们想要搞出一些事情,吸走了我的灵力,让我动弹不得。 真是变了......“是,你变了。从前你虽然性格懦弱一些,但好在懂得进退,不会这样自不量力。可现在,李熠......我当真觉得,我不认识你了。” 他太陌生了。 “你不必挣扎了,你现在没有灵力护着,困在仙夷宫里你什么都做不了。等到华颢殿下的继任大典结束后,寡人会带你回大策的。” 回大策?“死心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就算我的灵力都被吸进了那颗珠子又如何。跟他走?成为他们交易的筹码? 然后一辈子以沈朝凰的身份被困在李熠身边?! 三哥怕是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算盘了吧。一辈子......李熠的一辈子能有多长呢,但是足够让三哥寻找新的目标了。 而我,估计就是三哥用来牵制住李熠的。 此前只是失望,但现在,那种失望之上,原来还能这么恶心。 固执...... 固执的根本就不是我。 可惜我一身的灵力都被吸进了那颗珠子,眼下浑身无力,确实是什么都做不了。 红莲和金淮不在我身边,司徒老伯又彻底背叛了我,元澈和霍雍下落不明,不知究竟困在哪件法器里,圣女昏迷不醒,三哥执迷不悟......真的是走到山穷水尽这一步了吗? 如果不能阻止三哥,势必,天下大乱。 我不禁后悔,如若我从一开始就答应圣女,是绝不会把三哥逼到这一步的。 第859章 盛典(二一) “啊!!”一声惨叫,司徒老伯被一只突如其来的箭射中肩头,倒在地上,血顷刻间就染红了他的衣裳,还没等到他缓过来,骑马追来的人就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他抬起头,“仇宁王?” “司徒大人,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啊?”仇宁王带着人沿路而至,遇上了鬼鬼祟祟的他,还没等他们开口,这人瞧见他们就转身溜了,他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了这位司徒大人。“心里没鬼,怎么这副样子?” “仇宁王何苦如此,你要找的人就在仙夷城,如不快去,只怕......”司徒老伯压着肩头,痛得脸色惨白,却还在故意卖关子,他晓得仇宁王如何狡诈,想要从仇宁王手底下溜出去,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既然仇宁王出现在这里,相信是冲着沈朝凰去的,他没有说完,留有足够想象的空间给他们,让他们去琢磨是怎么个后果吧。 “不急。”仇宁王说,他盯着司徒老伯的时候,却看到司徒老伯一边压着肩头的伤,一边小心翼翼的想要掩饰身后的包袱。“怎么,司徒大人在仙夷城里待不下去了,这是想要趁机逃跑吗?如果你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不如求求孤?” 仇宁王挑衅,看得出来司徒老伯气愤不已,但是顾及到身后的包裹,他似乎并不想要把事情闹大。也正是因为他的态度,反而引起了仇宁王的注意。 仇宁王使了个眼色,随着他的暗卫跳下马,硬生生的从司徒老伯的身上扯走了他的包袱。 “不行!还给我!” 司徒老伯顾不得身上的伤,便要上前去抢回来,被暗卫又推了个跟头。 暗卫将包袱交给了仇宁王,仇宁王坐在马背上,打开他的包袱一一检查,包袱里不过两件衣裳,一本书,还有一把折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方才司徒老伯为何拼了命的要将东西抢回去呢,这未免有些过于刻意了。 眼看着仇宁王拿出扇子,司徒老伯的脸色都青了,“不可,不可啊!” 唰地一下子,仇宁王打开了折扇。 两道人影都折扇里闪出,立在一旁。 仇宁王甚是惊讶。 司徒老伯痛心疾首,看来,终是失策了。如果早知道会遇上仇宁王,他绝不会这么溜掉了,一个劲儿的捶胸顿足。 “靖王爷。”仇宁王迟迟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看着这折扇,似乎还在回味方才靖王刘元澈带着霍雍从折扇里冒出来的样子,“你们这是......” 他摇了摇折扇暗示说。 好端端的两个人,为何会在折扇里。这应该就是司徒老伯拼了命也要夺回包袱的原因吧,这包袱里,有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一点小事。”刘元澈都没想到,他们如此轻易便从暗折扇里逃了出来,“不过还是要劝仇宁王一句,这折扇是天宫的法器,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莫不要再让它回到此人手中。” 他所说的此人,指的是不日前用这折扇将他与霍雍收入其中的司徒老伯。 “法器?”仇宁王反复研究着这折扇,即使眼见刘元澈从这折扇里出来,也没办法相信这么一把扇子竟然是法器。“这怎么用?” 若真是法器,能够被他所用,也不错啊。 “王爷。”霍雍没有修为,空凭一身武力硬撑着,在这法器幻化出来的境地之中,自然受尽了折磨,比刘元澈的状况狼狈得多。“王爷,您怎么样了?” “本王没事,好得很。”当着仇宁王的面,刘元澈倒也云淡风轻,丝毫不愿意在仇宁王面前表现出异样。“倒是你,让你去照看着朝凰,你偏不听话,现在尝到苦头了吧。” “沈朝凰......”仇宁王听到沈朝凰的名字,才没了研究那折扇的兴趣,跳下马来,“你说什么?你将沈朝凰一个人留在那里?” 霍雍心事重重的看向刘元澈。 “出了些意外。”他试图一笔带过,原是也没有料到在圣女的阴谋之外,华颢竟还包藏祸心,只是先前他着实大意了,华颢对曦凰并没有任何威胁,坦坦荡荡的,反而蒙骗了他们。 既然刘元澈都亲口确认仙夷城出了事,仇宁王待不住了,便要上马赶去。 “等等。”刘元澈开口叫住他。 “若是去得晚了,只怕......”仇宁王无心等下去。 “你就算现在去了,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刘元澈警告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冲动,免得,赶去送死。” 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天宫的三殿下华颢。 仇宁王还不知道此时仙夷城里真正的敌人是谁。 “哈哈哈......”司徒老伯看着他们这急得束手无策的样子,突然大笑。 “你笑什么。”仇宁王怒斥。 “笑你们这些可悲的凡人。”司徒老伯言语之间尽是鄙夷,如今,仇宁王在他面前也不过一个凡人而已,还想要去救沈朝凰,根本是痴人说梦。“你可知华颢殿下是何人,靖王倒是说对了,你们就算去了仙夷城,也是去送死的!” 仇宁王盛怒之余,欲拔剑灭口。“你敢再多说一个字,孤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你不会。”这一点,司徒老伯还是看得出来的,仇宁王的剑指着他的喉咙,却不再上前半分,可见,这只是个威胁,从他听闻这华颢之事开始,约莫着心里就打起了算盘。“你不是还想留着我的命,让我带你们回仙夷城吗?” 华颢非常人,司徒老伯能够带着刘元澈和霍雍离开,必定是法子回去的。他不可能冒险赌气杀了司徒老伯。但现在,仇宁王的心思被司徒老伯点破,刘元澈一旁看戏,着实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孤可是收到了这位华颢殿下的请帖才来的,想来去到那仙夷城,他还能拦着不成?” “你有请帖?”刘元澈问。 “怎么,靖王爷不知情?”仇宁王发觉,刘元澈似乎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是什么请帖?”刘元澈更想要知道的是,华颢给他下请帖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特意赶来,是因为请帖?” “孤为何要告诉你。” 他还没忘了,刘元澈是如何耍他的,先前确实是他错信了这位圣女,才会让金淮在他的计划之外把人给带走了,可现在不一样了。 第860章 盛典(二二) 一行人暂且在郊外客店落脚,仇宁王的暗卫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霍雍将司徒老伯押到了一旁,请客店老板帮忙,给他包扎伤口。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金淮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就那么把人带走了,和今日之事,应该不是毫无关系的吧。” 仇宁王又不傻,他当然知道金淮暗中把沈朝凰带到仙夷城是圣女的安排,可为何又冒出来一个什么华颢的,这个人是谁,此前开启的记忆里,似乎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既然要合作,才能进入到仙夷城里,彻底击垮华颢的阴谋,有些事总归都是要说的。 “沈朝凰也是曦凰,原是前任天君的第四子,也是天后的唯一嫡子,而这华颢,是他的第三位兄长,仙夷圣女便是华颢的生母。”刘元澈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几日来状况不佳,也改不了他这傲慢的脾气,在仇宁王面前,做了最简单的介绍,将沈朝凰与华颢之间的关系说了个明白,相信仇宁王能够听明白的。 “嫡子?” 仇宁王果然纠结了,沈朝凰怎么会变成嫡子。 刘元澈嘴角微微勾起,这便是他要的结果。 “她......她当真是,天后嫡子?”对于沈朝凰的新身份,仇宁王着实接受不了。且不说那天君天后,单就是这嫡子的身份,都够他凌乱的了,难道他心里一直牵挂着的,竟然是个男人?! “如有半句虚言,听凭处置。” 仇宁王的反应正如他预料中的一样。 “那,那她现在......是个,是......嗯?”仇宁王的反应十分惊悚,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他此时一场澎湃的心情了。 “先前存于人间的沈朝凰,乃是他的一缕魂魄,不过那时,他的真身去战九黎后裔了,而后,沈朝凰愈发虚弱,那一缕魂魄自是撑不了多久的,幸而他结束征战,回到了凡世,重新成为了沈朝凰,这才继续了前生阴差阳错的事。”刘元澈漫不经心的说,悄悄打量仇宁王的反应,“这要是追究起来吧,沈朝凰确实是他一缕魂魄转世,成了肉身,但是他......” 他的魂魄却还是天宫的四殿下曦凰。 “这真是......”仇宁王语无伦次,这显然是他不可能想到的。“你当真没有欺骗孤?” “华颢掌管人间和轮回,是我一个人对付不了的,他如今困住了朝凰,而朝凰不可能在知道我失踪之后无动于衷,想必,华颢定是以困住我一般差不多的手段,限制了朝凰的行动。所以,我必须回到仙夷城去帮朝凰,自然,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刘元澈故意轻叹,即使仇宁王此前被圣女打开了记忆又如何,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情,“你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今日便一并说明了吧,错过今日,以后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反正以后,仇宁王再想要知道什么,他是不可能再说一个字了。 今日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告诉他也无妨,也好让仇宁王明白,他和曦凰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 “华颢是仙夷城里所有事情的幕后主使?他与沈朝凰既然同父异母,莫非,是想要借着沈朝凰凡世这一遭,杀了她,然后......” 按照正常的剧情,华颢和曦凰,一个是天君的庶子,一个是天君的嫡子,嫡子转世入凡尘经历磨炼,这庶子蠢蠢欲动,想要加以陷害谋取嫡子的权势,说得过去。 “应该不至于杀了她。”刘元澈现如今对于华颢的真正目的,也不敢说十分清楚。 毕竟,此前他都忽略了华颢的阴谋,才会落得这一步的。 “什么意思。”仇宁王不明白,又说是嫡子与庶子之间的关系,又说不至于杀了她,那这华颢究竟想做什么呢? “虽然嫡庶有别,但是包括华颢在内,天君的三个庶子与曦凰之间的关系都十分要好,曦凰的心思也不再权势,他和华颢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所以华颢不太可能伤及他性命。而天君的三个庶子,都是仙夷圣女所生,长子如今已继任天君之位,二子也已经掌管鬼族魔界,而华颢,则是掌管人间和轮回。要说利益之争嘛,他与其他两位之间的利益更加明显,曦凰手上没有实权,所以他绝对没有必要伤害曦凰去得到什么。” 也得不到什么。 莫说是天君的位置,甚至是仙夷圣女想要传位给沈朝凰,她都极力拒绝。就算华颢杀了她,她手上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真乱。”仇宁王听得不免扶额,“孤曾以为,仇宁就够乱的了,没想到......按照你的说辞,沈朝凰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有这先天君的嫡子身份而已,那么华颢挟制她,所为什么目的呢?” “如今,我也猜不透。”刘元澈绞尽脑汁都不明白,华颢到底要做什么,“要不是不希望曦凰回到天宫,把他在凡世的事情告之他们长兄,便是......想要与曦凰一起,分享这天下盛世?” 他所能想到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哈,”仇宁王冷笑,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咚咚就将水饮尽,却仍然感觉不解渴。原以为,仓珏山、仙夷城就已经是这凡世之中最不可思议的存在了,谁能想到......“这么说来,我们两个凡世之人,如今要潜入仙夷城去,抵抗掌管人世间的华颢,然后救回先天君的嫡子?!” 刘元澈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意思。”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吧。 “王爷!”霍雍把司徒老伯关在房里,着急火燎的赶来,“王爷,那司徒大人说......沈姐姐应该已经出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仇宁王猛不丁的站了起来。 毕竟刚才从刘元澈口中才确认华颢不会伤及沈朝凰的性命,可是这么快,霍雍就告诉他们的,沈朝凰出事了...... “如实道来。”刘元澈也不明所以,难道他估计错了? “司徒大人说,大策国君与华颢殿下之间,早有联系,此番他受命用法器将王爷您困住,就是为了帮助大策国君威胁沈姐姐。而且,听说华颢在大典上确认了仙夷城的继任仪式,恐怕,要拿走沈姐姐的灵力......” 第861章 盛典(二三) “那是什么意思,华颢要拿走朝凰的灵力?!”刘元澈站在司徒老伯的面前质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要不然呢。”司徒老伯到死都嘴硬着。 “可是华颢......华颢殿下和曦凰殿下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怎么会陷害朝凰,甚至妄图抢夺朝凰的灵力呢。难道他不知道,夺走了朝凰的灵力,那朝凰便与寻常人无异,会老会死会伤会病,甚至......会比寻常人虚弱更甚。”刘元澈对于司徒老伯的话是抱有怀疑的,不过这个老头很是顽固,脾气很臭,一股子傲劲儿,比如他到现在都不肯认输服软,也自然没必要骗他们什么的。 “你怎么就知道,曦凰不会与华颢殿下联手呢。”司徒老伯反问。 他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曦凰与华颢联手?刘元澈,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仇宁王听得不甚明白。 反观刘元澈,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联手,曦凰和华颢?!“你说的是真的?这些是华颢告诉你的?” “还用殿下说吗。”司徒老伯如今虽是肉体凡胎,但仙魂觉醒,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死了,那反倒是要回到仙身上了,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华颢与曦凰兄弟情深,超出他对其他所有人的看中,更何况,曦凰无意权势,但战力却相当强劲,饶有先天君的风采,也是他们四兄弟之间最善战的一个,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可谓是最强的助攻了,华颢想要实权,统治人间,像他两位兄长一样,以他自己的力量,肯定不足以成就此番宏图霸业的。而他认定曦凰一定会帮他,所以拿走曦凰的灵力,不是真的要伤害曦凰,而是...... “这下糟了。”刘元澈淡淡的一句,已经将现在的状况说得很明白了。 沈朝凰没有灵力,她与当年那个凡人便毫无差别,困在仙夷城里,只能受华颢摆布。而他们,想要闯进仙夷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倒是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仇宁王锁着眉头,这些事情他听得似懂非懂,只是隐约感觉到事情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似乎更加棘手了,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着实不明白。 沈朝凰的灵力没了? “华颢拿走她的灵力,她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修为,没有灵力,没有法术。只是区区肉体凡胎,除了那一脑袋的机关算计之外,她什么都没有。而且,华颢对于她也甚是了解,她的那些诡计阴谋在华颢面前,很难有任何施展的空间,加上李熠也和华颢联手,恐怕,华颢是真的要闯出些祸事来,必将惹来又一场麻烦。” 又一场麻烦...... 仇宁王看到刘元澈的神情后,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些不怎好的画面,是曾经的那一场大战。“......该不会,又是一场恶战?那个老妖婆呢?孤现在就去杀了她,免得她再起祸端,又要逼得沈朝凰身祭天下。” “你说的那个老妖婆几日前就已经死了。”司徒老伯淡定笑着,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想要闯进仙夷宫,真是可笑至极。 “死了?” 刘元澈都深感惊讶,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也难怪,继任大典开始的时候,他就被司徒老伯用法器拦住了去路,根本不知道后来大典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看向霍雍,以为霍雍或许会知道。 “......王爷,霍雍不知情。霍雍察觉王爷没有跟上来,便折回去寻找王爷的时候,沈姐姐正在接受仙夷圣女的传功,而沈姐姐的兄长,苦苦哀求仙夷圣女......” 霍雍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看下去。情况紧急,他所能想到的,也是立刻去找刘元澈,或许刘元澈有办法能够帮助沈姐姐,却不想...... “是谁杀了她?”刘元澈冷着脸向司徒老伯问道。 司徒老伯懒理他的问题。 “你还以为你有命回去天宫?”刘元澈道。“曦凰被封战神,他在凡世吃了这么大的亏,最终不管是现任的天君还是他父君,必定都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你是伺候在曦凰身边的仙侍,不能保护曦凰周全,反而害得他失了灵力,你以为曦凰的母后会放过你吗?恐怕此事败露之际,你全族上下皆要遭受连带,你在凡世的这些牵挂,也没一个能逃得了的。” 说到他凡世的牵挂,司徒老伯确有那么一瞬间动摇了。 他还有个女儿...... 这只狐狸说得没错,曦凰殿下在凡世的轮回中吃了大亏,失了灵力,不仅是天宫的损失,还可能会令先天后震怒,到时候...... “原来,你想要报复曦凰的母后。” 从他那一瞬间的失措里,刘元澈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司徒老伯帮助华颢和仙夷圣女的真正目的,其实...... 是为了给先天后一点教训。 “没有。” “你有!”刘元澈说,“为什么,我原本以为,曦凰待你们不错,可你和金淮为何都背叛了他,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哼。”司徒老伯冷哼一声,“不错?!曦凰殿下自然是没话说,但谁让他有那么个母亲。” 果然与先天后有关。 上一次轮回之际,沈朝凰以身殉大地,魂魄不复,天君盛怒,牺牲了自己的满身修为,逆转了时间和轮回,才换回了曦凰的一条命。不过因此,被迫退位,由长子继任。 但天后亦是气愤至极,不仅天君修为散尽,原本该自己儿子继任的位置,也被迫让出。因此迁怒于曦凰身边的人,认为是他们保护不周,才使得曦凰受此重创,影响甚重...... “所以,是曦凰的母后背着他们,处罚了你们?”刘元澈的眼睛扫过司徒老伯,“你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异样,想来,也不算什么惩戒,为何要牵连曦凰......” “不算什么惩戒?!”司徒老伯顿时非常激动,牵连伤口致使血流不止,“如何算惩戒?!天后那厮诛人诛心,手段何其狠毒,除了百年炼狱煎熬,竟还......” 司徒老伯是因为顾及他凡世的女儿,才未侍奉周全,因而天后判其生生世世看尽他的儿女受尽折磨,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金淮是因为红莲才屡番生出枝节,天后惩戒红莲,要历九世,悲苦非常,不得好死。 第862章 盛典(二四) “难怪。”刘元澈忽而就明白了,难怪那时,金淮面对沈朝凰的时候会说出那番气愤的话,连他都没想到,竟以为只是因为金淮气愤沈朝凰任性妄为,改变了天命。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天后...... 司徒老伯和金淮注定为奴,改变不了他们的宿命了,每一次轮回历劫,都将亲眼看着所在意的人痛苦无比。 “这些你们为何没有告诉曦凰。” 如果曦凰知道的话...... “告诉又如何,你以为曦凰殿下当真会违背他母后吗?”司徒老伯自以为看清了一切,毕竟不管怎么说,天后都是曦凰殿下的生母,曦凰殿下怎么可能违背他的生母呢。 “可是,他明明不知道,你们却将这一切的过错怪在他身上,这样对他,公平吗?”刘元澈的平静与司徒老伯的愤怒形成分明的对比。 司徒老伯怒火中烧,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公平吗...... 曦凰殿下...... “曦凰虽然爱玩闹,但是秉性如何,你们这些守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更清楚吗?那些年,他待你们如何,放眼看整个天宫,在他的庇护之下,可有任何人敢招惹你们?此去经年的那一场恶战,他为何以肉身祭了天下,司徒大人可还记得,阴兵百万入侵凡世,生灵涂炭的那一幕?我相信,就算一切重来,他还是会这么做的,即使,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能够牺牲一己的修为换回他的性命了。但这一切,不该让他一个人来承担,不是吗?” 曾经......曦凰殿下还是天君的四子,天宫里,谁人敢招惹这混世魔王,对他们宫里的,也都客客气气。曦凰对于身边的人,照料得无微不至,司徒老伯看上了启川君宅子里的一块石壁,曦凰便上门讨要,威逼利诱,硬是用一块更大的玉璧换了那块石壁回来送给他。 红莲犯了错,被天后禁足,是曦凰殿下悄声闯入,用一个木头人换走了红莲,硬是带着他们在凡间逍遥的过了好些时日。那时候,真是无比的欢乐啊...... 可如今...... “曦凰并不知道,在他身祭大地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后来想起,你们以为他这一次入轮回仍是玩心不改,因此记恨。却怎能想到他想要挽回这一切,阻止曾经发生的悲剧......他不喜争斗,得封战神只是天命所归?九黎卷土重来,他被迫披甲上阵之时,你们可有人试着弄懂过他的心思吗?” 那时候的他,得多么无助啊。 背负着一切,要去打一场硬仗。 还是一场决不能输的硬仗。 只因,他必须站出来。 代替为了救他散尽修为的父君,为他的兄长们而战。 如同那年,为了守住天下,他用鲜血祭了大地,纵使......魂飞魄散。 他从来不曾改变。 只是,他们不再懂他。 他长大了,便要背负起更多的责任,他的成长之路过于艰辛坎坷,即便不是他曾经期待的那样,但他没有抱怨,还是全力撑起了一切。 不再退缩。 “现在,还来得及。曦凰不可能放弃华颢,可他断不会与华颢同流合污,一旦华颢铸成大错,天君必将降下罪责,那时候,连带曦凰都是同犯......”刘元澈苦劝,“司徒大人,你忘了前世,你与沈朝凰也是亲如父女的吗?” 亲如......父女。 司徒老伯顿时惊愕,那些时间久得他差不多都忘记了......没错,曾经,他与沈朝凰也是亲如父女的,他们在大历、大策朝夕相处,曾在他悔恨旧事之时,她给予安慰与劝诫;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是他陪着沈朝凰深夜长谈,给予人生前辈的鼓励和建议...... 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曦凰殿下的灵力,被收进了叱灵珠里,华颢要吞噬圣女的全部修为,来完成仙夷城继任的仪式。能够阻止他的,只有陌殷殿下了。”司徒老伯沉眸说道。 “陌殷殿下?这陌殷殿下是什么人?”仇宁王问。 刘元澈轻叹,似乎......“陌殷殿下,是华颢与曦凰的二哥。如今掌管魔界鬼族的人。” “什么。”仇宁王愣住了,“那,那该怎么去找这个人。” 司徒老伯长长的叹息一声,现如今才有些清醒过来,只是这一切竟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你有办法带我去找陌殷的,是吗?”刘元澈从他的神色上,便能看得出来,司徒老伯应该是有办法的。只是...... “这一切,当真是错了?”司徒老伯喃喃自语道。“错了,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改回来不就行了?这陌殷若真有如此能耐,那从华颢手里夺回那什么珠子的,岂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沈朝凰恢复灵力,就算华颢想要造反,应该也不足为惧了吧。”仇宁王甚是绝望,如今竟牵连到了这么些个人。 不过这沈朝凰如果真的变回了曦凰,岂不是又成了什么天君嫡子的? “华颢如今疯了一般,朝凰重情义,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刘元澈像是看出了司徒老伯的心思一般,“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曦凰......”司徒老伯的嘴角蠕动,他有些心事想要告诉刘元澈,但是当着一旁霍雍和仇宁王的面,他却实在不好说,只是淡淡地看着刘元澈。 刘元澈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追问。 ...... 夜深人静。 刘元澈走到司徒老伯的房里,支开了霍雍。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你当真愿意为了曦凰殿下,什么都能去做?”司徒老伯问。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了。”也许,是曦凰并不希望他去做的,他便不会去做。 “曦凰殿下......必遭一死呢。”司徒老伯说。 刘元澈的一双眼睛,突然变得凛冽起来。 “曦凰殿下大劫已至,就算前一世有天君散尽修为救他,也未能躲过这魂归天地的大劫,你会怎么做。”司徒老伯问。 “他的大劫,是魂归天地?” 这么说来,前一世沈朝凰会血祭并非凑巧走到那迫不得已的一步。 “你可知,曦凰殿下的父君为何没有将天君之位传给他吗?”司徒老伯故意避开其他人,暗示刘元澈再来找他,是为了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他。 第863章 镇魂(一) “我不吃。” 我看也不看一眼,就直接说道。 “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撑不住的。”三哥因为担心我,竟然亲自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我送饭。“都是你一贯喜欢吃的,多多少少也得吃一些吧。” “三哥如今竟还担心我的身体,实在令我甚是感动啊。”我冷冷嘲笑着他,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心里还有我,实在是奇妙。 “曦凰,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放下饭菜走过来,“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你愿意帮助我,我不会......” “不会什么?”我反问到,“如果我愿意相信你,帮助你,如何?你就把我的灵力还给我?还是,如果我不按照你说的做,你就不把灵力还给我,你担心我,却还在威胁我。” 我们都被迫走到了这一步。 “你知道不是这样的。”三哥对我还是很有耐心的,“曦凰,自幼......你我相处时间最久,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以为我曾经知道,我甚至以为,我曾经知道一切,可是呢?”现在这一切都让我失望,金淮背弃了我,司徒老伯背弃了我,我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红莲在哪儿。”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我知你喜欢她,我又怎么会伤害你在意的人呢。”他自以为知道我和红莲之间的关系。“曦凰,留在天宫你并不快乐,既然你也喜欢凡世间,为何不愿留下来,和我一起让这里重归自由。” 自由,他如今倒是说得出来。 不过知道红莲没事就好,三哥还不至于伤害红莲。 “你骗了我,”我说,“我以为你是来帮我的,我以为你是来认生母的,我甚至想尽办法帮你,我甚至因为想要利用你和圣女的关系,让你来继承这一切......我因为自己这样自私的念头内疚过。可是你,你在利用我的时候,有没有内疚过?你再一步步引诱我说出,让你来继承圣女的一切的时候,你有没有内疚过?!三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也会说,可是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兄弟了吗?你知道我和李熠之间的纠葛,可你却......” 可他却把李熠也牵扯进来了。 “是他自愿的。”三哥说着,不自觉像门口看了一眼。“曦凰,你与他原本就有一段姻缘在,就算你已知这一切,避过了,可他却无法避过,你还是他命定的劫数,无可避免。你与刘元澈情深义重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一人为你神伤。你在这世间留下的情债,岂止一笔。李熠为了和你在一起,可以抛下一切与我联手,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那又如何。”我对李熠,原本就不再有任何亏欠,“初时为人,历经转世,与他的那段孽缘我就还清了,他的心意也好,他的野心也罢,说是情债,却实在谈不上。你本不该将他牵扯进来的,他一个凡人,纵使再有野心,也不该牵扯进神的争斗之中。” 现下,我却好像明白了,李熠为何能得我三哥的重用,当人被蒙蔽了双眼的时候,因为欲望相同,也总是相似的。他们现在太像了...... 元澈被司徒老伯带走,金淮下落不明,红莲又被困住...... 偏偏,我的灵力被那颗珠子吸走了。 我现在倒是孤身一人被困在这仙夷宫了,就算三哥无心害我,但也确实孤立无援。 与他硬碰硬,显然不合适。 “那日我原本想去探望圣女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三位兄长的生母,与我母后也是姐妹,她被婆婆所伤,情况危急。却没有看到她的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我故意表露出担心,希望借着圣女的名义能够唤醒三哥的理智,或许他还会顾及到和圣女的这份亲情。 “你担心她?”三哥也确实动容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来到这里以后,圣女虽然偏执了一些,但是对我确实很好,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除非铁石心肠才会不为所动。”我说。 三哥叹了口气,走到窗前。“她险些害了你,你却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三哥对圣女的误会又加深了,莫非是因为此前的事情,圣女执意要让我继任,而且屡次所为伤透了三哥的心?他如今的动容,竟也是因为我。 “人都有执念,就像你现在一样,我劝不动你,就像我那时劝不动她一样。” 我不免为他们有些难过,三哥和圣女真是这世上最让人惋惜的母子了,他们又都是如此相似,连执念都是一般无二。只是如今彼此伤害得已经太深了,三哥就算再坚强,也不能放下吧...... “你拿走了我的灵力,如今,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沈朝凰罢了。我身边照顾着的这些人也都是你安排的,你将我困在这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个结,但她......毕竟是你们的生母,如今她的寿命不多,灵力也都给了你。就让我代替你去探望探望她吧,不论如何,我还有一身的医术,是这凡世几乎无人可以达到的,以免你将来后悔。” 有些人,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 三哥不是一个心狠到极致的人。他慎重考虑过我的话之后,还是决定了,“好吧,你可以去探望她,不过,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我担心她会失去理智,又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不会的,她和你一样,都不会舍得伤害我的。”这是个好兆头,起码我不必日日夜夜都困在这寝宫之中了,能够在仙夷宫里四处走动,已经是一个机会了。“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但我心里是知道的,你和圣女一样,把我当做家人,伤害我,原本就不是你们的本意。” 三哥的态度,不再像刚才那般强硬,我的话让他放下的戒心。“你能明白就太好了,你我之间的感情,如果因为这些事情毁于一旦,我真的会很遗憾的。” “我也是。”我也会很遗憾的,这些事情,不能毁了我们之间这么久以来的关系,我不忍心,也不愿失去他,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三哥。 第864章 镇魂(二) 我去探望圣女,三哥早已经布置好了,沿途不再有任何人阻拦,我在这宫里大摇大摆的走过,宛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圣女的情况依旧不好,先前两日她没有得到更好的照顾,以至于直到现在还昏睡在那个冰冷的寝宫里。她的身体,几乎没有了温度,雪白的肌肤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生命力,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继续等死而已。我把窗子打开,让阳光照耀进来,取了温水给她擦拭脸颊和手背,我不知道她何时才能醒,也不知道如果她醒了,我要如何告诉她这一切的发生。 “你真的很厉害。” 出门的时候,碰见了李熠,他含笑等在半路上。 “什么?”我停下脚步,看向他。 “前两日还被关在寝宫里,闹着绝食,今日便能够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宫里,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你的聪明,但今日才发现,我所了解的不过你区区的一两分而已。”李熠的话,听不出是嘲讽挖苦还是真心的称赞。 “你别忘了,他终归是我三哥,自小最疼我宠我的人。”而这份关系,便是我今日能够自由在这宫里各处走动的原因,李熠当然不会懂,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不再硬着与三哥顶撞,让他对我心生防备,那么我便有的是机会。 “所以,对于华颢殿下的心愿,你是答应了?” 李熠更像是为了试探我的口风而来。 “没有。”我说,“我不反对,不代表我答应了。他不忍心伤害我,我也不忍心为难他,他要做的事情,我阻止不了,也不支持,但若是有一天需要承担后果,我自然不会任他一人受过。这些你无须担心,如今我灵力尽失,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曦凰或者需要灵力,但沈朝凰并不需要。”李熠心里明白的很,“你如果想生出事端,绝不可能只是依仗灵力而已,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那我为何要告诉你呢?”我与他,不算敌人,也不算朋友,走到这一步实属无奈。 “看样子,你心里已经有了算计。”李熠说。 我撇去一眼,不怎喜欢他的自作聪明。“方才你说了,你所了解的不过我的区区一两分,凭何觉得,你现在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李熠,我劝你......” “你我怎么说都做过一世夫妻,不管你如何看待那段姻缘,但毕竟,我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你如今有难,为何不肯相信我一次呢?”李熠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打断了,“还是说,你如今心仪那只狐狸,鬼迷了心窍,硬是要撇清与我的关系,你是......怕他误会?” 笑话了......“元澈才不会为你我之间的关系而误会什么,早就已经结束的事情,何苦庸人自扰。不过,我既然选择了他,就断不会做些让他为难的事情,有时候两个人相处,欺骗是最下流的手段,对于自身的克制才是上策。” “是吗,自身的克制,你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寡人听的。”他的笑意让人模糊不清。 “你的记忆难道也恢复了?”我倒是不意外,如果三哥选择他作为棋子,自然会像圣女当时恢复了仇宁王和司徒老伯金淮的记忆一般,让李熠也想起那如轮回转世过的一般的旧事。“我是不知道你如今站在这里,到底图个什么,如果是为了你的野心王权,我倒是可以敬你依旧是条汉子,但你若记得你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便应该知道当年你我相互折磨了多久,你若还念着喜欢我想与我在一起,反倒让我觉得,拖泥带水不干脆,实在,看不起你。” 我说完要走。 与他,再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可是你如今没了灵力,便做不回你的曦凰殿下,只能留在这凡世间做那沈家嫡女,难不成,你还在想着会有人来救你吗?”李熠的话听起来像是挑衅,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顷刻间就能够把人的心情弄得糟透了。“对了,寡人忘了,你的父君母后......或许会得知你的消息,赶来相救,又或者是你的其他两位兄长,要不然......” “大策国君莫不是忘了,当年从大策逃出来,我又借助了谁的力量?!” 我回过身去,猛不丁的留下这么一句。 他未免太小看我了,就算灵力尽失,我也未必需要靠什么人才能脱困。 想要离开这里,我自然是有办法的,可我放不下我三哥,我想要再试一次,阻止他。免得他铸成大错,免得......我与他的关系当真成为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就算不是曦凰,我也是沈朝凰。 那个,世人敬畏的玄门嫡女。 我往前走,却不禁被半空飘落的雪花吸引了注意...... 这是...... 白茫茫的雪花从半空落下,如同人世间一场朦胧醉梦。 真美啊。 我抬手去接住一片霜花,没有了灵力,我便无法将它凝聚留下来,它在我掌心里,融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若是从前,我的灵力还在,即便落在掌心,我也能让它化不了。 可是现在...... 温度,没了灵力,我的身体还有温度...... 不过是一切归零,回到了本该有的宿命上,如那时一般,我是区区的凡人沈朝凰,困在逆境之中,一时不得意罢了。但这身体还是活着的,我能感觉到寒意,我能感觉到刺痛,我能感觉到......方才还是阳光正好,转眼间天就阴了,雪竟然下得这般快...... 我与他站在这漫天雪花之中,李熠脱下了自己的披风,走到我身后,“你如今身子虚弱,还是别惹了风寒才好,既然要做大事,总要先照顾好自己。” 那披风披在我的肩上,带着他的温度。 曾几何时,我是熟悉这个温度的,但是此时此刻,却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根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现在这种状况的。过去的那些事,好像还只是昨天,却已经隔了太久。 那时候我也曾经像“沈朝凰”一样喜欢过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也曾经把这个出现在生命中的人,当做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沈朝凰,天底下只有一个的沈朝凰,竟然也曾经在生命里留下过那么多的痕迹。 你如今有难,为何不肯相信我一次呢。 第865章 镇魂(三) 我在探望圣女的同时,想要试图在这里找到红莲,哪怕找不到红莲,能够找到昔日陪在圣女身边熟悉这仙夷宫里一切的人也行啊。 司徒老伯如果带着元澈和霍雍离开,那么金淮又在何处。 从最初金淮将我带来这里之后,他便一度失踪,又再次出现的情况来看,金淮不可能在这城里毫无准备,一定有某一处是他足以藏身之地,又令他觉得隐蔽安全,能够方便他在各处窃取情报,也足以来去自如。我试想过会不会就在仙夷宫里,这样便可以解释,那日他是如何突然找到们,来告诉我阴兵的事与圣女有关的。 但很快这个假设就被推翻了,如果就在仙夷宫里,那么三哥不会掉以轻心,毕竟金淮是我的人,三哥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过他呢。金淮一旦回心转意帮我,势必要影响到三哥之后的计划,除非三哥有把握,金淮不可能回头。 “曦凰殿下。”走到门前,便被仙夷宫的人拦下了。 我看了看她们,果然都是生面孔,“什么事。” “华颢殿下在等曦凰殿下,请殿下从圣女处回来之后,便立刻随奴婢等人前去。”她说。 依旧是仙夷城里的规矩,低着头,回避着我们的视线交流,语气谦卑谨慎,太多恭谨小心,只是人变了,倒说不出有什么与之前不同了。 “可有说,是什么事?” 我习惯性的问了一句,三哥突然找我,会是因为什么事呢。 “奴婢不知。” 果然,想要从仙夷宫的人口中得到答案,机会是不可能的。 不过看她们的反应,或许并不是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带路吧。” ...... 三哥在仙夷宫准备了一场筵席,我到的迟了些,由宫人领着赶到的时候,筵席已经开始了。三哥就坐在大殿正中,下面歌舞升平,两侧坐着这两日陆续赶到的使者们。 “曦凰。” 三哥突然站了起来,兴致盎然的朝我招呼道。 我在这些人里,倒是见着了一些昔日的熟面孔,甚至......沈云承。 李熠坐在前面一些的地方,歌舞退至一旁,我从他们之中走过,走到三哥面前。“这是......” “今日盛宴,在继任大典之前,先为各位远道而来的使者们接风洗尘,这不是这人世间的规矩吗。”三哥喝了些酒,便有些醉意,看得出来他今晚很高兴。 接风洗尘?! 这么说来,他所邀请的人应该都在这里了......我站在上面,回身望向殿里,难怪我会觉得今日这殿上有如此多的熟面孔。 “......这不是沈家嫡女吗!”殿中,突然有人认出了我的样子。“沈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沈家大小姐也在?!” 一声,众人便纷纷看向沈云承。 “噢......”沈云承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闻此一言,丝毫没有任何的惊慌,只是缓缓的从下面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殿中,他看了看我......“朝凰?果然是你!” 我转而看向三哥,想不到他竟然把沈云承也给请来了。 三哥与我轻声道,“曦凰,毕竟他是沈大人,也是你在凡世间的生父,你多少要给他几分面子的。三哥也是因为他与你的关系,才特别将他邀请来,你若不愿意......”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与他的关系,说不上好,自然也说不上不好。只是未曾想你会将他邀请来,有些意外罢了。”我与三哥说完,才折身看向大殿之中,“父亲,许久未见。” “朝凰,为父一直都在担心你啊。” 老家伙说着,俨然一副热泪盈眶的样子,当着众人可谓是把戏做足了。 他上前来,便将我拉住,像极了慈父模样。 “让父亲担心,委实是朝凰的错,不过,父亲既然受了华颢殿下的邀请而来,今日,也许并非我父女叙旧的好时机。”我可不想陪着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下去,便暗示他明白。 “好,好。”他说。 “父亲先好吃好喝休息着,等到朝凰忙完了,自然会去见父亲,那时,我们父女再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好好说一说。”我道。 “好,都依你,都依你!” 与沈云承这一出相认,似乎成了筵席上的一个意外节目。 接下来顾不上筵席上的歌舞,我便能听到许多人在下面的议论纷纷。 无不意外都是在讨论沈家嫡女出现在仙夷宫的事情,此前,仙夷圣女欲将这仙夷宫赠予我,他们应该也都有所耳闻,估摸着今日一见,反倒坐实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传言。 三哥便是在他身旁为我设了座,我与他同座高位,似乎也证实了他当初向我所承诺的事。他有的,皆愿意与我共享,不过一个仙夷城,他自然能够兑现承诺。 “沈大人当真是个极狡猾之人,我现在算是明白,你为何那般不喜欢他了。” 三哥悄声与我道,方才将沈云承的把戏看穿,他大概就明白了。 “我素来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沈云承便是其中之一。他屡屡算计我,但甚少得手,我与他虽说是父女,更多时候倒像是对手。”对于和沈云承之间的关系,不怎么在意,反倒是与李熠同座一人,衣着华贵不凡,器宇轩昂,我此前从未见过,沈云承在殿上演那一出父女情深之时,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现下却又在留意着我,很是让人在意。我失神片刻,与三哥说道,“沈云承已经知道我不似从前,当初我以分身入转世的时候,我那分身便已经在他面前展露过法术了,我想,沈云承对我的身份其实早有怀疑。” “那又如何。”三哥才不会在意这些,“当初我不在你身边,才由得你被人欺负,如今你的哥哥就在这儿,谁还敢为难你不成。” 我扬起笑意,转过头向他举杯,饮下那杯中酒水。“我自然相信,如今他已欺我不得。不过此人,你还是需要小心才是,他并非君子,手段也不怎光明,此一刻向着你,下一刻便能够背弃你,莫要信了他的鬼话。” 三哥轻笑,“你如今识人分明,有你在我身边,你我兄弟联手,还有什么好担心这些人的。与我四弟相比,他们......不值一提。” 筵席上的歌舞声,将我们的对话隐去,仙夷宫中,如今真的坐着两位神,委实如圣女当初所希望的一般了。 第866章 镇魂(四) 我一杯接着一杯,不多会儿,便醉了。 我与三哥说我出去透透气,便丢下了那筵席上的所有人,步出大殿。 夜色极美,我倚靠在阑干上,一手扶着额头,吹吹冷风,人着实清醒了许多。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不用回头便已经知道是谁。“他竟然会带你一起来,我还是很意外的。” “阿姐。”沈青阳看了看周围,小心地说道,“父亲此番受到华颢殿下的邀请,前来仙夷城。知道我与阿姐更加亲近,便带了我来观礼......” 沈云承的心思确实多,他倒也聪明,如今他若敢把沈明威带来,我便直接让他有来无回。 “说吧,你有什么事。” “阿姐......为何会与华颢殿下一起......”沈青阳果然好奇,“阿姐......” “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我最是受不了他这吞吞吐吐的。 沈青阳犹豫着,突然狠下了心。“阿姐,阿姐可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议论阿姐啊?” 那些人?我轻笑着问,“是怎么议论我的?” “他们......他们说阿姐,趋炎附势。先前勾引陛下,又与大历靖王暧昧不清,和仇宁王有染,如今......如今攀附上了仙夷城的华颢殿下......”沈青阳替我气不过,说起这些话时,他比我还要气愤。 我反而忍不住笑了,这都是什么传闻啊。 “阿姐,阿姐当真不生气?!”沈青阳几乎气得发抖。 “不过都是一些子虚乌有的话罢了,也并不全错,我为何要生气。”明明是他人无知,难道我还要受其影响,这是什么道理。 “阿姐说,并不全错?” 沈青阳立于月色之中,如今他个子高了些,人也结实了不少,身姿挺拔倒是多了些男子汉的气度。 “当然并不全错,我与刘元澈的关系,那传闻便说得没错,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对,就是不够准确。我和他岂止暧昧不清,简直就是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那些人只敢臆测,当然不会描述得如此详细了。 “阿姐!”反倒是沈青阳红了脸。 “没事的,你且放心吧。”我说,他能在这个时候来探望说,可见着实是将我放在心上了,我很是感动。“至于我和华颢殿下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只是的确不像外人所猜疑的那样。他只是我的兄长而已。” “兄长?”沈青阳愣住了,恐怕是他误会了什么。“阿姐,阿姐的这位兄长,或许......” “不是。”我知道他要问什么,为了避免让他多做猜想,我便一口否认了。“他是我的兄长,却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你今夜来寻我,应该不只是想要问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吧?” “是......”沈青阳面露难色,“果然,什么都骗不过阿姐。” 我便知道,是沈云承让他来的,连带我与三哥之间的关系,也是沈云承让他来试探我的。“你便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我也算是你的姐姐,在沈家,你们姐弟是我少有亲近之人了,莫要将你我之间的关系弄得如此生分。” 他点头,“既然阿姐说了,那青阳就不再隐瞒了。阿姐,父亲只是想要知道,这仙夷宫的圣女和华颢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而这华颢殿下,到底是什么人......此前从未听说过他,而他突然之间冒出来,便要继任圣女的仙夷城主之位,未免......” 他们在怀疑我三哥的身份? “你回去告诉父亲,让他不要在华颢殿下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华颢殿下比我更聪明,父亲的那些把戏在他面前根本瞒不住,只会使他心生反感,到时候,父亲心里所想的,难免功亏一篑。”与其卖弄心思去证实我三哥的身份,倒不如留在仙夷城的这几日规规矩矩的。 “比阿姐更聪明?”沈青阳不信,“阿姐,难道......难道是因为他用了什么法子,才将阿姐留下?阿姐,你若有半分的不情愿,便与青阳说来,青阳一定会保护阿姐周全!” 护我周全?!“有你这句话,便已足够。不过,我并没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上的,他也断不会伤害我,你阿姐虽然不似从前,但好歹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你舍命相救的份儿上。” 但他说愿护我周全,我还是很感动的。 “华颢殿下确实乃圣女的亲生儿子,所以由他来继任圣女的仙夷城主之位也没什么不妥。”我说,“但他个性特别,与普通人不怎相似,所以,绝不要用对付普通人的那些手段来接近他,只会事倍功半就是了。” 沈云承让他向我打听三哥的事情,看来早已心生顾虑,连李熠都要巴结的人,沈云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一来,他和李熠本就心有异心,李熠与仙夷城走得近,他必定要来确认一下,仙夷城里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否会成为他取代李熠的羁绊,二来,沈云承要抗衡老爷子,当然也需要外力的支持。沈云承与我在大策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让他在李熠面前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这样下去,他怎会甘心,沈秀荷好歹也算是生下了“皇子”,沈云承借着这一层关系才为自己觅得一条生路,从那大牢里逃出来的。自然不想再回去了。 “对了,老爷子如今如何?”我问。 “老爷子如今,也没什么变化,先前绰阳城里接连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表明与老爷子确有关系,不过......在百姓的猜测当中,自然也不会放过他的。谁不知道阿姐的失踪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虞家的人也算是安静,这段时间着实没有再生出什么风波来就是了。”沈青阳义正言辞的说,迟了些,他犹豫着问我,“阿姐,你失踪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你突然之间就从绰阳城里不见了踪迹?而紧接着,靖王和仇宁王也都纷纷离开了绰阳城,可是......可是他们谁,将你带走了吗?” 沈青阳那时并不在绰阳城里,这些,想必也是在我“失踪”之后,他从沈云承那里听来的吧。不过瞧见他担心我,倒是真的。 “那,父亲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更想听听看,沈云承是如何隐瞒他和老爷子联手陷害我的事情的。 第867章 镇魂(五) 沈青阳自然不敢欺瞒我,只是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怕是自己对于沈云承的那些说法都深表怀疑。“父亲是说,都是虞家那位老爷子所为,老爷子在挑唆父亲和阿姐之间的关系,假借父亲的名义陷害阿姐,甚至,是对阿姐痛下杀手......” “你信吗?” 我的酒意醒的也差不多了,这会儿人倒是清楚了许多。 沈青阳迟疑片刻,对着我,摇了摇头。“不信。” 果然,他也是不信的。 随后他又说道,“阿姐,可是阿姐离开绰阳城的时候,父亲已经被关进大牢......这,难道行宫里最后一场变故,也是父亲......提前安排好的?” “非也。”我轻叹道,“只怪我那时不够狠心,处处留了情面在,却又不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才会四处树敌。父亲和老爷子倒也是都想除掉我的,只是,我们的父亲你也清楚,他虽有些小心思,但是却没有老爷子那样能够在朝中轻而易举翻云覆雨的本事,他的手段不算强,势力也不算大,无非是借着沈秀荷充充数罢了。他看似在依附虞家,攀上了老爷子这个关系,想要进入朝廷。可他连自己的狐狸尾巴都藏不好,许是眼看着李熠愈发不济,才恨不得能够当即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吧,没等扎稳了根,便又急着往高出跳。难免会引起老爷子的反感,不过老爷子并非针对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想要将我们一并出去罢了。” “......所以,说到底,还是虞家那位老爷子在背后......”沈青阳试探着问。 “父亲也算是被利用了,不过他心里,想必也是希望除掉我的,这样,沈秀荷在大策后宫便不会有任何影响,只可惜她了......”我说。 “阿姐现在,有何计划?”沈青阳这话,是以他的语气问我的。 我心知他早有背叛沈云承的意思。“青阳,你是我在沈家唯一挂念的人了,我知你秉性,了解你的本事,可实在是觉得......屈居于沈明威之下,委屈了你。” “阿姐......” 我的话,应该正好戳中他的心思。 “以我的身份来说,沈明威也不过也二娘生的,也是庶出,比你高贵不到哪儿去。况且,他们姐弟向来与我不亲近,一旦有事,我还是希望能够仰仗你的。”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举动是希望他明白,我想要信任他。 “阿姐放心,如果阿姐需要,青阳愿赴汤蹈火,为阿姐效犬马之劳!”沈青阳信誓旦旦的说道,那双眼睛很是坚定。 “好,青阳你也放心,阿姐事成,定不会委屈了你,有朝一日天下易主,阿姐愿与你分一杯羹。”比起沈轻衣,我更愿意相信沈青阳。 沈轻衣无非是希望改变命运,略显小家子气。 而沈青阳满心的抱负,他壮志未酬,只欠一个机会。 “阿姐,还有一件事......”他犹豫着,却还是开了口。“今日见到陛下,甚是奇怪,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 觉得?“你以前,可见过他?” 他和李熠,此前应该没有机会见过才是。 “青阳不是这个意思,青阳的意思是,陛下明知道阿姐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今日为何冷眼旁观,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沈青阳疑惑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笑,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李熠和我三哥之间已经达成了合作,“这你便不需要担心了,你且记住,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以后,这些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不能看得太重要。谁都知道父亲与我不合,可今日殿上,你可看出谁当众表现出来了?无一不是在装糊涂罢了,该装傻的时候,不要装聪明,这些身外的感情啊,远没有利益更重要。” 迟了些,才见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今日,我看到一个人,他坐在李熠的对面,举手投足似乎不凡,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人?”我忽而想到那个一直在一旁默默关注着我们的人,似乎眼熟,又觉得生分的很,想不起来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了。 “阿姐说的......可是大历国君?”沈青阳在盘算着我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坐在李熠的对面,他想来想去,应该不外乎是这个人了。 “大历国君?!”我诧异极了。 “若是坐在陛下对面的,便应该是大历国君了。阿姐和大历靖王亲近,难道不知这位大历国君吗?”沈青阳说。 他竟然是大历国君?! 这个答案还真是出乎意料,原来我觉得眼熟,是他与元澈略微相似的样貌,又觉得奇怪,他为何一直暗中留意,现在想来,怕是早就听闻我和元澈之间的关系,今日却又不见元澈,才会有这样的神态了吧。 “没什么。”我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对沈青阳说道,“没事了,你先回去吧。你出来太久不好,若是引得父亲怀疑,就更不好了。” 沈青阳往后看了看,“那好,阿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绕过仙夷宫的宫人,先行返回筵席上去了。 那窸窣的声音止于一旁,离我已经很近了,我说,“都来了,还不出来?” 金淮等到四周围风声寂静的时候,突然跃了上来。 “你去哪儿了。”我问,我正想着要如何找到他,没想到他自己倒冒出来了,这也算是我今晚最大的惊喜了。 “看来,你这日子过得还不错。”金淮打量了我,略带嘲讽,怕是他觉得我并没有他预期中被软禁的那么狼狈,反而有些愤愤不平。 “自然是不错,好歹是我三哥,我俩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你难道不清楚?”只是,其他的,便不必说了。“我问你,你可知红莲在哪儿?” “什么意思,你要找红莲,难道是因为你被困在这里了,又要她为你出生入死了吗。” 金淮加重了语气,借此来表达他的愤怒。 “不,如果你知道她在哪儿,先把她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且告诉她,是我的意思,让她留在那里等候吩咐,切莫自作主张擅自行动,以免坏我的计划。”仙夷宫里情况复杂,我不能冒然把红莲牵扯进来,在我没有证实除了三哥和李熠联手以外,还有什么人也混杂其中,我不能让红莲身处于危险之中。 第868章 镇魂(六) 金淮清了清嗓子,或许是我的话让他少了些戒备。“她现在很安全。” 我就知道,仙夷宫里没有动静,必定是他已经把人带走了。“那便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冷笑,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 只是现在,我来不及考虑这些了,红莲毕竟还是凡人之躯,我不能拿她冒险。至于金淮......如果有些事情注定需要有人去做,我宁可希望是金淮去冒这个险。为了红莲,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我的灵力,都被我三哥的那颗珠子吸走了,如今,我也是凡人之躯,困在这里奈何不得,我甚至不知道,这仙夷宫里,到底有多少人是誓死效忠我三哥的天宫中的人。可要是想阻止他,就只有请我二哥出面了。” “晟祤殿下?可是晟祤殿下如今不是......”金淮乍一听到我二哥,便很惊讶。 “我二哥在那一场大战之后,便回到了鬼族,如今,他应在忘川之地治理鬼族。”至于他到底在哪儿,我也只是大概猜测,毕竟这也是有些日子没联系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我二哥,想要阻止三哥继续祸乱人间,二哥是唯一的希望了。 “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你有把握,晟祤殿下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帮你吗?” 金淮很是怀疑。 “会的。”其实我还是犹豫过,“我相信我二哥。” “可你不是也相信你三哥吗。”他轻蔑冷笑,“与其去求晟祤殿下,不如去请新任的天君,天君虽说与三殿下同是亲兄弟,但好歹要考虑他身为天君治理六界,必然更加公平公正一些。” “不可。”我阻止他,如果去请我大哥出面,事情就真的闹大了,到时候天上地下都知道我三哥要造反,拉拢凡间势力,称霸凡尘。我三哥就没有退路了。“你且按照我的话去做,只要我二哥愿意出面,帮我解决了那颗珠子的事情,我自然会押着我三哥回到天宫,请我大哥处置。” 如果是私下,那么惩罚应该不会太严重。事情因我而起,我定会与他一并承担,只要,凡间没有因他受到太大的影响,那这一切就来得及。 “你确定?”金淮问道,“你可得考虑清楚,这一步踏错,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我不向大哥先告密,但如果二哥说了,那么我和三哥的罪就大了。 “你应该知道,这件事里,本来你是可以脱身的,华颢殿下虽说与你感情不错,但他毕竟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实在没必要跟他一起死的。”金淮似乎更希望我改变主意。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意是倾向于我们将此事回禀给天宫,由我大哥来定夺。 我当然明白...... “你这辈子,做错过什么事吗。” 金淮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我说,“我做错过。” 他的眼神缓和了许多,那些讥讽冷笑都清淡了许多。 “可笑的是,我甚至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但我就是错了!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我拼尽全力,想要去阻止一场悲剧,甚至,我做好了准备牺牲我自己......但我没死成,然后,这一切都变了!依旧是我至亲之人,依旧......是我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原谅的事情。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这个本事,却把一场悲剧变成了另一场......不,变成了后来许多的悲剧。” 这一切真的很可笑。 “金淮,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我没能力保护你们,我害的红莲跟我吃苦,但我,不是懦夫!我更不是一个......我做的事情,是要保护更多的人,保护我在乎的人,包括你们,包括红莲在内,我要让你们活在一个自在的世界里,即使我再死一次,这一次再也不会复活,我也心甘情愿。” 我喜欢这片土地。 虽然前后几世过得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经历过许多是是非非,恩怨离合。但我还是很喜欢这里,这里有人情味,有我喜欢的一切。我愿意为了守住这一切,再一次拼尽全力。 不只是为了赎罪,也是为了责任。 我一定会阻止我三哥的,避免他做错的更多。 “我今日,原本就是受红莲的请托,替她来看你一眼,确认你平安无事。”金淮说。“眼下我答应她的事情完成了,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他会去的。 金淮转身,并没有直接离开,犹豫再三他还是迈不出那一步,尴尬地侧着头与我说了句,“在我把二殿下带来之前,你可千万别死了......要不然,红莲该伤心了。” 一如他的风格。 目送他远去,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我整理了思绪,回到大殿上,继续看着那一场醉酒笙歌的狂欢。 三哥在我身旁,他已经从圣女身上拿走了圣女仅剩的灵力,如今灵力大涨,他的气息比起之前更加强劲。这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能够在他从那颗珠子里将圣女的全部灵力汲取之前阻止他,还有可能结束这一场悲剧的。 圣女的灵力,我是体会过的,她甚至可以封印我,让我动弹不得,我实在不知,如果三哥得了圣女的全部灵力,会是怎样的。那时候,不管他想要做什么,都少有人能够阻止他了吧。或许我可以试试,在他的继任大典之前,把那颗珠子找到,夺回来。 说不定,我能想到办法,将我的灵力释放出来,还能阻止他继续下去的心思。 “曦凰,你怎么了?” 他醉眼朦胧,侧着头看过来,这一场盛宴,他很高兴,从前他没有体会过这种一呼百应,满场沸腾的凡间盛宴。天宫里的筵席过于清冷,虽有几位仙倌儿说些客套话,但也不想凡世间的这般热闹。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我说,我喜欢凡世,喜欢人间,这里有温度,有是非,我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他笑着,笑我的孩子气。“以后,我们兄弟就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和你的!” 我想要属于这里,但这里,却不是属于我的。 亦或者说,这里,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人。我们都无权仗着自己的灵力高强,从人的手中将它掠夺过来。 第869章 镇魂(七) “这里,就是忘川?”刘元澈跟随司徒老伯来到此处,或许,他是觉得这里与凡世间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是鬼族之地忘川,总该与凡世有所区别的吧。 “当年,二殿下初封此地,曦凰殿下让我来送过一次东西。”所以司徒老伯来记得,来这里的路,从凡世到忘川,并没有真的经历死一次,曼珠沙华开了一路,望不见头尾,鲜红似血,妖冶而艳丽。司徒老伯领着他们向前走去。 “这忘川,除了清冷些,与凡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仇宁王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已入黄昏,说话间有明显的寒意侵袭。“世人都说忘川,忘川忘川,仿佛来到这里,便应该是相隔两世......” 只是如今,徒步竟也能够来到这儿,也许让他有些失望了。 “......许多年前,在曦凰殿下还未出世的时候,二殿下喜欢上了一位凡尘的女子,那女子姿容艳丽,芳华绝代。可惜,她只是一介凡人,寿命也不过短短数十年而已,二殿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老去,死在怀里。用力法力,也只能护得她的尸身不腐而已,但这世间,再无那女子了。”这一路太长,司徒老伯和他们说起晟祤旧时的那段情。“后来,曦凰殿下出生了,作为天后嫡子,曦凰殿下的出世自然是九州同贺,可二殿下却没有去,他守着那女子尸身的事情终于是败露了。天君震怒,下令要二殿下返回天宫,没想到二殿下不从,任风雷急迫,也绝不悔改。天后对二殿下说,凡世间的尽头是忘川,隔绝了生与死,如果他能找到忘川,说不定有机会救回他心仪的那位姑娘......” “那后来如何?既然这位二殿下现如今已经在忘川了,难道他真的救回那位姑娘了?”仇宁王有了兴致,想要知道后来的结果如何。 刘元澈浅浅笑着,面带惆怅哀伤。 “曦凰殿下都长大了,二殿下才寻到这忘川之地,那姑娘的魂魄早不知轮回过几次了。”司徒老伯道,这一切,原本就是天后的一计,故意让二殿下晟祤激怒天君罢了。“......说来,还是曦凰殿下,闯了地府,抢了生死录,找到了那女子魂魄转世之地,二殿下才得以与旧时的爱人重逢,可那女子,当时已经是年过的妇人了,有着恩爱和睦的丈夫,有着围绕膝下的子女,她和二殿下那一段情爱,不过是宿命轮回之间的一个差错而已......” 她早已忘了晟祤殿下,也忘了惜时那一段恩爱缠绵,轰轰烈烈的过往。 “......”仇宁王仿佛在这个故事里,感受到了什么。“那,后来呢。” “再后来,二殿下回到忘川,不再用灵力强撑,那女子的肉身,也如他们旧时的回忆一样,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说到这一段过往,司徒老伯都为之动容。“曦凰殿下因为得罪了地府,被告上了天宫,虽有大殿下和三殿下的求情,但依然躲不过命中的劫数,也因此,下凡历了那一遭,结识了你们二位。以血肉之躯祭了大地,天君疼爱这个小儿子,舍了一身的修为,逆转了时间轮回,换了曦凰殿下的一条命。不得不退位,由大殿下继任,也顺理成章的封了二殿下于忘川......” 晟祤能够如愿留在忘川,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故事不错,不过现在想来,这位二殿下委实欠了朝凰一个大人情,现在向他讨些薄利,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听完了整个故事,唯一让他深感安慰的就是晟祤大概不会对沈朝凰见死不救了。 可同样的,如果不是万般无奈别无他法,相信沈朝凰绝不会再想要来打扰她这位二哥的。 “二殿下与曦凰殿下不同,生性冷淡狠毒,你们在二殿下跟前可莫要耍嘴皮子,否则,惹怒了二殿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也别怪我没有告诉你们。” 该嘱咐的还是要嘱咐,既然此行是为了救曦凰殿下而来,司徒老伯也不希望这两个人惹恼了二殿下,带来麻烦。 ...... 圣女醒了。 这是我三天以来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只是她虽然睁开了眼睛,却像是丢了魂儿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天,一个字也不说。 “圣女?”我试着叫了叫她,“圣女,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不是吧,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保住她的命,救醒了她,如今她这副痴傻的样子,对我毫无帮助,这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圣女......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但是,我真的需要你帮忙了。”我说,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和她说一些了,也许她能够听到呢,总之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或许......“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可能接受不了现在的情况。但是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应该......应该还不算最坏的,三哥毕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圣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的眼睛死气沉沉的,以至于我对着她说话,就好像对着空洞的一副躯体说话一样。 “其实三哥和你很像,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们母子的偏执真的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三位兄长自小与你分开,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那么狠心呢?”我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守着她,腰也算了,人也乏了,索性在她床边席地而坐。背对着她,试图一点点的唤醒她的记忆,“要是我母后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一定恨死她了,所以啊,我从小便没有怎么跟我母后分开,幼时连走路都是我母后跟在我身边一点点嘱咐的,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要是我母后不在身边,我会怎么样了。可是你呢,我三位兄长那么小,你就狠心抛弃了他们,难道真有什么天意是比骨肉亲情还重要的吗?” 我不时侧过头去看她,希望她听到我的话,多少能有些反应。 “你难道,真的就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孩子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你离开他们之后,他们生活的如何,他们是否平安长大了吗?还有啊,你就不怕我母后这个后娘虐待你的孩子啊?你这当人娘亲的,心也太大了吧。” 第870章 镇魂(八) “......不过,我母后虽然对三位兄长不是多好,但也绝没有虐待过他们。可是她和你一样,一心呢,想要排挤我三位兄长,把我推上去。我是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嫡子......嫡子有那么重要吗?我大哥也是父君的亲儿子啊,我三位兄长德才兼备,难道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重要的吗?我自认,我没有他们那样好学勤奋,也不像他们一样,能够规规矩矩本本分分,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是真的耐不住。天宫虽好,可是太清冷了......你们都觉得冷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我留在那儿呢。” “虽然这么说,感觉有点对不住我大哥,但是想到,如果不是大哥力排众议坐稳了父君的宝座,今日的我,该被折磨成什么样啊,所以私心里,我不止不记恨他,反而还很感激他。他去做了我不想做的事情,所以才能让我自在的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且他还将这件事做得无比伟大,多了不起啊。你们为什么不能平心而论,去看看在大哥治理下的天与地呢,你们就那么相信我能够做得比我大哥还好?可我要是做不好了,弄得一切都搞砸在我手里了,到时候天上地下多少人不得骂死我啊。” 不管我说了多少,圣女都是毫无反应的,她呆滞地望着天,一动不动。 我以为她死了,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幸好,还是活着的。 “......我自小有父君母后陪伴,但我哥哥们,只有我......我感受过的,便也想要让他们感受一下,和父母团聚,哪怕只是坐在一起,笑着闲话家常,都觉得十分安慰了。以前啊,我搞砸了一件事,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入了轮回,那一遭走得可是无比艰辛,在凡世,我叫沈朝凰,是沈家的嫡女,沈家......就是那个,被三哥邀请来的沈云承,对!就是他,他是我在凡世的爹,那个人真的是,特别的......就是特别的不好!各种算计我那样,真的是,气到我有时候大半夜睡醒了,都恨不得提着刀去砍他一顿解解气那种。我在凡世的娘呢,也是个短命鬼,估摸着,是为了把我带到这世上而已,生了我,她就自尽了。我那外公......更是个混账,而且你知道最最悲催的是什么吗?最最悲催的是,我爹、我外公、我妹妹联手我丈夫,加上我丈夫他母后,活活把我逼上了绝路,死得可惨了。还是婆婆救了我......我婆婆,就是那个捅了你一刀的人......她是捅了你一刀没错,不过你也把她给杀了,我觉得,这也就恩怨两清了,等到你百年以后,你们在冥界遇见了,可莫要再因为这生前的事打起来了......” 想到她们会不会变成鬼以后,还记得今日的恩怨大打出手,我就实在有些担心。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不管她的错,他的错......反正,都是我的错没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明明自己想做好的,可越是想做好,就越觉得,我是不是给大家添了个更大的麻烦。从前在天宫吧,我也没少做错事,今儿把老君家的丹房烧了,明儿又把星君府上的花园砸了......但那时,我年纪小,有母后护着,有我三位兄长护着,也就能抹过去。可是现在,我闯了这么大的一个祸,谁还能护得了我呀......” 我耳朵十分的灵,没听到圣女的声音,却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犹豫了下,便安顿好圣女,从寝殿里走了出来。“怎么是你?” “听说她醒了?”李熠随意往寝殿里示意了一下。 “......嗯。”我应了声,“你是来探望圣女的?” 他和圣女半点关系都没有,会好心到来探望圣女吗? “觉得奇怪,过来看看。”他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奇怪什么?”我问。 今日的仙夷城还是飘着雪花,略有寒意。 李熠确认了周围的情况之后,眼神有些怪异。“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会跑到这里来?没什么的话,他会来探望圣女?“说吧,可是我三哥又走漏了什么风声,让你好奇,跑来确认的?” 我自问对他还算是了解的,毕竟曾有一世的姻缘在,我也曾经很想要弄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一切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沈大人......可有找过你?”李熠迟疑了半晌,竟然就是为了问这个? “有过,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近来忙着照顾圣女,还没有腾出功夫去见他。怎么了?”他向我询问沈云承,莫非是绰阳城里又有什么动静了? “你忙完了吗?要是忙完了,我们出去走走。”他很介意这里似的。 应该是不想在圣女的寝殿旁同我说这些话吧。 我向圣女寝殿里伺候着的宫人交代了一句,便掩好了门,随着李熠走开。 “如今想起许多事,好像很熟悉,又很陌生。有些事,似乎经历过,却有不那么真实。”他边走边说,侧了侧头留意我的反应。 “所以呢?”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和我说起这些。 “那时候,寡人......伤你伤得很重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我看向他,果真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想不到世事经历了轮回,在几百年之后重逢,我们可以这样说起那段过去。 “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说。“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记得不久之前,他还一副偏执的样子。 “你可曾,真心......喜欢过寡人?”他说完,停顿了下,竟有补充了句,“像喜欢刘元澈一样。” 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和元澈相比。 “曾经有过吧,不过,也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除了那漫长的折磨,仇恨,利用以外,在最初的时候,我也曾什么都不记得,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真心喜欢过你。只是太过遥远,那时的心情,都已经记不清楚了。”最初的我,还是那么简单的,不像是现在,但那时候,都是多久以前了呢。“你和元澈,原本就不同。不管悲喜,我都感激你曾经在那个时候,给过我希望,给过我活下去的目标,否则后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871章 镇魂(九) 李熠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沉默了。 他的反应,确实是让我出乎意料的。我试想过所有可能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他是沉默的。那恍惚早已远去的记忆,原本我也以为永远都不会原谅的,但是现在,我竟然能够笑笑着说出这些,想来当时在心里留下的伤口,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好了。 揭开了那一层痂,下面的皮肉其实早就长好了。 “我记得,当时我忘了所有的事情,心里有那么一个模糊的轮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和沈秀荷之间的阴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觉得......你们在我面前,都太弱了,我以为,我能够掌控住的。也确实因为你的好,而在那个时候感受到过温暖,甚至,我想要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一统大策。我心想着,不管你们有什么样的阴谋,但你是离不开我的,可我失算了......而后,沈秀荷挺着肚子堂而皇之的入宫,住在我的寝宫里,而我被陷害,软禁离宫。日子越苦,我就越不甘心,对你们的恨其实和我对自己失去控制全局的气愤是同样的,一半一半而已。那时候我真的很自负,你们用尽各种手段逼我交出凤印,好在那赐封沈秀荷的诏书上名正言顺的盖下后宫之主的印鉴。可是我不服气啊,我就是不交,我想看你们还能耍多少手段对付我......” 回首那些往事,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怎的,视线到底有些模糊的。 我莞尔笑着,“我就是这样的倔脾气啊。可没想到,在我病重的时候,见到了你,我以为你是听说我快死了,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但你却也是来逼我交出凤印的......我的心一下子就凉透了,我让红莲取来了送子观音像,当着你的面砸碎。我要让你亲眼看到,凤印,从一开始就被铸进了那尊送子观音像里。我那时多想和你白头偕老,辅佐你一统江山社稷,和你生个孩子,然后等我们老去,看着这个孩子像当年的你一样意气风发,统率一国。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时候不得不结束了......李熠啊,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国王后的头衔,要的不是你的江山社稷......但是那时候,我对你,连最后的期望都没有了。” 双星伴月,一星徒落,渐而,月隐,乌云密布...... 他答应给我一辆马车,在筵席过后让我离开。 但是从我踏出离宫大门的那一刻,我其实,就已经算到了我们后来的结果。 我看到他蹙起眉头,才想起我初识他的时候,他从不曾有这样的反应。“李熠,你以为我碍了你的事,但你不知道的是,只有我在帮你对抗着虞家和沈家......我是帮你的呀。” 我看到,他的瞳仁深处,微微颤抖,一滴泪,从他的眼睛里落了下来。 这滴泪,实在迟了太久。 就算是一段阴差阳错的缘分,但也终是夫妻一场。如今这样的重逢,尴尬之余,也让人唏嘘不已...... “寡人......”他说,“是寡人,曾经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笑出来的同时,眼泪也落了下来。很可笑,我曾经那么恨他们,我曾经那么渴望得到他的忏悔,得到他对我说一句,对不住......但今时今日,却实在感受很深啊。 “没关系了。”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和他,也不会再有关系了。 ...... “阿姐。”沈青阳领着我绕过亭台楼阁,在花园的一角和沈云承见面。 沈云承笑得万分得意,“哈哈哈,看来为父果然没有看错你呀,朝凰,你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是妙!妙啊!” “记得我离开绰阳城的时候,父亲理应因陷害我的事,还关在牢里。如今,竟也可以和大策国君同坐在仙夷宫的大殿之中,委实是我该佩服父亲才是。”这声父亲,叫得我是十分的恶心。“近来两日实在是忙,父亲执意要见我,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既然如此,便也明说吧,免得耽误了功夫,我还要去探望圣女呢。” “朝凰,朝凰啊,我的好女儿!”沈云承挡住我的去路,“是为父错了,你就不要再生为父的气了!为父听信谗言,才会受老爷子的蛊惑想要伤害你的,当初是父亲蒙了眼,你要怪为父,为父自然不会说什么,但你我毕竟是父女......” 我斜眼看过去,沈云承才止住那滔滔不绝的奉承,连连摆手,“好,不说不说。” 沈青阳暗中看了看我,留意我的反应。 “为父好像听说,这仙夷城的圣女,原本是打算让位给你的,可如今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亲生儿子,他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截了你的道儿?又或者......”沈云承猜测着,他一个眼神暗示,我就已经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父亲以为,我和华颢殿下的关系非比寻常?”若真要这么说,也的确是非比寻常,只是,应该不是沈云承所想的那种关系就是了。 “其实筵席当日,你姗姗来迟,华颢殿下却一早在大殿上给你准备了与他并肩而坐的位置,这明眼人啊都看得出来,你和他的关系......”沈云承阴笑道,“好啊,这真是太好了。为父先前还以为,我沈家走投无路了,没想到,才转眼的功夫,朝凰你这又布了一盘大局啊,看来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华颢殿下能高座上位,连陛下,大历国君和锡岚国君都坐在下面,足可见他的身份地位不一般......朝凰,难道这华颢殿下,当真如传闻所说,是天上来的?” 沈云承从前才不信这些话的,可是如今,见着了众人在三哥面前的样子,却也不得不臣服了,估摸着他心里又在盘算着如何拿我这个女儿在三哥那里卖个好价钱了。 “父亲!”沈青阳许是瞧见我的脸色变了,便立刻出声,意在喝止。 “小声点!”沈云承警告他说,“莫要招惹了旁人的注意,坏了你阿姐的计划!” 计划?“父亲以为,会是什么计划?” 沈云承偏是一副狡诈的样子,看着我,“你的心思,为父还不明白么?为父原本还在想着,你这连陛下承诺的王后之位都可以舍了,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现在看来,怕是你早就和这华颢殿下暗通款曲了吧。” 第872章 镇魂(十) “父亲如此腹诽自己的女儿,难道就不怕被人笑话?!” 我突然板起脸来,沈青阳都察觉到气氛变了,却只有沈云承,依旧在盘算着利用我和三哥的关系,能够为他谋得多少福利。从前,我只是很讨厌,现在,却只连片刻都觉得难以容忍,沈云承确实有些聪明狡猾,但是这些心思在他迫于满足欲望的同时,暴露无遗。 沈云承过于浮躁,已经沉不住气了,这一场博弈,他输得体无完肤。 “原来你们在这儿啊。” 三哥的声音,突然响起,沈云承打了个激灵。 我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三哥带着满身疲惫走了过来,恐怕又是一晚上都没有休息。 “你这一天天的越来越忙了,如今连片刻的休息恐怕都已经是奢望了吧。”我说。三哥从前不需要做这么多的事情,所以也不像现在一样,时时刻刻都被绑在这里,四处都是他处理不完的状况,要见许多人,要耍许多的心思。从前本就做不惯的事情,现在,非要硬撑着去做,自然空得一身的乏累。 我既是生气,又是心疼。要不是他执念非得一脚踏进来,现在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狼狈呢。 “正要去休息。”三哥知道我在担心,所以他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只是稍稍笑了笑,意在宽慰我。“远远望见你们在说话,便过来看看。” “华颢殿下。”沈云承得了空,正经八百的对三哥行了大礼。 我耸了耸眉头,心下不满。三哥只是打量了他一下,应了句,“嗯,沈大人起来吧。” “多谢华颢殿下。”沈云承这阿谀奉承的劲儿,当真是从未有过变化。 “听闻......”三哥深知沈云承与我的关系,这要开口也是十分困难的,纠结了半天,更不好直接揭露我早已不同昔日的秘密。“听闻,朝凰是沈大人的嫡女,沈大人教女有方,着实......令人感慨。” 令人感慨?这算是怎么个形容? 我猜想,他原本想着以我三哥的名义,对于我这位凡世的生父表达些许的感激之意。可是后来想起,沈云承在凡世对我的所作所为,便实在感激不起来,更不好揭穿他与我之间的关系,才将话说得如此艰难,和破绽百出吧。 沈云承也是分明犹豫过,但是又不得不去接三哥的话,便尴尬的应道,“是,是......多谢华颢殿下的谬赞。” 谬赞......我忍不住冷笑。沈云承怕是都在心里暗想,三哥这番话是不是拐着弯在骂他吧。他做的那些事,如今这天底下还有不知道的吗? “沈大人为何私下见朝凰?”三哥问,“你们毕竟父女一场,为何不能大大方方的见一面,竟要躲在这花园里,忍受寒冷,见这样一面?” “这......”沈云承暗中打量我,想要我帮忙解围,他已经察觉到三哥语气中的不快,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就谈崩了。 我对此选择了视而不见,其实我也想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解释来。 “其实......”沈云承见我没有解围之意,不得已,只得自己想尽办法去解释,“其实,都怪臣思女心切,朝凰留在仙夷宫,日日照料圣女,竟也抽不出片刻相见。今日,臣只得等候在此,趁着朝凰照顾圣女离开的空档,才得以父女团聚片刻......” 我瞧瞧看向三哥,我觉得他多少也应该感觉到了,沈云承这只老狐狸狡猾的很,这不,谎话张口就来,而且还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我去照顾圣女......他已经知晓三哥和圣女之间的母子关系,如此既卖了我的好,便也说明了他的无奈,实在高明的很。 “你又去照顾她了?”可是三哥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却不怎开心。 “嗯,放心不下,觉得圣女已经醒了,恢复意识也是早晚的事情,我若是常去,与她多说说话,或许她能够早一点恢复意识也说不定。”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此了,圣女的情况实在不怎么好,她虽说是醒了,但跟睡着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不同,一双眼睛只是空洞的往上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一动不动的十分吓人。 我检查过她的身体,其实除了寿命受及影响,她现在的状况还是可以的,而且这副样子,显然也不是病情所致。我猜测,大概是心病吧,就算醒了,一时之间也不能接受这一切,所以才会精神失常。我在她身边说说话,大概可以帮助她一点点适应,这对她应该是有好处的,如果放任她继续痴呆下去,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 “那么辛苦,不是和你说过,偶尔过去看看就行吗。”三哥的心里,不希望我和圣女有太多接触的,更何况现在圣女已经醒了。 “我......” 我的话刚要出口,却被沈云承打断了,“朝凰,虽说照顾圣女重要,但是你也不能违背华颢殿下的意思啊。” “这是我和曦凰之间的事,就不劳沈大人叮嘱了吧。”三哥不满。 “曦......曦凰?”沈云承一愣,看了看我,满心都是疑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我三哥动怒了,尤其是三哥脱口而出的曦凰。想了会儿,沈云承大抵是以为,三哥一时气愤,随口叫错了,便没有太放在心上。“是......” “不管你们要说什么,下次,还是最好等我在的时候再见面吧。”三哥恼火的原因,我是能够猜到的。他懒得再理会沈云承,分明在克制火气,对我说,“走吧。” 我只是没想到,我去照顾圣女会引来他这么大的反应,因为担心他失控会当着沈云承的面又随口说出什么,也只得忍下,瞧了瞧沈云承,跟在三哥身后往外走。 “你想要探望她,我也答应了,但是曦凰,你不要忘了,她现在已经醒了,你我都不知道她心里又在盘算什么。如果,她还想要伤害你的话,你现在......” 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我现在?我现在如何......对了,我现在已经没有灵力了。”我倒是坦然,“不过,三哥莫不是忘了,圣女也没有灵力了,她如今病弱,又能对我如何呢。我只是见她可怜,而且......我实在不忍心,你们母子因为一时之差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第873章 镇魂(十一) “曦凰。”三哥不想听我说下去。“你还在怪我。” “也不是。”我说,“其实,我也想通了。这样挺好的......作为曦凰,许多年来我仗着你们的面子横行天宫,不思进取,灵力对我也没什么用。我也曾经像个普通的凡人一样,在人世间挣扎,徘徊,那时也没有什么灵力,不能呼风唤雨,不能力除宿敌,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现在,不过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挺好的。” 至少这几日,真的让我找回了一些,在我还仅仅是沈朝凰时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我的目的不是为了拿走你的灵力,只要你......”他还是不肯放弃劝说。 “只要我什么?只要我愿意帮你,你把灵力还给我?”若是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了。我轻笑,“三哥,我不能骗你,如果你把灵力还给我,我还是会阻止你的,你有你的心愿,我有我的立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遭此天谴。没有灵力,我也能活,并且,还曾经活了很久......” 灵力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曦凰!” “如果得回自己的灵力,便要与你对立,去阻止你,我宁可不要,哪怕以沈朝凰的身份活下去。做回曦凰的时候,我就必须面对自己的能力和责任,那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也是很痛苦的。” 我不想和自己的兄长为敌。 没有灵力,便可以逃避选择。因为我无法抗衡今时今日的他。 “那如果,没有灵力,你就不能和你喜欢的刘元澈在一起呢。”三哥果然,还是在用元澈威胁我。 元澈......他是我在对一切都深深感到失望的时候,还能够觉得温暖的人。 “三哥守着轮回大地,难道不知道,人的寿命很短,不过区区几十年而已。几十年之中,慢慢老去,死亡......然后重新入轮回,生于人世,如果这一世无缘,下一世,我还是会去找他的。”我想好了,哪怕就是作为沈朝凰继续生活下去呢。 “轮回之苦,你愿意再忍受一次......甚至,一次又一次吗。”三哥分明生气了。 “轮回之苦,苦不过手足相残。你和大哥为敌,在筹划一场明知是错的阴谋,最终,不是你推翻了大哥,就是大哥要除掉你,我更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如今大哥贵为天君,许多事不可能仅仅顾全手足之情,一旦三哥闯下如此祸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很清楚。 他漠然。 我无奈,“我们兄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还记得从前,我们俩去偷蟠桃,你不肯,你说不必去偷,去向那几位仙子说些好听话,请她们送给我们几颗就好。是我让你守着门,一个人爬到树上去的。那时候,我三哥明辨是非,是不是......也是我带坏的?” “早就回不去了。”三哥突然开口说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也曾以为,明辨是非是一种美好的秉性,可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兄弟,我的母亲......曦凰,我只是想要改变这一切,我想要这片大地换一种方式存在,到时候,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离去,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夺权,眼睁睁的,看着手足战死......一统天下,不也曾经是你作为沈朝凰的时候的心愿吗?!到时候,我们以神祉的身份,让大地臣服于天,由天来选择明智的君主,这才是对他们负责任的作法啊!你看看,你看看这片大地,多少人......多少人生作了兄弟,却为了权位手足相残妻离子散,有李熠这样可以为了登基不择手段接近你,利用你,然后在事成之后狠心将你抛弃害死的君主,有大历那样可以把自己亲生的骨肉送出去作为质子的君主,可以利用手足相互博弈的君主,你看看锡岚的君主何其懦弱,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子民,当危机来临的时候,他只能依附于强势的一国。连你最熟悉的虞家大人,沈云承,这样的野心之人都在筹谋自己篡位做主!曦凰......这天下太乱了,该是神为他们指一条明路的时候了。” “人本就如此,野心、欲望,除了这些,也不乏其他美好的一切,他们的一生短暂,为了活下去必须拼尽全力,这正是珍贵之处,若是天宫那般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该有多寂寞啊。” 我不觉得这是错。 虽然不全对,但这是人与神不同之处。 人,不需要神来主导他们的生活,总有一天,神的存在只是一种象征,人、神可以和平共处,没有任何利益之争。于我们,人如蝼蚁,负手便可毁灭,可是,我们与他们有何相干。若仗着自己的强大去欺凌他们,统治他们......“我不与你为敌,不见得你的计划就会赢,人,不管多么弱小,但是他们的力量,远远超出你所想象的,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点点。三哥,我不插手,我会看着,看着你自以为强大的欲望和野心,是如何毁在那些弱小的人类手里。” 三哥冷笑。 我转身......我相信那一天不远了。 四国之争或许凶残,也许,他可以如愿一统天下,但是他并不适合成为天下的主人,这天下也不需要一个主人,那些人终会团结起来,将这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神祉,从他们的生活中彻底赶出去,那时候,便会真正激化神和人之间的战争...... 人不会在崇拜神明,他们会将神当做是一种入侵者,极力的抗争,夺回他们的大地,王朝。三哥不曾做过人,所以他不明白人的强大,他不明白,正是人的那种野心和欲望,会让他们成为“神”的敌人。 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相信,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些人都会将他从这片大地上赶出去。 仙夷城里的这一场雪,好像是一曲悲歌,倾诉着哀怨和眷恋,不休不止。 三哥依旧执着的想要完成他的心愿,夺走仙夷城,然后借着仙夷城,让各位国君臣服于他,以达到他一统天下的梦想。他说得对,回不去了......那时候天真稚嫩的我们,都已经随着时间长大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874章 镇魂(十二) 忘川。 “为什么不让我们见晟祤殿下!”司徒老伯拉住了鬼差,急赤白脸的质问道。他们已经到了这里三天,晟祤让人好生照料着一切,但就是不见他们。奈何司徒老伯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得见晟祤一面,最终,沉不住气有了这次抓住鬼差逼问结果的事情。 “这......”鬼差面对他们三个,也是无语的很,他十分为难看着司徒老伯,“您消消气,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殿下交代了,我们就能做,殿下要是没交代的,您这......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您也知道,晟祤殿下......这在忘川,咱们谁敢得罪啊,您非要逼着小的让您去见他,那小的我要真的带您去了,您......您也不替我想想,晟祤殿下......那还不将小的生吞活剥了呀!” “你难道没有告诉他,我们是因为他弟弟的事情来的?”仇宁王也坐不住了,三天了,人世间指不定都如何了呢,这样耽误下去就真的没时间了。 “说了,都说了,您几位就放心吧。晟祤殿下知道......”鬼差一个人应付司徒老伯还要应付这位眼生的人,着实吃力的很。 “知道他还......”仇宁王气愤不已。 “哎呦,对了,小的我还有事要做,晟祤殿下还交代我去做......那我先退下了,您几位,留步,留步......”这鬼差找了个由头,匆匆忙忙的跑了。 “他怎么......!”仇宁王说,“这鬼族还有这样的家伙!” “既然是晟祤殿下交代的,他也没办法。”刘元澈看上去倒比他们两个沉得住气。 “刘元澈,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仇宁王走回来,气急败坏的问说。 “担心啊。”刘元澈说,“曦凰还在仙夷城里,本王如何不担心。” “那你既然担心,竟还......” “眼下的情况,急也没有用。你们没有听那鬼差说吗,该让晟祤殿下知道的事情,晟祤殿下也都知道了,仙夷城里,是三殿下和曦凰之间的博弈,晟祤作为二殿下明知道情况,却还百般推脱是为何意,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刘元澈反问。 “想过?” “如今是三殿下要造反,逆天而为,夺走圣女的灵力,妄想继任仙夷城,借此统率天下。他这如若让天宫知晓了,必定是灭顶之灾,曦凰虽然反对,但是三殿下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如果天宫要责罚,曦凰绝不可能坐视不理,恐怕定会与三殿下一同承担。那么结果是什么呢。”刘元澈不慌不忙的说。 “结果是什么。”仇宁王这么一琢磨,“所以晟祤不出面,其实,私心里也是想要保护三殿下和沈朝凰?” “这是什么意思。”司徒老伯一头雾水,听得怎么糊里糊涂的。 “很简单,如果晟祤以二殿下鬼族首领的身份出面,这件事最终哪怕压制住了,天宫都必将有所责罚,到时候三殿下和曦凰都免不了要承担一部分。”刘元澈解释说,“可如果,二殿下不出面......” 司徒老伯不屑道,“我们费尽心思到这里来,不就是要请二殿下出面的吗!如今二殿下不出面,事情闹大了,难道三殿下和曦凰殿下就不会遭受责罚了吗!” 这个歪理,任谁都明白吧。如今想来,二殿下虽然有心包容,可不管他出面不出面,最后那责罚是肯定跑不了的。他们怎么能连这点都没有想到呢。 “那可不一定。”刘元澈想到一些事,不过这些...... ...... 忘川,真是一个不分白昼和黑夜之地啊。 刘元澈独自沿着漫无边际的花海漫步,忽闻一阵琴音,随着琴音而去,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个凉亭前......凉亭四面垂着轻纱,随着那无边气息在飘逸摇曳。与这望不见尽头的花海,形成独有的一道风景。 这琴艺便是从亭中传来。 隐约能够看得到亭中坐着一黑衣的男子,身形消瘦,抚着一把古琴。 “刘元澈见过晟祤殿下。” 亭中的人,在听到他的话以后,微微笑了笑。“本也不意外,能够将曦凰迷得连神都不想做的人,自然是绝顶聪明的。” 刘元澈听闻琴音之初,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殿下。”刘元澈还是担心仙夷城里的情况,他想要上前,却又止步......晟祤以琴声相邀,让他来此相见,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他面对面的说清楚的。这些,他也明白,晟祤有自己的顾虑,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他虽心急,却也还是忍住了...... “你说,你叫刘元澈?”晟祤一边抚琴,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是。”他应。 “这是你俗世的名字,你借着大历皇子的身份转世,却从一开始便保留了记忆和能力,帮助你作弊的人,可是华颢?”晟祤多年来不过问这天上地下的事情,但是对于刘元澈,他还是知道的,至于刘元澈为何过轮回还保有记忆和灵力,他也明白。 刘元澈重新转世的时候,他和曦凰已经相认,曦凰和华颢的关系自小最亲近,华颢一定会帮曦凰这个帮,让刘元澈留着记忆入了这轮回的。 “殿下英明。”刘元澈说。 他心想,晟祤既然能预知到这些事,必然也能够预知到此时此刻仙夷城里的情况,可他还能安稳的抚琴,可见一切还未超出他的估计。 “不是我英明,而是曦凰那小子,打小就是这样任性妄为,早就习惯了。”说起曦凰,晟祤的嘴角不禁勾了勾,也只有曦凰敢这么做了,可华颢管着轮回,竟也帮他......“唉,终究是闯出大祸了。” “殿下,恳请殿下出面相助,曦凰殿下已经灵力尽失......华颢殿下得了圣女的灵力,曦凰......曦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没有能力可以阻止他了......”刘元澈说。 “刘元澈,你可知在你转世之前,你为何物?”晟祤不理他所说的仙夷城,竟有闲心和他说起转世之事。 刘元澈的心里也有些乱了,当下情急,但......“在下转世之前,真身是一只狐狸。” “你是一只九尾白狐。”晟祤纠正他,即使晟祤一直守着忘川,也是知道的,“你师从齐元山的圣者诚惠大师,可对?” “正是......”刘元澈说。 “那你又可知,这诚惠大师是何人?”晟祤问。 第875章 镇魂(十三) “这......”难得有问题能够考住刘元澈的。 晟祤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神色自然不言而喻,他轻笑着说道,“你不知道,倒也不奇怪。你当年第一次跟着你师傅上天宫,就遇见了曦凰,好死不死的还是喝了酒的曦凰,惨遭调戏,虽然不曾真的怎么样了,但是曦凰当时可是订了婚的,母后一心想要让曦凰联姻,给他寻一个娘家背景大的靠山,以便日后争位的时候能够帮得上忙。曦凰无心取悦公主,公主又素闻曦凰玩世不恭,一直都想要借口退婚的。恰好出了那件事,公主顺理成章的拒了婚,母后当然生气,也一并连你都受到了牵连,折了修为,打回原形,重新回到凡间修炼。” “后来元澈有回到师门探望,可惜......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留下。”刘元澈提起这件事心生疑惑,齐元山原本一百多人,他的师傅诚惠大师竟也跟着失踪了,这些年来,他不忘寻找,却始终毫无音讯,仿佛世间从来不曾存在一个齐元山的诚惠大师。 晟祤笑得愈发深不可测。“你又可知道,当年曦凰替我抢了生死录,查那姑娘的下落,犯下如此大祸。母后欲将此事掩过,以保曦凰安然无恙,让我经历了劫数,化名诚惠在齐元山修行。” “二殿下......”刘元澈竟也有些意外,这么说来的话,难道...... “诚惠,诚惠,诚是我的晟,惠,便是那女子的名号。在我来到忘川以前,我曾以诚惠的名字在齐元山修行,为的,就是免过曦凰的劫数,可没想到......这一切竟都只是劫数的开始。”曦凰的二哥晟祤,便是当年齐元山修行的诚惠大师,是刘元澈当时所拜下的师傅。“我第一次见到你,便已预感到你将会是曦凰的劫,九尾一族本应灭绝,凭空竟冒出一个你。” “如此说来,殿下当年愿收我为徒,或者,是觉得将我留在身边,日日盯着,才更容易避免曦凰遭此劫数。”刘元澈现在明白了。 “不错,我甚至在听闻曦凰定了婚事的时候,特意前去天宫,他出生的那日我便错过了,如此大喜的日子,定少不了亲自恭贺。没想到,我被母后请去问话的片刻,你们就认识了。”晟祤至今都深感意外,刘元澈果真是曦凰过不去的劫,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的。 在事情发生以后,西海退了婚,天后震怒,让曦凰面壁思过,而毁了曦凰婚事的刘元澈,就被折了修为打回原形重新修炼去了。而原本替曦凰受劫的晟祤,散了齐元山,便归隐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留在了忘川...... “现在,你明白了吧。没有人的命运是可以逃出注定的结局。兜兜转转,即使费尽力气,也终究是会回到一开始就注定的劫数上,像是你与曦凰。”晟祤抚琴的动作不曾停下,那首曲子听得人心里哀婉凄凉,无限感伤。 “所以殿下这一次特意寻我过来,讲述往事,其实是想要我死心,放弃曦凰吗。” 刘元澈已经察觉到了晟祤的用意。 “不。”晟祤却否认了,琴声正是他的心声,他当年的徒儿竟不能理解他的一番苦心,也确实让他有些失落。“你还不明白吗,无论重来多少次,曦凰......都必死无疑。” 刘元澈顿时蹙眉,“不可能的。” “当年父君不惜一切代价,折损了毕生的修为,逆转轮回救下了曦凰,但是,这一切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最终......曦凰还是会失去他的性命,以无法遏制的方式,魂飞魄散。” 这才是晟祤一直回避他们的原因。 当年的事已经让他预感到了结局,曦凰的命,是他们的父君以违逆天道的行为留下来的,而最终也只是让一切重来一次罢了。曦凰......还是会死的...... 如他前世一般,魂归天地,不复存在。 他的死,再无法逆转,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人如同他们父君那般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能够逆转一切,而能够让他们的父君做出这样的牺牲的,不是曦凰的死......而是他的湮灭。 彻底的消散。 “不......不可能的,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曦凰,曦凰不会的......”刘元澈明白这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是死,还有轮回,可是湮灭,就是他的魂魄不复存在,彻底的消失在这天地之间......“曦凰如今是战神......” “曦凰是逆天而生。”晟祤道出真相,“你可听说过曦凰出世,如玄女再生。万千青鸾恭贺,是天宫最高的礼遇。你可想过,其中的缘由吗?” “难道,曦凰当真是以要继任天君的身份降世?”刘元澈不明所以。 “母后与父君成婚一万四千年都没有子嗣,突然诞下曦凰,如此隆重,你真以为曦凰的出生是祥瑞之兆?”晟祤黯然,如若不是事已至此,他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父君疼爱曦凰,能舍了一身的灵力救他,我兄弟三人皆是与之交心,同进同退,为何,父君没有将这天君之位传于曦凰这个嫡子,只是曦凰不情愿?” “元澈不解,还望二殿下明示。” “曦凰,是母后向昔日的战神玄女求来的一次转世。”晟祤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些话,忍了几千年,终于是说出来了。 “玄女......曾经的,九天玄女?” “不错。玄女魂归之后,尚有一缕魂魄留在天地之间,立于天宫,受众神瞻仰瞩目敬畏,守护着天地万物。乱世将至,母后始终无子,向玄女求了心愿,望玄女转世救济苍生,为天地而战。玄女应了母后所请,便有了曦凰,曦凰乃玄女的一缕魂魄所化,他因天地浩劫而生,终将因天地浩劫而湮灭,玄女回到那石像之中伫立,而曦凰的魂魄则不复转生。父君逆转轮回正是应了这一劫,因曦凰的魂魄是玄女所化,父君才遭此噩运。”晟祤说,这一次,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曦凰的湮灭了。 “可还有其他办法?” 晟祤摇头,“若是有,华颢也不至于执念如此半疯半魔,想要救曦凰成了他的心魔,犯下如此大错,到头来不能保曦凰,反而终将反噬。” 华颢想要成为人间的神,想要阻止浩劫,却因此成为了浩劫。 第876章 镇魂(十四) “如果阻止华颢殿下呢。”刘元澈问,“华颢殿下的初衷也是为了留住曦凰,如果他能明白他这么做才是真的把曦凰往死路上逼,他是不是会......” 是不是...... 刘元澈的声音淹没在琴声里。 不是的......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想要阻止华颢一试,都不会被相信的。 华颢逆天而为的本意是平定世间浩劫,他太执着了,也因此失去了理智,他不会相信任何人的。命运才是真正的轮回,没有人能够改变什么的...... 曦凰......必死无疑了。“这些,曦凰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晟祤说,“这便是我找你来的用意......曦凰的命运已至尽头,既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的,便让他再留下一些好的记忆吧。” 噩运无法阻止。 所以晟祤的心愿是......让曦凰在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可以有刘元澈的陪伴,过得再快乐一点。免得像他一样,痛失爱人,一切都空遗悔恨。 刘元澈的心痛得就像是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一般,他始终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曦凰一定会死......“不,我一定会阻止的......” 他不能失去曦凰。 他们之间,决不能就这样去留下最后的记忆......他们要一起度过的,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他答应过曦凰的,还没有做到。他不能接受,一丁点也不能接受...... 湮灭...... 他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在曦凰身上的。 “刘元澈,别在强撑了。当年,我们的父君都未能改变曦凰的宿命,你又能如何,你如今的这些修为,才不过如此而已,想要逆天而为,不可能的。”晟祤这许多年守在忘川,看多了生与死,可是对于曦凰的死,却只能黯然逃避。 他不能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曦凰短暂的一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了结。 “不,肯定还有什么办法的。”明知山穷水尽,只是他还不愿意放弃......又或者,是不能放弃......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曦凰了吗......“如果救不回他,我情愿跟他一起死。这世间,没有了他还有什么意义。” “唉......”晟祤叹了口气,他当年收下这个徒儿的时候,就该知道他这徒弟是何等的死心眼。既然认准了曦凰,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但是逆天而为,只怕最后的结果,要让他失望了...... “你真的要阻止曦凰湮灭?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一个女子,威严又熟悉...... 晟祤似乎早就察觉了,只是在那女子走进的时候,止住了亲生,默然起身候在一旁。 天后......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天后......曦凰的生母。 “母后。”晟祤向她问候道。 天后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退到一旁,她看向刘元澈,这个人她的印象很深刻......“如何?你真的要救曦凰?” “是。”刘元澈说。 “明知是逆了天意,不得善终?”天后又问。 “是。”毫不退缩。 “晟祤,本宫可能信他?”兹事体大,天后即使得到了刘元澈的承诺,也不得不向刘元澈昔日的这位师傅求证。 “母后,”晟祤见过了礼,随即看了看刘元澈,回说道,“元澈昔日便是我的徒弟,他的秉性,再不会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他和曦凰之间纠结不清的姻缘,既然已是命中注定,分分合合许多载,可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的。儿臣愿意相信,元澈会为了救曦凰不遗余力。” 刘元澈在一旁听得显然焦急,他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连曦凰的母后都来到了忘川,很明显大家都知道,曦凰即将应劫。他的母后虽然对其他人都不是那么客气的,但唯独,她毕竟是曦凰的生母,一生都是为了曦凰,肯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曦凰应劫。莫非,她有办法救曦凰?“天后......天后是否有法子能够救曦凰?” “有。”她不是白白来此一遭的,背着她的丈夫独自来到忘川,是她知道刘元澈为救曦凰,也来到了这里。“如果让你替曦凰去死,你可愿意?” 他迟疑了一下,“......是。” “为何犹豫?难道,你不想为了曦凰去死?”天后还以为,刘元澈对曦凰的感情有多么的感天动地,却原来是不是要替她去死,都要犹豫一下的。 “......不瞒天后,元澈的心愿,是和曦凰殿下长相厮守,能够永远的在一起。有他,有我,不管一切如何变化,都不会改变。但......如果只能牺牲元澈去换回曦凰的性命,元澈也是愿意的。”他只是没想到,他还是不能陪在曦凰身边...... “母后,这件事如若让父君知道......”但晟祤有意阻止,曦凰必定要应劫的,他逃不过这一劫数,即使现在,用刘元澈的命换回了曦凰的又一次机会,那么再一场轮回之后,曦凰还是会像这一次一般应劫,这是改变不了的。 根本不需要去牺牲曦凰所心爱之人,做出无谓的牺牲,让曦凰的重生转世,再多经历一次痛不欲生了。 “那又如何,这世间可以没有刘元澈,但不能没有曦凰。”天后打定了主意而来,加上刘元澈真心愿意为了救曦凰而拼尽全力,不惜去死,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她相信,就算是她的夫君在此,也必定要考虑曦凰的重要性。天后抬手,掌心里一枚珠子。 “这是?”刘元澈不解,天后的意思是...... “此物叫乾坤珠,你应该听说过吧。”天后提醒他,“这一枚和那圣女手里的一枚原是一对,圣女的那一枚不是让华颢拿走,吸取了曦凰的灵力吗。” 这一枚,是天后自己的。 “华颢用乾坤珠吸走了曦凰的灵力,以我推测,他可能会借着曦凰的灵力兴事,也只有曦凰的灵力足够强大到震慑四方,可华颢并不知道,如此一来,他便会让曦凰受到反噬。”晟祤推断华颢使用乾坤珠的目的。 “你用这一枚,在他使用乾坤珠的时候,将那珠子里的灵力释放出来,吸入其中。然后......你代替曦凰去死。”天后的用意,是让刘元澈承担那灵力的反噬。 “母后,如果元澈得手,将灵力吸入其中,只要毁了这乾坤珠,或许,元澈和曦凰都不用死了。”晟祤并不得天后的信任,所以天后不可能将这一枚乾坤珠交给他。 第877章 镇魂(十五) “好,我答应。”不等晟祤求情,刘元澈已经答应了下来。 “元澈!”晟祤警告他。“知道你是为了曦凰,可你想想,你就算是替曦凰去死,但是依旧改变不了曦凰的命数,几百年后曦凰还是要经历这一劫。而你的死,不过让他多承受几百年的痛苦而已!” “曦凰会有办法的。” 刘元澈接过了珠子,拿在手上,浅浅笑着。 “你说什么?”晟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是曦凰,再来一次,他应该会想到办法的,也许,下一次就不会了......”他相信,再有一次机会的话,曦凰一定可以为他自己谋一条生路,改变这一切的。 “元澈,你......”而晟祤并不这么认为。生作曦凰的时候,他武力无双,作为沈朝凰又是智勇双全,存了两世的记忆都不能改变这一切,多几百年的痛苦在他看来实在不值当的,反而心疼曦凰的无辜。 “刘元澈,你真的确定你要这么做?”天后问。就在刚才刘元澈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想到曦凰时的绝望和深情,让天后都不忍为之动容。 “我会让曦凰活下去的。”刘元澈说,“他没有我,还有你们......也许他会因为我而难过,但是以后,早晚都会走出痛苦的。而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我也想的是如果救不回曦凰,我就和他一起死,但现在,能让他活下去,也不错......” 只是,曦凰......你真的会忘了刘元澈吗。 将珠子攥在掌心,刘元澈忍了忍,收起语气间的犹豫,毅然决然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多留了。曦凰还在仙夷城,我得去救他。” “......去吧。”天后点了头。 刘元澈告辞离开。 晟祤看着他的背影,又转过头去,天后出此下策的用意他是明白的,但......“母后,母后对曦凰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只是元澈,他是曦凰的挚爱之人,母后想要救曦凰,不惜舍了刘元澈的性命,纵然曦凰复活,恐怕曦凰与母后......” “本宫,曾经恨透了这个人。”天后开口说道,哪怕只是刘元澈的背影,映在她的眼底依旧还是那么的可恨。“本宫的嫡子,天宫无上尊贵的曦凰,原本是要继承大位的,他本该成为这天地的新主。为了让他荣登宝座,本宫费尽心思筹谋,一点一滴的为他盘算着未来,定下与西海公主的婚事,但怎想,千防万防,防不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还是让他毁了曦凰的一切......” “母后,曦凰和元澈的事情......”晟祤理解天后对曦凰寄予的厚望和关怀,也知道曦凰是天后唯一的寄托,只是曦凰和元澈的事情上确实诸多无奈,他想要替他们解释,也显得分外苍白无力。 “可是,曦凰喜欢他。”天后叹了口气,目光柔和了许多。“曦凰喜欢他,有什么办法呢,天宫不要,大位都留不住他想要和这只狐狸厮守的心,许多年来,本宫从不见他因为什么事上心,也难得这只狐狸对他也是一番真心的。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对与错呢。对的也会是错的,错的,也可能是对的,若因种种条件束缚,轻易妥协又怎么会是对的,他们生生世世注定纠缠不休,却无一人放手,厮守之时即便短暂也不曾迟疑......又怎会是错的。” 晟祤亦是有所体会。 这一次曦凰历经大劫,方才让许多人看透宿命,此时的心情,实在不是那么的好啊。 “那颗珠子里,有本宫这一生的修为。”天后说完,暗自轻笑,她曾贵为天后,但最终她只输给了她的儿子......也许这就是身为母亲的无奈吧。 “母后......”此事,晟祤才反应过来,难怪天后要亲手将珠子交给刘元澈......并非仅仅是不信任他,一旦他经手,必将察觉珠子里的变化。望向刘元澈远去已经看不见身影的方向,晟祤几乎呆住了...... “他舍命救本宫的儿子,本宫虽不能救他,但保他一缕魂魄,也是做得到的。”她骄傲了一生,唯有此时最是落败,这丧子之痛到底要经历几遍,这轮回才算是走到尽头啊。她转身,“本宫只是不希望曦凰活下来,却又憎恨本宫罢了。” 母子离心,远比死让她更难受。 晟祤喉咙处吞咽的动作有些明显,“......母后为曦凰所做的事情,相信日后,曦凰一定会明白的。” ...... “你们,是什么人。”我站在床上,指着下面立着的四个宫人。 我一觉醒过来她们就已经在我这屋子里候着了。 “奴婢绾绾,这三位分别是紫娟、素艺、晨吉,是华颢殿下派奴婢们前来伺候殿下的。” 三哥?! 是三哥让她们来的? 怎么突然之间也没有和我商量,便让人直接到我这里待命了? 不对......莫非是昨日,我和三哥说了那些话之后,让他误会了什么,才特意安排了这些人过来。说什么要伺候我,我看是要监视我吧,以便知道我的一举一动...... 这真是! 我气急败坏,不理她们便跃过去,要冲出去找三哥问个清楚。 “殿下,外面风大,还请殿下先更衣再出去。” 风大?没错......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今日竟还飘着小雪,瞧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这才刚刚站在门口,我就已经忍不住瑟瑟发抖了...... 果然,没了灵力庇护,重归这凡人沈朝凰的身份,一时半会儿的竟不能适应了。 “嗯......你说得对,那就,那就替我更衣吧。” 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谁知道好日子还有几天可以过,我再把自己折磨病了,就真的太划不来了。反正都最后了,还是...... “不知殿下今日......”素艺和紫娟分别端着一套衣服站在一旁。一套男装,一套女装。 “不知殿下今日,要作何打扮。”绾绾说道。 我上前看了看,我已有些日子没有女装扮过了,今时今日......“还是这套吧。” 我还是选了那套男装,如今我虽是女子,但这弱小的身体里藏着一个何其强大的魂魄,再要我扮成女子,我实在下不去这个手啊。 果断选择自己近来已经习惯的装扮,还是这样最好。 第878章 镇魂(十六) “......殿下,华颢殿下正在殿里......” 不等守在殿前的宫人将话说完,我便已经走进了大殿之中。不成想,却见到三哥正在与一人说话,此人......就是大历国君。 这么巧?! “你怎么来了。”三哥意外,我不等人通传就闯进来,让正在和大历国君商谈的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也应该早就熟悉了我一贯的性子,并未责怪,反而引荐我认识大历国君,“曦凰,那日的盛宴上,你应该已经见过大历国君吧。” “原来是大历国君。”我拱手与他招呼,不论怎么说,他是元澈在大历的兄长。而且......算一下时间,后来我熟悉的那位小皇帝应该已经出生了......只是,从前没机会见到小皇帝的生父,实在不知是怎样一个人,今日倒是圆了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那日的筵席上,我便已经见过了他,当时不知他就是大历国君,还曾疑惑过,总觉得这张脸我似曾相识,可又觉得我根本没见过他,要不是沈青阳解开了我的疑惑,恐怕我要一直纠结下去了。 不过这么一看......这大历国君嘛,倒是比那日筵席上看着顺眼多了。 他的容貌与元澈有三分相似,不过,自然不及元澈精致,看起来更加像是个凡尘之中的英俊男子,他在凡世应该是出类拔萃的吧,只是站在我三哥旁边才稍显逊色,但是,他和我认识的那小皇帝,可是有九成相似......也不知,等那小家伙长大了,是不是会和他这父皇一样呢。 “曦凰......”大历国君在回味我的名字,他勾起嘴角的样子,更像元澈了,似隐似现的笑意,深藏不露。“原来,是曦凰殿下......朕不识曦凰殿下,着实......险些认错了。” “大历国君此前见过曦凰?”三哥疑惑,可能是我从未和他提起此事吧。 “不。”大历国君否认说,“只是听说过,原以为是威名在外的沈家嫡女......不过,也难怪了,这沈家嫡女的身份太多,应该不是朕认错了吧。” 他的语气并不友善。 对于我身份的猜测......只怕是也诸多。 他听闻过元澈与“沈朝凰”的旧事,可是从大策到仙夷城,也难免会有如此猜忌。 “狡兔尚有三窟,更何况是沈朝凰了。”我只是不愿与他冲突罢了,便笑笑着解释说。 “那如今,朕应是称呼沈姑娘,还是称呼曦凰殿下呢。” “若是在大策,大历国君可称呼我沈姑娘,但此时站在这仙夷城,我倒还是想做曦凰殿下。”唯有曦凰,更衬这一处的风景吧。 “你们既然从不曾相识,为何言语之间,似有不愉快呢。”三哥因我们之间的一来一往,而心存怀疑,他看着大历国君的眼神,也是在重新考量此人的意义了。 “三哥难道不知,这位大历国君便是元澈的兄长......那位与我交好,却平白失踪的刘元澈。”我是故意的,起初进到这里的时候,我是很意外和三哥在一起密谋之人竟然是大历国君,我实在不希望大历在这个时候,搅进这一场纷争之中。 大历国君对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并不友善,一半是因为我站在这里安然无恙,另一半是因为元澈突然不见。想来他也应该是有许多怀疑的,只是无从证实罢了。这一声三哥,是让他警惕我三哥,而提及元澈失踪,是希望三哥能够对大历国君有所介怀,毕竟,我和他都知道,元澈为何失踪。 “三哥?此前倒是没有听说,沈大人还有其他的子嗣。” 他对我这一声三哥,也是有怀疑的。 我直接提步走到三哥身边,回身看向他,“沈大人那个风流胚子,他藏起来的子嗣可不少,只不过,我三哥他委实是生不出来的。否则,沈家的祖坟当真要冒青烟了。” 大历国君的脸色分明沉了沉,我的话,让他接不下去。 “曦凰,你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三哥不得己,只能问道。眼下他唯有先解决了我的事情,才能和大历国君继续商谈下去,否则我从中挑事,越挑越糟。 “对了,见到大历国君太过兴奋,我差点都忘了,我来是想要问你,为何不经过我同意,就往我那屋子里塞人。”我大剌剌的往旁边一坐,一副今日他不给我个说法,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架势。 “派去宫人,是为了照料你的起居生活。你自小被人照顾,身边怎可没个伺候的人。” 三哥的回答与我猜测的一模一样。 “既然是为了我,你也应该与我商量一下,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三哥最应该清楚,我不喜欢身边突然冒出生人,这让我无所适从,反而更加不舒服了。”我说,对于他派去那四个人的心思也没有揭穿。 “那你想怎么样。” 我笑,“既然是伺候我的,那理应我来挑选,是不是?我不需要四个人照料,人太多了,挤在一个屋子里我也烦躁,我烦躁了呢,就想要找事......我没事找事的本事,三哥也是见过的......” “你就说,你想如何吧。” “好说,我用不了四个人,减到两个足够,而且,我不喜欢生面孔,给我换岑华碧洛过来吧。”我等的就是他没脾气的时候了。 “岑华碧洛......她们是圣女的人,留在你身边不安全。”三哥板着脸,拒绝了。 “圣女的人,对我有何威胁。她们要害也是害你。”我往桌子上一趴,“反正我来到这里以后,也是岑华碧洛一直照顾我的,我都习惯了,你现在给我弄四个人往屋子里一放,我不习惯,这最后的日子里怎么也要让我过得舒坦一些吧。” “你......”三哥拿我从来没辙,我在他面前耍性子闹脾气,他也是气气过去,该答应就答应的。 我是吃准了他这性子,才如此无理取闹的。 “既然殿下今日有事要和曦凰殿下商量,那朕明日再来。”大历国君起身告辞,扬长而去。 “曦凰,你闹够了没有!”三哥见留不住他,也只能注视着他离开,转过身与我气道。 “我都说了,你把岑华和碧洛换回来,我立马就走,不管你要见谁,商量什么事,有什么安排有什么计划,我都不管。”我的条件很明确。 第879章 镇魂(十七) 三哥怒视着我,或许是因为我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胡闹吧。 而我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了,今日我必须要换回岑华碧洛不可。 他从小就拗不过我。“算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这一刻难免令我失神,因为像极了那年我怂恿他陪我去偷蟠桃,也是这样,拗了半天还得是从了。 “我会吩咐下去,把岑华碧洛给你换回来。”三哥的语气颇为无奈。“不过你也要明白,岑华和碧洛毕竟是圣女的人,不得不防。而且,你切莫有其他打算。” “其他打算?你以为我把岑华和碧洛弄回来,是私底下想要和圣女联手做什么吗?”我在他的位子坐了会儿,从这里往下看过去,却平白让我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受。 这应该就是我没有野心的原因吧。 看他沉下脸来,我才轻笑着。 “曦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是事事不上心。”三哥说。 “你还不知道我吗,从小便不喜欢这些,算计来算计去,实在没劲。” 我只是......看透了。 “不过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也正好。我刚才还在想着,你那位凡世的弟弟,似乎与他父亲不同,或许能得重用。”三哥不再去纠结我的漫不经心。“你说呢,你对他的了解应该更多一些吧,你觉得此人如何?” “沈青阳?”我问,此时能想起,被三哥问过的“弟弟”,应该就是沈云承的私生子沈青阳了吧。可是说起沈青阳......“怎么,大策又乱了?要失控?你此时需要一个人过去,而选中了沈青阳,莫非,虞家老爷子趁着这会儿作乱......” “曦凰。” 三哥低声警告。 “看来我猜对了呀。”我也很惊讶,不过,倒是能理解,李熠和沈云承父子都不在绰阳城里,老爷子挑选此时下手,似乎也有穷兵陌路之意。他先前在我的事情上失算了太多,已经折损了元气,如若再不趁着此时起兵造反,恐怕这就覆水难收大局已定了。“......沈青阳自然是可用之人,你如果需要有一个人取代李熠,沈青阳都是最好的人选,不过,沈青阳这孩子重情重义,容易成为他性格里的弱点。他上面还有一个母亲,槐女是沈云承在大婚之前一个女人,原是家中伺候的下人,后来,虞家的女儿死了以后,沈云承将他的侧室迎进了家中,侧室对这槐女十分打压。槐女和她的女儿沈轻衣一心翻身,可惜这二人只看眼前,格局太小,你若想重用沈青阳,不得不防这二人在沈青阳得势以后左右他的耐心。” “你有何高见?”三哥翩然转身。 “沈青阳这一步棋,用得好了,就是一只猛虎,能为你开辟四方。用不好了,他也是一只猛虎,回过头来咬你一口。你要是放虎归山,让他生了爪牙,难免失控,但若是为他插上翅膀,那这猛虎就非凡类。”我大剌剌坐着,漫谈沈家的状况,“沈云承这只老狐狸都对付不了虞家的老爷子,你指望沈青阳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去对付虞家老爷子,也实在太天真了。” “除了沈青阳之外,你还有其他人选?”他了解我,自然明白我那么说的意思。 “红莲。” 三哥顿时愣住,“红莲?” 红莲是我的人,而且,失踪了许久。他故意让我陷入困局,避免我与一切人的接触。 “红莲。”我说,“红莲是长宁卫首领的后人,而且,她跟了我许久,对于沈家和虞家,拿捏妥当,她见识过老爷子的手段。如果由她辅佐沈青阳的话,既能督促沈青阳不落入老爷子的陷阱,又能防范于未然,让槐女和沈轻衣无法左右沈青阳。关键的是,有长宁卫和寒衣门相助,老爷子可是抗衡不了的。” 三哥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暗中思忖。 我也不急,说完了要说的话,我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椅子上坐着,把玩着手里的衣带子。得意洋洋的等着...... “可这红莲,是你的人。” “嗯,红莲是我的人。”我承认,“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也只有我的人,有这本事能对付得了老爷子,不过,你若是介意我对红莲的影响,会让她叛变你回头来救我出去,那就算了。” “她不会?”三哥疑心。 “我交代给她的事情,她从没有办失误过。”我说。 “可是......”三哥自然对我的动机有疑问了,“你为何会让红莲辅佐沈青阳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我依旧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语气,“对付老爷子,还有......我也知道,你想找人取代了李熠,这个人,不能是老爷子,也决不能......是沈轻衣的丈夫。反正,我已经发现了,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命运早已经给我们安排好了结局,我们挣不脱的,所以最后,大策还是会亡......李熠的皇位早就坐不稳了。如果非要找个人取代他,我情愿是沈青阳,只是这个孩子,从小长在外面,还需要一些历练啊。” “好,那便让红莲去辅佐沈青阳吧,虞家的人,不能留。”三哥只有这一个条件。 他不会容许任何威胁活下去的。譬如,老爷子这样的...... 我想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世不能亲自逼得他在我面前自缢了。但,红莲就是我,由她去做这件事,我是放心的...... 这大概,也是唯一的安慰了。 “好,”我硬撑着那股悲伤的情绪,仍然故作振奋,“那我就去安排,让红莲准备准备出发吧。” 说完,我便站了起来,要走。 “曦凰。”三哥出声叫住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我停下脚步,缓了下才转头看过去。 “其实,你有足够的本事,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三哥大概是在听过我对那件事的看法后,才会突然间心存顾虑的。 “噢,你说这件事啊。”我点了点头,正色道,“说不要就是不要,需要什么理由吗。” “可是你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吗?!”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很不满。 “嗯。”我点头,正经的样子总是绷不住的,“我还知道,我守住了什么。” 第880章 镇魂(十八) 忘川。 金淮已经是加紧赶到了,可他还是来晚了。 鬼差告诉他,前两日靖王和仇宁王一伙人就已经离开了。金淮想要打听他们是否请到了晟祤殿下帮忙,得到的答案是......鬼差也不知道。 因为那三人留在这里的时候,晟祤是避而不见的。而后来仿佛听说,刘元澈避过了鬼差,单独见到了晟祤,至于如何,他们不知道。不过那日,是他们三个离开的,而后来,晟祤便走了......已经许多年没有离开过忘川的晟祤,突然想要出去看看,也是让这些鬼差吓掉了魂儿的。 刘元澈见到晟祤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没有其他人知道。 金淮站在忘川河畔,望着河水,突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晟祤不在这里,他又该到何处去找晟祤呢,莫非这一次,真的是大限将至? 他的确对曦凰十分失望,可是那么多年都一起过来的,曦凰也从未将他们当做外人,少有如他们一般像极了家人的关系,要说不遗憾,也是违心的。 是否,真的没有退路了? 他该怎么做......他不敢告诉红莲,红莲如今尚未开启全部的记忆,所以她还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事情。可那一日总会到来,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向红莲解释...... 从前,他嫉妒过。红莲时时刻刻追随曦凰,可是那毕竟是曦凰殿下啊,是天君和天后的嫡子,红莲跟在他身边,也让人高看一眼处处得意,他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后来,曦凰遇见了刘元澈,非要闹得不清不楚......他替红莲气愤,但也生气曦凰殿下不能保护红莲。 只是现在......“红莲,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你可会怨我没有帮你照顾好殿下吗。” 应该是怨的吧。 不过以红莲的个性,她可能什么都不会说,只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在红莲的心里,曦凰殿下究竟有多么重要呢,可能不只是一个仰慕的人,不只是一个暗恋的人,不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家人那么简单。他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是红莲心里最重要的人,这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 那他呢,在他心里,曦凰殿下到底有多重要呢。必定不如在红莲心里那般重要吧...... 他会怨,会气,会将情绪发泄出来,甚至......他可以做到对曦凰身陷困境视若无睹。 如果是红莲,一定不会。 可是殿下,对他们是一样的...... 金淮长叹,叹不出心口的抑郁。 ...... “这件怎么样。”我挑了件衣裳,跳到铜镜前试着,“我总是觉得,白色实在不衬我,你们说呢?是不是没有把我的有点发挥到极致?” 岑华和碧洛自从回到这里来之后,便是一副低落的样子,默然站在一旁魂不守舍。 我不知道这几天她们去了何处,只是现在看起来真的是瘦了何止一圈......也多少能够猜测出来,这几天她们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我不怪她们,只是......“算了,这件不好,换一件。” 我在三哥和圣女先前送来的一些衣裳里挑着,整个屋子都是乱糟糟的,挑选下来不满意的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殿下现在挑的,可是要参加华颢殿下继任大典时穿的衣裳吗。”岑华的语气里带着些尖锐的锋芒,她恨我,她所敬仰崇拜的圣女一心想要我成为仙夷城的主人,而现在,圣女不人不鬼的躺在寝宫里,三哥华颢在忙着继任,而我竟还有闲心在这里挑衣裳,任何人恐怕都会像她一样的反应吧。 只是岑华这样的好脾气,如今,竟也忍不住发火了...... 我苦笑,却不得不提着兴致说,“是啊,再过两日,便是三哥继任的大典了。那可是一件大事,我当然要挑一件最好的衣裳了!快来,你们都帮我来挑挑看,穿哪件好看?” 岑华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殿下可知道,圣女的心意吗?” 圣女的心意......我愣了片刻,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不那么僵硬,笑着说,“唉,可惜啊,我实在不是一个能够值得圣女将仙夷城托付的人了。如今这样也不错啊,三哥是圣女的亲生儿子,有一心想要完成圣女的心愿,我觉得,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们也不想圣女的一世心愿落在我手上毁了吧......我都不敢,万一要是让圣女失望了,那还是小事,可如果,搞砸了,这天底下得多少人骂死我呀。” “你......”岑华气得说不出话来。 “碧洛,你的眼光不错,你来帮我挑挑,这几件我都没穿过的,你觉得哪个好?”我只能让自己生涩的避开这个话题,叫来了碧洛。 碧洛为难,回身瞧了瞧岑华,岑华别过头去,碧洛尴尬的站在我面前,拗不过,挑了件暖黄色的,“殿下的气质桀骜不驯,却温和善良,许是这件......” “不好不好!”我一看这件,就不怎满意,接了过来一把丢在一旁。“这是浅色的,太素了。不好不好,换一件!” “殿下不喜欢素的,那就......”碧洛仔细挑着,翻出来一件水蓝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锦云,十分华丽。“这件如何?” “不好不好!”我接过来,又丢在了一旁。 “不过是他人的继任大典,殿下倒比自己的继任大典更是上心了!圣女一心希望将重任交于殿下,可殿下当日却伤透了圣女的心,如今这番,若是让圣女知道了,恐怕又要难过了!”岑华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转身跑了出去。 我拎着两件衣裳,尴尬的站在那里。 “殿下......”碧洛看出了些什么,“岑华她太伤心了,您莫要怪她。” “没事。”我回过身,继续在铜镜前比着,一手是一件藏蓝色的,一手是一件墨黑色的,“我明白,不会怪她的。我就是意外,这恐怕是我来到仙夷城后,除了圣女的嘱托之外,她自己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了。” 说完,我都笑了,岑华对于圣女,就像是红莲对我。 我怎敢低估那份忠诚,能得这样一份牵挂,才是一个人最成功的事情了吧。 “碧洛,你说......我穿这件墨黑色的,是不是比穿这件藏蓝色的要精神些,这藏蓝还是浅了些,不够大气......这黑的如何?你觉得呢?!是不是显得,我特别神气?” 第881章 镇魂(十九)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三哥怒而,将送来的东西一并扫落在地。 吓得那些送东西来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你们,你们这些家伙!”三哥额间的青筋都暴起,指着下面跪着的这些人骂道,“是我让你们去勒索城中平民的吗!你们擅作主张,如今竟也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其实,我是听明白了。 三哥想要搞一点大的,借着继任的事情,把各国来的使臣和王公大人们笼络在一起,然后.....但是这底下办事的人误会了他的意思,擅作主张,去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城中百姓怨声载道。不仅违背了三哥的初衷,还让三哥成了笑柄,如今这仙夷城里多少赶来凑热闹的达官贵胄,如今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我在一旁坐在,肆无忌惮的翘着腿,打了个哈欠。 跟在我身后的岑华和碧洛脸色都不太好。 我回头看到碧洛,招了招手,指了指腿。意思是......让她给我按一按。 “曦凰!” 三哥突然点了我的名字。 我颓废的侧过头去,等着他发话。 “你这是什么样子。”三哥怒道。 我看了看我自己的样子,双手一摊,“我本来在外面晒着太阳睡得好好的,你非找我过来,那我就来了。我以为你需要个陪衬,就在这等着呗,还不行啊。” “你,你好歹也注意些分寸。”三哥有些着急上火了,他其实没有做过这些事,初次做起来,难免会显得吃力一点。不像大哥......现在想想,大哥仿佛从一开始就被父君当做是继任天君培养的,自小便在父君身边学习那些事情,我们在天宫胡闹的年纪,大哥已经可以帮助父君处理大小事了。 而三哥,他并没有学习过这些,初次上手,生疏也是合情合理的。 “殿下,大历国君来了。”外面的宫人走了进来,哆嗦着禀报了句。 三哥瞪了我一眼,就是想看看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而我,只是从碧洛的袖子里顺手抽了手帕出来,盖在脸上,继续四仰八叉的赖着。 是他让我来的,又不让我走。 透过帕子,其实我也能看到殿内发生的一些状况。 大历国君在宫人的引见下走进了大殿,先是看了一眼一旁跪倒一片的宫人,又不禁将目光在我这里定格片刻,接着,他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向三哥说道,“殿下今日邀请,不知所为何事。” 是三哥邀请的他? 所以,这大历国君并不是自己冒然来访啊。 “大历国君来得正好,我们上次没谈完的事情,今日趁着有空,索性说个清楚吧。”三哥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起伏,看来他心里很是清楚明白,一挥手,便让人打发了那些宫人下去。 而大历国君始终冷脸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任何的反应。“殿下上次所说的事情,朕已经拒绝了,不知殿下还想要说什么。” “大历国君,想必......你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吧。我并非与你商量,这件事由不得你答应或者不答应,我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你只需要接受就是了。” 三哥说道。 我在心里暗暗猜测,他们俩突然间一来一往的,语气不善,所谈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由不得答应不答应,难道三哥他是想...... 不会吧,这么快?! “哼,殿下以为我大历是什么。”大历国君厉声质问,尤其不满三哥的态度,“难道是任凭殿下拆迁吩咐的马前卒吗?” 这话的意思是...... “殿下如果是为了天下太平,朕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可是大历和仇宁之间的内政,还由不得殿下插手。” 我顿时一身冷汗。 三哥要插手大历和仇宁的事情?马前卒......内政,而大历国君的态度...... 我明白了!三哥邀请了所有身在国君之位的人前来观礼,但唯独仇宁王迟迟没有消息,恐怕折了三哥的面子。三哥寻大历国君而来,恐怕是希望大历国君能够起头发动对仇宁的攻势,好让三哥得到一个相助的借口,除了......仇宁...... 所以大历国君才会说是马前卒。 大历和仇宁相比,兵力不占上风,这个冲突如果真的闹起来了,只怕,大历会成为无妄的牺牲品,大历国君就算再没脑子,都不可能答应的。 “是吗,既然大历国君不肯,那么也只有......” 我看到三哥指尖的异色。“咳......咳咳咳......” 我揉着喉咙坐了起来,好像自己是受了风,咳醒的一样。三哥听到动静,收了手,我望见大历国君,故作惊讶,“出什么事了?” “你方才不是在睡觉吗,那就继续睡吧。” 三哥在责怪我醒来的不是时机。 “噢,我刚才好像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你们说起什么......仇宁?怎么,是不是仇宁王来了?那家伙先前算计我的那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他还敢来这儿?!”说着,我便捋袖子,作势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你认识这位仇宁王?”三哥问。 “认得呀,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反问他,“要不是那家伙陷害我,我至于现在这么惨吗。那家伙要是来了,记得第一个通知我,我也得好好折磨折磨他,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说他是因为得罪了你,才没有应邀赶来的?”三哥好像无意间解开了仇宁王为何没来赴约的缘由,手指也放松了些。 “我可没这么说,他害怕得罪谁啊,算计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人呀,精得很。你可千万不要提前向他泄露了这件事,免得,他知道你是我兄长,便真吓得不敢来了。”我一边解围,一边不禁暗暗思忖...... 仇宁王没来? 不该啊......就算仇宁王真的不在意要不要巴结这位未来的仙夷城主,但是对于我的失踪,他对圣女必定心存怀疑,肯定要来弄个清楚的。尤其是,三哥究竟是谁,仇宁王难道不好奇? 可是他为何没来呢...... 或者书,他不是没来,而是......在来的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他原先的计划受到了影响,才不得已临时改变了计划。似乎这样,更加说得通......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有什么事可以严重到,让他耽搁这么久,杳无音信。 第882章 镇魂(二十) 除非......他遇见了什么人,然后在那之后的行踪又不便透露...... 司徒老伯。 司徒老伯用法器带走了元澈和霍雍,而仇宁王恢复了记忆,他当然认得司徒老伯,恰好在要来仙夷城的路上遇见的话,定是会讨问一番的。而司徒老伯素来性子冷傲,难免言谈之中就让仇宁王套了话出去,也就...... 所以现在,元澈、霍雍和仇宁王在一起的可能性很大。 我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也松了口气。 不过,决不能让三哥知晓,元澈已经从司徒老伯的法器里逃出去的事情,否则,三哥一定会拿下大历国君,用来要挟元澈。 大历,仇宁......本就是宿敌。三哥自以为高明的一招,想借着大历出兵征讨,但他低估了大历国君,不得不说,我先前也低估了这位大历国君,虽不是怀疑他没脑子,只是觉得,他较之元澈平庸了些,而现在看来......或许,这位大历国君还有希望搏一把的。 “想不到曦凰殿下和仇宁王的关系如此密切,这些,若让元澈知道了,不知该作何感想。”大历国君的话总是带着讥讽的味道,让人听了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这也难怪了。 只是他既是替元澈来讨公道的,我便狠不下心去责怪他了。 现在又不能向他透漏元澈可能与仇宁王在一起的消息,眼看大历国君的处境越来越微妙,我委实怀疑,他这么坚持下去,怕是等不到元澈来救他的。“这要作何感想,若是我见的每一个人他都要想一想,靖王怕是这一辈子就没有别的要做的事情了。” 说完,我肆无忌惮的大笑,很是张狂。 “曦凰,莫要失礼。”三哥不免提醒。 “殿下,原是受邀前来参加殿下的继任大典,没想到从中生出诸多不快,想来,我大历与仙夷城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收到茳延城的消息,恐怕,朕要赶回茳延城了。” 哇,这大历国君的脾气还真是不小。这就正面硬刚了吗?! 如果他真的走了,那岂不是比仇宁王做的还要过分了?仇宁王顶多是没来,他这,来了要走,让他开了这个头,只怕接下来与三哥不合的那些人,也都要一个个的闹着要走了。三哥怎么可能放他离开呢? “放肆!”我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大历国君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难道仙夷城还想强留人不成?!”大历国君果真顺着我的意,怒了。 “强留你又如何,是你自己受邀而来,你不来便罢,既然来了,不等观礼便妄想离去,岂不是让所有人看着,你是如何戏耍我兄长,戏耍仙夷城的吗!”我趾高气昂的与他叫嚣,才不理会他气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来人啊!大历国君累了,先送大历国君回去休息!” “你敢!”大历国君横眉怒目,一双眼睛都快溅出火花了。 他在大历都不曾受到这般耻辱吧,怎会料到,来了这仙夷城,竟然就...... “来人!”我在仙夷宫委实没什么实权了,第一声,这殿里的宫人守卫竟然还在犹豫,没人敢站出来动一动,都在留在三哥的反应,而这第二声,他们见三哥没有加以阻拦,便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大历国君。我冷笑,“送大历国君回去休息,这两日,切莫再让人打扰他了。” “你敢!沈朝凰,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朕是大历的国君,是大历的天子!!!......” “是。”众人将他押了下去。 大历国君的怒吼咆哮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 “好累啊!”我伸了个懒腰,又回到座上,歪歪斜斜的躺倒下来。 “你这么急着把人带下去,是想要阻止我劝说他攻打仇宁一事吗。”三哥只是冷眼看着我这一出犹如闹剧般的行径,即使我又在位子上躺了下来,他也只是冷淡的质问道。 “攻打仇宁,嗯......我不喜欢。”我说,“仇宁王有什么错呢,抛开这许多利益关系不说,与我倒还有几分交情。” “可你不是说,你是遭他陷害,才会被困在这里的吗。” 三哥的话听上去就已经在极力压制怒火了。 “是啊,我是被他设计,但恐怕他自己也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在他的计划里,竟然把我算计丢了吧。”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仇宁王而起,但是后来,确实他也被骗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也不会把所有的错都算计他头上。 “这么说来,果真如大历国君所说,你与那仇宁王的关系并不单纯?”三哥不禁又要怀疑,是否这一切真的应了大历国君的猜测。 “唉。”我叹了口气,“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呢......如今刚刚要掌大权了,未免太过敏感,我就说你不适合这样的身份吧,你原来那样多好,闲云野鹤,自由自在,非要把自己弄到这个上不来下不去的地方,操那么多的心。你看看现在,多疑......是不是?连大历国君说个什么,你都不免要多想两遍,累不累。” “我在问你的话。” 他板起脸来。 “好啊,那你觉得,我和仇宁王会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也坦然,随便他去猜。等到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猜不出其中缘由,我才解释说,“最多,也只能算是朋友。在第一世,他帮过我,而我呢,也设计过他,把他害得挺惨的,所以我欠他一次。除此之外,无论你们怀疑什么,都不是真的。” “那你这次替他说话,真的只是因为你欠了他一次?” 三哥如今的脾气,真的是随时随地的能够让我抓狂,一点点芝麻大的小事儿都要再三确认,实在不像是他从前的作风。我当初让他帮忙,留下了元澈的记忆,送元澈入轮回的时候,他都什么没说,可现在...... 我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在抬脚要踏出大门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来。“我以为,你是最清楚我和元澈那一切过往的人。” 说完,我轻笑了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三哥算是看着我们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人,也应该是最清楚我们时时刻刻动静的人。他理应知道我对元澈的心意,只是如今,我不怪他怀疑我,只是觉得...... 他真的变了。 第883章 镇魂(二一) 人的心,都会因为身处的情况位置不同而有所变化。 从前我三哥是多么风雅淡然的一个人,可如今,自己把自己架上了这个位置,忙得措手不及焦头烂额,显得异常尴尬。而他自己,却还全然无察。 想来我们从前的日子过得多好,身份尊贵,衣食无忧,天大的事情有父君和大哥顶着,而我们最大的压力......无非是我那位母亲,可那样肆意的日子,真的犹如过眼烟云不复存在了......不禁,令人感伤无限。 “曦凰。” 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这个声音的主人......是我父君。 转眼间落入一片梦境之中......梦?这里是我的梦? “曦凰。”父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立刻转身,的的确确见到父君站在我面前。 “父君......”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错,是我父君,可是我父君的样子......以及这里的一切,我很清楚这是一场梦。但是,能最后梦这一场,我心里却也是安慰的。 “曦凰,”父君走了过来,“你受苦了。” 我摇头,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意思是什么。或许,苦,或许,不苦......“父君,我没想到我居然会在梦里见到你。” 也许是因为梦境,才不觉得父君如同从前一样,那么古怪挑剔,那么刻板......现在看来,似乎,顺眼多了。 “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向周围,山明水秀,而且有着寥寥仙气...... 脚下似乎是一片断崖前,我侧过头,总觉得那云雾仙气后,藏着什么东西...... “小心。”父君突然拉住了我。 我这时才看清脚下。 原来断崖下,是一条河,无边无际的河...... 父君拂手而过,笼罩在面前的云雾散去,竟然露出对面山壁上的真容...... 那是一个女人的石像。 一个,特别特别巨大的石像...... “这是,这是什么?”我心想,就算是梦,梦到的地方也太古怪了吧。 忽闻鸟鸣声传来,抬头,便看见青鸾入云,盘旋不止...... 鸾鸟?石像......这里,似曾相识。 “你想要的答案,在这里可以找到。”父君说完,他的样子便渐渐模糊了...... 手里的书卷突然掉在地上,我被这响动惊醒,吓了一跳。 这房里,仍旧只有我一个人,看来刚才是看书看得太入迷,竟然睡着了。 我苦笑,我一定是自己都觉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做这样一场梦吧。正要俯身去捡我的书,一只手抢在前面,将书卷捡了起来。 我看向她,心里顿时暖暖的。“红莲。” “小姐......”红莲把书放在一旁。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讶,不过看到她安好无恙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应该是三哥安排的,毫无疑问,否则红莲不可能突破一切障碍,如此平静的站在这里。 “小姐,红莲只是来问小姐一件事的。”她态度诚恳。 “你说吧。”我坐了下来。 “小姐真的希望,红莲帮助沈青阳,去对付虞家吗?”红莲只是知道,我憎恨虞家真的到了一个极险,但是她不能理解的是,我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恰好让她去帮助沈青阳。 “红莲,你想去吗?”我问她。 她迟疑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即使不是小姐吩咐的,红莲也想去宰了那些畜生,他们把小姐害得这么苦,红莲......” “有些事情,我来不及亲自去做,但若是交给你去做,我也是放心的。”我说,“虞家老爷子野心一再膨胀,不惜牺牲万千黎民的幸福生活,也要兴起事端满足他的欲望。于天下太平有悖,若想让天下太平,这个人就必须除掉。” “那为何,是沈青阳?”红莲问,“小姐难道不恨沈家人?” “谈不上恨,但是我很清楚,大策的天下如果落在沈云承手里,会是什么样的。你帮助沈青阳,让沈青阳一举成名,才是真正挫败沈家的方式。” 沈云承和他那宝贝儿子沈明威都得不到的东西,让他最看不上的人得到了,光是如此,就够气死他的了。 “但是,沈青阳不能全部做主,他容易受到槐女和沈轻衣的影响,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够令我完完全全信任的人,去督促他。” 沈轻衣目光狭隘,只是为了逞一己私欲,让她的丈夫成为国君的话,那么结局与沈云承没什么不同。只有沈青阳,我相信沈青阳满心的抱负,他是真的想要做点事情,如果没有人能够影响他,他是有机会的。 “只是眼下,小姐仍被困在仙夷城,红莲如何能够离开......”她最不放心的是我,“小姐,如果你愿意,红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您离开,我们一起回去......” “红莲,没有人困住我。”我说,“我在这里,也不是被谁困住了,你忘了我刚才对你说的了吗,我希望天下太平,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当年我做错过一个选择,所以后来的许多事都因故受及了影响,如今,我便是在修正这个错误。” 我明白她的担心,起身去打开了门,“你看,其实这门外也没有守卫看着,我想要离开或者留下,其实都随我的意而已。华颢是我兄长,他不会害我性命,你不必担心这个。” “那小姐,真的只是在修正自己的错误?”红莲或许听金淮说过一些,只是还没有恢复她的记忆,她不能够完全明白这所有的事情。 “没错。” 我是在修正自己的错误,因为一个决定,而受到波及的一切,似乎像是被颠倒了是非黑白,我得将这一切重新摆正。 门外根本就没有人守着,我不是被关在这里的。 三哥明白,他是关不住我的,只要我想离开,我有的是办法。 而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是小姐的意思,那么红莲愿意辅佐沈青阳,讨伐虞家。”红莲今日受命,然后,只是来确认我的心意。 她见我的主意已定,便不再说什么。 “我知道你如今进步神速,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一切小心。如果任何人威胁到你,你可以解决掉你的威胁,也可以随时退出来。”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危险。“等到金淮回来,我会让他去帮你,在这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884章 镇魂(二二) “是。”红莲依旧应下。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是这样的,不管我交代给她什么,她都会毫无怨言的答应下来。 如今,竟然还没有变。 ...... 说起来,我已经有几日没见过李熠了。 好像自从那日之后,他就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红莲跟随沈青阳一起离开仙夷城,我站在城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幸好,她没有怀疑...... “沈家成就大业之时,一定不会亏待你这位嫡女的。”沈云承的脚步声从很远之外我就听到了,他还沉浸在沈青阳为他打天下的美梦之中。 “嫡女?”我冷笑,“你当真以为,我稀罕这个嫡女的身份?” “噢?如此说来,为父便更要感激你了。”沈云承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以前以为,父亲是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可是,着实令人失望,父亲非但没有狐狸的狡猾和聪明,反而......像只只会捡便宜的黄鼠狼而已。”我从浅笑到冷脸,只是一瞬间的反应而已,沈云承的脑子真的是让人不敢恭维,或许......他太自负了。 他根本不了解这一切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早就和当时完全不一样了。 竟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 听到我的话,沈云承恼羞成怒,却又不敢明知发作。“你、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父亲如今困在仙夷城里,还以为自己能够做什么吗?”我示意他回头看看,他身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来到仙夷城,还以为自己能出得去? 沈云承回过头看向身后,茫茫一片仙夷宫,令他愈发的不安。 我走下了城墙,留他一人在那里发呆出神吧。 这一场戏俨然没了他的戏份,他如今不过是一只被困在仙夷宫里等死的黄鼠狼而已。 在入夜之前,金淮回来了,看他着急火燎赶来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已经听说红莲随沈青阳去了大策的事情。 没等我开口,他便质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安排。” “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不慌不忙的翻着书页,“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 “看来,你没见到我二哥。”从他的反应上,我便察觉到了结果。 和我预期中的差不多,他应该没能见到我二哥的面。 “他不在忘川了。”金淮的答案却还是让我意外了一点。 毕竟,许多年来二哥都不曾离开忘川,他习惯了在那里隐居避世,怎么会...... 金淮说,“在我之前,靖王等人已经去过那里了。只不过听说,二殿下也没有见他们。” “不奇怪。”我不禁细想,试图去解开二哥这么做的缘由。“我二哥虽然避世,但却不是对外面的情况毫无察觉,他应该留意过仙夷城的情况了。” 他不愿意出面,恐怕也是为了我们。 “还有一件事,虽然二殿下一直没有见他们,但好像,靖王见到了他,至于说了什么,忘川那些鬼差也不知道。所以......” 金淮这一趟,他自认为是白跑了。 但我觉得并非如此...... 元澈,他们......这么说的话,元澈果然是被仇宁王顺便救了,他们去过忘川,而我二哥也见到了他。元澈不可能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就死心离开忘川,所以,我二哥肯定帮忙了。 金淮转身就走。 “等等。”我叫住他。“你要去找红莲?” “......我不放心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可你现在就这么去了,红莲只要初步估计一下时间,就会认定你是抛下了我,而赶去寻她,你想她心里会原谅你?” 其实金淮并不完全了解红莲的。 经此一番话,金淮自己也想明白了。 “先送我去个地方。”我合上了书卷,起身绕到他面前。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我解释说,“我现在没有灵力。” 而我要去的地方是...... 没错,这里和我梦里的那一处是一模一样的...... 金淮很明显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特别小心,他警惕着四周围的情况,“这是什么地方?” 我定了定,这个问题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一个能解开答案的地方。”我说。 和梦里一样,一样的断崖,一样的迷雾,一样的河...... 我抬头望向断崖对面,河面上飘起的云雾仙气,令我们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如果真的和梦境是一样的,那么这断崖的对面就应该是......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梦里发生的一切,有些问题在心里,想要在这里寻找答案。 浓雾散去...... 金淮惊得眼睛睁大。 断崖对面的石壁上,果然如梦境中一般,雕刻着一个女子的样貌...... “这是......”金淮问。 因为他也看出来了......那女子的样貌,竟与我有九成相似...... 是,我?! 在梦境里,我并未看清那个被雕刻在石壁上女子的样貌,所以现在,我心里的震惊不亚于金淮......那个梦境,果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是父君感知到了我遇困境,所以才会现身于我的梦境之中,来帮我的? 可答案是什么? 我在这里非但没有找到答案,反而,问题又增加了。 我明明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为何,这里会有如我一般的石雕? 这石雕应该有些年头了,甚至,可能比我父君母后的年纪都大,不太可能是我父君所为。 她是谁? 我又是谁? 我看到她的样子,就觉得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而那石雕,仿佛眨了眨眼睛。 我一愣,定睛细看,好像它又从未动过...... “金淮,你到外面等我。”我只得支开金淮。等到金淮走后,我站在断崖上继续望向对面的巨大石雕......“你是谁。” 很轻的一声,却回荡着隐隐的质问。 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石雕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解开我心里疑问的东西。 父君特意在梦中指点,让我来到这里,究竟是何用意呢? 这石雕上的人,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何它看起来年代久远,又与我如此相似...... 我试图仔细观察石雕,想要找到线索,解开石雕像上女子的身份...... 羽毛? 那是羽毛吗? 我看到石雕像上,那女子背后的雕刻,如同羽翼一般......她仰望着一个方向,神情坚定,目光凛然,仿佛置身于一场大战之后...... 大战? 我回身,看向她所看的方向。 逐鹿之战的战场?! 第885章 镇魂(二三) 没错,她所望向的方向正是...... “啊。”我只觉得眼底在那一瞬间仿佛有一种烧灼的痛感,不禁闷哼一声,伸手去压住了眼眶,想要缓解那种不自在的感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压住的那只眼睛的眼底,仿佛一刹那看到了那一场大战时的景象...... 万千勇士,拼搏厮杀。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忽然,在那一众勇士之间,我看到了她...... 就是这个石雕上的女子,她挥舞了一双翅膀从天而降,加入战斗,英勇无比。 玄青色......鸟?玄鸟? 她是......九天玄女?! 我猛然间发现了这个真相......原来这石雕上的女子,正是当年的九天玄女。 她回过头,看向一处...... 黄帝? 印象之中,玄鸟伴黄帝生,预示着炎黄一脉的无上尊荣。 甚至,我的出生都曾被人臆测,只因青鸾而至,被一度认为是......继当年的炎黄之后,可再战九黎之人。 但是,玄女望向的......女娲?! 她所望之人不是黄帝,是天际的女娲。 那些幻象,很快就一闪而过...... 我松开了手,甚至怀疑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九天玄女所思慕之人,难道是女娲?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才一转身,又觉得此处竟汇聚了一些气息是我十分熟悉的...... 母,母亲? 这气息,果然是我母亲没错,只有我母亲有这样的气息,不过从无到微弱,然后一点点聚起,再然后......那气息凝聚起一个神形。 是我母亲跪在这断崖,望向对面祈祷...... 她与父君成婚多年,却始终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天宫众人难免议论,为保一族的名望,她向玄女祈求,愿助玄女零散的游魂转世...... 玄女,游魂...... 逐鹿之战距今已经时隔许多年了,当年见证过那一场大战的人的孙子辈恐怕都已经消散在这天地间了。我等虽生身为神,却也不曾有幸听到亲临过那一场大战的人,向我们诉说那一场大战的情况。 只知道,在那之后,炎黄斩杀蚩尤,将以蚩尤为首的九黎一族赶出了中原。 而远古的众神,也逐渐泯灭于天地之间。 如玄女一般的,曾经一度登峰造极之辈,尚且有些散碎游魂存于世间,只怕早已经随时万古世间的流逝,石化成...... 我忽而反应过来,石化......这便是当年九天玄女留在人世间的那些散碎游魂石化而成的神像?!她...... 那我母亲向她请求,愿意帮助她转世。 我是借着玄女的残魂转世而生的?! 我...... 怎么会这样呢。 我竟然是借着,借着她的残魂......才有幸生于世上。 难怪我出生之时伴有青鸾鸟鸣叫,难怪......难怪我注定绕不过这轮回因果。 原来这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注定的?! 残魂...... 我居然......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我生得与她这石像相似。 不是她像我,而是我像她? 父君托梦于我,想来也是希望我能够到这里来解开我自己的身世之谜吧。 九天玄女的元灵一世都在守护大地,她望向大地之母女娲的样子,倒是能够让我明白,她的魂魄泯灭之时,留下这么些许的残魂石化成像的真正原因。 “我虽不是你,却好像也能明白你想要守护这一切的原因。我爱这苍生万物,独恋那万千风情,我想要守护我的朋友家人......你泯灭之时,留下些许残魂存于此处,也是这么担心的吗。”我感到凄凉,父君原来一直都知道,只是他没办法亲口告诉我,才会借着梦境指引我到这里来解开疑惑。 我注定要应了玄女的劫,魂归天地间。 所以父君......他疼爱我,宠爱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我这个嫡子继任他的天君之位吧。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我只是她的残魂而已。 生于世上的那一刻,便早已注定了在劫难逃。 生为嫡子,何等尊贵,但我竟有如此命数...... 我只是...... ...... 天宫。 新任的天君昱璟缓缓走进书房,对着一衣着普通器宇不凡的男人行了大礼。“父君。” 此人正是他们的父君,前任的天君。 如今他灵力尽失,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需要昱璟的帮助罢了。 “如何?” 昱璟十分恭谨的回答道,“回父君的话,曦凰已经去过那里了。不过他的灵力都被华颢的乾坤珠吸走,是金淮带他去的。” 父君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像是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只是,父君......”昱璟仍有疑惑,“如果曦凰知道他乃玄女残魂托生,注定要应玄女的劫数,恐怕他心里会更加失落啊。” 父君听罢,也只是含笑。“如若是旁人,一定会悲愤怨憎,可他不一样,他是曦凰。” 昱璟帮助他们的父君于梦境中见过曦凰,并且提醒他去到玄女石像前寻找答案。起初昱璟也是担心的,如果曦凰知道他的身世,是否会怨憎这一切。“父君,曦凰其实年岁不大,不过是生在了父君膝下,父君还是莫要将他想得太过坚强。” “......” 昱璟的话,不由得让他们父君动容。 也许昱璟是对的,太过坚强......是啊,他一直都把曦凰想得特别的坚强。 除了当他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嫡子,便是认为他已经长大,可以顶天立地......“你当初自作主张,擅自赐封曦凰战神的封号。是为了帮曦凰避过劫数吧。” 昱璟也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到底在想什么他不尽然是全都知道的,但是比起曦凰,昱璟这孩子的想法更加像他,所以他自然能够猜到其中的缘由。 “儿臣有罪。”昱璟并未与父君商量,便擅自决定,在九黎之战结束之后,赐封了曦凰战神的封号,加赐银龙铠甲,其实也是为了...... “难为你了。”昱璟的心意,这个当父君的怎么不明白呢。“只是曦凰,注定要经历这一劫,若历劫而成,方可化身战神立于天地之间,你提前赐封想要改变这一切,原就是不可能的,如今,连你也受到了反噬,一旦再有事端,天宫便岌岌可危了。” “是儿臣的错。”昱璟当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只是希望跳过那一劫,提前赐封。 “是你的错,所以......在曦凰回来之前,你更要守好天宫。” 第886章 镇魂(二四) 我坐在酒肆里,大口大口喝着酒,本想大醉一场,好忘记这一切。 可想来是我平日贪杯,这酒量明显见涨,已经饮了这许多竟还没有丝毫的醉意。 酒壶又空了,我摇了摇,仍在一旁,“老板,拿酒来。” 这酒肆的掌柜不敢上前,怂恿伙计又断了两壶酒过来,颤颤巍巍的将酒壶放下,一转身就跑了,唯恐我会吃了他似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 我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是你?” 他是......宋思铭。 石堰山庄的主人。 “你记得?”我很诧异,宋思铭见到我并不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似的,这让我不禁怀疑,他竟然也还记得? “受人之托,给你送来这个。”他说着,将一副画轴放在了我面前。 “九悬宫镇图?”即使不展开,我都知道我面前这一副是真的,“可你为何要给我?” “既然说了是受人之托......”他是个聪明人。 “既是受人之托,总要告诉我,是谁所托吧?”说话间,倒了杯酒,一仰头就吞了进去,一股辛辣入喉,好不痛快。 “是......婆婆。”他说。 “你说谁?”我正要倒酒,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谁? “婆婆此前好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交代过,如果她此行无回,便让我将这九悬宫镇图交给你。”宋思铭是为了婆婆临终所托而来。 可这就让我更加奇怪了。 我冷笑,“九悬宫镇图......你宋家世代守着这东西跟宝贝似的,仓珏山的主人也只是知晓打开的方式,石堰山庄和仓珏山原本就互不干涉,你说你是受婆婆之托,将你宋家的宝贝送来给我?” 他这话,我竟然一个字都没办法相信。 毕竟宋思铭在为眼里,可是和沈云承一个级别的......黄鼠狼。 “姑娘还没听完我的话,自然会怀疑。”他说着,又把九悬宫镇图推了过来,“姑娘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真心将此图奉上给姑娘呢。” 我冷眼看着他。 “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婆婆临去之前还留下过什么话吗。”宋思铭的样子让人看了真的觉得不怀好意,而且,他居然会将九悬宫镇图交给我? “婆婆唯恐天下不乱,又怎会助我。你若是听了她的话而来,又如何算是帮我。” 这两个人,不能信。 “正是因为,婆婆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拥姑娘复立大凰氏,而今这天下眼看就要落入他人之手。我宋思铭只是一个守护九悬宫镇图的凡人而已,如若此图能够在姑娘手里发挥最大的效用,相信这才是先者所愿。”宋思铭倒是没有掩饰他的用意。 唯恐天下不乱,送来此图? 婆婆都已经死了......她的野心竟还在。 “说说你的用意吧。”我道。 “姑娘何等聪明,宋某怎么敢在姑娘面前耍心眼呢,想必姑娘也肯定明白,宋某知晓,那仙夷宫的圣女和华颢殿下都非常人,天下若落入他们手中,这九悬宫镇图怕是会成为我石堰山庄的要命利器,如今,将它赠予姑娘,宋某可并不知道画中奥秘,只是想借着姑娘的聪明才智帮助宋某解开多年心愿而已。” 他果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我。 不过这些话,听着就耳熟,“可是婆婆教你说的?” 他奸笑。 “婆婆还留下一句话给姑娘,”宋思铭抬起头来,“当断则断。” 我锁了眉头,当断则断?这话,听着倒真是婆婆的风格啊,玄之又玄,常人难懂。 可现下看来,当时婆婆会出现在大策,应该不仅仅是巧合吧,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只是去确认自己所预感到的事情罢了。 “婆婆说姑娘知道如何用此物,那我......也就不必询问什么了吧。”宋思铭可不想知道太多,“宋某今日,只是想来请姑娘解惑的,三日之后,还请姑娘告之宋某,这画中奥秘。” 三日,这个时间挑得真好。 ...... 打着哈欠回到寝宫,喝了那么多,最后竟然是困了乏了。 这仙夷城果然是虚有其表,连这酒肆的酒水都与天宫的没法比啊。 “你这一身酒气,是跑出去喝酒了?”三哥端坐在桌前,看起来等了有些时候。 我听到他的声音才看到他,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你坐在这里,我进门的时候你也不出个声,这把我吓的......你要是把我吓死了怎么办。” “你会被吓死?就你的胆子最大,天上地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三哥如今竟也端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来训我,真是让人不习惯。“你从一回来,心思就不知道在哪儿,就算你进门的时候我叫了你,你吓一跳再摔个跟头,到头来还是会怪我。” “对啊,你说的对,在理!” 我十分认可他的说法,毕竟我进门的时候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他那个时候叫我一声,可能我一惊,拌在哪儿,真会摔个跟头。 自顾自的考虑了一会儿,我将手里的九悬宫镇图随手就挂在了床头。 “这是什么?”三哥看到画卷上的内容后,当即脸色又阴了。 “九悬宫镇图啊,你没听说过啊?这凡间的宝贝呢,石堰山庄世代都守着它。”我毫不在意的与他说道,“不会吧,你不会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这画卷上的古怪?” 他的反应证实,他当然觉察到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在意。“这是什么人给你的?” “当然是石堰山庄的主人宋思铭了,他说,希望我帮他解开这画中的奥秘。你不知道,据说当年有个奇怪的老人家,把自己一辈子的学问都编进了这九悬宫镇图里,把九悬宫镇图呢交给了宋家的人,又把解开九悬宫镇图里秘密的办法,告诉了仓珏山的人。画卷和解开的办法就分别世代相传......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弄这么点东西,你要是舍不得你就带走,弄得后世都以为是宝,争来抢去,多少人送命。”我对此不屑一顾,挂好了画,就打着哈欠坐回到床上,脱鞋,准备睡了。 “既然是人家交给你的,你就这么挂着了?”三哥起疑,毕竟九悬宫镇图里还蕴藏着一股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要不然呢。”我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挂着吧,当个画看也是好的呀。” 第887章 镇魂(二五) 九悬宫镇图就悬挂在我的房里,三哥心有怀疑,却也不好多问。 近万年的兄弟,我太了解他了。 今日我出去过,而且金淮没有随我回来,之后我在酒肆豪饮,这些虽没有任何人阻拦,但我想,他绝不是毫不知情的。毕竟在他眼里,我可能是阻碍他计划的最大威胁,他只是不能像除掉其他障碍一样除掉我罢了。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会防着我,仙夷城里如今有多少他的眼线,数都数不过来。 我在酒肆里见过谁,他又如何会不知道。 从前我身为无上尊贵的曦凰殿下,养尊处优,莽莽撞撞。可毕竟历了凡世两道劫数,在这人世间的历练学得聪明了些,他低估我了。 我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宋思铭了吧。 如今我区区肉体凡胎,如何斗得过三哥,这九悬宫镇图他会不知道? 只是我越不在意,他便要越多怀疑,反而走每一步都需要更多的猜忌,去猜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看起来自暴自弃而已......但我知道,他比我的心还虚。 我越是事不关己将画就这么挂在一旁,他反而越不好开口讨要...... ......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有寒意,但终究放晴,难得见着了太阳,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而我见到了李熠...... 他行色匆匆的赶来,站在我面前,笑得像是那个十几岁时遇见的少年。 天气寒冷,他却浑身冒着热气,额头还挂着汗珠,吭哧吭哧喘着气,仿佛在一瞬间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他面色红润,生气勃勃。 他迟了些,伸手到身后,从披风下取了个布袋子出来。 “看着。”他说。 说完,他兴致勃勃的解开袋子,然后...... 我愣了下,因为什么都没有。 他好像期待着解开袋子便会有什么东西从袋子里飞出来一样...... 在那一瞬间,他也有些意外,好像这和他原本预计的并不一样,他的反应有些尴尬,立刻去看向袋子里面,想要解开疑惑。 他伸手,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了掌心...... 那是两只已经死掉的萤火虫。 我不由得轻笑一声,有些无可奈何。 “怎么会这样。”李熠看起来很失望。 “你失踪了几日,便是去找萤火虫了?”我这才明白,为何这几日在仙夷宫里见不到他。 仙夷城的天气与城外似有不同,而出了城向西北过去,到锡岚境内,那里的天气还是暖的。他去捉萤火虫,一定是出了城去了锡岚...... 李熠没有回答。 “萤火虫这东西,寿命本就短暂。即使你匆匆赶回来,可锡岚与仙夷城气候不同,它们肯定活不了的。”我说。 “......原是想着,还了欠你的萤火虫,没想到......”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萤火虫......似乎萤火虫,和我也相距遥远了...... 我那时很喜欢萤火虫的,可是今时今日,若是遇见一个与我当初一般,说是喜欢萤火虫的小姑娘,我定会笑笑,觉得她十分单纯可爱。但如今...... 我也变了。 “早在我当初离开绰阳城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欠我什么了。”我说。 我将心意给了他的时候,才觉得他欠了我萤火虫。那原本是属于我们的回忆...... 但是当我离开绰阳城,我放弃了他,那段回忆对我来说,便不再重要。哪怕曾经看重,但死心放手的时候,连同那所有的一切,都是断了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欠我什么了。 李熠的神色哀伤。 刺痛了我的记忆。 他和我后来熟悉的那个李熠好像是有哪里不同了,又或者是我,真的忽略了去观察这一次的他有什么不一样。 “还清了欠你的东西,说不定下辈子......你对我的记忆会有不同,也就不会再躲着我了。”李熠嘴角的笑泛着苦涩,他只是没想到,萤火虫和我们的记忆一样,都是那么经不住考验的。 他已经全力赶回来了,可萤火虫还是死了。 欠我的...... 是不是只有等到所有相欠的都还清了,那些恩恩怨怨才能真的有个了结。 我伸出手,“给我吧。” 他愕然。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死去的萤火虫,“现在,你还清了。” 我们之间的姻缘,这下两清了。 李熠终于释然,露出轻松的笑容来。“......其实,我真的不一样了。” 我点点头,有些生硬。“我知道。” “......我会救你。”他滕然冒出来一句。 “什么?”我把萤火虫的尸体握在手里,想着去花园里寻个地方葬了,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当时问我的问题。”他说,“我会,救你。” 我问他的问题? 我回忆了一下,他这答案......猛地想起,那时候我身祭大地之前,独自出城赴仇宁,我曾经对他说过一些话。原来,他是回答我那时的话...... “我信。”我想,他这一次应该是真心的了吧。 “下一次相遇,也许......我们可以从朋友,重新认识。”李熠如释重负。 我想了想,“可以。”随后说,“我要去埋了这萤火虫,你去吗?” “好。”他点头。 我们在花园里找到一块地方,在墙角的土地里挖了个小小的坑,然后将这两只没能熬过仙夷寒冬的萤火虫葬了下去。 “你说,它们也会有转世吗。”我只是突然想到,世间万物,大概都应该有转世的,萤火虫的生命那么短暂,它们死了以后,会有转世吗。 李熠苦笑,“也许,有吧。” “那就好。”如果有转世的话,我希望它们可以活得长久一点,不一定非要做个人,很多东西都有很长的生命,转瞬即逝有时候太过残忍...... 盖上土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那两只萤火虫从土里飞了出来,两点微弱的萤光缓缓飘起,它们飞得很慢,在半空中盘旋,飞舞...... 万物皆有灵。 而我,没有。 我解开自己注定魂归大地的真相,我必定是要不复存在的。 连魂魄都剩不下。 多年后天宫里的人再说起我,可能会说,我只是玄女的残魂历经的一次劫数,注定要消失无踪,然后,继续化回残魂,留在天地之间。 可能不会有人记得曦凰殿下,可能,百年之后,这世上的人便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沈朝凰的存在。 第888章 镇魂(二六) 沈青阳离开之前,我见过他。 他告诉我,李熠早就死了。 而后来出现在仙夷宫里的李熠,是三哥凝住了他的魂,让他继续留在人世间,完成三哥最后的计划...... 是三哥杀了他。 沈青阳说,三哥刺穿了他的心。 但是李熠死的时候,是面带笑意的。 可能对他来说,终于得到了解脱...... 之后,他留在人世间的魂,在三哥的术法之下,继续像是一个人一样,被操控。 但是三哥不知道,魂也有自己的执念,李熠像是完成了他最后留下的执念,背叛了三哥,然后,彻底不见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 以至于三哥来的时候,我双眼红肿。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三哥说得轻描淡写,对于李熠的死,他没有任何感情。 “你知道人明明弱小,为何存于世上,经历最多,却最幸福吗。”我抬起头来,“因为除了喜欢和讨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感受。” “感受?”三哥不明白我所说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他在天宫里待得太久了,和天宫里所有人一样,早就已经看淡了那些是是非非,感受不到那些恩恩怨怨了。 “对你来说,李熠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价值,帮助你争取了时间,沈家的大军必将战无不胜,攻克虞家所驻守的城池,大策,彻底完了。”我轻叹,心里不断泛起的苦楚,让我百般不是,“可是对我来说,他虽不是爱人,却也是和我有着一段相同回忆的故人。大策,我在那里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对我们而言,那一切不过转眼,等到我们再回头看去的时候,当初的人和事早已经不复存在。可是这里记得,这里,清楚的记得我在那里留下的一切......” 我指着自己的心口告诉他。 三哥守着轮回,自以为看淡生死离别,但他不曾经历人世,所以那些从别人的故事得到的情绪,都不是真的。 “知道吗,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从一个人人厌弃避之不及的臭小子,走到今天,就是你自认为最弱小的这些人,改变了这一切。”这世上最能够让人成长的,便是感情了。 慕然回首,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我和李熠之间,终于释怀了。尽管这份释怀来得有些晚,可心里真正想要对彼此说的话,都已经坦然说出,没有遗憾了。 我相信,李熠在他魂魄留于人世的最后一天里,他真的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自私的大策国君,他说,他会救我。 人的一生,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人。 从相遇到分别,不尽然都是友好的,但是回想起来,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明白。 李熠在最后留给我的,何尝不是真正的释怀呢。 他带着我对他的全部回忆,彻底的走了,也解开了我心里那些过去。 最后的他,仍然像是......初遇时的少年。 可能,我当初在失去记忆以后,并不是完全将他当成了我心里那个模糊了轮廓的影子。也许是在无意间,他侧过头来看向我的笑容,让我感觉到了温暖...... 就像,一切从没发生过。 那个少年,走了。 “后日便是继任大典,你仍需得准时出现在大典上。” 三哥离开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 大策,没了。 大策国君,也没了。 李熠,下辈子如果还能再相遇,希望你还是那个温暖明媚的少年。 ...... 沈青阳率领沈家的兵马,加上长宁卫的辅助,一路胜仗,直冲着被虞家目前所占据的绰阳城而去。两方人马交手多次,虞家的兵马节节败退,沈青阳如有神助,次次旗开得胜。 昔日效忠虞家的人,纷纷背弃了老爷子,在生命和利益的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必定要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番。老爷子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而沈青阳沿途招兵买马,逼到绰阳城下,大军将近二十万之多。 加上,李熠崩逝的消息声张开来。沈青阳是带人从仙夷圣境归来,自然看在那些人眼里,是天选之子,无数人投奔。 消息传回了仙夷城,沈云承得意洋洋。 他显然还在以为,沈青阳替他去开疆辟土,他还在等着沈青阳大获全胜,占据绰阳城,将虞家人的项上人头悬挂在绰阳城下,迎他回宫登基。 我在树下悬了个绳索,躺在绳索上悠然的翻着书卷。 远远我就听到沈云承的脚步靠近,近了些的时候,我身边的人才发现他,她们正要开口,沈云承却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们下去吧。” 可是岑华碧洛根本就不听他的。 想来他以为沈青阳打了一路胜仗,日后,必定拥他做国君,于是乎在仙夷城里已然摆出了一副未来国君的架子。 眼见岑华和碧洛谁也没有动,沈云承的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 “你们先下去吧。”我说。 “是。”岑华和碧洛这才退下。 沈云承见其他人都离开了,立刻就收起了那副故作威严的样子,谄媚的走过来,抱怨说,“这些人真是死脑筋,朝凰,她们是不是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 “你与我的关系?”我合上了书卷,看向他。 “是啊。”沈云承有些生气,在岑华和碧洛面前失了些颜面,让他有些气不过。“你宫里的这两个人,如果知道我是你父亲,她们还敢这样不听我的吗。” 我冷笑。 岑华和碧洛当然知道,沈云承这些日子在仙夷城可没有闲着,又发挥了他原先拉拢朝臣的那些本事,几乎是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与我的关系。而在他的显摆之下,似乎我成了个那个抛弃了刘元澈,投奔华颢殿下的“聪明女子”。 “你有什么事。” 沈云承这才回到正事上来,“朝凰......你我父女也......” “直接说吧。” 沈云承面上如有乌云飘过,但他转瞬间就已经看不出来情绪的变化了。“......知道你近来心情不好,要说起来,也是,你和陛下也算是有段姻缘,如今他就这么突然崩逝,你的心情自然受及影响。不过,你是不是听华颢殿下说什么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什么?” “你,你难道什么都没有听华颢殿下说起吗?”沈云承的反应夸张,好像,三哥应该与我说起什么似的。 第889章 暗示(一) 莫非...... 沈云承暗示了半天,见我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急了。“不是,难道华颢殿下就当真什么都没有和你提起过?你们平日都说些什么呀,总有那么一两句不一样的吧。” “我们平日说的话不少,不过不明白你所指的是什么。” 刚才我还想不明白,不过看他这副着急的样子,也大概猜到了七八成。 沈青阳带着沈家的人,一路上招兵买马杀去了绰阳,逼到了绰阳城下,让虞家算是退无可退。沈云承想着自己的儿子立下如此大功,也是在我三哥的授意之下,他今日来找我,便是想要探探我的口风,以为三哥会同我说起,愿意支持沈云承成为新一任国君。 “就是,就是那个......青阳,青阳不是带人回去了嘛,这大策气数已尽,难道华颢殿下就没有和你说过,是不是由为父我......”沈云承的暗示已经十分明了,他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激动的向我证明。在他的小心思里,无非就是想要在三哥将此事公之于众之前,提前能够从我口中套得消息...... “嗯?”我故意装傻。 “哎呀,为父的意思是......”沈云承偷偷跺脚。 “哦,说青阳啊。前几日三哥倒是说了,”我道,看着沈云承吊足了胃口,“三哥也十分看好青阳,说他是个可造之材,想要好好培养的。” “......完了?”沈云承竖着耳朵听,却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嗯,完了。”我说。 “朝凰!”沈云承板起脸来,“你可是沈家的嫡女,我是你父亲,我们父女连心,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为父的心意了。你知道为父想要什么,这要是为父成了一方国君,你便是嫡公主,到时候,你与仙夷城联姻,为父和沈家便是你强而有力的后盾.......” “联姻?哈哈哈......”我实在憋不住了,大笑。这是我这两日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沈云承直到如今竟还不明白,空做着那一场白日梦,以为天上当真会掉这个馅饼吗?“父亲是不是傻了,联姻?......” 我突然冷下脸来,“我为何要联姻。” “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沈云承不明白了。 “如今,父亲还想要让我相信你吗?”我说,“回想看看父亲对我做的事情,还有何脸面来要求我帮你什么呢?后盾?沈家?......父亲是忘了还是在装傻?沈家何时是我的后盾?父亲从来都没有帮过我,却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若真让你成了这一方的国君,岂不是断了自己的退路。” 沈云承的计划落空,他万万没想到所期待的一切竟然是这样的下场,愣了,但同时,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烈火......“你......” “如果让你做一方的国君,还不如我呢,我要是亲自成为一方的国君......想来,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好像,也是挺有意思的。”我笑得嚣张,话说说得意,也确实想过,不过真正令我彻底打消这个念头的,却也是三哥。 三哥的脾气秉性原与我最是相似,只不过,他被执念所困,困在了仙夷城,如今揽下这烂摊子还没收拾妥当,野心却已经膨胀了,看他并不擅长应付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我就知道,我是绝对做不了的。 “沈朝凰,你是不是疯了!”沈云承怒吼道,他没料到我会背叛他。 “父亲,”我往前走了两步,逼近他......低声在他耳侧说道,“父亲以为,等到沈青阳拿下了绰阳城,父亲在仙夷宫还有何利用价值?那时候,便是你性命该绝之时,如今,既然是苟延残喘,就要有个分寸。你当初对我做的事情,心里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沈云承冷汗直冒。 “我称他三哥,又否了你所猜测的关系,他对我如此用心、体贴,却全无男女之间的情意。还想不明白吗?”我退了回来,冷眼看着他。“沈云承,像我曦凰堂堂四殿下,历此一劫托生于你沈家,借着沈家嫡女的身份降世,本就是我的难,是你沈家的福气!如今,这一场戏,该是你沈家落幕的时候了。” 该死的人不死,为何...... ...... 我前脚踏进房间的门,便立刻察觉到房里的气息。 三哥站在我悬挂在墙壁上那张九悬宫镇图前出神。 “看出来什么了?”我问他。 三哥才反应过来,“只是一幅图画,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难怪凡世的人要争得头破血流了。不过想到只有仓珏山的人能够解开,就觉得有些人生在世上,命运也是早就注定的。” “一幅破画,也能生出这许多感悟,真是了不起。”我随便看了一眼,“看懂的人不要解,看不懂的人,解开也只是凡铁而已。想要成为手中神器,本应就天命不同,有何好感慨的。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喜乐,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责任,每个人都能拥兵自立,天底下不就乱了?” 我对他的感悟没什么兴趣。 坐在桌前,吩咐碧洛倒来茶水解渴。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三哥蹙眉回头,在我的话里发觉了其他的意思。 “是说你,也是说外面那人。”我不否认,能够让我有所感悟的,是这些人而已。 “外面?”三哥走到门口看了看,可沈云承早就走了,他站在那里想了半晌,“可是沈云承又来麻烦你了?” 我点头。 说不上在意,沈云承如今便是秋后的蚂蚱,也动不得我分毫,只是,偶尔非要出现在面前来恶心恶心我,实在是...... “看来他是真的活够了。”三哥也很反感沈云承了,这仙夷宫内外传的那些流言蜚语,关于沈云承的一些做派,相信三哥有所耳闻,只是一直还没来得及收拾他。 “对了,沈青阳那边如何?”我问了句,随后又说,“不过也是,沈青阳自然会战无不胜,他有金淮和红莲的相助,必定所向披靡。而今晚,红莲便会潜入绰阳城里,亲手替我宰了虞家老爷子。我在想,等到沈青阳大军入城,在他继承天命的时候,我想送他一份大礼。” “大礼?”三哥一时未能明白我所说的大礼。 我微微莞尔,一笑而过。这份大礼,我保证沈青阳一定会喜欢的。 第890章 暗示(二) 明日便将是继任大典。 沈云承的尸首,今日起送回绰阳城。 算是我送给沈青阳的第一份大礼! 所有的障碍都已经除掉了,沈家的二夫人和沈明威在虞家人的折磨下,没等沈青阳大军入城便已经断了气。沈青阳不日便会以新君的身份登基继位,成为一方国君。 我记得,他走之前,我暗示过他,等到他的兵马入了绰阳城,他便会是新的王。 沈青阳问我,如果重新立国,他想要取我名字的凰字作为新的国号。我说不好,大策之前,前朝为大凰氏,败了,不吉利。沈青阳告诉我,他想要让后世子孙都记得我。 我说,那便取“和”吧。 勿忘初心,以和为贵,发起战乱的根本,是为了守护天下太平,后世子孙不得忘本,生生世世都要记得一个和字。 大和,刚好。 沈青阳会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国君的,他有战功在身,必能替我完成心愿,也实在他自己的抱负。而他的母亲,槐女,必将为太后,他的姐姐沈轻衣,也会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所有的人心愿都满足了......多好。 明日,会结束仙夷城里的一切。 如同我来到这里的那一日所说的一样,其实我心里真的挺喜欢这里的。 还有些舍不得。 三哥在做最后的准备。 仙夷城里好不热闹,但不知有多少人是真正开心的。 岑华来报,圣女想要见我。我说不必,她又说,圣女的身体抱恙,不相信如今仙夷宫里的这些人,只想请我过去看看。 我放心不下,还是跟着岑华去到了圣女的寝殿。 圣女依旧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你骗我。”我看到圣女的样子之后,就知道岑华骗我了。 圣女如今这样子根本不会说想要见我...... “如果不骗你来这里,如何能够对你说这些话呢。”岑华的声音变了。 我的脸色也变了,立刻惊愕的看向躺在榻上的圣女......“这是......” 岑华的声音,是圣女。 而圣女躺在榻上无法醒来......她的肉身受及影响严重,无法痊愈,只会慢慢等待着死亡。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只是突然嗤笑一声。 我知道,岑华对于圣女的忠诚,对于仙夷宫的敬仰。 但她竟然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和圣女的魂魄的对换...... 从今以后,岑华会在圣女的身体里继续沉睡着,然后等待死亡临近。而圣女......她占有了岑华的肉身,如果继续修炼...... 岑华...... 我心里压抑的很,那个姑娘给我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 是她对于仙夷宫如同执念般的忠诚。 但我没想到,她可以忠诚到奉献自己的一切,来换取圣女...... 她还那么年轻,原本有大好的日子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的。 可什么都没来得及感受。 “换回来,你不能占据她的肉身,这样做是要遭到天谴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寂的寝殿内回荡,那个弱小却执着的魂魄如今沉睡在榻上那个身体里,如同......被尘封了一样。 想到这里我就难过。 可是......未等我回过头来,我便见到“岑华”突然一剑刺死了榻上的“圣女”, 剑锋没进圣女的肉身,她一拔剑,鲜血顿时涌出,榻上的圣女很快便没了气息...... “你在做什么!”我怒了。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曦凰,你会帮我的。”“岑华”手里握着一把淌血的剑,她看向我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了,可以代替我去死,曦凰,华颢不会让我活过明天的,我们要阻止他,你不必为岑华难过。” 我冷笑着,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境遇啊...... “疯子!都是疯子!一个个的,没一个正常的!!!” 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我对这里歇斯底里的绝望了。 原以为,仙夷城是这世间难得的清明之地,是容纳这世间万千大智慧的所在,本应是神圣纯洁的,却原来......都是假象。 隐藏在圣洁背后,那肮脏的欲望,真是让人作呕。 最干净的地方,却是最脏的,掩盖不住的脏和臭...... 血从剑刃滴下...... 点点斑红。 只是为了需要一个替身,她可以轻易杀死把身体换给她的岑华...... 那么,那么好的岑华...... 那点点血红在眼底蔓延,刺痛了我的思绪。 万般的情绪从心底涌出。 是悲伤还是憎恨......又或者,是失望极了。 我以为,我经历了足够多,再不会像当时一样,万念俱灰。 但是现在......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瞬间,只是死了一个在他们看起来可能微不足道的宫人而已的时候,彻底的,让我看清了人心里的欲望,一旦生长,便无法铲除。 那才是最毒的东西啊。 甚至,可以让她杀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为敌! 我抖动肩膀,笑着...... 三哥和他的生母,最终难逃殊死一战?母子二人本应是久别重逢,相认恨晚,如今呢,如今却是要你死我活,血刃相见...... 乱了。 天地间的一切,都乱了。 扰乱这一切的,便是欲望。 天宫里的人没有感情,所以没有欲望,圣女来到凡世,有了欲望,三哥来到凡间,有了欲望,金淮来到凡间,有了欲望,司徒老伯来到凡间,有了欲望...... 而我,而我也必不可免的,有了自己的欲望。 人啊,有了欲望,便会贪心,贪心便会摇摆不定,摇摆不定便会做出一些错事。 从一点点,到许多,许许多多......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却已经毫不在意了。 欲望,在它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曦凰,我们去夺回这一切。”圣女说。 她的样子......岑华的样子,那日岑华负气,突然就走了,我还没看清楚她的样子......可也知道,绝不应该是圣女这副贪婪的模样。 狰狞,濒临疯狂的样子...... “呃......”她突然哼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没入胸口的金钗。“殿......曦凰殿下,殿下......你,你为何......” 我有意无意的转过头,一侧的铜镜里,映着我们的模样...... 我惊奇的发现,原来我的样子,比她更加狰狞。 我的动作可以这么迅速,拔下了她头上的金钗,便刺进了她的胸口。血,溅了我一脸,一身......那些血...... 第891章 暗示(三) “岑华”杀了“圣女”,我又杀了“岑华”...... 三哥赶来的时候,这寝殿里都是血,我满手满身沾染着“岑华”的血,还站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三哥哑然,瞠目结舌。寝殿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他看傻了,他看向榻上的“圣女”,眼睛深处那抹最后的盈光在抖动...... 要是说一点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就是了。 我冷笑,人为何都要这样虚伪,为何要掩盖自己的真正情绪?好笑...... 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在这血泊之中。 “曦凰!”三哥拉住我。又命身后的人说,“去查!岑华为何要杀圣女!” 岑华为何要杀圣女? 当然没有理由啊。 岑华把圣女和仙夷宫看得何其重要,她怎么会伤害圣女呢,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给圣女。 真正的圣女,是我杀的。 是我......我的神志有些恍惚,亲眼见证了圣女的疯狂以后,看到她如何手刃了愿意为她奉献一切的人,我觉得自己的认知仿佛出现了巨大的冲击,对的,错的......那种近乎边缘的印象模糊了,在是非黑白之间,有一些东西在动摇,仿佛,可黑可白,可对可错。 我伸出自己的双手,血......满手的鲜血。 这一幕,好像很熟悉......好像,我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血,到处都是鲜血,淋漓的鲜血,腥臭的鲜血......低头看到,一片血红。 那血刺痛了记忆深处,曾经被尘封起来的一切......很多很多年前,我失去了记忆,以沈家嫡女的身份转生在这世上,我被大策所害,流离失所,又被元澈带去了大历...... 是那个时候!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我曾经预见过这一幕。 原来,是这一幕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阴寒凄冷,如同邪祟厉鬼。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看见的,原来是这一幕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着。 你说好不好笑?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束手无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隐去方才能活下来的人,甚至,我连自己生在大策的事都忘了,我竟然预见了重来一次的梦境。 “曦凰......”三哥重重叫了一声,不乏担心和惊恐。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亲手杀了“岑华”,就精神失常了。 只是......岑华吗? 我曾经替天宫出战,与九黎一族恶战沙场之上,手刃的敌人何止百千之数,也未能让我受到这般大的刺激。 沙场之上......是啊,那个时候纵横沙场,拼的是一身的真本事。 但是,在这里......诛人诛心,玩弄阴谋权术,连同至亲都可以肆意伤害。 我抬起手,摸三哥的脸,忘了自己手上的血污,却弄得他脸上都是。我说,“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任何人都不行,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家人。 他最在乎,最耻辱,最心疼,又最想要除掉的人,死在我手里了。 我这一双手啊,沾染了多少鲜血。 玄门嫡女,终是引起了一场暴乱。 “曦凰,没事了,我带你出去。”比起这里的一切,三哥更放心不下的是我,眼看着我的崩溃和失常,他好像很难过,小声说完便带我离开了这里。 风啊,冷得让人颤抖。 以前我特别怕冷,我父君说,我和天宫里那些神仙不同,我体质阴寒,又可能是修为不够精深,所以无法抵御寒冷。后来,他又说,我生来便比其他人体温要低一些,特别容易被周遭的温冷所影响,大概,是我断不了那与人世间相连的一股浊气。 大地,这一片大地...... “曦凰,没事的,不必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三哥一再回头看着我,生怕我再出什么意外一样,然后,他默默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你不会有事的......这句话反倒是像说给他自己听的誓言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 那寒风沁骨,好像穿透了皮肉,往骨头缝里钻,又像在身体里扎进了一根根的银针,疼,一片片的疼,但好像疼得麻木,又不觉得疼了。 人在反复的煎熬之中,真的会适应这种煎熬。 真是一种可悲的习惯。 “去找大夫过来!!” 这是我在昏厥之前,最后听到三哥怒喊的声音,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多希望就这样沉沉睡去,和外面的一切再不相干,我多希望,做一个美美的梦,那个梦里有父君,有母亲,有三位兄长,有元澈,有红莲,有司徒老伯和金淮,我多希望一切从未发生,而我不曾历经这一切的辛苦悲喜,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个只会闯祸的四殿下。 可是没有。 如今,连个梦都没有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自己在梦里,可是,这个梦里特别的冷清和绝望。 我只是一缕上古之神的一缕残魂所化,命中注定要历此劫数,而后魂归天地,这借来的一缕残魂终将是要还回去的。而这世间,这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一个我了...... 那是怎样一种悲凉啊。 泯灭......何其残酷。 这凡世间的大夫,怎么可能有本事医得了我呢? 仙夷宫里的几个大夫在诊过我的症状之后纷纷束手无策,向三哥摇头,他们就没见过我这样的,我昏昏沉沉,仿佛听了一句......“心脉俱损,五劳七伤”......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一个凡人,早就死了。 如果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心脉俱损便意味着功力尽失,命悬一线。 我觉得这倒是挺恰当的,如今我真的是功力全失,命悬一线。想当年,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元澈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但如今,医者不能自医,我自己病得厉害却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的大限将至,其实活不活都无所谓的。 有什么办法呢,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预示到了结局,我生在这世间,便是一场求来的意外而已。 我算什么? 我到底算什么? 恨的爱的,皆不过是过眼云烟,本以为看淡生死轮回,却原来连自己都没有。 我死之时,这世上便再没有曦凰殿下了。 第892章 暗示(四) 似乎夜深了。 我气若游丝地爬了起来,惊起了趴在榻边累得打盹儿的碧洛,她的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殿下......殿下,您怎么醒了?您......” 听了她的话,我都被逗笑了,什么叫我怎么醒了? 她的意思倒好像是,我不该醒似的。 看到我笑,碧洛这才明白,她说错了话。“呸呸呸,殿下,碧洛不是那个意思,碧洛是想说,碧洛......” 我点点头,“我明白。” 我明白她的意思。 这请来的大夫都说我是心脉俱损,五劳七伤,若是我为一人看诊,说出这样的结论,恐怕也是知道最起码三日之内这人是不可能醒的,伤得这么严重,能保住命就不错了,碧洛的惊讶实属预料之中。 “殿下,您......感觉如何,要不要现在就把大夫请回来给您看看?”碧洛小心的试探道。 “不必了,那些废物又能看出来个什么呢。”我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能活几日也都是在预计之中的,这些大夫怎么可能了解我的情况呢。。 “殿下还是在伤心吗。”碧洛嘀咕了一声。 我去看她,才发现她的眼眶红肿得厉害,“嗯?” “碧洛都知道了,岑华杀了圣女,殿下手刃岑华......想来,殿下一定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才会突然病倒的。”碧洛说着,话音里带着哽咽的声音。 “岑华杀了圣女?......”我倒是记得,在我昏过去不久之前,好像是这样的。只是......这件事的真相,恐怕不会有人知道了。 “华颢殿下下令,将岑华的尸首吊在城门......” 岑华可以把一切都奉献给圣女,却在死后还要为圣女背锅。暴尸......放在凡世间已经是极其严重的处置了。岑华不会知道,她把身体让给圣女之后,反倒成了仙夷城百世的罪人,不过,以她对圣女的忠诚和执着来说,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吧。 圣女做下这样的事,我恨不得将她的罪行公之于众。 但她已经彻底死了,还是死在我手里的,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念在她好歹是三位兄长生母的份儿上,她最后的罪行,我肯定不能说的...... “碧洛,你相信岑华会杀圣女吗。”我问她。 “不信。”碧洛把头甩得像是个拨浪鼓,眼神格外坚定,说岑华杀了圣女,她怎么都不会相信的,“岑华是绝对不会杀圣女的。” “嗯......”我点点头。“那就一直这么相信吧。” 她所相信的是真的,但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认可的。只不过她和岑华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碧洛了解岑华的为人,也了解岑华对于圣女的忠诚,她不必像外面那些人一样,非得要接受一双眼睛所看到的,自以为的真相。 “不是岑华吗?”碧洛或许以为,当她说不相信的时候,我会说服她相信。但我的态度却让她连委屈都不禁收回去了。她懵了一下,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怎么......殿下,不是岑华杀了圣女?那,那是怎么一回事,杀了圣女的......” 她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手还扒在床边,在意识到了之后,她立刻后退了一下,定定的坐在地上看着我...... 当时圣女的寝殿内,只有圣女、岑华和我三个人。 圣女和岑华都死了,而我浑身是血的被三哥带回来,如果不是岑华杀了圣女,那么答案...... 我笑着,要是这么想,好像也没错。 是我杀了圣女,但我杀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圣女,该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圣女杀了圣女,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圣女...... 这让人头疼的关系,像极了那种乌龙的轮回。 “是殿下吗?”碧洛想要一个答案,确认到底是不是我杀了圣女。 “我饿了。”我说,我没有回答她,也不想回答她。 碧洛的年纪还小,对于仙夷城外的世界,没有什么认知。不是每一个问题都会有一个答案,即使得到了答案,也可能是错的,即使是对的,也不尽然是她能够接受的。 那又何必非得执着的去得到一个答案呢。 答案,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个答案,我没有办法给她,事情不能说与我无关,但是与我有关的事,我已经亲手结束了。从此仙夷城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圣女了,这一点,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我将功赎罪,也不知百年之后仙夷城是怎样的,希望那个时候,不会再有像岑华一样无知执着的姑娘,身陷于此了,大好的青春本应在红尘中度过,青灯古卷终此一生真的是解脱?如果让我选,我更喜欢快意恩仇,是非分明。 希望圣女的死,真正结束了这一切。 结束了这一场悲剧。 不,悲剧还没有结束,悲剧还在继续。 那是一场即将迎来的恶战。 恐怕要将我碾个粉身碎骨,方才能罢休吧。 我说饿了,碧洛抹了把眼泪,去给我弄吃的。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从榻上站起来,这房里空荡荡的,好不凄凉。 只是转念一想,我不禁自嘲,怕是我活得太久了,如今竟然也怕起了凄凉。 人世的晚年是不是才这样啊,凄凉、落寞、无助...... 以我的年岁,在人世间只怕都不知要经历几百个轮回了吧。 天宫里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不好,漫长的岁月,让人格外感伤。 真的是慧智通透,无欲无求了吗? 也许是在辗转的流年之中,伤透了,伤怕了,自以为豁达,放手,看开...... 但其实呢,不过是胆小鬼怕了。 如果生死不能由自己做主,那么感情便是唯一可以仰赖的了。 情之一字,自古困住了多少人。 多少情事注定悲剧,却又有多少人义无反顾呢。 亲情、爱情,还有朋友......这一生,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 该辉煌过的,我也辉煌过了。 我曾经做过大策的王后,也曾率天宫的将士征战九黎。 我曾经做过靖王的王妃,也曾在偏院的村落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过过最好的生活,也享受过闲云野鹤般的悠闲。 该拥有的,都拥有过了。 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舍不得? 我这条命,不是本来就是求来的吗?注定要圆上古之神那一缕残魂最后的执念——守护这一切清平祥和、盛世安宁。 第893章 暗示(五) “谁!”我突然大叫一声。 我听到了门外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我很确定,那并不是碧洛的脚步声,那个声音,略微有几分熟悉,好像来人应该是一个我能够认出身份的家伙。 碧洛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要是弄吃的,怎么还得再有半刻的功夫,而这个人不像是碧洛那样熟悉这里的一切构造,他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寻找...... 那么也不会是元澈、霍雍,他们在这里待过几日,所以也多少熟悉一些了。 这一声之后,外面的动静突然就停了下来。 “吱嘎”......门开了。一人突然闪了进来。 “仇宁王?”我还是十分意外的,竟然,是仇宁王? 这下便可以解释为什么我觉得他的脚步声十分熟悉了。 “果然是你,孤便想着那声音,不会是旁人。”他倒是不客气,大剌剌的走到房里,坐在桌子前,翻开桌子上的杯子便倒了茶水轻饮起来,“你可不知道,为了找你费了多大功夫。” “你今日抵达的仙夷宫?”我觉得很奇怪了,但转念一想,今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没有人告之我这件事似乎也在情理当中。 “是啊,路上发生了点儿事,耽搁了些时候,所以来得晚了。还惹得华颢殿下险些出兵,脾气真是大啊,这么一看,你们俩还真是有点像。”他故意打趣,只是轻描淡写用一句发生了点儿事便将耽搁的那几天一带而过。 “以你的性子,应该不至于耽误这许多天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要确认,我一开始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我想不通,如果元澈被他救下,仇宁王怎么会又赶来仙夷宫的,难道他不知道发生在仙夷宫里的事情?还有,元澈在哪儿...... 不对,仇宁王说什么?和我有点像......他明明说了,三哥和我有点像。显然已经知道了三哥和我的关系,他对此并没有怀疑......怎么会? 即使他开启了前世的记忆,已经记得前世发生的一些事情,但也不该知道我和三哥之间的关系才是。除非,是元澈和他说了什么......元澈,金淮说过,在他赶到忘川的时候,二哥已经不在那里了,元澈他们也离开了。难道仇宁王跟着元澈去过忘川?所以知道了许多事,才不会惊讶于我和三哥的关系? “这仙夷宫并没有想得那么好啊。”仇宁王对我的问题缄口不言,反倒是观察了一下这寝宫里的环境,好像特别失望一样,“不如你跟孤走,孤给你盖个更好的。” “少耍嘴皮子了。” 我是不会被他这副态度骗过去的,冷冷的斜眼看了看他。 大半夜找到这里来,要是说他一点目的都没有,以为我会相信吗?“说,你找来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元澈在哪儿?” “元澈?”他轻咦了一声,“怎么,你们走散了?他没有来找你?” 这人,当真不靠谱,他摆明知道元澈的下落,却还故意在这里耍我。 “如果他要是不回来了,不如,你从了孤?”说完,他哈哈大笑。 “你再这样没个正经,碧洛可就回来了,到时候看到了你,指不定要如何呼喝,你可好好想想后果。”我不认为他就是为了过来戏弄我的,大半夜不休息,折腾这么一大圈,找上门来肯定是有事的,如果再嬉闹下去,等到碧洛回来,他就算想说也没机会了。 “没劲。”仇宁王摇头叹气,很是失望。“怎么过了这许多年,你还是这一副鬼样子,看着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 我听他信口胡诌呢,起身便要去打开门。 “等等等等!”他叫住我,“干嘛呀,孤好容易才来看看你的,你这么急着送客?孤想说的话,都还来不及呢。” “那就快说。” 我今日乏累的很,身体很不舒服,明日是三哥的继任大典,我不想再和他浪费精力了,这些事能早结束自然最好。 “沈朝凰,你应该知道你死不成吧。”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仇宁王正经起来。“而且,没有人会看着你白白去死的,如果你真的是打这个主意,孤劝你还是不要冒险了。” 我轻笑道,“看来,是元澈也一起回到仙夷城了。” 仇宁王一愣,随即尴尬的解释说,“谁?那,那和孤有什么关系......” “仇宁王迟迟而来,却好像对仙夷宫里近日所发生的一些情况并不陌生,甚至,好像还知道些什么。”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他糊弄呢。“所以我猜测,你应该早就遇见元澈了,并且,和他去过什么地方,也了解到了我和华颢殿下之间的关系。而后,你们一同折返回仙夷宫,元澈不会再太远的地方,但他应该不知道你今夜造访我的住处,也不会知道,你想要暗示我什么。” 仇宁王的脸色阴晴不定,被我戳中了心思,他坐立不安的样子这么多年还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人都知道,我注定一死了吗?”我问。 元澈如果是随着他一道而来,想必就在近处。三哥对于仇宁王突然到来,肯定有所怀疑,已经将仇宁王周围检查过几遍了,但宫里并未听到任何风声,也就是说,三哥并没有找到元澈。不过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的......元澈不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可能阻止他要继位,兴起天下大乱,也不可能阻止,我注定的结局。 “你当真这么想的?”他的意外写在了脸上,任谁都能够看个清楚。“你,沈朝凰,你怕是真的疯了吧,死......你知道什么是死吗?又还没到走投无路的那一步,要是非死不可,你还不如跟孤走,至少在仇宁,没人能动你分毫,只要孤还活着。” “仇宁王好大的口气啊,只怕这一次,你保不住我。”我心想,要是元澈也知道我想怎么做的话,他一定会设法阻拦,所以即使已经回到了仙夷城,他也没有露面...... “你们两个,真是无药可救。”仇宁王赌气,一副想不通的样子,“如果能活着,怎么活着不行?有什么事一定要死才能解决呢?而且,就算你死了,问题就真的解决了?你还是不要犯傻了,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第894章 暗示(六) “元澈到底私下有什么计划,让你担心得居然半夜跑来暗示我。”我警觉道。 仇宁王一直在劝我,好像他竭力的想要阻止我按照现在所想的去做......他未必完全了解我想做的事情,可为何还会这么说呢。我从他字里行间不难察觉,他的这份担忧不是毫无缘由的,仿佛是元澈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暗示?什么暗示,你误会了吧,孤只是来劝你千万沉住气,断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仇宁王否认他先前的话是在暗示我,然后迅速回避了目光。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当然不会明说,只是,他也未必完全知道元澈的计划。 元澈在金淮之前去过忘川,而且见过我二哥的可能性很大,莫非是我二哥? 我二哥避世多年,但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绝不是毫无所知的。他耳听六路却云淡风轻,只是不想再有太多的关联而已。元澈出面,也未能情得二哥前来相助,以我的猜测,二哥肯定料中了结局,他不愿意掺和其中,不愿意经历这一刻。但,不代表二哥没有向元澈支招......既然是单独相见,肯定有单独相见的理由,这是让其他人不得知道的。 而这其他人,也不完全是和元澈同行的人,也可能是冥界、忘川的人,三哥应该并不介意让人知道他见过元澈,可是为何要弄得如此隐蔽,莫非是他出了什么主意?这个主意才是不能让人所知的......我认为这个几率很高,而元澈呢,未必会将他的计划告诉仇宁王,但是先前元澈偷偷见过我二哥,加上来仙夷城的路上,可能会有一些反应,引起了仇宁王的怀疑,仇宁王的直觉很敏锐,而且他很聪明,他能够从细微之处观察到许多情况,恐怕他所察觉的,应该和真相差不多了。 死......既然知道我要死,更多人的反应应该会和仇宁王一样,是想要阻止我的吧。 但元澈呢? 元澈却没有来,甚至,要不是仇宁王自作主张来找我,我可能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进城了......我问说,“你们是不是听说了,白天发生在圣女寝宫的事情?” “......这,还会有人不知道吗?”仇宁王很疑惑。 这件事三哥根本压不住,很快就已经在仙夷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了,甚至包括我如何疯狂,然后昏厥过去,被三哥送回来...... 果然是这样。 元澈也一定听说了,而这件事,刚好对上了他的猜测。 所以,坚定了他要实施自己的计划来“帮我”......帮我?死...... 我明白了......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难道就没有好奇的?”我知道再问什么,也不能从仇宁王的口中得到证实了。仇宁王本身所知道的并不多,再加上有所隐瞒的话,有用的信息很少。“去过忘川,感觉一定不同吧。” 他无奈,“你的身份还真是......起初听闻,就像是在听说书的讲起那一段神话故事似的,怎么会相信是真的呢。但是,那忘川......那忘川是真的吗?” “忘川当然是真的了。”我说,“那还能有假?虽然忘川与凡世相连,可如果没有熟悉的人领着,你们根本去不了。司徒老伯是怎么了,竟然会受你们的要挟?” 若说是要挟,我不信。 司徒老伯那个人的脾气,拗得很,越是逼他,反而越不会得到答案,更何况还是帮我的事情,他既然已经起了背叛我的心思,更不可能随便受他们的要挟,就把他们带到忘川去见我二哥了。要是我二哥知道他背叛了我,他怎么还能有命活着走出来呢,早不知道被撕成多少段,扔地狱油锅里去反复煎炸了。 “要挟......那孤就不知道,反正不是孤干的,孤也是一大早听闻,他要带我们去忘川。”仇宁王的反应告诉我,他所说的是真的,他并不知道司徒老伯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对于这件事,他心里也是很好奇的。“孤问的是,你二哥的事,听说你二哥......是因为一个女人才把自己关在忘川的?这是真的?” “是真的。”我说,“我二哥用情很深,伤得很重,也许只有忘川才能够让他渐渐疗愈。” “那也太傻了,你们不是天上的神吗?神......多少人一辈子想要见见真正的神都没机会,他怎么就喜欢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了呢?还为了一个女人,一辈子死守忘川......” 在仇宁王的语气中不难察觉,他对于我二哥的这种作法很是不能理解。 “以前,我也不懂。帮他也只是为了他是我兄长,感情的事,我并不清楚。可后来,却又觉得很伟大,明明可以拥有众多,却独独能从其中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爱到无边无际滔滔不绝,可以轰轰烈烈,也可以云淡风轻,即使人不在了,用永生去怀念,那种感情并没有因为一个人故去而结束,何其伟大。” 而这个伟大的人,正是我二哥。 爱一个人爱一辈子,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应该体会不到那种独自厮守的悲伤了......只是黯然过后,我不免担心起来,我死之后,元澈又会如何呢? 元澈...... “仇宁王,”我现在能够拜托的人,也只有他了。“如果我死了,你可否替我照顾元澈。” 仇宁王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又回到这件事上了,“不管。” “我能托付,并且相信会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这世上万千繁华,我在意的,也只有这一个了,我死之后,不可让元澈做出任何自损的举动,万万不能一时悲愤,随我而去......” “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死。”仇宁王板起脸来,“孤凭什么帮你照顾刘元澈,你莫不是忘了,孤是仇宁王,他可是大历的靖王,如果仇宁和大历相和还好说,两国一旦开战,那他与孤便是宿敌,再见面定要分出个结果。他要是一时想不开,悲愤之下追随你去了,那么大历可就真的伤及元气,对孤来说,那是好事。” “我还以为,你们同行忘川这一趟,相互生出了不少好感,有患难与共的交情了。” 我凄惨的笑着,我知道,他虽是这么说......却还是会帮我照顾元澈的。 第895章 暗示(七) 大典即将开始。 从一早,我便听得见这仙夷宫里的热闹非常的鼓乐之声,三哥的继任大典并没有因为圣女的遇害而受到丝毫影响,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我不知他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圣女的死对他来说是否有真正有什么影响。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的母亲,母子才刚刚团聚,便以这样的结局匆匆结束,连我这个旁观的人都觉得无比唏嘘,不知他心里可有一丝一毫的感伤吗。 我站在镜前穿戴整齐,是我那日挑的那套黑色的华服,碧洛还是躲在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自从昨晚之后,她便一直怀疑圣女和岑华都是我杀的,因此对我十分忌惮,可是她又不得不面对我,毕竟,她还是这仙夷宫的宫人,要听命行事。 “如何?”我自己穿戴整齐后,回过身向走神的碧洛问了一声。 碧洛突然间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说,我看起来如何?”我又重复了一遍。 碧洛的神色压抑,极力克制住她自己想说的话,“殿下千挑万选的华服,自然是最好的。” 她说的没错,千挑万选。 我继续看向铜镜,“那你觉得呢?” “......”碧洛失神,大抵应该是觉得她现在能够理解当日岑华愤怒离去的心思了,可是她没有岑华的勇气,也不想岑华一样那么有个性。她轻叹,问了句,“殿下肌肤白皙,明明浅色的更好一些,这深色的难免老成,更何况殿下抛开那么多亮丽的颜色,为何非要选这件黑漆漆的呢。” “你不觉得,这件很好吗。”我张开双臂说道,对于这一件,我可以说是十分满意的,这个颜色,这个料子,我挑不出比这件更适合今日的了。“也不知,今日的事情......如果日后传扬开来,是否会有人形容我今日的穿戴,拿会怎么说呢......一黑衣玉面的公子横空杀出,面上波澜不惊,手下游刃有余,可谓是,战神再世?!” 说到这里,我突然就低下头笑了起来,不知后世那些说书的,是否会这样描述我。也可能,比这更精彩...... 但碧洛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圣女还在的时候,便很是担心,殿下年少,性子轻浮,圣女唯恐殿下遭人欺骗,所以处处都要为殿下打点好......只是没想到,殿下却对圣女没有丝毫感情,连圣女......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都可以毫不在乎,漠不关心,依旧说说笑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是,真是太让人......” 我回过头来,避过铜镜,背对着碧洛,脸上笑僵在了那里,心里的苦涩掩盖不住。 “碧洛,你还小。这世上的许多事,你还不明白。” 碧洛愤愤不平,“如今,碧洛真的可以明白,殿下贵为天之嫡子,为何到头来身边空无一人。怕是殿下根本不将其他人的真心当做一回事,肆意践踏,才有了今日的落魄。” 落魄...... 她说的对啊,落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个再合适不过我当前境况的此。 “碧洛,你觉得我错了吗。”我问道。 碧洛赌气,“错了,当然错了!殿下怎么是错了便能说明白的,错的何止殿下,圣女才是真正错了,从一开始,圣女就不该对殿下寄予期望,否则,否则也不会......也不会平白无故的遇害了。” 错......到头来,只是一个错啊。 “外面有人来了,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我等下就来。”我听到一阵脚步声向这里行进,猜到是三哥派人来了,恐怕他很担心我不能如约出席,才会特意派了这些人来督促。 碧洛原本不敢直接离开,现在得了命令,方才转身出门。 我突然松了口气,浑身都不自在,连她对我的误解都如此深......我似乎可以理解,金淮和司徒老伯的背叛了。这一次,沈云承的尸首送回绰阳城,还不知沈家那些人又会在背后如何说我,其实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的。 怕不是早就在背后将我骂的一无是处。 沈朝凰啊沈朝凰,你这么做真的值吗? 前一世你你过得凄苦,却难逃一死。 这一世,你过得狠毒,却还是难逃一死。 想我曦凰,这绚烂的一生就这样结束,真的是...... 如果是你,是否能理解我这么做的理由呢。 我们必须要走这一步,任何人都帮不了的,至亲之人不愿见我们受尽苦楚,可这一切非要自己扛下来才能度过去,那就不要再有无谓的牺牲了。你也不希望再有亲近之人因故而折损了,是吗?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魂飞湮灭不复存在,无所谓的...... 本就不该存在世上,我们又赚来了这许多年,足够了...... 我擦去眼角的痕迹,重新整理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仙夷宫的宫人早已等候多时,华服盛装,我踏上了步辇,向着举办仪式的大殿而去。 碧洛跟在步辇的一旁,时不时哀怨地看向我,以表达她对于这一切的不满。 “等等。”我突然手一抬,在临近宫门处叫宫人停了下来。随后,一侧头,招呼碧洛过来,“你们先让一让,我有话对碧洛说。” 抬步辇的宫人将我放下,面面相觑后,才退了几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碧洛问。 “从这里,你就可以离开。”我对她说,并且取出我装在袖子里的一个小袋子,里面是我从屋子里搜刮出来的那些能变卖的珠宝。“我平日便不带钱在身上,这些东西你拿着,离开仙夷宫,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家在何处,还能不能回得去,但是拿上这些东西,把它换成钱,不要给任何人,足够你后半生过得很好了。” 我熟悉这些东西的价值,很确信,这些就足够碧洛后半生所用。 家人,我实在不信,如果碧洛的家人真的替她着想,怎么会把她送到这里来呢,这些东西还是她自己掌握在手里比较好。 “给,给奴婢的?”碧洛诧异的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殿下要奴婢离开仙夷宫?” “嗯。”我点头,“现在就走,不要回头,立刻出城,直接离开,别犹豫。” “殿下......” 趁着碧洛出神的空档,我把东西塞在她手里,“还没听明白吗,我让你走,快走!” 碧洛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儿来,抱着东西点了头,匆匆就走了。 第896章 暗示(八) “走吧。”眼看着碧洛出了宫,我才放心,吩咐了一声,由原本那些宫人继续抬着,向原本的路继续走下去。 碧洛应该不会像红莲一样,而且这次,我对她没有寄予任何的期望。 我必死无疑,也不需要她留下来做什么了,只是希望,她能够如我所愿望的那样离开仙夷城,带着圣女、岑华所未能圆满的遗憾,一生平和的生活下去。 碧洛不像岑华那样执着,岑华是受圣女影响才会生出执念,而碧洛年纪尚轻,相信这一次的事情之后,足以改变她命运的轨迹。不必将全部的人生浪费在虚无的执念上...... 却不知,在我们离开寝宫之后,一个幽蓝色的身影忽而现身,走进了房里,短暂的环视了一周之后,在那幅九悬宫镇图前停下了脚步,愁眉不展的看着......“这小子......” ...... 我伸了个懒腰,斜斜的倚靠在位子上,这漫长的仪式不知还要进行多久,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对面坐着被胁迫的大历国君,他身边是锡岚国君,锡岚国君再过去,是仇宁王。 元澈好像并不在大典现场,连同霍雍也没有看到身影。 大历国君看我的样子,真让我觉得他恨不能杀了我。想他堂堂一任国君,竟然在仙夷城受此耻辱,被强行留下观礼,搁在谁心情不会太好了。 背脊之处,感觉到有刀刃逼迫,我打了个冷颤,立刻警觉高台之下...... 怎么回事? 刚才那股感觉,明明应该是有什么人在盯着我的。难道是我感觉错了? 算了,算了。我也懒得理会,生平最发愁的就是参加这样无比正式的仪式大典,先前一次还是我被圣女押着,被迫参与,当时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脱身,如何对付圣女,自然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 忽而,不禁笑了。只是想到,我竟然生出一种死刑犯临行前的感受来,真是如坐针毡,分外折磨啊,那股寒意几乎浸透了我的华服,我拂了拂手臂,试图缓解,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用。这么冷的天,就算没有在暗戳戳的想要杀了我,我都快冻死了...... 好半天,那执掌大典的祭司才发表完漫长的说辞,转过身来,率领众人向三哥拜了拜。 我看到三哥在万众瞩目当中,走了下去,然后走到祭司身边,由祭司陪同,走上了祭坛。 我虽不关心这仪式进行的如何了,却还是继续盯着看。 祭台下的人群有过短暂的沸腾,然后立刻就被早已守卫在下面的宫人拿下,这沸腾也顷刻间被镇压,反对的人,看着带头的被拿下后,也不敢再出声执意,他们的反对仿佛从一开始对于这场意识便毫无存在的意义。 “何苦呢。”我轻笑,明知悬殊差距,却还是非要螳臂当车,这根本就是找死的行径。 对面,大历国君闻我此言,也是笑了笑。 “你笑什么。”我当然感觉到了他的挑衅。 “两位殿下所为,已经逆了天意,不得人心,还妄想进行下去,不正是应了适才曦凰殿下那一句,何苦吗?”大历国君用我的话来取笑我。 “对啊,好像是这么回事。”我不反驳他,跟着他一起笑。 他本以为这些话足以激怒我,未达到他的目的,还见我一起笑,反而更加气愤了。 “曦凰殿下可听说违逆天意要遭什么样的报应吗。”大历国君板着脸问。 “天意......只是不知,大历国君所说的天意,究竟是天上谁的意思?”我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故意问说。 其实心里,我倒并不是真的想要为难他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有意思极了,他和我先前所猜测的那种小人并不一样,反倒是一个真正的君子。即使困于逆境,也可以如朗月清风,坚韧不屈,私心里反倒有些佩服他了,只可惜啊,我们非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如果不然,我跟着元澈回去大历,由他向他的皇兄介绍我,我可能与他也能成为知己吧。 但现在呢,他对我只是更多鄙夷罢了。 在这位大历国君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从旁怂恿,狼狈为奸想要逆天而为的帮凶罢了。 真可悲啊,这还没和元澈走到一起呢,竟然就已经得罪婆家人了。 沈朝凰啊沈朝凰,你是不是生来就克婆家人? 轰隆一声,立即引得我回头去看,吓得心里一个哆嗦,还以为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可没想到,不是天谴......只是那祭司施法,一个大火球掉在了一早设置好的架子上,轰轰烈烈的燃烧着。这松懈下来,差点奔出去的身子,稳了稳,才重新坐正。 “曦凰殿下好像并不像你所装出来的那么不在意啊。”大历国君说。 “装不在意的又不止我一个。”我暗示给他,这话,原封不动的还他,好像他不是在装不在意一样似的!随后,顾不得他再说什么,便只留意着祭坛上所发生的状况。 心想,不知这天谴会以什么样的形势出现。 如果这注定我的一劫,我不希望仪式再进行下去,否则三哥...... 祭司对于一切却毫无察觉,还在悠然地指挥着仪式的进行。 我看着三哥的背影,却怎么都无法安心,眉头也渐渐耸起...... “轰”! 方才那堆里,一下子窜得一人多高,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间炸裂,惊得四下一阵喧腾。 我看到了祭司眼中的惊恐,似乎......这并不是他原本计划好要发生的事情...... 而四周围的人并不知道,仪式已经发生意外了。 我站了起来,看向三哥那边。 火堆里还在窸窣作响,摇曳的火焰并没有在猛地窜出一下之后恢复,反而,有越烧越猛的迹象,而三哥已经拿出了他的那颗珠子,开始接受珠子里那股力量的传承...... “轰”又是一下,接着,火光迅速窜起,直冲上天,猝不及防的在半空中炸裂...... 火星散落下来,噼里啪啦的落下。 “啊啊!”祭坛下的人被落下的火星灼伤,拼命逃窜。 “怎么回事?”三哥看向祭司,他现在才察觉,这一切仿佛和他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也许,只是火堆里掺杂了什么东西,是有人想要阻止殿下的继任大典进行。”祭司回禀,但是三哥接受灵力的传承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第897章 天劫(一) “继续。”三哥不会让这些意外影响到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让祭司继续。 好像......并不像祭司说的那么简单。 我感觉到了,气息的变化......又是猛地一声,突然一颗闪着光亮的珠子从火堆里冉冉升起,竟然与三哥手中的珠子,彼此吸引,慢慢靠近...... “这是什么情况?”底下的人惊魂未定,看着这一幕都傻了眼。 也是乾坤珠?! 这两颗珠子相遇之后,竟然自半空中盘旋,不消不减,相吸相斥...... 在它们绕了几圈之后,没有人能够辨认出这两颗珠子,究竟哪一颗才是三哥手里刚才被吸走的......我也惊讶,我没想到这东西也有自己的兄弟,而且......还真是一模一样的。 三哥以为这事是我干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我的反应同样诧异,他的神色更加阴暗。 “......出事了!仙夷城外,被大军包围了!!!” 守在外面的宫人突然冲到了台下,大喊一声。 “什么?!”三哥的眉眼之中都快能喷出火光了。 “殿下,城外......城外都是人!仇宁和大历的兵马已经杀到城外了!”宫人哆哆嗦嗦的回禀说,颤抖得已经不成样子了。 “你,你说什么!”三哥这下子有点醒悟过来了。 仇宁王突然奔了过来,一把将我拉住,又看了眼大历国君,“快走!” 这是怎么回事...... 慌乱之间,我好像发现这一切已经脱离了控制。 但显然,还在仇宁王所知的范围之中...... 仇宁和大历的兵马...... 我明白了,霍雍......他们早就知道今日会发生在仙夷城里的事情,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安排准备应对这一场天劫。霍雍消失了太久,难怪金淮说,是三个人去到了忘川寻找我二哥,我一开始还在想,一个是带他们过去的司徒老伯,一个是元澈,一个是仇宁王...... 那么一直以来都跟在元澈身边的霍雍到底去了哪里。 霍雍......原来去忘川之前,元澈就已经做好了安排,让霍雍回到大历,准备带兵讨伐...... 仇宁的兵马随之而至,两国兵马围堵在仙夷城外,就等着这一场恶战的开始...... 我从仇宁王的身后,看到了三哥的注视。 “小心!”我奋力推开仇宁王。 三哥的一股混元之力猛地重击而来,我运足了气去接,勉强抵抗住了那一股力量的冲击,却还是被生生逼得退了几步...... “呃......”胸腔之中,感觉到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 “曦凰,你!”三哥起初震惊我竟然扛下了他这一招,随后发现...... 我吞噬了九悬宫镇图里的力量。 “连你,也背叛我......”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一双眼睛满是心伤。 “我不是背叛你,我是要救你。”我说。“放手吧。” 他那一招要是打在了仇宁王和大历国君的身上,恐怕......他们当下就魂飞魄散了。 “你知道我不能!”三哥吞噬灵力到一半,却被外力中断,如同圣女当时一般,逼出了身体里的反噬,面目狰狞,神色妖异...... “这,这......”祭司预感不妙,便要抛下三哥夺路而逃,被三哥一把抓住,便远远的从祭台上丢了下去,我看到他在地上抖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三哥恨极了仇宁王,他虽然早有预料,仇宁王在大典的前一日赶到,肯定不是那么单纯的,可他却没想到,仇宁王的到来竟然会给他的计划带来这么大的打击。愤怒之余,抬手便扬起一旁的兵器,刀剑纷纷涌至,直指仇宁王而来。 我奋力释出从九悬宫镇图里得来的力量,让这一切短暂静止,兵器哗啦啦的落在地上。 “还不走!”我对他们怒喊道。 “那你怎么办!?” 似乎,我会留下来抵挡三哥的攻击,是在他的计划之外。 “别管我,他不会伤我的。”我说。 仇宁王想了想也是,我三哥并不会伤我,只会想要一心杀了他们,他继续留在这里,我便要一直抵抗三哥的攻击,反倒吃力。所以当机立断,护送这大历国君匆匆而去...... “想走?!” 三哥冷笑一声,忽而跃起,便要阻拦。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死心吗? 我起身去拦,苦口婆心的想要劝他收手,“三哥,还来得及......” “曦凰,我是为了救你,可连你都背叛我!”三哥震怒,猝不及防的将我震开。 我狠狠摔在地上,那一瞬间,我感到肋骨折断直刺我的内脏,身体犹如被搅动一般,剧痛难忍。三哥就站在我面前,他的样子变得连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他入魔了...... 最终,他还是入魔了。 “......”我拼了命的往他那边爬,想要阻止他去追仇宁王等人,我的手艰难的抓到了他的鞋面,“不要......” “现在,都来不及了。”他说。 完后,他展开了双臂,一阵乌云顷刻间聚起,笼罩在仙夷宫上方,雷鸣大作,风雨即来。 “你,你做了什么......”我惊诧的看着,似乎他的举动远超我的预计。 他疯了...... 他竟然要逆天...... 未得诏令,便起风雨,这是...... 风卷狂沙而至,呼啸连绵,圣洁的仙夷宫,立时被吞没。三哥不顾祭台下呼喊连天的无辜人,兴起风浪,便要去夺那两颗乾坤珠。 风沙让人睁不开眼睛,但就在这昏天黑日之间,一抹赤色划过天际而至,从三哥面前先一步夺走了乾坤珠......然后,在我身边现出原形。 是元澈。 他挡在了我和三哥中间。 “又是你。”三哥恼羞成怒的说道,“你想死吗。” “本王当然不想死了,原本无意与你作对,只是你所做的事,已经与整个天下人为敌,那么本王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元澈还是元澈,那轻佻的语气,丝毫不用怀疑。他手握乾坤珠,偏过头来,“你怎么样。” “死不了的。”我说着,挪动身体,让自己忍痛爬了起来。 “就凭你们,也想要阻止我?笑话!”三哥伸出手来,“把乾坤珠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不能给他。”我说,“乾坤珠不能给他......” 元澈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猜测这乾坤珠里的奥秘。 “给我!”三哥怒斥,他死死盯着我们,心已经被欲念所吞噬,彻底看不清了。 第898章 天劫(二) “不能......”我怕元澈会动摇,以他的力量想要暂时抵抗三哥应该是可以做到,可现在三哥已经失控,被心魔吞噬,元澈撑不了多久的。 一旦我们落在他手上...... 听了我的话,元澈只是偏过头来,笑得一如从前那样的讨人厌。“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对吗。” “你想要做什么?”我伸着手拉住他。 他的反应,让我猜到了什么...... “我可以不给他,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元澈的笑意并没有在眼睛里,他的眼里有着很深很深的死寂...... “我不答应。”我说,我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刘元澈,你想都别想。” 嘴边的笑意还是那么分明,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样子,那几乎是我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也是我从未有过的担心......真好,还能看见他...... “你不能死,我三哥,也不能死......”我说,“我要把你们,活着带回去......” 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一样,这个情况下,还有谁能够平安脱身呢。 三哥发怒了,地动山摇,连高耸入云的仙夷宫大殿都摇摇欲坠,不时落下三两块瓦片石粒在地上,砸得那些宫人纷纷抱头虎窜。 “好,”元澈回过头来允诺我,“等到结束以后,我们一起离开。” 风逆势而攻,我们起身躲闪,拼了命的在三哥的猛攻之下奔出一条生路。三哥狰狞的样子,已经与修罗死神没什么两样了。心智全失,俨然如同操控攻击的傀儡,满腔愤怒让他不择手段的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腾身跃起,脚下的大地立刻淹没在风沙之中,我跃出那一片死地。 一味的躲闪根本毫无帮助,三哥的愤怒会让他耗尽全身的力量来对付我们,在他气力彻底耗尽,气尽人亡之前,他是不会停手的...... 元澈的动作还算得上敏锐,从石壁上腾身一溜烟的飞过,那风刃一下下打在他足迹所到之处,丝毫没有留下任何情面......三哥一个人对付我们两个,没有任何吃力,一直以来我和元澈都是在躲闪,本想着等到三哥的攻势弱下来,再寻找突破,可现在看来他完全被控制,根本没有弱下来的迹象。 我们实在没办法靠近他,眼看着他的身体腾起,浮在半空,释出全力,也要覆灭一切。 虹光自他攻势之间猛地杀出,元澈不敌,被三哥的偷袭所伤,一下子摔了下去,落在地上。眼看又是一道致命之击,三哥的混元之气此时已经无比强大,一瞬便向元澈突袭而去...... 这一招下去,元澈必然死定了。 不由分说,我就挡在了元澈面前,混元之气已经到了身前,势如破竹,无可抵挡。 即便他有心收起一些力量也都迟了...... 我只能靠双臂死撑...... 就像,千万支利箭从身体刺透过去一般,那股强力还在面前,比我强出去不知多少倍...... “.......”我咬紧牙关抵抗,整个人都快要被这股力量撕碎了...... 我的灵力还被封在乾坤珠里,单凭这九悬宫镇图里的力量对抗三哥的猛攻,力不从心。 我扛不住那股力量,心肺都感觉都搅碎了一样,口吐鲜血,那气息自我的防御之外浸透进来,穿过我的身体,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啊!!!” 我不能让他得逞。 坚决不能! 恨不得吼出全身的力气,也要扛住。 然后......我被一阵光刺得双目浑然不见所以...... 银龙铠...... 我的,银龙铠?! 我自己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那一瞬间,银龙铠竟突然附在我身上......这是我受封战神之时,兄长所赐。 在我失去灵力以后,本来便不该再能随意召唤。 但是,它竟然...... 我大笑,有了银龙铠的保护,我猛地用力,一下子震开了三哥的混元之力。 三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劲逼得后退。“曦凰......” 我抬手看着银龙铠加身,天命的战神,岂受灵力所困?! 抬手一挥,便挥出我的剑,奋力腾起,纵身向三哥疾驰而去。 剑气刺穿了三哥的肉身,三哥的身形猛地一晃,然后顿失直觉,落了下去,那股从他身体里逼出去的戾气和欲望虚化黑影还立在那里。 “曦......曦凰......”三哥叫我。 “别说话。”我说完,便要去追杀那戾气。 那东西,害了圣女不够,竟还要害我三哥! 今日一战,其实早已经注定,根本不是谁能够掌控的。此为心魔,不只是人的大敌,连神也难免被他所控制,从前是婆婆,后来又是他们。 今日,我必要除了他,免得他遗落人间,再害其他人。 不惜一切代价,这家伙都不能留。 “元澈,摔了那珠子!”我大喊一声。 “不行!”元澈斩钉截铁的就拒绝了我。“不能毁了......” 不能毁了珠子,否则,我就完了。 我就知道,其实从他去过忘川见过我二哥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从我二哥那里听说这珠子的秘密,它能够吞噬力量,也能够吞噬邪恶和戾气,一旦放出这珠子里的东西,必将......大祸临头。 我不等他犹豫,立刻冲上前,硬是从他手里将珠子抢了回来。我看到他的眼睛,我看到他眼里,我的样子,“傻子,我都还没和你成婚,你凭什么自己做主要替我去死?!” 元澈怔然,我躲过了珠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两颗珠子捧在一起,碎裂开来,溅出无数的异彩流光。 漫天嘶吼之声如雷贯耳,那妖孽般的嘶嚎,怒吼,那狰狞的万物,扭曲的天地...... 这乾坤珠放出来的,是真正的恶魔。 才是这天劫注定的...... 一道巨大的异彩落在火光之中,火球滕然烧起,足有二十丈之高,直入云霄,连接天地。 “救命啊......”下面,是一片慌乱,所有人都在逃命。 火球入了云霄,慢慢的,将那些从乾坤珠里碎裂出来的戾气虽吸收,幻化出一个形态来......恶蛟。一只,自天地初开始便存在于世上的恶蛟...... 果然是他。 果然......我便知道这乾坤珠里的东西一定了不得,只是万万没想到...... 第899章 天劫(三) 恶蛟一直都被封印在乾坤珠里,一半是魂,一半是魄。可吞噬戾气,化为己有,它是这天地之间一切恶念所化的心魔...... 乾坤珠碎裂的一瞬,万千点点萤光向我聚涌而来,浸透入这银龙铠,我感到握着剑的手恢复了力量,这灵力重新归元,倒是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受。 “曦凰。”元澈叫我。 我站在他身前,却没有回头。“这本就是我的一场劫,谁要你们插手了,老老实实等着,我去除了那家伙。” 说完,腾身而起。 恶蛟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身形之巨大,无可披靡。 我长剑所向,恶蛟身形巨大,动作灵敏,只是顷刻间便要将我缠绕在其中。以气御剑,张开结界,我猛地跃起,直入云霄而去,恶蛟随之,立于云上。云霄之上的空气稀薄,对于这等混沌之物,自有净化之力,让恶蛟的力量削弱了不少,几次交手,都让我占得上风。 恶蛟应当也是有所察觉,不再与我纠斗于云霄之上,折身回到了地面。他引我下去,不惜喷出烈焰,毁灭仙夷宫,我不得已,唯有再倾身下落,恶蛟张开血盆大口,突然向我扑来,势要将我一口吞下,我回身闪躲,挥剑刺进了它的一只眼睛里...... 恶蛟全然无事。 这让我十分失望。 莫非真的要我魂飞魄散去与他同归于天地,方才能制止这一场恶战? 不行...... 我咬紧牙关,御剑追击,恶蛟闪躲飞快,它的动作令人猜测不到,完全预知不得它接下来的举动,我的攻击,显得力不从心,虽然未败下阵来,却也一直不得要领...... 这到底,是何意! 恶蛟本就是戾气化就的心魔,没有实体,就算我砍伤他一百次一千次,也伤他不得,至此下去,恐怕最后也未必能够损它分毫,而我已经气力耗尽...... 心魔...... 伴着天雷滚滚,我与它这一场恶斗才算是刚刚拉开序幕。 无数剑气,从手中宝剑之中化出,剑以气而成,我御万剑,腾身而去。 这剑气缭绕身外,既可保全我不被它所伤,又可伤它原形,形成特有的结界。长剑所指,猛地刺向了它的额头,可这恶蛟的气力远在我所估计之上,十分难对付,我根本无法用剑刺穿它的头......恶蛟一震身形,我翻身被震了出去,勉强定住...... 与它厮斗之时,它周身鳞片坚硬无比,即便我的长剑可以在它鳞片的缝隙刺入,却也根本伤不到它......难道它真的一点弱点都没有吗?! 雨水从云层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我身上,脸上...... 我休整片刻,再度杀出,与之又是一番颤抖,从地上斗到天上,从天上斗到地下,来来回回折腾了几百个会合难分高低。恶蛟长尾一甩,便将直入云霄的仙夷宫大殿砸了个稀碎,哗啦啦的落下来。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乱了的心神稳定下来,与它缠斗之时,纵我心智清醒,也无法完全不受它周身戾气的影响......两股力量猛地撞击在一起,顿时,我与它都被远远的震开...... 我握着剑的手在缠斗,我能感觉到从伤口流出的血顺着肌肤表面将衣裳湿透...... 吞了吞口水,怒气一股脑儿的涌上了头顶,御气而俯冲过去,再度厮杀相搏...... 很多很多年前,我是天宫的四殿下,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纵然父君严厉,但我有母亲庇护,有三位兄长相护......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需要成长,我自小便知道,我们是神,我们拥有极长的寿命,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我以为,我也是。我以为,我的生活可以一直那么肆无忌惮下去,绝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影响我。 我不喜欢成长,想到有一天自己可能要变成一个和大哥一样,刻板守规矩的人,我就浑身发毛。我实在不习惯那样的生活,也很同情大哥,他对我们很照顾,他对父君毕恭毕敬,唯唯诺诺,但其实我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我也知道,他们都不希望我长大,只是从前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而终于有一天,我明白了。 我的长大便意味着牺牲,命中注定我逃不过这一劫。 我有幸借着上古之神的残魂而托生,便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要完成上古之神所留下来的使命。这恶蛟是自天地初始就存在的家伙,它不断吞噬人和神的戾气,不断的强大,即使被封印在乾坤珠之内,它也可以影响许多人,但凡有些许的心思,便会被它所左右。 它就是靠这样去操控那些人,操控着时间一切的贪婪,兴起战事...... 我并不后悔走到这一步。 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接受...... 可我也没有自己本来想要表现出来的那样伟大,我还是有些难受的,就好像...... 此时此刻。 “啊!!!”我怒吼一声,与这恶蛟直冲着迎上去,硬是撞在了一起,纷纷弹开。 恶蛟很快就折身起来,方才那一击对它所造成的影响太小了。 我又气又怕,它的戾气开始影响我,让我的思绪开始不断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努力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从我的脑子里赶了出去。 我才不要它控制我,这家伙,想操控我,你还不够资格! 我从一旁拔起插在地上的宝剑,一个腾身又跃了起来,卯足了全身的力气,运足了内力,拼死一搏,向着它的额头砍了下去......恶蛟浑身都凝聚一股死亡的气息,它奋力向我迎上,恨不得将我的魂魄撞个粉碎! 戾气与剑气就这样猛地撞击在了一起。 顿时间,一股几乎相近于毁灭的力量炸开。 天地变色,万物狰狞。 在一片灰烬之中,我仿佛看见了恶蛟的元灵......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和尚?!恶蛟的元灵,竟然是从一个小和尚的身体里起初化出来的?! 那小和尚盘腿坐着,双眼微微闭着,口中念念有词,如同...... “我才不管你是谁,阻了我的路,谁都别想活!”我怒斥,早已经杀红了眼,握着剑的手又往下刺了过去...... 第900章 天劫(四) 砰的一下子,我手中的玄铁剑竟然断了...... 可以说,在那一霎那之间,我整个人都是蒙了的。 玄铁剑断了......那可是上古神兵啊,竟然都不敌这恶蛟之力...... 没有了抵御,恶蛟突破我的防线,猛地撞在了我的胸口,将我撞出去数丈,我翻滚着落地,重重的摔了几下,“噗”...... 胸腔之中,一股粘稠喷了出来。 “曦凰......”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元澈,他抱着我...... 我从他那一双眼睛里又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脸的血污......我苦笑着,抬手想要擦去我脸上的痕迹,这时才发现,我的衣裳竟然都已经湿透了......缠在身体上,十分不对劲。胸前的银龙铠都被撞个粉碎...... 那可是我受封之时得来的赏赐啊,据说天下地下,这银龙铠可是无比坚固的铠甲,现在,竟然都毁了...... 我真的很庆幸,我选对了衣裳。 这一身黑,看不出来我流了多少血...... 我笑,眼泪却涌了出来。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千挑万选,果真,没让我失望啊...... “我没事。”我对元澈说,“别担心。” 元澈摇头,他看得清清楚楚,到底有没有事...... 这和我从前所面临过的一切危险相比,根本比不得,那些每次我都觉得死定了的情况,就算全都加起来,恐怕也不及当下情况的万一...... 这一次,恐怕我是真的死定了。 “让我帮你。”元澈说,“就算死,我们也在一起。” 有他这句话,对我而言足够了,我握着他的手,扬起脸上的笑,“你给我好好活着,记住了,不管是沈朝凰,还是曦凰......我都不会牺牲任何人,去换自己的机会。” 我是沈朝凰,机关算尽,料定天下事。 我是曦凰,无往不胜,所向披靡。 无论我是谁,我都不需要任何人做出牺牲来救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如果非要牺牲我身边的人,来换取一个机会,我宁肯不要,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自己去搏这一把。 元澈伤得很重,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气力的消耗,先前帮我拖着三哥,才能让我有机会逼出我三哥身体里这个家伙,已经足够了。他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以他的修为,如果都耗在了这一场恶战之中,就太可惜了。 他们的算计,我都清楚。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从看到第二颗乾坤珠从火堆冒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印证自己的猜测。元澈在忘川见到的,不知是我二哥......那他应该知道,如果他替我去应这一劫,便可以让我再多一些时候重新去准备面临这一场恶战。 可我不需要。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我都死过了多少次,可现在还活着。 天劫是我的,元澈也是我的,家人,朋友......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了。 这些家伙,竟还妄想能够算计过我,他们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我咬着牙,推开元澈,再度聚起气力,腾身而起直冲着恶蛟扑去,恶蛟与我缠斗着腾起。我没了神兵相助,但是这次,我将全身的气力都聚在我的拳头上,冲着恶蛟的头便狠狠打了下去...... 恶蛟终于遭到重创,而我浑身上下已经伤得数不清了。 万物如浮尘,我摇摇欲坠的站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我又看到了那个小和尚......“你到底是谁。” 他终于抬起头来。 那果然是一个,看起来不怎经受过折磨的小家伙。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这股力量......“这恶蛟,是你的元灵?” “不,是我把我的元灵献给了它。”他说。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质问说,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把自己的元灵献祭,唤醒了沉睡在乾坤珠里的恶蛟,这横生的欲望铸成什么样的罪孽。 “世上之事,轮回因果,有因有果,有果有因。”他说。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这和尚把自己的元灵献祭,其实就是为了帮着这恶蛟对付我吧。” 什么因果轮回的,从前我信,而现在,就是个屁,若说因果,难道这万物轮回就只记得我做错过的那些事吗,就从来不计算,我努力做好的那些事吗。有多少比我坏的多的家伙,因果轮回不去惩罚他们,反倒来折磨我,来折磨我这么个想要努力维系天地间万物的人,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况且,恶蛟如果真的是我宿命中的劲敌,我因这欲望的心魔而生,势必要牺牲自己去除掉它,这和这小和尚又有什么关系呢,除非这小和尚,也是从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存在于这世上了的,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不是。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帮助这心魔对你有什么好处!” “殿下身份尊贵,或许并不记得,从前殿下贵为大凰氏国君,曾为一狐狸不惜血染佛门圣地,而我师父、师叔、诸位师兄弟皆遭毒手,只是因我师父愿以死相谏,请求您不要为妖术所蒙蔽,莫信妖孽的蛊惑,便被殿下处以极刑,师门上下,尽遭屠戮。” 师门?血染佛门圣地?! 我似乎有些印象,还是我第一世为大凰氏国君时所铸成之错,当时我以为那老和尚是我那王后所找来妖言惑众,想要让我处死元澈,盛怒之下,我才下了这样的旨意,为的就是彻底杜绝再有人胡言乱语,危言耸听,危及元澈...... 但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这小和尚是那个被我处以车裂之刑的老和尚的徒弟,侥幸逃过了杀戮,竟然为了将我们至于死地,而将他自己的元灵献祭给了心魔,所以......所以心魔那个时候醒了,所以这后来辗转两世,难逃劫数,竟然都是因为此?! 我不禁苦笑。 “我才不管你是谁,我本就与你们无冤无仇,也是你们先找上门来为难,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周遭的一切顿化风沙。 恶蛟在遭受重创之后,身躯歪歪扭扭的好不容易才直立起来。 佛门......那又如何,既然入了佛门,就该心无旁骛的清修,与这凡尘俗世,宫廷内斗纠缠不休,算什么佛门! 我鼓足了底气,释出元神。 青鸟顿时高鸣而盘旋飞驰,直冲九天! 第901章 天劫(五) 青鸾与恶蛟缠斗,完全占据上风,嘶鸣着,一双利爪将恶蛟钳制,附身啄瞎了恶蛟的眼睛,抓着恶蛟腾入九霄......一场殊死的元灵之战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俯冲落地,恶蛟被重重摔在地上,引得地动山摇。 青鸾的利爪无往不利,纵使恶蛟鳞如铠甲,也都被捏得粉碎,浑身血肉模糊。 天际变色,如有虹光。 当恶蛟再一次从九霄坠落,摔在地上的时候,终于,艰难的动了动身子,瘫倒不动了。 我缓缓落下,站在地面方才现出人形,只是气力消耗过甚,元神大损。 方才恶战的时候,我便看到仙夷城外,大军交战,而此时,毁于一旦的仙夷宫中,恶蛟硕大的身体倒在一旁,一片,死寂。 我仿佛看到雪了......也看到元澈挣扎着向我挪动而来......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样...... 而恶蛟,却再一次突然竖起了身子,想要做最后一次殊死相搏。 我神志已经微微恍惚,满心悲凉,冷冷一笑,顿时以神魂为利刃,穿过了恶蛟的心脏。浑身恶臭的扑出,在恶蛟终于被杀死轰然倒地之后,才又落下。 本想,站住的...... 可奈何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身子一倾,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元澈赶来,将我托起。 我艰难的睁着眼睛,呆滞地看着他,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我赢了......” 幸好,我赢了元澈,赢了三哥,赢了恶蛟......幸好,元澈没事...... 才一笑,大口大口的鲜血便止不住的往外淌,污浊了衣衫,倒也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我就说吧,这个颜色......这个颜色,最好......” “曦凰......”元澈双眼噙着泪光,悲痛至极。 “你们以为,算得过我吗。”事到如今,我很是得意,他们都失算了,“我,我可是沈朝凰啊......” 要牺牲他才能换取苟活的机会,我不要。 我好像看到乌云散去,洁白的雪花从天际飘散下来...... 胸口,痛得麻木,我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冷却,仿佛浑身的血都流光了...... 我笑,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那不幸的宿命从我开始,本应该就由我来结束。 沁凉的雪花落在掌心,消失在血污之中,不见踪影。 好冷啊...... 我生来就怕冷,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多了分人世间的浊气,便注定斩不断与这凡尘俗世的因果纠缠。只是,以后我应该再也不会怕冷了吧...... “曦凰!”元澈的泪落在我脸上,滚烫。“不要死......” “值了。”我竟还有些舍不得,恨不得多看一眼,牢牢记住,元澈......元澈......原来,我喜欢他,喜欢得有这么深刻。没人能够伤害他,谁也不行...... 身体在消散。 那一缕残魂完成了它的使命,终于要回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不要,不要走,不要!” “我,等我。我会,回来的......” 说完,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然后,不复存在...... ...... 仙夷城的一场恶战之后,天地再次恢复以往的祥和。只是这一份祥和之间,却实在少了些,烟火气。仙夷城不复存在,一如它出现在人间一样,都是注定的,一场恶战毁于一旦。 三殿下华颢被剥离了心魔,也终于清醒过来,但一切还是照着原本的命运,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新任的天君昱璟下令,将华颢关押在齐水之滨,那里的日子很是凄苦清冷,但是对于心如死灰的华颢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乾坤珠和恶蛟,这一次真的被除掉了,天上地下再不受那心魔所影响。可是,心魔由心所生,恶蛟乃是混沌之初便由无数心魔所化,积聚了千千万万年以来的戾气和欲望,即使这一条被除掉,日后,但凡人神生出恶念,亦会化出心魔恶蛟,搅乱天地间的秩序,那时候,便没有第二个曦凰可以与之同归于尽了。 曦凰以身祭天地,灰飞烟灭,玄女的残魂回到了石像所驻守之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样,完成了使命,不过终有一死罢了。 在大战之后,天君昱璟有一次亲自到这玄女石像前来拜祭,遣退了其他仙侍,据说独自一人在石像前站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人敢去大胆猜测一下,他那一日到底在想些什么。 四殿下惜时的寝宫,空了下来。 如众神所愿,天地间再没有四殿下胡作非为了。 最后一次胡作非为,已然搅得天地不宁,那恐怕是他这一辈子做过最胡闹的一件事了吧,但唯独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怨他怪他,说起那一战,天上地下无不赞颂,谁也没想到,他到最后死得这般壮烈。 二殿下晟祤自从那时离开了忘川以后,便再没有回去过,靖王刘元澈寻至忘川,求见于他,连那些鬼差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更不知,他何时会归来。 先天君和先天后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在凡世间巧遇过一对像极了他们二人的老夫妇,那老妇人的一双眼睛瞎了,但夫妇二人携手同行,恩爱和睦,只是不确定,那对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老夫妇,是不是他们。那个地方,距离仓珏山很近,就在仇宁境内。 倒是仇宁王,在大战之后时常去仓珏山走一走,偶尔,还会去拜访这对老夫妇,仇宁的人对他们也是十分照拂,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虞家老爷子暴毙,沈青阳兵不血刃入了绰阳城,大策彻底结束了他们的统治,依着旧时的约定,沈青阳以“大和”立国,封生母槐女为太后,封长姐沈轻衣为长公主,追封沈云承为大和的太祖,追封沈云承元妻虞茵为文烈太后,追封已故的沈家嫡女沈朝凰为圣公主。 红莲依照约定,留在了大和,受封成了振远大将军,以确保不会有人动摇沈青阳的帝位,辅佐沈青阳成为大和的明君。 锡岚国君向仇宁递了降书,表达了自己愿意称臣的忠心。 仇宁与大历化解了多年的干戈,协定了不再开战。仇宁与大历的无数百姓,互通商贸往来,终于结束了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噩梦,一片祥和喜乐。 十年后...... 昔日的仙夷城里竖起了一座石雕,是当年曦凰殿下战恶蛟时浑身浴血的样子。 仙夷城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去怀念那个换回了一切祥和的天宫四殿下。 第902章 天劫(六) 忘川。 鬼差一开门,看到的是刘元澈,当时脸就垮下来了,“哎呦,您怎么又来了。您不管来多少趟,咱们二殿下不在就是不在,您来了也没用啊。” “十年了,二殿下从没回来过吗。”刘元澈的样子,显得苍老了一些,不复当年的轻佻,却还能看出来风骨犹存。 “没有。”这个答案,鬼差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这一天天的,您也问,那仇宁王也来问,红莲、金淮、司徒大人都来问,这有关系的没关系的,怎么都来找我们二殿下了。” “也许,只有二殿下知道,曦凰何时能够回来吧。” 刘元澈等了十年,却还是音信全无,他不知道,当时曦凰魂灭之时所留下的那一句,是否是真的,可就是因为那一句话,他守了十年。 “王叔,”一旁的孩童问他,“王叔一直在找的,究竟是何人?” “这小家伙又是谁啊。”鬼差这时才注意到,跟在刘元澈身边的一个孩子,心想说莫不然这就是刘元澈这些年生的娃娃? “牧儿,不得无礼。” 刘元澈只是淡淡看过去一眼,小家伙立刻就老实了,不得不收起打量的目光,就算眼前这鬼差长得再骇人,他也只得抬起手来,恭恭敬敬的道了句,“吾乃大历太子刘牧。” “大历太子?”这鬼差怎个知道今时今日外面是什么世道,反正支支吾吾的应了肯定没错。这小孩说他自己是大历太子,而刘元澈是大历靖王,小孩管他叫王叔,这关系还难想吗。 “不知,二殿下出去多时,可有捎过什么口信回来吗。”刘元澈不死心,他认为总要见到晟祤确认了才行,自从曦凰魂灭之后,晟祤也失踪了,这许多年什么消息都没有,似乎并不是单单的巧合,也许晟祤真的知道些什么,可以让曦凰复生的办法。 “靖王呀,”鬼差都被磨得没了脾气,“您啊,也就别问了,这殿下不肯告诉我们,我们哪个敢问。曦凰殿下生前,与三位殿下关系都不错,三位殿下也都是极其宠爱曦凰殿下的,如今,大殿下继任天君,二殿下被发配齐水之滨,我们三殿下不知所踪,这天上地下多少人好奇,但是谁敢问啊,这不是硬生生又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嘛。曦凰殿下都死得啥都不剩了,要是还能复生,谁会放弃,可是三位殿下都当做过去了,可见,是真的回不来了。” 鬼差没看到,他说起曦凰回不来的时候,刘元澈渐渐握紧了拳头。 刘牧抬起头看了看他的王叔,“曦凰殿下,就是王叔在找的人吗。” “小太子,你也别问了,你王叔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人都死了,但凡有办法,这天君还能一点动作都没有吗。曦凰殿下本就是玄女残魂托生,注定要应这一劫的,天上地下谁不知道。”鬼差劝说,“死心吧,曦凰殿下魂灭之时,玄女的残魂都回归原本了,殿下连魂魄都散尽了,如何能复生,不可能的了。” 不可能了...... 刘元澈如何不知道,曦凰乃是玄女残魂托生,是昔日天后所求来的这一场宿命罢了。 最终,他完成了他本该做的事情,回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这世间,便再没有一个曦凰了。 看来当年,曦凰魂灭之前所留下的那句,等我,其实只是为了空给他留个念想罢了。 沈朝凰机关算尽,曦凰义不容辞,他在曦凰殿下面前终是算错了这一局,败得一塌涂地。 刘牧跟着他王叔,悻悻而来,悻悻而归,看样子,他王叔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一路上失落至极......这一次,是他执意要跟着来的,他就是想知道王叔这些年到底在寻找什么,可是现下,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算不算是得到了答案。 曦凰......刘牧当然听说过这件事了,当年仙夷宫之乱,他父皇可是亲身经历的。只是从来不信世上有神灵所在,后来,是真的没有神了。 神不曾遗弃世间,也最终因这世间而死。 魂灭,究竟是什么呢,刘牧还是不能理解全部,但一直都隐隐觉得,他对于曦凰似乎不是完全陌生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 “听闻你又去了忘川。” 仇宁与大历的交界,仇宁王如期赴约,二人自十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便时常小聚痛饮。仇宁王也是看着刘元澈这些年是如何经历那些折磨,才一点点走过来的。 他不是要劝刘元澈放下,要是真放下了,刘元澈反倒活不了了。对于刘元澈而言,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等待寻找了吧。只要刘元澈相信,沈朝凰会回来,刘元澈就还能撑着那一口气。 “如今,不知不觉竟都已然过了十年,十年来,我不知多少次梦见当年,如今我才知道,我当时真的应该替他去死。”刘元澈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在颤抖。 仇宁王见怪不怪,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了。“可你也知道,她不会让你替她去死的。” 他们失算了,算错了一步,没想到沈朝凰竟然还会...... “当年他告诉我,让我等他,从他逝去之时,我便日夜都在等着,十年来,幻想过无数次,他会如何出现在我面前,如何......”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够在午夜梦回之际,缓解那痛入骨髓的症状。 “沈朝凰神机妙算,连你都不是她的对手,想来她肯定有自己的盘算。既然她说了她会回来,你便也耐心些,怎么说这魂灭都不是那么容易复生的,总要多给她些时间吧。”仇宁王也只能如此相劝了,但在他看来,沈朝凰复生希望实在渺茫的厉害,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也曾几度去过忘川,听那些鬼差的语气,大概也都明白了。 “耐心......”刘元澈笑得万般无奈,“若不是耐心,这十年我不知道多少次恨不得随他同去了,如今空留我一人在这世上,所见的都不能与他分享,世事变迁,沧海化桑田,可唯独他......不在我身边。” 仇宁王抬手抓起酒壶,在他的酒杯里又慢慢斟上了一杯,“若你随她去了,万一她回来了,你又不在,又当如何。喝了这一杯,把这些不痛快的都忘了,继续等着吧,总有一天,会有消息的。” 第903章 天劫(七) “二殿下?!”金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晟祤,这让他十分惊讶。 曦凰殿下在临出事之前几日,才来过这石壁附近的,他突然想到,便想要过来看看,除了聊表哀思之情以外。也想要解开自己心里的疑惑。可他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晟祤殿下,那位本应在曦凰殿上出事以前,就从忘川突然失踪的二殿下。 “是你?”晟祤今日走到这里,也是感到奇怪,才过来看看的,谁也不知道他会来这里,竟不想遇上了曦凰的仙侍。转念一想,金淮未必是察觉到他的气息才跟过来的,“你也是来祭奠曦凰的?” 金淮起初觉得心里十分想不通,可是在看到晟祤就站在石壁前,望着对岸的石像出神,他的疑惑反倒加重了。他走到晟祤身后,看向对面,“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自十年前仙夷宫一战之后,曦凰身死魂灭,这有多少人往忘川跑,想要寻个结果,但这从前怎么都不愿意出忘川的二殿下,竟然在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今日竟然让他在这里遇见了......怎么能不奇怪呢。 “那你呢,你又为何会来。”晟祤早些便听闻,金淮曾背叛过曦凰,他和司徒因为母后的威胁,甚至一度被圣女策反。 “没什么,只是一直都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晟祤问。 “......”金淮一开始没打算细问的,他想着晟祤这些年一直不回忘川,也许就是不想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可今日,却是晟祤似乎......“想不通,曦凰殿下神机妙算,为何算不到自己将死这一劫,还偏偏应了劫数,落得这样的下场。” “也许,这一劫本就是躲不过的。”晟祤笑说。 金淮的反应很慎重,“不,不会的。再怎么说,我与曦凰殿下相识几千年,熟悉他的一切,我所了解的曦凰殿下,绝不可能束手待毙,明知是死劫,却还是......” 晟祤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对面。想着这金淮不愧是曦凰调教出来的人,也如曦凰一般有着七巧玲珑的心思,他自然是了解曦凰的,曦凰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们一起待了几千年,金淮必然有所察觉的。 “殿下,您......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晟祤那一笑,把金淮弄糊涂了,他不明白晟祤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你受曦凰之请,来忘川之前,刘元澈等人已经先来过了忘川。”晟祤缓缓说道。 “是,听鬼差提过。”金淮说。 “那你便也应该听闻,刘元澈私见我的事情了吧。”晟祤又问,金淮掌管着寒衣门,是天底下消息最灵通的组织,莫说是天下事了,他若是有心打听,即便是忘川,应该也不难。 “是,我知道。”金淮没有否认,怎么说他之后都去过许多次忘川,红莲虽然看上去还好,但整日惦记着曦凰殿下,他也放不下,一心想要知道结果。会在忘川打听,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那你可知道,刘元澈所带走的那一颗乾坤珠,是何人给他的?”晟祤又笑,这下,他相信金淮答不出来了,就算金淮想破了头,也未必知道。 金淮的反应果然如晟祤猜测的那般,只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实在不知。” “那对乾坤珠,原本是母亲一族的宝物,母亲生身为庶出,而曦凰的母亲却是嫡出,外祖为了让母亲坚定他一定要帮助母后的孩子登上天君之位,振兴一族,将两颗乾坤珠中的一颗交给了她来保管,这就是华颢当时得到的那一颗。”晟祤慢条斯理的向他说起了乾坤珠的来历。 金淮的脑子反应得很快,“那另一颗,难道是天后......” 晟祤笑,“不错,另一颗正是交给了母后。” “那为何,为何会落在......”为何会落在刘元澈的手上呢?“是殿下您?” “不,不是我,母后虽然起初说,她并不信任我,所以那颗珠子她没有经过我的手,而是她直接将那一颗交给了刘元澈,她说是希望刘元澈代替曦凰去赴这一劫,换取曦凰的生。”晟祤微微叹气,母后便是如此...... “这果然是天后才干得出来的事情。”金淮冷笑,只有天后才会如此,不惜牺牲刘元澈,也希望能够阻止她的儿子赴死劫。 “不,并不只是这样。母后疼爱曦凰,确实令常人难以想象,可她也并未完全没有给刘元澈留下活路。那颗珠子里,母后将毕生修为注入,原是想着元澈替曦凰应劫之时,方可保全他一缕魂魄,只待送入轮回,帮助他重生,故而,那颗珠子才不能经我的手,否则,母后的心思被识破,我自然是必须是要阻止的。”牺牲修为,注入禁物,逆天而为,这样的事情在刘元澈拿走乾坤珠之前,怎么能被他识破呢。 “天后的毕生修为?可保一缕魂魄?!”金淮大惊,难道果然如同他的猜测一般?!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就算当初应劫的是刘元澈,天后的修为保他一缕魂魄,也要修复个上万年,方才能恢复一些,经历百世,才可回归。更何况是曦凰了,曦凰原就是母后向玄女所求来的一场命定,是借着玄女的残魂而托生,曦凰死后,玄女残魂又回到了这里,而曦凰......” 刚刚才燃起一点点的希望,竟然这么快就被覆灭了。 金淮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按照晟祤所说,似乎曦凰殿下...... “可是,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晟祤却不理会他的心思,而是继续说道,“曦凰的气息......” 金淮抬起头来。 “曦凰的气息,早在她身死魂灭之时,便应该消逝在天地之间,不复存在了的。但是今日,他的气息却隐隐出现在了这里,在玄女残魂之中,有着那么一点点,不易被察觉的存在......” 这些气息太微弱,所以很难被发现,就像是一片汪洋之间,一滴清泉而已,虚弱的可以。 “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曦凰殿下,是在这里?”金淮确实在这众多的残魂气息之中,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的熟悉,可他并没有多想,毕竟曦凰是借着玄女残魂托生,在玄女残魂所在之地察觉到那些熟悉的气息,应该再正常不过了吧...... 第904章 天劫(八) 难道曦凰殿下,也如同玄女一般,留了残魂在这里?! 晟祤摇了摇头,他果然不该对金淮寄予那么大的期望,还以为金淮一定能够明白曦凰的心思呢,不过,也难为他了......“我们的曦凰殿下,或许快回来了。” 曦凰,快回来了?! 他不是像玄女一样,只剩残魂在天地间?! 他还能够回来吗? 他...... 金淮喜极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殿下,殿下真的要回来了吗?可当日,殿下,殿下分明......魂灭了呀,玄女的残魂都回到这里了,殿下,怎么会......” 看着金淮这副失语的样子,晟祤笑了,“曦凰可不是普通人啊,他借着玄女的残魂托生,恐怕,自然有他的主意,否则玄女的残魂也不会护着他这一丝气息,不过想来,倒也是母后留在乾坤珠里的毕生修为,生死之际,反倒是阴差阳错的留住了曦凰的气息。只是他到底能不能在天地之间聚神成形,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个,旁人都帮不上忙。” “聚神成型?可没了魂魄,还能够......”金淮刚想问,可转念一想,曦凰殿下确实偶尔有那么些主意剑走偏锋,让常人始料不及,或许,即使魂灭,残存一缕气息而已,真的有办法重新聚起自己的元神,修成人形出来?“二殿下,既然已经有了曦凰殿下的气息,是不是说明殿下进度神速,不日便会......” 不日便会回来吗? 只可惜,金淮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晟祤愁眉不展了。曦凰用了十年才让自己的气息慢慢从玄女的残魂中化出,确实惊人。可要说聚神成形......“这聚神并非那么容易的,而且就算他聚神成形,化出了样子,可魂魄并不完整,肉身也没有,不过是因为生就了仙胎,才可借着神的元灵而聚起,还得经过几世的历练,真正的曦凰才能回归天宫啊。” 但这过程,一定非常的漫长。 也许从曦凰自气息聚神成形,便需要个千年万年的,再历经凡世......不知要过去多久了。 “原来,是这样......”金淮就像一颗大石头压在了心里,好容易有了些期盼,却实在看不到头,千年万年,才可化出元神,然后......“可终归,是有了盼头。” ...... “你说的是真的?!” 红莲在听过金淮将曦凰殿下气息之事告知以后,她的激动正如同金淮所预料的那样,一瞬间喜极而泣,近乎疯狂。夺眶而出的热泪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先别着急,这也是晟祤殿下所说,那残魂之中,确有一缕十分微弱的气息,只是,如今不过是从残魂之中浮出一缕气息,就用了十年,依照曦凰殿下的修为来看,已经十分了得了,但仍需千年万年方可成形,还有的等呢。”金淮皱眉。 “我不怕,我不怕等上个千年万年......我不怕!现在知道殿下尚有一丝气息,可能就快要回来了,我......”红莲激动极了,这十年来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日夜揪心的疼痛,没有一刻不在折磨她,殿下要回来了......她真的,真的是......太高兴了! “可你现在,还是人身,等到你这人身百年后,方才回归仙体,但对你而言,这人世百年,就已经很漫长了,如果再等个千年万年的话......”金淮很心疼,十年都过得这般折磨,要是等个几万年,谁知道...... “我不在乎,金淮,殿下要回来了!”只是这样一个消息,就足以让她忘却这之前所有的不开心,殿下,要回来了......“殿下回来之前,我一定......我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绝不会辜负殿下的嘱托,我会帮助沈青阳成为大和的明君,等到殿下回来的时候,我才能不负重托的回禀他。” “红莲,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就只是殿下吗。” 金淮在得知曦凰要回来的这个消息时,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曦凰殿下要回来了,红莲也不用日日夜夜的都痛不欲生的想着了,而失落的是,红莲的等待有了结果,再也不需要他了。 “最重要的是殿下,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吗。”红莲反问,“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誓死效忠殿下,把殿下当做最重要的来对待,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份初心。” 金淮怔然,“初心?效忠?你对殿下......” “怎么?”红莲擦去泪水。 “你不是,喜欢殿下吗。” “没错啊,是喜欢殿下......那又如何?”红莲问,“难道,你不喜欢殿下吗?” 她以为金淮也应该像她一样,喜欢殿下,效忠殿下。 “喜欢?”金淮诧异,他该怎么向红莲解释他的心情呢,显然红莲和他之间好像误会了什么,“当然是喜欢的,只是......我和你应该不同,我认识殿下的时候,殿下便是男身,我当然不会想要和殿下......” “和殿下?你在说什么。”红莲皱着眉头,隐约听出了金淮的意思,“和我不同?你以为我和殿下,是怎么样的不同?” 这个问题,显然难倒了金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也没有回答个结果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我思慕殿下,想要成为殿下后宫里的女人吧?”红莲向来坦率,有什么说什么,丝毫没有任何遮掩,对于她所猜测的,金淮的心思,也是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我......难道,难道你,不是思慕殿下?” 难道一直以来,他都误会了红莲和殿下之间的关系? “我是不知道,在这之前我不记得的那些事里,到底对殿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很清楚,殿下对我来说是无法亵渎的,我和殿下之间的感情,也断不会被那些污浊所影响,与其说是思慕,不如说是倾慕,我倾慕殿下的才华和人品,我能看出殿下眼里的落寞,我能感受到殿下的心情,喜欢他,效忠于他,钦佩他,也不容许任何人质疑,我对殿下这种毫无杂念的钦慕。”这算是警告了吧,她不喜欢金淮那些猜忌,那些听起来让人不免多想的话。 这对她和殿下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污蔑,她不允许任何人去猜忌她的殿下。 “原来是这样啊!”金淮突然间就明白了,红莲对曦凰的感情,并不是他误会的那种男女之情,原来一直都是他误会了,原来......在反应过来之后,金淮突然间大笑,有无奈有高兴,有释然...... “你还没回答我,你对殿下,难道并不是全心的效忠吗?” 第905章 天劫(九) 接下来的几日,红莲都没有和那个背叛过殿下的家伙说过话。 这一日在宫中商榷过驻守军队的调度之后,沈青阳特意将红莲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等着其他人退下之后,红莲还在静等着沈青阳的发落。 “红莲,寡人与你说过很多次了,私下没有旁人的时候,你便不需要多礼。你是阿姐在世时最亲近的人,于寡人而言,也如同亲人一般,看见你,便自然能想起阿姐来。”沈青阳如今也是贵为一国之君,没有忘掉他早先吃过的苦,没有忘记沈朝凰最后的嘱托,励精图治,一心为民,这一点让红莲也感到敬佩。 “陛下终究是陛下,若是我家小姐......若是曦凰殿下还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如此尊敬陛下的。”红莲素来都是这样。“不知陛下今日,可是有什么话想要嘱托给红莲的吗?” “寡人也只是想问问你,”说着,沈青阳走了过来,他把声音往下压了压,“不知你可曾听闻,近日绰阳城里传开的事情?” “哦?是什么?” 红莲的心思大半在曦凰殿下身上,还有一半都扑在长宁卫那边,对于绰阳城里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向来是不怎么过意的。 “他们说,阿姐要回来了。”沈青阳道,“近日城中频现异象,甚至,有祥瑞之兆发生,所以寡人也不禁怀疑,他们所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祥瑞之兆?”这些,红莲倒是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江城沈氏的旧宅,阿姐身为嫡女时昔日住过的院子里,房梁上生出灵芝,沈氏的族地之中,也挖出了太岁,待下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硕大无比。所以不禁惹人怀疑,是否预兆着什么......”沈青阳说。“况且,这些日子绰阳城里翻修离宫,更不知为何,每每要动工的时候,都会天降异象,雷鸣大作......” 所有的怪事加起来,沈青阳也在怀疑,那些传闻会不会是真的。真的是沈家嫡女要重生归来了?可这件事...... “当年阿姐身死,却并未留下尸身,所以寡人以为,阿姐会否......真的复活呢?”这些话放在以前,他肯定不会轻易相信的,这算什么,复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战了恶蛟魂飞魄散的人,竟然还能活?!当年阿姐命丧仙夷宫,还是死在了刘元澈的面前,这些传闻...... “那,陛下是否相信?”红莲反而问。 “说不清楚,有时候觉得,明知是不可能,但又忍不住把那些怪异之事与阿姐联系在一起,想着阿姐若能归来,好歹也是留个念想。怎么说,阿姐毕竟是仓珏山鬼谷玄门的弟子,听闻出事之前,那九悬宫镇图已经回到了阿姐的手上,所以,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沈朝凰已经破解了九悬宫镇图里的秘密,然后...... “陛下,”红莲知道不该向沈青阳多言,曦凰殿下自玄女残魂中脱离出来那一丝气息的事。“陛下当年在仙夷宫见过曦凰殿下,不知,可否听曦凰殿下提起过什么,或者,有没有发现,曦凰殿下与陛下记忆中不相雷同之处?” 沈青阳不禁仔细琢磨了一番......不相雷同之处?“倒是觉得,阿姐对待父亲的态度,当时确有不同,可是印象里,自我们母子被阿姐接回沈家的时候开始,父亲和二娘便很忌惮阿姐,也是不敢与阿姐明着冲突的。但其他的......如果说要怀疑,那就只是这曦凰殿下的称呼了,曦凰殿下,华颢殿下......阿姐说过,华颢殿下就是圣女的亲生儿子,也是她的兄长,但父亲实在没有其他子嗣,所以这兄长,会不会是......” “华颢殿下并非沈大人的儿子。”尽管红莲也厌恶这位引发了一切的华颢殿下,可终归,他是曦凰殿下最亲的人,“曦凰殿下与华颢殿下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华颢殿下的生母便是仙夷宫里的那位圣女,而殿下的父亲,是昔年......” “是,神吗?”沈青阳有些试探的问,对于沈朝凰的身份,他确实猜测过许多种,如果沈朝凰不是沈朝凰,是曦凰的话...... 他看向红莲,等着红莲给他答案,解开他所有的疑惑。 慢慢的,红莲点了下头,“是。” “真的,真的是神啊......”这证实过后,沈青阳的心里反而一片空落落的,“那,阿姐也是神吗?她,不是鬼谷玄门的弟子吗,是父亲和......亲生的,然后,被送到仓珏山上去的不是吗?为什么她又会变成,曦凰?” “殿下本就是曦凰,而且他还不一般的神,殿下的生父乃是昔年天宫的天君,殿下的生母,则是堂堂天后,殿下生为嫡子,无比尊贵。而在殿下之上,还有三位殿下,其一是现在的天君,其二,是掌管鬼蜮,在曦凰殿下大胜九黎之后,连同魔族也一并看守的二殿下,其三,便是那位差点弄得天下大乱,害的曦凰殿下身死魂灭的华颢殿下。这三位,乃是天君和圣女所生。” “嫡......嫡子?!”一瞬间,沈青阳方才醒悟过来,难怪......“难怪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在仙夷宫见到阿姐,她一直都是一身男装......可是,可是怎么会,他和大历靖王不是......” “曦凰殿下乃是玄女残魂托生,本应是女命,却生作了天后的嫡子,这后面,许许多度的纠葛,也不是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红莲也没办法解释清楚,她所知道的也只是这样而已...... “太不可思议了,先前寡人倒是对阿姐的身份有诸多猜测,但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是如此。可阿姐既然是天君天后的嫡子,那她怎么还会死呢,这上天难道不能......让阿姐复活吗?”沈青阳只觉得一身的冷汗,两条腿都不禁有些虚,如果不是此时此刻背靠着一旁,恐怕他已经...... “听说,天后曾经向玄女残魂许愿,请求玄女借嫡子身份托生,来挽回一场天地浩劫。而殿下,正是应了玄女残魂这一劫,完成了应尽的使命,所以......玄女是上古之神,身死之后,魂魄泯灭,尚有几丝残魂存留,而殿下......上古之神的残魂,殿下不可能一直......” 第906章 天劫(十) “......原来如此。”沈青阳松了口气,却突然重重的靠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原来天上的神明,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贵为天君天后的嫡子,也要应劫......这算什么,算是天劫吗?如果这样的话,那......那上古之神的残魂,阿姐不能一直霸占着,所以,残魂要回到该去的地方,阿姐就,阿姐......是不是?” 因为残魂完成了九天玄女的劫数,这也是曦凰殿下的命运。 红莲沉重地点了下头。 沈青阳突然笑了,笑声无奈并且沧桑,“这么说来,天之嫡子借着沈家历劫,也确实是沈家走了大运,只是......阿姐既然连借着托生的魂都没了,那不就是真的回不来了吗。” 回不来了......原本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红莲定会知道沈朝凰的情况,红莲对沈朝凰何其忠心,沈青阳明白,他以为向红莲求证之后,会得到一个让他欣喜不已举国欢庆的答案......但现在,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还真是...... “......也不尽然。”红莲突然松了口,原本她不想告诉沈青阳的,对于沈青阳来说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但是......他应该也是这世上少有,真正惦念着殿下的人了吧。红莲没办法对沈青阳隐瞒,“殿下尚有一丝气息留下,可是在大战之后,应了劫数,脱离了残魂,便十分虚弱,借着曾经生身为神的命数,应该可以慢慢聚起他的元神。不过应该需要很多年才是......很多年。” 很多年,可能要上千年,上万年,甚至......更久远。 “......”这个消息,对沈青阳而言未必是好消息,很多年......一个神的很多年,便已经注定他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了,“看来,有生之年想要再见到阿姐,是不可能的了。” 这个让人绝望的好消息啊,只是......太多遗憾中的一个罢了。 江城沈氏的老宅,自从大策亡国之后,沈青阳带着大军逼进绰阳城,创下大和之后,当年的槐女摇身一变成了太后,沈轻衣也成了长公主,而当年李熠的贵妃沈秀荷则是在沈青阳的照拂之下,带着幼子回到了老宅,先后经历了李熠和虞战的死,虞家的覆灭,甚至是沈云承的死,现在,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那个,平静了许多的。 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必是最坏的,坐在院子里,看着幼子跑跑闹闹的样子,她已经对过去彻底释怀了。 “怎么了?”远远就看到管家老孙站在门口,满脸的焦急和踌躇,似乎是想要过来向她询问些什么,又始终下不定决心似的。沈秀荷把幼子叫到身前,才让老孙过来。 “二小姐,”老孙吞吞吐吐的说,“这......” “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虽然,我也未必能够帮到你什么。”沈秀荷苦笑一声。 沈青阳把老宅里做主的权力都交给了她,现在沈家虽说轮到她当家做主了,可很多事她都实在不想去管,也无心去管。 “二小姐,前些时候,大小姐生前的院子里生出灵芝,这......”老孙道。 “我听说了,阿姐生前,积下了如此功德,她住过的地方生出灵芝此等祥瑞之兆也没什么不妥,不过照例,你让人修书送到宫里,将此事回禀给陛下就好。”沈秀荷根本不在乎这些,反倒觉得,沈朝凰用命换下来天下太平,上天在沈家生出这等祥瑞,却也无法换回沈朝凰的命,实在可惜了。 “是......只是,前两日,小的私自做主,让人将那灵芝取下,想要送到宫里,但.......”老孙纠结着,不时往身后看去。 “把阿姐的祥瑞送到宫里?!”沈秀荷这才提起精神来,“谁让你私自做主了。” “是,是......”老孙抹着汗,这件事他做得确实有些不妥,“可,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而是,而是那灵芝,那灵芝确有古怪啊!” 看他紧张的样子,就可以断定他绝不是在说谎。 生在沈朝凰院子里的灵芝,有古怪......“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秀荷一直安心养育她的幼子,不怎么留意发生在府里的其他事,但似乎,好像错过了什么。灵芝有古怪?这话让她一头雾水。 “小的亲眼看到,这府里的下人们是真的把那灵芝那取了下来,然后收到了箱子里,可是......可是一个晚上的功夫,这灵芝却多出来了......”老孙也不见得知道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但灵芝确实是多出来了,所以他才慌了,想着来向如今沈家这当家掌权的沈秀荷问个怎么处置。“箱子的灵芝还在,但是那原本灵芝生出来的地方,竟然,竟然又多了一株!” “难道说,现在成了两个?”沈秀荷让幼子跟随傅母去一旁玩,才正经打起精神询问道。 “不,不是两个,是......是四个!”老孙生怕说漏了一样,还用手指比划了出来。 “四个?!”沈秀荷惊呼,“怎么,怎么就变成四个了?” “是啊,四个,因为先前又生出一个,所以小的以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然后,便让人又取了下来,一并放在了箱子里,就,就去休息,但后半夜,便有人来说,灵芝又生出来了,所以小的去一看,果然,原来生着灵芝的那地方......那地方,可不是又长出来一只吗!小的就有点怕了,怕这灵芝不是什么祥瑞之兆,还恐怕,有什么邪祟......就让人当即取下,然后也不敢去睡了,生生就守着那里......”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沈秀荷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就看到,天刚亮的同时,那一株灵芝竟然......竟然又生了出来!小的和其他人都是眼睁睁看着它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然后迅速长大,就......”老孙已经语无伦次了,亲眼看到土里平白又生出灵芝之后的震惊,让他始终缓不过来,谁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况啊。“二小姐,您看......这会不会真的,不是什么祥瑞,反而,是这府里......是这府里进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别瞎说!”沈秀荷制止他猜忌下去,“阿姐以身殉天下,功德无量,那些不干净的怎么还敢找上门来。” 第907章 天劫(十一) 可是事情确实古怪的很...... “带我过去看看。”沈秀荷也无法放心,所以交代奶娘,“照顾好煦儿。” “是。”奶娘应了一声,将小公子拉到怀里护好。 沈秀荷跟随老孙便向沈朝凰的院子走去...... “这件事情,可还有什么人知道?”沈秀荷为保险起见,总要确认这个消息不会在无法收场之前,就传开,并且以一种极其恶劣的流言中伤已故的沈朝凰。 “回二小姐的话,没有其他人了,这事出的邪乎,哪儿还敢让其他人知道啊,就......就只能压下来,小的已经告知那些下人了,您放心,他们一定会守口如瓶的。”老孙说,“只是......只是这家里的人,虽然看起来都是受小的吩咐,可是,也保不齐有其他人的眼线,万一这消息,已经偷偷被传到了京城的话......” 沈秀荷突然愣住,停下了脚步...... 传到,京城吗。 老孙说的不错,这个家里虽然明面上是交给她做打点,可难保沈青阳、沈轻衣以及当今太后不会暗中派了眼线过来盯着。那眼线必定已经将灵芝怪事传了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 若让有心之人利用了,沈朝凰所留下的一切,必遭非议。 “阿姐不惜性命,也守住了一切,不过方才十年,难道他们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吗。”沈秀荷眼中有泪,始终放不下和沈朝凰的最后一面。煦儿便是沈朝凰所救,是沈朝凰亲手为煦儿接生,连煦儿的名字,都是沈朝凰起的...... “......”老孙不好回答,只得怯怯地低下头去。 要说也是奇怪,从前便听闻二小姐与嫡女不合,二人仿佛还曾经因为大策国君而闹得很不愉快,可现在......这二小姐的态度,也是足够令人回味的。莫不是只有人死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最在意的? 片刻不到,沈秀荷就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来,这里自从沈朝凰十年前身死之后,还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样子...... 而那灵芝,便是长在院中最显眼的地方。 沈秀荷走了过去,看了眼灵芝,与之前没有什么不一样,又看向箱子里,果然如同老孙所说,箱子里还有三株一模一样的灵芝。她稍作迟疑,直接伸手探了进去...... “二小姐!”老孙担心那灵芝有问题,是妖孽所化,所以出声想要叫住她。 “怕什么!” 不成想,反而遭到沈秀荷的训斥,沈秀荷检查过那灵芝以后,确认灵芝属实,的的确确是正经的灵芝,没有一株是妖怪所化,才收了手。“阿姐牺牲自己换取天下太平,难道,还会在死后生出灵芝化为妖孽来害人吗!” “是......”四下一听训斥,立刻把头都压得低低的,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沈秀荷何尝不疑惑呢......这灵芝少说也得长个许多年,才能有如此形状吧,怎可能突然生出来呢?况且,摘掉一株以后,不多会儿又化出一株?! “......莫非,这祥瑞之兆是在预示什么?” 她不禁这么想,不管摘掉多少,都一定会在原处生出,也就是...... 沈秀荷回身,望向阿姐生前住的屋子......那里?! 难道,“难道这祥瑞,只能生在这里?!” “二小姐......”老孙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祥瑞只能生在这里呢?“您......” 沈秀荷一抬手,示意他闭嘴。 “你们等在这里。”留下话,沈秀荷一个人走进了屋子...... 虽然和以前保持的一样,但自从沈朝凰死后,却莫名觉得这里,与从前不一样了。 一片死气沉沉,再不像阿姐生前时,这屋子给人的感觉一样,曾经那么盛气凌人不可冒犯......想到这里,沈秀荷嘴边笑了笑,“是啊,这屋子曾经给人的感觉,和阿姐一样呢。” 盛气凌人,不可冒犯...... 沈朝凰注定不凡,天命所归。只是那时候,他们都不明白,对于沈朝凰,她心里也曾经是嫉妒的。沈朝凰上仓珏山的时候,才不过刚刚出世,那时候沈秀荷还没出生,她们姐妹自小便没有见过,只是她从来就被迫要屈居在沈朝凰之下...... 嫡庶有分,大有不同。 “阿姐,是你回来了吗。”沈秀荷突发奇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出声问了一句。 可是这话,根本就没有任何回应。 她也知道不可能的......但是只能长在这院子里的灵芝,又让她无法不去想,这祥瑞之兆是否预示着,阿姐回来了? 即便回来,阿姐现在又是什么呢。是人?是鬼?又或者,那一战功德圆满,飞升成了神? “......阿姐,是不是你?”沈秀荷不死心,就算没有任何回应......“我知道,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又忍不住去想,你生前便与常人不同,我见过的,你有法力......所以,你们仓珏山的人,可能真的会起死回生也说不定。都怪我,没能找到你的尸身带回,也不知你这祥瑞之兆是否在怨恨我,未能将你带回来,让你流落在外。阿姐......我尽力了,可是他们说,你死的时候,尸身都没了......” 沈秀荷后来去找过,可惜,所有亲眼看到那一场灾难的人都告诉她,沈朝凰的尸体没有留下来。她不免怀疑,发生在宅子里的怪状,是否是沈朝凰回天显灵,在责怪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尸体...... “我用你穿过的衣裳,在沈氏的族地里为你修建了衣冠冢,陛下也将你的灵位送入了宗庙,”沈秀荷说着擦了把眼泪,一个女子能入宗祠,是多大的荣耀啊,但沈朝凰做到了,而且能够让族人无一人反对。“阿姐,你若是为此事心有不满,夜里你便来与我说说,告知于我你的遗憾,我一定替你完成。可你万不要......万不要做无主孤魂游荡人世了,放下心愿,该往生处去,便生处去吧。莫不要被这执念所误,那就......只待来世,欠你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都还清给你......” 她也在担心,宅子里的怪事,是化为厉鬼后放不下执念而回来的沈朝凰。 只是在说完这些话以后,她的心情并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愈发的悲伤,往事袭上心头,空留遗憾,太多的事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愿阿姐能够安心投胎,以她的功德,来世应该会生在一个好人家吧。 第908章 天劫(十二) 江城沈氏老宅的怪事,很快便在各处传开了,霍雍听到消息以后,便快马加鞭赶回茳延城里,一溜烟的窜进靖王府,寻至书房,想要把这件事告诉靖王爷。“王爷,王爷!!!” 刘福闻声而来,看着霍雍风风火火的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王爷,急着叫住霍雍,“霍雍,霍雍!” 霍雍的动作之快,岂是他能拦得住的,非等到找遍了院子都没见到踪影,才不得已停下来,“福伯,王爷呢?” “王爷不在,你这是怎么了,叫了你半天,你跟听不见似的。”刘福抱怨了一声,“本来以为你出事办事,要再过两日才能回来,你娘就说是去乡下祭拜你爹了,这还没回来。要不然,我让人去通知她一声?” “不是,不是这事。”霍雍拉住刘福,“王爷去了哪儿,是去宫里了吗?” 猜着,应该这个时间就只有这样一种可能了吧......没等刘福回答,霍雍便要起身往宫里去,幸亏这一次刘福手疾眼快,没等霍雍出去就将他拉住了。 “你等等,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呢,也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这么急着要走。”刘福被气得没了脾气,“王爷早就从宫里回来了,说是要去一个地方,什么人都没带,想着应该不会走太远,你且耐心等一下。你这刚回来,先休息一下,我这就派人出去到处找找,总比你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找要来得快。” “可是......” 刘福按住霍雍,吩咐了旁人去寻靖王爷回来。他拉着霍雍,是看霍雍这着急上火的,又累又急,再出个事就麻烦了,“好了好了,我都交代好了,让他们去找,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说。” 说着,刘福把霍雍推出了院子,向着后院走去。 “你这孩子,都多大年岁了,竟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的,连个分寸都没有。你呀,也就庆幸吧,今日你娘不在王府里,要是让你娘看到你这副样子,你一准儿挨揍。”刘福看着霍雍,也是把霍雍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话并不是责怪,而是真的替霍雍担心。 霍雍如今在靖王麾下,已经升至将军,还是这样沉不住气的话,早晚都会惹来麻烦的。 “不是,福伯,真不是我......我实在是听说了一个消息,急着回来告诉王爷的。”霍雍面上的表情狂喜,心跳声巨大,连刘福都能听得出来。 “消息?”再一看霍雍面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的样子......刘福回忆了一下,问说,“可是那江城之事?” 霍雍猛地一怔,“福伯您知道?” 刘福叹了口气,无奈极了,“你啊,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这么急着赶回来的吧,我说呢,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没个稳当劲儿,原来是为了沈姑娘啊。” “难道这个消息已经传到茳延城了?”霍雍奇怪的很,他也是出去办事凑巧路过江城,因为想着那是沈朝凰住过的地方,所以特意进城待了半日,不成想,竟然就听闻了这件事,这才急着赶回来的。“沈家旧宅里,沈姐姐住过的院子生出灵芝,而且听闻,沈家的地里也挖出了太岁,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刘福还在等他说下去呢,这小子说起这些事来,眼睛都冒光,这样的情况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他实在不忍心浇灭霍雍的希望,但又不得不提醒他,“霍雍,知道你与沈姑娘要好,可沈姑娘都已经死了十年了,又是王爷亲眼看着她死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你和王爷都一样,惦念着十年还不够啊,非要一辈子做一个梦,就行了?” 有一个王爷如此,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可现在......连霍雍也是这样。 “福伯,沈姐姐她一定会回来的,她那么喜欢王爷,绝不可能就这样丢下王爷的。”霍雍深信,沈朝凰不会放任靖王不管。 这话,也是换来刘福的叹气而已。 “可是没想到,消息居然这么快就传到茳延城了。”这还是让霍雍很惊讶的。 “不是消息传到了茳延城,而是金淮来过了。”刘福只得说出实情,“那天一大早,金淮就来到王府了,我去奉茶的时候,在门口听到金淮把沈家旧宅里的怪事告诉了王爷。” “金淮?”霍雍知道金淮的消息一向是最灵光的,“他还说了什么?” “这......”刘福犹豫了一下,可看到霍雍这么关切,也不忍心再卖关子了,“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好像金淮是说什么,曦凰殿下要回来了。说是他去过那个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二殿下的,然后证实,曦凰的气息从残魂里出来还是什么的......哎呀,反正就是这样。” 他也不好听得太多,那天就这么路过听了一耳朵,只听来这些,至今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不过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他也知道金淮不是会拿那些小道消息来糊弄人的,会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这话,这些年来听得太多了,王爷和霍雍没死心,他都死心了。 “二殿下?!难道,难道是晟祤殿下?!”霍雍惊呼,“金淮竟然真的找到晟祤殿下了?”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说过什么曦凰殿下,二殿下的。”刘福抱怨说,金淮所说的这些人,他一个都没听过,什么气息什么残魂的,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 “是,我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他就是沈姐姐的二哥,掌管鬼族魔族驻守忘川的二殿下,晟祤。当年也是王爷跟着仇宁王和司徒大人一起去到忘川,向这位晟祤殿下求助,去帮沈姐姐。不过在那之后,晟祤就离开忘川失踪了,王爷一直都在找他,所有人都在找他,似乎只有他有办法能够救回来沈姐姐。”霍雍现在心里,可是高兴极了,金淮来过了,也找到了晟祤殿下,那么所说的曦凰殿下要回来了,恐怕是真的了! “这......”刘福听着跟神话似的,“这怎么可能......那要是这么说的,他们所说的曦凰殿下,难道......” “就是沈姐姐。”霍雍说,“沈姐姐就是曦凰殿下,仙夷城一战,重伤身死的大神仙。” 第909章 初醒(一)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我到底睡了多久,只是……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茫然的望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试图回忆起些什么,可是我想不起来。 好像,我就是万物丛生之中的一缕微尘,缥缈而微不足道。 我的手……我抬起手臂,想要看清楚自己的手,这若隐若现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我是谁,这是哪儿? 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些害怕的躲了开,一个人走到我面前,他的样子比我更加惊讶。我仿佛记得他,可是却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又是惊又是笑,那反应实在令人难以琢磨。 “你……你居然……” 他好像认识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或许知道我是谁。“你是谁,还有,我……我是什么人。” 他微微一愣,“你不记得了吗。” 这话的意思是,我原本应该记得的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确实努力过,想要想起一些事情,可是我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过,反而,那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却又……被抹掉了。 我的身体似乎发出微微的盈光……我有些紧张,似乎不只是手臂,现在整个身体都是这样,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如今站在这里,只是一残缺不全的元神而已,十年了,不过你能够从玄女的残魂之中重聚自己的元神,十年已经很了不得了。”他微微笑着,好像我曾在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笑意,只是大概已经很久远了吧,久远到我的印象模糊,什么都不记得。“别担心,现在你才刚刚醒来,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是很正常的,这不过是你的一个过度而已。” “过度?”我觉得我应该是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却又实在不是特别清楚的,有些东西我忘记了,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大概是什么罢了。 “此前一战,你的神魂尽损,能有今日已是十分难得,只是如今你虽然醒来,但元神尚未恢复,你原本的肉身,便是借着玄女残魂托生,如今玄女归位,你即便脱离出残魂,但尚无肉身,仍需一场磨炼,修得你的肉身,方可归来。”他似乎早已看破这一切,那个豁达通透的样子,让我觉得格外靠得住。 修得肉身……“也就是说,我失去了我的身体,连我的元神都残破不堪,需要投胎转世,重新修得一副肉身。是这个意思吗?” 他含笑点了点头。 看来,还真的让我猜对了。 我问他,“那你可以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吗?我刚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试过,想要去想起一些什么来证明我到底是谁,但是什么用处都没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先是迟疑,随后,眼眸深处露出些许哀伤之色,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面上强撑的笑意看上去特别的凄凉。 “你是我……最亲的家人。” 他说罢,便向我走来,我本能向后退却了半步,却突然止住,任凭他走到我面前来,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抚摸着。 我听到他口中轻声唤着,“曦凰……” 曦凰……他是在叫我吗?那,难道是我的名字? “你是谁?”我问。 他却一点都不生气我把他忘记了,“你曾有三位兄长,我排次位,这样说来,你可有印象了?” 三位兄长,次位?!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我二哥…… 二哥……我还是记不得?!只能又摇头,“抱歉,我不知道我为何记不得,好像有印象的,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觉得我应该是记得的,至少本能的对他并不排斥,即使是这样亲昵的举动。 他强笑着摇头,意在告诉我没关系,那双眼里却意外闪烁着盈光。 “我是不是忘记了许多事情。”我有这种感觉,那被抹掉的记忆里,仿佛有很多很多东西是我不想忘记,也不能忘记的,只是如今一点都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很糟糕。 “的确,你忘记了很多。”他说,“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终于回来了,那就足够了。” 不重要了吗。 他提过一场大战,我看他的反应,那似乎是一场十分惊心动魄的经历,不过他一句话带过去,丝毫没有想要多说一个字的意思,恐怕是一个很不好的回忆吧。 玄女的残魂……我转身望向对岸,那里雕刻着一个女子巨大的石像,莫名的,我仿佛就是知道,那就是九天玄女。我曾经,是借着她的残魂才托生的吗? 可是为何,我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这个自称是我二哥的人说,我神魂尽损,能变成今日这般已经很难得了,或许……我曾经死过一次是吗? 是那场大战吗。 记不得了…… 我看到自己的身体,那点点盈光似乎预兆了我将要再一次离去,心中有些怅然。 “我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他听到我这个问题后,居然笑了。 “怎么了?”我觉得奇怪,我一个莫名其妙醒来,失去了全部记忆的人,好奇自己在失去记忆之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难道很奇怪吗? 他却说,“不,只是因为,你从前绝不会问这样的问题而已。” “为什么?”我从前难道不会向他们询问,在他们看来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因为你……”他分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有着片刻的犹豫,然后,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硬生生把那刚才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他的笑意泛在嘴边,格外温暖,“因为你从前,很自信,根本不会顾及他人是如何看待你的。你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很是洒脱自在,无拘无束。他人嘴上说着……但其实,谁不曾羡慕过你呢。未必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身在清净之中,无法像你一般敢爱敢恨随心所欲。” 我愈发觉得……“这些话,当真是称赞我吗?” 我怎么听着,都觉得实在不像是什么好话,反倒是……让我觉得对我有不满的人,好像特别多,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从前的我,一定很嚣张吧。 第910章 初醒(二) “你可以把它当做是称赞。毕竟,曾经我也是诸多羡慕你的人之一。”他说。 他也羡慕我? 难怪我觉得他说起曾经的我时,语气有些奇怪,看他的样子,也不似太拘谨,可为何语气如此辛酸。他刚才说,什么身份……莫非,我从前的身份尊贵显赫,可他是我二哥的话,自然也应是一样的。 “曦凰,你用自己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是对的。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究竟有多难受,多挣扎,可是我很意外,你这一计置之死地而后生,居然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 他的话,我听上去糊里糊涂的,但是想着应该是称赞的意思吧。 只是在说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很是复杂,让我实在想不明白。 “去吧。”他突然转过来对我说,“我相信你,生死劫你都闯过来了,那么这一劫对你来说就更不算什么了,早些时候回来,我给你准备两坛最好的桂花酒庆祝。” 他说完,抬起手在我额间轻轻一点。 我看到一阵暖色的光晕自眼前泛开,顷刻间包围了我,在这一阵光彩之中,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消失…… …… 刘元澈迟迟赶来,玄女涯前却早已没了曦凰的身影,隐约还有些气息。 晟祤一人负手站在玄女涯前,默然沉思着。听到刘元澈的动静,才轻笑道,“你的动作倒是挺快的,曦凰才刚醒,你就察觉了。” “她在哪儿。”刘元澈问。 “走了。”晟祤说。 “走了?!” 晟祤折身走了过来,注视着满面愁容的刘元澈,才不过十年未见,刘元澈竟然已不再是昔日的少年模样。想想也对,当年他和曦凰一同入了轮回历这劫数,曦凰身死归来,他却还身在红尘之中,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倒也可以理解的。“曦凰的元神本就不全,他才醒来,便要入轮回,重获肉身才算是真正的归来。你虽感知到了,却还是慢了一步,如今,他应该已经在凡尘之中出世了,你去找他吧。” 晟祤说完,便要离去。 “那你……”刘元澈恍然,晟祤特意出现在这里,看来纯粹是为了渡曦凰而已。 “正如我所说,曦凰的元神不全,前尘往事已经忘了,或许要等到他彻底归来的时候,才能想起来吧。恐怕他生在凡世,也要靠你多照顾了。”晟祤叹了一声,“可是,那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 晟祤那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晟祤道,没有回头,便又轻笑着离开了。 他答应了要备两坛桂花酒的,如今这时节,他得去找最好的桂花来酿酒,方才不误曦凰的归来之日吧。 至于他心里的那个疑惑,还是留给刘元澈自己去解开吧。 …… 江城沈氏,如今已经是名门望族,自大和立国以来,沈氏一族平步青云,如今声望显赫。 即便只是旁系,也因此获得了不少的殊荣优待。 今年大雪纷飞之际,沈氏族中旁系分支的沈显禹的妻子诞下一名女婴,女婴出世之时,大雪之中仿若看见了彩虹为伴,有青鸾从云中而落,自产房上盘旋,一声鸣啼之后,这女婴呱呱坠地。众人皆赞叹,此为奇景,竟与多年前沈氏族中那位玄门嫡女一般无二,恐怕此女日后必成不凡。 无奈的是,沈显禹虽同为沈氏一族中人,但却是旁系所出,与那沈家不过沾亲带故而已,虽然名声显赫,但是早年间家道中落,并不富裕。夫妻二人成婚多年一直都过得较为凄苦,不曾想,这生下来的竟又是个女婴,依着家中条件,便有意将女儿送出去。 沈家老宅里,沈朝凰的院子中原本生着一株灵芝,无论怎么摘,都还是会照旧生长在原地,可就在沈显禹的妻子生产前不久,那灵芝竟然不见了。 沈显禹夫妇商量了一番,便想着将他们无暇照顾的幼女,送到沈家老宅去,沈家老宅多养个人也没什么,可对于他夫妇便不一样。老孙把沈显禹的请求告诉了沈秀荷以后,沈秀荷听闻这女婴出生时的预兆与阿姐相同,便也就答应了收留。 谁知,沈显禹夫妇乘着马车送女婴来到了沈家,离去的时候,马车在山路上翻了车,夫妇二人当时便没了气。 女婴取名沈念,只是后来,并未留在沈家。大历靖王很快得知了消息,而后,便是听说大历将这女婴接走了。 沈念在大历靖王府长大,亦是靖王刘元澈一手带大,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读书识字,皆是刘元澈悉心教导,从未假手他人。 她称刘元澈为师傅,总是身前身后跟着。转眼间又是十年过去了,当年被带回来的那襁褓中的女婴,却已经生得娇俏伶俐,分外讨人喜欢。 沈念和王府里的人都十分亲近,只是近来,刘福瞧着沈念,愈发觉得像是当年的沈朝凰。 起初疑心过,可是算一下年纪,沈朝凰身死十年之后,沈念才出生,是她的生身父母将她送到了沈家,她的父母又不幸遇难,自然,沈念不可能是沈朝凰与靖王的私生女。只是,那当真是个巧合吗? “刘福!” 刘福匆忙回神,立刻跪下问安,“陛下。” 自先帝病逝以后,太子刘牧继承了皇位,却因为同样是刘元澈看着长大的,走得也是近了一些,往来王府相对频繁,府里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念儿呢?”小皇帝问。 “王爷今日请了太医来教小姐药理,这会儿,应该在后堂学习吧。”刘福说。 小皇帝得了答案,便要去后堂探望。 “陛下,”刘福有意阻拦,“这……小姐今日课程繁忙,陛下不如等老奴去禀报王爷后再做打算如何?” 刘福知道,刘元澈不喜欢小皇帝来府里探望沈念,上一次小皇帝莽撞闯了过来,是刘元澈正在教沈念抚琴。谁知当场脸色便阴沉下来,十分难看,还是他察觉到了之后,立刻想办法把小皇帝先请了出去,不过之后,小皇帝也未能如愿见到沈念,反倒是刘元澈还因此冷了几日的脸色。 他哪里还敢放任小皇帝误打误撞的闯过去呢。 “这,也好。不如,朕随你一起过去,你先去看看,念儿学完了没。” 第911章 初醒(三) 小皇帝眼睁睁看着刘福走进了书房,悄悄凑到门口扒头去看。 “刘福,你现在胆子是愈发的大了,如今没有本王的吩咐,你也敢擅作主张了是吗。”靖王的声音让站在门外的小皇帝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房里刘福当时便吓得跪在了地上。 小皇帝倒吸一口冷气。 靖王好像察觉到了一般,一抬头,小皇帝被发现了,立刻退回到院子里。 不多会儿,刘福从房里退了出来,“陛下……看来今日,王爷的心情不大好呢。” “就是说呢,既然这样的话,那朕改日再来吧。”小皇帝也没办法,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锦盒交给刘福,“把这个给念儿,告诉她,让她有空的时候去宫里走走。” 刘福虽然接下了小皇帝的礼物,却满面愁容应了句,“这……只怕有点困难呢。” 茳延城里谁人不知,靖王刘元澈将那带在身边的小丫头宠得无法无天,会因为沈念的一句话,抛下茳延城的一切,带她到山中小住,只为看那桃花满山。沈念喜欢医术,刘元澈就让人搜罗了天下各种医术奇书,花园里原是精心栽培的牡丹,因沈念想试着种稀有草药,刘元澈二话不说,便让人将那些十分贵重的牡丹尽数给拔了。 沈念喜欢骑马,刘元澈特从仇宁砸下重金运回极品宝马,养在后院马厩之中。连沈念的骑术都是刘元澈亲自辅导,每个月闲暇时候,刘元澈都会带她去城外骑马狩猎。 至于沈念和刘元澈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人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只是随着年月的变更,沈念一点点长大,她越来越像是曾经名震一时的那个女人…… 有那碍眼的,竟不知死活敢踏进靖王府的门提亲,也都毫无例外的被轰了出去。 小皇帝本也有意,奈何刚到婚配的年纪,由靖王做主,竟迎娶了朝中要臣的嫡女为后。 仇宁王重病卧榻之际,因其身后没有子嗣可继承王位,仇宁内斗一度惨烈无比,修书大历请求靖王相助。那也是靖王刘元澈第一次带着沈念上了战场,此举令人大为不解,毕竟这上战场哪有带着女人的。可刘元澈全然不在意这些,特命其心腹霍雍霍将军专门保护,初次踏进大营的沈念竟显得有些兴奋,难掩她的好奇和激动,刘元澈与其他几位将军商量战事之时,霍雍就带着沈念熟悉军营里的一切。毕竟事关仇宁内政,如何恰到好处的把握分寸,确实不容易掌握,天都黑了却还是没有商量出结果。 沈念想进去,却被霍雍拦下了。 辗转几日,因仇宁内斗还未至开战的地步,大历的将士也只能守在边境待命。刘元澈真的上了年纪,身体不复从前,在边境受了些风寒,状况愈发严重。没几日,便卧床不起了,咳咳地咳个不停,沈念的医术有限,能帮上的并不多。 靖王病重的消息在大营里迅速传开。 沈念问霍雍,为什么大家会那么紧张。 霍雍告诉她,靖王是这一场平乱之战的主帅,如果靖王重病卧床,那么军心就会受到影响。在平息仇宁的这一场内战之前,恐怕大历的将士会先沉不住气遭受打击。 沈念很担心靖王的身体,如果不能尽快回到茳延城,找到大夫为他治病,拖久了对他没有好处。在别无他法的前提下,沈念自告奋勇站了出来,由刘元澈从旁指导,率领大历的将士继续守在边境上。 仇宁王的病也是愈发的严重,危机潜伏,仇宁王宫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都在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会发动兵变,趁机夺权。经过再三考虑,沈念没有等下去。 出兵的前一天晚上,她站在城上望向仇宁的方向,和霍雍说了一句让霍雍十分在意的话。 她说,我总觉得这里我曾经来过。 大军入境,在沈念的指挥下,很快便控制了仇宁多城。 沈念要去仇宁王宫拜会这位病入膏肓的仇宁王时,靖王不顾自己的病情,也要执意同行。就这样,沈念和靖王去见了仇宁王最后一面。 其实沈念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在仇宁王看到她之后,便满足的笑了一下。随后,靖王让她先出去,自己留下则和仇宁王聊了许久。 两日后,仇宁王崩逝,死的时候他看起来特别的安详。 沈念很奇怪,为何这位仇宁王没有子嗣能够继承王位,在他崩逝之前又经历了仇宁内乱,他在离世的时候竟然还是那么的从容。她不明白,仇宁王在生命的最后见到了她,其实就已经了断了一生最后的牵挂。曾经他是那样的不屑一生钟情了一人独守忘川的晟祤,然后最终,他也等了一辈子。 其实有那一面也就够了,他们之间的姻缘其实早就断了。 至于沈朝凰在仙夷城里对他留下的最后嘱托,他虽然没有答应,可在沈朝凰死后,也是他陪着刘元澈撑过了那段日子。 他从未答应过什么,可是她要的,他都做到了。 大历拿下了仇宁,仇宁各地的封王向大历议和。 刘元澈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他们不得不回到茳延城里养伤。只是回到茳延城后,刘元澈的病情也未见好转,他卧床不起的时日越来越多,每每从昏睡中醒来,都是沈念守着他,红着双眼,忧心忡忡的望着。 他抚摸着沈念的头,笑说哭什么。 沈念就会把眼泪一把抹干净,嘴硬说没有。 刘元澈问她,要是本王死了,你怕不怕。 沈念说,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刘元澈长叹,很是感慨。可又劝她,要好好活,他说自己老了,总是要经历这一劫的,但她不一样,她还年轻。刘元澈告诉她,如果她能够撑下去,他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的。 “我不要以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才不要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你不能丢下我。” 她害怕极了,即使他们之间谁也没有说过,但她心里就是有他的,她可以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也可以全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只是想要陪伴在他身边,看尽四季更替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可即使是这样的小心愿,她竟也也做不到了。 是时间面前,逐渐苍老的刘元澈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 她风华正茂,他却垂垂老矣。 最终章 初醒(四) 刘元澈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靖王府上下都是一片悲戚,无不为靖王难过。 沈念打起精神,想要在最后撑起靖王府的一切。但是王府各处,下人之间早已对靖王爷还能撑多久各有猜测,那些话无意间让沈念听见,心里更加不好受。幸亏霍雍发现,训斥了下人,才给沈念解了围。沈念说要书房找几本书,霍雍陪着她,生怕她会想不开似的,寸步不离。沈念躲在书架后面偷偷擦泪,霍雍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要离开书房到时候,沈念无意间发现了一副挂轴,是她从前根本没有看到过的。而她打开挂轴之后,看到画像上的人,顿时懵了。 霍雍告诉她,画上的人应该就是曾经名震天下的玄门嫡女沈朝凰,那是王爷这一生最爱的人,只可惜她死在了仙夷城的一场天地之战中。而后十余年中,王爷从未放弃寻找她,即使她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但那时王爷也跟死了差不多,是仇宁王受到沈朝凰的嘱托,一直陪着王爷,让王爷相信沈朝凰一定会回来,王爷才撑到了后来。 沈念便记住了,画上的女人是他最后的心愿,虽然有些难过,但她还是想在刘元澈生命的最后,找到那个女人,让他圆了最后的心愿。 听闻附近山中出现了一位高僧,年纪不大,修为却很深。 沈念觉得,或许这位得道高僧一定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人。 她交代刘福看管一切,便披星戴月地出发了。 得道高僧并不好找,她牵着马,在山里转了四天,带来的干粮都吃完了,靠猎些野味撑着,第五天的时候,她累得昏了过去。等到醒来发现,她被那高僧所救,侥幸活了下来。 高僧的年纪比她预想的小了很多,并不是一个白胡子老头,而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专心致志的在一旁打坐。她谢过高僧的救命之恩,请高僧指点如何能够找到靖王爷心里的那个女人。高僧的神色忧郁,停顿了很久,才道出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念不明所以,向高僧求解。 可高僧什么都没有解释,只说她以后会懂的。 沈念失落的离开了。 只是她不知道,高僧在她转身的时候抬起头,望着她离开,嘴角含笑,只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摊开掌心,两只萤火虫飞了出来。 靖王还是过世了。 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寒冬,整个茳延城都沉浸在一股悲痛之中。 沈念俯首告别,心也死在了这一年的寒冬。 大历国君亲封沈念为长平郡主,她和靖王刘元澈的那段情始终是一个谜,到最后也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算是怎么一种关系。但身为长平郡主,她可以继续守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靖王府,也是一种寄托思念的方式。 这一年的腊月,江城沈氏的二小时沈秀荷过世,临终前,长平郡主沈念特地前往。沈秀荷拉着她的手,感慨说她们真的太像了。 曾经,发生在几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亲身经历过的每一个人,却都在仙夷城之战结束以后,相继离世,那段过去注定随着所有人殒世而永远尘封。 不过沈念出席沈秀荷的丧礼,也见到了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一个人……大和最有名的骠骑女将军——红莲。在幼时,红莲每年都会去大历探望她,只是如今,红莲也已经老了,白发苍苍,再难看出她当年亲率长宁卫时的风采。红莲问她要不要回来,既然刘元澈已经辞世,她在大历理应无牵无挂,或许回到大和反而能够得到照顾。 但沈念拒绝了红莲,她要完成刘元澈没有完成的使命。 又两年,红莲病逝。 隔年,陪伴了沈念长大的霍雍也没能撑下去,这世上……只剩下她了。 长平郡主率昔日靖王的属下成就一方威名,守得百姓十余年太平盛世。和她一起长大的大历国君在一场狩猎之中遭人暗算摔下了马,负伤严重。大皇子和嫡出的二皇子闹得不可开交,都妄想在大历国君过世以后,登上王位。 两位皇子带着追随他们的那些人堵在茳延城外,一触即发。 后来,不知为何又突然消失无踪,两位皇子所带来的人瞬间倒戈,有人说,是陛下请求长平郡主出面,化解了这一场危机。长平郡主提着两位不懂事的皇子进宫去见他们伤重的父皇,在大历国君临终前受命,拥新帝登位,守大历盛世长平。 大历国君很感慨,如果当年他能娶了长平郡主,那么今日登基继位的皇子,肯定不用他们操心筹谋。长平郡主终身未嫁,戎马一生,她传奇的一世被奉为佳话世代传颂。后人提起她,都说她是一位神机妙算有勇有谋,不逊色于当年玄门嫡女沈朝凰的女子…… 终是在她八十一岁那年,寿终正寝,信任大历国君感其功德,破格追封长平王。特许以王之礼厚葬,将她和已逝多年的靖王爷合葬在了一起,她生前带兵驻守之地竖起了铜像来纪念她。 …… 沈念的一生,功德圆满。 曦凰在昔日寝宫醒来的时候,寝宫上有无数青鸟盘旋飞鸣,漫天流光溢彩十分绚丽。 静寂的寝宫,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打开门,她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每一张脸,每一个人,盛装华服迎接她的归来。 曦凰看到身为天君的大哥满面慈爱的笑容,率领天宫文武神官无数,三日前便开始在她的寝宫外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也看到人群之中二哥晟祤那得意的样子,这些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曦凰果真是独一无二的战神人选,不愧是在轮回转世时曾被赋予了玄门嫡女身份的人,机关算尽,真的让她回来了。 战神归位,这一次历经大劫重生归来,原就是天意。身为大哥的天君觅得天意,知道她只有在九死一生之后侥幸活下来,才能够担得起战神的名号,曾经为了庇护这位“不懂事”的曦凰殿下,特提前赐封战神封号,本以为可以帮助她逃过一劫,但是……所幸,以玄女残魂托生,功德圆满,最终铸了自己的金身,成了当之无愧的战神。 人群外,刘元澈缓缓走来,微微勾起嘴角,向她伸出了手。 纤长的手指停在了她的面前。 “那时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回忆里,依稀是她浴血倒在怀里奄奄一息时的样子。 “自然。” (全本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