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太妃 这天本该是个既隆重又喜庆的日子。 阖宫上下都装点一新,人人都庄重肃穆,哪怕大典已经结束,围绕着这重重深殿的热烈氛围却久久还未散去。 唯有栖芳殿冷冷清清,静谧无声。 庭中孤单单地坐了个着一身素衣的女子,长发只挽了个松松的髻,不戴珠钗,鬓边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她静静枯坐在庭中,动也不动,徒留了个纤弱的背影。 但…… 即便她这么素净无华,还是掩不住她身上的妖异之美。 她美得并不明耀。 只因她的美带了三分病态,七分怯弱。 正是这样的美,才却最勾男人的心。 尤其是勾那些自诩是个救苦救难的大英雄,以为全天下的柔弱女子都凄惨地等着他来拯救的“大”男人。 比如此时躲在树丛之后的这个。 他头戴高冠,身着华服,气势迫人,但那双一直盯着女子背影的眼睛,非常直白地出卖了他急惶惶的心。 不好! 连嘴都张开了一半。 该不会马上就要流……那个什么了吧。 这可了不得了啊! 跟在一旁的小太监常和又惊又怕,左思右想,这就是该发挥他这个忠仆作用的时刻了!于是,小太监常和赶紧凑了上去,压低着声音喊了一句:“皇上……” “嗯?” “那个……”小太监常和笑眯眯地提醒,“太妃娘娘此刻显然还沉浸在先帝逝去的巨大悲痛之中,久久都恢复不过来。依奴才的浅见,还是不要打扰太妃娘娘为好。” 的确。 这位太妃此刻衣饰素白,背影寂寥哀伤,就像是在悼念什么人一般。 至于悼念谁…… 当然是悼念他那个数日前驾崩的父皇。 新登基的年轻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可惜啊…… 可惜这“太妃”与“妃”就差了那么一个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皇上……” “摆驾回宫!” “喳!” 当然,身为忠仆,仅在主子快要做出什么不雅举动之前提醒一句远远不够。小太监常和认为,为了防止下一次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还得想办法掐断源头,防患于未然。 于是,当天夜里,远在羲和宫的长公主洛宁慕得到了消息。 长公主怒极,大骂了一句。 “曲娆这个狐狸精!” 这不是她头一回这么骂了。 早在一个月之前,洛宁慕第一次听到曲娆这个名字,是听说她父皇执意要召一女子入宫的时候。 洛宁慕的父皇文帝四十有八,缠绵病榻数年之久。 而那娇花一般的曲娆,刚满十九岁,因体弱多病的缘故,迟迟未嫁,结果拖着拖着就被她那个色鬼父皇给看中了,死活要弄进宫,不但要弄进宫,还因着曲家的赫赫权势,说要直接予她后位。洛宁慕当然不能容忍这样一个病歪歪娇滴滴的狐狸精霸占她早逝母后的位置,她放低了公主姿态,一哭二闹三上吊,硬生生地逼着文帝将立后改成了立妃。 然而真等曲娆入了宫,久病的色鬼文帝连她的小手都没来得及摸着,就一命呜呼了。 举国大丧。 洛宁慕的胞弟太子洛千旸登基。 可这个不争气的洛千旸今日才登基,趁着抚养他们长大的贵太妃决意为父皇守陵三年出了宫,竟还不忘冷在后宫没来得及册封的曲娆,下旨敕封其为贤德太妃。封了也就算了……这登基大典一结束,洛千旸竟然不顾帝王之尊,还偷偷摸摸跑去栖芳殿玩偷窥?! 洛宁慕恨得咬牙切齿! 贤德?贤德他个头啊贤德!那个狐狸精曲娆,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装柔弱勾男人……到底是从哪一处展现出了她的贤与德?! 洛宁慕下定了决心。 曲娆这种女人简直就是千年的妲己,万年的妺喜!若真再这样放任下去,那洛千旸岂不是要成为下一个缺心眼儿的纣王?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 狠狠地治一治这个狐狸精! 洛宁慕眼珠一转,挥了挥手喊了个心腹宫女酥月过来。 “今天晚上就给本公主将这件事传出去!” 酥月还有些疑惑,迟疑道:“这……似乎有损皇上的声誉?是否有些不妥?” 洛宁慕一掀眉毛:“谁让你传到外头去了!就在这后宫里传一传就行了。那些小太监小宫女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不是最喜欢八卦这些后宫秘闻吗?既然他洛千旸敢做!我洛宁慕就敢揭他的皮!” 酥月还是有些没明白:“传……出去?然后呢?” “酥月啊,你跟着本公主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还是这般蠢笨不开窍。”洛宁慕愤愤道,“当然是得让在凤仪宫和琳琅宫上下都知道这事!” 凤仪宫,住的是洛千旸那刚坐上中宫之位的正室凌皇后。 琳琅宫,住的是洛千旸从前最宠爱的侧室丽妃。 很显然,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 酥月在心中默默地为那位贤德太妃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第二日,洛宁慕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而起,贴身服侍的两个大宫女酥月和翠星一个为她梳妆一个为她择衣。洛宁慕揽镜自照,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眉毛,不知怎地就想起她的父皇文帝还在世时,常常感叹—— “朕的皇儿长眉入鬓,英气有余却不甚可爱,女子之眉还是以远山黛最妙。” 对,那个该死的狐狸精曲娆就是远山眉!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眸宛若星辰。” 她那个色鬼父皇盯着曲娆的画像时,就是这么念叨的。 一大早的,长公主洛宁慕的脾气就不大好,她青着脸问正给她梳头的酥月:“昨日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酥月偷看了一眼洛宁慕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听说丽妃娘娘一大早就去栖芳殿‘请安’了。” “哦?” 洛宁慕眨了眨眼睛,嫣嫣一笑。 酥月手里的梳子一抖,人……有点晕乎。 据说早逝的先皇后何氏是个倾国美人,宫女酥月虽然没能赶上好时候有缘得见,但如今只见先皇后所出的长公主洛宁慕…… 也能窥见一二。 长公主殿下虽为女子,却并未一点矫揉造作之态,长眉美目,明艳夺目。真是美得令人发指啊!那个苍白瘦弱的贤德太妃根本不能与之相较! 酥月正发着晕,正捧着四色衣裙供来给洛宁慕挑选的宫女翠星不免想扶额。 ……呵呵。 蠢酥月又对着公主殿下流口水了。 洛宁慕梳妆完毕,选了一件赤色洒花裙,披了一条金纹披帛,兴致尚佳,便又问了一句:“丽妃现在何处?”酥月还有点懵,翠星赶紧凑上去回话:“既然是特地去‘请……安’,想来丽妃娘娘应该还在栖芳殿。” “走。”洛宁慕手一挥,“本公主也去凑凑热闹。” 洛千旸的宠妃丽妃是个张扬明媚的女子,以洛宁慕对其的了解,丽妃会第一个出手那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想想丽妃那嚣张跋扈任性胡闹的性子,再想想那个曲娆病歪歪娇滴滴的样子…… 这场请安大戏真是特别令人期待。 如果不算画像,洛宁慕其实还没来得及见那传说中的曲娆一面。而从前的那幅画像……洛宁慕真有点想不明白,自己的父皇究竟是仅凭一幅画就看上那曲娆的?她还依稀记得,那画像中的女子手执团扇半遮面,只能看出是个娇弱清秀的女子,仿佛是淡眉细眼,至于是不是胖肉鼻子血盆大口……一概不清。 这一回,她终于能见着那团扇之后的真面目了。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栖芳殿本是大巽朝后宫之中颇为繁华精致的一处宫室,可当洛宁慕走入其中,却大大吃了一惊。怎么好好的一座宫殿,被狐狸精霸占之后就也变得像个狐狸窝了?只见其不但已不复往日之繁华,连庭中也生了许多杂草野花。依稀可见绿蓬蓬的一大片里有几点零星的红色茑萝花开得可爱喜人,但却依然冲淡不了这殿中幽深阴暗之感。 洛宁慕正站在门口惊疑不定,却见庭中站了个着素色衣裙,只用一支素银簪挽着发髻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眉若远山,面含浅笑,徐徐朝洛宁慕走了过来。 就是她! 洛宁慕细细品评了半天。 颇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只能说……凑合吧。 谁知那女子却朝着洛宁慕盈盈下拜:“奴婢掬水见过长公主殿下。” 啊呸,竟然只是个宫女? “太妃娘娘让奴婢在此恭迎长公主大驾。”那个名叫掬水的宫女笑吟吟的,又热切地为洛宁慕引路,“长公主殿下请。” 洛宁慕心里正在腹诽:果然狐狸精的宫女也长得特别狐狸精。 但同时洛宁慕也在奇怪,怎么那个曲娆仿佛知道自己会来似的,还特地让一个小宫女在此等候自己?莫非那个曲娆不是凡人,真是什么妖孽? 不过洛宁慕很快又坚定了立场:就算她曲娆真是个狐狸成了精,她堂堂长公主也要以真龙之女的身份打垮她!压倒她! 第002章 .妖娆 很久很久以后,洛宁慕一直都认为,当初自己执意要踏入栖芳殿,招惹那个曲娆,是她人生之中最大的错误。 对,没有之一。 但当初的那个洛宁慕,却当然并不会这么想。 当日,长公主洛宁慕趾高气昂地踏入了栖芳殿的大门,总算见到了栖芳殿的主人——贤德太妃曲娆。 这一次,洛宁慕终于看了曲娆的真面目。 洛宁慕依稀记得,曲娆比自己要大上三岁,可大约是这个曲娆实在太过纤细柔弱,尤其那一张才巴掌大的脸细白娇嫩,看起来似乎要比洛宁慕还小上好几岁似的。她的眉形果真是淡淡飘飘的远山黛,眼睛却不如画像之中那般细长,其中点点光亮若寒星,据说这种眸中含星的人最是狡猾诡诈,如此便知这个曲娆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然,这曲娆也并没有什么肉鼻血口,只见其鼻峰秀挺,樱唇却是偏薄,的的确确是个娇怯怯的美人。她只着了一身碧水衣裙,长发全都用镶玉的银簪挽成了髻,什么花也不戴,又自有一种清雅之美。 “长公主殿下贪看太妃娘娘美貌,竟看呆了呢!” 侍立一旁的宫女掬水突然出声笑了一句,总算让洛宁慕回过了神。 嘁。 洛宁慕撇了撇嘴,这曲娆并不算多美,即便美…… 也是狐媚之美! 对,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好人。 洛宁慕在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半分也不露,只是眼珠偷偷转了一圈。可偌大一个宫殿之内,就只座上坐了个曲娆,身边侍立了个掬水,别说那个一早来请安的丽妃了,就连一个多余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没有。 这是唱的哪一出? 洛宁慕忍不住想:难不成自己晚来了一步,错过了好戏? 可再细细去看那曲娆的神色,却也不像是被丽妃给欺负了的样子。 洛宁慕正在胡思乱想,座上的曲娆却轻轻地咳了一声,也抬眼来看洛宁慕,不过,曲娆也并未像洛宁慕那般“呆”,只对洛宁慕略过了一眼便抿嘴一笑。 “长公主可是来向哀家请安的?不必多礼。” 得,她倒还挺有太妃的架子的。 洛宁慕根本就没想要给曲娆“请安”,更没想过要“多礼”,可曲娆这么一客气,倒真让洛宁慕吃了个瘪。也的确是到了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巴巴地赶上来是看热闹不错,可站在这位太妃的面前,自己这个长公主似乎好像大概真的要矮那么一截。当然,长公主尊贵的身份摆在那,的确是比一个还没嫁过就守寡的太妃要威风得多,可人家太妃娘娘却胜在辈分上高她一辈。 无解。 可既然听出了曲娆话中的暗示,洛宁慕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屈了屈膝,行的礼根本不能称之为礼,脸色也不太好看。 总之,意思到了也就成了。 “宁慕问太、妃、娘娘安。” 恶狠狠地吐出这两个字,洛宁慕很恶意地想提醒曲娆,她不过一个“太妃”罢了。 也不知曲娆究竟听出她的意思没有,反正,曲娆的面上仍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样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当洛宁慕的长辈。 “原来长公主的芳名唤作宁慕?真是个好名字。” 那当然,至少不像她这位太妃娘娘的名字那么妖妖娆娆的不正经! “既是一家人……”谁知曲娆又笑道,“那哀家就唤你慕儿可好?总是将这些长公主啊太妃啊之类的称呼挂在嘴上,也太生分了些。” 谁跟她是一家人?! 慕——儿? 洛宁慕一听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就要炸毛。这曲娆是不是脑子有坑?还什么长公主啊太妃之类的称呼太生分了呢!难道自己以后就不喊曲娆太妃娘娘,改叫她娆……儿?天呐,光是想一想这个称呼,洛宁慕就被吓得一抖。 这么一抖,洛宁慕就忍不住地将自己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了。 “然后我叫你娆儿?” 谁知那个曲娆却比洛宁慕要厉害多了,面色不改,仍然镇定淡然地一笑:“好啊。我唤你慕儿,你唤我娆儿,自是极好的。” 洛宁慕差点吐血。 什……么什么什么?!? “呵呵……”然而曲娆却掩口一笑,用她那清婉柔和的声音道:“哀家与你玩笑呢。长公主殿下果真可爱有趣,哀家一见便十分喜欢。” 洛宁慕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经过这么一遭,洛宁慕终于明白了。看来在自己之前来“请安”的那个丽妃根本就不是这位太妃娘娘的对手。那丽妃虽然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但偏偏没什么脑子,遇到这么个狐狸精似的长相又狐狸精似的秉性的太妃,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必定是短短时间之内就大败而归,哪还能有什么攻击力可言? 这想法在洛宁慕的脑中不过一闪。 可曲娆竟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笑吟吟地又道:“哀家忽然想起来,在你之前,琳琅宫的丽妃也来向哀家请安了,还孝敬了哀家不少东西。”说到这儿,曲娆转过头吩咐一句身边侍立的宫女掬水:“你去将桌上的那些拿来给长公主。” 最终,原本兴冲冲到栖芳殿来想看热闹的洛宁慕,带着捧了几个大盒子大包袱跟在身后的酥月和翠星败兴而归。 回到羲和宫之后,长公主洛宁慕撑着脸看酥月和翠星整理那一大堆栖芳殿太妃的“赏赐”。傻乎乎的酥月只会不停地感叹着“这套首饰太精致啦”或者“这盒胭脂好香好艳”,翠星却是明白人,粗略看过一遍之后,朝洛宁慕道:“依奴婢看,这些礼物倒不大可能真如太妃所说是丽妃所呈送的。” “哦?”洛宁慕随便哼唧了一声。 “丽妃娘娘的娘家家门不旺,所有不过御赐之物。”翠星解释道,“反而太妃娘娘母亲的娘家却是有江南第一富豪之称的苏家,据说苏家女眷们所用的首饰香料比后宫的娘娘们所得的还要好。如今自这些东西看来,只怕此言不虚。”照翠星这话看来,曲娆送给洛宁慕的这一大堆东西,并非是什么丽妃“孝敬”给她的,而是曲娆自掏腰包送给洛宁慕的。 洛宁慕扫了一眼,果真,单那一支翡翠簪就比贡品里头的成色更漂亮更通透。 酥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了,立刻愤愤道:“太妃这是想羞辱公主不如她!” 翠星瞥了一眼酥月,淡淡然道:“奴婢倒觉得……” “本公主知道了!” 洛宁慕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不是丽妃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警告本公主,本公主背后唆使丽妃去她那捣乱的事她心里有数!” 哼,好呀,看来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不过倒也没关系。 正所谓—— 来日……那个方长。 翠星憋了半句话还没说出来,看见洛宁慕这副样子,又默默地把那半句话吞了回去。 “是,殿下说得极是,非常是。” 宫女翠星行走宫中的准则是:对一个小小宫女来说,自己主子说的话那当然必须是,不是也得是。至于日后主子发现不是那么“是”了之后会怎样……那就日后再说吧。 “是是是。” 没什么脑子的酥月当然也赶紧跟着点头。 洛宁慕略一思索,又朝酥月挥了挥手:“你去琳琅宫一趟,找你的好姐妹们打听打听今天早上丽妃去那个栖芳殿请安的事。” “啊?打听这个干嘛?” 酥月显然还不在状态。 “说你蠢你还真蠢!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得知道她怎么轻松打发了丽妃,才知道我们日后如何对付她!” 洛宁慕白了一眼酥月,没啥好气。 翠星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果说翠星是因为聪明懂事才能坐稳洛宁慕身边大宫女的位置,那么对比起来,酥月的确蠢了那么一点,呆了那么一点,另外还时不时地对着主子犯花痴,看起来的确有那么一点拿不出手。不过,酥月也有酥月的好处,正是因为她的蠢呆萌,让她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成为了大巽朝后宫之中人缘最好最受欢迎的宫女,那可是一张极其强大的关系网,所以,洛宁慕一向都将传递消息打听消息这一类的事交给酥月来办。 果然,才到传午膳的点,酥月就回来了。 原来丽妃一早去栖芳殿,嘴里说着请安,其实则十分无礼,还把那个曲娆冷嘲热讽了一大通。可曲娆却有十足的涵养,总之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不动如山,淡然处之,那些难听的话,她只当过耳风听不懂看不见。最后,与对洛宁慕的态度差不多,曲娆挥了挥手,送了一大堆礼物给丽妃。丽妃虽然为人张狂但却十分浅薄,一下见到这么多比御赐之物还要好的首饰香料,开心得忘记了自己的来意,拿着东西喜滋滋地回宫了。 “……据说丽妃走的时候,乐得差点在栖芳殿的门槛上绊个大马趴。” “……” 行吧,洛宁慕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个曲娆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任性,不管是谁去挑衅,她都是一边笑眯眯地打着太极一边装温和亲切给你送钱送礼。 当然,这一招确实十分好用,只不过,却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有用。 比如洛宁慕。 再比如…… 那个至今还没动静的凤仪宫里,就有一个出身及富裕程度都不逊于曲娆的皇后。 第003章 .春日宴(上) 可惜的是,洛宁慕还没等到凌皇后有动静,新帝洛千旸那边就先有了动静。 这一日掌灯时分,坐等晚膳的洛宁慕正盘腿坐在榻上嗑着瓜子,却听见酥月进来回报,说洛千旸身边的小太监常和偷偷传了消息过来:洛千旸又偷偷跑去栖芳殿了!而且这一回不再是偷窥,是正当光明眉飞色舞地走进了栖芳殿的大门! 反了他了! 洛宁慕拍案而起:“去了多久了?” “进去半个多时辰了。”酥月小心翼翼地回话,“据说太妃娘娘的兴致也不错,亲自煮了新茶给皇上喝……” “哦?”洛宁慕咬咬牙,“还有呢?” “还有……”酥月也很有些忿忿,“皇上一高兴竟然听了太妃的提议,竟把不管去哪儿都贴身带着伺候的常和给屏退了,说是与太妃娘娘相谈甚欢,不喜人打扰。常和觉得有些不妥,就找人传了个话给奴婢。” 好极了,连小太监都要支使开,定是要使出她的狐媚术了! 但洛宁慕又多想了一层,接着问道:“那殿中可还有伺候的宫人?对了,太妃身边不是还有个宫女吗?叫什么来着……什么水……” “掬水。”正当洛宁慕竭力想要回想起掬水的名字,就看见翠星不急不缓地走进宫室,向洛宁慕道,“殿下,栖芳殿的掬水来给殿下请安,正在殿外等候。” 什么?! 这么说来竟然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酥月难得机智了一回,迅速地把握住了长公主殿下的心思并脱口而出,只可惜,酥月这次的“机智”还不如不“机智”。翠星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果然,洛宁慕的脸一下就黑了。 “让那个什么水……” “……掬水。” “对,让她立刻给本公主滚进来!” 然而,面对着洛宁慕黑沉沉的脸色以及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宫女掬水竟然毫不畏惧,一丝不错地给洛宁慕请安行礼。翠星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个掬水还算不错。 “奴婢前来拜见长公主,一是来请安,二则是太妃娘娘下了个帖子给长公主殿下,着奴婢送过来。”掬水像是自动屏蔽了洛宁慕的怒气冲冲似的,笑吟吟地将手中拿着的帖子递给了一旁侍立着的翠星。 说是请安,栖芳殿的大宫女掬水当然不可能真是只来请安而已。 翠星也不敢看,很快将其又奉上洛宁慕的面前。 洛宁慕一把抽到手中,翻开扫了一眼,又啪的一声扔在了一旁的小桌上。 掬水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依旧笑脸不变。 “太妃也真是的。”洛宁慕虽则动不动就跳脚,加之爱摆臭脸,但该冷静的时候还是能够保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冷静,“这等小事随便差个小宫女来办就是了,怎么让你来了?你可是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此刻你不在,太妃身边没人服侍可就不好了。” 洛宁慕这话当然是想试探试探,目的就是想引出掬水反驳的话。最好这个掬水能一脸坚定地告诉她“栖芳殿根本不缺人,此刻正有七八十个宫人把太妃娘娘上下左右前后全部围起来伺候着呢”之类的。毕竟曲娆的身份是太妃,想来身边应该不止掬水一个宫女,那么那么那么……如此一来,所谓的“孤男寡女”大概也不太成立? 洛宁慕有些不太确定地安慰着自己。 “殿下果真关心太妃娘娘。”掬水的笑意更深,“也难怪太妃偏爱殿下。”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殿下亦说得极是,那么,奴婢这就告退了。” 那个如狐狸精太妃一般看起来十分狡猾的掬水,竟然装模作样地避开了洛宁慕的试探,若无其事地就要告辞。 这…… 和她设想好的不太一样啊! 可就在洛宁慕迟疑之间,掬水已然走了。 “殿下?”酥月发现自家公主还在发怔,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那个掬水……走了,要不要去追啊?” “追什么?追你个猪头啊!” 最终,心情不佳的长公主洛宁慕连用晚膳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一直等着被她谴去栖芳殿打听消息的酥月归来。 可让洛宁慕没想到的是,一向无往不利的酥月这一回竟然失灵了。 据酥月回来之后的哭诉所言,那栖芳殿不同于这后宫之中的任何一座宫殿。 首先,其中宫人并不多,除了那个大宫女掬水之外,其下也不过三五个小宫女和三五个小太监,连掌事太监都没安排。 其次,栖芳殿中的宫人,上至掬水下至洒扫宫人,面上都是笑呵呵的,实则却如铜墙铁壁一般,撬也撬不开,砸也砸不烂,总之,酥月跟他们嘻嘻哈哈说了一大缸的话,说得口都干了,却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打听全,更别说其余消息了。 洛宁慕的心情特别以及非常地不好。 还好翠星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被洛宁慕扔在小桌子上的帖子,于是,她颇为善解人意地将那张帖子往洛宁慕的面前凑了凑。 “殿下……” “嗯?” 洛宁慕这才想起这回事来。 对了,曲娆下了帖子给她,邀她明天去栖芳殿赏花。 等等!栖芳殿……洛宁慕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两天去栖芳殿时,看到的那一派荒草杂生的样子。赏花?赏乱草堆里的野花吗? 不对,此事有蹊跷。 酥月一见那帖子,也反应过来,急急地又向洛宁慕道:“是了是了,奴婢还有一事要向公主禀报。” “说!” “奴婢回来的时候听人说起,说太妃给后宫好几位娘娘下了帖子,上至皇后下至嫔妃,邀各位娘娘们明日到栖芳殿来赴宴。啊,还有个名目,什么……春日宴!” “春日宴?” 洛宁慕一脸狐疑地翻了翻自个儿手中的帖子。 没有,完全没提到“宴”字,就是一行简简单单的字,写了邀她去赏花。 ……莫名其妙。 不过,听到酥月所说的消息,洛宁慕的心思又转了转。 嗯,上至皇后……还有皇后呢…… “酥月。” “奴婢在。” “将今日太妃亲自为皇上煮茶并且屏退宫人的事传去凤仪宫,务必要让皇后知道。” “……是。” 第二日,春日正盛,黄历曰:宜出行。 长公主洛宁慕早早起床盛装打扮,再磨磨蹭蹭用了早膳,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打听到凌皇后已经出了自家殿门了,洛宁慕依旧带上酥月和翠星两个贴身宫女,再往栖芳殿。 凌皇后果然比洛宁慕要早来一步。 洛宁慕走入正殿,一抬眼就看见了坐在一旁喝茶的凌皇后。 据洛宁慕所知,凌皇后为人端庄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心机颇深,在洛宁慕看来,凌皇后的确只适合当摆着看的皇后而不适合当可以随便调戏的宠妃。 瞧瞧,明明只是一场后宫女人们的小宴会罢了,凌皇后却偏偏穿了一整套又厚又重又死板的皇后礼服,还有她的那个头上……那么高的发髻,里头塞了不少假髻吧?那么金灿灿闪瞎眼的光华,起码插了二十多支金簪吧?嗯,脑袋后头还簪了一大朵端显皇后尊仪的,沉甸甸的大红牡丹花。 洛宁慕暗暗腹诽,假如自己是皇帝,见到这样一个皇后,可能唯一的想法也只是想把她给供起来,再上三炷清香求放过。 偷看了凌皇后,洛宁慕不免又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曲娆。 与凌皇后的正经八板不同,曲娆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妆饰,眉目依旧浅淡,不似上过妆的样子,只是大概是为了应个春景,她的浅色衣裙上绣着粉色杏花。发髻也挽得随意,缀了几朵小小的宝石花,显得清雅怡人却又不失可爱。 这一对比起来…… 一座活菩萨,一朵小娇花。 咳,就算换成是洛宁慕,只怕也会选曲娆这个狐狸精。 好吧,自己那个弟弟洛千旸,倒也不算太瞎。 “宁慕见过太妃娘娘,皇后娘娘。” 还好洛宁慕这一次没因太妃曲娆的美貌而“看呆”,突然想起了还有行礼这一回事。 凌皇后自持身份,只微微点了一点头,而曲娆则热情多了,笑呵呵地朝洛宁慕招手:“来,慕儿,坐到哀家身边来。” 慕个鬼啊! 自己跟她没有那么熟好不好! 果然,听到曲娆这么一说,凌皇后抬了抬眼皮,似是特别随意而实则却包含了颇多意味地看了洛宁慕一眼。 洛宁慕心里咯噔了一下。 “太妃娘娘,宁慕不敢逾规越矩。” “呵呵。”曲娆又是掩口一笑,神色愈加温和,“慕儿这是当着皇后的面不好意思?前两天来向哀家请安的时候,可还玩笑着要喊哀家娆儿呢……” 那什么…… 洛宁慕还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开口否认。 这一回,凌皇后可就真是颇有意味地看了洛宁慕一眼了。 洛宁慕恨不得扑上去紧抱凌皇后的大腿放声大哭:皇后娘娘!皇后菩萨!真的不是那样!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慕儿,快过来坐。” 然而,座上的曲娆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继续放着狠招。 算你狠! 洛宁慕干脆豁出去了,几大步跨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曲娆的身侧。 洛宁慕忽然觉得,大概这个曲娆是欺负自己欺负上瘾了。因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曲娆更是得寸进尺,占着天时地利人和,朝她一口一个亲热的“慕儿”,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还时不时趁着说话的机会抓她的手,揩……她的油。 呃,不过…… 其实谁揩谁的油还真的很难说呢。 曲娆的手细白嫩滑,一触之下只觉柔软温润,实在……令人有些爱不释手。 啊呸! 这是曲娆的狐媚之术!这是曲娆的狐媚之术!这是曲娆的狐媚之术! 好的,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洛宁慕感觉自己稍稍冷静了一些。 其时,后宫诸位嫔妃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栖芳殿。无一例外的是,所有嫔妃都打扮得极其精致艳丽,晃眼望去,洛宁慕觉得自己的眼睛有那么一点疼。 “今日春景颇佳,哀家一人闲着无聊,就想着请你们一同来栖芳殿里坐坐。”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曲娆朝众人笑道,“不过,若只是枯坐殿中未免辜负了这好时光,不如咱们去园子里开宴,如何?” 既然在座的都给了太妃面子来赴宴,当然也都很给面子地连声附和。 一行人纷纷起身,让曲娆先执着洛宁慕的手当先出了殿门,其次是皇后,然后才是各级别不一的嫔妃们。 步入园中,洛宁慕左右瞄了一眼,呵呵,这园子还与她两天之前来时一样。春景倒的确是春景,可惜的是那所谓的春景就是满目乱七八糟的杂草。 这就是曲娆所谓的“春日宴”? 谁知曲娆却仿佛看穿了洛宁慕的心思一般,忽而微微侧首在她耳畔轻声道:“怎么样?花好不好看?” 虽然曲娆温热的气息混合着淡淡馨香喷吐在洛宁慕的耳朵上,让洛宁慕很有些不自在。 不过曲娆的这句话还是被洛宁慕听了进去。 什么?! 花? 哪儿来的花?! 第004章 .春日宴(中) 洛宁慕讨厌曲娆。 尤其是此刻。 因为那个曲娆莫名其妙地问了洛宁慕一句“花好不好看”,洛宁慕瞪大眼睛把栖芳殿外的园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除了夹杂在一堆杂草从里几乎可以让人忽略的茑萝之外,她没能找到其他可以称之为“花”的东西。然而那看起来极为可怜的茑萝…… 好看个屁啊! 对,曲娆所言的“花”绝对不可能是那点稀稀拉拉的茑萝花。 可是,当洛宁慕虚心好奇地朝曲娆问了一句“什么花”时,却没能得到曲娆的回答。曲娆只是笑得一脸诡异,接着,她直接忽略了洛宁慕的问题,又开始热情地招呼凌皇后及各嫔妃们在园子里早布置好的花棚里坐下。 讨厌! 最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吊死人的胃口就是不揭谜底还自以为自己聪明想以此来藐视他人智商的坏人了! 洛宁慕气愤愤地臭着脸。 因此,洛宁慕也就没察觉其他,不知不觉竟然一路都老老实实地被曲娆牵着,最终落座于曲娆的身旁,变成与曲娆同桌共席了。 等洛宁慕再回过神意识过来的时候—— 为时已晚。 她总不能噌的一下跳起来,然后对曲娆说“我最讨厌你了,我不要跟你同桌吃饭,所以我想换个座位行不行”吧?如果洛宁慕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她当然可以这么做。可惜的是,堂堂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已经十六岁了,只能咬咬牙认栽了。 算了,百忍成金! 说实话,虽然栖芳殿的园子的确乱糟糟的不像话,但她们此刻落座的地方却显然是找人精心布置过的。洛宁慕细细看去,这花棚是以粗壮的原木支撑而起,又用柳条与藤蔓缠绕为顶,其中还缀有零星小花,虽然不见华丽精巧,却也颇有野趣。 也正是因这花棚只在形式上搭出个样子来,并不遮挡日阳,头顶的枝叶之间便有细碎的光斑闪烁其间,暖意洋洋。 即便是素来挑剔的洛宁慕,也不得不承认,身处这样的情境之中,的确令人有那么一丝丝的舒适惬意。 再看此次宴会的主人曲娆—— 说来其实曲娆的确是一把拉关系好手。座上的那些嫔妃们,除了依旧端着架子轻易不肯开口的凌皇后之外,其余的嫔妃……当然,尤其以得过曲娆好处的丽妃为首,在曲娆来来往往的三五句话之后,就很快与曲娆“相谈甚欢”了起来。 哼,也不知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曲娆笑语晏晏,洛宁慕冷眼旁观。 借着这个机会,除了观察曲娆之外,洛宁慕也暗地里将在座的嫔妃们都品评了一遍。 其实洛宁慕对自己唯一一母同胞的皇弟洛千旸还是很了解的。洛千旸其人虽然遗传了他们父皇一流的文治武功,但同时也遗传了他们父皇的那么些些色心。因此,洛千旸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不少内宠。当初,洛宁慕只知道一个最有名分的太子妃凌氏,和一个洛千旸最偏爱的侧妃丽氏,其余都不认识,如今正好无聊,就当做解闷随便看。 可是…… 看来看去,洛宁慕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看出什么兴致来。 不错,洛千旸的口味还是挺多样的。 在座的美人之中,有高冷的,有文雅的,有温婉的,也有傲娇的,有如丽妃那般容色明丽却张狂浅薄的,也有如凌皇后那般端庄高贵却非常无趣的。 可这些美人们却总能让洛宁慕挑出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来。 凌皇后与丽妃不必多说,那高冷的美人肌肤却不够雪白,让人总觉得她黑着一张脸像挑衅;那文雅的美人实在是喜欢卖弄,动不动就引经据典,出口成章;那温婉的美人则太温婉了,缩在角落里半天都不敢开口还把一张脸涨得通红;至于那个傲娇的……怎么就傲娇地那么讨厌呢?对这样的人,洛宁慕只想送她三个字——呵呵哒。 看了一大圈下来,竟然只有坐在洛宁慕身边的这个美人曲娆稍微能入长公主殿下的眼……那么一点点。 好好好,她知道了,不就是想让她承认在众美人之中是最出挑的呗。 承认就承认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宁慕转过眼神,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曲娆。 曲娆正忙着招呼在座的有着这样或者那样毛病的美人们,而且看她的样子,竟然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热情以及对诸位“后辈们”的喜爱。 呵呵。 鬼才信。 不过若论容色和气质,曲娆的的确确是出类拔萃的。 不同于以往坐在那沉闷幽暗的深殿之中时,人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此刻坐在盛阳下的曲娆也显出几分明媚来。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太好的缘故,曲娆的肌肤有些太白了,可那白却并非久病之人的苍白,而是一种透彻细腻的雪白。尤其是在这阳光之下,更显得通透漂亮,近处看来,竟让人有些舍不得眨眼。 曲娆笑起来也好看,嘴角一弯,脸上便生出小巧可爱的浅浅梨涡。 嘁。 洛宁慕一边不屑,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又输了。 这么一比较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够柔不够美不够可爱不够迷人。 是的,曲娆那样的女子才是这世上大多数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吧?尽管那些世上大多数的男人都不知道,在这样一副美好外表之下的内里是—— 哼,绝对是黑的,乌漆墨黑的。 闲坐一会儿之后,这所谓的春日宴便开了。 栖芳殿的大宫女掬水领着一群小宫女小太监来来往往,给各座上菜上酒。 洛宁慕不乐意和曲娆说话,也不爱搭理座下的那些皇后妃嫔什么的人,就索性留意起菜色,品味起美酒来。 席上的菜之中,油荤之物并不多,也不如宫中大部分宴席那般尽是一些看起来华丽富贵实则却没什么好吃的大菜。 洛宁慕不知道别人的桌子上是什么菜色,总之,先端上自己这桌的两样,一样是雪白的鱼丸汤,其上缀了些青色的芫荽和嫩黄色的花瓣,鲜香扑鼻;另一样则是清新的炒百合,一旁还配了青翠的瓜条,吃起来有一股清香,不知究竟是什么。 至于那酒……酒色若琉璃,花气袭人,光是一闻便醉了三分。 洛宁慕小小喝了一口—— 咦,竟然是清凉凉酸甜甜的。 太适口了。 既然有好吃好喝的,洛宁慕就暂且将其他的事都抛至一边,专心埋首。 可却偏偏有人要在这时生事,似乎存心不让洛宁慕好好吃饭。 本来嘛,既然酒菜已上,身为主人的曲娆当然要适时地说几句得体的客气话。洛宁慕没怎么认真听,只隐约听得几句,说今日这酒菜是考虑了方方面面的,一来不能太重荤腥,毕竟先帝过逝还未满一年,二来又不能辜负春光,因此桩桩样样都与春景有关。 洛宁慕听完也就过了。 这时却另有人沉不住气了。 “太妃若还记得国丧,就不该开这什么春日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打断了这美好的一切,“本宫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早听闻后宫有不少嫔妃不守孝礼,在国丧之期内私下开宴取乐,却没想到,昨日竟接到太妃的宴请之帖。本宫原本还担心有所误会,今日到此,才知皇上亲封的贤德太妃竟然带头违制!” 洛宁慕不用抬头也知道这讨厌的声音是谁。 当然是那个整天必须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本宫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才能显示出自己理直气壮的凌皇后。 没想到啊。 那个凌皇后自踏入栖芳殿之后便一直闷声不吭的,原来,是为了在这春日宴的气氛达到最热烈最欢乐的时刻—— 来个一击而中。 洛宁慕又喝了一口那十分适口的酒,再瞥了一眼身旁的曲娆。 这一回,曲娆会怎么应对? 可是,洛宁慕一看之下又傻了。人家曲娆好像根本就没有打算搭理凌皇后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正看着自己。 洛宁慕被曲娆看得心底有点发毛。 这白面黑心的太妃想干嘛? 拉自己下水? 没门!自己跟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曲娆却只是十分温和地朝她道:“这百花酿虽入口绵软甘甜,可后劲却厉害,慕儿还是少喝一些为妙。” 是的,曲娆直接把凌皇后给无视了。 洛宁慕看见凌皇后的脸红了白白了青青了紫紫了又黑,最后,只见其冷哼一声,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太妃不知国礼,本宫却不能不知。”凌皇后怒声道,“本宫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定然会将今日之事禀报皇上,以免酿成大错。” 又是这句。 洛宁慕都听烦了。 此时此刻,洛宁慕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谁挑唆凌皇后对付曲娆了。她满心想的都是:皇后娘娘您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再废话下去本公主的鱼丸都要凉了。 曲娆却终于开口了。 只听得她以极其温和的语调对凌皇后说:“那就劳烦皇后去向皇上明言了。” 劳……劳烦? 对了,皇后说要去洛千旸那里告状。 嘿嘿嘿,这一次洛宁慕懂了。 去向洛千旸说曲娆的坏话?照洛宁慕看来,洛千旸多半不会搭理凌皇后,反而还要生气凌皇后没事乱告什么状。本来嘛,虽然在国丧期间,但毕竟这也是洛千旸即位之后的新朝伊始,大家心照不宣地在做一做表面功夫就可以了,谁会真的每日从早到晚哭哭啼啼不忘先帝呢?就算曲娆开了个春日宴,可这宴席一无丝竹二无歌舞,加之菜色也都以素为主,其实已经很说得过去了。 若真计较起来,在座的那些美人之中,上至戴着大红牡丹的凌皇后,下至花枝招展的嫔妃们,其实自己也没真正守着什么国丧孝仪吧。 凌皇后不告状便罢,告状的话自己也吃不到什么好。 这曲娆…… 真是心机颇深呐。 第005章 .春日宴(下) 经过这么几次,洛宁慕对曲娆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曲娆此人,表面上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无害的柔弱模样,可实质呢,却正是这样让人觉得无害和柔弱而不太被人防备的曲娆,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因为,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隐藏在那笑容背后的,究竟是什么。 不过,曲娆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以美色迷惑他人的狐狸精,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洛宁慕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喝了一杯那酸甜适口的百花酿。 为权势? 不像。 一个后宫的女人能有什么权势?顶了天当个皇后吧,可自古以来当皇后都是为了当太后,如今宫中本身就没有太后,身份贵重的贵太妃又出宫守丧,就剩她曲娆一个太妃了还有什么要争的?再说了,以她娘家曲家的赫赫权势,似乎也用不着她在后宫翻什么浪。 为名利? 更不可能了。 曲家会缺名和利?更何况还有曲娆的母族,江南首富的背后支持……曲娆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吧?看她那么大手笔地随便打赏人就知道了,照洛宁慕来看,曲娆必定是整个大巽朝后宫的第一富婆。 那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大概有些女人不是为了家族和门楣,就只是自己发奋图强想争个第一,偏爱皇后的那枚金印,喜欢被后宫众女人围着一边羡慕奉承一边嫉妒恨,享受那种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吧。 只是,曲娆会不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洛宁慕第一次静下了心来认真思考曲娆的所作所为以及可能隐藏在其后的目的,只是刚刚好那么不巧地选择在了凌皇后朝曲娆发难的这一刻。然而还没等洛宁慕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发觉席上的气氛变得比之前更凝重了。洛宁慕留意到,座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噤了声,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凌皇后和曲娆的身上。 听了曲娆说的那一句“那就劳烦皇后去向皇上明言了”之后,凌皇后的脸色变得更可怕了,活活地像一头要吃人的母老虎。 “太妃不要仗着……” 凌皇后大概还想说点什么,可说了一半却又面色一变,自己住嘴了。最终,凌皇后憋了半天,脸都憋黑了,还是没能说出曲娆仗着的是什么。她总不能说出曲娆是仗着皇帝的那什么是什么吧?那什么能怎么说呢?青睐?宠爱?还是垂涎呀? 洛宁慕差点笑出声来。 总之,不管怎么说,只要凌皇后话一出口,那就是坐实了洛千旸不能见人的那点居心不良,更是坐实了身为皇帝的洛千旸的违反伦常,大逆不道。 唉,皇后真可怜。 洛宁慕突然有点同情起凌皇后了。即便是身为后宫女人之首的皇后,凌皇后也有着这样和那样的顾忌。这只因为,虽然她已是皇后之尊,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依附着皇帝的可怜女人,她也得事事都要考虑皇帝的处境和想法为先。 这种时候,洛宁慕特别庆幸自己生为皇家女,而并非皇家妇。 为这可怜的皇家妇,洛宁慕又干了一杯。 想到皇家妇,洛宁慕又偷看了一眼身为先帝“遗妇”的曲娆,然而洛宁慕竟然从曲娆看向凌皇后的眼神里,也找到了一丝令人几乎难以察觉的…… 同情?! 怎么会这样? 这么说来,曲娆对凌皇后并无羡慕,而只是单纯地可怜。洛宁慕暗暗叹了口气,难得曲娆竟然和自己一样,是个明白人。只是如此一来,就更让洛宁慕想不通了。 都不是。 那……难道还能有其他的可能? 同时被座上两人给予同情却对此一无所觉的凌皇后最终又挣扎了一下。 大概是凌皇后也明白了过来,此时此刻的自己已处于劣势。可毕竟凌皇后还是皇后,她很快恢复了镇定,冷然道:“太妃寡居,本宫就不多打扰了。只是本宫乃是皇后,约束后宫是职责所在。至于后宫的嫔妃们……今日来此已是不妥,如今正好与本宫一同告退。”说到这儿,凌皇后冷冷看了座上的嫔妃们一眼。凌皇后此话一出,座上嫔妃当然都立刻吓得纷纷站起身来了。 大家心中都明镜似的。 太妃可以仗着那什么而那什么,但她们身为嫔妃却不能仗着那什么那什么啊。 压在众嫔妃们头上的,除了皇帝之外,还有皇后这座大山。就算她们的心里对凌皇后再不服气再不屑,可面子上也只能顺着来。 洛宁慕忍不住摇头叹气,这凌皇后也太不会做人了。 这些娇滴滴的美人们干坐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饭点,可偏偏就因为这凌皇后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就要眼睁睁地瞪着满桌可口美食却不得入口,还得强装镇定告辞离开,这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啊! 洛宁慕可以想象到,在座的那些美人们的心里一定开始画圈圈诅咒凌皇后了…… 不过,洛宁慕也有没想到的。 洛宁慕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凌皇后看了她一眼—— “太妃若是空虚寂寞,日日召长公主陪伴在侧也就罢了。后宫嫔妃们的职责是要服侍皇上,只怕不得空来拜见太妃。” 皇后你妹夫! 什么叫做空虚寂寞就召长公主陪伴?呸呸呸! “皇后所言极是。” 这一次曲娆竟然很快就应了凌皇后,并转过头来,朝着洛宁慕会心一笑。 笑笑笑笑笑笑个鬼啊! 洛宁慕憋着一口气差点就掀桌而起。 曲娆这个狐狸精,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这样很容易让皇后误会啊?啊呸,不对,洛宁慕突然明白了过来,这个黑心的曲娆就是想让皇后误会!误会自己跟她是一伙的!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洛宁慕以极其真挚的眼神看向凌皇后,谁知凌皇后见她看向自己,竟冷冷地朝她哼了一声,继而拂袖而去! 一众嫔妃也不敢耽搁,赶紧纷纷告辞,转眼之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场春日宴,本是个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开场,却不想落得一个这样匆忙忙冷清清的败落收场。 洛宁慕的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丁点不是滋味。 于是,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一口气喝了下去。 花香混着酒香自口而入,竟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似乎将这无边美妙的春日风光都饮入了口中,人都变得有些飘飘然了。 春风和煦,暖阳融融。 洛宁慕微微侧首,却看见曲娆正以手支着脑袋,也正看着自己。只见曲娆双眼微眯,唇畔带着一个浅浅的笑,并没有任何的失落和不快的情绪,看起来反倒是既惬意又慵懒,仿佛正享受着一段美好的时光。 洛宁慕心底的那点空似乎很快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慕儿,今日的花可好看?” 又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过此时的洛宁慕懒得生气,只是端起酒杯,磕磕巴巴地跟了一句:“……骗人!这个破园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就没有花。” 曲娆抿嘴一笑。 “世人都说,天底下最好看的‘花’都被关在了皇宫内院之中。今日既已来了天底下最好看的‘花’,我这园子里种再好的花,难免也会失色,倒不如干脆留些野草也就罢了。” 咦? 原来那“花”是这个意思? 唔,洛宁慕点了点头,照这么说来,她倒也的确看了。 “……不好……看。” 洛宁慕又品了一口百花酿,意识已经渐渐有些飘了。 曲娆淡淡瞥过一眼,笑意更深:“既然慕儿也觉得不好看,那么……我忽而觉得,今日皇后所言倒也不错。” 等……等等。 皇后?洛宁慕的脑子发沉,很有些转不过来了。她皱着眉费力思考,凌皇后今日到底说了一些什么? 仿佛是…… “太妃若是空虚寂寞……” …… 啊! 洛宁慕将桌子拍得砰的一声响,陡然站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了! 洛宁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却看不见自己其实已经摇摇晃晃面色酡红了,再加之这一惊一乍,突然愣了神瞪大眼睛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忧得很。酥月和翠星赶紧凑上去,一人一边牢牢地将洛宁慕半是搀扶半是钳制地给架了起来。毕竟这还在外头,万一这位长公主一个不好来个醉酒失仪可就不雅了。 曲娆也站起身来。 “长公主既然醉了,就留在栖芳殿里歇个午觉吧。” 这话当然是对酥月和翠星两个宫女说的。 然而还未等素来谨慎妥帖的翠星回答,洛宁慕就突然奋力挣脱了酥月和翠星的搀扶,在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东摇西晃地推开一旁的宫女冲到了曲娆的面前。 曲娆只觉得眼一花,再定睛看时,便看见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下凑近到她的眼前,又一下退开了。 “我知道了!”洛宁慕兴奋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曲娆哈哈大笑,“曲娆!我看透你了!我知道……你为什么……” “呃——” 毫无仪态可言的长公主殿下打了一个酒嗝。 不过这都是小事。 大事是—— 洛宁慕又接着大声喊了一句:“曲娆!” “嗯?” 温和的太妃娘娘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你一定是……空虚寂寞,所以……” “所以?” 最终,洛宁慕以比平时说话要大几倍的声调,当着众人对曲娆下了最后的结论:“……饥渴了!” 第006章 .初探 春意融融正好眠。 洛宁慕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沉沉之中似乎做了一个极为模糊的梦,可那梦境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洛宁慕醒来之后却不大记得了。只是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梦见了曲娆,然而那个梦却又并不是一个让她生气或者讨厌的梦…… ——这实在令人感到有些费解。 等洛宁慕恍惚一阵之后终于清醒过来之后,她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这…… 不是她的床啊? 嗯? 好像比她的床要软,要香。而且那香气并不像是后宫女人们最喜欢的那种明明乱七八糟又难闻得要命,还非要取上各种风雅名字的香料气味。不过,这香气也不像是什么脂粉胭脂的味道。只是清淡的,若有似无的,挺好闻的,如果吸着鼻子去闻反倒是闻不到了,反而只是寻常呼吸着,就能感觉到它一直萦绕在身边。 让人觉得…… 挺安心的。 不过再仔细想想,自己的羲和宫那么大,她也不是每间房都住过的。大概翠星正带着人在正殿大扫除,所以另外收拾出来了一个偏殿吧?洛宁慕慵懒地翻了个身,又缩了缩脑袋,攥紧了被子。尽管头脑已经清醒了,可她还想再赖个床,躺上一会儿。 借着这点偷懒的时光,洛宁慕又转了转眼珠子,正好将她睡的这间房仔细打量一圈。 这个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桌双杌,并无什么多余繁复的摆设,只窗边的案上供着一只羊脂玉瓶,一看便知名贵非凡,然而在那样贵重的瓶子里,插着的竟然是—— 一支柳条? 这是在装观音菩萨还是在装冰清玉洁世外高人啊? 这么好看的瓶子,难道不该插朵花什么的才是常理吗?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浪费这美妙的春光!干这种事的人……简直就跟曲娆那个不懂风情只知在园子里养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草的人没什么两样嘛……诶? 曲…… 曲娆? 洛宁慕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了验证自己不妙的猜想,下一刻,洛宁慕迅猛地坐起了身。又将屋内的陈设过了一遍眼:窗纱糊的是浅淡的清水碧,案上供的是白净无瑕的白玉瓶,瓶中插的是一支简简单单的柳条……嗯,能凸显出主人身份的细节也是有的,比如自己正躺着的这张床,用料和雕工都彰显着皇家尊贵,再比如自己身上盖着的这方锦被……好吧,虽然颜色一如既往像某个人素来的品味那般素淡,但纹样绣工却比洛宁慕宫中的还要精巧。 这绝对是……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自己在这种地方午睡? 洛宁慕竭力想要回忆起什么来,可想了半天,只依稀记得自己是前一晚接了曲娆下的帖子来栖芳殿中赏花,后来嘛,自己来了,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也来了,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争执?对,后来皇后和嫔妃们都走了,自己却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享用美食了……再然后…… 不太记得了。 好像是…… 算了,喊翠星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翠——” “醒了?” 一张如春阳般灿烂的笑脸突然出现在洛宁慕的眼前,将她还没能喊出口的一个“星”字活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此时此刻能将洛宁慕噎住的人当然就是刚好验证了她刚才一切猜想的“某个人”——曲娆。 大概是看出洛宁慕一脸见鬼的表情,曲娆又笑道:“哀家早提醒过你,那百花酿虽然香甜可口,但后劲十足。谁知慕儿竟那般贪杯,喝了小半壶,自然是醉了。” 原……原来自己是喝多了…… 洛宁慕总算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但洛宁慕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 曲娆到底是鬼怪还是妖精啊?怎么走路都不带声儿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啊?哦……曲娆她也许根本就不是个人…… 算了,先起床再说。 然而洛宁慕一抬头却发现,此刻,那不是人的曲娆正一脸兴味地盯着洛宁慕看,似乎根本没有打算要避嫌的意思。而这宫室之内,除了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自己之外,便只有这一个站在床边兴致勃勃看着自己的曲娆,偌大一个宫室之内,一个服侍的宫人都没有。 那什么…… 饶是洛宁慕觉得自己一向都是厚脸皮,心底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看来慕儿自己是不记得了。” 曲娆笑得十分狡猾,恰似一只刚偷了鸡的狐狸。 洛宁慕虽不知曲娆所指为何,但见曲娆这副样子也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就先截了曲娆的话头道:“太妃,不知翠星和酥月可在外头候着?宁慕此刻需得先梳洗一番才好与太妃说话。” 谁知曲娆却并不买账,反倒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依哀家看,若此时叫她们进来,反倒解释不清了。”曲娆笑道,“慕儿还不如先与哀家聊几句话,解了哀家心中疑惑,待哀家离开之后,慕儿再喊人进来。” 听曲娆这么一说,洛宁慕的心又紧了紧。 等等,什么叫做解释不清了? “你……你要跟我聊什么?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洛宁慕干脆傲娇,“太妃娘娘聪明多智,若连你都觉得疑惑,那我就更疑惑了。” “呵呵。”曲娆笑得愈加诡猾,“可那句话却是你说的啊,慕儿……” “什么话?” 洛宁慕莫名其妙。 “此事说来……本是哀家一片好心,看你不胜酒力,便提议让人搀你在栖芳殿里歇个午觉,谁知……” “什……什么……” 经过曲娆的提醒,洛宁慕恍恍惚惚之中好像记起了那么一点点,但那点零星的记忆根本没办法拼凑完整。的确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可是后来呢?自己就顺从曲娆的意思到了曲娆的宫室之中睡了个午觉? 一定没这么简单!洛宁慕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谁知慕儿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曲娆似笑非笑,“竟然将哀家的一片好意曲解成了——空虚寂寞以及……饥渴?” …… 那个…… 洛宁慕开始思考:是不是立刻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再睡上一觉再醒来—— 就不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对,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而且是一个非常荒唐的梦! 可惜的是洛宁慕抓被子的手不小心抓到了自己的大腿,从大腿处传来的清晰痛感告诉她:不,这明明就是事实。 好吧。 那么,让洛宁慕好好回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神经错乱的话? 洛宁慕揉了揉脑袋,静心沉思。 窗外的日阳渐渐偏西,可曲娆却仿佛有极好的耐性,坐在床畔并不催促,宫室之内静谧得很,只听得隐隐有钟漏之声。 洛宁慕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觉得曲娆空虚寂寞引发了饥渴。她很快就想起了事情的经过,当时她正在苦思曲娆为何勾引她父皇未果之后又要勾引她的皇弟,正在那时皇后说了一句什么什么寂寞空虚,洛宁慕便自然而然地想到:曲娆虽是太妃辈,可年纪却轻得很,正是女子如花一般的年纪,偏偏这后宫之中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男人……毕竟洛宁慕也已到了略知男女之事的年纪,当然以为曲娆年纪轻轻就守寡,大概是想男人了。只是刚巧那时的洛宁慕喝多了,就想当然地将自己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谁知却好死不死,刚好接住了曲娆的一句话呢。 不过,洛宁慕本就不是个太爱遮遮掩掩的性子,既然心中一直存着疑惑,又遇到了这么个机会,索性也就干脆与曲娆说了起来—— “既然是你要聊聊的,那我们就认真地聊一聊,暂且抛开你我的身份与顾虑,彼此之间不许有半句虚言。” “甚好。” 洛宁慕见曲娆答得爽快,便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毛躁,想了半天,此事因由全从她父皇召曲娆入宫开始,便尽量以温和的口吻徐徐朝曲娆道:“我也知道……你当初奉旨入宫也许并非心甘情愿……” “哦?”曲娆却一挑眉,“这便是你错了,我当初的确心甘情愿入宫。” 曲娆竟然不按常理出牌,这让洛宁慕有些毛了。 “可你一入宫我父皇就驾崩了,这总非你所愿吧?” “这个嘛……”曲娆竟道,“虽非我所愿,这结果于我而言确实也松了一口气。” “大胆!” 洛宁慕怒不可遏。 “如何?长公主可要治我的罪?”曲娆的一双眸子亮莹莹的,虽然口中说着“治罪”,眼中却仿佛带着笑意,“可是,一开始与我说要抛开身份与顾虑,不许有半句虚言的,正是长公主殿下。” “……” 行,你狠。 洛宁慕只好忍了一口气,干脆直接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既然心甘情愿地入宫,又觉得我父皇驾崩之事令你松了一口气,那你为何又要勾引皇上?莫非你竟然嫌弃我父皇老?喜欢我皇弟那般的小嫩草?” 一直面带微笑,仿佛泰山压顶也不会变色的曲娆终于有了点反应。 但照洛宁慕看来,曲娆却并不像是被戳穿了心事的尴尬,反倒像是有些…… 无奈? 果然,曲娆叹了一口气。 “谁告诉你我勾引皇上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给他亲自煮茶!还谴开了宫人!” 洛宁慕冷哼一声。 其实说到这里,洛宁慕的心里已经有些选择性地愿意相信曲娆的某些话了。所以,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洛宁慕想,如果曲娆真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苦衷或者内情,就必定会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并且解释清楚。 但曲娆的反应永远都出乎洛宁慕的意料之外。 “看来慕儿很关注我……” “当然,必须得关注,万一你是只千年狐狸精……还有,不许再叫我慕儿!” “狐狸精?”听到这个词,曲娆又抿唇一笑,“若我真是千年狐狸精……似乎也不错。” “你——” “……可惜了,我只是一介凡人女子,并没有勾魂摄魄迷死人的本事。”说到这儿,曲娆的语调之中竟真的让人觉得她遗憾万分,洛宁慕正被曲娆的口气弄得有些发怔,却又见她粲然一笑,“所以呀,从今日之事看来,想要得到长公主殿下的信赖与垂青,身为凡人女子的我还需要更努力才行呢。” 第007章 .姐弟 洛宁慕觉得自己跟曲娆完全没办法沟通。 是的,自己还是太年轻,很傻很天真,不然怎么会脑抽到想到要跟曲娆这种从来不能好好说话的人好好说话呢? 因此,那一天下午的谈话在曲娆的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以及拐弯抹角之中结束。 洛宁慕收拾好心情,赶走曲娆,再喊了酥月和翠星进来给她梳洗,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栖芳殿,回到了她的羲和宫。 不过,这一趟也是有收获的。 至少经过这样那样的一些事件之后,洛宁慕能感觉到,曲娆并非她当初以为的那种空有皮相却无大脑的狐狸精,她是……她就算是狐狸精,那也得是只修行了千年以上的诡诈多变的狐狸精! 那么,既然在曲娆那里说不通,洛宁慕打算去找另一个当事人——洛千旸。 其实洛宁慕自己也承认,她之所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曲娆身上,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的父皇当初谈到曲娆的时候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让恋母情结严重的长公主殿下十分不爽;至于另一小半的原因嘛……是因为洛宁慕的父皇总是不经意地将她与曲娆进行比较,这又激发了洛宁慕身为女人的小小嫉妒心。 事实上,洛宁慕很明白—— 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而且据现有的情况来看,大部分的错误似乎还得归结到男人们的身上,例如她从小尊敬的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再例如从小就喜欢跟着她撒娇的乖乖皇弟。 当然,洛千旸继承皇位做了皇帝之后,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围着洛宁慕转了,他也渐渐地有了皇帝应有的威严。不过洛宁慕仍然知道,洛千旸的本性还在那,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只是之前洛宁慕一直想着,洛千旸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就算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她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敲着他的额头教训他了,多少……还是得留点面子嘛。 因此,洛宁慕想了各种旁敲侧击的法子,希望洛千旸能在某一天自己发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道理,然后再默默悔改,将“昏君”的那一页揭过去。 谁知,那个狡猾的曲娆却总是洛宁慕的计划落空。 ——简直像是故意要与她作对一般! 算了,还是得亲自去一趟含章殿。 当夜,洛宁慕早早地差了酥月去打听过,知道洛千旸一人呆在含章殿用晚膳,并无传召任何嫔妃。于是,洛宁慕拎着洛千旸最爱吃的芙蓉糕和杏仁奶酥,直奔含章殿。 洛宁慕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她到的时候,洛千旸刚用完晚膳,正在净手漱口。 洛宁慕故意发出声响,将食盒放在洛千旸的面前。 “皇——上。”洛宁慕故意拖长音调,笑嘻嘻地看着洛千旸,“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洛千旸正含着一口水,被洛宁慕这样的态度吓得差点喷了出来。小太监常和特别机智地将盂递了上去,适时地接住了真龙天子的漱口水。 “皇姐……” 洛千旸喊了一句。 “嗯?” “皇姐,你就不要嘲讽朕了。”洛千旸无奈地看着洛宁慕,“你还是唤朕的名字好,你这一声‘皇上’,喊得朕魂都吓掉了一半。”洛千旸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可他却在看到食盒之中的内容之后,变成了一张苦脸。 洛宁慕已在洛千旸的对面大咧咧地坐下,一抬头看见洛千旸的表情,顿时没了好气。 “怎么?当了皇帝就看不上这些东西了?” “没……没有。”洛千旸讪讪道,“只是今日的晚膳吃得太饱,突然看到这些觉得心里有些发腻……” 听到这一句,洛宁慕立刻啪的一声将食盒盖上了。 “既然皇上不想吃,那么……”洛宁慕转过头来看向侍立在后的酥月,“酥月,你将这盒吃食送去栖芳殿,就说是本公主孝敬给贤德太妃的,想来太妃那里有新茶可煮,必定不会看了这些就觉得心里发腻。” 洛千旸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然而蠢蠢的酥月却还好死不死地问了一句:“公主这番话也要说给太妃娘娘吗?” 身后的翠星不免又有想扶额的冲动。 “说!”洛宁慕面带微笑地看着洛千旸,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酥月说的,“你记好了,必定得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太妃听。” “是。” 酥月立即拎起食盒走出含章殿的大门,去办她的差事去了。 洛千旸的额上已出了些冷汗。 “皇姐——” “嗯哼?” 洛宁慕从容以待。 这情景对于洛氏姐弟来说并不陌生,符合他们一贯的相处模式。这一点,即使到了洛千旸已做了皇帝的今日,也并无什么违和感。而以他们以往的经验来看,到了这种时候,也就是该洛千旸低头认错并保证以后再不犯错的时候了,当然,在这之后,洛宁慕往往还会极其严厉地再强调一遍洛千旸应该选择的正确道路,然后才能结束。 然而此时此刻,洛千旸却半天都没吭声。 哟,难道当了皇帝的人要在她面前硬气起来了? 洛宁慕端着常和敬上来的茶,不动声色。 可惜的是,“硬气”的年轻皇帝并没有能坚持他的硬气多久。很快,洛千旸就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小太监常和是个最伶俐不过的,他连洛千旸的表情都没细看,就立刻将殿内其余的宫人都谴退了。 果然,等宫人都退下之后,洛千旸支吾了半天,总算是开口了。 “皇姐,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哪样了?” 洛宁慕依然不动于山。 “皇姐……”洛千旸已经完全卸掉了皇帝的面具,立刻进入了洛宁慕的皇弟角色,“真的不是……咳……” 洛千旸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不清楚洛宁慕到底想了什么,可就在卡壳的时候,洛千旸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低着脑袋缩着身子的常和,他立刻就找回了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 “常和,是不是你到皇姐面前说了什么?” “奴才……奴才该死。” 常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找到了根源所在,洛千旸的皇帝面子总算找回来了一点点。洛千旸立刻端正了神色,向洛宁慕道:“皇姐,那一日朕只是在栖芳殿喝了一杯茶……” “对呀,还是太妃亲手煮的茶呢。” 洛宁慕恶狠狠地强调了“亲手”二字。 “的确是亲手,不过……”洛千旸嗫嚅道,“皇姐若是知道太妃跟朕说的那些话,可能就不会多想了……” 什么? “她跟你说什么了?” 听洛千旸那么一说,洛宁慕顿时便好奇了起来。 也对,像曲娆那搬诡猾狡诈之人……她的言行举止还真不能以常理来推度。即便洛宁慕近两日曾与曲娆数次交流,也对其秉性不太了解,唯一知道的只是—— 那绝非一个正常人。 对,在洛宁慕眼中,曲娆那就是不正常得很! 因此,被洛千旸这么一说,洛宁慕对曲娆那些“不正常”的言行举止的确十分感兴趣起来。尤其她想到,曲娆此人并不算太傻,必定也看出洛千旸对她有那么一丝丝其他的意思,那么,她特地喊洛千旸去喝茶,还支开了其他人……这么想来的确大有深意啊。 谁知听到洛宁慕这么问,洛千旸竟然一下噎住了。 “说啊!” 洛宁慕忍不住催促。 “没……也没什么。”洛千旸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可疑,但当他发觉到洛宁慕看向自己的目光之后,他又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妃只是教导朕须得时刻谨记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励精图治,做一个好皇帝……之类的。” 呵呵。 洛宁慕差点笑出声来。 这是在逗她? 不过,为了顾念洛千旸仅存的那么一丁点的皇帝尊严,洛宁慕识趣地也没有再问下去。但是仔细想想,这还真像是曲娆那个白脸黑心的狐狸精会干的事。看来,曲娆故意支开所有的宫人,倒还是为了洛千旸着想,给他留一点脸面,至于她说了什么嘛…… 虽然洛宁慕猜不到,但必定是极为精彩的一番胡说八道。 对对,绝对是一听就知道是不安好心地骂人,可表面上却还是客气温和让人压根就挑不出一点错的。 审完了洛千旸,洛宁慕总算是有点放心了。 如果曲娆真这么“老实”,那么,稍微分那么一点“信赖”给她也是可以的。 洛千旸似乎也看出洛宁慕的“审问”已经结束了,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皇姐,朕还有桩正事要与你说。” “什么事?” “高岳下个月就回京。” “……” 与此同时,送完糕点急匆匆跑回来的酥月正迈入含章殿的大门,她既没看出殿中的怪异气氛,也没看见翠星正朝着她拼命地使眼色。她一如既往地傻乎乎地凑到了长公主洛宁慕的眼前,然后回报道:“殿下,糕点送到了,话也传完了,太妃说——……诶?” 曲娆到底说了什么酥月没说下去。 因为恨铁不成钢的翠星忍无可忍地一把将酥月给拉了出去。 第008章 .去他的驸马 长公主洛宁慕并非文帝的第一个女儿,也并非是文帝最小的一个女儿,可毕竟洛宁慕是正宫何皇后所出,出身本就比一般公主要尊贵得多,再加之洛宁慕的眉眼与文帝有些肖似,性情又十分讨喜,所以,洛宁慕自小便独占了文帝的宠爱,有时比身为太子的洛千旸还要能讨得文帝的欢心。 这样一个公主,文帝自然舍不得随便许个人家。 据说,洛宁慕刚满三岁时就被赐予其余公主及笄时才有的封号,同时,文帝也因这封号背后的意义而开始发愁:究竟要给自己最宝贝的女儿找个怎样的驸马才合适? 左思右想,越想越让文帝忧心着急外加心痛不舍。 这一愁就是许多年。 直到洛宁慕满了十二岁,文帝通过近十年的仔细观察和研究,终于给洛宁慕择定了一个驸马人选,并在当时就下了圣旨提前定下了这桩婚事。而那个被定为驸马的人选,正是朝内最负盛名的宁国候家的次子——高岳。宁国候府的门楣足够高,的确有尚公主的资格,同时,文帝还义正言辞地表示,因宁国候长子要继承爵位,因而才选择了次子。 但…… 谁信呢? 其实,对于次子高岳被选为驸马这件事,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 甚至换成是洛宁慕自己来选驸马,恐怕也会选择高岳。 人人都知道,放眼整个朝内,年轻一辈的人才之中,最出色的那个绝非是沉稳持重的宁国候长子高屹,却是宁国候的次子高岳。高岳其人,简直就是“完美”二字的代表,外表俊朗,性情明快,不但文采出众,又拜了名师,在武学上也颇有造诣,后来又跟着叔父学起骑射来,看了不少兵书,最重要的是,高岳跟洛宁慕自小就认识,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 因此,文帝大概抱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心理…… 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总之,趁公主和驸马年纪都还不大,先将这桩婚事给定下来,免得日后再生什么变故。 至于洛宁慕自己对这件事的想法是—— ……没想法。 也许是因为自出生以来就接受了公主这个身份的设定,洛宁慕对自己的未来从未有过什么打算和计划,因为在洛宁慕看来,既然出生在皇家,自己的命运就被决定了一大半,再者她偏偏又是个女儿身,那么,另外一小半的命运也已经写好了。 一个公主的未来是怎样的? 前半生只需要哄父皇母后开心就好,至于后半生嘛——找个稳妥合适的驸马就好。 虽然洛宁慕骨子里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任性,但偏偏文帝给她定下的驸马人选的确十分出色,更重要的是,洛宁慕自己也对高岳这个人十分熟悉,心知高岳人品不错,对她也挺好的,那么,似乎挑不出任何问题……想任性也没道理。 然而,除了相配不相配,合适不合适之外…… 难道还有别的问题? 洛宁慕从未想过。 很简单,洛宁慕所熟知的夫妻,一如自己的文帝和何皇后,两人婚前对对方一无所知,甚至见也没见过,只因先祖皇帝指婚便成了亲,谁知两人却性情不太相合,到了相对无言的地步,好在倒也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关系;又如宁国候与夫人,据说他们是表亲,自小便长在一块,彼此熟知,成亲之后也是相敬如宾,只不过,在洛宁慕看来,宁国候与他的夫人都太守着礼节了,看着有点累人。 不过,等自己与高岳成了亲,想必也和宁国候与夫人的感觉差不多? 洛宁慕没花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就在他们的亲事定下来不久之后,十六岁的高岳就随着叔父去驻守边防了。这就可以看出,高岳并非一般的官宦子弟。其实以他高家的背景,再加上他这个未来驸马的名头,大可以呆在京城混日子,可高岳却主动与他的父亲宁国候以及文帝提出,说想去历练历练,待几年之后拿了军功,再回来风风光光地迎娶公主。 刚定下亲事时,洛宁慕还偶尔想一想这件事。 然而高岳既然走了,洛宁慕也就心安理得地将此事暂且放到一边了。其实……反正都定好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一别四年。 远在边关的高岳还真的有了一番作为,连连有战报从边关传回来。 后来文帝驾崩,高岳原本是应该回京的,谁知那时边关突然出了战事,高岳写了一封请罪书,再次领兵上阵,后来,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再传来消息。 没想到,就在洛宁慕差点将这个人给忘了的时候,洛千旸会突然告诉她,边关大捷,高岳下个月就要回京述职了。 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其实洛宁慕的第一想法是:她该有怎样的反应才合适? 欢喜? 好像也谈不上,再说那也太不矜持了。 羞涩? ……真不适合她。 那就—— 沉默吧。 洛宁慕这一沉默……就沉默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洛宁慕的心情不太好。 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那个原本俊逸非凡的翩翩少年高岳,变成了个五大三粗啃着生肉甩着板斧的野人,一见着她就直接将她扛上了肩给掳走了。 那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吓得洛宁慕后半夜都没能睡着,一直迷迷糊糊的。 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洛宁慕仍然浑身无力,头昏眼花,身体明明疲倦得很,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去他的驸马高岳! 去他的……乱七八糟! 洛宁慕正闷在被子里生气,却听见酥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 “吵什么?”洛宁慕把被子一掀,沉着一张脸坐起身来,“本公主昨晚没睡好,要再睡个回笼觉,你给我传个话出去,羲和宫的任何人都给本公主静悄悄的,不许发出一点声响,等午时三刻再来叫本公主起床。” 一气说完之后,洛宁慕转身就又想一头栽倒在床上。 然而酥月却好像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不但没有退出去,反而冲上来一把抓住了洛宁慕的胳膊:“啊啊啊——殿下!酥月对不起殿下……” “什么?” 洛宁慕头疼欲裂。 “昨天本来有太妃的话要立刻回报殿下,可当时殿下正沉浸在未来驸马爷要回来的喜讯当中不能自拔……奴婢一时不敢打扰殿下,然后就给……忘了……” 酥月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到重点,但是洛宁慕却很快注意到了另一个重点。 什么什么? 沉浸在未来驸马爷要回来的喜讯当中不能自拔??? 难道她的沉默就给大家带来了这么个印象? 啊呸! 洛宁慕张嘴就想解释,可一张嘴却发觉这事还真的不太好解释。该怎么解释呢?说自己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喜讯,还是说自己并没有“不能自拔”?好像无论怎么解释都怪怪的……洛宁慕机智地将话头自然地切到了另一个点上—— “那么,太妃到底说了什么?” “太妃说不能白拿殿下的糕点,所以今日邀殿下去栖芳殿尝一尝她亲手煮的茶……” 又是茶,有完没完? 曲娆这是把自己当成洛千旸一样好对付了?以为一碗茶就能打发自己?啊……也不对,自己也没想喝她那碗茶! “不去不去,你再跑一趟栖芳殿,就说本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外出。” “可……” “可什么可?!” “原来慕儿身体不适。”一个温和柔婉的声音突然轻轻叹了一声,随着这声音,着一身家常衣裳的曲娆缓步踏入了殿中,“幸亏哀家临时改了主意,打算亲自来一趟……” 洛宁慕瞪着眼睛看着曲娆翩翩然然地走入自己的寝殿,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头痛而产生了幻觉。而酥月一看洛宁慕的眼神,吓得赶紧又道:“奴婢方才就是想告诉殿下,太妃娘娘已经到了殿外!” “……” 头真的很痛。 然而始作俑者曲娆却仿佛一点都不会看脸色似的,径直走了进来,在洛宁慕的床边坐了下来,接着,十分理所当然地对酥月道:“长公主身体不适,你还不快去召太医?” “啊……是。” 酥月这才反应过来,一路小跑着出了殿门。 “……我只是没睡好,头疼。” 洛宁慕真想开口求曲娆放过自己。 曲娆竟然也跟着点了点头:“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说着,曲娆竟然伸出了手,按上了洛宁慕的额角,轻轻地揉了起来。 这…… 好像不太妥? 洛宁慕想开口拒绝,可还没开口,就又默默地将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原因无它—— 太舒服了呜呜呜…… 不知曲娆是不是学过什么手法,轻重缓急把握得相当好,甚至比羲和宫里的老宫人的按摩技巧还要好。而且曲娆的手本身就特别绵软,感受到其在肌肤上轻轻摩挲的触感,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美妙。 洛宁慕突然有点觉得,曲娆其实……嗯,是个好人? 可就在洛宁慕刚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曲娆突然开口问了一句:“长公主是不是因为高岳要回来的事睡不好呀?” 第009章 .头痛得治 对于一个骄傲又傲娇的人来说,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戳穿心事,尤其是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穿,简直不留一点情面。例如此时此刻,曲娆一脸肯定,根本就不像疑问而更像是嘲笑一般地问洛宁慕—— “长公主是不是因为高岳要回来的事睡不好呀?” 啊呸! 难道曲娆也如那个蠢丫头酥月一般,以为自己乍然听到高岳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不能自拔”,高兴得睡不着? 洛宁慕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没在曲娆刚走入寝殿的时候把她给轰出去。 此刻,洛宁慕感觉到,自己因没睡好而引发的头痛在曲娆的按摩之下感觉好像缓解了不少,所以,在听到曲娆的问话之后,虽然十分心烦,但看在头痛缓解的份上,最终还是默默忍住了没有吭声。 算了,曲娆跟自己根本就不算太熟,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洛宁慕想算了,曲娆却一点都不“算了”。 她见洛宁慕没有反应,又接着道:“高岳这人的确十分不错,这一点,内宫外朝无人不知,只不过……”说了一半,又只是沉吟不语,只是笑着看洛宁慕。 不知为何,虽然早在四年之前,洛宁慕就知道高岳是自己的驸马,但在四年之后的,洛宁慕依然不喜欢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人。不管在她面前提到高岳的人是什么目的,洛宁慕都总是觉得,这人必定是抱了一种看热闹的心理。至于看什么热闹……呵呵,只有天知地知此人自己知。 此刻提到高岳的人是曲娆,洛宁慕依然没有好脸色。 尤其看到曲娆的神色,再听她故意掩住一半的话不说,便知曲娆是有意要引自己开口。难道她真会傻呵呵地问“只不过什么”吗? 哼。 洛宁慕依旧沉默,在沉默中沉默,铁定了心要堵一堵曲娆,让她自讨没趣说不下去。 可惜曲娆大概真是传说中的厚脸皮。 曲娆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洛宁慕的毫无反应,她只是收回了给洛宁慕按摩的手,又若无其事地道:“我一提到高岳就让长公主如此不快,看来是我猜对了。” 不快?对,她是不快得很! 可是猜对什么啊猜对!她还一个字都没说呢,曲娆怎么就一副要给她下结论的样子。 洛宁慕的脸变得更黑。 ——尤其是在那双能缓解她头痛的手收回去了之后。 “关你什么事!” 洛宁慕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不在沉默中沉默而死,就必定得在沉默中狠狠地爆发一把。 长公主洛宁慕并不是个温顺的性子,一再的沉默并不是示弱,从此刻的情况来看,那干脆是在积蓄着爆发的力量。 往往在这种时候,酥月都是第一个被吓哭的。 不过此时酥月倒是不在,唯一一个在场的曲娆很显然不是个会被吓哭的人。曲娆不但没有被吓哭,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高岳,对吧?” “……” 这句话仿佛一盆凉水,哗啦一下从洛宁慕的头顶泼了下来。把洛宁慕浇了个从外到内都冷冰冰,让洛宁慕差点打了个哆嗦。 什么? 曲娆她说什么喜……喜欢?! 莫名其妙。 “我挺喜欢他的。” 长公主洛宁慕直起了脖子,昂起了骄傲的头,将这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哦?”曲娆抿唇一笑,“怎么样个喜欢法?” “他出身功勋世家,仪表堂堂,文采一流,武功卓绝,性情明朗……”洛宁慕将当年他父皇夸高岳时的句子一字不漏地背下来,最后,再下了一个完美的结论,“而且,他对我也不错,所以,我挺喜欢这个驸马的。” “就这样?” 曲娆听完洛宁慕这一大段话的描述之后,竟然有些不屑。 什么叫就这样?不然还要怎样? 洛宁慕懒得再跟曲娆废话,挥了挥手就道:“算了,你不懂。” 曲娆刚入宫不久,她的父皇就过逝了,曲娆能懂什么?说不定还不如自己懂得多呢。洛宁慕在心底暗暗地想了想,忍不住又将曲娆打量了一圈。 可惜。 曲娆这样的风姿和品格,就要这样孤苦地凋落在这寂寞深宫里…… ——真是太可惜了。 不知曲娆有没有看出洛宁慕眼神之中的“同情”,只听到曲娆又道:“照你这么说,那么……但凡如同高岳一般,出身好又仪表堂堂,还有什么文采武功,性情不错又对你不错的人——你都挺‘喜欢’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能一样吗? “高岳已经是最出众的了,不可能有人与他一样。” 洛宁慕迅速地应答。 “那可未必,我听说李太师的孙辈之中有个不错的年轻人,与你年岁相当,四年之前年纪还小,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如今传出来的名声可未必比当年的高岳要差上许多……你也会挺‘喜欢’?” “那也……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高岳才是我的驸马,其他人又并非我的驸马,我为何要喜欢?” “真是有趣。”曲娆听了洛宁慕振振有词的这一番说法,笑眯眯地道,“这么说来,你喜欢的只是‘驸马,’而并非高岳嘛。” “有什么差别?驸马就是高岳,高岳就是驸马!” 洛宁慕本来就有些头痛,又被曲娆问了半天,洛宁慕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曲娆绕晕的,还是被自己绕晕的。其实说到最后,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说辞并不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但看见曲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洛宁慕本能地就不想输掉气势,反正不管曲娆说什么,她都特别坚定地强调着自己就是“喜欢”高岳的。至于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谁管呢?反正,不管怎么样,将来娶她的只会是高岳,她只能“喜欢”。更重要的一个理由是,她似乎也找不出不“喜欢”的理由。 抬眼看到曲娆仍是一脸的意味深长,洛宁慕就更不爽了。 “喂!” “嗯?不知长公主有何吩咐?” 曲娆仍是那副不正经的笑嘻嘻的样子。 “我头痛!”洛宁慕想着,反正她跟曲娆没大没小大吼大叫也不是第一次了,相信彼此之间都已经习惯了,那么,她就不客气地开口了,“你刚才按得……还算不错吧,你再给我按一按……” “哦。”曲娆倒是并没有因为洛宁慕那不客气的口气而有什么不快,反而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非常听话地又伸出手来给洛宁慕轻轻揉着额角,“看来,我给长公主按头的时候,长公主也是挺‘喜欢’我的,对吧?” 有完没完! 洛宁慕想要发作,却听得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来。 不知为何,洛宁慕突然有点心虚,一抬手,啪的一声打开了曲娆的手。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也已经走了进来,正是去请太医却请了大半天的酥月。跟在酥月背后的那个人,洛宁慕也很熟悉,是太医院院首章太医。可是在章太医之后,还有一个人走了进来,竟然是…… 会移动的全套大礼服架子—— 凌皇后?! 凌皇后迈入寝殿,一抬眼就看到了曲娆,接着,脚步就缓了下来,看向洛宁慕的眼神也变得颇具意味起来。 行,又要误会了。 “章太医快给殿下看看吧,殿下早起就不舒服,脸色也不太好。”酥月倒是那个最不会看气氛的人,所以有时候也反倒是个破除尴尬气氛的小能手。 章太医已是花甲之年,自然不必避讳什么男女之防。行过礼之后,章太医便坐了下来,给洛宁慕把脉。 当然,洛宁慕本身就没有什么病,不过是因为没睡好觉而已。 章太医倒是认真,把脉之后又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听起来都像是养身之道,听起来好像挺那么一回事的,可洛宁慕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最后,章太医又道:“长公主虽然年轻体健,但素日也要注意保养,不可忧虑多思……” …… 啊呸!她什么时候忧虑多思了?! 谁还没个做噩梦没睡好的时候? 章太医啰嗦完了之后,又郑重其事地写了个方子交给酥月,又叮嘱了酥月一大堆需要注意的事项。 洛宁慕倒是坦然,正好有个“生病”的借口,那就索性歪在床头装出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好了。至于曲娆和皇后嘛……她们喜欢大眼瞪小眼就瞪着呗,洛宁慕才不管呢。 瞪了一会儿之后,连章太医都告退了。 凌皇后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本宫在路上遇见酥月和太医,才知长公主身体不适,本宫原本想着,长公主既在病中,只怕有些闷,所以就想着来看一看。谁知……”说到这里,凌皇后又看了一眼曲娆,“本宫倒是忘了,长公主孝心可嘉,素来敬重太妃,太妃必定也是极疼爱长公主的,自然会得了消息就来作陪。”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孝心?敬重?疼爱? 哪个词都跟她和曲娆八竿子打不着啊。 “本宫昨夜睡得不好,今日也有些头痛。”凌皇后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只是自说自话道,“既然太妃在这儿,本宫就不多待了。” 哼哼,快走吧。 洛宁慕撇了撇嘴。 头痛…… 看看她就知道了,头痛得治啊皇后娘娘。 第010章 .疑心 洛宁慕觉得,这一个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快得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深春的阳光已经有些耀目了,后宫里的女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开始换上了轻薄飘逸的衫裙,比那些已经开始渐渐凋零的春花要明媚多了。 这一个月里,洛宁慕的生活多多少少发生了一些改变。 仔细回忆起来,这其中最大的改变就是—— 洛宁慕居然渐渐习惯了曲娆的存在。 大概是这后宫的生活真是无聊到让人发霉的地步,尤其是对一个连祈望圣恩都没有资格的寡居太妃而言,因此,曲娆时不时地就要来“骚扰”一下洛宁慕。今日来羲和宫闲坐,明日邀洛宁慕去栖芳殿小聚,再过一日,又约好了一起去逛花园踏春。似乎每一次见面之前,洛宁慕都不那么乐意,心里多少都有点奇怪的别扭,可后来呢?洛宁慕居然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慢慢习惯了有个一脸“奸险”的“狐狸精”每天在自己身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说到逛花园,洛宁慕后来终于想起来问曲娆那一次“春日宴”的事。 那次的事情简直莫名其妙嘛。 然而曲娆给出的解释是…… “既是一家人,哀家的本意还是想与她们打好关系的,谁知——” 洛宁慕突然有点心虚。 毕竟,当初暗搓搓地破坏曲娆和后宫女人们关系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可当洛宁慕刚产生了那么一点愧疚时,又听得曲娆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日后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对了,洛宁慕很快就想到,正是曲娆有意无意地在人前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后来才发展到……这整个后宫里的人,上至凌皇后下至普通宫人,就连自己宫里那个傻兮兮的酥月,都认定了自己和曲娆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 于是,刚冒出来的那么一丁点的愧疚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转而涌上心头的是—— 哼!她就知道,曲娆就是个人面妖心的坏人! 她坏就坏吧,还拖自己这个好人下水!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对了,当初曲娆发的帖子就透着一股妖气,给别人的都是“春日宴”,写给自己的却是什么赏花?哦,对,“花”!请了一大堆女人摆在乱糟糟的草园子里,就假装是给她“赏花”了?还真是会打算盘。 不过那一次…… 自己竟然喝醉了,还出了个小丑。 咳咳。 好了,看来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就够了,不便继续深究。 等到习惯成自然的时候,洛宁慕终于发觉,自己真的变了。虽然每次面对曲娆的时候,她仍然会在心里不断腹诽,可她每天想到曲娆的次数却的确变多了起来,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之后的第一反应也变成了:不知道曲娆会怎么想?当然,在下一刻,她通常又会很快下结论:不用问!肯定又是一通胡说八道!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不短了。 可那日的一大早,刚起床的洛宁慕还正对着镜子梳妆,考虑着前两日西罗国进贡的珍禽入京了,算算今日也该送到宫里来了,正好约曲娆一起去看看。 洛宁慕一抬眼,正看见酥月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酥月,去一趟栖芳殿……” “殿下!”酥月这个毛躁的性子又犯了,还没等洛宁慕说出后半句,就打断了洛宁慕的话,接着以一种特别激昂的语调大声向洛宁慕道,“殿下殿下!驸马爷回京了!今日一早入了城门,如今刚回宁国候府,只怕不多时就要入宫来看殿下了!” 洛宁慕一愣。 这……这么快就一个月了? 她她她她还没准备好啊……虽然,好像自己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但看到酥月那双闪烁着激动与期待光芒的眼睛之后,洛宁慕还是很快找回了自己作为公主的尊严。“什么驸马?他还不是驸马!”洛宁慕皱着眉,“再说,他那叫入宫请安,跟本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 结果,高岳回京的事还是给洛宁慕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尽管洛宁慕刻意不去想,并且依然按自己原定的计划拉了曲娆一起去御花园新建的玉泉池观赏珍禽,可洛宁慕的一颗心还是没办法彻底地放松下来。在整个观赏过程之中,洛宁慕总会下意识地去留意来往的宫人,看看他们是不是走得很快很急,是不是面带喜色,是不是朝自己奔过来的,是不是…… 没错,高岳要是进宫请安了的话,洛千旸肯定会立即派人来找她的。 连曲娆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了。 “慕儿似乎在等人?” 不知是不是洛宁慕的错觉,她总觉得曲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地意味深长。 “没有!” 洛宁慕一口否决。 “哦……”曲娆竟然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而是朝洛宁慕笑道,“我觉得还是我们刚才看过的那只蓝孔雀最好看,你觉得是不是?” 什么蓝孔雀?洛宁慕怎么不记得自己看过蓝孔雀了呢?仔细想想,好像只有一只白孔雀啊……大概真是自己精神恍惚所以看漏了?洛宁慕略一沉吟,很快就十分严肃地点头回应了曲娆:“是,我也这么觉得。” 曲娆笑了。 “其实我们刚才看的是白孔雀。” “……” 对对对!她看的就是白孔雀! 不过再看看跟在身边陪侍的酥月、翠星、掬水三个宫女憋笑的脸色,洛宁慕明白,自己就算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呵呵呵,慕儿实在有趣。”曲娆偏偏还在火上浇油。 有趣个头! 洛宁慕憋了一肚子火发布出来,可酥月却自以为自己十分有眼力地凑了过来:“殿下放心,酥月早就差了小莲子去宫门口打听消息了,驸……啊,未来驸马爷一入宫,就会过来禀报殿下的。” “……”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急需一杯清茶降火消气。 真正有眼力的翠星适时递上了一杯,洛宁慕毫无公主仪态地一口气仰头灌了下去,接着大手一挥:“走,我们去看那个什么珍珠鸟。” 逛了大半天之后,洛宁慕兴致仍旧高昂,她见一向病弱的曲娆精神也还不错,就干脆在附近的楼阁里传了午膳,两人就着美景用了一餐。 午后略作歇息,洛宁慕又与曲娆绕到更偏远一些的泉水边喂了喂鱼。 日影渐斜。 不知不觉又逛了一下午,可据说在宫门口等消息的那个小太监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可到了这个时候,洛宁慕自己反而一点都不在意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高岳应该不会进宫了吧,不然耽搁一会儿就要掌灯了,那时宫门就要下钥,再想出宫就不方便了。因此,洛宁慕心情松快,又坐在凉亭里吃起了糕点。 直到…… “看来高岳不会来了。”曲娆把洛宁慕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接着,又看了一眼吃得正兴起的洛宁慕,“慕儿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吃得格外开心,对吧?” 噗—— 洛宁慕被藕粉桂糖糕呛到了喉咙。 这么一来,曲娆笑得更得意了,活活地像一只偷吃了鸡的狐狸,要说她不是个狐狸精,那也没人信啊! 洛宁慕憋呛得难受,拿起旁边的茶杯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气。 ——这个关于驸马如何如何的话题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完结的时候啊! 等洛宁慕缓过气来之后,她打定了主意,如果曲娆再这样恶意讽刺她,她也不会这么一忍再忍了。 然而笑完之后,曲娆却突然淡淡叹了一口气。 “慕儿,若是……” “什么?” 洛宁慕隐隐有种预感,感觉曲娆似乎想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也没什么。” 洛宁慕掀了掀眉毛,这是在逗她? “既然没什么,那我就回宫了。”洛宁慕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就准备唤站在亭子外等候的酥月和翠星。 不过—— “……我是想说,高岳不入宫你便如此放松惬意,那么,他是否本就不该来?” 这又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我也只是这么随意一想罢了,你不必多心。” 啊呸!话都说出来了才告诉她不要多心?那要是下回,谁再给她一耳光告诉她那是个幻觉的话,她要不要信? 洛宁慕终于有些狐疑起来。 不对,此事不同寻常。 既然高岳一早便到了京城回了府,为何今日一整日都不入宫面圣?洛宁慕光顾着自己的心情,却忘记了去想这最可疑最关键的地方。 高岳此举若是被御史揪住了,绝对可参上狠狠的一本,告他个大不敬之罪。 不至于啊…… 对了,洛宁慕恍惚想起来,高家与曲家似乎颇有来往,高家女子似乎还有嫁入曲家为妇的。再想想曲娆平日那些花花肠子,莫非……她知道什么内情? “高岳今日为何没入宫?” 洛宁慕干脆直接问曲娆。 “嗯?”曲娆竟显出有些意外的神色来,“我怎会知道?” 洛宁慕看不出什么不对,只好当是自己多心了。 然而,正当她下了一步台阶,却又听见曲娆慢慢回了一句:“……慕儿若想知道他为何不来,还得去问高岳自己才是。” 第011章 .打脸啪啪啪 第二日一大早,洛宁慕便已知道了她想要的答案。 高岳的确在前一日的一早入京,并立刻回府换下战袍,预备入宫面圣。这一切当然是早就计划好的。而下了朝的洛千旸得了消息,也早做好了接见这位重臣及未来姐夫的准备。可是等来等去,却一直没有等到消息。 洛千旸其实并没有多想。 洛宁慕与高岳可算作是青梅竹马,洛千旸也自幼就对高岳十分熟悉,小时候还总是跟在洛宁慕与高岳两人身后喊着姐姐哥哥,又因为高岳年少有才,年幼的洛千旸对高岳抱着一种向往之情,因而,洛千旸从来没将高岳当做一个普通外臣,而是真正地从心底把高岳当成是知己、兄长、亲人来敬重的。 那么,兄长临时有事,未能赴约,本身也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至于为何没谴人来禀报一声—— 大概是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吧? 洛千旸并未深究,不过想到自己的皇姐洛宁慕,他还是多留了个心,派了个心腹侍卫出宫,去宁国候府打听一下。 然而隔日一早,那心腹侍卫竟与宁国候高玉楼一同入宫了。 洛千旸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喜欢跟在姐姐哥哥们身后的小屁孩了,他已经是九五之尊,并且开始懂得怎么从细微处看出别人的情绪,以及更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 从宁国候高玉楼的眼神里,洛千旸看出了三个字—— 出事了! 果然,两朝元老高玉楼一走近,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个声响和动静,听起来就非常非常地疼。 看来,这事出得还不小。 “老臣罪不可恕,请皇上赐臣死罪!” 洛千旸有经验,一上来就要死要活的臣子并不一定真的是要死,相反的,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一个姿态:其实臣还是想活着,皇上您看着办。 洛千旸没吭声,先琢磨了一下大概出了个什么事。 难道因为高岳前一日没入宫的事?这不算太大的事,只要洛千旸不追究,御史的本子倒也可以压一压,不至于。那么,难道高岳在边关犯了什么事?可是,他能犯什么让宁国候亲自入宫磕头请死罪的事呢? 洛千旸并未等太久。 宁国候高玉楼很快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老臣教子无方,愧对先帝……”宁国候高玉楼声泪俱下,难以自持,“……那孽子与长公主殿下已有婚约,却做出那般不忠不孝不义之事!” …… 洛千旸身边最善察人心的小太监常和在羲和宫内,细致地向长公主洛宁慕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简而言之就是—— 不知是不是寂寞在作祟,高岳在边关看上了一个卖唱女,最后不知高岳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他不但给那个卖唱女赎了身,还带回了京城,并表示要入宫向洛千旸明言,他不能求娶长公主,只求能与那个卖唱女厮守一生。宁国候气疯了,把高岳关在家中好说歹说教育了一整天,无果,于是,宁国候只好自己入宫坦白事实,痛哭请罪。 有那么好一会儿,洛宁慕都以为自己没睡醒。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个梦也太荒唐了。 不对不对。 就算是做梦,她也只会梦见高岳变成了个野人,绝对不会梦见比高岳变成了个野人还要更荒唐的事了。尤其是这种…… 这种…… 打她的脸打得啪啪响的事! 看来这事是真的。 知道是真的之后,洛宁慕反而淡定了。其实洛宁慕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女人听到自己的未婚夫在外面干出这种事来,一定会又气又痛,说不定当时就要昏厥过去,可是洛宁慕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却是—— “皇上怎么说?” 说真的,这件事真的挺难处理的。 洛宁慕觉得,宁国候这个老狐狸真是太狡猾了。遇到这种事情,瞒着是最蠢的,家里有个犟儿子,外头有一堆御史言官政敌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倒还不如趁这件事还没爆发的时候最早地将这个大难题丢给洛千旸。 此事的确牵涉颇多。 若真要秉公处理,那么,一来,宁国侯府是完蛋了,高岳此罪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诛九族的大罪,然而宁国侯要是倒了,又要牵涉到一系列的朝局问题,二来,此事若真是闹大了,那长公主洛宁慕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又是洛千旸最要顾忌的问题。 宁国侯高玉楼显然是想通了这些,就索性将底牌都掀了,看洛千旸怎么办。 洛千旸能怎么办? “……皇上……大发雷霆,然后……然后拂袖而去。”小太监常和琢磨了一下措辞,接着回话,“皇上进了内殿,召奴才来向殿下禀报此事,想问问殿下的想法。” 好嘛,洛千旸这个不要脸的,又把这个麻烦丢给了自己。 不过…… 洛千旸这么做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此事真正的受害人是洛宁慕,那么洛宁慕的看法当然是最重要的。 可洛宁慕的想法呢? 她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闷得慌,很想出去走一走透透气,再找个人聊一聊,想快点忘记这件让人不快的事情。 “本公主出去走走,你们都不许跟着。” 当然,洛宁慕一点都不想看见酥月和常和两个人脸上那种又同情又探究的神色,至于翠星,她虽然低着头没露出任何表情,但洛宁慕总觉得她心里也一定在同情自己。 洛宁慕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一点也不需要。 只是一个人走出来之后,洛宁慕又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她能找谁聊这种敏感又伤她自尊的话题呢? 照理来说,待嫁在家的女儿遇到这种事应该找自己的母亲、嫂子、姐妹来聊一聊,然而洛宁慕的母后何先皇后早逝,抚养她长大的贵太妃又出宫守丧了,她的嫂子凌皇后……就算了吧,至于洛宁慕的姐妹嘛,倒是有不少,只不过在她上头的两个长公主早就嫁出去了,而且都嫁得挺远的,来往也不多,排行在洛宁慕下面的几个长公主呢,年纪又太小了,根本聊不起来嘛,再说了,洛宁慕的姐妹们都是异母姐妹,她才不想让她们看笑话。 绕了一个大圈,其实洛宁慕只是想说服自己一件事—— 只能去找曲娆了。 曲娆要是敢笑话她,她就弄死她! 而且,再联想到前一天的事,很显然,曲娆一定是知道一点内情的。真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她!先让她提心吊胆了一天,又让她今日一早就被狠狠地打了脸。 “曲娆!” 洛宁慕一脚踹开了栖芳殿内室的门。 曲娆仍然是那副风轻云淡处变不惊的笑呵呵的模样,就连她身边那个叫掬水的宫女也神色自若,仿佛认定了长公主洛宁慕踹太妃曲娆的寝殿大门并没有什么不妥。 曲娆挥了挥小手,掬水就很有眼色地朝着洛宁慕行了一礼,然后很快退下了。 “什么事?” 曲娆问洛宁慕。 “还什么事?”洛宁慕没什么好气,一屁股坐在曲娆对面的凳子上,再不客气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十分顺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之后才气愤愤地看向曲娆,“你昨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咦?知道什么?” 曲娆居然还在装蒜。 “高岳!他在外面买了个卖唱女回来,还要退我的婚,娶那个女人的事!”洛宁慕憋了一肚子的气,正好发泄出来。 “嘘——”曲娆以一指放在唇边,“小声点,宫里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事呢。” “你果然知道!” “知道一点点。”曲娆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柄玉骨梳,慢条斯理地梳着长发,“只听说他带了个女子回京,其余的倒是不知道。不过依我看,无论他最终做出怎样的决定,以慕儿的心性,都绝对不会容忍,所以便大胆猜测了几句。” 洛宁慕冷哼一声,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 “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可烦恼的。”曲娆竟不以为意,淡淡道,“慕儿根本不必顾虑其他,只遵循自己的心便罢了。” 呸,说得容易! “如果慕儿看不清自己的心,那才是无可奈何。” 又开始胡说八道! 洛宁慕只顾着自己生闷气,对于曲娆的一番话,压根就没有也不想听进去。其实洛宁慕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听到高岳这件事之后,其实她心里的生气比伤心要多得多,高岳做出了那种事,让她感觉自己被背叛了,被伤害了,更严重的是,她还感到深深地被轻贱了! 凭什么! “看来慕儿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静下心来想清楚了。” 曲娆放下了手中的玉骨梳。 “倒不如……” “不如什么?” “……当面去找高岳问清楚。怎么样?”曲娆笑眯眯地看着洛宁慕,“骂他,扇他,踹他,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反正,他绝对不敢还手。当然,你心里的疑问,也一次性全部问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什……什么…… 虽然……虽然,被曲娆这么一说之后,洛宁慕的确有点心动了。 “当然了,如果慕儿不敢一个人去,我陪你去。” 曲娆又补充了一句。 洛宁慕满心都想着如果能见到高岳她要这样还是那样,因此,她完全忽略了曲娆前半句“慕儿不敢一个人去”,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你陪我去?你怎么陪我去?” 洛宁慕要是想去,还可以去跟洛千旸提,洛千旸想必会想个万全的办法偷偷送她出宫,去一趟宁国侯府,可这件事跟曲娆完全没关系啊,不但没关系,自古以来哪个太妃能随随便便出宫的? 别逗了! 第012章 .相见时 洛宁慕年幼的时候其实出过宫,而且不止一次。 文帝特别喜爱这个女儿,因此,总是给予洛宁慕格外的恩宠,在洛宁慕十二岁以前,准寻她在宫人的陪同下,侍卫的保护下,在皇城内适当地进行游玩。但事实上呢,长大之后的洛宁慕回想起当初…… 那根本算不上出宫“游玩”嘛! 每次出宫,不是去宁国侯府做客,就是去李太师家赏花,最远去过京郊的白龙寺,但那也是文帝先下了旨,差人将白龙寺附近都清过一遍,不许其他人靠近,然后才放心让洛宁慕去上香拜佛,顺便逛逛白龙山。 就这样,出宫这件事在洛宁慕看来也是无趣之极,没多久,她就不爱出宫了。 洛宁慕十二岁之后,定下婚事,虽然还未及笄,但也被告知,不能再随意出宫了,必须谨守本分,呆在深宫禁院之中,直至出嫁。 有时候洛宁慕也会想,等以后嫁到宁国侯府之后,是不是就能像普通人那样想出门就出门,想在街上闲逛就在街上闲逛了呢? 好像…… 是不太可能。 但至少要比在宫里自由得多吧。 想到这一点,洛宁慕对未来的生活还是多少有些期盼的。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某一天,她被准许出宫,却是在出嫁之前,虽然目的地仍然是去过很多次的宁国侯府,但是这一次,很显然,所有人都对她十分宽容,并未让她又像以前那般被一大堆宫人和侍卫簇拥着,也没有人斥责她在在大街上撩开车帘偷看外间,而且车子也走得十分缓慢,似乎只要她一开口,随时都可以停下来让她下车逛一逛似的。 可是,洛宁慕依然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不过,坐在她身边的曲娆却似乎一点都没被她的情绪影响,反而一路上都心情愉悦,不断向她介绍路上一些好吃好玩又有趣的东西。 “巧心斋的点心最好吃,甜香而不腻,油脂放得恰到好处。” “那家店是胡商开的,有很多有意思的小东西,等会儿我们倒是可以去逛一逛。” “……” 如果是平时,爱凑热闹的洛宁慕一定非常感兴趣,甚至可能立刻就要跳下车去看去玩,不过此时此刻,洛宁慕非常后悔,自己为何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曲娆让她陪着自己出宫。 不错,身为太妃的曲娆当然不可随意出宫。 但曲娆却提了个法子:假扮成洛宁慕身边的宫女。 反正洛宁慕出宫是洛千旸点了头的,又因为要行事隐秘,所以洛千旸特别交代了宫门口的守卫不得查检,谁也不会发现陪在洛宁慕身边一起出宫的宫女既不是酥月也不是翠星,而是栖芳殿的太妃娘娘曲娆。 其实洛宁慕也有点迷糊了。 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曲娆这么亲近了呢? 遇到高岳的事情之后,自己想来找曲娆聊天,决定了出宫去见高岳之后,又很容易就接受了让曲娆陪着自己这件事。 算了,不想了。 此时更应该考虑的是,等会儿见到高岳之后,她到底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难不成真的像曲娆胡说的那样又打又骂拳打脚踢吗?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进了宁国侯府的大门。 宁国候这边也是早就打好了招呼的。 因为此时事关长公主洛宁慕的清誉,因此宁国候自己并未露面,来处理这件事的是宁国候的夫人。洛宁慕与曲娆戴了遮挡面部的软纱帷帽下了车,就跟在这位沉稳端庄的夫人身后,左拐右绕,进了宁国侯府最北边的院子。 早有丫鬟站在回廊上迎着,见到人来,立刻将门打开了,然后迅速地退了下去。 宁国候夫人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朝洛宁慕行了个礼,也很快走了。 洛宁慕盯着那扇被打开的门,一时倒没有动。 ——还是曲娆推了她一把。 “快进去啊。”曲娆居然对她说,“早点说清楚了早点了事。” 好吧,来都来了,她怂什么! 可当洛宁慕走进了房间,曲娆也紧跟着走了进来,并且还十分贴心地把门跟关上了。洛宁慕忍不住回头瞥了曲娆一眼:“喂,你……” “说好的要陪你。” 曲娆狡黠一笑。 “……” 她怎么就觉得曲娆是抱着八卦的心理来看热闹的呢? 洛宁慕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因为她已经看见了站在房间里的人。 那个人负手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些什么,窗外的春景分明已经有些落败了。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个人终于转过身来。 四年未见了。 其实高岳的变化并不算大,仍然可以看出年少时就已俊逸出尘的风姿,眉目也都是记忆之中四年前的样子。其实洛宁慕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这四年里她从未认真地想念过这个人,甚至有时候想要回想起他的样子都有些困难,可是此时此刻,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又能一眼就确定—— 是的,就是他。 然而再认真地看一看,高岳的确又变了许多。 他当然没有变成噩梦中野人的样子,但他却的确褪去了那种京城富贵子弟的浮华之气,也不若年少时那般总是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是遮不去的光华。此刻的高岳……怎么说呢?似乎变得沉稳和内敛了起来,似乎这四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渐渐沉淀了一些东西,让他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对啊,高岳这人多汉子多爷们儿啊,竟然为了一个路边的卖唱女敢违抗圣旨,要退当朝长公主的婚! “宁慕妹妹。” 洛宁慕那乱糟糟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很好,高岳还是如同幼时一般,唤她宁慕,并没有因为其余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改口叫她长公主,或者殿下。 那么,好吧,她也就还有再谈下去的可能。 只是,一时之间,洛宁慕反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之前那种气恼的情绪,有一多半都是胡思乱想,猜测高岳是不是讨厌自己,要用一个卖唱女来羞辱自己,轻贱自己,可真正见到高岳,看到他的眼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高岳是极为认真的。他竟然能认真到反抗自己的爹宁国候,反抗先帝的婚约,那么,被他珍视的那个女子,就是他真正喜爱着的,并不是简单的“卖唱女”三个字能概括的吧? 呸。 洛宁慕此刻很想不顾形象地骂一句:狗男女! 就算他们是真爱,那她算什么?高岳可是先和她有了婚约的!一个有婚约的男人,竟然还能在外头对别的女子产生……产生那个……她都不好意思说! 不行,要冷静。 他们不要脸,自己还是特别要脸的。 “我能不能见见……那个……” 洛宁慕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明明她是打算来质问高岳的,可是,她却在见到高岳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之后,突然对那个被高岳带回来的女子产生了兴趣。那到底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狐狸精呢? “玉流。” 高岳很快说了一个名字。 原来那个女子叫玉流,的确比洛宁慕的名字听起来要风情万种多了。原来要变成狐狸精,首先得要先取一个特别狐狸精的名字。比如洛宁慕这名字,一听就传统大气,再比如玉流或者曲娆这种名字…… 洛宁慕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曲娆。 ——嗯哼,就是特别勾男人。 行吧,玉流就玉流。 “嗯,我想见一见这位玉姑娘。” 洛宁慕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端着她长公主的气质,一点都没掉价。 然而让洛宁慕没想到的是,高岳也端着真正汉子的气质,并未有丝毫犹豫,反而很快就点了点头:“好。” 三人又从这间房子里走了出来,拐了一条小道,很快就走到了另一处幽静清雅的厢房门口。宁国候并不是个刻薄的人,看起来,虽然自己的儿子高岳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回来,宁国候还是保持着很好的风度,没有苛待客人。 高岳当先敲了敲门,很快里面就有了动静,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当然是丫鬟,但丫鬟一看见高岳,便立刻转身引路,将几人带入了房内。 洛宁慕终于见到了抢走自己驸马的那个女人—— 玉流。 洛宁慕设想过,能抢走高岳的女子,怎么着都不应该是个普通平凡又俗气的女子,首先,那必须得有倾城的美貌和风姿,其次,还得有才华有内涵,不能是个空架子。然而,在看见玉流的那一刹那,洛宁慕有点恍惚:是不是搞错了? 玉流并不如她的名字那般引人遐想。她还真就是个看起来极为普通平凡的女子,容色勉强可称之为清秀,但却一点都不出众,完全是个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路人脸,身上居然穿得是普通的布裙,头上什么装饰也没有,只用一支青竹枝将长发挽了个髻。 洛宁慕敢这么说,就算在京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同龄女子出来对比,也都比这个玉流看起来要精致漂亮。 再说气质。 只看这屋子里的三个女人,自己那当然是皇家公主的气质,而曲娆嘛,毕竟出身世家,即便换了普通侍女的衣服,那也掩不住身上那种世家小姐的气质,可这个玉流,说是卖唱女,却并无一点风尘之气,如果说她有内涵,那她的“涵”可就太“内”了…… 完全看不懂。 高岳会喜欢她?是不是真的? 难道高岳只是因为不想娶自己所以随便从街边拉了个女人回来当借口?那也选个稍微拿得出手一点的嘛…… 洛宁慕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岳。 看了这一眼之后,洛宁慕确定了一件事—— 没有误会,也没有借口。 高岳确确实实发自内心地喜爱着眼前这个女子,不管这个女子到底叫不叫玉流,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个卖唱女,或者是不是街边随便拉来凑数的。 是真爱啊。 那么,自己这个“未婚妻”就是多余的了。 这个时候,洛宁慕突然想起一件事。 似乎就在得知高岳快要回朝的时候,曲娆曾经问过她,是不是喜欢高岳,喜欢的究竟是高岳这个人还是只要是驸马都喜欢。 那时候她还回答得特别掷地有声:高岳就是驸马!驸马就是高岳! 但此时此刻—— 唉。 全是笑话。 “走吧。” 洛宁慕转过身,不再看高岳和玉流,而是对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曲娆道。 第013章 .游荡 真正出了宁国侯府的大门,洛宁慕又有点没回过味来。 怎么这一次见面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吗?不但没有又打又骂拳打脚踢,竟然连质问和解释以及道歉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怕被那对“真爱”闪瞎了眼睛,因此走得太快,高岳还没来得及解释和道歉…… 啊呸,高岳都不是驸马了,自己干嘛还替他说话。 对,高岳就是个无情无义臭不要脸的! 在宁国侯府中与高岳相见的过程里,洛宁慕的确是十分淡然冷静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的,可等她出了宁国侯府的大门,却又开始后悔,然后后悔出了各种情绪波动。 ——果然还是太心软了! ——高岳明明就喊了一句“宁慕妹妹”,自己竟然就那么随便地放过他了! ——而且,看到他看向那个玉流的深情眼神,自己竟然还觉得特别愧疚……等等,明明他们才是狗男女啊! 洛宁慕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吭,但心里却已经冒出了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 曲娆坐在一边,笑得特别欢畅。 “呵呵,慕儿真是有趣。” 有趣你妹夫! 洛宁慕心情烦闷,刷的一下把车帘全部拉开,用来遮挡面部的纱制帷帽也被她从头上扯了下来。反正此刻没人敢再用那些规条来约束她这个长公主,那么,就让她浪一会儿吧。 洛宁慕趴在车窗边,一路盯着过往的行人和路边的店铺。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过皇城里的人和事。 曲娆在背后又笑了两声。 “你这样也太招摇了,盯得那些路人都不自在了。” “要你管!” 洛宁慕没好气。 曲娆却并不与洛宁慕的任性胡闹计较,反而提议道:“反正时间尚早,不必急着回宫。要不,我们下车去逛逛?” 一心对宫墙之外的天地十分向往的洛宁慕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却愣住了。 下车去逛逛? “可……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曲娆一副“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的样子,并很快就撩开了车帘,朝前面正缓慢赶车的车夫喊了一声:“停一下。” 车夫是洛千旸亲自在御林军里选的一个武功高强又沉默本分的年轻男人。听到吩咐,他立刻停下了马车,等着车上的人下一步的指令。 “我们要下车逛一逛,你找个地方停车,再去喝茶也好,吃饭也罢,总之,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停车的地方见。” 曲娆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平时与洛宁慕玩笑的样子,倒是十分的正经,虽然说话的语气十分和软,但洛宁慕却总觉得,那其中似乎有一种不容人反驳的气势。 这样的曲娆……洛宁慕并未见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曲娆有这样的气势,才让洛宁慕对她做出的安排并未有任何异议。 按理来说,她们两个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若真要在街市上逛逛,当然应该带上那个御林军做护卫才是。可听曲娆的意思,却像是嫌他碍事,特意将他支开了,只约好了回宫的时间,似乎笃定了自己带着洛宁慕不会有任何差池。 这样的曲娆…… 在某个瞬间,让洛宁慕有些自惭形秽。 的确,在宫里的时候,洛宁慕是长公主,有着尊贵的身份地位,行走在宫中当然无人敢小觑。可一旦出宫了呢?洛宁慕褪去长公主那层外壳之后,便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懂了。只能怀着一颗胆怯不安的心,去听从别人的安排。 这长公主当得也挺没意思的。 不知是否洛千旸提前做了安排,还是那个御林军车夫真是个只懂听从命令的呆瓜。 听了曲娆的吩咐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很快就找好了停车的地方,再跳下了车,准备了矮杌,自己就让开了。曲娆当先下了车,又伸手来拉洛宁慕。洛宁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车上的帷帽重新戴好,才跟着下了马车。 “走吧。” 曲娆又恢复平时那个笑眯眯的样子,朝洛宁慕伸出了手。 洛宁慕只犹豫了一瞬。 只因洛宁慕很快就想到:连看起来柔弱弱病歪歪的曲娆都不怕,自己怕什么?不就是在京城里逛一逛吗?再说了,这里已经离宫门很近了,天子脚下,谁敢乱来?那么,既然安全无虞,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洛宁慕很爽快地将手递了过去,与曲娆手牵着手朝街市上最热闹的地方走了过去。 其实洛宁慕也并不是个整天被关在深宫里毫无见识的女人,即便她自己不能出宫乱逛,她也从其余能出宫乱逛的人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宫外的事。当然,那时候所知的,大多数都是高岳告诉她的。 呸呸呸,不提这个人! 不过道听途说和眼见为实到底是两回事。 自己真正地走在街道上,听着路边热闹的叫卖声,那种奇妙的感受,就算是再精彩的描述也无法说清的。 没错,洛宁慕现在的感受就只能用奇妙来形容。 因此,她踏出每一步都要停一停,静静地感受一会儿,躲在帷帽的纱帘之后的眼睛当然更是停不下来,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又盯着那里挪不开眼睛。 好在曲娆并没有嘲笑她或者打断她。 曲娆耐心绝佳,只要洛宁慕慢下来,她就也跟着慢下来,洛宁慕停住脚步,她就也站在一旁静静等着。等到洛宁慕看够了,她才又牵着洛宁慕的手继续往前走。而对于洛宁慕一路的沉默,曲娆也难得地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走了一段路之后,洛宁慕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为什么……没有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 “啊?”曲娆被问懵了,“哪个啊?” “算了。” 洛宁慕适时地停住了自己的疑问,虽然这个问题在她刚出宫掀开车帘乱看窗外的时候,就暗暗地存在心里了,但是,她又暗暗地觉得如果自己直接问出来,会有那么一点点丢人。长公主的自尊病又发作了,支吾了半天之后,洛宁慕决定忘记这个问题。 “唔……”曲娆却好像认真了起来,“难道你说的是……那个?” 洛宁慕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可能吧?曲娆怎么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洛宁慕很谨慎地问了一句:“哪个?” “就是那个嘛。”曲娆眨了眨眼睛,“你以为宫外一定到处都会有,可是走了这半天却没找到对不对?” 大概是真的猜到了? “嗯……本来还想着出宫的话一定要尝一尝,但是……我怎么就没看到呢?小时候总是听高……”一个“高”字卡住了,洛宁慕很快像没事人一样,立刻改了个说法,“小时候总是听人说,宫外满大街都是扛着稻草棒子叫卖冰糖葫芦的人。那个时候就特别想试一试到底是不是那么好吃……可惜……” “原来你想吃冰糖葫芦?”曲娆扑哧一声笑了,“还真是小孩子。” “……” 大骗子! 原来曲娆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是故意瞎说才引出了她的真话! 还还还……还嘲笑她是小孩子! 她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刚才才不肯说出自己在找的东西,谁知自己太傻了,三两句话还是被曲娆给诳出来了。 洛宁慕气鼓鼓的,脸都涨红了。 “冰糖葫芦哦……”曲娆似乎并未发觉洛宁慕的不自在,而是解释了一句,“如今天热起来就很少见了,毕竟外面包的那层糖容易化。你若想吃,应当冬日里出宫才对。” 冬日? 她一个长公主想出一趟宫那多不容易?哪还能挑时间挑季节的?就这一次出宫还是因为……想到这些,洛宁慕更是不快。她因为没吃到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冰糖葫芦而郁闷,还因为曲娆的嘲笑而不自在,再又生气自己连天热就买不到冰糖葫芦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洛宁慕的脾气一上来—— 就饿了。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洛宁慕的脸变得更烫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这一早洛宁慕就赶着出宫,只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后来去了宁国侯府,一口水都没喝,一口气都没歇,就又原路出来了,再下了车走了这小半天的路……若是还在宫中,此时正是她准备要用午膳的时辰。 这一回,曲娆倒是没笑她。 “我也饿了。”曲娆只是道,“前面那家映月楼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酒楼,我们去那里用个午饭,怎么样?” 洛宁慕还生着“冰糖葫芦”的气,不愿意显出太高兴的样子,就淡淡地哼唧了一声权当应和。但其实呢?洛宁慕的心底已经十分期待了。活了十六年,她还从来没有在酒楼吃过饭呢!再加上她曾经看过一些话本,酒楼可是那些传奇故事当中特别神奇的一个存在,什么武林侠士都要在酒楼喝酒,贫家女子还要在酒楼卖唱,当然,就连故事里的纨绔子弟们都要在酒楼里闹事呢! 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 洛宁慕跟在曲娆的身后,尽量装作熟门熟路的样子走进了那家名叫映月楼的酒楼。 可惜的是,洛宁慕很快就失望了。 那些故事话本里所描绘的酒楼景象根本就没有出现,映月楼就是一幢十分豪华的酒楼,并且其中来往的人并没有什么武林侠士或者贫苦女子,洛宁慕只扫了一眼就能看出,能走进这家酒楼的客人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那么,那些喜欢闹事的纨绔子弟呢?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曲娆十分熟稔地进门吩咐了一句“要个包间”,很快就有小二引她们上了二楼,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一面临街,可在窗边欣赏酒楼背面的景色,另一面……小二啪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你先自己坐一会儿,我下楼去点个菜。” 曲娆这么说了一句,就也出去了。 “……” 真没意思啊。 好不容易想出来见识一下真正的酒楼,谁知却还是和在宫里的时候一样,把门一关,只能闷在屋子里头吃饭。那故事话本里传说中的酒店大堂汇聚了三教九流的热闹场景……根本就没办法体验。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点菜还要单独下楼? 洛宁慕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该不会…… 该不会曲娆就这么丢下她跑了吧? 第014章 .微妙 洛宁慕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其实并不奇怪。 人都是这样的,一旦单独呆在某个封闭的环境之中,就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就算是平日里性情再张扬的人,在这种情境之下,也会变得沉静下来。更何况,她还刚刚遭遇了一次“眼见为实”的背叛。 实在是□□静了。 只有把头探出窗外,洛宁慕才能稍微听得见外边的一点动静。比如偶尔飞过时发出鸣叫的小鸟,再比如,湖畔停着的游船上间或传来的欢笑声。 然而两相对比起来,愈发显得自己这里寂寞如雪。 明明是春末初夏的好时节啊。 洛宁慕心内的孤寂之感,却让她觉得像是被遗弃在漫漫一片大雪原之上。 说真的,其实曲娆与自己也算不上多熟,从前自己还因为文帝和洛千旸的关系,对曲娆颇有芥蒂,后来虽然因为曲娆“表现良好”,洛宁慕渐渐放宽了心,但她们之间的交流也就止于生活在后宫里的女人们之间的那种……赏赏花喂喂鱼?差不多吧,总之,一直都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没说过什么特别体己的话,也没有过什么亲密的交流。所以,因为高岳之事而相伴出宫,这算得上是头一次拉近距离的事件? 可是,直到现在,洛宁慕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质疑起曲娆这个人来。 万一曲娆真是个不怀好意有什么图谋的狐狸精,那自己可就真的惨了。 被窥破了隐秘,还被扔在这种……安静得像是会死人的地方。 那个…… 曲娆怎么还不回来?难道真的跑了? 不至于吧。 仿佛是为了印证洛宁慕的猜想似的,就在此时,包间的门响了。洛宁慕立刻回头,可只看了一眼,她就失望了。进来的人并不是曲娆,而是端着菜满脸热情洋溢的店小二。很显然,店小二看出了洛宁慕的失落,但仍然十分有操守地以自己最大的热情向洛宁慕介绍了起来。 “客官,这一道是我们映月楼的招牌菜,双泉映月。这一道菜这在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我就不知道。” 洛宁慕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菜盘子,十分不客气地拆台。什么双泉映月……怎么看起来好像就是白水煮鸡蛋啊?就这么一道菜还有脸说是什么招牌菜,洛宁慕实在有些怀疑,这个店小二是在逗她玩。 “呵呵……” 店小二也不多作解释,只是勉强笑了笑。 “那个……客官您日后自然就知道了。” 这不是废话? 洛宁慕看着眼前的白水煮鸡蛋,顿时对这间酒楼的菜色没了什么期待。不过,等了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活人,她当然要抓着问清楚。 “和我一同来的那个……那个姑娘呢?”洛宁慕问道,“她说要下楼点菜,怎么菜都上了她还没有回来?” 谁知那个店小二听了洛宁慕的问题之后反倒露出比她更惊异的神色来。 “那位姑娘不是早就点好了菜吗?怎么,她与客官您……” 完了,曲娆真的跑了。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洛宁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菜是上来了,可自己却身无分文。 虽然洛宁慕基本上没有单独出过宫,可最基本的常识还是有一些的,至少,她知道买东西得付钱,吃饭也得付钱。可她这次出宫根本就不是打算出来逛街吃饭的啊! “没事,她大概是帮我去买东西了。” 关键时刻,洛宁慕还是很镇定的。 店小二也不多心,很快就退出去了,包间的门又重新被关了起来。 怎么办? 反正她对桌上那一碗白水煮蛋也没什么兴趣,再说她进来之后连桌上的茶都没喝一口,所以……就这么溜走好像也不算什么吧?但问题是,该从哪里溜走呢? 洛宁慕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最终停在了窗边。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街对面是一片湖。 如果湖在窗户的正下方就好了,那么自己就可以跳下去……虽然有那么点狼狈,但也不付不出银子当做吃白食的人要好点吧?不过可惜的是,这想法也只能是个想法,毕竟楼下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而并非湖水。 洛宁慕琢磨了半天,撑着窗户往下看。 二楼…… 也挺高的。 洛宁慕又撩了撩裙子,抬起腿来尝试着比划了一下窗台的高度。 吱呀—— 好死不死的,包间的门又在这个时候响了。 正“举止不雅”的洛宁慕吓了一大跳,迅速地把抬起的腿收了回来,又扯了扯裙子,才淡定地转过身来。一回头,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慕儿这是……想跳窗户?” 这一次,进来的并不是那个非要把白水煮鸡蛋说成“双泉映月”的店小二,而是那个一笑起来就更像狐狸精的狐狸精曲娆。很显然,曲娆进来的时机恰到好处,刚好将洛宁慕刚才一系列的动作神态都看在了眼里,并且很快就推断出了最接近真相的那种可能性。 洛宁慕没吭声。 曲娆笑得更欢畅了,还煞有介事地也走到了窗边,认认真真地探出头去看了看窗台下面的街道,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湖水。 “如果那片湖在窗台下就好了。” 曲娆下了个跟洛宁慕差不多的结论。 对啊对啊!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差点就点头赞同曲娆的意见了。 不过,就在洛宁慕“差点”的时候,她很快又想起了自己刚才的窘态以及为什么会造成自己窘态的“罪魁祸首”—— 正是眼前这个在冷嘲热讽着自己的曲娆! “放心。” 然而,曲娆却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坐了下来。 “放心什么?” “当然是……”曲娆看向洛宁慕,“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单独丢下你,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困窘的状况。” 哼,算她有点良知。 洛宁慕心里的气稍稍消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曲娆接下来却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不太赞同你这个法子,实在是……太好笑也太愚蠢了。要吃白食可不是这么溜的哦……” “曲娆!” 最终,自我感觉良好并认为自己心地善良不与“小人”计较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并没有再执着于吃白食和跑路的话题。毕竟,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的话……吃亏的也是她。不过洛宁慕还是理直气壮地质问了曲娆,消失了这么久难道真只是去点了个菜?可曲娆却并未直面这个问题,只是嘻嘻哈哈就把话题给绕开了。 绝对有猫腻! 就在洛宁慕愤愤不爽的这段时间内,店小二又陆续跑上来了好几趟,上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这些菜色竟然并不像那道“双泉映月”一般坑爹,样样都色香味俱全,看得洛宁慕食指大动。板栗煨鸡、糖醋排骨、菠萝鱼、豆椒肉丝、荷包豆腐、姜汁青口、蜜汁火方、芙蓉虾、银鱼汤……还有甜甜的桂花糖藕、冰糖湘莲、姊妹团子。有好几个菜都是洛宁慕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洛宁慕早就饿坏了,一尝之下简直连舌头都要吞下肚了。 真是……太太太好吃了! 洛宁慕埋首在美食之中大快朵颐,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的筷子动得再快再远,也绝对不会伸进那碗“双泉映月”里去。 吃得差不多了,洛宁慕打了个饱嗝。 这时洛宁慕才反应过来,这满桌子的菜基本上都被她给吃了大半,而坐在她对面的曲娆却几乎没动什么筷子,只淡淡吃了几口,就停了,其余的时候都是笑眯眯满脸兴味地看着洛宁慕吃,见洛宁慕吃饱了,又立刻倒了一杯清茶递过来。 “喝口茶解解腻。” “唔……” 洛宁慕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 “怎么样?好不好吃?” 曲娆见她听话地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问。 “挺好吃的。” 洛宁慕放下了茶杯。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风刚好扫到了那道根本没动过的招牌菜——双泉映月。此时此刻,早就将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的洛宁慕才突然觉得疑惑起来:根据其余菜品的色香味来判断,这家映月楼绝对可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了,那么,那道双泉映月……莫非也不如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坑爹? 只是洛宁慕此时已经很饱了,看了看那碗实在不能引起人任何食欲的白水煮鸡蛋,实在不愿意动筷子去试一试。 干脆问曲娆好了。 洛宁慕还记得,在走进这家酒楼之前,曲娆那副样子就像是来过许多次一样,那么,她一定知道这道双泉映月好不好吃。 “喂,这个……双泉映月,好不好吃?” “嗯?”曲娆似乎没想到洛宁慕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稍稍愣了愣神才笑了,“这个啊……不知道。” “你不是经常来吗?你没吃过?” “没吃过。”曲娆回答得很快,“而且我想,全京城应该没几个人吃过这个吧。” 为……为什么? “咦,我忘了告诉你吗?”曲娆笑嘻嘻的,“这道菜其实只是映月楼的一个‘招牌’而已,说白了,只是为了增添一点‘乐趣’,并不是真的给客人吃的。映月楼刚开张的时候,这一桩趣闻让许多京城里的人好奇地来一探究竟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乐趣呢,明明是猎奇才对吧。 “其实嘛,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曲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有感而发似的,“光是听这名字……双泉映月,多风雅多美妙,但其实呢,必定得亲自感受过才知道,这也不过是一碗普普通通说不定还不如寻常人家里吃的白水煮鸡蛋。” 洛宁慕似乎猜到了一点,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说看起来好的未必好,平时不太在意的,说不定反而……嗯,说不定这碗白水煮蛋真的味道不错呢。”曲娆朝洛宁慕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要。” 洛宁慕已经站起了身。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宫了。” “是该走了,不过,还有个东西没拿。算算时辰,店小二应该很快就送上楼了。” 曲娆说得不错。 洛宁慕正莫名其妙的时候,包间的门在被人轻叩了两声之后打开了,店小二笑容满面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曲小姐,这是您吩咐送上来的东西。” “嗯。” 曲娆笑得很满意,很快从荷包里掏出碎银来结账,洛宁慕留意到,曲娆还另外拿了一小块塞给了店小二。至于那个店小二端上来的东西嘛……是一个纸包,但是纸包里到底是什么,洛宁慕却看不出来。 大概是曲娆没吃饱,所以打包了点心回去? 吃饱喝足之后,渐渐淡忘不愉快经历的洛宁慕并没有想太多。 这一趟出宫,除了在宁国侯府上见高岳和那个玉流的时候,略微让洛宁慕觉得有点刺心之外,其余倒是一路顺畅,回宫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麻烦。看来天子脚下果真安全至极?到了约定的地点,找到那个守车的御林军,洛宁慕和曲娆就结束了这一天的出宫之行,顺利地回到了宫内。 到了内宫之后,车子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洛宁慕和假扮成侍女的曲娆则转了个弯,拐了个小路绕到了羲和宫。 在曲娆换好衣服准备回宫之前,洛宁慕终于知道了那个神秘的纸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曲娆将那一包东西放在了羲和宫的桌上。 “送你的。”似乎不管是什么时候,曲娆总是笑眯眯的样子,“纪念你的出宫之行。” 纪念? 洛宁慕一脸狐疑,立刻拆开了来看,纸包里是—— 四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这……” 是哪儿来的?不是说这个季节没有冰糖葫芦买吗? “我亲手做的哦。” 曲娆朝她眨了眨眼睛。 “映月楼的吃食不错,所以为了给你留肚子好好享受美食,这些……做好之后就一直存放在映月楼楼下,那里凉快,不容易化糖。”曲娆又道,“当然,如果你以后还想吃……倒也不必出宫,我在宫中就能替你做。” 又有那种……微妙的感觉了。 而且,洛宁慕呆呆看着那四串冰糖葫芦,竟然想通了自己为何觉得微妙。 “怎么了?” 曲娆终于也察觉出洛宁慕神色有异。 “我……” 洛宁慕有些情难自禁。 “嗯?” “……觉得你……好像……我母后。” 第015章 .想静静 洛宁慕的母后何皇后过逝得很早,虽然何皇后和文帝的感情不深,但文帝却很偏宠洛宁慕这个女儿,尤其是何皇后过逝之后,文帝因为担心洛宁慕伤心过度,更是刻意给予了洛宁慕更多的特权与宠爱,试图补偿她因生母早逝所缺失的母爱。 可文帝毕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整个天下站在最高处的男人。 因此,就算给洛宁慕再多的照顾…… 那些照顾也不能真正替代何皇后在洛宁慕心中的地位。 其实,因为何皇后过逝得早,洛宁慕对其的印象已经不是特别深刻了。但也有一直铭刻在心中永远都不会淡忘的,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感觉。那种感觉,洛宁慕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她也不会再去奢求,只是将它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 然而—— 洛宁慕没有想到,在许多年后的某一日,洛宁慕会在另一个女子的眼神语态动作行为之中,找到那种熟稔而相似的温柔。 在那一个瞬间,被洛宁慕刻意埋在心底的情愫被触动了,瞬间迸发,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洛宁慕几乎没怎么深想,就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觉得你……好像……我母后。” …… 当时,洛宁慕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曲娆能得到她这么高的“评价”,简直就是她给了曲娆天大的“面子”。毕竟,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女人都可以拿来跟她的母后何皇后相提并论的。 可惜的是,得到“赞誉”的曲娆似乎并没有觉得很高兴。 虽然曲娆只是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她平时那种笑吟吟的样子,可洛宁慕还是很敏锐地感觉到,曲娆似乎…… 不大高兴? 什么啊?自己明明是夸她她还不高兴? 洛宁慕有点不爽,又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不对,好像……自己无意之间暴露了什么。 她可是堂堂长公主,怎么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贪恋母亲的温柔呢?最可怕的是,她在面对一个根本就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时,竟然产生了某种奇怪的眷恋之情…… 那什么——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洛宁慕有点心塞,桌上那诱人的冰糖葫芦也没能再引起她的关注,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直接转身进了内殿。留下了依然微笑以对的太妃曲娆,以及一个瞪着眼睛张着嘴的宫女酥月,和一个低着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宫女翠星。 等到夜幕降临,连羲和宫里最神经大条的酥月也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用膳时辰特别准时的长公主洛宁慕居然一直没有传膳,对于酥月好心好意的提醒,洛宁慕也没什么好气,黑着脸说了一句“晚膳不用上了”就又坐在窗边撑着脑袋发呆了。 这这这这这真的太不寻常了啊! 酥月快要急哭了。 关键时刻,还得心思灵巧的翠星才能解决问题。 翠星一脸淡定地将曲娆临走前放在桌上的那个纸包裹了裹,然后走进内殿,一声不吭地直接摆在了洛宁慕的面前。 “……” 洛宁慕正大脑空空发着不知道什么内容的呆,被翠星突然递上来的纸包吓了一跳,乍一眼看过去,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这是? 哦,曲娆……做给她吃的冰糖葫芦。 就因为之前在宫外,自己特别小家子气地转着眼珠子满大街地找冰糖葫芦,曲娆就真的偷偷去映月楼亲手做了这些。 真的…… 真的很像她的母后。 洛宁慕原本以为,这个世上,除了她的母后何皇后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对她这么……温柔。 可是—— 洛宁慕拿起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咬一口。 那一包冰糖葫芦在这种天气里放了一下午,没人去管它们,导致外面那层糖确实有些化软了。不过,冰糖葫芦的味道依然不错,酸酸甜甜的,甚至比她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 真好吃。 好吃得让人心醉。 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宁慕的心理作用,她竟然在一串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冰糖葫芦里,吃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那种感觉,就像是曲娆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一样,温柔的,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依赖的味道。 洛宁慕细细品尝,将一串冰糖葫芦都吃完了,正要抬手,却有另一只手比她更快地从纸包里又拿出了一串冰糖葫芦,然后恭敬地递到了她的手中。洛宁慕怔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内殿之中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的翠星。 咳。 洛宁慕略微有些尴尬,将手中刚接过来的冰糖葫芦又放下了。 “那个……” “殿下有何吩咐?” 翠星的神色很从容很平淡。翠星是自幼就跟在洛宁慕身边伺候的,也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人,她当然非常了解洛宁慕,而洛宁慕也非常了解翠星。所以,在这种时候,洛宁慕如果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其实翠星倒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不过,洛宁慕一时没有开口,因为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才好。 “其实,我只是觉得曲娆对我……挺好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解释还是掩饰。 “太妃娘娘细心温柔,待殿下的确一片真心。” 翠星竟然也表示赞同。 “是吧是吧?你也觉得?”洛宁慕立刻站起身来,“你看,是不是跟我母后似的?其实我这么说也没错吧?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对,本来就没什么。 洛宁慕找回了自尊,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至于洛宁慕会将曲娆与自己的母后相提并论,那完全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感受到过旁人真心的关爱了。这么一想清楚,洛宁慕对自己心底那种莫名的依赖感也就不觉得那么别扭了。只是,自己这一边是想明白了,那曲娆呢?她干嘛不高兴? “那……她……是不是不高兴我那么说?” “虽说……” “嗯?” “虽说太妃娘娘的确是殿下的长辈,但……其实太妃娘娘只比殿下大三岁,而殿下与太妃娘娘相交时,其实也并未将其当做长辈来看待,因而奴婢觉得……” “觉得什么?” “……太妃娘娘大概也不是将殿下当做晚辈来爱护。” 翠星的心里就算再明白,也不可能真的将话挑明了来说,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洛宁慕也应该懂了吧?毕竟洛宁慕这位长公主并不蠢,只是……有点呆。 洛宁慕琢磨了一下,还真就明白了。 原来曲娆临走之前那故意隐瞒的不高兴是不高兴自己把她说老了? 也对。 就算曲娆是太妃辈的,可实际上,自己却从未将她当做真正的太妃来对待,想想平时自己总是大呼小叫着“曲娆”……根本就没有一点辈分的概念。 那么,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应该更像是…… 好姐妹?朋友?闺蜜? 都……有点怪怪的。 管它呢。 总之,知道了问题所在就好。 洛宁慕解开了心中的疑问,顿时就放松了情绪,立刻传了晚膳,晚膳之后消了食,有忍不住把剩下的那几串冰糖葫芦一气都吃掉了。入睡之前,洛宁慕想,第二天还是得去一趟栖芳殿找曲娆说清楚,自己的本意并不是想说曲娆老,而是……呃,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激曲娆对她的好吧。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洛宁慕还没来得及去栖芳殿,就先听到了栖芳殿传来的消息。 ——贤德太妃病了。 病了? 洛宁慕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曲娆还未进宫的时候,洛宁慕就听说过关于曲娆的不少事,其中有一条就是:曲娆自幼多病,身体孱弱,因而才迟迟未嫁,留在曲家被拖到了十九岁,却被文帝给看中了,这才被召入宫。那时,曲娆在洛宁慕的心中就是个病歪歪娇滴滴的形象。洛宁慕甚至还设想了一下:曲娆在家里的时候,一定是门窗紧闭,烧着小炉子,炖着药罐子,然后曲娆就躺在床上咳咳咳之类的。 后来嘛…… 曲娆真正入了宫之后,洛宁慕的注意力就渐渐地转移到了曲娆的另一方面:美色。于是曲娆病弱的形象就渐渐地被洛宁慕给淡忘了。加之后来洛宁慕多次出入栖芳殿,每一次见到的曲娆都是精神饱满气色不错的样子,洛宁慕当然就将曲娆是个“病美人”这件事给忘记得更彻底了。 可是,曲娆竟然一夜之间就病倒了。 而且据说曲娆还病得不轻,太医交代最好闭门谢客,要她安心休养。 洛宁慕当然很担心。 她不但很担心,甚至还开始考虑,曲娆是不是因为陪她出宫跑了一天,所以才病倒的。再回想起前一天……洛宁慕又开始自责起来。曲娆身体一直不好,自己竟然还把这件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曲娆换了装假扮成她的侍女,她好像也就真将曲娆当成侍女了,一路上都是曲娆给她端茶递水,搀她上车扶她下车,后来到了酒楼里也是曲娆下去点菜……甚至还给她做了冰糖葫芦! 怎么看都是自己的错。 不行,就算曲娆闭门谢客,她也要去看她。 洛宁慕打定了主意,立刻梳妆换衣,又让小厨房准备了一些适合病人食用的汤水点心,仍然是酥月和翠星两个宫女跟着,打算直奔栖芳殿。 谁知就在此时,洛千旸身边的小太监常和过来传话了。 “……高大人进宫了,此刻被皇上留在御书房里说话。”常和抬眼偷看了洛宁慕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未有什么不悦,才接着道,“高大人说想见见公主,所以……” “告诉他,本公主没空。” 洛宁慕挥了挥手。 “可是……” “酥月,翠星,我们走。” 洛宁慕此刻一点见高岳的心思都没有,再说了,他们前一天已经见过了,该说的……好吧,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至少彼此之间都已经心知肚明了,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不但没什么好说,而且也没有再见的必要。相较而论,洛宁慕此时更想见到的是曲娆,更想知道的是曲娆究竟怎么样了。 至于那个高岳…… 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殿下——” 常和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跑了过来。 “殿下,皇上说……请殿下务必去一趟,也好让皇上有个决断。” 决断? “什么决断?” 洛宁慕不解。 “当然是高大人的……生死决断。” 常和跟在洛千旸身边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伶俐眼,他一看就看出洛宁慕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在意高岳的事,便干脆直接将洛千旸的打算说了出来。 然而,洛宁慕却也只是顿了一步。 就一步而已。 “哦,生死决断……那更应让他等着。”洛宁慕笑了,“他做出那种事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更何况本公主并非真要他死,只不过是让他尝尝‘等死’的滋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第016章 .是时候病一场了 栖芳殿本就偏僻孤清,当栖芳殿的主人曲娆病了,又闭门谢客之后,栖芳殿就变得愈加寂静沉郁。洛宁慕行走在其中,感觉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实在让人有些压抑。 不知曲娆怎么想,反正洛宁慕是不喜欢这种感觉的。 洛宁慕喜欢热闹,不喜欢□□静。 因为她觉得,人一安静下来,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陷入低潮。 洛宁慕见到栖芳殿这副光景,很快就代入了自己的想象,猜测曲娆一定是满脸苍白愁眉不展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甚至也对即将要面对的昏暗又充斥着浓浓药味的内殿环境,提前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然后,洛宁慕迈进了栖芳殿的大门。 栖芳殿修建已久,其实本身就有一些古旧沉静的意味在其中的,洛宁慕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有种冲动想去跟洛千旸申请重修栖芳殿。但后来想到洛千旸对曲娆颇有那个“心”,又担心洛千旸会因此一发不可收拾,做出什么有损皇家颜面君王尊严的事来。因此,洛宁慕每次都只在心里想一想,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一次…… 洛宁慕进了内殿,先愣了一下。 这一日日阳甚好,夏意微露,但春之盛景却依然尚未褪尽。原本洛宁慕以为,殿外的暖意是进不了殿门的,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殿内开着大窗,正好将阳光都引了进来,还有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拂,竟比单站在殿外的感觉还要清爽宜人。 至于那个传说中病倒了并且病得还不轻的太妃曲娆—— 她也不太像是有“重病”的样子,并未卧床,而是斜躺在靠窗的睡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被,倒是没梳发髻,只是将长发随意披散在侧,脸色也还好,并不太见苍白,眼神倒是颇有神采,这样看起来,曲娆比平时所见的样子似乎还要更年轻,洛宁慕都觉得自己该喊她一声“娆妹妹”才对。 “慕儿怎么来了?” 曲娆见她走进来,脸上仍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太过衰弱的缘故,洛宁慕总觉得曲娆今日的笑容比往常要纯澈许多,没那种特别狡黠的狐狸似的诡诈。 哦—— 一定是病了所以精气不足,无法正常维持她的“法术”了。 洛宁慕偷偷地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听说你病了,所以我来看看……”洛宁慕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看你会不会真的闭门谢客,然后把我给赶出去。” “呵呵,慕儿真会说笑话。”曲娆笑了笑,“其实我这病没什么大碍,是自幼就有的,到了这个时节就会犯,吃点药就好了。” “那是什么病?太医也看不好吗?” “太医也只是说调养着,大概是治不好的。” 曲娆这么回答着,脸色却十分从容淡然,像是早就习惯了认定了似的。 洛宁慕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太舒服。 其实洛宁慕对医理是一窍不通的,但在宫中经常听那些老太医们絮絮叨叨说那些养生之道,她也能稍微了解一点。那种治不好根只能调养着的病,一般来说都有点可怕,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会……活不了一般人那么久的。 这么说来,难道曲娆也…… 洛宁慕心里咯噔了一下,特别特别地不舒服。 直到此刻,洛宁慕才惊觉,自己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将曲娆当成了自己极为重要的人,甚至,比那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差点成了她的驸马,而且此刻的性命还握在自己手中的高岳……还要重要。 但是,为什么曲娆会这么重要呢? ——不知道。 洛宁慕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一大早听说曲娆病了之后的那种急躁,以及遇到常和提到高岳之后那种烦躁……这些热烘烘的脾气,全部都在见到曲娆好端端地坐在窗边晒着太阳,笑眯眯看着她的那一瞬间—— 烟消云散了。 看样子,曲娆这只千年狐狸精,就算精力不足释放不了法术,也还是有某种能治愈人心情的“狐狸气息”存在的。 因此,在听到曲娆的病是“治不好”的之后,洛宁慕刚明媚一点起来的心情立刻又抑郁了下去。 “太医也治不好吗,那……我们去找那个什么神医吧?”洛宁慕仔细想了想,“我听别人说什么百香谷里有一位神医,什么病都能治好……” “嗯,我这药方就是那位神医开的。” “……” 洛宁慕一屁股坐在曲娆的塌边,不吭声了。 不过,就算是最迟钝的酥月,也看出了这位长公主殿下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说话间,曲娆的贴身宫女掬水端了一碗看起来像是白水一般的药汁进来。洛宁慕吸着鼻子闻了闻,那碗药似乎并不如她平时所闻见的那般有难闻的沉郁的药气,而是一种类似于瓜果清香的清淡香气,真是奇怪。等服侍曲娆喝完那碗奇怪药汁之后,掬水又从另一个药瓶里取出一颗散发着异香的药丸,另取了水给曲娆服了下去。 洛宁慕看了半天,又忍不住问了一大串:“那……那位神医有没有说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你吃的又是什么药?怎么看起来好像和普通的药不太一样?” 曲娆微微沉吟,似是极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洛宁慕—— “不记得了。” “……” “慕儿似乎……很担心我?” 曲娆懒散地歪着头,眯着眼睛,似乎很享受阳光的样子。 “……也……没有。”洛宁慕还没有被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戳穿过心事,再说了,她心里对曲娆的感情复杂得很,虽然的确很担心,却不想这么快就承认这一点,所以,她很快就反驳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药这么香,说不定也挺好吃的。” “……嗯,是挺好吃的。” “甜的?” “酸甜可口。” ……聊不下去了。 洛宁慕总不能再接下去说一句“给点给我尝尝”吧?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虽然,她还真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尝一尝。 不过,其他人去探病应该怎么样,洛宁慕也想不到。 洛宁慕仔细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似乎还真没探过几次病。自己的母后和父皇都是病故的,但那又不一样。那时候洛宁慕每次去请安都是端茶递水喂药,然后便是聊聊天撒撒娇,之后为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就会直接告退。那一套总不能直接照搬到曲娆这里来吧? 端茶递水喂药,聊聊天撒撒娇…… ……根本就做不出来。 看来,只剩下早点告退,让曲娆好好休息这一个正确做法了。太医不也说了要让曲娆闭门谢客好好休养吗?虽然洛宁慕觉得自己才来那么一会儿,还有那么一丁点舍不得走,但她很快就掐灭了那一点苗头,打算开口走人。 哪知洛宁慕还没开口,曲娆先说话了。 “慕儿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呃……啊?” 洛宁慕有点没反应过来,曲娆她不是病了吗?病人能出去“走走”? “怎么了,慕儿不愿意么?” 洛宁慕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曲娆此刻的语气之中竟然带着一点小女孩似的娇嗔之意。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面上有些淡淡红晕,看向洛宁慕的眼睛也水亮亮的,眼中满是希冀和期待,根本就让人无法拒绝。 “你……可以出去走吗?” “当然可以。”曲娆笑眯眯地看着她,“太医也说让我时不时地在园子里走一走。” “哦,那……好。” 洛宁慕犹豫了一下,一抬眼就看见曲娆期待的眼神,便下意识地递了一只手过去。而曲娆也就真的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下了塌。站在一旁的掬水很快地拿了一件披风过来替曲娆系好,其余的倒也并未多说。 曲娆虽然在病中,但走路却很稳当,扶着洛宁慕的手,似乎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曲娆又说了一声:“都不用跟着了,我与长公主就只在这院子里随意走走,不出宫门。” 于是,不但掬水没跟着出来,连洛宁慕带来的酥月和翠星也被留在了殿内。 已是春末初夏,其实外头的阳光早就开始有些刺眼了。不过,曲娆引着洛宁慕绕了个小路,走到了之前开春日宴的花棚那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许久没走到这一块地方来,洛宁慕留意到,这个地方似乎多了几棵树。 “那是我让宫中的花匠移过来的合欢。”曲娆顺着洛宁慕的目光看过去,笑着道,“花匠说此时不是移植合欢最合适的时候,不过,我还是坚持说想试一试。你不是嫌我这宫苑之中没花儿吗?合欢喜不喜欢?” “我……我什么时候嫌过你这儿没花?” “……唔,一直吧。” “……” 这都能看出来?若说曲娆不是狐狸精,洛宁慕还真有点不信! 当然,这话洛宁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却没敢说出来。她盯着那几棵据说是合欢的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要开花的迹象来。不过,合欢的花期还没到。不知道再等几个月之后,这栖芳殿里会不会多出一丛丛的粉色云霞呢? 洛宁慕想着想着,突然感觉到肩上有些沉沉的。她转过头一看,才发现曲娆竟然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 这…… 曲娆可还在生病呢。 就这样睡着了真的没事吗?还是应该把她喊醒,让她回内殿去睡比较好吧? 可是,想归想,洛宁慕却一时没有动。 或者说,洛宁慕是有点不敢动。 洛宁慕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不敢动,但曲娆真的离她太近了,曲娆身上那种独有的幽香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为什么会这样? ——她还是不知道。 不过,怎……怎怎怎么办啊? 就在洛宁慕全身僵住,差点就要崩溃的时候,“睡着”的曲娆突然说话了。尽管曲娆的声音非常非常轻,轻得像这若有似无的微风一般,但洛宁慕还是听见了。 她说—— “你昨天说我像你的母后,我已经好好地反省过了。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太温柔了,才让你产生了……奇怪的错觉,所以嘛……我想,我也是时候病一场,娇弱一次,也让我……依靠你一次了。” 听到曲娆说话,洛宁慕原本正松了一口气想着曲娆终于醒了,可听到这番话之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啊呸,什么叫做“是时候病一场”了? 难道狐狸精曲娆的法力已经强大到连生病的时机都能控制了? 都生病了还这么喜欢胡说八道! 第017章 .变故 刚得知曲娆的病治不好的时候,洛宁慕的心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憋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后来,与曲娆聊了几句,又出来走了一走,洛宁慕竟然渐渐疏散了心中那种莫名的难受。 看看曲娆…… 根本一点都不像是会活不长的样子啊! 再说了,不是有句俗话叫做“祸害遗千年”?洛宁慕暗暗地觉得,如果真有那种祸害,那必定是曲娆这种狐狸精。 这么自我暗示了一番之后,洛宁慕也就不那么执着于曲娆到底得了什么病了。当然,这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曲娆的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像个病人,不但精神颇佳,而且还跟洛宁慕在园子里坐了大半天,又走走说说,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洛宁慕很自然地留在栖芳殿用了个午饭,午后又陪着曲娆小憩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羲和宫。 下午,洛宁慕也学着曲娆的样子斜靠在窗边的睡榻上,翻了几本话本传奇,又叫酥月端了一叠瓜子上来嗑了起来。 待到夜幕降临,掌灯,用了晚膳,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在自己宫殿后头的荷花池子旁边悠闲地散了散步,回想了一下下午看的话本中传奇故事的内容,然后,觉得有点累了,在凉亭小坐一会儿,夜深了,回寝殿,准备安歇。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与洛宁慕之前经历的每一天几乎都没有太大差别,唯一的意外是曲娆的病,可既然洛宁慕亲自去探了病,感觉曲娆并无什么不妥,那也就完全放心了,不再多想。 至于—— 有没有其他什么事被自己给忘了? 似乎……好像……也许依稀仿佛真的有点什么? 在进入睡梦之前,洛宁慕的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小的事,不过,既然是件很小的事,也就执着去想,更不必耿耿于怀,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也不过是一笑之间的事。因此,洛宁慕很快就将其抛在一边,睡着了。 第二日,洛宁慕的生活几乎又是前一日的重复。 去栖芳殿探病,赖着不走混上一天,掌灯时分回到自己宫中,寂寞地用完膳,看时辰差不多了就上床睡觉。 这一连过去了三五天。 三五天之后,曲娆的病略有起色,服药的次数也减少了。 于是洛宁慕又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去跟洛千旸再去要一次出宫的机会,再与曲娆一起出去走走。毕竟上次出宫并不单是为了游玩,因此总是有些不那么爽快,玩得也不尽兴。对了,上次出宫是因为…… 洛宁慕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终于记起被自己忘记得干干净净的那件“小事”了。 那一天,洛千旸派了常和来传话,说是要商讨高岳的“生死”问题,但当时的自己正担心着曲娆,头都没有回就走了。不过,那之后,也没有消息再传来,洛千旸也没再找过她,大概那件事就那么揭过去了吧。 看吧,果然是件“小事”。 然而,既然想到了高岳这个人,洛宁慕再一次地有种长公主的尊严被伤害到的感觉,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喊了酥月进来,决定问一下洛千旸最终是怎么将高岳此事抹过去的。 酥月是整个后宫之中消息最灵通的人,她当然会知道。 可听到洛宁慕的问题,酥月却是一副见鬼的样子。 “殿……殿殿殿下……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洛宁慕皱起眉头。 “这事闹得这么大,整个前朝后宫没有人不知道的!”酥月一激动,声音就不自觉地提高了,“殿下竟然还不知道!难怪殿下这几日这么淡定!” 这也是酥月的一个毛病:说话总是不先说重点,而是大惊小怪地不断说废话。 洛宁慕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耐住了性子。 “……到底什么事?” 大概是看出了洛宁慕的不爽,酥月总算给出了一个比较明确的回答—— “高大人被打入天牢,革职查办了!” 什么?! 这绝对是洛宁慕最没有想到的那个结果。 接下来,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努力地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从说话总是说不到重点的酥月口中得知了高岳被革职的官方说法以及各种细节。 原来,就在高岳入宫,被一心惦记着曲娆的洛宁慕拒绝之后的第二日早朝,有御史上奏参本,告高岳狂妄自大目无尊上,先帝驾崩却不回朝,今番回朝又不及时入宫述职,紧接着,又有军中将领上奏,告高岳在边境作战时私吞军饷,以权谋私。总之,那一日,应当是一直志得意满的高岳最凄惨的一天。 身为皇帝的洛千旸当然立刻发作,不但将高岳革职查办,而且还当朝宣布,高岳人品有污,命立刻收回先帝赐婚诏书,取消高岳与长公主洛宁慕的婚事。 说真的,听到这里,洛宁慕是松了一口气的。 其实,出宫再见到高岳,尤其是见到高岳与那个名叫玉流的女子之间缱绻温柔之后,洛宁慕早就做了决定—— 她绝不会再认同高岳这个驸马,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嫁给高岳了。 而后来她一直不再去想这件事,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算不嫁给高岳,也不能那么随便就放过他! 可要是说真的做什么毁了高岳一辈子或者让他生不如死之类的事,洛宁慕其实也做不出来。她只是一口气咽不下,想给高岳一个教训罢了。 谁知…… 洛千旸见到洛宁慕那种反应,错以为洛宁慕恨高岳入骨,所以便自己出手来了结了这件事。虽然洛宁慕并未前去印证,但她也能猜到,这一系列的弹劾一定都是洛千旸这个皇帝背后操控的。 这么一来,不但能在不破坏洛宁慕名声的情况下顺利地解除婚约,还能好好地在高岳身上出一口恶气。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是洛宁慕不太愿意看见的。 高岳的结局会怎么样,简直不言而喻。 既然那么快就下旨将高岳打入天牢革职查办,那么也就从某个方面说明了,洛千旸已经将他的“罪”定下了一大半。 虽然洛宁慕也很想让高岳吃点“苦头”,但是那种想法也是不牵涉到朝政的情况下的。毕竟,如果高岳并没有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来的话,洛千旸这种做法才是真正的“以权谋私”。洛宁慕有着长公主的骄傲,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而影响到朝政大局。 因此,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洛宁慕气势汹汹地赶去了含章殿。 不过,一迈进含章殿的大门,洛宁慕就顿了一下步子。 因为,含章殿里除了刚下早朝的洛千旸之外,还坐了一尊—— 活菩萨。 好吧,只是像活菩萨的皇后娘娘。 洛宁慕不得不稍稍收敛了那么一点气势,象征性地给洛千旸以及凌皇后行了个礼。毕竟这位皇后娘娘是最喜欢拿礼教来教育人的,洛宁慕虽然不怕她能把自己怎么样,但好歹面子上得过得去。 “皇姐不必多礼。”洛千旸的样子倒还是跟往常差不多,只不过他先仔细看了看洛宁慕的神色,接着,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的凌皇后,才故作随意地又说了一句,“皇姐今日怎么有空来坐?” “噢,闲着没事,随便走走。” 既然凌皇后在,洛宁慕当然不好开口说高岳的事。 哪知一向端庄持重不苟言笑的凌皇后居然抬了抬眼皮,看着洛宁慕笑了笑。 “长公主也来了,倒真是巧。” 巧个屁,谁要跟你巧? 洛宁慕随便哼哼了一下,也就当做是应了凌皇后一声。 “臣妾来此是想向皇上禀报一桩后宫丑闻,原本长公主应当回避才对,不过……长公主近来与贤德太妃走得很近,关系颇佳,正好此桩丑闻牵涉到了太妃,不若一起听一听,若长公主往日也发现一些端倪,正好对质。” 什……什么? 后宫丑闻?牵涉到了曲娆?怎么可能嘛。 洛宁慕简直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在看到凌皇后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时,洛宁慕立刻明白,自己一点也没听错。看样子,凌皇后还是一个比较能忍的人,忍啊憋啊等了这么久,终于…… 出手了? 洛千旸的反应可就没有洛宁慕这么含蓄了。他直接就傻眼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瞪着凌皇后:“什么?你说贤德太妃怎么了?” 见到洛千旸失态,凌皇后十分不爽。 “臣妾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 啧啧,又来了。 “……每日夙兴夜寐,恪尽职守,只想让皇上无后顾之忧,专心治理朝政。”凌皇后说到这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情绪也变得激昂起来,“谁知这后宫里却出了个*后宫的无耻荡妇!臣妾实在惶恐!” 等……等等……皇后娘娘这是在说谁? “什么?” 听了凌皇后的话,洛千旸已经彻底傻掉了,只知道不断重复“什么”和“什么”了。 “贤德太妃借口要在园子里移植合欢树,由此内侍府引了几个工匠入宫,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男人,若是知道避嫌,那倒也没什么。”凌皇后掷地有声,“然而昨夜臣妾接到密报,带了宫人在栖芳殿外抓到一个扮作工匠的男子,正爬着那合欢树想要越墙行不轨之事!” 第018章 .猜疑 洛宁慕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可理喻。 想当初曲娆还没入宫的时候,洛宁慕就对此人印象极差,觉得她是个臭不要脸的千年狐狸精。直到曲娆入了宫,文帝过逝,新帝洛千旸又一个没把持得住跑去栖芳殿玩了一次“偷窥”,洛宁慕更是认定了曲娆的狐媚之术一定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么,照此推断,半夜有个男人翻曲娆的宫墙什么之类的事…… 一点也不稀奇。 简直就应该事理所当然啊。 然而,在听到凌皇后将这种事抖出来的时刻,洛宁慕的心里边却特别特别地不爽。不爽到非常想丢给凌皇后一个大白眼,然后非常非常不屑地嘲笑她一句:“这种后宫陷害的把戏早就被人用烂了,您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是的,洛宁慕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初将曲娆的“狐媚”暗示给凌皇后的人正是自己。 此时此刻的洛宁慕最多就是暗暗在心里感叹了一下时过境迁,自己实在变化太快。但毕竟如今的自己的确与曲娆“关系颇佳”,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自己了,那么,自己当然是必须得要站在曲娆那一边的。 因此,对于凌皇后的这番说辞,洛宁慕一个字都不信。 很显然的是,洛千旸也不信。 不但两人都不信,姐弟两人还同时因凌皇后的这一番的“诬告”对凌皇后的人品产生了质疑。尤其是凌皇后不但咄咄逼人,还在说到曲娆时言语不堪,更让最近与曲娆“过从甚密”的洛宁慕也产生了一种深深地被羞辱了的感觉。 “皇后娘娘,事情还没查清楚,就这么污蔑太妃娘娘的清誉似乎不太好吧?” 其实洛宁慕平时懒得在明面上与这个盛气凌人的凌皇后对着干,但这一次,她也懒得管了。凌皇后能把她怎么着?随便。 “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凌皇后似笑非笑,“长公主这么急着给太妃洗白,莫非长公主也是知情人?” “胡说什么!” 这一回,是洛千旸呵斥了一声。 凌皇后倒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俯首道:“臣妾失言,请皇上责罚。”毕竟洛宁慕还是未嫁之身,若真的牵扯到这种事里,她的名声可就不太好了。 见到凌皇后将矛头对准自己,洛宁慕反倒镇定了。 ——来来来,谁怕谁? 洛千旸见凌皇后态度软化,他也找回了一个皇帝应有的冷静,他略思忖了片刻,又道:“既然有人证物证,那便传上来让朕查问查问。” 凌皇后反倒愣了一下。 “皇上忙碌前朝要事已十分辛苦,后宫之事就不必皇上费心了。臣妾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这些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 “皇后这话就错了。”洛宁慕笑道,“此事虽是后宫之事,但贤德太妃乃是皇上亲口敕封,如今牵扯进这种事里来,皇上当然得仔细过问,万一这其中有什么恶意诬告或者栽赃陷害之类的……必定得查个清清楚楚才行。” “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皇后脸色一变。 “没什么意思,就是皇后听到的这个意思。”洛宁慕懒得再与凌皇后废话,再说了,若是她表现得太过,洛千旸恐怕反而生疑,不如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而,洛宁慕又对洛千旸道,“皇上皇后慢慢处理后宫之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 洛千旸微微颔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洛宁慕憋了一口气,走得极快,然而直到她一脚迈进羲和宫的大门,她才想起—— 糟了,又把高岳给忘了。 明明是惦记着高岳被关押的事,才急着跑去跟洛千旸说清楚的,谁知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凌皇后,接着又扯到了曲娆,洛宁慕一时激愤,再一次地把高岳给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洛宁慕很快又安慰自己,就算没忘,刚才那种情况也不好提到高岳。 有那个凌皇后在,她才不想揭自己的短呢。 而且,高岳的事还在查,想来还不会那么快有结果,那么,也就不那么急,相较而言,曲娆的事可就紧急多了。虽然洛千旸此刻不信,但有个厉害的凌皇后在那边煽风点火,说不定洛千旸就要起疑心。 不是都说自古帝王都有多疑病吗? 洛宁慕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可她的一颗心却还是没能静下来。在正堂里转悠了两个圈之后,洛宁慕终于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没吭声的两个宫女,然后,问了一句:“你们说,这事我要不要去跟曲娆说一声?” 走入栖芳殿的大门之前,洛宁慕特地在园子里绕了个圈,多看了一眼那几棵移植过来的合欢树。洛宁慕还记得,就在几天之前,她和曲娆并肩坐在园子里,曲娆离她很近,倚靠在她的肩头,告诉她,那几棵合欢树是特地移植过来的,因为…… 就因为她嫌弃这园子里只有杂草没有花? 其实吧,这个理由真的有点牵强。 洛宁慕摇了摇头,努力地要将自己被凌皇后影响之后的奇怪念头甩出去。 过了这么一会儿了,洛宁慕已经冷静下来了,所以,她也就多想了想。 凌皇后这个人虽然不太讨喜,但她在闺中的时候就颇有才名,而且据说是个很正派很稳重的人,后来嫁给了洛千旸,也一直端庄持重,虽然洛千旸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多有内宠,甚至有好几个年轻美貌的姬妾都在凌皇后之前生育了子女,但尽管如此,似乎也没听说过凌皇后因此而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那么,既然凌皇后对那些名正言顺地与她抢夺洛千旸的女人们都没怎么样过,又怎么会捏造一个这样的乌七八糟的事情,来诬陷一个有着太妃身份钳制,而且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威胁到她地位的曲娆呢? 有点说不通啊。 还是再想想得好。 洛宁慕盯着那几棵合欢树看了半天,无果,最终还是转了头,走进了栖芳殿的大门。 进了内殿一看,曲娆仍然与前几日一般无二,披着一条薄毯,斜靠在窗边坐着,手里正翻着一本书。 大约是曲娆并不像其他病人那样总是憋在屋子里生怕吹了风,又忌讳这个顾忌那个,所以洛宁慕总觉得曲娆并不太像个病人。尤其是调养了好几天之后,曲娆的面色看起来更娇艳动人,根本就不像有什么病症的样子嘛。 想到这里,洛宁慕的心不自觉地又咯噔了一下。 “你……是不是全好了?” 曲娆听得声音,抬头看见洛宁慕,朝她嫣然一笑。 “我是觉得好了,不过,太医总是谨慎过头,说再调养一阵子为佳。” “太医……说得也有道理。”洛宁慕心里装着事,总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凑过去坐下了之后,又问曲娆,“那你晚上睡得怎么样?昨日……啊,我是说,我听皇上说,这几日御林军有些小小调动,所以……我担心你听到动静睡不踏实。” “哦?”曲娆仍未放下手中的书,面色淡淡,“这个倒是没听到。” “唔……” 不知怎的,见曲娆这副淡然自若的样子,洛宁慕暗暗松了一小口气。 “不过——” 谁知洛宁慕刚松一口气,曲娆却又意味深长地提起了个话头。 “……昨天晚上,倒是听到了一点别的。” “别……的?”洛宁慕能猜测得到,如果是凌皇后前来抓人,必定是气势汹汹,若说她闹出了动静让曲娆听到,那倒是很自然的事,因而,洛宁慕又悬起了一颗心,问道,“你听见什么了?” “也没什么。”曲娆又朝她一笑,这一笑却并不如这几日洛宁慕探病所见的那般春花秋月似的美好了,而是带着曲娆往日特有的那种狡诈之色,“似乎就是秉承皇上圣意治理后宫的那一位……在我宫墙外头抓人吧。” 果然听到了。 “嗯……好像是抓个正在爬树翻墙的男人。” 即便是说出这样的话来,曲娆也依然没露出什么惊慌或者心虚的样子来。 洛宁慕的心里更没底了。 “你都知道了……还这么淡定?”洛宁慕急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在爬你的树你的墙?你……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这一次,曲娆倒是很快反问。 “那个男人你认不认识?” 洛宁慕决定换一种说法。 “认识。” 曲娆竟然答得很快,而且毫不迟疑。 洛宁慕则直接跳了起来。 “完了完了,糟了糟了!”洛宁慕念念叨叨,满脸急色,“你认识那个男人,然后那个男人还被皇后给抓到了,到时候牵扯出来,就算……就算……就算你们真的没什么,那也解释不清楚啊!半夜三更爬树翻墙……” 见到洛宁慕这副样子,曲娆却似乎只觉得有趣,她嘴角噙着笑,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解释不清楚那就……不解释了呗。” 什……什什什什么?! “今天皇后都带着人去找皇上了!说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可能不找你要个说法?” “带了人?你见着了?” 那倒是…… “……没有。” “那你急什么?” 曲娆仍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洛宁慕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我今日没见着,可那人已经被皇后给抓了,已经……” 洛宁慕的一句话尚未说完,曲娆却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急躁的洛宁慕的脸颊,笑眯眯地朝她道:“别急嘛,就算抓到了又怎么样,关不关得住还另说呢。” 啊? 第019章 .怪事年年有 在某一个瞬间,洛宁慕发自内心地钦佩着曲娆。 曲娆这人多厉害啊,简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嘛。她除了想要深深拜服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不过,这么一来—— 等于曲娆承认自己与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又是爬树又是翻墙的男人私通了? 洛宁慕着急了半天,到了此时冷静下来,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了解到这个事实之后,洛宁慕觉得有些心冷。再想想刚才在凌皇后面前自己那副坚持相信曲娆并且深深蔑视凌皇后的“栽赃诬陷”的样子…… 还真是傻啊。 “原来太妃娘娘已有万全之策。”洛宁慕的脸冷了下来,“那本公主倒真是太多虑了。” “慕儿……” 曲娆似乎也觉察出有些不对,终于不再懒散散地斜靠在榻上,而是坐起了身来。她这一坐起来,放在薄毯上的那本书也顺势滑落在地,啪的一声,书页翻卷,反倒是将书本合上了,书皮上的几个字特别醒目—— 《妖狐媚情录》。 妖…… 对,她曲娆就是一只千年妖狐! “对了,今日本公主去见了皇上和皇后,皇后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公主。”洛宁慕看向曲娆的眼神十分冷淡,“本公主刚退了亲事,又还是未嫁之身,实在不宜牵扯到这种……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里来,因而请太妃娘娘谅解,为了避嫌,本公主日后怕是不会再踏入栖芳殿一步了。” “其实……” “太妃娘娘不必多言。”洛宁慕略低了低头,“就此告退。” 于是,这一天,洛宁慕自羲和宫气势汹汹地冲到栖芳殿,又从栖芳殿气势汹汹地冲回了羲和宫。而且,很显然,第二回的气势汹汹显然要更可怕一些。连羲和宫外负责洒扫的宫人都看出长公主殿下心情不佳,黑沉着一张脸仿佛要杀人一般,因此,羲和宫上下谁都不敢凑上去触霉头,除了—— 缺心眼的傻宫女酥月。 酥月伺候了洛宁慕多年,当然也看出洛宁慕心情不好。 只是之前洛宁慕与曲娆对话的时候,洛宁慕为了不让宫女们乱作猜测,只一人进了内殿与曲娆说话,让酥月和翠星都在殿外等着。因此,酥月对自家公主生气的缘由一无所知,还天真地以为洛宁慕是被凌皇后给气着了。 对于小宫女酥月来说,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生气了那可是一件大事。为了调整其心情,酥月觉得自己必定得做点什么事,转移一下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注意力,最好是能重绽笑颜。 然后,酥月就想到了最近栖芳殿常常送来的,洛宁慕最喜欢吃的—— 冰糖葫芦。 自以为聪明的酥月立即屁颠颠地取了冰糖葫芦,还特地选了一只白玉盘盛了,再呈上去,放在洛宁慕的眼前。 洛宁慕瞥了一眼。 白璧红果,实在可爱诱人。 然而—— 下一刻,洛宁慕伸手一拂,直接将桌上那盛着冰糖葫芦的白玉盘给掀翻在地上。 哗啦一声。 地上一摊白玉碎片和着冰糖渣渣。 “把这些脏东西给本公主全部扔出去!” 酥月扪心自问,自己六岁入宫,伺候了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十来年,还从未见到过洛宁慕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提心吊胆地蹲过去准备收拾地上的残渣,才刚伸出手来,却又被洛宁慕的一声怒吼给吓了一跳。 “酥月,你给本公主立刻去含章殿!” “去……” 酥月本想问一句,去含章殿干嘛呀?但她一抬眼对上洛宁慕可怕的眼神,赶紧缩了脖子大声回了一句:“是!” 酥月虽然蠢,但酥月知道翠星聪明。 所以,被洛宁慕吼出去的酥月迈着小碎步去找了翠星,待翠星指点了几句之后,朝含章殿飞奔而去。 认真起来的酥月是很能干的,才到午时,她就带回了消息。 “……听说殿下走了之后没过多久,皇上就与皇后娘娘大吵了一架,因为皇后娘娘说,其实昨夜在栖芳殿外抓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今日一早……无缘无故地……”酥月偷看了一眼洛宁慕的表情,才有些惴惴地说出了下半句,“……消失了。” 消失? 洛宁慕很快就想到了曲娆曾经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好像是说—— “别急嘛,就算抓到了又怎么样,关不关得住还另说呢。” …… 好,好得很,曲娆这只妖狐还真是厉害。 酥月回完了话,发觉洛宁慕的脸色更差了,愈加忐忑不安外加惶恐害怕。思来想去,每逢这种时刻,整个羲和宫里也只有翠星能想出办法来了。因此,酥月自己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之后,再次跑去求助于翠星。 翠星竟然十分淡然,只说了一句:“再等两日就是了。” 等? 等什么呀?不过既然翠星说要等,那就等着吧。 接下来的两日里,酥月一直提心吊胆,时刻密切留意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动静,并暗暗将其的异常举动都记录在小本本上—— 第一日,长公主殿下叹气四百三十二次,跺脚十三次,皱眉头二十五次,度烦躁不安,却闭门不出,饮食减半,丑时才勉强入睡。 第二日,长公主殿下辰时便已起身,叹气五百零八次,较之前一日多了七十六次,跺脚零次,拍桌四次,皱眉二十三次,较之前一日少了两次,但却无故发怒三次,饮食再减半,丑时还未入睡,却也并未看书,只是翻来覆去,寅时唤过一次茶水,沉沉入睡。 第三日,长公主殿下直至巳时才起,起身之后恍恍惚惚,神色似乎也与前两日有所不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转机? 酥月正抱着小本本坐在园子里发呆,突然听见宫门外有人在喊她。 回首一看,是栖芳殿的大宫女掬水。 “什么事啊?” 傻愣愣的酥月走过去问了一句。 “太妃娘娘今日兴致好,想约长公主去华悦阁坐一坐,你与公主说说。”掬水笑得十分亲切,“我还有一桩急事,就不进去面见长公主了。” 掬水这么个说法倒是挺寻常的。 因洛宁慕与曲娆关系亲近,原本这两人就不太讲究虚礼,所以底下的宫人们也都随意。可经过这么两天,酥月就算再蠢笨愚钝,也看出了自家公主与太妃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此刻再见掬水如此这般地说,酥月留了个心眼,只是应付着说会禀报长公主看看,倒也没有像之前那么一口答应下来。 难得的是掬水似乎也没察觉异常,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然后看到了她手中的小本本。 “咦,这是什么?” “没……没什么。” 酥月赶紧把手中的小本本往自己的袖口里塞了塞,也不再与掬水废话,一转身就跑去内殿找翠星商量了。可惜的是她跑得太急太慌张,一点都没留意到自己的小本本又从袖口里滑了出来,正好被站在旁边的掬水一伸手—— 给接住了。 而酥月急着找翠星,其实就是想问个很简单的问题:太妃想见殿下,那么,咱们……约不约? 翠星的回答也很简单:约。 可酥月还是怕啊,她想了想前两天那个碎成渣渣的白玉碟子,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飕飕的。不过好在翠星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好人,她看了一眼酥月,又很快补充了一句:“此事就交予我去与殿下提吧。” “好好好!翠星你对我最好了……” 酥月抱着翠星痛哭流涕。 后来酥月就一直等着,等啊等啊等啊等。 等到翠星入了内殿,给洛宁慕梳妆更衣,尔后,翠星状似不经意的样子提了一句:“殿下已在内殿里闷了两日,不如今日出去走走?” 洛宁慕听了翠星的这句话,才恍然回过神来。 是啊,居然…… 两天了。 她居然为了一件莫名其妙根本不关她屁事的事烦躁了两天两夜? 她一定有病,病得还不轻。 而且,看那个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酥月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两天……羲和宫上下应该都看出她的异常来了。 一时之间,洛宁慕的长公主面子有些挂不住。 “嗯,是,这两日天气反常,白日烦闷夜间燥热,所以才闹得本公主日夜不安,正应该出去走一走,疏散一下才好。”洛宁慕勉强找了个借口,想要稍微遮掩那么一点点。 见两个贴身宫女都对她的这个借口毫无异议,洛宁慕又找回了自己长公主的尊严,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色,然后带着酥月和翠星迈出了羲和宫的大门。 不过,去哪儿呢? 几天以前,洛宁慕每日走出宫门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每次都能想到可以去的地方。后宫这么大,慢慢逛呗,而且,她还能拉上曲娆一起逛,两个人一起,怎么都能找到一点乐子。 可此时此刻…… “殿下,听说华悦阁旁边的池子这两日引了活水,预备今夏新培植一品红莲,不若去那里瞧瞧?”翠星提议道。 第020章 .翩翩少年郎 洛宁慕与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差不多,喜爱颜色鲜亮的衣裳首饰,也喜欢香艳的花花草草。只不过,洛宁慕的这种喜欢是很实在的喜欢,在她看来,世人动不动就爱写什么梅兰菊气节高雅,又写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非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硬栽在那些花花草草上,反倒失去了赏花本身的乐趣。 事实上,在洛宁慕看来,分明各花有各美嘛。 梅花生在冬日,那香气也沾染了三分冷意,因此才别具一格,而那兰花,绝对是看多了大红大紫之后,才能品出那抹清雅之意,菊花……团团簇簇倒是挺喜人,就是好像有点招小虫子啊。至于莲花嘛,全因水影相映才更妙。 华悦阁就正建在水中央,开了阁窗,正好临水观花。 听说有红莲可看,洛宁慕也动了心思,预备前往,可刚走了两步,又觉得似乎不若往日那般有兴致。 思来想去,还是因—— 少了个作伴儿的人。 啊呸。 想当初曲娆还没入宫的时候,自己不也一个人逛得挺兴致勃勃的吗?怎么此时竟变得这么矫情了?大概真是那什么没有得到过就不懂失去的痛? 啊呸呸呸。 她才不痛呢。 洛宁慕胡思乱想了一通,再留意时却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地晃悠到了廊桥之上,走过这段廊桥,前边就是华悦阁了。洛宁慕止步不前,死死盯住那华悦阁看了半天,一动未动。 “殿下?” 洛宁慕来此是临时起意,也并未吩咐人提前来准备,但那华悦阁却是门窗大开,显然是另有人先到了,远远看去,虽然门窗打开,但又布置有重重纱帘,显而易见,其中的人还是后宫女眷。偶有清风拂过,掀起了纱帘一角,果真能看见有个清秀的身影坐在临水的窗边。 虽只一眼,但—— 洛宁慕也看出来了,那人的侧影十分眼熟。 “那个……既然有人先来一步,本公主还是改日再来吧。”洛宁慕转身就走,却偏偏欲盖弥彰,走得实在太急太快了点。 “殿下。” 翠星在背后喊了一声。 “干嘛?” 洛宁慕没啥好气。 “恕奴婢多嘴,殿下应顺心而行,不必勉强自己。” 翠星虽然低着头,但言语之中却不卑不亢。洛宁慕觉得,这丫头倒真是勇气可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洛宁慕的语气不太好。 “奴婢只是觉得,殿下既然一心想赏看那水中红莲,就不该因华悦阁中另有旁人而避让开,委屈了自己,也败坏了观花的兴致。”翠星说得倒是十分动听,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洛宁慕的语气不好而影响到。 洛宁慕略顿了顿。 “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总都在这后宫之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羲和宫与栖芳殿离得实在不算远,来日总会有不得已碰见的时候,难道自己要时时刻刻都避让开?那不显得是自己怕了她曲娆吗?再说了,自己此番前来纯属偶遇,也不算损了自己的面子。 哼,不就一个曲娆,难道自己还怕了她不成? 洛宁慕抬起手来一挥。 “走,进华悦阁看红莲去!” 其实她这气势并不像是要去看什么红莲,倒像是要去找红莲的麻烦。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很快就已走到了华悦阁的门口。洛宁慕又停了一下,站在门口往里头瞥了一眼,透过几层薄薄的纱帘,依稀能看见曲娆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窗边,面上的表情倒是看不清楚,不过,洛宁慕也能想象得到,一定狡诈似狐,特别讨厌。洛宁慕又挪了一下目光,往华悦阁另一侧扫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 洛宁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这是瞎了吗?这这这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酥月,翠星。” “奴婢在。” “你们两个……去廊桥那头守着,一个人都不许放过来,本公主有话要单独与太妃说,就算是皇上要过来也给本公主拦下!”洛宁慕语气冷硬,脸黑得像锅底。 “是。” 身后的两个宫女立即领命而去。 洛宁慕抬起手来将那纱帘一把掀开,径直走了进去。当然,她看也没看刚才让她以为自己“眼瞎”的阁内另一侧,而是黑沉着一张脸朝曲娆走了过去,接着,伸手将曲娆直接从座椅上拉了起来。 “跟我回宫。” “慕儿?”曲娆倒还是笑得没脸没皮的样子,一点羞愧和慌张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肯再见我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如果你此刻立即跟我走,我也许还会考虑一下以后再见你。” 洛宁慕语气生冷。 “咦,这是怎么说?” 曲娆歪着头,眨着眼睛,状似不解。 见到曲娆这副样子,洛宁慕气不打一处来。还怎么说?她都不好意思说!其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冲动地走进这华悦阁来要将曲娆拉出去。就算拉出去又有什么用?其实曲娆该是个怎样的狐媚妖女还是怎样,她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直被两人“忽略”的华悦阁的另一角,一个极为清越的声音突然道:“这位就是长公主殿下?” 嘿?她都假装没看见那人了,那人竟然还臭不要脸地先开口想与她搭话了? “就是本公主,怎么着?” 洛宁慕也来气了,索性转过身来,想以自身长公主的身份蔑视那个出声的男人。 “哎呀,殿下,我委屈了这几天,想尽各种办法,总算见到殿下了。”那人竟然一脸委屈,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听得洛宁慕羞愤不已。这什么乌七八糟的男人?难道勾引了曲娆还不够,还想玷污她的清誉? “你究竟是何人?” 洛宁慕怒目而视,语气也极为严厉。 这一“视”,难免多看了那人几眼。只见那人年纪很轻,看起来大约也就十五六岁,着白色锦袍,头戴玉冠,生得眉清目秀,肤白如雪,正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如玉琢般的少年公子,脸上却挂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让人总觉得不正经。 哼,原来曲娆喜欢这种货色? 真是没品位。 “本公主告诉你,此乃皇宫禁院,容不得你这种没脸皮的东西放肆!” 若论起摆公主架子,这宫里头还真没有谁有洛宁慕这么有气势。 那个小白脸少年果真被唬住了似的,稍稍退后了两步,语气也不那么“放肆”了,只是道:“殿下误会了,其实我只是……” “你是什么东西?” 洛宁慕堵起话来可是相当气人的。 那小白脸少年果然被气狠了,也不那么顾忌什么了,竟然端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眉毛一挑眼睛一瞪,朝洛宁慕道:“你这公主……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在皇后肚子里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岳哥不肯娶你,那说明他眼神好!” 什么眼……眼神好? 什么岳……岳哥? 洛宁慕的脑子有点懵,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转不过来。而那边的曲娆却压根就不解释,只是看着这边这两个像小公鸡一样仰着脖子吵架的少年少女笑个不停。 “曲娆!他到底是谁?” 洛宁慕恶狠狠地瞪着一直笑笑笑的曲娆。 “他是……” “听好了,本公子姓高名询,乃是你前驸马高岳的堂弟,也是这位娆姐姐娘家二嫂最最疼爱的亲弟弟。那么问题来了,小公主你猜猜,我与这位娆姐姐是什么关系?” “……”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脑子更乱了。 洛宁慕自小就特别讨厌清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可皇家因为素来追求多子多孙,因而皇家的亲戚是最多最复杂最乱的。洛宁慕连自家的亲戚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能在一时之间想明白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与曲娆的关系? 总之,听起来就是一个字—— 乱。 不过,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洛宁慕突然领悟到了另一个事实。 那就是,事实根本就不如她想的那样。 这个看起来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少年与曲娆是亲戚,而且是看起来关系挺清白的亲戚。再而且,他居然还跟高岳有另一层更亲近的亲戚关系,那么说,难不成他是…… 来找她的麻烦? 哼,跟她斗,他还嫩点。 “噢……高询。”洛宁慕点了点头,故意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半夜三更混进宫,又是爬树又是翻墙,害得曲娆被人说三道四的那个罪魁祸首?高询,你可治知罪?” 听到洛宁慕这么说,稍微有点脸皮的人都会有些羞愧吧? 可偏偏这个高询却真是一个“不要脸皮”的人,不但毫无愧色,反而一脸得意地点了点头:“对,正是本公子,然而本公子并无什么罪啊。” “……不要脸!” “啧,简直是一只母老虎。” “……你说谁呢?” “谁凶我说谁。” “曲娆!” “娆姐姐……” 听到高询的一声喊,连洛宁慕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行啊,比她还会撒娇。 曲娆看了半天戏,一脸笑呵呵的,总算是开口了。 “高询,不许欺负慕儿。” “……哦。果真是嫁进宫的娆姐姐泼出去的水,娆姐姐还未入宫的时候可疼我了,然而此时却更见这个小公主生得美貌,就变了心,只疼这位小公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 曲娆虽然看起来是在教训高询,可语气却十分和婉,看得出来,高询所说的应该不是假话,曲娆入宫之前,一定对这个名叫高询的少年挺好的。 不知为何,见到他们这副样子,洛宁慕的心头有点酸酸的。 第021章 .内情 经过中间人曲娆的解释,洛宁慕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这个名叫高询的少年,幼时与高岳住在一处长大,因而与高岳十分亲近。后来又因为他的亲姐姐与曲家二少爷结了亲事,高询又经常与曲家来往,从而认识了曲娆。相识之后,高询发觉曲娆与自己的性情倒是很有些相似的地方,两人都一样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却十分桀骜不驯,视礼教规条为浮云,因此,这两人十分投契,关系甚至比亲姐弟处得还要好。 至于高询为何会偷溜入宫—— 这倒真是为了来找洛宁慕。 据高询说,虽则年纪渐长之后,他大多数时候都不太赞同他那位“岳哥”的所作所为,但这一回,高岳想退了长公主的亲事改娶一个卖唱女的事,却令他刮目相看,所以,他见高岳因此遭遇了一系列的横祸,心中不忿,便生了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溜进宫来与那个传说中的长公主理论理论。 当然,在与长公主理论之前,高询决定先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位许久未见的娆姐姐,问问清楚她为何脑子进水了要入宫来当什么太妃。 谁知他也不知是哪里漏了马脚,被人看出端倪,早早有人去凌皇后那里告发了。 “呵呵,然后你就被抓了?” 洛宁慕真是看不惯这个高询,看他一直昂着头自以为是的样子,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呢?还不是被皇后给抓进小黑屋里了? “我那是故意被抓。”少年高询得意洋洋,“哎,你想啊,一大堆年轻小宫女呼啦啦地围上来,我也不好意思不被抓啊?反正她们为了讲究什么男女之防,根本就不敢看我一眼,后来又用个黑围兜将我脑袋给罩住了。最可爱的是,还有个小宫女扔了一截绳子给我,让我自己把自己的手绑了,然后再让她用绳子把我牵回去……” “……” 真没想到,那个呆板的凌皇后身边还有这么傻到可爱的小宫女。 啊呸,自己怎么也被高询的话带着走了。 洛宁慕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继续冷着脸“审问”高询:“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嘿,我武功高强啊,那个小黑屋能关得住我?”说到这个,高询更是得意,“那位皇后预备先关我一个晚上再慢慢审问,可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溜了。她能奈我何?” 哟,这么厉害。 洛宁慕很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两天,你藏身在何处?” 看起来他这两天是留在宫里了,但留在宫中还这么不知避讳,还能让他装扮得如此人模狗样……其实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不过,洛宁慕在意这个答案,所以,非要亲耳听到才肯罢休。 “小公主你这问题问得可太蠢了,既然不得已得藏身在这个破地方,当然是住在我娆姐姐那了,难不成还去与你小公主一同住?” 不知这高询是有意还是无意,洛宁慕总觉得他似乎故意要与自己作对一般,说起话来也不三不四,让洛宁慕的暴脾气想忍都忍不住。 更何况,洛宁慕压根就不想忍。 “高询,本公主告诉你,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就给本公主立刻滚出宫去!至于你说的高岳的事,哼,你放心好了,本公主本来就没打算跟他那种不要脸的人计较!若不是这两日有你在这搅局,本公主早就解决掉这件事了!”洛宁慕越说越冒火,“你们高家不要脸,我们洛家……和曲家可都是要脸的!” “你们……洛家和曲家?”听到洛宁慕这一通话,高询不但一点没生气,反而脸上多了一些颇有意味的表情,“嘻嘻,娆姐姐什么时候和你成一家了?” “高询,不要胡说。” 一直未吭声的曲娆突然说了一句。 “哼,她是太妃,我是公主,我与她当然是一家!” 洛宁慕理直气壮。 “好好,是我喜欢胡说八道,是我们高家不要脸。”大概是高询真的比较听曲娆的,见到曲娆的表态,高询也不再与洛宁慕对着干,而是道,“我也是个识趣的,既然娆姐姐如今再宫中过得还凑合,这位小公主又小人有大量地不计较岳哥的事,那我也就该回去了。” 听到这一番胡说八道,洛宁慕又想发作。 可她刚朝前走了一步,就又被一旁的曲娆给拉了回来。 哼,算了,看在曲娆的面子上,不跟这个高询计较。 可偏偏高询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回了头,笑嘻嘻地对曲娆说了一句:“今日见到这位小公主,我忽而恍然大悟,总算知道为何当初娆姐姐会执意入宫了。” 这话来得很有些莫名其妙。 洛宁慕还未来得及细想,却又听得高询接着道:“是了,这回我带来给娆姐姐看的那几本书,娆姐姐可看完了?” “看完了。” “那其中一篇《阿阮》正适宜这位小公主看。” 愈加莫名其妙。 曲娆却忽而面色一红,抓起身旁的一柄玉骨扇朝高询扔了过去。 “快滚吧你。” 只听得高询一声轻笑犹如在耳畔,可眼前却是白影一闪,再一眨眼,那个笑嘻嘻吊儿郎当的白袍少年竟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即便他喜欢胡说八道,说自己武功高强那一句却并非瞎掰。 洛宁慕回过神来,又想到了高询临走之前说的那番乱七八糟的话。 “方才高询说……见到我恍然大悟?” “唔。” 曲娆模糊地应了一声。 “那是什么意思?”洛宁慕寻根究底,“说见到我就知道你为何执意入宫?” “他的话也能信?”曲娆总算恢复了往常那般笑眯眯的样子,“不要理他,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前两日生我的气,可是因为误会了我与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 提到这个,洛宁慕有点羞愧。 曲娆说得不错,她这两日钻牛角尖又乱发脾气,全是因为对曲娆的误解。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认定了曲娆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也就是因为她认定了这一点,所以才在知道有男子半夜出入曲娆的栖芳殿时那么失望与气愤。 然而…… 此刻却又得知,这全是一场乱七八糟的误会。 “你怎么也不与我解释清楚?” 洛宁慕想起来,当时自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可曲娆却还是一副闲闲淡淡的样子,所以,当时的自己才更生气更失望,气得转身就走,一去不回头。 “慕儿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啊。”曲娆笑了笑,“你想想,当时我喊了你几声,可却都被你打断了。” 这……倒好像也是实情。 洛宁慕回想了一下。 然而一回想,却让洛宁慕又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曲娆坐在窗边,正看着一本书,尔后,因为着急想与她解释,书不小心掉在了地上,露出了封皮上的书名,好像叫做—— 《妖狐媚情录》? 洛宁慕一看到那个书名,更加认定了曲娆的“罪行”,气得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不过此刻再想想,方才高询离去之前似乎提到了什么书,莫非就是她看到的那本《妖狐媚情录》?这么一想倒也解释得通了,曲娆会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书,一定是受了那个不要脸的高询的诱骗! 可是…… 那高询临走之前还说了什么…… “那其中一篇《阿阮》正适宜这位小公主看。” …… 《阿阮》又是个什么东西? 莫非那故事里有个凶神恶煞的“母老虎”之类的人物? 哼,看那高询当时意味深长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没想什么好的!必定是想借那故事来暗骂自己!洛宁慕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至极,便立即问道:“那个《阿阮》又是个什么故事?你那本书借我看看。” 听了洛宁慕这话,曲娆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那个……没什么好看,不过是说个普通的狐妖故事罢了。” 这更让洛宁慕疑心起来。 难道其中真有什么映射自己的内容?莫非是比“母老虎”还要可怕的人物? “既是个普通故事,我有什么看不得的?”洛宁慕十分坚持,她才不想被人骂了还不知道自己被骂了什么呢,她必定要做个明白人,“借给我看看嘛,我只看两日就还给你。” 曲娆似乎苦笑了一下。 “你真的要看?” 洛宁慕没见过曲娆这么奇怪过,这愈发激起了洛宁慕的好奇心。 “嗯。” 最终,曲娆确实没能拒绝得了洛宁慕的再三恳求,差掬水回了一趟栖芳殿,取来了那本《妖狐媚情录》。当然,给了书之后,曲娆又再三叮嘱,说这本书毕竟是民间神鬼传奇,书名又取得不甚正经,让洛宁慕自己私下看看便可,千万不能让其余的人看见。 洛宁慕当然一口答应。 那是当然了,她才不想自己偷看这种书的事被人知道呢! 这一日,原本要看红莲的洛宁慕根本没心思看红莲,急匆匆地告别了曲娆,就回了宫进了寝殿,把门一关,认认真真地端坐在榻上翻起了那本《妖狐媚情录》,要找其中一篇名叫《阿阮》的故事。而原本要与洛宁慕一同看红莲的曲娆也没有挽留心急洛宁慕,而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盯着水面上的红莲看了许久,接着,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的小本本,也是一脸认真地看了起来。 第022章 .奇情 看到《妖狐媚情录》这个名字,的确会让人浮想联翩。 之前洛宁慕误会曲娆真的与人私通,因此,便以为那本书之中定然写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内容,直至后来误会解除,洛宁慕便又觉得,如曲娆那般的人,看的书应当也不会太糟,再说民间话本传奇她也看过不少,有些的确会为了哗众取宠而故意编一些特别烂俗露骨的书名。洛宁慕之前便看过一本叫什么《断情公子艳史》的,看书名的确有些……那什么,但其实呢,这本《断情公子艳史》就是一本非常普通的武侠小说,所谓的“艳史”也只因其中女性角色颇多,男主角断情公子其实还是对女主角飞花仙子一心一意的。 想到这里,洛宁慕捧着那本《妖狐媚情录》的时候就淡定了许多。 然后,洛宁慕找到了书目,径直翻到了那一篇名叫《阿阮》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与许多妖鬼神怪故事大同小异,说的是一个名叫阿阮的狐狸,修炼多年之后终于能幻化成人形,而后,她那坑爹的师姐告诉她,狐妖天生便懂得魅惑人心的法术,能勾去凡人男子的三魂七魄,到那时便可吸了他的阳气,化作己身之用。 那阿阮虽然是只狐妖,但在这故事之中,被著者描述得极为单纯可爱。 洛宁慕看着看着,倒也有些喜欢上这个名叫阿阮的狐妖了。因此,看到她被她的师姐怂恿去勾引凡间男子,也不由得跟着心中一紧,既担心她遇到坏人,又不愿看到她真的去勾引男人犯下什么错误。 再往下看,那阿阮果真与大多数狐妖故事中写得一样,化作了一个美貌女子,装作父母双亡的孤苦模样,特别“巧合”地被一个年轻书生柳生捡回了家。那柳生倒也有一房妻室,柳妻敦厚温柔,还出身诗书世家,颇有才情,她见到柳生带了个陌生女子回家,竟并未有什么疑心,反而待阿阮极好,将其当作亲妹妹一般,不但时有关爱,甚至还教阿阮读书写字,带其踏春赏秋,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待阿阮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将师姐的交代忘得一干二净,每日只与柳妻在一处,根本连柳生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看到这里,洛宁慕还真就被这个故事给吸引了。 果然与她的猜测差不多,这本《妖狐媚情录》虽然名字取得十分香艳,但就《阿阮》这篇故事来看,著者文辞优美,值得一读,更难得的是虽然开篇俗套,可后续却似有转折,这更让洛宁慕好奇后面的故事了。 狐妖阿阮会因与柳妻的情分而罢手?还是会依她师姐所言去勾引柳生?若她真勾引了柳生,日后又该如何与柳妻相见? 抱着这样的疑惑,洛宁慕又开始往下看。 就在阿阮与柳妻的感情日益深厚之时,阿阮的师姐找了过来,将阿阮狠狠教训了一通,并告诉她,狐妖与凡人交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又劝告她一定要及早抽身,待吸取了柳生的阳气,就立即离开凡间。 阿阮实在苦恼,但也无可奈何。 思虑再三之后,阿阮还是听从了师姐的告诫,刻意接近柳生,并很快就将柳生迷了个神魂颠倒。于是,柳生便与柳妻说,要纳阿阮为妾。哪知素来贤惠大度的柳妻竟然一口拒绝,并很快去找阿阮说话。阿阮心中羞愧,满以为柳妻会怒斥质问,却没想到柳妻态度平静,只是与她说,柳生并非良人,若真与柳生为妾,反倒误了她的终生,不若尽早抽身。柳妻还许了阿阮一笔银钱,说若阿阮想得明白,自己愿意私下接济来往,当她如亲姊妹一般,替她另外打算婚事。 故事到这里,洛宁慕还在心中猜测,也许那柳妻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看出阿阮生性单纯,所以故意装出是为她着想的样子让她打消念头。 然而故事后面的发展却大出洛宁慕所料。 正因为狐妖阿阮天性单纯,因而到了这一地步,倒反而激得她看清了自己内心所想。其实她师姐总说凡间男子的阳气对狐妖多有助益,但阿阮却并不太感兴趣,真正促使她听从师姐的吩咐,愿意去引诱柳生,却是因为—— 柳妻。 若自己能与柳生为妾,那便能有个正经的名分留在柳府,日夜都与柳妻在一处了。 至于什么柳生什么吸取阳气…… 那些日后再说吧。 阿阮生性天真,又不通世情,想到了这一处,便就真将这一些都说与柳妻听了,只说自己如何喜爱柳妻,一见到她便忍不住想要亲近,一想到要与她分离,心却便如刀割一般,如何都舍不下。至于柳生,她到如今也还未记清柳生的眉目,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洛宁慕看到此处,一颗心忽而跳得莫名。 书中柳妻的反应却大出洛宁慕的意料之外,只见柳妻走近握住阿阮的双手,垂泪道:“阿阮妹妹的情意我已知晓,只恨我不是男儿身,不能堂堂正正与妹妹厮守终老。” 等……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洛宁慕瞪大眼睛,盯着那几行字,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 可更让洛宁慕吃惊的内容还在后面。 阿阮听了这话,眼中也隐隐泛起泪光,叹道:“若姐姐是男子,阿阮倒还不稀罕了。阿阮虽然见识浅薄,但目中所见,世上男子皆薄情寡义又腌臜不堪,唯有如姐姐这般的女子柔静温软,才最令阿阮心折。阿阮只愿常在姐姐身畔,哪怕名分上是他人之妾又如何,阿阮心中干干净净的,只有姐姐一人。” 等……等等…… 洛宁慕瞠目结舌,将这几行字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又在心里想了三四遍,确信真是自己第一眼看去所理解的那番意思。 然后,洛宁慕手一抖,把这本《妖狐媚情录》给扔了。 这这这这…… 这根本就是一本妖书! 这著者根本就是……就是在妖言惑众! 洛宁慕深深呼出一口气来,这才察觉天色已晚,平时的这个时辰,自己早已入睡。只是这一日,自己听了高询的胡说八道,从曲娆那里拿了这本《妖狐媚情录》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个《阿阮》的故事究竟写了什么,因而,一回宫,洛宁慕就让酥月和翠星退下了,说自己要认真看书,不必在跟前此后,以免打扰了她的“雅兴”。 谁知…… 竟然看了这么一番乌七八糟的东西。 洛宁慕再想想高询当时提到《阿阮》这故事时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更是气得头昏。 那个高询他…… 他说《阿阮》这故事适宜自己看? 他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竟然误会了自己与曲娆也……也……也跟那《阿阮》故事中的阿阮和柳妻一样……一样……那什么吗? 啊呸! 真看不出来,那个高询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内里却是一颗肮脏的心! 洛宁慕生了一会儿闷气,最终又还是将那本《妖狐媚情录》给捡了起来。她当然不会再看这种不正经的书了,但这书若是让旁人看到也不好,思来想去,倒是先塞进了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打算第二日一早就还给曲娆。 接着,洛宁慕唤了酥月和翠星进来,梳洗更衣之后,熄灯上床。 躺下来之后,洛宁慕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 不知为何,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刚才看过的那个故事,更忍不住地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必定是著者瞎编乱造的。可她从前又听人说过,编出来的故事多半都是参照了事实的,那么,难道真有…… 其实洛宁慕并不算个不通人情世事的深闺女子,她又生性好奇,喜欢翻一些民间故事话本或者野史传奇之类的杂书,那些书里常有写到有男子喜好男风的,洛宁慕也知晓一些。只是洛宁慕素来觉得那些事不堪得很,看过也就算了,从未深想。 可既然看了《阿阮》,洛宁慕还是忍不住地想了:难道这世上竟也有女子爱恋女子的? 而且她以前看的那些书里说到男子喜好男风,多半是有钱有权的男人将年轻的少年当做玩物一般豢养着,因而洛宁慕才觉得龌龊肮脏,可自己看的这个《阿阮》,竟然将阿阮和柳妻之间的奇情写得十分真挚动人。 好像…… 并未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堪的地方。 好像…… 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没有那么让人不能接受。 洛宁慕渐渐平静下来,又想:也不知道那故事的后来是怎样?看那柳妻的反应,不但阿阮对其有意,柳妻似乎也很动情,那么,她们……哎,始终不过是两个女子罢了,能怎么样呢?其实那阿阮既是狐妖,应该善于变化,她若是化成男子就可与柳妻在一起了,只是那样,便又变成了拐骗有夫之妇了…… 想着想着,洛宁慕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洛宁慕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见阿阮与柳妻互诉衷情,又梦见两人的奇情被柳生撞破,柳生大发雷霆要将这两人之事大白于天下,要令天下人都来耻笑她们。梦中的洛宁慕急得不行,却恍然发觉自己只是个这故事之外的看客,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第023章 .莫名其妙 由于一晚上都沉浸在《阿阮》的故事中无法自拔,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又度过了一个多梦的夜晚,第二日一早起床之后,只觉得头昏眼花,精神不济。 直到酥月和翠星入内来服侍洛宁慕梳洗的时候,洛宁慕还有些恍恍惚惚,甚至分不清记忆和梦境到底哪个是真实。若不是有酥月和翠星在,洛宁慕必定会立即打开藏有《妖狐媚情录》的那个抽屉,迅速地翻看那篇《阿阮》的故事结尾,看看究竟自己脑子里那个讨厌的结局究竟是做梦还是自己半夜梦游爬起床来偷看了什么。 洛宁慕一直惦记着这个事,于是干什么都有点心不在焉。用早膳的时候,洛宁慕伸出筷子夹了个虚空,又将筷子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当然,没咬着吃的,咬到了硬邦邦的筷子。 “哎!” 这一下咬得结结实实的,偏偏洛宁慕用的是一双碧玉筷,硬得比石头还石头。 当然,牙是没崩掉,可是右半边脸却崩坏了。 酥月和翠星一看情形不对,连忙上前。可洛宁慕却死都不肯请太医,难道要告诉太医说自己吃饭不认真,结果咬到了筷子,然后还太用力以至于把脸扭了? 恐怕不要一天,这个好笑的笑话就会传遍后宫上下。 还好,只有吃东西用力的时候会痛,应该不太严重,大概过上一阵子就能缓过来。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撂了筷子,坚强地喝了半碗粥,再找了一块大手巾,将藏在抽屉里的那本《妖狐媚情录》包了起来塞进衣袋里,带上酥月和翠星,直奔栖芳殿。 这一日,洛宁慕起得早,吃得少。 因此,她赶到栖芳殿的时候,时辰尚早,曲娆也才刚起身不久,才刚摆了早膳。见到洛宁慕,曲娆似乎并不太意外,而是笑眯眯地招呼她一起吃。洛宁慕盯着桌上的各色花糕、油酥点心……再想想自己肚子里的半碗粥,忍不住有点眼馋。不过,洛宁慕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又坚定了立场。 “我……我已经吃过了。” “来得这么早,想必吃得不多。”曲娆笑道,“我这儿有新做的花果团子,酸甜适口,正合你的口味,不尝尝吗?” “……” 洛宁慕一眼就看见了。 摆在桌子正中央的,盛在白玉盘里的那一味点心,看着粉粉团团煞是可爱,最妙的是那团子上还有许多红的绿的图案,有花形的,也有果子状的,像画上去似的精巧动人,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 不过,洛宁慕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下……下次再尝吧,我今日吃得实在太撑了,一口多的都吃不下了。” 见洛宁慕这般反应,曲娆似乎也看出有什么不对,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瞧得洛宁慕都有些不自在了,曲娆才收回了目光,坐了下去。洛宁慕也跟着挪了过去,在曲娆的右侧边坐下,虽然心中知道自己什么都吃不了,可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往桌上那些精巧好看的点心上瞟。 曲娆一向吃得少,只用了半块花糕,喝了一盏蜂露,就差人服侍她漱口擦手。 等到有宫人上前来收拾桌子,曲娆却又出声道:“不忙收拾,你们都先退下去吧,哀家有几句话要与长公主单独说。” 于是,连带着洛宁慕带来的酥月和翠星一起…… 一屋子的宫人眨眼间就退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洛宁慕特别特别想把桌上的那碟花果团子扣在曲娆那张笑眯眯的脸上。要知道,她可是好不容易忍到曲娆用完早膳,想着宫人将这些万恶的团子都撤下去,自己就能够解脱了,谁知曲娆还不许人收拾! 这如果不是曲娆故意的,那就一定是曲娆故意的。 哼,算了,不跟她这种小女子计较。 洛宁慕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终于想起了自己一大早跑来栖芳殿的来意。 对,那本书。 洛宁慕赶紧从衣袋里拿出那本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妖狐媚情录》,然后啪的一声放在曲娆面前的桌上。 “我是来还书的。” 见到《妖狐媚情录》,曲娆的眼睛里隐约有微小的光亮闪了闪。 “看了?” 这问题有点难以回答。 洛宁慕想,自己的确是看了那个故事《阿阮》,可却又并没看完,而且,她现在还不太想面对自己竟然看了那么一个故事的事。因而,洛宁慕灵机一动,半真半假道:“看了个开头,觉得实在无趣,不就是个狐妖害人的鬼怪故事吗?这类鬼怪传说的话本我看得多了,早就看得无味了。” “哦……”曲娆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并未看完?” “……对啊。” 事实上,她也的确没看完。 那就不算撒谎。 洛宁慕抬头去看曲娆的神色,却发觉曲娆竟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来曲娆也觉得《阿阮》这个故事实在荒诞了?或者说,曲娆担心自己看了之后会胡思乱想?比如……比如……误会了两人纯洁友好的关系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看起来曲娆是信了。 那就好。 “太可惜了。” 让洛宁慕没想到的是,曲娆竟然又叹了一口气。 “《阿阮》这个故事虽则开头俗套,可后半部分却十分精彩,情节丝丝入扣,情感真挚动人,尤其结尾更是让人意想不到,却又偏在情理之中。” 诶?有……这么…… 不过细细一想,其实曲娆的这番评价之中的前半部分也算比较中肯实在的,自己看的时候,也的确觉得不错,除了那阿阮与柳妻相恋的部分有些惊世骇俗之外,其余的部分的确描写生动,令人有仿佛亲历之感,至于结尾嘛…… 因为洛宁慕没看,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曲娆所说。 但听到曲娆这么一说,洛宁慕突然又有点后悔了:反正看都看了,自己为何不干脆把结尾也给看了?此刻她已经将书还出来了,恐怕以后就没机会再知道结局究竟是什么了。都怪自己当时太过震惊,吓得把书都给扔了,后来……后来也没能鼓起勇气再翻开那个故事。 哎,不知结局究竟如何? 莫非那柳妻竟然与阿阮离去了? 这倒算是“意想不到”,但却不太在“情理之中”嘛。 算了,不想了。 那本《妖狐媚情录》既然已经拿出来还给了曲娆,洛宁慕当然也不打算再拿回来看那结局,索性就丢开罢了。 好在曲娆见洛宁慕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也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但见曲娆将桌上那一本《妖狐媚情录》给收了,又笑着问她:“慕儿,你的脸怎么了?” “……” “呵呵。”曲娆笑意更深,“我知你素来喜爱甜食,特意做了这花果团子,还预备送一份去羲和宫,谁知你一早来了……像个可怜的吃不到肉包子的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看着,却一直捂着脸不肯吃……” 啊呸!谁谁……谁像小狗了! “我的脸……好好的,没怎么样。” 洛宁慕偏要嘴硬。 “哦……”曲娆也不揭穿,反倒是又将桌上的竹筷拿了起来,在那盘花果团子里择了一只合欢花图案的团子,递到洛宁慕的面前,“尝一口吧,很绵软的,入口即化。” 那纹着粉色花朵的白白的团子就在洛宁慕的眼前,其中淡淡的花香混合着糖霜的香甜气味一起,沁入她的鼻尖。 ——口水都要忍不住流出来了。 呜呜呜,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好吃啊,而且曲娆也说了,是软的,软的,软软的!那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洛宁慕情不自禁地往那只合欢花团子凑了过去,可洛宁慕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那夹着团子的筷尖却突然缩了回去。 洛宁慕瞪大眼睛,不自觉地也随着那团子往前跟了过去—— 一抬眼,越过那粉粉白白的团子,看到的却是曲娆的眼睛。 …… 曲娆的眼睛其实很美。 当然,不了解曲娆的人看到的必定是一双似水般的瞳子,其中仿若含着欲语还休的淡淡清愁,与她那浅浅淡淡的远山黛眉正相宜。可真正熟悉曲娆的人——例如洛宁慕,平时与曲娆相处之时见得惯了,反倒是看不到这些了,洛宁慕只看得见狡黠与诡诈。 唯有此时…… 此时她才真正地看清曲娆的美。 不知为何,洛宁慕的脸有些发热。 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 “唯有如姐姐这般的女子柔静温软,才最令阿阮心折。阿阮只愿常在姐姐身畔,哪怕名分上是他人之妾又如何,阿阮心中干干净净的,只有姐姐一人。” …… 在这极其微妙的时刻,洛宁慕的脑子稀里糊涂的,竟然想起了《阿阮》故事之中阿阮所说的那番话。 第024章 .了结 短短半个月之间,足以发生许多事。 比如因为心神不宁而被筷子崩坏脸的可悲长公主洛宁慕,在喝了三五日的稀粥之后,终于觉得好了那么一点。 至于她心心念念没吃着的花果团子,也在某日的午后,由栖芳殿的掬水亲自送了过来。当时洛宁慕就尝了一个,果然十分绵软,不必费什么力气咀嚼,就可吞咽下去,稍稍有些牵扯到她的痛处,她倒也能忍一忍。而且,那花果团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吃,其中包有果酱馅,香气清甜,多吃几个也不觉得腻味。 又比如,自那一日从栖芳殿“逃跑”之后,洛宁慕就再也没见过曲娆。 洛宁慕为了消除“心魔”,以养病为由一个人呆在羲和宫里,不出宫门也不见任何人。听说她“病”了之后,曲娆倒是来过羲和宫,不过,洛宁慕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见面的要求,只说自己需要静养,需要休息。再后来,曲娆也就不再来了。 还比如,洛宁慕因看了那本《妖狐媚情录》中的《阿阮》,故而有些神思恍惚,像是被那故事下了诅咒一般,时不时地就要想起一两回其中的剧情,害得她面对曲娆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自己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因此,洛宁慕想起了让她看这故事的罪魁祸首——那个名叫高询的白面少年。既想到了高询,洛宁慕又想到了另一件被她一拖再拖,却已经被她拖到了不能再拖的一件事。 于是,洛宁慕第二日便差酥月去了一趟含章殿,请洛千旸来了一趟羲和宫。 五月节前夕,查了十多日的高岳一案终于结案,洛千旸为了彰显自己身为一个明君的公正,特地将此事公开于天下——经查证,高岳一案乃是因遭部下嫉恨而起,所谓的“私吞军饷,以权谋私”之罪名纯属小人诬告,皆与高岳本人无关,但御史所参的“狂妄自大,目无尊上”等大不敬之罪却为属实,原本应赏罚分明,但因高岳毕竟是有功之臣,又因小人诬告之事受了多日委屈,因而洛千旸并未重罚,只是仍依之前所诏,解除高岳与长公主洛宁慕的婚事,另将高岳降职三级,罚俸一年。对于这个结果,大多数人包括高家在内的感受都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皇恩浩荡。 而洛宁慕病了的消息也在这时被好事者传了出去。那些不知真正缘由的人都将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这一“病”给算到了高岳头上,以为是高岳之事让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伤了心。 这件事传到洛宁慕这边来,洛宁慕竟也不生气。 正好嘛,不但给她的装病找了个借口,还外加给高岳扣了个“大帽子”,一举两得。 再比如,据说凌皇后因莫名丢失了某日半夜在栖芳殿外抓住的试图翻墙的男子,又与洛千旸大吵一架之后,帝后的关系一度陷入低谷,而凌皇后所查的贤德太妃与人“私通”之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可不出半月,洛千旸却主动去凤仪宫找了凌皇后,帝后两人一同去了一趟栖芳殿,至于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因栖芳殿一向门户森严,尚无人知晓。 半月转瞬即过。 就在宫中忙着准备五月节,而洛宁慕正考虑着要不要借此机会假装病愈的时候,那个被削了官职又被退了亲事的高岳竟然又进宫了,而且,还着人通传,说想来羲和宫探病。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洛宁慕与高岳已经再无半文钱的关系。洛宁慕大可以直接推脱掉,找个宫中女眷不宜面见外臣之类的理由回绝就算了。 可这一次,洛宁慕却突然萌生了再见高岳一次的想法。 至于原因……倒是很简单。 只是洛宁慕觉得,高岳一事,到了今时今日,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仔细想来,即便是当初自己出宫去见他,也没说上两句话,一见到他与那个卖唱女玉流之间暗暗涌动的情愫,她就特别特别没骨气地退场了。之后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她也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高岳。 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见的,但是…… 洛宁慕始终觉得,她与高岳之间,其实还有一些事情是没说清楚,没有真正了结的。不知高岳是否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来探病。但无论如何,洛宁慕是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召见了前任驸马高岳。当然,为了显示自己是个病人,同时也是为了避嫌,洛宁慕自己斜靠在内室的榻上,中间拉了一幅纱帘,又让翠星在跟前伺候着。 高岳走进来的时候,让洛宁慕愣了一下。 许久不见,高岳竟然又有变化。 似乎…… 消瘦了一圈。 大概是被打入天牢的那一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头? 也因为高岳消瘦了一圈的缘故,显得他的眼睛似乎也忧郁了不少。面对着这样一副憔悴消瘦的面容以及这样一双忧郁的眼睛,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心情—— 很平静。 是的,尽管在见面之前设想了许多有的没的,可再见高岳,她还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一次,高岳不再用旧时的称呼,而是如同一般臣子那般尊称她一声长公主殿下。也是在这一个瞬间,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实实切切地感受到了,她与高岳的确已是咫尺天涯。 “不必多礼。”洛宁慕也很快适应了这种变化,以长公主应有的姿态朝高岳道,“其实本公主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你本就不必特地来探望,更何况……如今毕竟时过境迁,未免遭人口舌,你我二人还是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宜,多见无益。” “殿下说得是。”高岳又道,“不过,微臣此番前来,除了探病之外,更是想当面来谢殿下的恩德……” “本公主能有什么恩德?” 洛宁慕实在有些想笑。 “殿下不愿多说,但微臣却依然铭记感念。” 高岳的样子倒是挺诚恳。 见到高岳这副的样子,洛宁慕突然有点生气,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高大人不必多想,有因必有果,不论你今日吃到的是好果子还是吃不到好果子,都是你自作自受,与本公主没有一点关系。” 这话说得的确有些重了。 不过洛宁慕素来都是这个性子,能忍,她会保持着公主风度,不能忍也不想忍的时候,她就不管你是谁了,也不管是什么场合了,至少先将肚子里的那口气给发出来再说。 但是很显然,高岳似乎并不以为意。相反的,高岳的态度甚至愈加温和谦卑。 “至少,殿下宽宏大量,容得了微臣与微臣堂弟高询不敬之罪。” 竟然还提到了高询,看来是高询回去跟高岳说了什么了。 不过,高岳这样的态度还是让人觉得讨厌。 说好听点,这叫对她的大恩大德感念至极。可说难听点呢?这就好像是扇了她一耳光之后又对她说“谢谢你不计较啊”一个性质。 洛宁慕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想不开答应再见高岳呢? 她再抬眼看了看纱帘之外那个一直以臣子姿态俯首躬身的高岳。 幼时一路跟着喊着“岳哥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可昨日的她却并未想到过,他们之间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此情此景…… 洛宁慕很想问高岳一句话—— 就算不做驸马,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就这么被他随随便便地抹去了吗? …… 嘁,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问的。 因为洛宁慕也明白,到了这个地步,高岳与她可能真的再无情谊了。尤其是高岳已经拥有了一个比她要重要得多的女子,那么,又怎么还会在意她的感受?再说了,如果高岳真的还谨记着他们之间的情谊,恐怕那位玉流姑娘也不会开心。 到此就算结束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能喝到高大人的喜酒?” 在高岳告辞准备离去之前,洛宁慕笑着问道。 听到这一句,正打算走出殿门的高岳脚下一顿。 “微臣的喜酒……殿下应当喝不到了。”不知是不是洛宁慕的错觉,她总觉得高岳的声调之中似乎有些淡淡的哀伤,“高家不容许玉流这样出身的女子入门,而微臣也自知愧对高家,更愧对皇上隆恩,无脸面再留在京城。微臣今日入宫已向皇上请了旨,明日一早便离开京城,余生都留守边关,不踏入京城一步,也再不入高家大门。” “她会跟你一同去?” “嗯。” “这样也很好。” 最终,洛宁慕这样说了一句。 “没有喜酒,也没有家人与朋友,但是……你觉得值得,那这样就很好。” 这句话是对高岳说的,也同样是在对自己所说。 犹记得当年,她的父皇给她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很好,那时的洛宁慕也觉得很好,可数年之后,她没了这个驸马…… 她也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 可惜的是,这样“很好”的感受,洛宁慕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当日用完午膳之后,经过好几日的打探,酥月终于打听来了那一日帝后两人与曲娆的谈话内容,并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禀报给洛宁慕。 “殿下!皇上要皇后娘娘与太妃娘娘一同为殿下择一位新驸马!” 第025章 .五月节(上) “……皇上要皇后娘娘与太妃娘娘一同为殿下择一位新驸马!”酥月回报的时候,洛宁慕正端起一杯茶,听了酥月的回报之后,洛宁慕吓得差点连茶杯都砸了。 什……什么?这也太急了吧? 她前脚刚踹了个高岳,洛千旸后脚就急着又把她嫁出去? 之后,据洛千旸自己说,他提出这个想法来,虽然是从多方面来考虑的,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洛宁慕着想。毕竟洛宁慕早已及笄,原本这次等高岳回朝就要将两人的婚事给办了,谁知偏偏高岳出了这档子的事。如今洛宁慕已快满十七岁了,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此时才议婚已经晚了,为了洛宁慕的未来着想,还是赶快选个新的驸马为好,要不再等下去,恐怕京中适龄男子都已结了亲,到那时,可挑的人选就更少了。 这番说法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洛宁慕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哄骗过去的小姑娘。 听了洛千旸的说辞,洛宁慕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问:“那除了为我着想之外呢?你还考量了哪些方面?” 洛千旸笑得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虽然朕是皇帝,但公主的婚事向来还是得由皇后做主,朕知道皇姐素来不喜皇后,皇后也与皇姐不亲近,朕担心到时皇后选的驸马……皇姐自己不喜欢,朕便想着,皇姐与贤德太妃交好,不若让她二人一同来择定,也方便皇姐自己暗中择选。” 得了吧。 洛宁慕一听就懂了。 洛千旸这番话说得好听,但其中其实也有为自己的打算。 眼看着五月节没几天了,到那时,洛千旸必定得与凌皇后一同主持五月节大典。可偏偏前阵子两人才因曲娆的事闹翻,洛千旸拉不下脸去找凌皇后,凌皇后那个死脾气肯定也不会来找洛千旸示弱。要对付凌皇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皇帝之尊去安排点新的事给皇后做,让凌皇后找找自己皇后的存在感,那么台阶就下下来了。 再说了,让凌皇后和曲娆一起办选驸马的事,洛千旸肯定也暗藏了一些希望两人能通过这件事缓和关系的想法在里头。 洛宁慕一想就明白了,不过,为了保住洛千旸这个皇帝的脸面,她当然也没有明说。 虽然不明说,可适时的敲打还是需要那么一点点的。 “皇上考虑得这么周全,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洛宁慕笑道,“只希望皇后娘娘能明白皇上的苦心,借着这件事与贤德太妃多亲近亲近。” 洛宁慕一抬眼,正看见九五之尊洛千旸的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虽然为洛宁慕重新择新驸马的事定下来了,可因为过几日便是五月节,这还是洛千旸登基之后打算正式操办的一个大节庆,因而,为洛宁慕选驸马的事暂时还未声张出去,宫中先筹备起了五月节大典。 其实往年的五月节都是循例,帝后接受朝拜,放朝臣们半日假,入夜之后再与皇族宗亲在后宫摆宴,也就过去了。 可洛千旸才登基不久,想借这次五月节的机会好好热闹一番,便将原定的与皇族宗亲在后宫摆宴的那一条给改了,改成了与民同乐的五月节大典,到时帝后将携手登上城楼接受京城百姓的贺拜,之后在雍华楼设宴,与群臣及皇室宗亲一同庆五月节。 洛宁慕听说了这事,不由得有些好笑。 果然…… 即便已经做了皇帝,洛千旸毕竟年纪还轻,找到机会就想出出风头…… 嗯,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离五月节越来越近,帝后两人也越来越忙,唯有洛宁慕最庆幸这些事与自己一点干系都没有,她便依旧呆在羲和宫里吃吃喝喝睡睡,一点都不操心。 这几日里,洛宁慕也想起过要不要去一去栖芳殿。 可再一想—— 自己先是莫名其妙地跑了,后来装病之时又一直拒而不见,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情况因此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若是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跑过去,也实在……实在是…… 有点不要脸。 因此,洛宁慕没好意思再去栖芳殿,只在心里暗暗地期待着曲娆再找上门来。 可是等来等去,一直等到了五月初五,两人依然没有机会见面。 五月初五一大早,宫内上下就忙碌起来。宫人们忙着扫洒,挂菖蒲、蒿草、艾叶,薰苍术、白芷,当然,更重要的是筹备入夜之后的大典。帝后则一大早就忙着去接受朝拜,发放恩赏,慰问官员。 洛宁慕闲着没事,盘腿坐在榻上翻那些早就被她翻了无数遍的话本传奇。可翻着翻着,她却又想到了高岳。只因这些书,大半都是高岳买给她的,后来高岳离了京城,她想要再看这些闲书,就只能找洛千旸去帮她买。可洛千旸自己不看这些,也不太懂洛宁慕喜欢的类型,买来的有一多半都是不合洛宁慕口味的。翻翻拣拣之后,也只有几本可勉强一看,那个时候,洛宁慕还真有点想念高岳,然而…… 书还在,人……却那个啥了。 洛宁慕有些闷闷的。 大概人的本性里都是有些犯贱的,拥有的时候没真觉得好,只当做是理所当然,失去的时候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以为揭过这一页便算了,可之后呢……偏偏莫名其妙地想些有的没的。 嘁,没意思。 洛宁慕将那几册被她翻了无数遍的书往边上一扔。 恰在此时,酥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回报:“殿下,太妃娘娘来了……” 这一句话又让洛宁慕愣了一下。 之前洛宁慕与曲娆往来频繁,互相到彼此的宫中说话时都是直接往内殿走的,从未有过什么避讳或者让宫人通传之类的,不想她们半月未见,居然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了吗? “殿下?” “哦,快请太妃进来。” 洛宁慕回过神来,赶紧从榻上下来,还顺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裙。 应该是因为过节的缘故,曲娆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平日里洛宁慕见到的那样穿得那么家常,而是穿了一件花纹款式都有些老气的铁锈红的礼服,头发也全梳成了髻,发饰沉稳大方,颇符合太妃的身份。这样一身装扮如果放在四十来岁的贵太妃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可套在曲娆的身上…… ——端庄倒是够端庄的,可就她那张水嫩嫩的巴掌脸,想装老成也装不出来啊。 洛宁慕默默盯了曲娆半天,曲娆却在看被她扔得乱七八糟的那几本话本。 “慕儿似乎很喜欢看这些传奇故事。” “唔,闲着无聊翻翻而已。” “高询也喜欢看这些。”曲娆在榻上坐下,笑道,“他不但爱看,看完之后还要作一番乱七八糟的评价。他爹为了这事没少教训他,不过,我倒觉得,他与你应当有话可说。” 哈? 洛宁慕还在心里想着这么久没见,该和曲娆聊些什么好,谁知曲娆却很自然地与她说了起来,可聊到的内容却是高询? 啊呸,她才不会跟那个高询有什么话说呢。 “我跟那个高询……不熟,况且我觉得我们应当也没什么机会说话。”洛宁慕勉强应了一下曲娆的这个话题,总算找回了以前与曲娆相处时的那种自然,也挪到榻上坐下,又看了一眼曲娆,随口道,“你今日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今晚雍华楼的大宴?” “不错,免得到时又要换一次衣裳。” 这倒是符合曲娆的性子,洛宁慕记得,她是最懒惰在这些衣裳首饰上费心思的。 “这衣裳不太合适你。” 迟疑了一下,洛宁慕还是说了出来。 “怎会?我倒觉着刚好适合我的身份。”曲娆依旧如往日那般笑眯眯的,她既不提起之前洛宁慕突然落荒而逃的事,也不问洛宁慕病了半个月不见人的事,只好似那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是了,你应当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皇上要我与皇后娘娘一同为你选驸马的事。” “……知道。” “其实皇上今夜刻意在雍华楼大宴,又允准朝臣携家眷,许皇族宗亲一同入内,也有提前让你相看相看的意思。”曲娆又道,“届时我们坐在雍华楼上,外臣和宗亲的席位都在楼下,你可暗自留意一番。” “……” 什么?原来洛千旸那小子还打了这样的主意?! 可即便是厚脸皮如洛宁慕,这样被人当面提到亲事,多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更何况提到这事的人竟然还是曲娆……这又让洛宁慕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洛宁慕想,大概自己是从未将曲娆真正当成太妃这样的长辈来看待的,本来嘛,曲娆也不过只比她大个三岁而已,做个姐妹朋友还差不多,怎么突然之间就以长辈的身份来操心她的亲事了呢? 实在是…… 太奇怪了。 然而,更奇怪的还在后头。 洛宁慕低着头没吭声,曲娆却又朝她道:“……高询今夜也会来。” 怎么好端端地又提到了高询? “依我看,后辈之中,高询倒是个不错的。” …… 等等,难道曲娆是在暗示自己,高询是个可选作驸马的对象? 第026章 .五月节(中) 还未入夜,洛千旸身边的小太监常和就匆匆跑来羲和宫,传了洛千旸的话,请洛宁慕早早准备,先去雍华楼上入席。 洛宁慕早有准备,已换好了出席宴会的长公主礼服,又重新梳了发髻,戴上了一整套沉重的头饰,匀好了脸妆,由酥月和翠星两人服侍着,与一直在羲和宫和她说话的曲娆一道出了宫门,上了轿辇,直奔雍华楼。 早有宫人都收拾妥当,引着两人上了三楼坐下,洛宁慕看了看各处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总算感受到了一点过节的气氛。她们来得尚早,也无事可做,就喝喝茶聊聊天,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又有好几块点心被洛宁慕塞进了肚子里。 到掌灯时分,前面通报过来,说帝后已登上了城楼,与百姓共同贺五月节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楼下渐渐有了动静。 待到那些朝臣宗亲全部入席,已比洛宁慕平时用晚膳的时间晚了一个多时辰,她暗暗有些庆幸自己提前吃了些糕点,不至于饿得肚子咕咕叫,损了她的长公主气度。 当然,她们这一楼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上来的。 洛千旸必定得坐在一楼与臣民共席,而凌皇后必定得陪坐一旁,至于其他后宫女眷……据说都安排在二楼坐下了。看来,洛千旸是刻意只让曲娆陪着自己,也真如曲娆所说,是想让她提前相看相看未来驸马了。 不过…… 真不是洛宁慕想要暗自腹诽,这大晚上的,黑的地方特别黑,亮的地方又刻意放了几十盏大灯照得特别亮,能看清个什么? 好在洛宁慕也不是真的来相看驸马的。 而宫中大宴的菜式是洛宁慕见惯了的,这一回的五月节也不例外,每样菜式看起来是特别的锦绣富贵,但吃起来嘛…… ——谁吃谁知道。 洛宁慕随便动了动筷子,基本上等于没吃。 直到有宫人又单独端了两样上来:一样是三素鲜汤,一样是水芹肉丝。这两样看起来的确普普通通,不像是能上宫宴大席的菜式,但看起来十分清爽,洛宁慕一看就觉得饿了。又听得那宫人道:“殿下,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殿下加的菜。” 好吧,看在这两道菜的份上,洛千旸就还算个懂事的弟弟。 洛宁慕想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心暖。洛千旸必定是自小就听她抱怨宫中宴席难吃,又听她说了上次出宫吃到的民间菜式好,才叫人特地开了小厨房做的吧?想到这里,洛宁慕又有些隐隐的自豪:洛千旸这小子总算不是白眼狼! 洛宁慕心情颇佳,又觉得那两道菜味道不错,便用了不少,就连平时总是吃得很少的曲娆也对那两道菜夸赞了几句,用得也比平时要多。两人边吃边聊,听得有丝竹之声从下边传上来,便知楼下叫了歌舞,正热闹着。 听到热闹,洛宁慕忍不住又想探头看一看。 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 “去把西北角那两盏灯挪开。” “是。” 行了,这会儿底下那么亮,挪开了灯的那一处又特别暗,那么楼下必定没人能看得见她探头探脑了吧? 洛宁慕拎着裙子,凑了过去。 楼下的确热闹非凡。 即便是文帝还在世的时候,也许久都没有开过这样大场面的宴席了。从洛宁慕的角度看下去,只觉得触目之下全是—— 人头。 对,比如被纱帷和屏风隔开的那一处,都是金灿灿得有些晃眼的人头,那些必定是朝臣宗亲们的诰命夫人们。而坐在开阔的大庭之中那些乌泱泱的人头,就肯定是那些夫人们的相公们了。洛宁慕突然想起,之前曲娆还说洛千旸要让自己在楼上相看的事,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别逗了,这么大个阵仗,全是人头,怎么看? 洛宁慕正看得起劲,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年轻子弟们并未坐在庭中。” 是曲娆的声音。 “皇上特命他们单独坐在那一处。” 曲娆走到洛宁慕的身旁,朝楼下灯盏最多,也是整个席面上最明亮的那几桌指了过去。果然,因为席位单独分开了,座位又刻意安排得比较分散,再加上那几盏明晃晃的大宫灯,真是……只怕就连瞎子都能看个清清楚楚。 但洛宁慕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洛千旸的布置如此刻意,恐怕没有谁不知道他的用意了吧?! 天呐…… 刚才还觉得洛千旸细心体贴,可此刻,洛宁慕却觉得洛千旸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看来,所谓的选驸马一事还未传出去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了,恐怕如今整个朝堂上下没有人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没了驸马,正担心嫁不出去呢! 洛宁慕的脑子里一时之间就转过了七八个念头。 可曲娆却仍在一旁指与她看。 “那个穿青竹色头戴玉冠的就是李太师家的嫡孙,与你年纪相当,相貌自然是极为出色的,听说才学也很好,如今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 洛宁慕兴致缺缺地瞥了一眼。 那个什么……李太师的嫡孙?还凑合吧,长得是挺清秀文雅的,就是有点像女人。嗯?才学很好?该不会是书呆子吧…… “那个穿朱红袍子的是褚将军家的次子,年岁是比你大了五六岁,但听说是个很沉稳很可靠的人,因为一直随父亲在外出征,所以亲事就耽搁下来了。” 这一个,洛宁慕只看了一眼。 啊,一看就闷得很,肯定说不上话。再说那身朱红的袍子吧……真不适合他,衬得他的脸黑得发亮。 “穿白袍的那个你见过的,是高询。” 这个不用曲娆来说,洛宁慕一眼就看见了。洛宁慕一直觉得,喜欢穿白色的男人不是特别自恋就一定是特别自恋,自以为自己真是翩翩佳公子,能迷倒万千少女。尤其是那种根本不到热的时候,就已经拿着一把折扇出来招摇的人——高询此刻就正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一脸志得意满的样子与同席的众人聊得特别欢畅。 嘁,最看不上这种人了,还没怎么样呢,就这么不要脸。 大概是看出洛宁慕意兴阑珊,曲娆也不再多说,而是又开始继续介绍起那两桌上的其他人。一说这个生得不错,又说那个上马能拉弓,下马能吟诗。总之,那座上所有的人都被曲娆夸赞了一通,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好像如果洛宁慕错过了他们之中的谁,就一定会抱憾终身似的。 洛宁慕越听越觉得困倦,只差没当场打出哈欠来。 其实…… 洛宁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下那两席之中的年轻男子们,大概也真不乏有些出色的,甚至对比高岳来说也不显得过于逊色的,但洛宁慕看了半天,就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但…… 应该要有什么感觉才对呢? 洛宁慕也不知道。 仔细想想,自己看过的那些写才子佳人的话本戏词里,那些男子女子们相遇之时就一见倾心,接着便是深情缱绻,生死不离。洛宁慕看时觉得自然,可过后再一想,简直就好像那些人物在那个时刻里随便遇上谁都能“倾心”,都能“深情”似的,一点也没看出他们为何就愿与一人“生死不离”了啊。 莫名其妙。 再看看楼下那些人,洛宁慕一想到自己要跟那些人演绎那些倾心深情的戏码,甚至还要将自己的下半生都绑在他们身上,与他们生死那个不离…… 啊呸! 谁愿意谁去! 不过,为什么之前高岳还是驸马的时候,自己就没想过这么多呢?洛宁慕又想,大概是因为,毕竟高岳是自己从小就熟识的人,知道彼此的秉性,而且自她稍对驸马这一称呼有意识的时候,高岳就已经是驸马了,于是,她便从未多想过。 可眼前呢? 竟然要让她从楼下这些根本连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里选一个驸马出来…… 简直是荒谬至极! 洛宁慕一直埋头苦思,没吭声。 然而曲娆却又说话了。 “其实看来看去,我还是觉得高询好。”曲娆朝洛宁慕笑道,“毕竟你们见过,又说过几句话。我对高询这孩子也是最了解的,他虽然性格张扬了些,但待人的心还是很好的。” 又是高询! 怎么曲娆就这么想把自己塞给高询呢? 洛宁慕心中莫名憋了一口气,实在忍了又忍也没忍住,然后……就给说了出来:“高询这么好,你当初怎么不嫁给他?” “哦……”听了洛宁慕的话,曲娆竟然也没生气,只是淡淡一笑,“他是我弟弟,我怎么能嫁给他?只是,既然你觉得高询不好,那你觉得谁好?” “……” 她要是知道谁好,就不会这么烦了! “或者……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驸马?”曲娆又道,“你可先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旁人才好依照你说的条件找出对应的人来。” 这…… 倒也是。 不过,自己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鬼才知道呢! 第027章 .五月节(下) 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驸马? 大概是像…… 洛宁慕认认真真地想了一圈,将她所熟识的所有男子都过了一圈,最终,也只能想到一个高岳。可真要以高岳来当样子来比,其实坐在雍华楼下的那些男人们……似乎也有那么两三个并不比高岳差多少的,可她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并没有哪一个能让她看得入眼的。 其实,也难怪洛千旸如此着急这件事。 洛宁慕也听说了,昭和宫比她还要小三岁的另一位公主今年冬天就要出阁,她这个当姐姐的反而落在后头了。 可是,原本今年先出阁的应当是她啊。 嘁。不想还好,这么一想,洛宁慕又觉得自己的婚事真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一头痛,洛宁慕便不免自暴自弃胡思乱想起来:本公主干脆不嫁人了!就在这宫里头当个逍遥自在的公主不也挺好的?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洛宁慕自己也明白,她当然乐意一辈子在宫里当个耀武扬威的老公主,而洛千旸这个皇帝……嗯?大概也愿意养着她,可其他人怎么看?其他人肯定要觉得她是个特别不要脸的公主,不光没人要,还死赖在宫里,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连那些啰嗦的御史都要参上她几本。 人言可畏啊。 洛宁慕大大地叹了口气。 五月节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洛宁慕一个人的忧愁苦闷而受到影响。 洛千旸大张旗鼓地开办这么一个大宴,当然是想受到臣民的感恩和拥戴,而臣民们自然也非常识趣地上前来应景。 虽然该守的礼节依然得守着,但为了博得少年皇帝洛千旸的龙颜大悦,在座的群臣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有人提议斗酒作诗,就立刻又有人提议求洛千旸的墨宝为奖赏,这一套做下来,把洛千旸哄得红光满面,一看便知心情极好。 洛千旸既留了心,自然特地指了年轻那几桌的来作诗,洛宁慕兴致缺缺地听了几句,觉得也不过尔尔,再说了,洛宁慕本身就对诗词兴趣不大。听来听去,倒只有李太师家的那个嫡孙文采最好,至于曲娆大力推荐的那个高询嘛……辞藻华丽有余,内涵却少了那么点。由文及人,便可猜测,那个高询肯定是个不切实际的纨绔子弟。 洛宁慕看得越发困倦,索性退回了座位,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 又听得楼下一阵喧闹,似乎是洛千旸赏了各色角粽分发下来。楼上洛宁慕与曲娆这一桌自然也不会被遗忘,很快就有宫人将之前的膳食收拾了出去,又端了数品不同口味的角粽上来。曲娆挑了一只绿豆粽尝了一口,洛宁慕则挑了甜蜜蜜的枣粽,吃得有些腻味了,又差酥月拿了一只咸鲜的肉粽。 正吃着,洛千旸身边的小太监常和又跑上来了。 ——还带着一脸谄媚的笑。 “殿下,皇上请您与贤德太妃先行一步,上华悦阁里头去赏花舟。” 一听这话洛宁慕就想起来了。 洛千旸为了应五月节的民间风俗,要在不远处的大湖弄什么花舟比试,可民间真正的五月节风俗却是在大江之中来一场风风火火的赛龙舟。洛宁慕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赛龙舟讲究的就是一个气氛,必定要有人擂鼓助兴,还要大声呐喊助威才够有劲的比赛。然而这么个风风火火颇有气势的赛龙舟的风俗被洛千旸改了之后,竟然变成了什么风雅的花舟比试,据说还请了伶人在花舟上弹琴唱曲,听起来就有点可笑。 洛宁慕兴致不高,但洛千旸的面子还是得给。于是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只与曲娆一起下了楼朝观景最佳的华悦阁去。 “刚才吃了那么些,我与太妃就慢慢走过去,只当消食了。” 曲娆也不反对。 两人都是不太喜欢被一大群工人簇拥着碍手碍脚的性子,结果,曲娆就只带了一个贴身服侍的掬水,而洛宁慕则就带了翠星,把酥月先打发去了华悦阁准备。因为这一日入宫的外臣颇多,为了避嫌,她们也并未走大路,而是拣了一条绕远了的小道走,反正时辰尚早,倒也不必太过着急。 绕过一道回廊之后,华悦阁就不远了。 不过,洛宁慕却停下了脚步。 “慕儿怎么不走了?” 曲娆落后洛宁慕半步,见洛宁慕突然止步,便有些奇怪。 洛宁慕却冷冷地哼了一声。 为何不走,当然是因为……她一眼就看见在通向华悦阁的那条路上,站着一个“不速之客”。那人身穿白袍,手中摇着一把玉骨折扇,正站在亮堂堂的一盏大宫灯下面,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洛宁慕在这边看着那人,那人似乎也有所觉,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点讶异之色都没有,反倒是嬉皮笑脸地看着洛宁慕与曲娆。 只差没把“刻意”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呵呵。 这么不要脸又这么招摇的人,当然是那个高询。 可是高询此刻不在雍华楼那边的席上,却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何?别跟她说是巧合。洛宁慕稍稍想了想,莫非……难道…… 那边的高询已经非常不要脸地朝她们走过来了。 “高询见过太妃娘娘,长公主殿下。” 洛宁慕懒得吭声,曲娆倒是一脸笑眯眯的。 “不必多礼。” “今夜月色颇佳,在下实在贪恋这光华之美,不知不觉竟走迷了路,不想却在这里偶遇了太妃和长公主两位美人,实在荣幸之至。” 高询这话说得有些轻佻了。 洛宁慕越发觉得不悦,突然又想起上一次见到高询正是在那华悦阁内。对了,上次还说那个《阿阮》的故事十分适合她看…… 啊呸! 这高询哪里像什么世家子弟,根本就像个不知廉耻的登徒浪子! 而且上一次在华悦阁里见面,高询的言行举止还算直率,然而这一次他故意在这条路上来“偶遇”她和曲娆,竟然还装模作样,若说他没企图谁会信呢! 不知为何,洛宁慕对这个高询特别没好感。 仔细想想,似乎是从上次见到高询对曲娆一副黏腻腻的样子开始的,后来……哦,后来他还说让她看那个古怪的故事! 总之,洛宁慕很想直接对他翻个白眼,然后对他说一个字—— 滚。 相对起洛宁慕摆明了冷淡的态度,曲娆却对高询十分和善亲切。不过,让洛宁慕心里稍微舒服一点的是,这一次曲娆与高询的谈话并不像上一回在华悦阁遇到时那么亲密无间那么无所顾忌,不过也是,毕竟还有宫女在面前看着呢。 洛宁慕明明满脸都是不耐烦,可高询却偏偏要凑过来惹她。 “……在下得幸遇见长公主,内心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然则在下有一言相告,却又心存颇多顾虑,正犹豫不定,还望长公主为在下……” 洛宁慕被高询一番文绉绉的话绕得头痛,听了半天也没听懂这个高询到底想说什么,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说人话!” 高询被洛宁慕斥得一愣,看了看洛宁慕身边跟着的翠星,又看了看曲娆带着的掬水,再然后,笑了。 “其实就是……今番我在这儿与太妃和长公主相见并非偶遇……” “看出来了。” 洛宁慕没什么好气。 “……其实是我偶然得知了一件事,因此特地赶来阻止长公主去华悦阁。” 曲娆眉头微皱,问道:“华悦阁有什么不妥吗?” “我方才在席间与李佑铭聊过几句,对此人印象颇深,后来见到他被一个宫人单独喊去一边说话,我一时好奇,就跟过去……嘿嘿,偷听了几句。”这一次,高询总算是没有再卖关子,“原来皇后娘娘向皇上大力推荐了这位李公子,皇上亦觉得这个李佑铭不错,于是就想着让他先一步来华悦阁与长公主来个‘不期而遇’,看是否能与殿下谱写一段人人称羡的佳话出来……” “李……李什么?” “李佑铭。” “他是谁?” “啊,正是当朝李太师的嫡孙,被人称赞说是朝中最有前途与才干的后辈,甚至很多人还说一点都不逊于我岳哥……简直是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洛宁慕的第一反应倒不是那些说李佑铭不逊于高岳的是胡说八道,她是根本就不相信高询所说的什么皇上让李佑铭提前来华悦阁和她来个“不期而遇”?就算洛千旸急着把她给嫁出去,可也不会用这种办法吧?万一自己对那个李佑铭不感兴趣怎么办?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本公主怎么觉得有所企图的是你?就算那个李什么的提前去了华悦阁,可皇上方才说让本公主与太妃结伴一同去华悦阁,这又如何解释?” 高询嘿嘿笑了一声。 “再往前几步,就有宫人会将太妃引走了。” 洛宁慕冷哼了一声。 她还是不信。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 “怎么试?” “很简单,大喊一句‘有刺客’,让侍卫去里面搜,我们三人根本不用靠近,只站在这儿看热闹就行。” 这倒……也是个办法。 虽然洛宁慕对这高询的大多数言辞都不太相信,可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洛千旸真想出了什么馊主意……她才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就来一段“佳话”了! 不远处就有不少巡视的御林军,只需喊上一声…… 洛宁慕朝一旁的翠星挥了挥小手。 于是,五月节这一日戌时,帝后与朝臣们还未来得及到大湖边观赏花舟赛,就先听得了一桩奇闻。当朝李太师的嫡孙李佑铭私闯华悦阁,被御林军当成刺客给捉了起来,此事动静不小,还惊扰了正赶去华悦阁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以及陪同的贤德太妃。洛千旸得知此事,急匆匆地带了一大波人赶了过去,还来得及围观翩翩公子哥李佑铭被御林军强制搜身之后衣衫不整的模样。 咳咳。 洛千旸的脸色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自然。 洛宁慕远远地朝洛千旸瞥了一眼,就知道了高询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是真的。洛宁慕一个火气涌上来,就径直走到了洛千旸的面前,指着那地上可怜的李佑铭朝洛千旸道:“皇上,此人意图不轨还居心不良,竟敢冒认为李太师的嫡孙,简直罪大恶极!为保太妃与本公主的清誉,还请皇上下旨拘拿!” 洛宁慕绝对是因为气昏了头才干出这样的事。 洛千旸的龙额上又开始出冷汗了。 原本看似十分完满的五月节庆典却落幕在洛千旸的尴尬之中,当然,最终,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李佑铭年少不胜酒力,醉酒之后迷路才误闯了华悦阁,因而引起了种种误会。但官方的说法也毕竟只是个说法,私底下的议论却是谁也管不着的。这事毕竟闹大了,据说后来那位年轻的李公子有好一阵子都躲在李府闭门不出,只说是在发奋苦读。 不过,很快的,又有另一条小道消息传遍了京内。 据有心人回忆说,五月节当夜,站在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身边的,除了贤德太妃之外,还有个年轻男子,恍惚像是高家的年轻后辈之中一个叫高询的。后来这消息传得更离谱,又演变成了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当夜正与高询私会,却不巧被喝醉酒的李佑铭撞破奸情,这才让长公主恼羞成怒,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各种流言尘嚣日上,眼看就一发不可收拾。 第028章 .惊吓 洛千旸到羲和宫的时候,洛宁慕正怒气冲冲地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圈。 “高询那个臭不要脸的!本公主就说他怎么会那么好心地提醒!原来还留有后招?竟然还在外头造谣抹黑本公主!” 洛千旸因为五月节的事正心里发虚,到羲和宫来也是静悄悄的没敢着人大声通传,一踏进羲和宫的大门就见到这么一番场景,更是尴尬至极。 “皇姐……” 这一声喊,总算把暴怒的洛宁慕给喊回神了。 然而,当洛宁慕见到洛千旸,不但一点没消气,反而更加冒火。 可不就是她这个皇弟出的“好主意”? 如果不是冒出一个李什么的事,她又怎么会放下对高询的戒备,才让高询趁虚而入占了便宜?那个高询,必定是想借这件事来引发流言,让自己不得不顾全声誉选他做驸马! 啊呸,休想! 见洛宁慕一副想杀人的凶恶表情,洛千旸赶紧低头认错。 “皇姐,都是朕不好。不过……朕也是觉得那个李佑铭的确不错,放眼整个朝中,除了他稍稍能配得上皇姐一些之外,其余的人根本就不能入眼。”洛千旸说到这儿,总算找回了一点底气,又接着道,“朕心知皇姐素来的脾性,必定要自己看过才会答应,所以便想了这么个办法,只想静悄悄地让你们见个面,谁知……” 哎哟,还……“静悄悄”地见个面呢。 洛宁慕微微挑了挑眉,没吭气。 “那个……朕也不知皇姐原来早就另有倾心了……不然也就不会闹这么一出了。” 洛千旸忍不住抹了抹龙额上的冷汗。 “倾心你个头!”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洛宁慕就炸毛了,“谁告诉你我另有倾心了?” “外头都说你与高询……” 洛千旸没把后半句说完,他已经很有眼力地看出洛宁慕在听到“高询”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瞬间就变得特别难看。 可是,接下来,洛千旸也并没来得及将心底的关于“皇姐你什么时候看上高询了”或是“高询到底哪里好”再或者“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之类的疑问问出口。因为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冷冷地哼了一声,直接将当今天下第一人的九五至尊洛千旸给晾着了,自己一甩袖子离开了羲和宫。 走出羲和宫的大门之后,洛宁慕停住了。 想想自己也真是可怜,在心情极度恶劣的情况下,放眼这偌大一个皇宫,洛宁慕好像还真没什么地方可去。思来想去,自己走动得最多的也就那一个栖芳殿了。可洛宁慕此时正生着高询的气呢,不免又会想,曲娆有没有参与高询的那件事?她还记得当时说到选驸马的时候,曲娆可是对高询各种夸赞,说不定曲娆和那个高询根本就是早有计划,就为了五月节那一晚引自己上钩! 不过,想到这里,洛宁慕很快又给自己找了个去栖芳殿的理由。 ——对,所以自己必须要去栖芳殿找曲娆问个明白! 洛宁慕气势汹汹,直奔栖芳殿而去。 栖芳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景致到……人,似乎栖芳殿的一切永远都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死样子。 洛宁慕一走入内殿,就看见了曲娆。 过了五月节之后,一日比一日更热。白日变得更长了,阳光也变得有些刺目了,晒在身上的感觉不再如春日那般暖融融的让人舒服,而是有些灼热的感觉了。然而栖芳殿的大窗依然开着,好似一点也不在乎那过于耀眼的日阳,而坐在殿内的曲娆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竹青色凉衫,衫子上只以浅色的线绣了简素的暗花,衬得整个人愈加雅致。 见到这样的曲娆,洛宁慕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 “你就穿这么一点,也不怕着凉?别到时又病——” 洛宁慕还想再多啰嗦几句,可说到这里,她总算想起自己跑来栖芳殿是干什么的了,顿时就噤了声,满脸怨气地看着曲娆。 “慕儿这是怎么了?”曲娆笑眯眯地看着她,“天气热了自然就穿得少了,不碍事。” “高询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洛宁慕直截了当。 “高询?”曲娆眨了眨眼睛,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什么事?” “……就是他故意毁我清誉的事!” 看到曲娆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洛宁慕心中一凉,直觉自己肯定猜对了。曲娆一定是暗中参与了高询之事,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因为高询与她曲家有亲,因此才暗中帮忙?说不定还牵扯到了什么复杂的家族利益……洛宁慕越想越气,想想这大半年以来,自己对曲娆一片真心,没想到最终却被曲娆所背叛出卖。 看着洛宁慕的神色,曲娆却依然面带微笑。 “慕儿这么生气,是因为真心讨厌高询这个人,还是因为……是我非要荐高询给你你才讨厌他?” 这两者有区别吗? “……都一样!”洛宁慕气呼呼的。 “好吧。就当是一样……”曲娆又道,“可我看你也不喜欢那个李佑铭,高询又有什么不好呢?或者,你喜欢那位褚少将军?还是……” “……都不喜欢!” “那我上回让你想的——你想要个怎样的驸马,你可想好了?” “我……没有。” 洛宁慕又气又闷:自己明明在跟曲娆说高询的事,怎么曲娆又扯到了喜欢不喜欢的事上?分明是心虚了想转移话题! “唔……连李佑铭和高询都不行啊。”曲娆忽而叹了口气,又作沉思状,稍稍想了一会儿才又朝洛宁慕道,“看来这世上也只有如某一人那般,才符合长公主的要求了。” “……谁?” 虽然觉得曲娆必定是要胡说八道,可洛宁慕还是忍不住想要听曲娆所说的这个答案。 毕竟,自己想了那么多天都没想明白的事…… 说不定曲娆真有答案? 但—— “你别告诉我说是高岳。”洛宁慕特别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早说过了,他是驸马的时候我承认他,可他早就不是驸马了……” “啧,当然不是他。” “……那是谁?” 洛宁慕半信半疑地看着曲娆。可曲娆却并不干脆利索地回答她的话,而是笑眯眯地站起了身,凑到洛宁慕的面前。两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洛宁慕甚至能感觉到曲娆身上特有的那种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有一刹那的慌乱,那个什么……这……这气氛是不是有些……那个什么了点啊? “正是如站在慕儿面前的——我,曲娆。” “……!!!” 有好一会儿,洛宁慕都没回过神来。 方才…… 方才曲娆究竟与她说了什么? 等等,什么世上仅此一人?之前的问题是什么来着?不对,一定是自己的记忆发生了紊乱,所以才产生了这么奇怪的联想。对啊,她怎么会突然想到了那本伤风败俗的狐妖话本里的《阿阮》了呢? 可偏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正如狐妖一般柔媚得令人有些压迫感的面容,狡黠如狐的眸子,略微勾起的唇角,这一切……似乎正在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洛宁慕吓得赶紧退后了几步。 “你……你你胡说什么?” 相对于洛宁慕的紧张慌乱来说,曲娆的神色实在是太镇定了,或者说,她见到洛宁慕这种反应,似乎还觉得有趣,脸上的笑意更深。 “咦,我可没有胡说。” “你……你分明就是……” “如我这般以一片真诚之心待你,又如我这般晓你喜好,知你心意,日日夜夜陪伴你左右,更细心温柔地爱护你,体贴照顾你……”曲娆又道,“……如我这般的驸马,难道不是你最想要的?” 如……如曲娆一般的…… ——驸马? 似乎也还……不错? “……是吧。” 那么,看来是自己误会了吧。 洛宁慕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想呢?对了,肯定是因为那个《阿阮》!都怪那个高询,也不知到底是安了什么心,非要她看那个古怪的故事,害得她如今总是胡思乱想! “慕儿方才脸色有些不对,该不会是想起什么古怪的事了吧?莫非……是那部《妖狐媚情录》中的那则名为《阿阮》的故事了?” “……没有!” “其实那阿阮与柳妻之间的深情,虽然为世俗所不容,但也确实令人嗟叹。” “……的确。” 突然听到曲娆提到《阿阮》,洛宁慕愈加觉得不自然,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便只顺着曲娆的话随便应了一声。 可听到洛宁慕这句敷衍似的应答,曲娆却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我可还记得,慕儿上回来还书给我,说是只看了个开头,不知后续如何……”曲娆笑道,“那么,慕儿如何知道阿阮是与柳妻有不容于世俗之情,却并非柳生?” “……!!!” “这我便不懂了,慕儿为何要说谎话?” “我……我的确没看完,并不算谎话。” 被曲娆这么逼着一问,洛宁慕反倒镇定下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曲娆也都看了,自己就算承认自己看了那又如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 “只看到她两人互诉……那个什么,便没看了,我的确不知后续如何。” “哦……” 曲娆点了点头。 “那你可要我将那后续故事说与你听?” 第029章 .后续 洛宁慕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得知《阿阮》那个故事的后续,而且,还是由曲娆亲口讲给她听的。 说真的,想想还觉得有点小紧张。 洛宁慕还记得,当初自己因为《阿阮》的内容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因而她吓得当即就把书给扔了,立刻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又急匆匆地将那本“可怕”的书送还给了曲娆。事后再想起那件事时,洛宁慕偶尔也有点后悔,反正自己看都看了,怎么不干脆将那故事的结尾给看完呢?也不知最终那个纯真可爱的狐妖阿阮,是否能与那温柔贤惠的柳妻真正在一起?不过,这样的念头往往刚冒出来,就被洛宁慕自己给掐灭了。 ——再想下去一定会……万劫不复! 她这样告诉自己。 时间一长,洛宁慕也就不那么多想了。 此刻,洛宁慕终于在曲娆坦诚自己看了《阿阮》的一部分内容,反而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亦不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反而冷静了下来,直接将一直惦记着的那个最大悬念给问了出来—— “阿阮和柳妻到底……有没有好结果啊?” 曲娆听了这个问题,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依慕儿来看,要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好结果’?” 洛宁慕还真被问住了。 对啊,要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好结果呢? 洛宁慕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平心而论,若撇除那个故事里“惊世骇俗”的部分,她还是很喜欢狐妖阿阮以及善良的柳妻这两个人物的,可偏偏……哎,若她们只做一对普通的好姐妹,就像她与曲娆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可若真是如此,又……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了。 哎,自己怎么跟着胡思乱想了起来。 洛宁慕直接逃避了曲娆的问题,只道:“你不是要将后续说给我听吗?快说完就是了,不过也就是个故事罢了,何必纠结这么多?” “慕儿说得有理,不过……就是个故事罢了。” 曲娆点了点头,果真不再多说,三言两语就将后来的结尾给说完了。 原来那狐妖阿阮既然已经将自己对柳妻的一片真情坦诚相告,便索性也将自己是狐妖所化之事也说与了柳妻。柳妻不但并未因此而对阿阮有所嫌隙,反倒愈加看重阿阮虽为妖异却并未真正害人的纯真秉性。但两人既已互剖心意,便更不舍得就此分离,于是两人再三计议之后,还是由柳妻去与柳生说明了缘由,柳生为两人情谊所感,立时择了个良辰吉日,纳了阿阮入门为妾,柳生既享了齐人之福,妻妾之间又十分和睦美满。 “……此后这事被传开来,竟成了一段人人称羡的佳话。” 佳……佳话?又是什么鬼“佳话”?这到底算得上是个什么佳话? 洛宁慕听到这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早知是个这样烂俗无聊的故事,我不听这后续也罢!” “看来慕儿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结果’了?” “当然不好。”洛宁慕忿忿道,“看了这后续便知道,这著者必定是个自以为是的世俗男子,前半部分将阿阮与柳妻之间的感情写得真挚动人,可后续竟然就那么随意地被他自己给轻贱了!最可恨的是,那个臭不要脸的柳生居然还能享什么齐人之福?啊呸!所谓的‘人人称羡’……也就是那些男人羡慕得很吧?” 见到洛宁慕如此,曲娆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慕儿见解独到。” “那你怎么看?该不会你也认定这是个‘好结果’?”洛宁慕说得起兴,当然也不会放过曲娆,满心想让曲娆认同她的看法。 可曲娆却只是淡淡一笑。 “有何不好?古人说,一阴一阳谓之道。她二人之情本就不被世俗所容,幸而柳生并不介怀,反倒愿意接纳,这又有何不好?自古以来,慕儿可曾听过有哪一个女子能半点都不依附男人而活?更何况……还是两个女子。” 洛宁慕不得不承认,其实曲娆所说十分有道理。 可道理归道理,就算洛宁慕知道道理如何,她也不管那许多。因而,有些话没怎么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服气。” “如何不服?” “若我是那狐妖阿阮,才不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直接带了柳妻远走高飞。”洛宁慕直接道,“我可不管什么阴阳之道什么世俗眼光的!再说了,阿阮她一个狐妖哪里就懂得这些?这著者写得实在不对。再说了,既然是个狐妖,总有些法术吧,说不定也能想出点什么办法来……” “慕儿说得倒是简单,若换成是你,你哪就有这样的胆量做出这种事来?” 曲娆微微挑眉,似是一点都不信洛宁慕所说。 洛宁慕却是一个最受不了激将的性子,听得曲娆这么说,她立刻接口道:“我才不会在意世俗之人的看法!若换成是我,我必定不会没胆子地去依附男人!” “哦……”曲娆浅笑道,“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 洛宁慕莫名其妙,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是来找曲娆对质高询之事的,怎么会被曲娆绕到了那个奇怪的故事上? 哼,这一定是曲娆又使了什么狐媚之术,所以才让自己总是分神。 “好了,这故事说到此便为止,我来是问你高询之事的。”洛宁慕皱眉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此事你参与多少,你费尽心思想让我嫁与高询,究竟有什么目的?” “咦,我什么时候‘费尽心思想让你嫁与高询’了?” 曲娆又摆出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不是你一直在对我说他这样不错,那也不错?” 洛宁慕耐着性子没发作。 “那也不过随口说说,我可也说了李佑铭不错,你怎的就没放在心上?”曲娆笑着看向洛宁慕,“莫非是你自己对高询较为留心?” “啊呸!分明是你们勾结在一起企图骗……骗婚!”洛宁慕干脆胡说一通,“不然,为何高询要刻意在五月节那一晚跑来告诉我李佑铭的事,还故意与我站在一处让人看见,如今外头又处处都传着我与他的流言!” “……哦。”曲娆似乎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你是说这些。” “哼!” “高询这孩子的确胡闹了些,闹出这些事来对你的确不好……下一回,我让他与你当面道歉,保证日后不再做这种事。” “……” 这就完了? 怎么这么一件影响长公主清誉的事从曲娆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变成了一件小孩子家胡闹的小事了? 洛宁慕咬牙切齿。 “他这样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慕儿方才不是还说并不在意世人的看法吗?” “……” 行,算她曲娆厉害。 洛宁慕算是看出来了,不管自己有多么的理直气壮,一旦到了曲娆的跟前,就理也不直了气也不壮了。曲娆三两句的胡说八道就把她准备好的一切说辞全部都给推翻了。然后,还一脸风轻云淡地摆出一副“慕儿你真是个傻孩子”的姿态…… 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来跟曲娆说了这么大半天! 但这一趟也并非没有一点收获,最起码,从曲娆摆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大概高询的事真是自己想太多了。这么说来,曲娆并没有“有所企图”故意将自己与高询牵扯到一起,那就是高询那个不要脸的一个人干的了? 呵呵。 等着看吧,她要是不给这个高询吃点苦头,他就不知道长公主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洛宁慕心里有数了,也就不打算再多呆了,这事她还得去跟她那个缺根筋的皇弟洛千旸解释清楚,不说清楚的话她就得活活憋死啊! 全京城都是瞎了眼,才相信她跟那个高询私会! 洛宁慕急着走,可曲娆却又喊住了她。 “再过两日,曲家会有人入宫。”说到这儿,她似乎略微迟疑了一下,“之前,曲家向皇上请了旨,说我身子不好,一到暑热就多有变动,因此想接我去曲家的庄子里住一阵子好好将养,皇上已经准了。” “……你……要出宫?去多久?” 不知怎的,突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洛宁慕的心里空荡荡的,有点儿失落。 “说不准,总要将每年都要发作的旧疾给熬过去再说。”曲娆的面上倒是并无一点不舍之情,她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又道,“慕儿……你想不想跟着出去散散心?” “……想!” 洛宁慕答得很快。 “哦,那你得想办法好好与皇上说一说了。” 曲娆笑眯眯地看着她。 “……” 她还以为曲娆已经帮她想好办法了呢!这简直就是欺骗感情! “唔,你就说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你一个都看不上眼,要去外边走一走,说不定能在民间寻得一个可心意的驸马……这个理由好不好?” “……” 一点也不好! 不过,若真的能与曲娆一起出宫去玩就太好了。洛宁慕被这深宫关了快二十年,早就闷死了。而且,自从上回出宫在京城里晃了一圈之后,洛宁慕对宫外又多了一重想法:自己这样天天呆在宫里头都变成井底之蛙了,一旦出了宫,连病歪歪的曲娆都比她厉害。若这一次真能出宫,她必定要好好地……“历练”一番。 对,历练! 可自己要以什么理由出宫呢? 曲娆是为了养病,自己又没病…… 洛宁慕一路在心里盘算,不知不觉已回到了羲和宫。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去了栖芳殿大半天,洛千旸居然一直没走,还老老实实地坐在羲和宫里喝着茶。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杯……洛宁慕注意到,一旁的宫人正拎起桌上的茶壶打算再给洛千旸倒茶,却拎了个空。 “……皇上还有事?” 洛宁慕此时当然已经不生洛千旸的气了,不但不生气,还希望能找个机会“讨好”一下洛千旸,让他答应自己出宫的事。可洛宁慕想起自己之前气冲冲走出去的情形,此刻也不好一下就转过态度来亲亲热热地凑上去,口气虽然不冷不热,但脸色却是比之前好多了。 “皇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洛千旸不断偷看她的神色,大概是也感觉出了洛宁慕的情绪变化,洛千旸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才道,“朕……朕刚才其实还有一件事没说完。” “……” 所以他就呆在这喝闷茶傻傻等她回来? “什么事?” “其实……朕得知皇姐倾……啊那个什么高询了之后,朕……私底下差人召见了高询一次。”洛千旸一提“倾心”,洛宁慕就面色不好,洛千旸立刻机智地将最重要的部分给模糊了过去,然后将重点说了出来。 “……你召见他干嘛?” 洛宁慕已然忘了自己刚才还准备对洛千旸态度好点,一想到缺根筋的洛千旸单独召见了高询,她心里就噌噌地往外冒火。 “朕……朕也是关心皇姐的婚事,所以就……” “就?” “……稍作试探。” 洛千旸说得比较委婉。 但照洛宁慕的理解,洛千旸既然这么“关心”自己的婚事,就算只是“试探”,也必定向高询暗示了一些什么。比如……自己“倾心”于他? ——不行,要冷静。 “那么,高询怎么说?” 如果那个高询竟敢厚颜无耻地说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话,她洛宁慕发誓,必定现在立即出宫将他五马分尸! “他说……那些都是……”洛千旸的额上布满冷汗,一边说一边留心着观察洛宁慕的神色,“都是谣传。” 哦?没想到那个高询倒偶尔还要点脸。 见到洛宁慕暂时还未有什么情绪波动,洛千旸总算能把接下来的话说清楚了。 “他说自己高攀不上你,又说他其实早有自小定亲的对象了。” “……哦。” 那就好。 “不过……若是他是不肯认账,或是皇姐当真……稍稍有些属意于他,朕当然也愿替皇姐想想办法。” “……” “皇姐?皇姐你怎么了?哎,他若是真伤了皇姐的心——” “对!本公主此刻伤心欲绝。”洛宁慕捂着心口,愤声道,“如今这京城之中处处都是流言,实在让我再也呆不下去,千旸,我想出宫!” 第030章 .曲夫人 一个寡居的太妃要出宫养病,虽然于礼不合,但其实也并非没有可商量的余地。毕竟人家曲娆的身子的确不好,年年到了暑热之际便要发作一阵,更何况曲家在朝堂上还是有些地位可言,又言辞恳切。 当时,洛千旸并未犹豫太久便答应了。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原本洛千旸就对曲娆存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心思,想想自己曾经“偷窥”之时,曲娆的确面色苍白,身形柔弱,一见便令人心生怜惜。宫中烦心事极多,夏日又的确干热闷长,还真就不是个适宜养病的地方。再者,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到时只要多派些人跟随服侍,防一防流言什么的也就罢了。 至于曲娆自身的人品…… 洛千旸那绝对是信任至极的。 如曲娆那般纯美娇柔的美人,即便是出了宫,也绝不可能沾染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头。像之前凌皇后的那种诬告,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正因凌皇后之前便有“诬告”,在得知曲娆要出宫养病之后,便立即来面见洛千旸,再三劝阻,还说什么曲娆生性放荡,早有前例,若这次放出宫去,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来。 当然,洛千旸压根没在意,随便应付了一下凌皇后,还是按自己原来的想法。 曲娆的事很轻松就解决了。 可同样的事发生在洛宁慕身上,那就又不同了。 洛宁慕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公主,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出宫?那以后还要不要找驸马了? 但是,洛千旸看着自己一向坚毅的皇姐在连番遭受两个不同高姓男子的伤害之后,也变得似乎有些脆弱了。看吧,满脸都是伤心之色,似乎是用一只手强撑着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只怕自己一走,她就要扑倒在床上大哭一场了。 洛千旸在心中斟酌了半天,没敢一口回绝,当然,也没一口答应。 他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朕想想。” 这一想,便想了足足三日。 洛宁慕心急如焚,跑去含章殿求见洛千旸,却被告知洛千旸不在。再去洛千旸常去的几个地方围堵,也找不着人,洛宁慕只差没直接去凤仪宫或者琳琅宫守着等了。到了这个时候,洛宁慕也看出来了,洛千旸这是不想答应她,故意躲着她呢。 呵呵,他以为躲得了初一,能躲过十五? 洛宁慕想出宫的事还没来得及解决,曲家的人就入宫了。 后宫女眷的家人入宫来探望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据说前朝将规礼制条看得甚严,只准怀有龙裔的后妃在即将临盆之际,可召家人入宫相见一次,若诞下皇子,又可再见一次。除此之外,便再无可能。但当朝重孝道,对这些也就没规定得那么死,得宠的后妃若是思念家人,在皇上面前撒撒娇,到内侍府报备一下,便能找到机会接家人进宫面见。 可是…… 曲娆并非“得宠的后妃”。 而无论是前朝还是当朝,都没有太妃一辈接家人进宫的先例。因这个缘故,听说御史狠狠地参了曲家好多本。不过洛千旸也很干脆,直接把那些本子都退回了,还顺便将准许曲娆出宫养病的旨意一道发了,气得那些御史够呛。 洛宁慕原本想着,曲娆的家人入宫,必定是要好好说一番私房话的。她一个外人,当然不应该前去打扰,所以那一日,洛宁慕老老实实地呆在羲和宫里。谁知,才听得酥月来报说曲夫人带着曲家的两位小姐进了栖芳殿,栖芳殿那边就有掬水来请洛宁慕过去。 “请我过去?” 洛宁慕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正是。”掬水笑盈盈地回话,“夫人听太妃说起殿下,便要太妃来请殿下过去说话。” 这……还真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既然人家请了,当然没有不去之理。洛宁慕即可打起精神来认真梳妆,要知道,这位曲夫人的娘家可是江南第一富庶的苏家,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钱和有品味!她堂堂长公主,绝对绝对不能被看低了! 收拾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洛宁慕总算到了栖芳殿,见到那位传说中比后宫女眷还要有钱的曲夫人。 曲夫人看起来很是年轻,也如同曲娆一般是个巴掌脸,不同的是,她的眉眼却比曲娆显得要明朗许多,看起来与曲娆长得似乎不太像,但洛宁慕却又隐隐觉得她们母女之间似乎又有什么气质是颇为相近的。不过,对比起洛宁慕的“精心打扮”,曲夫人就穿着一件半旧的入宫朝服,也不见有什么特别显示她有钱的地方,见洛宁慕到了,还笑呵呵地起身行礼,一点有钱人的傲气都没有。 洛宁慕当然不会真的受曲夫人的礼,连忙让了,扶着曲夫人坐下。 两相对比之下…… 洛宁慕觉得特别特别的别扭。 这是故意的?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因为曲夫人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爽朗太好相处了,这很对洛宁慕的脾气。说得起兴起来,洛宁慕根本就已经忘记了这位曲夫人从年龄上来说是她的姨辈,从曲娆的身份来说又是奶奶辈了…… 至于曲家的那两位小姐,年岁都不大,一个十二岁,一个才刚九岁。十二岁的那个虽然年纪不大却性格很是沉稳,名字叫做曲婧,九岁那个则性子活泼,眉目最似曲夫人,名叫曲妙。再想想曲娆的名字,看来这一家的女孩子的名字都是从女。 又说了几句,宫人上前来问何时摆膳,洛宁慕这才回过神来,竟然不知不觉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识趣地告辞? 洛宁慕刚想站起身来,曲夫人却非常自然地对洛宁慕道:“一说用膳,我依稀想起来,长公主似乎喜欢吃酸甜味的东西,等你们出了宫,我亲自下厨做一道松子桂鱼给殿下尝尝,喜不喜欢?” 松子桂鱼?听起来就很流口水啊…… 但是,等等,洛宁慕很快反应过来,曲夫人这句话似乎有点不对。 什么叫“依稀想起来”?曲夫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口味的?还有,自己出宫的事也还没有定论……怎么曲夫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自己想与曲娆出宫呢? 洛宁慕实在疑惑,但又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好看向曲娆。 曲娆看了看洛宁慕,又看了看曲夫人,然后笑呵呵的。 “……” “哦……”曲夫人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我这样乱说一通,大概殿下也糊涂了。之前虽然不能与娆儿相见,但毕竟还是有些书信来往。娆儿与长公主殿下交好,便时不时要提上几句,故而我便知道了殿下的口味。” ——原来是这样。 “时辰不早了,我们先用膳,慢慢再说。” “……好。” 于是,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洛宁慕并没有找到机会告辞,而是又留下来蹭了一顿午膳。当然,因为有客在,这一顿午膳极其丰富,吃得洛宁慕与曲夫人都挺开心的,两人都不是那种讲究太多礼节的人,一边吃一边对各色菜式都点评了一番。曲夫人又由此说了许多江南名菜,听得洛宁慕一愣一愣的,让她对出宫这件事变得更为急切。 用完午膳之后,洛宁慕终于起身告辞。 曲夫人再三挽留,然而洛宁慕一心想快点去找洛千旸解决自己出宫的事,当下也就直说了要去含章殿一趟。 “既然殿下有急事,我便不耽误殿下了。”曲夫人笑道,“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多得是机会相处。” “……曲夫人说得极是。” 当然,前提是她能与曲娆一起出宫的话。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并非后宫之中那些或是太严谨太端庄或是太愚蠢太浅薄的女子,她自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机智的公主,否则,文帝还在世时,她也不可能力压其他所有公主皇子,成为文帝心尖尖上最宠爱的孩子。 回到羲和宫之后,洛宁慕稍作筹谋,换衣卸妆,再略作准备,之后,直奔含章殿而去。 这一次,含章殿门口守门的侍卫和太监并没有敢阻拦。 睁大眼看看,一向威风凛凛的长公主殿下竟然穿一身素衣,眼圈发红外加身形憔悴……不是瞎子都知道这样的长公主不对劲啊! ——不对劲的长公主一定不能拦。 不然,要是皇上追究起来,他们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 这一天,守在含章殿门口当值的侍卫们和太监们的脑子里,全都演绎了一百八十种关于“长公主为什么会不对劲”的可能性。尔后,他们又依稀听见含章殿内传来了长公主与皇上低低说话的声音,而那其中似乎还参杂有隐约的哭泣之声。 实在是……太可怕了! 又过了一日。 御林军统领突然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命令,令他一日之内选出五十人的精锐小队,又要另找十名武功高强沉默懂事的女子护卫。至于用作何用…… ——皇上没说。 第031章 .上贼船 五月末,暑热已盛。 宫中连续有两桩大事。 一是贤德太妃被准许出宫养病,洛千旸大张旗鼓地派了许多护卫与宫人陪同,这事足足办了一整天,才将这位深得洛千旸看重的年轻太妃送出了宫,转道前往曲家在京郊的别庄清河山庄。 二是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突然生了一场怪病,人变得十分衰弱,体力不支,每日只能卧床休养,而且还不能吹风,不能见人。洛千旸下了旨将其挪至较为幽僻的静安宫休养,并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 很快就有流言漫天,传说一向骄傲的长公主洛宁慕其实是接连受到两次情伤所以才大病一场,但这种说法倒还算比较让人能接受的猜测。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之中又暗暗流传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流言,说其实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却又不愿将孽种除掉,于是假借得了怪病,想要将那孩子偷偷生下来。 这个谣言传到当事人洛宁慕的耳中时,她正坐在清河山庄的厢房里吹着风轮,吃着早就用井水湃过的时鲜瓜果。 当然,能在离京城好几十里之外打听得到这样详细的消息,全是这次随着洛宁慕一同出宫来的,拥有强大消息网的酥月的功劳。 坐在厢房内的另一侧的,是斜靠在贵妃榻上毫无太妃仪态的曲娆,她刚拿了一片西瓜咬了一小口,听到酥月将那遥远京城里的流言说得绘声绘色,她噗嗤一声就笑了。 洛宁慕可没有心情笑。 洛宁慕实在是郁闷至极,这回她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了。她不过就是生了个“病”而已,就直接从“与人私通”进展到了“珠胎暗结”。 呵呵。 那么,照着京城百姓们这令人难以预料的联想能力,再过个一二十年,民间会不会突然冒出十几二十个人跑来找她认亲,说自己是当初被她生下之后偷偷送出宫外的亲生子? 洛宁慕将这气话一说,曲娆笑得更开心了。 “这倒也不错。” 不错她个头啊! 敢情名声被毁的不是她曲娆,她就觉得这么有趣?简直太没有人性了! 酥月也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完了,完了,这谣言传得实在离谱,可偏偏殿下又不在京城,不能立刻出面来将这谣言一举击破,再这样放任下去,将来便更说不清楚了,到那时,殿下想要找个可心的驸马可就更难了呀!要不……殿下,咱们还是立刻回宫吧。” 回宫? 她才不要回宫! 更何况,一听到酥月提到什么“找驸马”,洛宁慕就更要争这一口气了。 “本公主绝不在此时回宫!”洛宁慕昂着她身为长公主无比骄傲的头,斩钉截铁道,“不过一个小小谣言,我堂堂长公主还怕了它不成?这时候急着回去澄清,说不定更有人要说本公主心虚!至于什么驸马,哼!若本公主的未来驸马连这点辨别是非的能力,以及对本公主的信任都没有的话,还要这驸马何用?” “说得十分好。” 曲娆笑眯眯地点头赞叹。 此时距她们离宫已有大半月了。说实在的,洛宁慕并未有那种脱离牢笼一般的深宫之后,自由而轻松的感觉。相反的,洛宁慕有种自己像是从羲和宫搬了个家,换到了另一处宫殿住着的错觉。 其实,这清河山庄山明水秀,风景还是很美的,地方也足够大。 然而,两人出宫的时候,洛千旸千叮咛万嘱咐,又怕洛宁慕在外住不惯,打包了羲和宫里大半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几大车,又担心洛宁慕的安全,不但安排了一队御林军精锐沿途护卫,还另外安排了数十宫人,甚至还偷偷给了洛宁慕十个装扮成宫女的女暗卫。 总之,将洛宁慕的里里外外都围得如铁桶一般密实。 等到了清河山庄,曲家也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据酥月的不完全统计,这清河山庄里一共就曲娆与洛宁慕两位主子,可上上下下加起来,护卫仆从却有将近两百多人。 于是,洛宁慕的吃穿用度与宫内相差无几,而她只要一出房门,就有比在宫中时还要多的护卫和宫人仆从跟随在后。 对了,有一次,她还提出了要去庄子外头走走。 曲家安排在清河山庄的那个管事妈妈立刻表示,此事非同小可,她要先派人回京问过之后才能给洛宁慕答复。洛宁慕一听这话就头疼,只好说算了。当时她就看到那个老成持重的管事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么,这样的“出宫”有何意义? 洛宁慕暗地里焦虑了大半个月,可曲娆却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整天都被一大群人当作菩萨一样给供起来。 此时洛宁慕才想起,曲娆这趟出宫并不是出来玩的,她身子不好,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既然是要休养,那也就只能—— ……如此了。 一晃六月也过去了大半,好在清河山庄依山傍水,白日里走几步便有阴凉处,晚间又十分凉爽。夜半,洛宁慕睡到半夜觉得有些凉意,将身旁的薄被往身上拉了拉,才又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不过,洛宁慕才闭上眼睛,却又很快地把眼睛给睁开了。 往日的这个时辰,山庄里应该是静谧无声的,可是此时,洛宁慕却听见窗外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喧闹声,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洛宁慕正想着要不要喊醒睡在外间的酥月,又看见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洛宁慕心中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但可惜的是,就在洛宁慕还没想好究竟是立刻跳起来好还是直接大声喊人的时候,那黑影已经轻而易举地将窗子一掀,一个纵身就跃了进来! 接着,洛宁慕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到了她眼前。 再然后,她闻见一阵浓郁的花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洛宁慕觉得后脑勺有点疼。她很快就回忆起自己失去直觉之前的事:好像是有个黑衣人跳进了自己的卧房,接着自己闻见一股奇异的香气,就没有意识了。 “殿下?”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 洛宁慕扭头一看,竟然是酥月。 “殿下,这是哪儿?” 酥月的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疑惑。 不过,因为酥月这一句话的提醒,洛宁慕总算是感觉到自己所处的境地有些微妙。照她之前的记忆来看,她应该是被什么人给绑架挟持了,而她此时却并没有被绑缚,而是躺在一个虽然不太舒服,看起来却也像是精心收拾过的床铺上,甚至她的身上还盖着一层十分干净的薄毯。一旁酥月的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靠在床边,眼神有一点儿迷离,像是刚从沉睡中睁开眼睛,还未完全清醒的样子。 “殿下,这……好像……好像是在船上。” 没错,洛宁慕也感觉到了。 虽然洛宁慕只坐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宫中游船,但这摇摇晃晃的感觉,加上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水声,似乎都在告诉她们,她们身在一艘正在缓慢朝着未知方向划动着的船上。而她们两个正被关在这船舱里的小隔间里。 有好一会儿,洛宁慕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呢? 自己虽然的确是出了宫,可清河山庄里的守卫绝对不会比宫中守卫要松懈一点,甚至比她羲和宫里的守卫要森严多了。她实在是想不通,在那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还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给挟持呢? 而且,挟持她的人目的是什么? 她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拿到手又有什么用? 还有,自己被抓了,那曲娆呢?曲娆与她同在清河山庄里……会不会也…… 不过,洛宁慕不愿意将此事想得太糟糕,大概是因为对方虽然来历不明,却除了用迷香之外,似乎也并未对她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那么,看起来,对方至少应该是个还懂得分寸,也很有可能还可以讲讲道理的人。 “殿下……殿下,这可怎么办?他们是什么人啊?会不会……会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蹲坐在一旁的酥月一直叽叽咕咕地,说着说着就带上了一点哭腔,“奴婢早就说过了,殿下就不应该这样贸然出宫……” 洛宁慕突然有点后悔了,当初出宫的时候就不应该觉得翠星处事得当所以留她在宫中应付,既然处事得当,就应该带在身边“物尽其用”才对啊!此时,自己还烦闷着呢,还得安慰这个傻兮兮的酥月。 “闭嘴。”洛宁慕瞪了酥月一眼,小声道,“此刻还不知外头是什么情况你就在这大呼小叫的,万一对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被你这样一嚷嚷那才是……” 洛宁慕没能说出后半句,因为才说到这儿,她与酥月都听见船舱之外似乎有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声笑。 “听说这回抓了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正好,给本寨主当压寨夫人!” 另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立刻应和道:“寨主说得是。” 先前那人又笑道:“夫人就在这舱房里?待本寨主进去好好瞅瞅这公主夫人美不美!” 第032章 .远游 “听说这回抓了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正好,给本寨主当压寨夫人!” 门外传来这一句笑的时候,酥月已经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脸色变得刷白。大概她之前没说出口的担忧正是如此,可偏偏事态正朝着这最糟糕的方向在发展着。 不过,洛宁慕听了门外那两人一唱一和,不但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害怕的神色,反而变得愈加淡定了。 舱门很快被人打开。 两人带着舱外微凉的夜风一起走了进来。 当先那一个眉目清秀,气质文雅,穿一身竹青色袍子,并未戴冠,只是用一根发带将长发绑成了一束,倒多增了几分利落之感。后面那个也生得秀气,着一身白衣,头上戴了个布帽。这样两个人走进舱房之内,如何也让人与之前听见的那些话语联想不起来。 甚至酥月还在心底偷偷地想:若如此干净漂亮的人物都是落草为寇的山寨大王,那只怕这世上还有不少姑娘心甘情愿地去当寨主夫人呢。 酥月这样一想,又有点担心起来—— 长公主殿下刚受了“情伤”,万一真看上了这“山寨大王”可怎么行啊?到时其他人一说起殿下来便要嘲讽“那位长公主找了个山寨大王当驸马”了…… 酥月在这胡思乱想,正主洛宁慕却只瞥了一眼那两人,便特别特别傲娇地冷哼了一声。 那个穿竹青袍子的见到洛宁慕这副模样,又笑道:“这公主夫人的样貌的确如花似玉,只不过看起来脾气不大好,也不知服不服本大王的管教。” 洛宁慕听到这里,再也憋不住了,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曲娆,你玩够了没有?” “……还没。” 穿一身竹青色衣裳,作男子装扮的人当然是曲娆,而那个跟在曲娆身后戴着布帽将长发都藏了起来的是一直跟在曲娆身边的大宫女掬水。大概是换了装束的缘故,洛宁慕总觉得曲娆好像变得比在宫里的时候更加的嬉皮笑脸。 “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洛宁慕可没心情跟曲娆嬉皮笑脸,她刚遭遇了一番“挟持绑架”!此时此刻是无论如何都没心情笑出来的。 而一旁的酥月则彻底吓呆了。 什……什么? 这事态发展似乎让她有点儿跟不上啊?怎么“山寨大王”突然变成了太妃娘娘? 见到洛宁慕气急败坏,曲娆似乎笑得更贼。 “此时已是夜半,公主夫人不如早早安歇就寝,明日我们一边游览湖光山色,一边再慢慢解释这件事,夫人觉得怎么样?” “……滚。” 最终,洛宁慕咬了咬牙,对着曲娆从牙齿缝里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其实,闹腾了大半夜,又惊又怕,到此时完全松懈下来,真觉得疲倦至极。再加上这船换换游荡在水面上,一飘,一摇,特别能哄人入睡。因而,洛宁慕重新躺下之后,没多久就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日,洛宁慕醒得很早。 她并没有惊醒在舱房另一侧的床上睡着的酥月,而是自己起来披了件外裳,然后打开了舱门,走了出去。这还是洛宁慕第一次看清楚自己所乘坐的这艘船,看起来当然不会比宫中的游船要华丽宽敞,但对于她们几人来说,也足够大了。此刻时辰尚早,站在船板上,正好能将一轮红日缓缓自水面而升起的景象收之眼底,洛宁慕站着看了一会儿,听见船尾处渐渐有了动静,不多时便有烟火气从那边顺风吹了过来,便知是有仆从在船尾烧火做饭。 “怎么样?好不好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沉浸在这种自从未感受过的奇妙氛围之中的洛宁慕,一下就被惊醒了。回过头来一看,曲娆正笑眯眯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曲娆仍然将头发束得高高的,穿的也是男装。 若让洛宁慕来看,大概除了像酥月那般眼瞎的人之外,不会有人看不出曲娆是个穿男装的女子。不过,即便如此,着女子装扮时那般纤弱的曲娆,在换上男装之后,竟然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合适的地方,反而让人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曲娆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竟刚好与之相配。 当然,这并非就说曲娆身上有男子的气质。 应当说…… 洛宁慕略略思忖了一番,最终想到了个模糊的结论。 大概那些束手束脚的女子衣裳真的不适合曲娆,曲娆虽然外形娇柔,骨子里却是有着寻常女子少见的不羁性子,只是平日里在深宫之时,她也许将真实的性格都掩藏在柔弱的身形之后了,可此时此刻,她脱离了那个“牢笼”般的地方,似乎已经无需再掩盖什么。 在这一刻,洛宁慕突然很想问曲娆一个问题—— 当初为何会入宫? 像曲娆这般的人物,不应是个愿意屈服于命运的人。 不过,洛宁慕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曲娆笑道:“我是问你这湖光山色好不好看,可不是问你我好不好看。怎么公主夫人盯着本寨主看了这么久,莫非是觉得本寨主国色天香,比这风景还美?” ……啊呸! 见过曲娆不要脸,却还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 洛宁慕懒得搭理曲娆,也没在意她一口一个“公主夫人”和一口一个的“本寨主”。 “我知道了,慕儿一定是羡慕我这套装扮。” 曲娆看向洛宁慕的神色颇有些得色。 不知是不是洛宁慕的错觉,她总觉得,似乎离开了深宫和那个与深宫相差无几的清河山庄之后…… 这个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那个曲娆。 “若是你喜欢,你也可以换成这种打扮。等你换了之后你就知道这样穿着有多舒服多随意了,就好像……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换了个人,走起路来都特别轻快。” “……我才不换,不男不女的。” 洛宁慕嗤之以鼻,但心里却还是有点羡慕的。 虽说洛宁慕在女子之中已算得上是性格直爽不矫揉造作的了,可毕竟自小就生长在循规蹈矩的深宫里,多少年的规条已经将她的天性都压制住了。恐怕就算她换上曲娆这么一身,也会不自在,根本感受不到曲娆所说的那种轻松。 那么,倒不如罢了。 甚至连自己为何会被“挟持绑架”的事……洛宁慕也懒得找曲娆问个仔细了。不用想,肯定是曲娆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这才与她一起逃离了那个与深宫也没什么区别的清河山庄。她就说嘛,曲娆那么个性子,怎么会甘愿过出了宫与没出宫没什么两样的沉闷生活? 可是,洛宁慕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的身子……不要紧吗?” 这趟出宫本就是为了让曲娆养病,然而谁想得到,这病人却夜半“私逃”了。 “不要紧。”曲娆走到洛宁慕身侧,趴在船舷上,眼睛看向那一片被日出染红的山水,“连那位神医都说了,我这病……其实更应该出来走走,而不应该闷在屋子里。” 说到这儿,洛宁慕想到这大半个月以来曲娆每天惺惺作态的模样,又冷哼了一声。 这个曲娆,简直是太胡闹了。 “你哼我做什么?”曲娆笑眯眯地看着她,“我想,依照慕儿的性子,被那般憋在那个清河山庄里,肯定不痛快。所以,我这也是为了慕儿着想,这才想了法子偷溜出来,陪你一同游历天下山水,你不但不感谢我,竟然还对我如此这般,真是好没良心。” 什么?大半夜的把自己吓得够呛,还得感谢她? 不过,洛宁慕不想与曲娆争论,曲娆此人就爱胡说八道,她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 “慕儿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曲娆如是说。 听到这么一句,洛宁慕反倒沉默了。 曲娆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像是心情良好,看着周遭风景,面上也带着淡淡笑意。洛宁慕看着这样的曲娆好一会儿,半天才叹了一口气。 “我自小便几乎没出过宫,怎么知道想去哪儿?” “从来没出过宫?” 曲娆问她。 “好像……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很南很南的地方。” 那时应当是文帝与何皇后感情最好的一段日子,大概也因为她这个女儿在其中周旋的关系。有一回,文帝突然来了兴致,说要带何皇后与她一同去微服出巡,游一游江南。谁知走到半道上,也不知文帝是怎么想的,突然又说中原景色看来都差不多,索性改道去南疆逛一逛。那时的洛宁慕才七岁大,一眨眼,竟然过去了十来年,对那时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南疆有一处花海,漫天漫地都是紫色的鸢尾,美得令人心醉。 提起这一段往事来,不知是哪一部分触动了曲娆的兴趣,曲娆竟然直接道:“好得很,那我们这回便先游江南,再去南疆看鸢尾,慕儿你觉得如何?” “……那也行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船舱里便有仆佣出来禀告,早饭已经备好了。 当然不能与皇宫或者清河山庄里的吃食相比,就是船上的仆佣用河鲜熬的粥,青瓜丝做的饼,朴素简单,但就着这番湖光山色,洛宁慕却吃得很香。 洛宁慕也并非天真不懂世事的小女子,用早饭的时候大致询问了下才知道,这么一大艘船上,船夫与船工都是住在船尾的,专门有上了锁的栅门隔开,而做浆洗饭食的是两个船夫家里的婆子,也住在船尾,白日里会过来干活,晚上再回去,除此之外,这整艘船上也就她与曲娆,外加酥月和掬水四个人。 这么一想,洛宁慕的心底有点不太踏实。 这么四个弱女子,若是在路上遇到点什么…… 洛宁慕只在心里想了想,没说出来。可曲娆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正好将洛宁慕在清河山庄遭遇的那个“惊魂之夜”给解释了一番。 “掬水功夫不错,足够保护我们三人。”曲娆笑着与她说,“那天晚上我便是让她把给你‘挟持’了,然后偷偷带上了这艘船,这才得与你一同‘私奔’成功。” 洛宁慕直接忽略了曲娆的胡说八道,她感兴趣的是,那个看起来也是一副娇弱模样的宫女掬水,竟然会武功!还能一个人保护她们三个人!那一定是比洛千旸给她的那些女暗卫还要厉害吧? 然而酥月关心的重点却永远都跟她的主子不在一个点上。 酥月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我们这么一跑,山庄里宫里可不得急坏了?这样实在是……” “这个倒是无碍,我早有准备,保证没人发现我们溜了,更不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曲娆笑道。 第033章 .木屋往事 曲娆这个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不太正经,但真正正经起来,却还是很能令人信服的,或者可以说,她的“不正经”正是用来掩盖她真正的“正经”的目的。 比如这次“夜半私逃”之事,细细想来,当然是十分荒唐的,可洛宁慕一看曲娆与她那贴身侍女掬水的神色,便知此事并非一时兴起,必定是背地里谋划了许久,确认万无一失,才真正实施的。可就这么一想,洛宁慕心里又难免有些泛酸:哼,平日里装得好像亲姐妹似的,可自这种“机密”事上来看,自己还不如她身边一个侍女! 洛宁慕心中忿忿,偏偏这种想法又似乎不那么好意思诉之于口,于是,虽然她们这一趟出游沿途风光无限,但因为洛宁慕心中存了这么一点小别扭,便不是那么畅快了。 不过,毕竟是从那密不透风的后宫与深宅之中“溜”了出来,乍然有了一种“自由”的感觉…… ——还是挺不错的。 曲娆准备的这艘“游船”行了几日之后,终于靠岸,并告知洛宁慕,她们就要在这靠岸的小镇里先住一阵子,之后再要往南疆去的话,光靠这艘小船可不行,还得好好准备一番才能继续上路。 而洛宁慕既然跟着曲娆溜出来了,当然一点都不介意什么停留什么准备的,她巴不得在每个地方都停一停看一看,弥补她多年被牢牢锁在深宫之中的无聊寂寞。 再说了,在船上闷了这么多天,其实洛宁慕也有点腻了。 从前洛宁慕几乎没出过宫门,年幼之时的那一趟出宫又记忆不清,因而,下了船之后,她一改往日咋呼的性格,倒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站在曲娆身后,不敢乱动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不停地转着眼珠子瞟来看去。 这个小镇…… 嗯,看起来好像很有钱。 这一点对于洛宁慕来说是显而易见的。 虽然她没怎么出过宫门,但要论“有钱还是没钱”这个概念,她恐怕比民间大部分的女子都要有见识得多。比如此刻,她只一眼望过去,看看行走于街道上的那些女子头上的珠钗环佩,身上穿的绫罗绸缎,甚至脸上擦的胭脂水粉便可知,此处必定富裕得很。 诶? ……等等。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洛宁慕一下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偏偏觉得此处似乎与自己所生活的京城有一处大大的不同。正低头苦思冥想之时,洛宁慕忽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脸,一抬头,却见到是一张熟悉的笑脸—— 曲娆一身淡青色长袍,依然是那身不伦不类的男子装扮。 “怎么?喜欢这儿吧?” 又是这种吊儿郎当没正经的口气。 似乎从离开“牢笼”出行之后,曲娆就一直在提到一个词——喜欢。问她喜不喜欢沿途风景,是不是喜欢船上的鲜美鱼肉,会不会喜欢江南小镇,对那个幼时去过的南疆又真的至今都喜欢惦念着吗? 对于这一类的问题,洛宁慕基本上都无视了。 但此时细想来,似乎也是曲娆在时时留意她的心情……吧? 这样一岔开来想,洛宁慕之前的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小别扭很快就烟消云散,而眼前这令她觉得此处小镇的古怪之处也被她给忘了。洛宁慕放开了心情,决定好好地享受这份难得的“民间游历”。 对于这次“游历”,洛宁慕早已猜想到曲娆必定是早做过打算和准备的,到了这江南小镇之后,更加验证了洛宁慕这一猜想。 船才靠岸不久,便有前来接应的仆从,而且看样子是早就在岸边等候的,接着又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迎了过来,笑呵呵地与曲娆说了一些七七八八的话。然而那管家带着些江南口音,说话又十分快,洛宁慕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就大概听懂了两三句什么“马车已经备好”或者还有一句什么“问了好多次了”。 “#¥%……&*……” 洛宁慕彻底被那复杂如鸟语一般的江南话给听傻了。 曲娆却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直接拉起了她的手:“走了,我们回家。” 不……不对。 洛宁慕面对伸过来的“魔爪”,第一反应是手一抽,外加毫不客气地—— 啪! 一声脆响,把曲娆的手给拍开了。 开玩笑。 曲娆她也不看看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居然肆无忌惮地和她凑这么近! 洛宁慕毕竟还是从小由皇家传统规范教出来的,虽说不像其他公主们那样太循规蹈矩,可最基本的“廉耻”还是牢记在心的。曲娆此时这副打扮虽说十分的不男不女,可在外人看来也至少就也不“像”个女的! 洛宁慕的脸皮还算薄,才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和这种人拉拉扯扯。 曲娆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带着她走到了前来接她们的马车旁。这马车的样式也与洛宁慕在京城所见的不太一样,似乎车身要窄一些,而细节之处却也做得更精巧一些,然而上车坐下之后,洛宁慕却又觉得,这马车虽小,其内却布置得十分舒适,座椅之上有软绵绵的坐垫靠垫,空暇之处也利用得十分巧妙。洛宁慕看着曲娆一会儿打开这个暗格端出了点心,一会儿又从另一处小柜之中拿出一壶热茶,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 这马车不错。 洛宁慕暗暗在心底盘算了一下:嗯,等回了京城,她也要弄这么一辆马车,然后……然后要怎么样她还没想好。不过将来,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吧。 就在洛宁慕一边享受着舒适的马车一边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时,马车已经很快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 下车之后,出现在洛宁慕眼前的是一处颇具江南风情的大宅院,门边早有管事仆从俯首站着迎接,又有个看起来十分慈祥和蔼做仆妇打扮的中年妇人上前来行了个礼,然后笑道:“两位小姐可算是来了,宅子里都准备了好些天了。”这两句话,洛宁慕倒是听懂了,只因这位妇人说的是官话,虽然多少带了点江南口音,但听起来十分软和,听在耳中别有韵味。一壁说着,这个妇人一壁在前头引路,带曲娆与洛宁慕进去,大概是看出洛宁慕一脸好奇,曲娆悄声在她耳边告诉,这个引路的妇人是这座大宅院里的管事妈妈,夫家姓刘,因而大家都唤一声刘妈妈。外宅有大管家管事,内宅就是这位刘妈妈负责了。若是换成是在宫中,洛宁慕必定要暗示酥月去打点一番,尽管洛宁慕平日里在宫中的生活过得比较恣意随便,但人情来往她还是懂得的。然而此时此刻,洛宁慕一点也没想过这些累人的事,她就真的只是跟在刘妈妈的身后,一边往内宅里走,一边留意这座宅子里的布置。这里与京城的那种讲究高大壮丽的深宅大院不同,这座宅子尽管占地也不小,但其中风光却以精致秀丽为主,颇具江南风情,尤其洛宁慕远远瞧见旁侧有一丛花木之后掩了一树一木屋,野趣非常,让洛宁慕又是新鲜又是喜欢,若不是想着要顾虑着自己的身份,她只怕早就直接冲过去看了。 说到身份…… 洛宁慕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想到了自己刚才站在街口时,看到来往的女子之后产生奇怪感觉的原因。 是了。 这地方似乎……对女子十分宽容。 虽然洛宁慕出宫的机会不多,但也是知道的,宫中就不必说了,女子应守的礼节本分规矩一样都不能差,就算是宫外,京城里的官家小姐或是富贵之女,都是不轻易出门的,就算偶尔出门,也一定是裹得严严实实,系上披风,戴上帷帽,再坐上马车,带上一大堆的丫鬟仆从,生怕被外人多看了一眼。而在这个小镇街口,洛宁慕记得自己看到不少穿着打扮的贵妇千金都是大大方方地带着一两个丫鬟在街头闲逛,似乎一点都不介怀路人的眼光,而路上行走的那些男子呢……也似乎习以为常,不以为怪。 这里的人…… 与自己从前见到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言行举止之间带着的那种从容与恣意,是自然而然的……嗯,自然而然到令她这个一直觉得自己有身份任性的长公主都忍不住羡慕。 她也想从那种“任性”变成这种“任性”。 洛宁慕光顾着沉思,脚下的步子就缓了下来,眼珠子也不到处转了,而是一直盯着那一角花木之后的木屋。曲娆是第一个看出她心意来的,立即道:“反正离饭点还有一阵,不如刘妈妈别管我们了,让两个丫头去收拾整理,我带慕儿在这园子里随便逛逛,等饭好了再来找我们。” “好,好好。” 刘妈妈笑得格外欢畅。 洛宁慕回过神来,一把将曲娆拉了,指着那一处道:“那个不错,我要去看看,那屋子是做什么的?能不能住人?若是能住我住那里行不行?” 也许是受了环境的影响,也许是因为真正放松了心情,再也许,是因为这些与那些的对比,还有,曲娆在这其中也带给她了不小的影响,因而,长公主洛宁慕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深宫中稍稍带了那么一点“不可一世”的意味的长公主,而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仔细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人与事,慢慢也在改变着她的言行举止。 “那个嘛……”曲娆竟然还跟她卖关子,笑得特别特别贼,“慕儿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呵。 一看曲娆这表情,洛宁慕就能猜出个一二三四来。 那个看起来具有隐逸者风雅之意味的木屋一定别有内情…… 该不会…… 是养猪的吧?! 洛宁慕有点儿隐隐地担忧起来。 刚才自己实在是洒脱得有点过头了,什么住在那里行不行……她可不想和一群肥头大耳的猪住在一块! 洛宁慕胡思乱想了一通,然而曲娆却已执了她的手朝那花木最茂盛之处走了过去。绕过小径,花墙之后竟别有一番天地,只见目之所及尽是各色花木,生得郁郁葱葱颇为热闹。之前所见的那间木屋就座落于花径深处。这一回它的全貌映入洛宁慕的眼中,洛宁慕才发觉,这木屋与自己之前所想其实并不太一样。之前所见只是木屋一角,便下意识地以为这里不过是一间单独的木屋,但眼前看来,这木屋却也并不算小,而且与之相连的是一棵参天大树,看来那树仿佛长在了木屋之中似的,而那大树往外延伸的树枝上有一挂藤叶扎成的秋千,树干上却还钉了一副木梯,由木梯往上看却看不太清楚了,只看得见一片茂密的树叶。 “这上面……” 必然是有什么的,不然,为何要钉个木楼梯? “上头也有个木屋,建在树顶上。”曲娆笑道,“只是比下面这个要小许多。” “诶……” 洛宁慕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稀奇古怪的屋子。 不过,此情此景,却又让洛宁慕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觉,这感觉……就好像是曾经在梦境之中见过相似的场景似的。这样特别的屋子,这样的她……还有一个……大概就是曲娆也这样站在她的身边?不过这种微妙的感觉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人生在世,谁没有偶尔在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的时候觉得自己做过同样的梦呢?这种错觉实在是太正常了。 “那这个屋子和树顶上的屋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洛宁慕好奇死了。 不过,她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根本就没想过曲娆会给她最直白的答案,所以,问出这样的问题之后,洛宁慕就直接兴冲冲地跑到木屋前,推开了那扇装饰有各种花篮的木门。 木屋之内—— 当然不可能真的是养了一群大肥猪。 木屋里的情景与木屋之外其实并没有太多差别,屋内的地上挖了整齐的几块花池,里面植着各色花木,原木墙上也都挂着花篮或是布置着香草布袋,最妙的是搭盖屋顶的木板竟然是稀疏杂乱的,因而有细碎的阳光从空隙之中透了下来,竟有种特别天然的感觉。 洛宁慕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曲娆看着她。 “我在想,今日是天气好……也就罢了,若换成是雨天来观花,岂不是要漏雨下来,淋湿一片人?” 洛宁慕想象着曲娆被屋顶上漏下的雨水淋湿的狼狈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个不停。 然而奇怪的是,曲娆听了这话,既没笑,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来,盯着洛宁慕看了又看,看得洛宁慕心底有点儿发毛。 “怎……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对极了。”曲娆像是才回过神来,难得地没有反驳洛宁慕。 “这么个问题也值得你沉思半天?” 洛宁慕忍不住问道。 这一回,曲娆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时我还年幼,也曾带了个小姑娘一起来看这花,那个小姑娘也如你这般说法,可是后来,她却又闹着不肯走,偏要赖在这屋子里,也如你一般,说要在这里住下来。后来大人们全来了,劝了许久也说不过她……” “后来呢?” 听到曲娆说起往事,洛宁慕不免多想了想,曲娆幼时……哦,幼时应当是矮矮小小的,脸蛋也应该比如今鼓一些,圆软一些,想来一定是甜萌可爱,然而自己认识曲娆实在太晚,不但无幸得见,竟然还有其他的姑娘在自己之前得到了曲娆的陪伴来这木屋游玩。这样一想,洛宁慕不免有些气闷。 “这是哪家的刁蛮小姐,竟然这么无礼。你竟然还拿她与我比较?哼,若是我遇着这种蛮不讲理的小孩,必定直接叫人将她直接拖出去。” 听了这话,曲娆却突然掩口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曲娆笑得厉害,腰都笑弯了。 “那后来究竟怎样?” 洛宁慕没好气道。 “后来嘛……嗯,正如慕儿你所说,我喊了一群凶巴巴的家丁将她扔出了大门外。”曲娆笑道,“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那自然是—— ……很对的。 第034章 .烦人的蚊子 尽管有些兴奋,但毕竟是奔波了半个月,逛了一会儿之后,洛宁慕便觉得有些疲累了。曲娆只瞥了她一眼,忽而道:“我们先去歇息一阵,只管等着晚上……”说了一半,却又顿了一下,掩了半句未说。看曲娆那表情,似乎故意要隐瞒什么似的。洛宁慕疑窦顿生:“什么?晚上有什么?” “……一道大菜。” 曲娆一本正经,如是说道。 大菜…… 嗯,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洛宁慕还真是被安排在离花木屋不远的一个园子里住了下来,开了窗子便能看见树影花墙,微风拂面,很是惬意。洛宁慕自小养尊处优,可是最懂得享受的,立即梳洗一番,拆了发髻,换了轻便的衣裳,懒懒躺在靠窗的榻上歇息。至于贴身宫女酥月,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很呆蠢萌,但对于怎样伺候长公主殿下,她还是颇有心得的,因而,在这种时候,她当然十分体贴地先端了茶点上来,伺候洛宁慕喝了茶吃了点心之后,又十分机灵地凑了上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塌边,拎起小拳头轻轻捶打起洛宁慕放在榻上的腿。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地……舒适。 歇了大半下午,眼见着日阳渐渐西沉,忽而—— “哎哟,多日不见,母老虎小公主还是这么会享受,啧啧。” 在一片舒适的大环境之下,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非常非常不讨喜非常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半眯着眼睛,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光听到这么一句略带嘲讽的话,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她的第一反应是惊疑,第二反应是……好吧,似乎此人出现在此地,也并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接着,洛宁慕又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略微一顿,那人似是停在了窗外。 洛宁慕纹丝未动,可给她捶腿的酥月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知道,即便是出宫了的长公主洛宁慕,那也是长公主啊!此人毫无眼色便罢了,还语出不逊,实在可恶,尤其……当酥月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面目之后,更是牙痒痒地恨不得站起身来将这人臭骂外加暴打一顿。不过,酥月到底不是一般的仆从,她可是从小就入了宫,经受住了千千万万的考验与训练之后成长起来的,而且,身为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尽管酥月偶尔呆萌,却并不傻,看出洛宁慕似乎在故意晾着来人,便也不动声色,只当作窗外飞来了一只烦人的蚊子,拿起一旁的绢扇朝窗户那边扇了扇。 一主一仆都是这副态度,然窗外那人却丝毫不以为忤,仍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开着的半扇窗户探了探头。 “咦,不理人?我听说你来了,就猜到你会住在这儿……”高询唧唧呱呱,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理他,“结果我一来看,嘿,你还真是在这儿。难道你还记得……也不对,你若真还记得,又怎会……” “哪来的蚊子嗡嗡嗡地吵个不停。”洛宁慕微蹙眉头,朝酥月道,“酥月,叫人来驱一驱。” “是。” 窗口探头之人立时就不依了。 “喂,小公主,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当日‘夜半私会’的情分啦?” 啊呸!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来,洛宁慕就满肚子都是火。 犹记得数月之前,因前驸马高岳在外头拐带了个女人回京,非要退掉自己这门亲事,洛宁慕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将此事解决,却又冒出这个自称是高岳族弟的高询出来。这高询一点也不似高岳那般沉稳大度,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长成一副小白脸的样子就算了,还打从骨子里就不坏好心,先是潜入宫中意图抹黑曲娆的名声,后又设计了一出什么“夜半私会长公主”的谣言出来……最终又对洛千旸说什么自己早有了定亲的对象,那“夜半私会”纯属谣言。呵,谣言倒是谣言,但依洛宁慕来看,那就是高询设计要毁坏自己清誉的“谣言”! “高——询!” 方才还摆出一副安逸舒适如同一只懒猫儿的长公主洛宁慕,顿时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噌的一下坐起了身。 “本公主不追究你是本公主大度,可你也不要真的有恃无恐,以为本公主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此话掷地有声,毕竟洛宁慕长公主的威严在那,任谁听了都要颤一颤。 高询也略收了收他那颗脑袋,可脸上的嬉皮笑脸却没撤去。 “呀,小母老虎发威啦!” “高询。” 正在此时,一个比“发威”的洛宁慕要温柔百倍和婉百倍的声音唤了高询一句,若不是语态之中带了那么些微严厉的意味在里头,洛宁慕差点就以为这只是个路人随随便便的一声喊了。不过,聪明机智的长公主洛宁慕很快就听出来,这又温柔又和婉又好听的声音是出自曲娆的。洛宁慕立即像个受了委屈之后找到家长做主的孩子一般,昂起了骄傲的头,先是给了曲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接着,又特别特别傲娇地横了高询一眼。 哼。 曲娆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娆姐姐……”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高询见了曲娆,也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又是委屈又是撒娇,唱作俱佳,“从前没有这个小……公主的时候娆姐姐可是最疼我的,如今我就跟这个小公主玩笑几句,娆姐姐就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当真是……哎,有了‘妹妹’忘了弟弟!” 什……什么鬼? 洛宁慕有点恍惚,她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对,虽说她与曲娆情同……那个“姐妹”吧,但洛宁慕可没忘记自己与曲娆的身份,她们俩可是两个辈分,非要将她说成是“妹妹”可就有点不对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曲娆面色微变,轻斥道:“依我看,你是几日不见你爹,又皮痒欠揍了。” 高询此人,的确是个整天吊儿郎当嬉皮笑脸没正经的公子哥,看起来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总有那么些小诡计令人哭笑不得,然而在听到曲娆提到他爹时,不知是否是洛宁慕的错觉,她总觉得高询的笑容变得僵硬了那么一点点。 “哈哈哈哈哈哈……” 喏,还突然莫名其妙大笑一阵想掩盖自己的心虚。 “啊,我突然想起姨娘还吩咐了我点事要办,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亲热了……” 高询一边说着,一边退着步子,说到最后,一转头哧溜一下就跑了。 毕竟是少年人,又有些功夫,洛宁慕模糊听到“亲热”二字之时,一眨眼,就再看不到高询的半点身影了,消失之快,简直令人咂舌。 不过,被高询这么一搅和,洛宁慕总觉得……好像某些被她一直以来忽略的地方,很突然地……就被高询给撕开了一个小角。但具体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呢?洛宁慕却又想不太明白。 但是,最起码,洛宁慕能看出来一件事—— 虽然每次高询都出现得莫名其妙外加胡言乱语,但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话中有话。细细想来,莫非内有隐情? 洛宁慕抬眼看了看曲娆。 咦……好像…… 高询有意无意地说的那些话,应当是与曲娆有关的。 而曲娆也正看着她。 曲娆的眉眼生得十分动人,远山含黛,秋瞳剪水,被这样的一位美人看着,洛宁慕的心莫名漏跳了一下。接着……她好死不死的在这种时刻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父皇。对对,她父皇当初就是迷恋曲娆这副妖狐般的相貌,才想方设法地要将她弄进宫来。当初的自己自然十分不屑,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大约是日日都面对这一副面容,早就看得熟了惯了,洛宁慕突然有些接受这种“狐妖”之美了,此时方觉得她父皇在相看美人这一桩事上,是比自己那个收藏了一后宫“美人”却无一个中看的皇弟要出色多了。 不,不对。 自己原本在想什么来着? 怎么一盯着曲娆看,就给忘了个干净? 那个…… 算了,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否则也不会忘了。 “你怎么来了?”洛宁慕干脆另起了个话头,“莫非是知道我被你家‘弟弟’给欺负了,才赶来给我撑腰的?” 听了这话,曲娆却笑了起来,眉眼都笑开了,颇为爽快。 尚在深宫之时,曲娆一笑便下意识以帕遮面,十分含蓄,颇有大家之风范,可出宫之后,洛宁慕才渐渐发觉,那样的曲娆只是个披了“太妃”之皮的“假”曲娆,真正的曲娆就当是她眼前这样不拘小节的,直接而鲜活的一个人。 曲娆并未直接答她的话,而是问道:“你怎么不问高询为何会在这儿?” “……有什么好问的。”洛宁慕撇了撇嘴,“他连深宫都敢闯,还有什么地方是来不得的?” “此言倒是极是。”曲娆面带笑意,“其实这回倒是凑巧了,我带你来避暑,他却也正好在京城闹了一顿,溜到这附近的庄子里避暑。” 洛宁慕哼唧了一声。 “那可真是……巧得很。” “你不必理他,他素来都是如此。”曲娆又道,“晚饭已经备好了,我是来寻你去吃‘大菜’的。” 第035章 .松子桂鱼 曲娆口中的“大菜”是一道松子桂鱼。 虽是在宫外,但这一顿饭却并不显得比宫内的御膳要差,甚至可以说,较之宫中大宴的华而不实,这顿在管事妈妈刘妈妈口中的“洗尘宴”却当真是既丰富又实在,满桌的菜式不但样样色香味俱佳,还都有个或是风雅或是颇具野趣的名头,这倒让洛宁慕想起许久之前,她与曲娆头一次出宫时,一起在京城那家很有名的映月楼吃饭的事。还记得那映月楼的招牌菜是个白水煮鸡蛋,却非要扯个风雅的什么“二泉映月”的名字。 还好,这一回,这桌子上可没那么一道浮夸的菜式。 正想着,刘妈妈又笑眯眯地带着小丫鬟上了一道颜色红亮,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的菜。 “松子桂鱼。” 曲娆一向吃得少,即便面对这满桌丰盛,也只是略动了动筷子,不过,在看到刘妈妈这回上的这道松子桂鱼,她的眼神却略微变了变,甚至还主动向洛宁慕介绍了一句。 松…… “……松子桂鱼?” “嗯。”曲娆微微颔首,“松子桂鱼。” 这道菜一定有哪里不对。 至少这菜名的风格就与其他那些什么风花雪月的菜不一样。 洛宁慕眼巴巴地盯着那道松子桂鱼放置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只见这鱼,头尾微翘,中段的鱼肉却切炸成一条一条好似菊花花瓣似的模样,上面淋满了红亮诱人的酱汁,上面还点缀有少许的松仁,玉米,青豆,多看几眼便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尝尝吧。”曲娆笑看着她,“放心,这道菜是专为你做的,我绝不与你抢食。” “……” 什么……啊?!当她是三岁小孩? 洛宁慕愤愤不已,却当然也不会亏待自己,筷子一伸就夹了一块到碗里,再低头咬了一口。 诶…… 外焦内嫩,又香又酥,酸甜适口,好吃死了! “怎么样?” “好吃!” 舌头都差点被自己吞掉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菜呢?若是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这道菜…… “看你这样子,倒是又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曲娆掩口一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的那个因喜爱后院木屋而不肯走的小姑娘?她当日在此也吃了这么一道松子桂鱼,吃下之后的样子简直与你一模一样,接着便赖皮说要每天都吃这道菜,说是要这辈子都住在此处不走。” ……嗯? 长公主洛宁慕的额上微微出了点虚汗。当然,她可不会承认自己刚才想了一些什么,只是听到曲娆这么三番两次提到那个奇怪的“小姑娘”,她总觉得……曲娆一定是话里有话。莫非……曲娆是看穿她的心思了,故意要编造出一个什么“小姑娘”来嘲讽她? 哼。 说她是小孩子?呸,她可是堂堂长公主! 虽然偶尔会有做出那么一丁点有失公主风范的事情来,但那也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个自小便在深宫里不见天日,出了宫自然就显得见识少了那么一点点嘛。这能怪她吗? 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之后,洛宁慕的心里稍微地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再夹了一筷子松子桂鱼…… “怎么样?饭菜可还合长公主殿下的口味?” 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洛宁慕的动作。洛宁慕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一看,正看见一个打扮得极为清雅端庄的中年妇人正朝她微笑。这中年妇人的笑容十分亲切和蔼,不像洛宁慕常见的那些京城中的名门夫人小姐一般笑得那般虚伪和客套,这妇人的笑容让人一见便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更何况,洛宁慕在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就想起来这是什么人。 是了,就在不久之前。 那时,她尚在宫中,曲娆娘家有亲人入宫来探望,却还请了她一同过去见面。那时,洛宁慕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很快就喜欢上曲夫人的性情,与之相谈甚欢,根本没再想过有什么奇怪。而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笑眯眯地问她饭菜如何的妇人,便是那位曲夫人。 洛宁慕立即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行了个见长辈的礼。 “原来夫人也住在宅子里,宁慕竟未早些拜见,实在失礼。” “哎,客气什么。”曲夫人笑吟吟地走过来,亲热地拉着洛宁慕的手与她一同坐了下来,“我仗着自己年纪大都没向长公主殿下行礼,殿下还与我行什么礼?再说如今是在宫外,我们索性都不讲那些虚礼了,坐下吃饭就是。” “那宁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洛宁慕也落得轻松。 只不过,在洛宁慕重新坐好,再次面对那盘松子桂鱼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似乎就是在宫内见面的那一次…… 曲夫人就曾经说过某些话。 “……等你们出了宫,我亲自下厨做一道松子桂鱼给殿下尝尝,喜不喜欢?” …… 难道…… “我还记得从前你也是爱吃这个……” 洛宁慕还在思考着这道菜是不是就是曲夫人亲手做的,谁知却突然听见曲夫人说了这么一句。 从前? “……我从前也……” 不可能。 从前是什么时候?在洛宁慕的记忆之中,自己就在宫中见过曲夫人那么一次,那一次并未一起用饭,又哪来的机会让曲夫人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呢?不过,这一次听到她这么说,洛宁慕又想起那一日曲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概是说记得她喜食酸甜口味。 真是太奇怪了…… 洛宁慕眉头微蹙,下意识就先看了一眼端坐在另一边一直没吭声的曲娆。 恰好此时曲娆也抬眼看了看她。 “你们只是忙着说话,再好吃的菜也该凉了。”曲娆笑道,“有些话,等吃完了再慢慢说也来得及。” 好,既然如此,那么吃完这顿饭之后,她洛宁慕一定要找曲娆问个清楚。 洛宁慕向来是个爽快之人,再加之这一桌子的菜实在不错,她很快就将心中疑惑抛之脑后,认认真真地吃起饭来。待吃得尽兴时,洛宁慕才发觉自己肚腹略有些胀,似乎……有点那个……吃多了一点点。 撤了桌子之后,三人漱了口,换了茶来喝,又聊了几句闲话,曲夫人便先回房歇息了。等曲夫人走了,洛宁慕当然也就自然而然地瞥了曲娆一眼。 这一瞥,是很有内容的一瞥。 “后园的景致也不比木屋那边差,我们去后边走走,消消食,如何?” “好。”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前面执灯引路,曲娆又伸出手来拉住了洛宁慕的手。刚吃饱的洛宁慕懒洋洋地,根本不用心思,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走便好了。穿过洞门,绕过一条小径,转眼便见着了曲娆所说的“景致”。 何止是不比木屋那边“差”,这简直又是另一番天地。 后园的布置颇具江南风情,一片湖,两弯桥,被花灯映照的湖光潾潾之中,隐约可见有小片荷田,几支粉白的荷花,湖上亭台楼阁铺设而去,湖心又单设有一处小筑。再看看那亭台上飘舞的纱幔,真是又风雅又矫情。 洛宁慕第一个想到的是—— “喂,你们家……真有钱。” “……自然。” 见曲娆竟然如此不谦虚地承认了,洛宁慕也就不与她绕圈子了。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 曲娆一脸淡然,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只是牵着洛宁慕走上桥廊,一步一步缓缓朝那挂上了灯盏的亭子走过去。 “来,走了半天,在这里坐坐。” 洛宁慕特别特别傲娇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听了曲娆的走进了凉亭,找了个舒服的有靠垫的位置坐了下来。 “曲娆,你不要以为我是真傻。”洛宁慕有些忿忿然,“有些事情,我只是懒得深究。不过,看你这副样子,是真把我当成好糊弄的了是不是?哼,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谋划?从一开始说要出宫开始你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吧?还有这个宅子……嗯,你刚才也承认了,这是你家。那么,你把我骗到你家来到底存了什么心?并不只是带我出宫玩一趟这么简单吧?” 听了洛宁慕这一通质问,曲娆竟然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还是一副淡然得比白水还要淡的表情。 不过也是,在洛宁慕的记忆之中,曲娆一向是这副死样子。 然而据洛宁慕对其的了解,在这副“死样子”的背后,曲娆的内心可绝对不是这么“淡”,反而像狐狸精那么狡猾多变。 “慕儿。”曲娆道,“你想得太复杂了。” “哦?”她一个字也不信。 “我的确早有谋划,但……的确是见你闷闷不乐,才想起要带你出宫散心的。”曲娆又道,“至于这宅子……是我娘的娘家的一处私宅,这儿又清净又舒服,我私心里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就自作主张带你来了。怎么,难道你觉得此处有什么不妥?” “不妥。”洛宁慕重重点头,“非常非常的不妥。” “何处不妥?” “最不妥的就是……”洛宁慕冷哼一声,“从你到你娘……哦,还有那个烦得很的高询,一个一个都透着古怪,说的话我全部都听不懂!本公主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话里有话,什么事情都不说个清楚明白,非要别人去猜想的人了!” 她都说得这么直接了,曲娆总该给她个回答了吧。 谁知,曲娆的反应却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曲娆眼光微转,看向亭外,忽而叹了一口气。 “慕儿,我其实……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你会……全都忘了……” 第036章 .童言无忌 洛宁慕一直觉得,曲娆这人十分狡猾,心中情绪从来半点不露,特别特别适合在宫廷之中生存。若是给曲娆一个机会,说不定她能混成一代祸国祸民的妖妃。正因如此,之前尚在深宫之时,洛宁慕便死死盯着曲娆,生怕她真的动了什么心思去勾引她的皇弟。 不过,认识的时间长了…… 洛宁慕才发觉,其实吧,曲娆这个人就是喜欢装模作样,故意让别人去猜去想,把别人都弄糊涂了,她就躲在一边偷笑。 所以,看到曲娆一改往日的平淡表情,突然一脸哀愁地叹气,洛宁慕的第一反应是—— 不能中了曲娆的奸计! 曲娆这狐狸,搞不好是面对她的叱问不知如何应对,所以又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洛宁慕心中透亮,表面上却不显露,反而十分配合地接了曲娆的话头问了一句:“嗯?我忘什么了?” 曲娆面色微微一滞,转过头来之时忽而笑了一笑。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呵。 这句话从曲娆嘴里说出来的意思吧,一定得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她这个人洛宁慕还能不知道吗?就是喜欢勾起别人的胃口然后又假装没什么,这说明曲娆性格傲娇,享受被别人求着追着问的那种感觉。当然,若是真的求着追着去问,曲娆也不一定就真的会说,搞不好又摆出一脸淡然的死样子,说一些“没什么啊我们洗洗睡吧”的敷衍话。 洛宁慕已经上过许多次当了。 “既然不是要紧事,那也没什么……”洛宁慕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们出来走了半天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慕儿……” 曲娆果然有些意外。 洛宁慕看出来了,曲娆看她的眼神都与平时不太一样。 “嗯?” 哼,此时认错还来得及。 “那……我们便回去吧。” 等……等等,这和说好的不太一样? 洛宁慕稍稍愣了一下,再回过神来时,曲娆却已站起了身来,三两步走出了亭台。 这实在有些奇怪。 但究竟是哪里奇怪,洛宁慕却还一下子没有想到。直到她慌忙跟了上去,急匆匆地一个人追了几步,又差点被台阶绊倒,她才回过味来。平时与曲娆一同行走之时,曲娆都会拉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行,从来没有过像此刻这般丢下她一人走了的情景。 洛宁慕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曲娆第一次牵着她的手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感觉了。 大概…… 是在宫里的时候吧。 也许那时的自己会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知不觉竟然也习惯了。人都是如此,将某些人与某些事习惯之后,再恍然失去,便会…… 心塞得很。 什么呀,不就是没顺着曲娆的意思让她开心吗。 长公主洛宁慕差一点点绊了一跤,但好在她机智地扶稳了一旁的亭柱,总算没将她堂堂长公主的脸面丢在曲娆的外婆家。 然而等洛宁慕再抬起头来看向曲娆离开的方向,竟然…… ——没影了??? 曲娆走得也太快了太快了太快了太……快了吧。 当天晚上,洛宁慕没睡好。 洛宁慕躺在床上,认真地动了动脑子,仔细地思索了一下出宫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件。最后,竟然让她摸着了一点边儿。 正因为对曲娆此人非常了解,所以洛宁慕觉得,那必然就不能将曲娆平日所说的那些看起来像是闲聊的话真的当做闲聊来看。洛宁慕在床上翻了个身,撩开床帘,坐起身来。 已是盛夏,但这江南小镇的夜晚却十分凉爽。 洛宁慕是个贪凉的人,早吩咐过酥月不要关窗,此时她一抬头,正看见窗外一轮明月,满地清辉,隐约还可见着木屋旁栽种的花木在月色之中又有一种别样的妖娆之美。 乍又见到那木屋,洛宁慕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似乎曲娆提到过一个与自己言行十分相似的小姑娘,说是幼时曾来过这宅子,也是对那木屋情有独钟,又曾赖在此处不肯走而哭闹,甚至还与她一样喜爱那道松子桂鱼。 一开始,洛宁慕以为曲娆故意编造出一个顽劣又讨人嫌的小孩来影射自己,可再联想到曲娆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莫非那个小姑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成? 洛宁慕这一想更是来了精神。 但……不可能吧? 在洛宁慕的记忆之中,除了这一次与曲娆出宫之外,自己幼时的确出过一次宫,那时父皇母后感情尚好,年纪也轻,便带了她一起微服出宫游玩。 那时他们也的确来过江南,但究竟到了江南的什么地方……咳,那时的洛宁慕年纪小,也不太记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至于见过一些什么人,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也完全不记得了。这不记得了也是有原因的,那时的洛宁慕是个极其刁蛮的熊孩子公主,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被一堆人簇拥着环绕着,见到她的人也都因她的公主身份对她卑躬屈膝百般谄媚奉承,在她眼中,所有人都差不多,哪里还记得了那么多? 对啊,如果她幼时真的来过这个地方,以曲夫人和曲娆这样的性子,必定不与旁人一样,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嗯,曲娆口中的那个小姑娘一定不是自己。 算了,不想了。 洛宁慕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觉得有些困倦了,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她又懒洋洋地摸回了床上,倒下不久就睡了过去。 大概真是前一天睡得太晚,又胡思乱想得太多,第二天一早醒来,洛宁慕觉得有些昏沉沉的,干脆喊了酥月说自己再补个眠,然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洛宁慕做了个梦。 梦境之中的自己只有六七岁大,梳着两个包包头,穿着一身簇新的大红衫子,也不知是什么奇怪的装扮,总之,绝不会是在宫中的样子。她昂着头迈着步子在前头跑,屁股后边还跟着一大堆弯着腰跑着碎步的丫鬟和妈妈,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跑着跑着,小洛宁慕忽而停下了步子。 这地方不对啊…… 这不是宫里头,这地方的亭子园子回廊都建造得特别奇怪。不像宫中那般四通八达,而是七拐八绕,还有些门洞和路隐在花木之后,实在是太奇怪了,她才跑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找不到路了。 “酥月!” “是……殿下!” 一个胖乎乎穿着蓝缎子的小女孩从一大堆丫鬟里面挤了出来。 “你,去找本公主的驸马来给本公主带路。” 小公主洛宁慕挺直着脖子,高傲得不得了。 “驸……驸马?” 小酥月看来是听不懂这位公主殿下在说什么。 幸亏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总会有另一个特别体察公主心意的人出现——站在一旁等候半天的另一个穿鹅黄衫裙的小女孩挪了两步,朝酥月使了个眼色。 “就是前些天……那个……” “啊?哪个?” “……咳。” 小女孩面色微红,却没接着往下说。 …… 沉睡之中的洛宁慕恍恍惚惚,感觉自己似乎又跳出了那个六七岁小女孩的身体,正以另一个大的长公主洛宁慕的身份窥视着小公主洛宁慕的这一段经历。 所以到底是什么……什么前些天?什么驸马? 梦中的场景飞速翻转,仿佛真的听从了她的心意一般又转向了一个又一个的场景。 …… 有花木繁盛的木屋前。 “本公主就要住在这里!本公主看上它是它的福分!” 梳着包包头的小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真是特别特别地盛气凌人。 …… 还有……似乎是一桌盛宴,四周的人都是模糊的,但那个梳着包包头的傲娇公主却是格外地清晰。她正对着一道菜品头论足。 “这道菜尚可,以后每日进献一次。” …… “什么?宫中没有?”包包头似乎很是愤怒,“那本公主就在这住下来了!” …… “有何不可?本公主随便在这指个驸马便是了,公主住在驸马家里可是天经地义的。依本公主看,就……那个穿粉衫子的吧。”这一回,包包头说起话来十分地理直气壮,装模作样,小人说大人的话,“看来看去也就她容色尚可,勉强可与本公主匹配。” …… 粉衫子…… 穿粉衫子的是谁?是什么模样? 睡得迷糊的洛宁慕竭力想要在梦境之中看清楚,可却偏偏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团粉色的光晕,其余什么也看不明白。 最后只听得似乎有人在不断念叨着“童言无忌”,一直念个不停,念到洛宁慕头痛欲裂,总算从迷蒙的梦里逃脱了。 惊醒过来的时候,洛宁慕出了一头的汗。 这一头的汗也不知道是着急地急出来的,还是日头上来之后睡得热了给热出来的。 直到酥月打水进来给洛宁慕梳洗,洛宁慕还没能从梦境之中完全地走出来。这稀奇古怪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过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她梦见了一次之后,还是觉得毫无印象? 还有那个“驸马”…… 难道说…… 嘁,怎么可能嘛。 第037章 .执手 洛宁慕清醒了。 对于前一晚所做的那个荒诞的梦,洛宁慕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但她又觉得这并不是一句“昏了头”可以解释清楚的。因为洛宁慕凝神细想了半日,又隐隐觉得似乎有迹可循。然而虽有迹可循,却不甚清楚明了。 洛宁慕忽而有了个主意。 从来都是曲娆诳她,这一回,她也要去套一套曲娆的话才好。 洛宁慕找过去的时候,曲娆正躺在榻上吃药。 “怎么回事?”洛宁慕有些心慌,见榻上的曲娆面色果然有些苍白,更着急了起来,“怎么又病了?你既然身子不好,昨夜就不该吃完饭还跟我出去吹风!” “没什么大碍。”曲娆竟还朝她一笑,“这是积年旧疾,年年都要发作的。莫非你真以为我与你出宫来是来玩的?不就是为了养这病么?” ……也是。 大概这些日子以来曲娆一直精神奕奕,甚至比洛宁慕的样子还要好,洛宁慕就将曲娆出宫养病这一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那……你这药吃了就会好吧?” 洛宁慕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坐在了曲娆的床边。 “应该是。反正,往日都是这么过的。” 曲娆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带了点笑意,面色虽然有些发白,但是洛宁慕仔仔细细地将曲娆打量了一番,感觉她的精神似乎不错,不像是马上就会突然病发然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的样子,洛宁慕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不过转念一想,洛宁慕又有点忿忿。 “你病了怎么也不让掬水来传个话,幸亏我是找你有事,不然都不知道。”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曲娆笑道,“再说了,你又不是大夫,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虽然不是大夫,可你病了闷在屋子里必然无聊,我来与你说说话也能解闷啊?”洛宁慕见曲娆开起了玩笑,心态也放松了不少,便故意冷哼一声。 曲娆也不与她多说,只转了话题道:“你方才说找我有事,不知是什么事?” 洛宁慕真是差点就忘了自己的来意。 听得曲娆这么一问,洛宁慕赶紧照着自己想好的念头开了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那个我忘记的往事,昨夜我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你说……” “嗯,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洛宁慕一脸坚定,做出十分认真的态度来。 可等洛宁慕再转过眼神去看曲娆,却觉得曲娆好像脸色有些不对。 “怎么?看我记起来了就心虚了?”洛宁慕笑了笑,故意道,“我与你说,心虚也没有用,你从前欺负过我,我可全都记起来了。” 曲娆听了这句,几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太过情绪化的表情的她,面上竟然多了几分似恼似怒的神色。 “喂……” 不知缘何,洛宁慕心底突然有些慌。 此刻洛宁慕忽而发觉,原本一直站立于一旁伺候的曲娆的贴身丫鬟掬水早就不在房内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偷溜走的。整个屋子里就她与曲娆两人,更显得气氛有些怪异。 就在洛宁慕思考着要不要再说句玩笑话缓和一下时,她突然听见曲娆十分小声,却颇具怨气似的说了一句话。 “从前究竟是我欺负你还是你欺负我?” 什……什么啊? 洛宁慕心里没底,怪的是却愈加心虚起来,她见曲娆的神色似乎是认真了起来,便忍不住嗫嚅着问了一句:“你说的从前是……” “那一年……” “哪……哪一年?” “你不过还是个六岁多的孩童,又因着贵重身份,被众人围拱奉承,在你眼中,除了你的父皇母后,其余的人你何曾放在眼中过?我早已想过,你便是全都不记得了也属寻常。” 这仿佛还是曲娆第一次毫不回避地平静地讲述往事。 洛宁慕听到这里,却更加慌了。 难道自己前一晚所梦见的事竟然全是真的? 但这慌张也只在一刹那间,洛宁慕很快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算全是真的又如何?的确是她年少不懂事,又刁蛮任性,难道曲娆还要跟她个小孩子计较不成?这样一想,洛宁慕便立刻想了个反驳的话出来。 “等等,你说我那年六岁多,那么,你那时应当是九岁。这话就奇怪了……”洛宁慕假意斥道,“九岁的孩子可比六岁的孩子要懂事明理得多了,怎么你却说是我欺负你?哼,要欺负也绝对是你欺负我了!你不过是见我都不记得了,便想编出瞎话来骗我,对吧?” 这当然是洛宁慕胡搅蛮缠故意耍赖了。 其实,洛宁慕这一番试探也差不多有了个结果。 看来,自己年幼之时那唯一一次跟着父皇母后出游江南,就是住在曲娆家的这一处宅子里,而当时究竟发生什么事,大概真如曲娆所说的那般,自己年纪太小,又性格霸道蛮横,根本不将人放在眼中,所以,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也许…… 自己昨夜的那个梦,有一多半是真的。 但是,说到当年只有九岁的曲娆,洛宁慕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懊恼。实在是可惜,看曲娆如今这般的模样人品,九岁时一定也十分出众,绝不可能是个庸庸之辈,但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哎,小孩子的脑子就是靠不住。 洛宁慕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完了之后才发觉,自己耍赖开了几句玩笑,最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曲娆却一直没吭声。 洛宁慕觉得,这有点……不对头。 “曲……” 洛宁慕的一个“娆”字还没出口,就被曲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曲娆的脸色很差,又突然咳得厉害,将一张苍白的脸咳得通红,再看她眉心蹙得厉害,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了,便知道她是真的十分难受。 洛宁慕急得不行,赶紧喊人。 “掬水!掬水!” 虽然洛宁慕总是会因为曲娆平日里的精神奕奕而忘却她需要养病的事,但曲家既然是接她出来养病,当然是样样俱全人人小心的。所以,当曲娆突然病发,贴身服侍的丫鬟掬水很快就从外间带了大夫赶了进来,立即请大夫切脉诊治,再吩咐小丫鬟去备药递水,有条不紊。 洛宁慕也知自己帮不上忙,便让开了地方,坐在一边紧张地看着。 真是……奇怪。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曲娆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已经吃过了药,而且精神也不错,可怎么自己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她就突然病发了。 洛宁慕不敢再想。 难道是自己…… 好在曲娆这样的“病发”大概是常有的事,因为洛宁慕看丫鬟大夫的神色都还好,似乎是往日就做惯了的样子,只听得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什么要静心休养,不能情绪起伏太大云云的话,接着便又有丫鬟服侍曲娆吃了一丸药,接着便让她睡下了。 “殿下……” 一大波人走了之后,掬水试探着喊了洛宁慕一句。 “哦,我……我就在这看着吧。”洛宁慕道,“你若是有事便去忙,我照看她。” 掬水也不推辞,只点了点头。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洛宁慕又再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曲娆。 曲娆的下巴尖尖小小的,一张脸本来就只有巴掌大,更何况还在病中,又显得她愈加白净娇小,连那远山黛一般的眉也显得比平时黯淡了一些,她双眼紧闭着,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更让人觉得她楚楚可怜,十分动人。 洛宁慕不敢再坐在床上,怕动静之间会将曲娆惊醒,便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了床边。 …… 曲娆自小便多忧多思,觉也轻,更何况本来就心里存了事,睡了不多时便醒了。 在醒来的那一个瞬间,曲娆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着,手心都有些发汗了。她心中一动,倒是想起了幼年时候的一段往事。 不记得是哪一日了。 总之是那个刁蛮又任性的小公主,赖在她的屋子里不走,说要与她同睡一床。待两人都躺下了,又伸出手来四处乱找她的手,非要牵着她的手才肯安稳睡觉。那时的曲娆年有九岁,略通人事,当然不是那个才六岁不懂事的顽童可比的。 初时,曲娆只觉得这公主不可理喻,十分不耐烦,当然不肯,两人便在床上玩起“你抓我的手我又挣脱”的游戏来。 后来,那六岁的娃娃公主忽而停了手,用一种极其委屈的语调道:“你不让本公主牵着你的手,本公主是睡不着的。” “稀奇了!难道殿下往日也非要抓个别人的手才睡得着?” 曲娆嗤之以鼻。 “不,不是。”娃娃公主却道,“我是……” 这一回,竟没有小孩装大人地接着自称什么“本公主”了。 “……我是怕我不抓住你,你就趁我睡着之后跑了。” 然后,曲娆听到那小公主用特别特别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曲娆真是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你——” 小公主显然怒了。 “哼!” 然而小手却还是坚定地抓紧了曲娆的手。 “你若不愿,本公主也不勉强。” 什么?这……这还不是勉强? “你就等本公主睡着之后再偷偷将手抽走便是了……” 呸! 但这一回,曲娆暂时按捺住了,还真没挣扎了。 小孩子的瞌睡来得快。 霸道的娃娃公主很快就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曲娆屏住呼吸,生怕将她惊醒,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被钳制住的手挣脱出来。然而,才挣脱到一半,那睡着了的小公主却突然一甩手松开了曲娆,将手缩进了被子,一转身又呼呼大睡了过去。 什…… 什么呀? 那时的曲娆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一时之间,心里竟然有些怪怪的……失落感。 …… 曲娆没有动,只是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那个多年之后又紧紧抓住她的手的人。 还真是—— 洛宁慕趴在她的床边,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但却不知为何,偏偏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如同当年,抓得很紧很紧,似乎真如她当年所说那般害怕自己会趁她睡着偷偷跑了一般。 只是这一次,自己不再想着要挣脱。 而对于她呢? 她会不会突然甩手扔开自己,再忘记一切,当做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第038章 .嘲讽 不知是不是洛宁慕陪坐了那一次起的效用,曲娆睡了那么一觉起身之后,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晚间两人一起用食,曲娆似乎胃口不错,还多吃了一些。到掌灯时分,洛宁慕虽有些不舍,可想到曲娆仍在病中,也只好起身告辞。 “你且等等。” 曲娆喊住了她,却又顿了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 洛宁慕担心曲娆的病又有变故,赶紧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却见灯下的曲娆面色红润,明眸熠熠,只着了一身单衣,披散着头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 洛宁慕有点儿呆。 “在此也住了一阵了,却总是闷在宅中。”只听得曲娆说道,“我这病发作一次便不碍事了,明日我带慕儿出去走走,如何?” 洛宁慕神思恍惚,完全没听进去一字半句,只盯着曲娆的容色想着:这般颜色简直不似凡人所有…… 哦,是了,曲娆她必定是个狐妖。 “慕儿?” 曲娆见洛宁慕呆呆的不回话,便又问了一句。 “明日可愿与我一起出去走走?” “啊……”洛宁慕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管曲娆到底要去哪里“走”,想到自己方才的失神,不由地立刻道,“好啊,好啊。” 曲娆唇角一弯,勾出一缕笑来,这一刹娇艳如花绽放,令人醉迷。 洛宁慕不敢多看,赶紧转了眼神。 “既然明日要出门,那我……那我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嗯。” 曲娆也不多言,只是叫一旁的丫鬟给洛宁慕取灯照路,又吩咐好生跟着看着。 等走出了曲娆的屋子,被夜里微凉的风吹了一吹,洛宁慕才想起自己这一日最初来找曲娆的目的。她本来是想说…… 想说自己仿佛记起了幼年之事。 可才触碰到关键,曲娆却突然病发,接着便沉沉睡去。 洛宁慕漫不经心地走了几步,想了又想,最终却呼出了一口气来。 算了。 就算那梦境之中的事是真的又如何?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就算幼时的自己那般刁蛮任性胡作非为,可看今日之曲娆,似乎也并没有因为那些往事而有所芥蒂。平心而论,曲娆待自己极好,甚至可算得上是“不计前嫌”了。那么,自己还何必耿耿于怀呢?至于曲娆为何在那一晚忽而提到,大概是…… 哼,曲娆一定是觉得她幼稚可笑。 而曲娆那一夜唉声叹气又一脸惆怅的样子,也全部都被洛宁慕理解成是为了故意引她好奇追问,好借机嘲讽她幼年的蠢事之类。 洛宁慕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多想了。 这一晚,洛宁慕睡得很好。 第二日一早,洛宁慕精神奕奕地跑来找曲娆,见曲娆气色尚好,两人便收拾一番,坐了马车出门。 “去哪儿?” 马车出了大门之后,洛宁慕就没停下来过,一会儿掀开车帘往外窥看,一会儿又将马车里所有的暗柜小屉全都打开瞧一遍,看什么都是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可还记得高询也来了这镇子的事?” 曲娆看着洛宁慕上上下下的闹腾,既不制止也不多言,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 “记得是记得……”一提到高询这个人,洛宁慕就想起他那张贱兮兮的小白脸,“我们……该不会是去找他吧?” “不错。”曲娆微微颔首。 “不要了吧……”洛宁慕的好兴致一下就被浇灭了一半,“我跟他半点都不对付,总免不了要吵几句,到时候遇见再好玩的也没意思了。” “你不知道,虽说我家也有几个不错的庄子,但都没有他家那个好。他家有个山庄在山上,有很好的汤泉。那里景致极好,果子野味也多,虽然都说冬日泡汤泉最好,但其实这个时节去才更佳,发一身汗出来,能排掉不少病症。”曲娆笑说,“你要是实在讨厌他,我们上山去霸占了他的庄子,再把他赶出去。” 洛宁慕听曲娆这么一说,第一个想到的是曲娆前一日才发作的病,大概去高询家的那个庄子正好能养一养,因而就没有反对的念头了。而听到后一句之后,洛宁慕当然更是拍手称快:“好,我们这就当一回强盗土匪。” 虽说那汤泉山庄在山上,可这也毕竟还是江南之地,所谓的山也并不算什么高山,路途也不算远,不过半个多时辰,马车就停了。 大概曲娆早做了安排,一下车,就有仆从迎了上来,见礼之后,有个管事妈妈打扮的妇人上前照应,将两人带入了山庄。照洛宁慕的眼光来看,这个庄子倒是别有情致,亭台楼阁都借势于天然的山石,将山庄与这座山几乎融合在一起,山中有庄,庄里似乎也蕴含着山势野景,实在妙不可言。 曲娆自然一眼看出洛宁慕的想法,又道:“你不知道,设计建造这庄子的想法固然新巧奇妙,但也因为这尽势而建,多费了许多人与钱不说,就算是建成之后,也要在各处多设家丁护卫,比一般庄子要养的人口又多出了好几倍,若不是他们家,还真折腾不起。” “原来高家这么有钱。” 听到这么一说,洛宁慕顿时便觉得这看起来与天然融合的景致变得有些勉强了。 “怎么,后悔了?” 曲娆却忽而没头没尾地打趣了这么一句。 “后悔?”洛宁慕没明白,“后悔什么?” 曲娆却仿佛一时失言,按住不说了。 高询的确在庄子里,但让两人没想到的是,高询却正在庄子里的正厅里接待一位客人。曲娆倒是没说什么,可洛宁慕却忍不住嘲讽了一句:“什么娇客啊?该不会是带了什么女人回来吧?” 接待两人的管事妈妈笑说:“小姐说笑了,是常与我们公子往来的挚友柳公子。” “柳公子?”洛宁慕当然不知道是谁,但她直觉曲娆是一定知道的,便歪过头来问,“柳公子是谁?” “柳长书。” 曲娆面无表情,只说了这么个名字。 “那是谁?”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闲人。” 曲娆饮了一口茶,随口道。 “亏我一直惦记着你,又特地来与这个混世魔王打听你的消息,怎么我在你眼里却是一个不相干的闲人?”忽而有个声音自窗外传了进来。 洛宁慕的第一反应是这人的声音真好听,尽管说的都是些不太正经的话。 说来洛宁慕也见过不少人,但也从未特意留心过谁的声音好听或是难听,也并未觉得有谁的声音会让她突然这样被“惊艳”到一下下。可这个在窗子外头说话的男子,的确有一把好嗓子,声音犹如清风过竹林,泉水落山涧,尤其尾音轻颤,好似有人在琴弦上压了压,余音袅袅引人回味。 第二反应则是—— 此人难怪与高询那个小白脸是“挚友”,跟高询一样喜欢在窗子外头偷听别人说话外加自说自话。 正想着,窗外那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人…… 大概因为先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他正该生得这样一副容貌,才能配得上那声音。但他的好看,又不同于高询那般有些“小白脸”,他是真正属于男子的那种俊朗,身姿气度也十分不凡,可算得上是个极其出众的人物。 洛宁慕在看他,他也很快看了洛宁慕一眼。 “这个就是……” “你来干什么?”曲娆打断了他的话。 “我听说你来了,当然是来看你的。” 这个大概叫做柳长书的男子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虽然在与曲娆说话,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一眼旁边的洛宁慕。这样略带审视的眼神让洛宁慕很有些不舒服,可看他与曲娆显然是极为相熟的朋友,便也不好发作。 “那既然看了,你也可以走了。” 曲娆似乎颇为冷淡。 而那位名叫柳长书的男子却一点不恼,反而大笑了起来。 “过了这么几年,你还是如此。” “从未改变。” “虽然我总是自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为浪荡不堪,最为蔑视什么三纲五常道德法度之人,但遇着你之后,倒是觉得自己甘拜下风了。”柳长书又道,“只是你当年既然拒绝了我的求亲,又义无反顾地入宫,如今……不知你所念可有了结果?” 洛宁慕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什么什么?有八卦! 这个柳长书居然是向曲娆求过亲的人? 再看向柳长书的时候,洛宁慕的眼神也变了。但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之后,洛宁慕也不能不承认,这个柳长书,其实…… 是配得上曲娆的。 这样两个人物站在一起,应当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然,这个柳长书满嘴胡言,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倒也与曲娆的真实秉性,总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性子极为相似。 就只是这样想一想,洛宁慕没由来地觉得心口有些泛酸。 若曲娆当初真嫁给了这个人,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入宫,更没有两人的相识相知了。 还好。 还好曲娆并不喜欢这个男人,早早就拒绝了他。 可是听这柳长书所说,似乎在那拒绝之后还别有内情? 洛宁慕看向曲娆,而曲娆却在对上她的眼睛之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拉起洛宁慕的手只道:“屋子里闷得慌。既然高询不来接待我们,我们就出去自己逛逛。” 别啊!八卦还没听完呢。 若是此时走了,洛宁慕直觉,就算她再追问曲娆,曲娆也一定不会告诉她真相。 曲娆的脚步有些匆忙,拉着洛宁慕紧走了几步,似乎身后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索着她一样。 “你这番模样真是少见得很。”柳长书却在后边笑道,“看来她是还不知你心意了?” “你想说什么?” 曲娆突然顿了脚步,回头冷冷看向柳长书。 “我想说,这一点儿也不像你。”柳长书道,“我们相交一场,若你不敢说,我便替你说了,改如何选择便由她今日做个决定,如何?” “你敢!” “呵,有何不敢。”柳长书却看向了洛宁慕,“喂,小姑娘,你可是那位什么长公主?” 这话无礼至极,但不知为何,洛宁慕在这一刻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是心底发慌起来。怎么回事?难道柳长书要说的话与自己有关? “是。” “你可知你眼前这位曲姑娘,当今太妃娘娘,将你一句幼时玩笑惦记多年,最终,竟成了一颗痴心。”柳长书顿了顿又道,“或许这么说你不太理解,但这世上有一种女子,并不爱男子,却偏偏对女子有情。” 洛宁慕愣住了。 什么?她好像有点没听懂。 “你以为你与她是姐妹之情?实在可笑,其实她日思夜想,只不过是些邪念妄想。你害不害怕?恶不恶心?”柳长书笑了,那笑容之中,隐隐似乎有一股嘲讽之意。 第039章 .长公主的愤怒 有好一会儿,洛宁慕都没反应过来,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柳长书究竟在说什么,而这些话又是在对谁说,说的又是谁的事。 直到洛宁慕茫茫然地将眼神转向曲娆。 曲娆还是那副样子,眼神也一如之前那般清澈,毫不避忌地看着自己。甚至她刚才情急之下拉住洛宁慕的手也没有松开。整个人看起来依然镇定自若,淡然得很。 如果不是洛宁慕突然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又热又潮的话,她一定相信了曲娆就是真的那么镇定,那么淡然。 然后,洛宁慕总算回过味来了,也慢慢理解了柳长书的话。 在这个时刻,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听高询胡言乱语了几句,便从曲娆那里得了一个话本,看了一个叫做《阿阮》的故事。今时今日再想起来,那高询的言语之中当然意有所指,而那个故事,似乎也是为了暗示某些事实而存在的。 当然,洛宁慕可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故事里的阿阮,或者柳妻。 跳出这件事本身来看,洛宁慕并非什么普通没经过大事的年轻小姑娘,更何况,在这之前,这种女子之间的私情她也知晓了一些,柳长书说的那些她也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她方才一时没反应得过来,只不过是因为这事是头一次牵扯到了自己。 至于感受…… 洛宁慕只是恍恍惚惚觉得有些不太真实,除此之外,其他特别的感觉似乎并没有什么。 想过这些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洛宁慕又想起几年之前发生在宫里的一件事。 那时她的父皇还在世,洛宁慕自然是后宫里最为得宠的公主,又是自小被千娇万宠地看护长大,虽然后宫那样大,她也并不傻,但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了解到深藏在后宫之中不易为人所知的隐秘。她自然也不会知道,女子对女子产生什么不该有的私情……其实对于后宫来说,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她只记得那一次,她提了新制的糕点去寻御花园寻她的父皇,却撞上了她的父皇正在凉亭之中大发雷霆。 当时地上跪着两个女子,一个作宫人打扮,看起来倒是并不起眼,另一个虽然容色不算出众,衣饰也不甚华丽,但看打扮应当是她父皇后宫里的某位品级不高也不甚得宠的嫔妃。然而这样两个女子,在面对九五之尊的雷霆震怒,反应却全然相反。那个宫女只是跪拜在地,却一声不响毫无反应,而那个宫妃却一直痛哭流涕地告罪,不断将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路上,磕得额头青紫肿裂,眼见就要磕出血来了,可她求的却不是自己的性命,听着倒像是在为跪在一旁的宫人苦苦祈求。 这可真是一件怪事。 后宫里居然还有为了宫女而不顾自身的主子? 洛宁慕虽不认得这两人,也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却觉得这实在有些可怜。 那时洛宁慕年纪还小,也想不出这样奇怪的状况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便撒着娇凑上去与她父皇说了几句话,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情。 然而她的父皇却更是恼怒,只道:“拖下去!给朕将这两个贱妇拖下去!别污了公主的眼睛!” 洛宁慕向来是个极会看眼色行事的人,她当然没有再多问,但事后她却偷偷派了酥月去打听此事。 酥月回来却告诉她,那两个女子都已经死了。那个倔强跪着的宫人被带出去乱棍打死了,而那个可怜的宫妃也被赐了毒酒。但奇怪的是,这事都是暗中进行的,连旨意都没有,对外只说那个宫妃染了急病亡故,那个宫人则是跟着殉主了。但还是有闲话传了出来,有一句“x乱后宫”被酥月给听见了。傻乎乎的酥月就原封不动地禀报了洛宁慕,洛宁慕年纪还小,脸皮还薄,斥责了一句也不敢再多打听了。 那只是成长在宫中近二十年里的一件小事,洛宁慕当然也不会记挂太久,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忘记了。 多年之后,洛宁慕却突然想起了,虽然细节已有些模糊了,可那时女子的苦苦哀求,御花园青石板路上的血迹,似乎都历历在目。 难道那时的情形竟然是…… 这些记忆与想法细说起来确实很长,但在洛宁慕的脑海之中一闪一过,却只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刚刚才将这些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洛宁慕就听见了面前这个名叫柳长书的男子的最后一句话。 “……你害不害怕?恶不恶心?” 洛宁慕的心被这句话一下就给堵了起来。尤其是感觉到原本握住自己的曲娆的手微微有些发颤,甚至好像试图要放开自己的那一刹那,愤怒的感觉渐渐充盈了洛宁慕的整个身体,让她将刚才在脑子里想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全都给忘了。 当下,她只做出了她最本能最直接的反应—— 洛宁慕紧紧地攥紧了曲娆的手。 “你叫柳……什么?”洛宁慕冷笑道,“本公主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既然知晓本公主与贤德太妃的身份,怎敢如此放肆!本公主可以看在你是太妃旧交的份上容你说几句话,也可以让你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一句话!” 洛宁慕这样的反应与气势,就连方才说得十分尽兴的柳长书也愣了一愣。 但他也就愣了那么一下。 很快,柳长书又拱手一笑道:“在下区区一草民,自然服气长公主殿下与太妃娘娘的威严,只是真相就在人心,在太妃娘娘心中,亦在长公主殿下的心中。草民说与不说,它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殿下若只是一味逃避,那也……” “那——” 洛宁慕打断了柳长书的话,连看都懒得再看这个人一眼。 “又与你何干?” 这时,洛宁慕索性拉着曲娆,几大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山庄门口,见到酥月和掬水正安排着人打点整理她们这次从宅子里带来的行李包裹,洛宁慕才将憋在心头的一股气呼了一口出来。 “殿……下?” 酥月服侍了洛宁慕这么多年,当然一眼就看出情形有些不对。 “别搬了,这就回去。” 洛宁慕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酥月还想再问,却被一旁的掬水拉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长公主扯着贤德太妃又上了她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紧接着,自己也被掬水拉上了后一辆马车。 天色还早,将刚卸下来的行李包裹再打包装上车,然后再往回走,午时左右应该能回到镇子里,午膳只怕要用得比往日晚一些时候了。 酥月上了车,又拉开车帘吩咐了几句,接受了自家公主突然发作的脾气。 而当洛宁慕气势汹汹地拉着曲娆上了车之后,她的愤怒却一下子就泄得干干净净了。 大概是因为这马车虽然宽大,却也毕竟是个封闭独立的空间,而在这样的空间里,对比自己的怒气冲冲,另一个当事人曲娆却一直沉默安静,一个字都没有说,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也一直采取顺从的态度。 此刻,只剩下她们两人,马车里便多了一些极为微妙的气氛。 洛宁慕感觉手心又烫又粘,这才发觉自己还用力攥着曲娆的手,赶紧松开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但洛宁慕很快又想到,若是依照曲娆往日的脾性,说不定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就把这件事给含含糊糊地揭过去了…… “他说的……”曲娆却偏偏在此时开口了,“都是真的。” “……” 洛宁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不说到底曲娆说的究竟是哪一个“他说的”,至少,洛宁慕认识曲娆这么久以来,真真正正地见到曲娆表露自己内心情绪,直白而不需她催问就说出实话的情形……似乎,这还是头一次? “什么……真的?” 洛宁慕也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然后就不动了,在这被马车隔开的小小的静谧的空间之中,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来。 “我原以为,在某一天,我会自己与你说出这些来。”曲娆并没有直接回答洛宁慕的问题,而是接着道,“但我没想到,居然会让一个外人在我之前,对你说出了这些话。而且,还说得那么……” ……不堪。 一提到这个,洛宁慕的怒气就噌噌地往上涌。 “那个人……那种刁民你根本就不需要理会!装得像那么回事,可是能说出那种话来,可见内心是个龌龊之人!等本公主回了宫……”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一个人在生气,可曲娆却压根没理会她。 “有很多……很多次我都想对你说点什么。”曲娆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太多情绪,可不知为何,洛宁慕却总觉得,在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曲娆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她平时看不见的东西,“每一次,你从栖芳殿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我都会告诉自己,还会有下一次,你还会再来,我还会有再与你说点什么的机会。” 说这话的人是曲娆,可听着这话的洛宁慕却听得也有些入戏了,默默地居然替曲娆感到有些心酸。 “后来,我突然觉得,说与不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直到曲娆说了这么一句。 洛宁慕忍不住追问了起来:“为什么?” 曲娆看了她一眼。 “怎么,你想听我说?” 第040章 .脸红红 曲娆的这一句话简简单单,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洛宁慕被堵得一个字也接不上来了。洛宁慕只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烫热得可怕,她赶紧低下了头。一直到马车都下了山,进了镇子,停在了宅子门口。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洛宁慕一直半低着头或者挪开目光盯着车帘看,仿佛能将那车帘看出一个洞来。可是她察觉到,曲娆一点也没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淡淡地坐着,只是不开口。 等车停了,酥月和掬水从后边那辆车上下来,各自扶着各自的主人下车。 洛宁慕觉得脸热热的,根本不敢看人,揪着酥月就火急火燎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真是奇了怪了。 说怪话的人又不是她,怎么这么尴尬无措的人却是她呢? 但她…… 就是心慌意乱得很啊。 等进了自己所住的屋子,喝了一口凉水,洛宁慕渐渐也有些冷静下来了。但这事,她怎么想怎么就觉得不对。曲娆她……她怎么就会对自己…… 洛宁慕有点儿脸红。 但脸红归脸红,洛宁慕绝对也没对此事有什么别的感觉,如同那个柳长书所问的什么害怕或者恶心之类的根本一点都没有,但其他的感觉也没有。 洛宁慕觉得这情况太糟了,她这一定是被高询那个小白脸给害了。对,要不是他当初挑拨那几句,她也不会非要找曲娆看那个话本,不看那个话本,自然也不会知道如《阿阮》那般的故事……咦,说起来,曲娆该不会是看多了那种故事,才胡思乱想,才……吧? 好像也不会。 曲娆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是个随随便便被一个故事所左右的人。 更何况,那个什么柳长书还说了,是因为幼时…… 噢,幼时的事,其实,她根本就记不得了。她小时候那么刁蛮任性,只怕真的“欺负”过曲娆,但那时候被她欺负过的人多了去了,她可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没想到,就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一个人,一直惦记着她,还惦记了这么多年。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人,竟然是曲娆。 这…… 哎,越想越迷糊了。 ——如果不是曲娆就好了。 随便是谁,只要不是曲娆,比如若是酥月之类的,她肯定要叉着腰大骂酥月一顿,然后恶狠狠无情地断其念想。洛宁慕盯着走进屋里给自己倒热茶的酥月这样想着。她一点也没留意到自己的眼神已经很有些“恶狠狠”了。 酥月心惊肉跳,缩着脑袋问了一句:“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 洛宁慕气闷着呢。 她也只能“欺压”酥月这样的小宫女了,对曲娆……她可真的一点也硬气不起来,也“无情”不起来,更“恶狠狠”不起来。 “殿下,那个……”酥月看出洛宁慕心情不好,却还是不能不再多说一句,“高公子来了,就在门外。” 高……公子?高询? “他来干什么?” “他说有话跟殿下说,想见见殿下。”酥月如是说道。 洛宁慕瞪大了眼睛,仿佛有点没明白酥月在说什么。那个总是喜欢翻墙跳窗子的高询?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规矩了,居然还知道在门外等着,让酥月进来先禀报一声?洛宁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进来吧。” 当然,洛宁慕也很好奇,高询此刻前来,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数日不见,高询居然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起来倒好像有些严肃端方,走进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对着洛宁慕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这…… 洛宁慕有些狐疑,但也只好一抬手:“免礼。” “殿下,今日柳长书当着殿下与太妃的面胡说了许多,自然是罪不可恕,但可否请殿下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宽大为怀,饶恕他这一次?” 怎么?原来高询这么恭恭敬敬的,是为那个柳长书说情来的? 提到这个人,洛宁慕就十分不爽。 “此事与你无关。” 这意思很明确,她算是记恨上这个柳长书了。眼前她是不能怎么样,可等回了宫之后,洛宁慕可要好好查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来历,然后再想个办法“整治整治”。 然而高询却忽而叹了口气。 “其实……哎,我都不想管你们这些事了。” 好吧,看来他的恭恭敬敬也就只能维持那么半刻不到的时间,说不到两句,他就原形毕露了。说实在的,虽然之前洛宁慕总跟他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的,但要说洛宁慕讨厌高询……那却又不至于。尤其大多数人在洛宁慕面前都是奉承又谄媚的,偶尔来个高询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太将她公主身份放在眼中的,洛宁慕反倒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虽然洛宁慕并不讨厌高询,但她却十分讨厌那个柳长书。 同样是在她面前胡说八道,高询说话有时候也不怎么中听,但都是玩笑的成分比较多,可她从柳长书的嘴里听到的却只有恶意的嘲讽。 此时听见高询的话,洛宁慕很快意识到,似乎在这件“怪事”里,从曲娆到高询,再从高询到那个柳长书,似乎每个人都是“知情人”,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明明…… 自己才是这件事其中之一的主角。 “你早就知道了?”洛宁慕看了一眼高询。 “当然。”高询也看向她,“你应当知道,我从小就跟我这个娆姐姐关系亲近,自然对她的事情也格外上心。但对于她的心意,我其实也是长大之后才知晓的。柳长书嘛……也算是与我们自小便相识,后来年纪大了,他就直接上门向娆姐姐提亲了。曲家倒是愿意,可娆姐姐自己却出来拒绝了。我那时觉得柳长书实在不错,不明白为何娆姐姐要拒绝,再然后我就直接问了,谁知……” 高询想起来还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当时的曲娆竟就直接地告诉了他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高询第一个反应是,没想到曲娆这么冷静的人竟然会有这么天真傻气的一面。那可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者,那个被她放在心中的人不过是个稚童,只怕也只是一句戏言,过后就将那些瓜葛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可高询认识曲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道她这个人是个表面温和,内心却十分固执的。 因此,高询空有满腹劝说,却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后来,在高询还没能完全将这件事消化掉,就听到消息说,曲娆奉旨入宫。 再后来,高询总算见到曲娆一直惦念的那位“小公主”洛宁慕,可见着之后,他发觉这位“小公主”压根就不了解内情,正被他猜中,将过去之事全忘了。高询有些替曲娆心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之后对洛宁慕的玩笑一类,多少都抱着一点“你抢走我的娆姐姐我便捉弄捉弄你”的心思。 直至这一回到了庄子里,让高询没想到的是,几年未见的柳长书来寻他,问起曲娆的事来。高询这才直到,原来柳长书竟然也是一个知情人。高询当时并未多想,便依照他往日的性格胡说八道了一番,谁知恰巧此时曲娆带着洛宁慕也来了庄子,柳长书一听下人回报,就立即找了过去,高询见势不妙,偷偷跟了过来。可听了柳长书与曲洛两人的对话,吓得他索性就躲着不出来了。 “其实柳长书他……他也并非真是什么恶人,他不过是关心则乱,他素来挂心娆姐姐的事,见……”高询稍顿了顿,才又道,“见娆姐姐默默爱护你许久,你却懵然无知,他忍不住便出言不逊了一些些……” 一些些? 洛宁慕忿忿道:“我懵然无知?我倒是想‘知’,可你们也没人想过要与我‘知’?” 哼,就算高询句句属实,洛宁慕也还是特别特别地讨厌那个柳长书。 “这个嘛……” 高询笑得有些古怪。 “你得怪娆姐姐不让你……‘知’。” 此话……有理。 待高询走了之后,洛宁慕又在屋子里走了三个来回。 不不不,她洛宁慕可不是个只会躲在屋子里瞎想的那种人。 既然这件“怪事”已经这么地发生了,她就不该再逃避不面对了。再说了,说不定这件事,真是自己当年顽劣无知的时候闯下的祸。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说是她招惹了曲娆呢?这样一想,洛宁慕顿时便觉得,搞不好自己才是那个耽误了曲娆终生的那个罪魁祸首…… 洛宁慕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觉得可怕。 “殿下……” 酥月看着自家公主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觉得自己也快要跟着被转疯了。然而接下来,她却看见洛宁慕突然冲出了屋子。 “殿下?殿下——” 洛宁慕很快找到了曲娆的屋外。 “曲娆!” 洛宁慕一鼓作气跑到这儿,此时盯着那屋子,心底却莫名地开始发怵。 “你……你出来!” 第041章 .混世魔王和她的蛐蛐 洛宁慕声势浩大,却在见到曲娆之后就气短了半截,渐渐偃旗息鼓。 “我们出去走走吧。” 曲娆提议。 “……好。” 洛宁慕原以为曲娆只是带她走出这个院子,就在宅子的花园或者后院的小湖边走走,可没想到,曲娆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大门,真的“出去”了。洛宁慕先是一愣,接着赶紧跟了上去。她想到的是曲娆身子不好,前一日才发作过一次,这一天下来又折腾了大半天,万一出门之后有个好歹…… “你慢些走。” 洛宁慕紧走几步,伸手扶住了曲娆。她因为心里担忧着曲娆的身体,也就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了,只想着既然出了门,那必定要好好照看曲娆。 已过了午时,日头有些晒人,但这镇子里却依旧人来人往,很有些热闹。 像洛宁慕与曲娆她们两个女子这样,不带丫鬟仆从就抛头露面的出门,似乎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洛宁慕就看见有好几个年轻的小姐夫人在街上闲逛,甚至还有个穿劲装的年轻姑娘牵着一匹马独自行路,好像也没人刻意去看。 比起等级森严,人人都恪守规矩的皇城来说,这个地方的民风显得要开明多了。 走着走着,就算是全身紧绷的洛宁慕,也渐渐放松了自己。 曲娆一直没开口说话,直到走到一家小茶摊面前,她才停下步子:“就在这儿吃点东西吧。”洛宁慕这才想到,她们俩这一早出门,又折腾了大半日,都过了午时了,还没用过饭呢。不说还不觉得,听曲娆这么一说,又看见茶摊上有人正坐着呼哧呼哧地吃着一大碗面,洛宁慕感觉自己的肚子饿得发慌。 两人最终选了靠里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还是洛宁慕人生之中第一回吃“路边摊”,但看曲娆的样子,却好像和这个茶摊的老板很是熟悉。虽说这只是个茶摊子,除了茶水,至多卖点茶叶蛋和素面,但曲娆却找老板点了两样小菜,一个家常豆腐,一个碎肉青元。茶摊老板听了吩咐,一面点头,一面吩咐老板娘去称一块肉来。 “这家摊子的老板李伯手艺非凡,就是一碗普通的素面也比别家做得好吃,只可惜他不愿去酒楼当大厨,只是每日在路边卖点茶水维持生计。”曲娆与洛宁慕如此道。 那茶摊老板李伯听到了也是一笑,倒不多说。 饭菜整治得很快,洛宁慕感觉也就稍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闻见了香味,过不多时,两样小菜和两碗米饭都端了上来。 小菜当真就是极为普通的家常菜,但味道却着实不错,香浓味鲜。 洛宁慕早就饿得不行了,这时在路边也不讲究什么形象了,反正这小镇的大街上也没人认识她。抱着这种放纵的心理,洛宁慕埋头就开吃,吃得十分尽兴。 曲娆的胃口似乎也不错,虽然没有洛宁慕吃得多,但也用了大半碗饭。 两人吃饱了,给了钱,再走起来,就有些懒洋洋了。 洛宁慕甚至恍惚觉得,今天这一趟出门,并不为别的什么事,就只是她们自从来了这里之后,还没出过门闲逛,于是,曲娆就带她出来逛了。 可是穿过街巷,走至河畔,行人渐渐少了之后,曲娆突然问了她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问:“你方才来找我是为什么事?” “我……” 洛宁慕一下愣了。 对啊,她来找曲娆是…… 为了什么来着? 洛宁慕一下子还真有点说不上来。但是,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件她早就想要好好地问一问曲娆的事。 姑且就能算得上是她来找曲娆的原因之一。 “我……”洛宁慕有些羞于开口,但她一咬牙,还是问了,“我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 其实她还想问,她小时候真的来过这个小镇?真的认识过曲娆吗?不过这些问题她可不敢真的问出来。因为这么一问,就等于是在告诉曲娆,那些过往……她是真的一丁点儿也不记得了,不记得这个小镇,也不记得曲娆。 听了洛宁慕的问题,曲娆竟然扑哧一声笑了。 “你小时候……特别遭人厌。” 洛宁慕有些忿忿,谁小时候不得有点儿任性刁蛮啊,更何况她还是个公主,那肯定……从小就被人捧着,更好不到哪儿去啊。干嘛……干嘛说得这么直接…… “小时候,我也偷偷带你去李伯的茶摊那吃过东西。” “啊?” “也记不得是什么缘故了,我牵着你偷溜出家,本来是想随便逛逛,可你一走到那儿就不肯走,非要我买个茶叶蛋给你吃,吃完之后又说要冰糖葫芦,还非要我把那个做糖葫芦的人买回去天天给你做。” 说到这儿,曲娆忍不住又觉得好笑。 记得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她们那唯一的一次出宫也是,洛宁慕满大街地找冰糖葫芦,因为季节不对没遇到,还很有些不开心。可洛宁慕却已经不记得了,她小时候也是吃过糖葫芦的,而且,还贪心得很,每只手都要抓一大把,拿得拿不下了,又指着那个卖糖葫芦的人说要把连人带糖葫芦都“买”下来。 这些记忆在曲娆的脑海里还很清晰,就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般,可毕竟又过去许多年了,毕竟,连洛宁慕自己都记不清了。 其实,说来也是一段“孽缘”。曲娆出身世家,也是京城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只是每一年的那个时候,她的娘曲夫人都会带着她回娘家住一阵子。而恰巧的是,就在那一年里,曲娆认识了那么个随着皇帝皇后微服出宫的“混世魔王”一般的小公主。 “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我可一点也不喜欢你。”曲娆笑道,“就你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我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 哼。 “所以,后来我看见你都躲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想招惹上你这个□□烦。”曲娆似笑非笑,“谁知‘是祸躲不过’,我已经尽量‘不起眼’了,还是被你给揪出来了。” 曲娆犹记得那一天,她穿了一件桃粉色的衫子,明明已经刻意地离那个小公主够远了,可谁知,那个正沉迷于一道江南名菜松子桂鱼的小公主,却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 “有何不可?本公主随便在这指个驸马便是了,公主住在驸马家里可是天经地义的。依本公主看,就……那个穿粉衫子的吧。”这一回,包包头说起话来十分地理直气壮,装模作样,小人说大人的话,“看来看去也就她容色尚可,勉强可与本公主匹配。” …… “父皇,你可别忘了啊。将来等我长大了,就招她做我的驸马。” …… “本公主的驸马叫……‘蛐蛐’。” 她才叫蛐蛐儿! 当时的曲娆真是气得要吐血了。若不是她娘再三叮嘱让她忍让这位小公主,她早就要想个办法来“治一治”她了。 …… 噢,对了。 曲娆想起来了。 那一次她偷偷带着洛宁慕溜出宅子,其实是存了那么一丁点“坏心眼”的。她来过这小镇许多次,当然也知道这小镇民风淳朴,从没有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若是这里出个谁家有孩子走失的情况,一般不过半日就能寻回来。因而,曲娆想着,找个不太常去的角落将她给“丢”了,让她别再那么傲娇,就当是给这个小公主吃个教训,吓唬吓唬她也好。 可当时的曲娆估算错了一件事。 虽然洛宁慕头一次来这小镇,这儿对她来说是人生地不熟,然而曲娆虽然已经来过很多次,却也不是每条小街小巷都熟门熟路的。 最终,抱着两手冰糖葫芦的小公主和满头大汗的“蛐蛐”曲娆一起迷路了。 好在,这个小镇的民风一如曲娆所料那般。 有个好心的大叔捡到了这么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带回家让婆娘给她们洗干净了手脸,还拿出了甜甜的白糖糕给她们吃。到了晚间到处打听了消息,便将两个孩子送了回去。 这一场“冒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事后,曲娆心里很有些不舒服。 当然不是因为想“害人”却反而“坑”了自己,而是自己体会了一把迷路的心慌感觉,便觉得有些愧疚了。那小公主比她还要小三岁呢,自己都那样慌张,若真把她一个人给“丢”下了……那她也太可怜了。抱着这样的愧疚心理,那一阵日子,曲娆都没发觉自己变得对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好多了。 可是,总有离别之日。 据说皇帝皇后还要带那个小公主再往南边走,说不定还要去领略一下南疆风光。 曲娆又羡又妒,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她一点都不想承认的不舍之情。 不过,似乎她待那位小公主的“好”好像也被那位小公主记在心里了。因为那个平时张牙舞爪好像混世魔王一般的小公主,在临走之前留了一句话给曲娆。 “驸马,等着我,等着我长大来跟你成亲!” 第042章 .怅然若失 日阳太大,曲娆和洛宁慕又走了半天,虽然河畔比镇子里要凉爽许多,但也还是觉得有些热。洛宁慕找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又拿了帕子将一块看起来略微平整的大石头擦了擦,才扶着曲娆坐了下来。 “要不,我去买点茶水来?” “别迷了路。” “……不会的。” 其实洛宁慕突然提出要去买茶水,除了觉得热渴之外,还有个她此刻不太想面对的原因——问完了小时候的事,好像就应该面对“那个”问题了。 想想还真是…… 没想到自己小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定了个“驸马”了。可是,也不对呀?曲娆是个姑娘,自己那一句话,曲娆自己怎么就……当真了呢? 巷口正好有个卖凉茶的老婆婆,两只大木桶里装满了凉茶,看着用来装凉茶的粗瓷碗也很是洁净。洛宁慕买了两碗,付了钱,端了又原路回去找曲娆。 这段路并不远,洛宁慕一拐弯就能远远看见坐在柳树下的曲娆。 水畔时有微风轻轻拂面而过,有意无意地勾起曲娆耳边的发丝,轻飘飘的衣袂,倒是更添了几分动人的风情。 洛宁慕看得呆了一呆,又赶紧摇摇头,回过神来。 就算曲娆生得再美,再好看,她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啊。 凉茶递了过去,曲娆端着碗抿了一口。 一时之间,两个人静静坐着,都是无话。曲娆倒还没显出什么神色来,可洛宁慕却浑身都觉得不对劲,动也不敢乱动,话也不好随便说。她虽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可曲娆大概是太熟知她的性情了,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其实……” “不如……” 两人同时开口,再都一齐停了下来,对视一眼,却都笑了笑。 接着便是曲娆先说了:“你是想说什么?” 可洛宁慕却不干,非要也问她:“你又想说‘其实’什么?”但问了之后,还是回答了曲娆所问。她道:“我没什么要紧的话说,只是说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不如早些回去,你身子刚好,在外面晒了半日,该回去好好歇歇。” “嗯。”曲娆点了点头,“那便回去吧。” “那你刚才……” “哦,我是想说,其实……你不用在意太多。”曲娆慢慢走着,亦慢慢说着,“无论是柳长书所言,还是高询所言,或者是旁的什么人,甚至,连我说的那些,你也都不必放在心上。正如你从前所想,那些幼时之事毕竟是过去的事了,算不得什么。” 是吗? “从前我们如何相处,今后还是如何。” 最后,曲娆这样道。 洛宁慕呼出了一口气来。 其实,方才她并不是想说什么“不如早些回去”,她原本想说的是“不如你再说说你的想法”之类的。只不过被曲娆那么一问,她却……有点怯了。 从前如何今后还是如何……吗? 洛宁慕觉得心下松快了一部分,可是又有地方是空落落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洛宁慕不免自嘲起来:想她也算是一位公主,不过仔细想来,自小到大,好像还没被什么人喜欢过。曾经倒是有个驸马,但是那个驸马高岳……只怕也只是依圣旨当了驸马而已,可能从一开始就没真正“喜欢”过她。曲娆的那份“心意”,虽然她模模糊糊的有些不太懂,但至少洛宁慕能感觉到,那种“喜欢”,应当是从前没有人对她有过的……一种特别特别难得和特别特别珍贵的东西。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 自己才会这么失落吧。 好像是才刚知晓,就已然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似乎各有心事,都走得很慢,但毕竟她们本来就未曾出来太远,没走太久,她们就回到了宅子里。 洛宁慕亲眼看着掬水将曲娆扶着进了屋子,才一个人慢慢往后院走。然而才走到半路,就看见酥月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殿下!殿下这是去哪儿了?”酥月将洛宁慕上上下下都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奴婢都快急死了!” “有什么好急的,我不过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也该带奴婢一起啊。” 酥月满腹委屈。 “偶尔也想一个人静静。”洛宁慕随便扯了个理由。 酥月自发现洛宁慕不见了,便吓得将整个宅子里里外外全部都找了一遍,又将宅子里能问的人全部都问了一遍。掬水倒是劝她说不碍事,多半是出门散心,一会儿就回来了。可酥月却不能真的放下心来。她自小就入了宫,一直是跟在洛宁慕身边伺候的,还从来没有过失去洛宁慕行踪的时候。 可等洛宁慕回来之后,竟然说她是想一个人静静。 酥月有点儿委屈,眼泪巴巴地想:公主殿下大了,也有不愿与自己说的心思了。真是特别特别地心酸啊。 但酥月也就心酸了那么一小会儿,因为她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件事要回报给洛宁慕。 “殿下,殿下……” “又怎么了?” 洛宁慕看起来有点儿心不在焉。 “方才殿下不在的时候,庄子上有人传了消息过来。” “庄子?”洛宁慕第一个就想到了那个汤泉山庄,以及山庄里讨厌的那个柳长书,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皱起了眉头,口气也变得不是那么好了,“什么消息?一个汤泉而已,不泡便罢了。”说到这儿,洛宁慕立即想到,京郊似乎也有不错的汤泉山庄,她还从未去过,但若是为了让曲娆去养养身体,倒可以去一去。 “不不不。”酥月赶紧摇头,“不是那个山庄,是京城里的庄子。” 京……城? 洛宁慕恍惚了一会儿,这才想起,她与曲娆偷偷出宫养病,仿佛一开始是住在京城附近的庄子里的,后来的某一天半夜,她们才偷偷地溜了出来,乘着船一路南下。 是那个庄子的话,那岂不就是…… “宫里派人到庄子上来了。”酥月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好像是皇上不放心殿下,又说出来太久了,问问太妃和殿下何时回宫。” 洛宁慕心里咯噔了一下。 出来这么久,她都快要忘记了,她们似乎已经出来很久很久了,而且,迟早都是要再回到宫里去的。 “不过据说那边安排妥当,宫里的人也没发现太妃和殿下其实已经不在京城了。”酥月见洛宁慕的面色变得凝重,又接着道,“但奴婢觉得,大概也拖不了许久,太妃与殿下是得准备准备回京的事了。” 这么快…… 洛宁慕自己都没察觉自己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消息吗?” 若只是说这些,酥月的表情应该不会那么地……微妙。 “有是有个别的消息……”酥月支支吾吾道,“奴婢当时有些担心,就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皇上这么着急催太妃和殿下回宫,还有一重别的缘故。” “什么缘故?” “据说南疆那边的什么王带了使臣预备上京朝拜,此刻只怕已经走了一半的路了,传闻说这个什么王亲自入京是因为他想……”酥月有些欲言又止,但见洛宁慕看着她,她只好接着说了下去,“说是他想求娶殿下为南疆王妃。” “……” 照洛宁慕以往的脾气,听到这儿肯定要发一顿脾气。区区一个蛮夷外族的王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竟敢觊觎她堂堂长公主?酥月觉得,自家公主肯定要一拍桌子大骂几句。可酥月等了半天,却不见动静,再抬头一看,只看见洛宁慕傻呆呆地站在树下不动,眼神还有点儿飘忽,飘的位置似乎是…… 太妃娘娘的住处? “殿……殿下?” 糟了,长公主殿下这是被自己给吓……吓傻了? 第043章 .返宫 京城那座庄子是曲家的,曲娆得知消息当然比洛宁慕还要更及时更确切。 第二日两人相见之时,洛宁慕想起那些还有些不自在,可曲娆却似乎与往日相较并无差别,只是对她道:“看来我们此番去不了南疆了,至多再过两日,就得预备回京。” 洛宁慕之前也猜想到了,只是没料想到会这么快。 回去比之来时要显得匆忙多了,要带走的东西居然也比来的时候多得多。酥月指挥起仆妇来倒是有条不紊,但洛宁慕自己看着却有些恍惚了。不知不觉的,竟然出宫这么久了,而这么久以来,她竟然是一点都没想念过那座皇宫的,而此时要再回到那里去,她不光没有一丝期待雀跃之情,反倒是有些……难过。 奇了怪了。 离开京城时,她未必对京城有所不舍,然她在这小镇上住了不过一月,洛宁慕却惊觉自己已将这座宅子当做常居之所,乍然要离去,实在是让人难受。再想到出宫以来发生的种种之事与回宫之后要面对的……洛宁慕心内更是五味杂陈,乱七八糟。 回去与来时差不多。 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临行之前,高询突然找来洛宁慕所住的小院,说有人想见她一面。洛宁慕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谁,在这小镇子里,除了曲娆、高询之外,知道她的人,不过就是那个十分讨人厌的柳长书罢了。然而,洛宁慕虽然对那人十分不爽,却也好奇,这个时候,那个人还来找她干什么。 难道来求她将曲娆让给他? 笑话! 她怎么可能会—— 洛宁慕才想了一半,就被自己在那一瞬间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会……会将曲娆让给别人……呢?可她到底不是曲娆的……什么人。她也从未想过要将曲娆当作自己的……什么人…… 那么,她还要有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静夜无声,月华满地,园后桂树下站了个白衣男子。 洛宁慕忽而觉得有些好笑,这情景若是传了出去,简直就是翻版话本中的什么才子佳人相会后花园之类的戏码,可事实上呢,他们这一场会面,却是为了另一位真正的“佳人”。 相较前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这一次,柳长书似乎没那么浑身带刺,面上的表情也比较平淡,过了好一会儿,才朝洛宁慕略行了个礼。 “你……找我什么事?” 洛宁慕不喜欢拐弯抹角,问得当然也很直接。 “那日对长公主殿下有所冒犯,特来致歉。” 柳长书的态度还算谦和,但这句话却让洛宁慕有些不懂。 嘁。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就算柳长书不知是为何放下身段,洛宁慕也没打算就此顺势下个台阶。她冷哼了一声,只道:“反正冒都冒犯了,致歉什么的也就不必了。” 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无话就滚! 柳长书却忽而一笑,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认识她许多年了。” 他并未说这个“她”是谁,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必定是曲娆。洛宁慕听了这话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认识许多年又怎么样?要真细算起来,谁能有她洛宁慕认识曲娆更久?她们可是一个六岁一个九岁之时,就已相识了,不但相识,甚至还许了一个……终生之约。 “我知她这人……性情狡黠,少说实话。” 这倒是,洛宁慕很想点头。 原来曲娆这个人,还未进宫之前便是那个死样子?说话从来只说三分,什么心思都藏在心底的人,可这样一个人,竟会有直面自己说出心底最深隐秘的一日。可曲娆看得太分明太清楚,为了她日后不尴尬多想,又说出“从前我们如何相处,今后还是如何”这样的话来。 “……故而,我那日说话难听,不过是为了逼出她的真心。” “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为了她好?”听到这儿,洛宁慕总算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以为自己多了解女子,明明语出伤人,却还自诩聪明。 柳长书倒也不笨,他只抬眼看了洛宁慕一眼,便知她的冷笑是为何。 “我从未以为过什么。” “呵。” “反正我于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之人。”柳长书道,“我亦知道,她既不在意我,那么,她伤心难过,或是展颜开怀……都不是为我的缘故。” 柳长书此话一出,洛宁慕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 那时,柳长书说了一番难听的话,曲娆却并不看他,而是以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睛看向自己。那时,曲娆她……更在意的,难道是自己? 对。 曲娆那个人……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眼光。 大概,只除了她洛宁慕? 从许久以前,便总是问她,喜不喜欢栖芳殿,喜不喜欢与她坐于园中,一同看宫墙内的几树合欢花。洛宁慕自小被人环绕奉承,早就将身边人的细心与体贴当做寻常,可曲娆却毕竟不是寻常人,她亦是个极为自傲的女子,却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在意着她。 “我今日来,不过想恳求长公主殿下一事。”柳长书又道,“若殿下对她无意,便请狠心绝情,若愿随心……殿下可一定要想个清楚明白。” 话及此处,柳长书却并没有再说下去,可那一句“想个清楚明白”却落音极重。 第二日,与来时一般,仍是曲娆带着掬水,洛宁慕带着酥月,乘一窄身小船,快船快水地北上。 洛宁慕坐在舱内,开了一扇小窗吹风。 看出洛宁慕心绪似乎不佳,酥月也不敢多说多动,只送来一盏茶,便退下了。 洛宁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大概一半是因为离愁,一半,是因为昨夜柳长书所言。 无论柳长书之前的恶言与前一晚的劝言是为何目的,洛宁慕都从心底讨厌这个人。可……就算再讨厌柳长书,洛宁慕也明白,柳长书所说的那些话,其实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曲娆所说的什么和从前一样,其实是不可能的,若要两人都装作与从前一样,那便是自己太自私,亦会让曲娆更痛苦。至于说要接受……洛宁慕却觉得,这样的感情,她似乎也是不太能接受的。柳长书说的不错,要“想个清楚明白”,可对于此刻的洛宁慕而言,她却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 回程的路十分枯燥无聊。 犹记得来时,船上几人有说有笑,每一日都觉得新鲜有趣。然而此时,洛宁慕一路都恹恹的,曲娆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不太来找她说话。 但即便如此,洛宁慕还是希望船开得再慢一些。 只是再慢,也还是有靠岸的一日。 到了京郊别庄休息一日之后,宫中就来了人接,坐着马车入了京城,沿着长长官道进了皇城,再由侧门走,总算进了内宫。洛宁慕在酥月的陪侍下走入羲和宫的宫门,再见到带着一众宫人迎候自己的翠星,才突然有了一种落在实处的感觉:自己回宫了,回到了原本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的身份。 洛宁慕重新梳洗,描画好宫妆,又换了她素日喜欢的衣裙,总算找回了一点往日在宫里做长公主时的感觉。 长公主能找回感觉,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酥月却一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洛宁慕抬眼一看,酥月在宫室里转悠了半天,却有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直到翠星咳嗽了两声,外加偷偷踩了她一脚,她才跟着翠星忙碌了起来。 洛宁慕觉得有点儿好笑。 然后,洛宁慕见到妆台镜中长眉星眸,笑起来也一点都算不上柔和的女子,她突然就释然了不少。 ……她之前一定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附身了。 她洛宁慕是什么人?堂堂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悲春伤秋了? 如果不能接受…… ——那就拒绝。 第044章 .拒绝 羲和宫的宫女酥月被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带出宫度过了一整个暑日,乍然回来之后,总觉哪里有些不妥,在自己的屋子里转悠了半天之后,同为贴身宫女却未能一同出宫的翠星来了。 “你这趟出门究竟……” “啊?” 酥月的反应明显慢了不止半拍。 翠星看向酥月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也没将那个未出口的问题问下去,而是摇头道:“你变了不少。”她还藏了半句未说,长公主殿下……也变了。 这变化大概她们自己都没觉察出来。 酥月变得像个刚入宫的小宫人,竟有些适应不了宫中的样子了。这倒也没什么,估摸着是外边玩得太开心了,过一阵子就会找回感觉了。 至于洛宁慕—— 她瘦了一些,略微有些憔悴,大概是一路奔波的缘故。但依自小便在洛宁慕身边服侍的翠星来看,从前的长公主殿下性子是极为跳脱的,除非是病得躺在了床上,否则时时都是精神奕奕兴致勃勃的模样。可这一趟出宫回来,洛宁慕的性子……似乎沉静了不少。 这变化对于往日那个骄傲的长公主来说,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好在翠星素来是看得多说得少的那一类人,当下也只将疑惑放在心底,提醒了酥月一句:“殿下回来半天了,你还不出去走动走动?” 酥月听了这句话才想到,自己与殿下出宫多日,宫中必定有些变动,而往日自身职责所在就是四处打探消息。 “对对对,我先出去一趟。” 酥月回宫之前也有所准备,带了不少宫外的小玩意儿回来,当即收拾一番便出去了。而翠星也匆匆回了羲和宫正殿里去伺候长公主洛宁慕。 洛宁慕此时正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盏茶。 这杯盏是往日羲和宫中用惯了的红瓷金纹的繁复精致的制式,但洛宁慕拿在手中看了半天,不知为何却觉得那花纹有些刺眼,思索了半日,眼前却浮现出那个夏日小镇之中的老婆婆递给她的两个粗瓷碗,那白净无纹的瓷碗之中,荡着深褐色的飘着草药香气的凉茶。 啊—— 这是要神经错乱的前兆啊! 洛宁慕愤怒地放下了杯盏,朝侍立一旁持观望态度的翠星一挥手。 “走,去栖芳殿。” 谁知曲娆却不在栖芳殿内。 栖芳殿内的宫人回禀,太妃回宫之后只略作歇息,便去了含章殿。 曲娆……她去含章殿干什么? “……殿下?” 洛宁慕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这曲娆是故意还是巧合,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刻令使气势满满的她一下泄气。 不过…… “本公主也去含章殿。” 就算无法在含章殿内与曲娆开口,至少,她也想去看看,曲娆究竟去含章殿做什么。当然,洛宁慕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洛宁慕,此时,她当然不会以为曲娆还是她原以为的那种狐狸精。仔细想来,其实曲娆入宫之后,一直都在回避着自己的皇弟洛千旸,即便洛千旸心有不轨,可曲娆也都是以礼相待,礼节之外,一丝一毫也不多出什么来。 那么,也是因为……她吗? 洛宁慕此时想来,突然觉得心中怪异至极。万万没想到,那状若狐妖的曲娆,瞄准的目标根本不是她的父皇,更非她的皇弟,而竟然是她? 可真若是如此,她当初又怎知后情,如何会答应入宫的呢? 这倒真是个谜题。 莫非曲娆真是个掐指一算便知未来的……狐妖? 啊呸呸呸! 越想越往歪路上去了。 思索之间,洛宁慕的步辇已停在了含章殿外。 含章殿外的宫人见了,赶忙上前来行礼,并立时有人入内通传。 “皇上请长公主殿下进去。”出来迎接的是熟面孔,正是随侍在洛千旸身边的贴身太监常和,他见了洛宁慕,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至洛宁慕身侧扶了一把,趁机低声回了一句,“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都在殿中。” 咦,凌皇后竟然也在? 不过洛宁慕却很快又想明白了,定然是听说曲娆来见洛千旸,凌皇后“身为皇后”,自然得在一旁“盯着”,以免…… 洛宁慕想到凌皇后明明年纪不大却非要端庄肃穆板着一张脸的模样,突然有些怀念起来,看来她的确是出宫太久,竟然有些期待那尊“皇后菩萨”的样子了。 步入正殿之内,洛宁慕抬头一看,果真洛千旸坐于上首,凌皇后于他身侧陪坐,而曲娆则坐在一旁,正端起一杯茶饮了一口。 看起来,许是为了见洛千旸,曲娆特意“妆扮”了一番。 大多数时候,洛宁慕几乎都要忘记曲娆这个“贤德太妃”的身份,只因曲娆与自己见面之时,大多数时候都穿得极为清雅,即便她已过了豆蔻年华,但她身上的气质以及她那张巴掌大的,楚楚可怜的脸蛋,都让她身上带着一种少女的娇嫩之感。 然而,此时此刻的曲娆,盘了个老气横秋的发髻,又穿了一身紫棠色的宫装,倒是挺符合“太妃”这个称谓的。 再抬头看那凌皇后,为着皇后的身份,也是重髻华钗,外加一身铁锈红的宫裙。 嗯,相互辉映,颇有“意趣”。 洛宁慕就算本来是满腹心事,乍然见到这么两个人,也免不了在心底想要发笑。可想笑的念头也只存在了那么一下,洛宁慕便十分敏锐地感觉到,殿中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转到了自己身上,而且那目光之中似乎包含着一种意味不明的含义。 洛宁慕以她当公主这么多年来的直觉感觉到,此事颇有些不单纯。 大殿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不管怎么说,先行礼吧。 洛宁慕朝座上三人行礼,并言简意赅地朝皇帝皇后表达了自己外出归来的一些感慨,反正在座的都是知道什么“长公主苦夏养病”的幌子是怎么一回事的。 “皇姐一路辛苦,快坐下歇息。” 有外人在,洛千旸当然首先是个皇帝,然后才是洛宁慕的皇弟。 他看着洛宁慕坐下,却又淡笑了一句,“方才朕与皇后太妃还在说皇姐的事,没想到皇姐这么快便来了。” 什么?他们正说起她? 洛宁慕心下狐疑,先看了曲娆一眼。 曲娆却并没有给她什么眼神,而是继续一脸高深莫测地装她的“太妃”。洛宁慕便有些不安了。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曲娆向洛千旸与凌皇后说出当年的事,要当自己的驸马吧?洛宁慕又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洛宁慕没想到,此时第一个解开她疑惑的,居然是那个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完全不懂后宫交际的凌皇后。 “长公主从前的婚事颇多波折,此番回宫又及时,只怕真是与那南疆王有些缘分。” 凌皇后的本意大概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只可惜这话被她这么干巴巴地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她像是在背书一般。当然,有这种感受的大概只有洛千旸与曲娆,因为当事人洛宁慕听了这句干巴巴的话之后,如遭雷击一般,竟然给愣住了。 什……什么什么?南疆王? 在这一刻,洛宁慕才猛然记起一件事来。 似乎在回宫之前,酥月就打探到过一条消息,说是洛千旸催促她们回宫,是因为什么南疆王要入京朝见,并透露出了那么一些些想要迎娶她为王妃的意图。 这么说…… 在自己来此之前,这大殿里的端坐着的三个人所讨论的,是自己的……婚事? 洛宁慕不由得又看了曲娆一眼。 这一次,曲娆也似有所觉,转过眼眸,静静看向她。 出了含章殿之后,洛宁慕终于找到机会跟上曲娆的轿辇,而曲娆似乎也一点都不介意身后跟了个尾巴,两路人就这么绕了一个大圈,前后穿过长长的甬道,拐入了栖芳殿的宫门。轿辇一落地,洛宁慕就冲了上去。 “曲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曲娆下轿辇的模样可比她要优雅多了。 “慕儿此话怎说?” 洛宁慕此时正满腔怒火,尽管她自己也不知自己这莫名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你在宫外说自己一直惦记着我,喜欢着我,可这刚一入宫,你就要跟皇上皇后讨论着如何把我嫁给什么南疆王?” 跟在公主身后站着的翠星抖了一抖,她迅速抬眼看了一眼周围,还好,栖芳殿素来地偏人少,眼前听到长公主殿下这一番“豪言壮语”的,似乎除了两位当事人之外,就公主身边跟着的一个自己,以及太妃身边跟着的一个掬水。但看那个宫女掬水的神色,似是什么都没听见,又似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而另一个当事人太妃曲娆,面对着怒气冲冲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却只是淡淡一笑。 “我的确……喜欢你,那么,你怎么说?” “我——”洛宁慕一咬牙,“我当然要拒绝你,我对你并无什么……” “哦。”曲娆却点点头,“既然你打算拒绝我,那么,日后皇上皇后自然会为你择一个品貌俱佳的男子为驸马,是不是?” “……当……然。” 洛宁慕有那么一点儿底气不足。 曲娆的面上依旧含着笑,但神色却有些冷冷。 “听说南疆王外表俊美,又十分英勇博学,大概,会是个驸马的好人选。” 到这时,洛宁慕总算明白了,自己那一番莫名其妙的火气本来就是错的。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拒绝曲娆的情意,那么,她以后总是会有一个驸马的,至于那个驸马是谁……她还未见过那个南疆王,谁又知道那南疆王就不是符合她所期待的“驸马”呢? 除非—— 不,没有除非。 第045章 .大概是心病 羲和宫的大宫女翠星是自小就在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身边服侍的,对洛宁慕之事亦是了解得最多最深的,就算还有个同样的酥月,但酥月的性子却不如她这般,在看待许多问题之时也就不如她深了。 在陪同洛宁慕去了一趟含章殿又顺便跟了一次栖芳殿之后,翠星表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但内心早就翻江倒海了。 换成是谁谁不翻? 要换成是酥月…… 翠星有点头疼地想,估摸着这件离奇之事酥月还是不知情的,若是知道,只怕一进宫门就冲过来找她狠狠哭诉一番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件事之后,翠星不由在心底叹息了那么一下下。 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殿下,都小看了这个太妃曲娆。洛宁慕是身在其中不自知,可翠星冷眼旁观,却觉察出,这位太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家那位看似精明实则傻的长公主殿下,只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哎—— 但是,翠星素来不爱多事,依她来看,这事虽说古怪了点,但殿下爱如何便如何好了,她一个小小宫女,只要伺候好就行了,其余人与事,她管不了,也没那个资格管。 因而,当日晚间遇着酥月回来,她也并未多说什么。 直到伺候了洛宁慕睡下之后,反倒是酥月来找翠星说话了。 “殿下……怎么怪怪的?” 翠星抬了一下眉毛,没吭气。 “啊,我知道了!”酥月信心满满,“必定是听说那南疆王英伟帅气,心中又期待又激动又兴奋又忐忑……” 呵呵呵呵。 翠星笑得有点干巴巴的。 酥月在宫中游走半日,除了分发她在宫外买来的一些小礼物之外,也的确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宫中事倒不多,她们离宫之后,大约因为那位卡在洛千旸与凌皇后心中的贤德太妃曲娆不在宫中,因而,洛千旸与凌皇后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不少。 除了宫内人事的消息之外,在宫人们那里传得最多的消息,就是关于那位即将到来的南疆王了。南疆虽属异域,但较之北边东边那些没开化的不毛之地而言,却是个难得的富庶之地,盛产宝石、金器、皮毛、织花缎,有几种血统纯正的宝驹,山中还出产一种很名贵的砚石。据说那里的人生得也与中原人不同,女子眉目之中都颇有几分英气,男子则十分俊美,很有一点雌雄不辨的意思。南疆一直与朝内交好,到这一代的南疆王,更注重与中原的来往贸易,并曾多次派使节来朝。 大概因为宫内早就有消息传开,说这次南疆王亲自前来是为了求娶公主为南疆王妃,所以,对这位南疆王的传言极多,不过,经过酥月的整理,再打个对折,估摸着那个王应当还算是个外表不错人品也不错的未来驸马候选人。 然而可惜的是,酥月并不知道,在内殿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压根就没有把什么南疆王放在心上,用晚膳的时候听酥月回禀这些之时,她的思绪就早已飘到不知多远去了,而躺下歇息之后,更是莫名烦躁。 明明都已经说清楚了,打算拒绝的也…… 应该算是拒绝了吧。 但奇怪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看见曲娆若无其事地讨论着自己与其他男子之事……让她那么那么的不爽呢?! 说好的多年惦念!说好的默默深情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吗? 洛宁慕觉得自己这没由来的不爽其实是毫无道理的,虽然她幼时是任性了点,可如今却不是小孩子了,不该自己的东西,自己就不该惦记。更何况,曲娆若真是放下那段“孽缘”,她应当感觉松了一口气才对…… 为什么她就偏偏有种失落的感觉??? 知道了。 一定是曲娆对她使了什么狐媚之术! 救——命……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在这个夏末初秋交替的时节,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场。太医院最德高望重医术高超的章太医仔细看过之后,却并未开药方,只说用膳食调理,偶尔外出走走散心,再好好休养一阵便可。 其实,说是病了,但就羲和宫伺候的宫人们来看,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病看起来也不怎么严重,只是精神差了些,看着恹恹的,吃进去的少了点,睡得也不太好。 一定是太过紧张了吧。 毕竟再过几日,那位传说中英武多才的南疆王就要到了。 羲和宫内上至大宫女酥月,下至听过那么一点点风声的小宫人,都在心底暗暗地这么猜测着。唯有贴身服侍的另一个大宫女翠星,暗暗地皱了几下眉,朝栖芳殿的方向远远地看过那么一眼。 大概就在羲和宫传出洛宁慕病了的消息后第二天,栖芳殿也有消息传出来,说是贤德太妃旧疾发作,也病了。 两宫素来交好,也就互送了一些汤水点心,由两方最受信重的大宫女代表送去了慰问。 栖芳殿那边来的是掬水,掬水倒是细心,不但将太妃的话与东西送到,还细细问了几句洛宁慕的病况,还特特到病床前请了安,陪说了几句话。照翠星来看,那个掬水虽低着头,眼睛却一直往洛宁慕的脸上瞟,看起来像是在认真观察洛宁慕的脸色。 等听说栖芳殿那边也病了,翠星便自告奋勇地提出由她去送东西。 一踏进栖芳殿的门,翠星就觉出不同来。 羲和宫从来都是宽敞明亮的。洛宁慕就是个性格明媚的人,自个儿的宫里头也就总是将帘子都打起来,窗扇也都开着。哪怕这次病了,太医却也没说吹不得风,反倒建议她多出门走走,便还是一切照常。 可这栖芳殿…… 幕帘重重,窗扇也开得不多,进入殿内只闻见一股沉沉的药气,放眼之处皆是暗的。栖芳殿的大宫女掬水在前面引路,但翠星极力睁大眼睛,也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能大概看出床帘垂着,只开了半条缝,床上隐约躺了个人,多余的便看不清了。回禀了洛宁慕的几句话之后,床上的人动了动,开口了。 倒是能听得出来,的确是那位娇弱的贤德太妃的声音。 “慕儿这几日怎么样?” 这问话……实在有些古怪。 翠星略想了想,回道:“身子倒没什么太多不适,只是精神差了些,用膳用得不多,也不爱走动。” 床上的人似乎轻轻唔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翠星几乎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即便两宫的主人都病了,却也不能阻挡南疆王上京的步伐。 几日之后,南疆王漠凌带着他的礼物及车马队抵达京内。当日晚间,宫内大摆筵席为这位南疆王接风洗尘。据说雍华楼的灯火辉煌,歌舞酒宴热闹到半夜,新帝洛千旸十分尽兴,与那位年轻的南疆王漠凌相谈甚欢。 不过,羲和宫的宫人们并没有机会得见这一天的盛景。只因向来爱热闹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托病没有出现在任何热闹场合。这实在与洛宁慕往日的性格大大不符,因而,又有新的猜测在羲和宫内暗暗流传:长公主殿下必定是害羞了! 然而即便未能出席盛宴,羲和宫内的酥月还是外出打听到了满满一箩筐的消息。比如那位南疆王漠凌深目鹰鼻,身材高大,比中原男子要俊美多了,再比如南疆王漠凌谈吐不凡见识颇广,很得皇上的赏识,还比如南疆王漠凌在言谈之中对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诸多夸赞,似乎仰慕其许久…… 听到这最后一条,病中的洛宁慕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仰慕个头啊? 她洛宁慕一又不是倾国倾城随便笑一笑就能引起两国争端,或是什么身带异香的绝世美人,二又没做出过什么惊世骇俗辅佐君王拯救百姓的大功绩,她不过就是个投了个好胎是个公主,与其余的公主也没什么两样,整天不是琢磨着穿衣打扮就是吃吃喝喝,那个漠凌倒是从哪里仰慕去? 不过,不管是真仰慕还是假仰慕,至少,南疆王漠凌送入羲和宫的礼物是诚意十足的。 镶嵌着大颗宝石的金饰简直能闪花人眼,油光水滑的毛皮让人摸了一把之后就忍不住想再多摸几把,还有色彩斑斓精致细密的织花缎,也是令人啧啧称奇的。 洛宁慕瞥了一眼,特别特别傲娇地当着送礼来的南疆侍女哼了一句:“俗气!” 南疆侍女又乐呵呵地献上了几块墨砚。 那墨砚色泽厚重,闻着还有一股沉郁的香气,一看便知是好砚。 “王上说,这些不过都是些南疆的小玩意儿,能博长公主殿下一笑便可,另外此次还带了一匹汗血宝驹进献给殿下,只是入宫多有不便,殿下若是有兴趣,可由王上带去一观。” 呵呵。 还挺有两下子的嘛。 先送她这么一大堆礼物,又把约见的借口找好了:人家不是想约你,只是有匹宝马想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过可惜,她偏偏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必了。”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挥了挥小手,冠冕堂皇拿出一堆现成的理由来,“本公主身体不适,实在不宜外出,再说,本公主不善骑马,要什么宝驹也是暴殄天物。更何况,那个什么汗血宝驹既然只有一匹,理当进献给皇上才是。” 当然,在南疆人的面前,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是“身体不适,实在不宜外出”的。可等南疆人都走光了之后,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却立刻不要脸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想出去走走。” 第046章 .困惑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说想要出去走走,在她身边贴身服侍的两个宫女酥月和翠星当然理所当然地就—— “殿下,华悦阁外的池子里新开了粉荷,倒值得一看。” “殿下,或者就去后边的园子里逛逛?” 然而洛宁慕却都摇了摇头。 “我想出宫一趟。” 这一下,两个宫女都不敢出声了。 出……出宫? 稳重的翠星没吭声,咋咋呼呼的酥月立即开口:“啊!殿下是想去看那匹汗血宝驹吧?那奴婢差人去通知那南疆王……” 洛宁慕的眉头皱得有点厉害。 翠星赶紧拽了一把酥月的袖子,低声道:“不知殿下想出宫是……什么打算?” 可洛宁慕接下来说的话,即便是聪慧如翠星也没有想到。洛宁慕只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很快道:“酥月你先去打听一下,高询是否回京了,如果他回了,我想出宫见他一面。此事你们不必让旁人知晓,暗中安排即可。” ……啊?高询??? 这又关他什么事啊? 就在两人惊诧怔愣之时,洛宁慕却又轻飘飘地丢下两句自己乏了要去歇息,等此事安排好了再来见她,不给她们任何反对的机会,转身便走入了内室。 酥月与翠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也猜不到洛宁慕的想法。翠星正眉头紧蹙,酥月却突然低声惊呼了一下:“糟了糟了!” “什么糟了?”翠星不明所以。 “原来……”酥月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殿下中意的男子竟然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高询!” 翠星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殿下必定是见皇上逼迫得紧,南疆王又这般赶着上来示好,所以着急了,要去找那高询商量对策了?啊……不对不对,那个高询早向皇上言明他早有什么从小定亲的意中人了……哎,那殿下可怎么办?殿下难道……难道是打算想办法先下手为强!天哪!翠星,咱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殿下做出什么蠢事来!” 酥月念念叨叨绕着屋子转了大半个圈,已脑补到了什么“强势公主横刀夺爱杀死未来驸马的意中人”以及“南疆王情根深种向高询下生死挑战书”之类的戏码。 一旁的翠星实在忍无可忍,狠狠朝酥月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殿下可没你那么蠢!” “唔……” 酥月捂着脑袋,眼泪巴巴地表示疑惑。 “赶紧照殿下的吩咐去做。”翠星只道,“殿下并不是个没分寸的人,她要见高询,必然有她的用意。”翠星说话向来是说半句藏半句,此次也不例外。虽然她也对洛宁慕的举动有些困惑,但她看洛宁慕这场病本就来得怪异,只怕是个心病,既是心病,必然是心中存有疑惑,那么,大概找那个高询,就是为了寻个答案吧? 高询虽是外臣男子,但酥月也很快差人打听到了消息。 原本高询在那小镇上与她们偶遇就也不算偶然,他是个既怕暑热又喜欢到处闲逛的人,每年热起来之后多半都要去那镇子上避暑,然后再去山上泡泡温泉尝尝野味。只不过以往他总要呆到中秋才回京,可今年却也因他那个爱热闹的性子,为南疆王入京之事提前回来了,据说刚回京两天,正逍遥快活着。 酥月也不知自己为何十分讨厌这个高询,咬牙切齿地安排了可靠之人给高询递了个口信,而高询那边倒也挺爽快,一口答应了下来。 见面之日定在三日之后,那一天洛千旸要带着后妃与南疆王漠凌一同去狩猎行宫秋猎,循例是要住上三五天的,到时要出宫就方便多了。本来洛千旸要洛宁慕一同前去,洛宁慕却以生病不适为由强行拒绝了。 而见面之地则约在了映月楼。 洛宁慕长大之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宫了,唯二两次尚算自由的出宫……却都是与曲娆有关的记忆。第一次是为了去质问那个负心“前驸马”高询,当时因心绪不佳,根本就没好好在京城里逛一逛,只在据说很有名的那家映月楼吃了一顿饭。洛宁慕记得那里菜色不错,环境也好,定个小包间将门一关,也不怕人来扰。 至于陪洛宁慕一同出宫的人选…… 洛宁慕最后择了翠星,让酥月留守在宫内。 酥月很是不服,一边哭哭啼啼地揪着翠星的袖子念叨着“殿下长大了竟然不需要奴婢了”,一边要求翠星一定要紧盯着洛宁慕与高询的言行举止,千万“不能让殿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那一日万里无云,日阳明媚,实在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洛宁慕与翠星都换了一身民间女子的普通妆扮,再找了两个小太监赶车,借口是羲和宫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吩咐大宫女翠星出宫办事。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是长公主殿下的同胞弟弟,又一向最爱重这个姐姐,宫门口的侍卫当然并未过多为难,检查了腰牌之后,很轻易地就将马车放了出去。 马车里的洛宁慕难免要感叹一句:早知道出宫这么容易,当初就该多找几次机会出来玩玩,在宫里呆了十多年闷也要闷死了…… 到了映月楼,洛宁慕戴好纬帽才敢下马车,先由翠星报了预定的名号,很快就有小二引着她们二人上了二楼包间,十分巧合的是,与洛宁慕上回来所坐的居然是同一间。或者,也许并不是同一间,而是这酒楼之中的包间都布置得差不多,而位置又都差不多,洛宁慕一下便找回当日那些熟悉的记忆,便固执地认定是同一间了。 洛宁慕坐在窗边,不由自主地便回忆起许多事来。 其实上一次来这里,要说洛宁慕吃了一些什么菜色,她多半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碗白水煮蛋,还有曲娆下楼去点菜,去得太久让她害怕得差点跳窗子,还有最后那一纸包红艳欲滴酸甜适口的冰糖葫芦。 ——都是一些很零碎的事情。 但她偏偏都记得很牢。 连当时曲娆看向她的眼神,温柔笑着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了,那个时候,她还因为曲娆对她太照顾,蹦出过奇怪的一句话。 …… “我……” “嗯?” “……觉得你……好像……我母后。” …… 此时想起,洛宁慕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若不是听见门响,她只怕差点就要笑起来了。对了,她此次出宫来可不是回忆往事的,是来见一个人的。而她所约见的那个人,还是那副一脸不正经的死样子,穿着一身超级自恋的白袍子,摇着一把折扇,晃悠了进来。 “万万没有想到,母老虎小公主居然会有与我私会的一日!”高询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咦,怎么数日不见你憔悴了许多?难道……哦,一定是许久不见我,茶不思饭不想了。” 洛宁慕一脸淡然,根本没把高询的嬉皮笑脸放在心上。 这倒让高询有些意外,他其实也就是嘴上喜欢胡说八道几句,但见洛宁慕如此冷淡,他也没什么意思,便走到洛宁慕对面坐了下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 洛宁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高询的心底突然有些发毛,但还是咳了一声,点了点头:“对。” “那么……”洛宁慕问他,“你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连站在一旁的翠星的心里都抖了抖。而坐在洛宁慕对面高询,看着洛宁慕一脸认真眼神严肃,他开始慌了。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洛宁慕盯着他,“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我……”高询难得被人逼问得有些心慌,但他也不管那么多,只将脖子一梗,道,“我当然是……喜欢她的。” “喜……欢?” 洛宁慕听了高询的回答之后,却突然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对,喜欢。”高询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喂,你问这个干嘛?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是为了拒绝……那个什么所以想那个什么吧?我跟你说,我可是个不畏强权的人,这世上除了她,无论多好的女子我也不看在眼里!” “喜欢就是这样?”原本神思飘忽的洛宁慕忽然又回了点神,问道。 “大……大概是吧。” 不知为何,平时看起来极为浪荡的高询说到这里,脸居然有点隐隐地发红。 “那除了这个呢?” 偏偏洛宁慕还在紧追不舍。 “什么除了这个?”高询急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在你心里,她究竟与这世上别的女子有什么不同?”洛宁慕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算最后一个问题,你答完了,我满意了,你就没事了。” “……” 这个问题,还真把高询给问住了。 他忍不住稍稍回想了一下那个自小就与他定亲的女孩子。其实高询生性就是个什么规矩都框不住的人,所以,当他知道自己有个娃娃亲时,一开始是拒绝的,直到他偷偷去见了那个人,认识了,说了话,一起看过一次桃花。后来,也不知怎的,他慢慢就接受了自己有个未婚妻的事实。 若说她与这个世上其他的女子有什么不同…… “我也说不清楚。”高询回想着,“非要说有不同的话……我这人你也知道,跟女子说话总是嘻嘻哈哈不正经,但……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这样。” 为什么?洛宁慕觉得奇怪。 “我……想认真对待她。” 高询想,自己明明还没喝酒,怎么就觉得脸烧得慌呢。 第047章 .合欢 新帝洛千旸登基之后第一次接待外来使臣便是这一回南疆王入京。洛千旸不但在宫内大摆筵席款待南疆王漠凌,更诚邀其一起入行宫狩猎,据说朝内才俊与从南疆远道而来的勇士还在狩猎场上来了一场十分精彩的比试,最终结果似乎是大巽朝的御前侍卫略胜一筹,洛千旸大悦,在行宫招待南疆王漠凌足足呆了五日才回銮。 行宫狩猎之时以皇后之尊陪伴在洛千旸左右的凌皇后,回了自己的凤仪宫,听心腹宫女回禀说洛千旸去了琳琅宫,她也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 可才坐下换了常服喝了一盏果子露,却有宫人来禀报。 “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求见。” 这倒让凌皇后略微吃了一惊。 先帝膝下子嗣不多,皇子就那么几个,公主也是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的。新帝洛千旸登基之后,他的那些姐妹们便被尊称为一声“长公主”,可宫内的人都知道,所有长公主里头,唯有洛宁慕是新帝洛千旸的同胞姐姐,那才是真正当得起“长公主殿下”这样尊称的,故而,渐渐地在宫人们的口中,“长公主殿下”便专只指洛宁慕一人,其他长公主则都含糊地以封号来称呼。 因此,这一次来“求见”凌皇后的是“长公主殿下”,必定就是洛宁慕了。 不过,凌皇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是其他什么长公主? 实在不能怪凌皇后有如此想法。 凌皇后嫁给洛千旸差不多三年了,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也有差不多一年了。洛宁慕是个怎样的人?凌皇后不敢说自己能完全了解,但至少也能说出几条来。什么目中无人,什么刁蛮任性,总之就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走路都是横着走的惹不起的人。 想到洛宁慕,凌皇后的心里就有些苦。 说起来,长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公主,她可是皇后,她才应该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可在洛千旸眼中……不用说,必定是他那个亲姐姐长公主更重要。 所以,这样一个人…… 见面之时给她屈膝行礼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请安什么的可是从来没见到过,更遑论是夜半突然来“求见”? ……诡异至极。 凌皇后胡思乱想了一通,还是抬了抬眼皮。 “请长公主进来。” 果真来的是洛宁慕,当然,好像也只有洛宁慕这个长公主敢大半夜地跑来打扰凌皇后的休息,一点也不怕在这撞上皇帝。 行了礼让了坐,凌皇后心里总算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长公主可是来问狩猎之事的?” 洛宁慕眉心跳了跳。阖宫上下,也就只有凌皇后一人这么不会说话了。说起话来总是干巴巴直接得很,不过跟这种人相处倒也简单,不必讲究太多,免得还要废话寒暄,半天才能进入正题。 “不是。” 洛宁慕答得也很快。 “那是……”凌皇后心想,多半是来问南疆王的事吧?大概再强横的女子,谈到自己的亲事总会不好意思,洛宁慕大概是不好找洛千旸问,所以才来找自己的。想了这些,凌皇后稍微有了点底,又道,“本宫看那南疆王漠凌人品才貌皆是上选,加之南疆十分富庶,听说并不比中原差许多,长公主尽可放心。” 若是放在以前,洛宁慕听到这儿,必定要在心底腹诽一番。 ——真是简单粗暴! 不过,洛宁慕此番破天荒地前来,的确是有事要问,也就顾不得与凌皇后周旋应付了。 “皇后娘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话便是在暗示有些话不方便被太多人听去了。 凌皇后心想,这长公主虽是皇上的皇姐,但到底是未嫁之女,脸皮必定是有些薄的,便给一旁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立即带了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说吧。” 凌皇后想,还能有什么事呢?或者是洛宁慕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要求?这都好商量。 说真的,凌皇后这样的架势反倒让洛宁慕有点迟疑了。 面对高询那种吊儿郎当的,洛宁慕能有话直说,可面对凌皇后这么个严肃认真的态度,她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反倒是开始绕圈子了。 “你是……两年前嫁给我皇弟的吧?” “三年。”凌皇后道,“本宫十岁那年与皇上议下亲事,十四岁就嫁与了皇上为妻。” 十四岁…… 嗯,有点儿小,估计当时都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 洛宁慕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看凌皇后此时的模样做派,一板一眼严肃古板,总让人觉得她似乎年岁很大了,她自己也努力地在扮成熟稳重。洛宁慕这样一想,才恍惚有个印象,记得凌皇后似乎比自己还要小半岁,但却比洛千旸大上半岁。只是因为她当了皇后,又是这样一个活菩萨一般的性子,大家渐渐忘记了她的年龄,就连洛宁慕也总觉得凌皇后比自己要大上许多。 也许是这一次洛宁慕来得巧,已入了夜,凌皇后卸了钗环,脱了厚厚的宫装,反正见的是洛宁慕,凌皇后也就没有太多避忌,她披散着长发,脸也洗净了,只在寝衣外披了一件常服,看着像是小了好几岁。 如果不是凌皇后的背挺得那么直,头昂得那么高,洛宁慕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不知从哪偷入宫的一个小姑娘。 “那……”洛宁慕问她,“你喜欢皇上吗?”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洛宁慕总算看见凌皇后那严肃刻板的表情有了一些些的松动。 先是有些尴尬?接着似乎有一点点疑惑,再然后…… 又恢复了凌皇后原本的表情。 “女子嫁后以夫为天,只讲究敬爱柔顺。依本宫来看,长公主所说似乎……不甚重要。” “不重要也可以说一说。”洛宁慕就知道凌皇后会摆出这一套大道理来,“反正此刻又没有旁人在,皇后娘娘就当与我闲聊几句,随便说说有何不可的?” 凌皇后的神色终于有了点明显的变化。 “本宫……” “嗯哼?” “本宫自然是……十分……爱重皇上的。” 这句话说得似乎颇为艰难。 但洛宁慕还是在凌皇后的脸上找到了一片淡淡红晕,以及一些些难为情。 爱重…… 这个词不是那么对。 洛宁慕想,大概爱重的意思更多的是表示凌皇后个人的心情,可喜欢却应当是相互的,对等的。可惜洛千旸大概是真的从未喜欢过凌皇后这个女子。 “皇上并不怎么宠爱你,你也还是喜欢他?” 洛宁慕想着,不知怎么的就问出口了。 听到这里,凌皇后却又将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本宫乃是皇上亲口封的中宫皇后,当然事事都应以皇上为重,这与皇上的宠爱无关。只要皇上无烦无忧,本宫便能安心顺意。至于什么献媚邀宠那是嫔妃侍妾所擅,本宫不会也不屑去做。” 洛宁慕听了,只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 她也懒得去管凌皇后被她这么问了一通之后会作如何猜想,以为她是空虚寂寞冷了也好,是对那个什么南疆王有所期待也好,洛宁慕也都不在意。 只是病了这么些天以后,洛宁慕想了许多,也有一个疑惑。 喜欢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 若是很久以前有人来问洛宁慕这个问题,她一定觉得可笑又无聊。即便是从前高岳还是她的驸马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自己喜欢不喜欢是否重要。她还记得,第一次与她说到这一点的就是曲娆,那时候她理直气壮地回说自己是喜欢高岳的,因为高岳是她的驸马,如今想来的确可笑至极。 所以,究竟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她根本就没有明白过。 只可惜高岳已经被高家“发配”去了边疆,不然,洛宁慕一定要去找他好好问一问。 思来想去,自己身边这么些人,可问的似乎也就那么两三个。她依稀记得高询是有个未婚妻的,便去问了高询。她原本还想问洛千旸的,不过又觉得坐上帝王的那个位置,一言一行都有掣肘,恐怕早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喜好可言。也不知怎的,她竟然会来找这个从来都与她说不到一起的凌皇后。 好在只问了这么两个人,洛宁慕就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认真起来,看重那人的烦恼忧愁,因其悲而愁,因其乐而展眉,其人一颦一蹙一言一行,都牵动己心。 应该…… 差不多就是这样。 洛宁慕此刻又想起了曲娆,心口有点酸酸的胀胀的。 ——会不会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某个时刻,已经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她了? 这个结论有点惊悚,但其实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已经很久都没去过栖芳殿了。 这一夜有很好的月华,倾泻满地,柔美静谧。 洛宁慕缓步走着,一步一步朝那个她曾以为自己再也不敢踏入的地方。才刚走入院内,就一眼看见了那个清清淡淡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曲……娆。” “嗯?” 转过身来,还是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你……在这儿干什么?” “在看那合欢花啊。” 曲娆的眼神落在院墙边那几株合欢树上。洛宁慕对这合欢树也有印象,似乎还是春日之时,曲娆特意找了花匠移植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移植的时节不对,我这宫中的合欢开得比寻常合欢树要晚了一个多月呢。”曲娆笑道,“不过,好在,它终于开了。” 是啊,那粉色花扇终于开了,绵绵密密,盛放在月华之下,隐有细细香。 第048章 .一月之期 洛宁慕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夏末初秋之夜,还是有些凉意的。她的病还不算好全了,曲娆也刚病了一场尚未痊愈,她却就这样傻乎乎地陪着曲娆站在阴冷冷的园子里看什么合欢花。 栖芳殿朝向不好,夜里点灯也不多,总是有些阴暗的。 只借着一点白月光,其实在那一片树影之中,看不太清楚曲娆所说的那一片粉扇合欢。大概就有一点隐约的样子,还有一丝丝淡淡的清香。 想要努力去捕捉是不行的,那都是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 更傻的是,洛宁慕竟然觉得就只是这样而已,就让她感觉挺高兴的。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难道,这就是那种感觉吗? “那个……曲娆……” “嗯?” “我想了……想了想。”洛宁慕也抬头看那合欢花了,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裙角,“要不……试试?” “试什么?” 可恶的是,曲娆那么狡诈的一只“狐妖”,竟然还装傻。 “你——”洛宁慕有点儿生气,“你不是喜欢我吗?” “是。” 曲娆看向洛宁慕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那我就……也试试喜……喜欢你。” 洛宁慕有点结结巴巴的。不过,她原本以为,这一道坎,她是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的,但她自己都没想到,一旦想通了,她却也觉得这样的感情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难以接受。而且,她此刻浑身轻松,头不昏了,精神不萎靡了。 就是…… 咕—— 肚子很明显地叫了一声,饿了。 洛宁慕的脸有些发热,这也不能怪她,这些天她一直都病恹恹的,饭也没好好吃,因为忧愁多思的缘故,也并不觉得自己肚子饿。可这一回,是实实在在地饿了。 简直太丢人了,把长公主的尊严都丢到护城河去了。 “饿了?”好在曲娆并没有笑她,还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小厨房可能还有些吃的,我们进殿坐一会儿,我叫掬水去看看。” 嗯嗯嗯嗯。 洛宁慕赶紧点头。 等……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洛宁慕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瞪着眼睛看拉着自己手的曲娆。在肚子发出尴尬的声响之前,自己似乎说了一句很重要的话,可这个狡诈的曲娆却故意忽略了那么重要的话,还强行转移话题要将她带走! “曲娆!” “嗯?”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认为,此时此刻的自己稍微找回来了一点长公主的气势。 “……听见了。”曲娆的声音听起来果然弱了一些。 听见了,然后呢??? 洛宁慕很想朝曲娆吼这么一句。然而之所以并未吼出来,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素日里都是面带微微笑,似乎永远都淡然自持的曲娆—— 她脸红了! 廊下的灯火不算明亮,但也其中也有一簇灼灼的火光,那光亮正好映照在曲娆的脸上,将她那张巴掌大的细瓷一般白皙光滑的脸照得更加透彻,而那一点点红光……究竟是火光的映染,还是曲娆自己面带的红晕? 洛宁慕看呆了。 不过也就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她就回过神来十分坚持地认定:就是曲娆脸红了! 嘿嘿嘿。 洛宁慕像一只偷到了蜂蜜的笨熊,笑得有点儿傻。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这种脸红心跳的时刻都应该做些什么? 洛宁慕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到。她可并没有什么经验,曾经有过一个驸马高岳,那也还是她的父皇给她选的,她自己算不上喜欢不喜欢。再说,高岳和自己有宫墙隔着,有规矩拘着,最过分的也就是互称对方哥哥妹妹,别的也没了。 唔…… 洛宁慕也不胡思乱想了,干脆盯着眼前此时的这个曲娆。 盯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出手了。 洛宁慕伸出手来…… ——捏了一把曲娆的脸。 噫,真是光滑水嫩,简直好像能掐出水来。 洛宁慕心满意足,正想再掐一把,却见曲娆抬起头来,一甩手,转身就往殿内走了。洛宁慕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曲娆……刚才瞪了自己一眼? 不行,话还没说完呢,肚子……也还饿着呢。 洛宁慕拎起裙子,也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栖芳殿的内殿。 坐在寝殿里的曲娆,仿佛一只回了自己领地的狐王,半靠在她窗前的那台美人榻上,又恢复了她往日那副风轻云淡高冷傲娇的样子。而她的贴身宫女掬水也正伺候在旁,先是给她披上了一条薄毯,又端了一盅热气腾腾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来。 洛宁慕直愣愣地冲了进来,倒仿佛是打扰了她们主仆二人一般。 方才在廊下时那点淡淡红晕已经没有了,曲娆眼神清明,面庞白皙,找不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来。见洛宁慕进来了,她也只是微抬了一下眼眸,接着朝掬水说了一句:“吩咐小宫女去厨房端些吃食来。” 掬水应了一声,几步走到殿门口,叫了个小宫女过来说了几句话,很快又进来了。 洛宁慕几乎可以肯定,曲娆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哼! 洛宁慕索性坐了下来,撑着脸正对着曲娆,盯着她的脸看。曲娆的眼神似乎有些避让,但面上却没显出什么不自然来,干脆拿了一卷书看了起来。殿内一时之间沉静了下来,只有掬水轻轻走动的脚步声。 栖芳殿小宫女的手脚倒是挺快的,很快就有人提了个食盒进来。 夜已有些深了,这个时辰当然不会还有哪个宫里备着热饭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的只有四样点心和一咸一甜两碗粥。洛宁慕虽然饿得很,但一心盯着曲娆看,也没管拿到嘴边的是什么,随意塞了几口,又咕咚咕咚灌下一碗银耳粥,饱了。 见曲娆还没有任何表示,洛宁慕的长公主威严直接逼向了掬水。 “掬水,你出去一下,本公主有话要与太妃说。” 掬水先瞟了一眼靠在榻上的曲娆,见曲娆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这才起身告退,离开了殿内。 没有多余的人了,又只剩下她们两人独处于这小小的宫室之内了。 可洛宁慕却无端端地有些紧张起来了。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好像没说完的话又是什么呢……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人却是曲娆。 曲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一个月。” “一个月?”洛宁慕没听懂,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试试?”曲娆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那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试试,一个月之后,你再做决定。” 她说的“试试”不是这个意思啊! 洛宁慕心头冒火。 “你先不必急着反对。”曲娆淡道,“这样对我们都好。与其等到来日你后悔了,对我有所怨恨,还不如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想想清楚。” 什么?! “我洛宁慕像是那种人吗?” 洛宁慕十分气愤。 “像。”曲娆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从小便是如此。” “……” 洛宁慕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只觉得满腔怒火熊熊,却也不知要如何发出来。再转眼看一看曲娆看似淡然地靠坐在那,一只手却紧紧攥着身上的薄毯,捏得手都有些发青了。洛宁慕的心又立即软了下来。 稍稍思忖了片刻,洛宁慕又冷静下来了。 曲娆说得也有道理。 虽然自诩聪明机智的洛宁慕很不愿承认,但自己在感情之事里,是什么也不懂的,就像刚才,自己捏了曲娆的脸……她是有点生气的吧?然而为何生气,她却也不是很明白。洛宁慕忽然模模糊糊地有个想法,大概两人之事,不光只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就行了,大概还有着什么相处之道。 她的确需要一段时间,了解与适应。 “好吧,一个月就一个月。” 洛宁慕表面上还有些气鼓鼓的,但心境却与刚才一点也不同了。此时再看见曲娆明明与她一般紧张却还要假装淡然的样子,竟觉得曲娆有些可爱。 听了她这句话,曲娆却似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时辰不早了,你的病还没好,还是早些回宫歇息。” 这话未免有些赶人的意味,但洛宁慕也懒得计较。也许是今夜之事事出突然,两人都需要静一静。洛宁慕便点了点头,朝她道:“你也好好养病。” 就这样结束了? 洛宁慕一边朝殿外走,一边仔细回想一下这一晚自己的遭遇,真是有点小小的“惊心动魄”以及“跌宕起伏”。她好像失去了一些,也付出了一些,却换来了特别珍贵的东西。 值得吗? 当然很值得。 尤其当她马上就要走出殿门之时,突然听见曲娆在她身后轻轻说了一句。 “其实,你今晚能来……我已很开心了。” 洛宁慕愣了片刻,本要踏出殿门的脚便收了回来。而身后很快有了些动静,只听得有几声显得匆忙而凌乱的脚步,接着,便是一阵淡淡清香靠近了自己。等洛宁慕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被曲娆自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洛宁慕想,之前自己饮下的那一碗银耳粥也不知是栖芳殿的哪个小宫女做的,糖也放得太多了些。 第049章 .晨妆 直到第二日一早醒来,洛宁慕睁开眼睛,思绪却还沉浸在昨夜之事中。 天呐—— 实在是太可怕了…… 脱离那件事之后再来看,当时那种情绪不受自己控制,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其实是很让一向自诩冷静机智的长公主害怕的。对,有点儿害怕,也很有些抗拒: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那么没有廉耻……的事呢? 啊呸!这跟廉耻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回应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的心意,然后……嗯……最多是捏了捏脸,在她追出来的时候回身抱了抱什么的,至于后来……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羲和宫的。 真是很奇怪。 ……真的不会后悔吧? 但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害怕和抗拒之后,又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其实这种感觉也挺不赖的,为什么要伤神去胡思乱想呢? 是的,她突然冒出那么多摇摆不定的想法,完全是因为,自己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件事。尽管她的心已经很坚定了,可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怎么想怎么都令人无法停止胡思乱想。想想两人之前的相处,再想想日后…… 洛宁慕真担心经过这些之后,自己与曲娆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以至于此后相处起来会有些尴尬。可就在前一日,她坚定地一口答应了曲娆的一月之约,又怎能在第二日一早就产生退缩之意? 洛宁慕纠结完了,定了定神,才出声叫酥月与翠星进殿服侍她起床。 梳洗一番之后坐于妆台前,洛宁慕又仔仔细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子眸光熠熠,一双长眉入鬓。 又想起她的父皇曾叹过的那句“英气有余却不甚可爱”,又说什么“女子之眉还是以远山黛最妙”,洛宁慕忍不住有些好笑。她曾因此格外讨厌远山黛眉,更认定曲娆那般眉眼必定是一只专勾男子的狐狸精。却不曾想也有这么一日,洛宁慕不得不承认,曲娆那副模样,的确是十分可爱可怜令人心折的,看来不但世间男子会为之迷惑,连她这个女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收服了。 果然狐媚! 哼。 这一日清晨,羲和宫的宫女翠星与酥月都看出自家公主有些不对。 首先,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从前是个十分随性之人,一多半的时候不睡至日上三竿是不起身的,今日竟醒的这么早! 其次…… 便是瞎子也能看出,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今日心情不错。不,不止不错,简直应称得上太好了!瞧她眉眼含春唇角含笑的样子…… 咦? 宫女酥月觉得自己十分机智,一下便猜想到了缘故:必定是因为那位英俊多才的南疆王漠凌!看来长公主殿下这回总算是动心啦!至于……自家长公主殿下到底有没有与南疆王见过面什么的,这根本就不在酥月的考虑范围之内。宫中人人都说那南疆王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殿下就算没见过就心动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对比看问题总是非常非常简单粗暴的酥月,翠星却只看了洛宁慕一眼,就迅速地低下了头,再一想想昨晚从凤仪宫出来之后,洛宁慕说要一个人去散散心…… “殿下今日心情不错,不如穿这条新做的宫裙吧?” 酥月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 ——递上来的是一条薄红撒花长裙。 洛宁慕眉头挑了挑,也不知这条裙子是哪里送来的,一看便知不懂她的喜好。她素来爱穿红,却只挑明艳的正红穿,什么浅水红桃粉一类的颜色她从来看不上。这薄红也是极轻浮的颜色,做这条裙子的人似乎还尤嫌不够,还在上面绣了金枝绿叶粉花,配的是一条银白的凤尾纹锦带,真是俗到家了。 不过洛宁慕也就稍微皱了一下眉,便又松开了。 “就它吧。” 酥月双眼大睁,又立即点头。 “好好好。” 原本在这羲和宫里,酥月是专职给洛宁慕梳头的,而翠星才是收备衣裳的。只不过今日酥月心怀“不轨”,着意想要试探一番,便自告奋勇地“抢”了翠星的差事。又趁洛宁慕不注意偷偷推了翠星一把,小声嘀咕:“看看看,殿下面带‘桃花’又选了桃花裙!” 翠星翻了个白眼。 那哪里是什么桃花裙?那裙子上绣的一丛丛粉色小扇一般的花明明是合欢花! 等等……合欢? 翠星忽然想起,这宫中似乎有个什么地方,也植了一片合欢树。 素日总嫌薄红轻粉一类颜色太过轻浮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今日忽来兴致择了一条薄红色绣粉扇花的裙子,倒是让给她梳头的宫女酥月,以及服侍她换衣的宫女翠星稍稍手忙脚乱了一些。不为其他,只因这么一条“轻浮”的裙子,究竟该找个什么样的头和什么样的衣来搭配呢? 酥月想给洛宁慕梳个“海棠垂帘”,头顶盘个花髻,缀上小朵粉色海棠,下边再用粉色小珍珠串在一缕一缕垂发上。然而洛宁慕看了一眼就把眉头皱成一团,迅速命令酥月将这头发给拆了。 开玩笑,这头发这么轻佻,放在曲娆的头上还差不多。 啊,当然了,她并不是说曲娆很轻佻什么的…… 洛宁慕只是觉得自己这么一张生机勃勃的脸,强行搭个这么“少女怀春”一类温婉的头,实在是有些猎奇。 酥月绞尽脑汁,看翠星只是给洛宁慕择了一件以银线勾了暗纹的素白烟纱外衣,勉勉强强给洛宁慕梳了个堕马髻,只插了一支长长的白玉海棠步摇。 洛宁慕看了半天镜子,好像也不能再多要求了。 毕竟,她身上那条粉嫩嫩的合欢花裙子特别特别地有存在感。 洛宁慕感觉不是自己穿了一条裙子,而是那条裙子把她给束缚住了,让她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不舒服。 “是不是不太配我?”洛宁慕问,“要不换一身?” “不不不……”酥月赶紧回道,“殿下这一身特别美,特别适合殿下。” “真的?” 洛宁慕又问翠星。 翠星也道:“殿下这身妆扮虽与往日不同,但的确好看。” 翠星倒也没说违心的话,洛宁慕肌肤白皙,人又还十分年轻,其实挺适合这种清淡粉嫩的打扮,只不过她往日并不喜欢这些,也就从未尝试过。 洛宁慕便也不纠结了,只道:“翠星陪我去一趟栖芳殿。” 酥月忙道:“殿下!那奴婢呢?” “你……” 洛宁慕沉吟了片刻。 酥月这个性子……还是不要这么早知道她与曲娆的事为好。但也总要给她找点事做。洛宁慕忽而灵光一闪,想到了。 “你再去给我打听打听那个南疆王的底细。”洛宁慕道,“打听得越清楚越详尽越好。” “奴婢遵命!” 酥月这才眉开眼笑,对对,殿下这是要打听未来驸马的事! 一旁的翠星可就没酥月这么乐观了,看了看笑得傻呵呵的自家公主,又看了看笑得傻呵呵的酥月,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洛宁慕走入栖芳殿殿门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像撞了邪一般弄了这副打扮,却不知道曲娆今日穿的是什么? 她还记得,仿佛是在春日里的时候,曲娆曾经穿过一身浅色衣裳,上头绣着小朵的粉色杏花,十分娇俏可人。不过也就见她穿过那一次,后来便没再见过了。若今日恰好两人心有灵犀,都穿一身粉色裙衫,倒也是极妙的。 然而等洛宁慕见到曲娆,却是失望了。 曲娆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穿着粉裙子面带微笑坐在殿内等她,而是软趴趴毫无精神地靠在她经常坐的那方美人榻上,长发并未挽起,只穿了一件浅碧色的中衣,披了个薄毯,一点妆饰也无。两相对比之下,再看看盛装而来的自己…… ——傻得够可以的。 洛宁慕恼羞成怒。 “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不起身?” 刚踏进殿门准备服侍曲娆梳洗的宫女掬水,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天色,不对吧?这不才过卯时,怎么就日上三竿了? 然而曲娆却抬头只看了一眼,便笑吟吟道:“慕儿说得极是。” 这两人极不正常。 跟在洛宁慕身后低着头不吭声的翠星在心底下了这么个结论。 可惜的是,尽管曲娆立刻认错,洛宁慕也还是不爽,这么笑嘻嘻一脸意味深长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嘲笑她!也是自己太傻,非要穿这么别扭的一身,像个小狗似的巴巴地跑来献媚……啊!这一定是曲娆对她使了什么妖法?让她神经错乱才会如此! 洛宁慕一脸别扭地站在那暗自纠结,曲娆却在掬水的服侍下开始梳洗了。 眼看着曲娆指向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衣,洛宁慕立马伸手将曲娆的手打开了。 “依本公主看,穿那件。” 洛宁慕指着一件桃粉纱衣。 曲娆略挑了挑眉,朝掬水道:“就那件。” 掬水看了一眼曲娆身上的浅碧色,又看了一眼那件桃粉的半透纱衣,很快就低了头去取了过来。 嗯,浅碧搭桃粉…… ——红配绿。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这一口气总算顺了过来。 不过,这样的搭配穿在曲娆身上,竟然极妙。都是春日一般娇嫩的颜色,衬得曲娆的长发愈发地乌沉,脸色愈发白净细腻。 洛宁慕暗暗捏了捏拳头。 她有点担心,自己会一个忍不住,又想上去掐曲娆的脸。 不行,要矜持。 看到掬水拿起了梳子,洛宁慕赶紧道:“梳那个……海棠垂帘。” 等曲娆梳妆完毕,洛宁慕又觉得曲娆这副样子实在是太招摇了。身为一个太妃,若真是这身妆扮出门,恐怕要招一屁股的蜂蜂蝶蝶。 洛宁慕干脆坐了下来。 “今日哪都不去,我们就坐着随意聊聊天。” 曲娆仍是十分顺从。 “好。” 洛宁慕忽然发现,掬水与翠星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这小小的宫室之中只剩下自己与曲娆两人。她一时起了坏心,便道:“就从我幼时离开你家之后,你如何打算说起吧?” 第050章 .狐妖心 洛宁慕还是执着地相信曲娆就是一只狐妖,不然这铭记情义,热衷报恩的性子怎么解释得清楚。故事话本里写的狐妖,都是一见凡人误终身,一受恩德百年偿的。 尽管—— 洛宁慕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件事:自己从前并未对曲娆有过什么恩德,分明是一味欺压。 但提起这事,曲娆就有点不太自在了。 即便不像头一晚廊前灯下那般红了脸,也不太想去瞧洛宁慕那一脸想要看笑话的嘚瑟样子。不过她也知道,洛宁慕这么问,就是故意存了想要捉弄她的心思。说到底,她们两人之间……大抵来说,先情动的是自己,那么,始终是要矮了一头。 那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毕竟能有今日两厢情愿的结果,已是大出她的所料的意外之喜了。 为着这点心喜,曲娆想,大不了就顺着这个自小就讨人嫌的小公主一回吧。 想通了这些,曲娆的神色又恢复如初。 “幼时……你虽然讨厌,但却日日粘着我不撒手,我呢,倒也不知不觉习惯了你这个混世魔王。等到分别那日我才醒悟,其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与人之间也不可能日日夜夜都厮缠在一起。” 洛宁慕才不是要听曲娆这些大道理呢,听她说到这里,免不了又想冷哼,不过看曲娆的神色认真,似乎还有后话,便先忍住了,追问道:“之后呢?” “之后……”曲娆笑道,“你刚走那阵子,我可真是又松快又高兴,吃得香睡得好。” 哼。 这一次,洛宁慕无论如何也忍不住鼻子里那一声哼。 “你就这么薄情寡义!亏我还觉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狐妖!” “是是是,我薄情寡义。”曲娆也学着冷哼一声,“却不知是谁连我也不如,一回了自己的安乐窝,就将自己那些死皮赖脸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提到这个,洛宁慕真是一下就低了头泄了气。 对啊,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说不定是小时候误吃了什么药,要不就是摔了一跤磕坏了脑袋,得了什么失忆症之类的怪病,然后就不小心地……给忘了。 洛宁慕胡思乱想了一气,却也知道,这种猜想很显然是极其不靠谱的。 依照自己幼时那个熊孩子的性格,估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玩心太大,又仗着自己是个公主,所以想要什么的时候自然是要死要活,可一旦丢开了,就丢去九霄云外了。 洛宁慕想起来了,那段时光正是她最无忧无虑最逍遥自在的。 那一年朝局稳固,四海平顺,父皇母后还算恩爱,她又正是最娇俏可人疼的年纪,被文帝与何皇后捧在手心里宠爱着,说真心话,那时的洛宁慕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大概……所以…… 洛宁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那么个没心肝的人,“调戏”了良家女子“小蛐蛐”,又迅速将其抛诸脑后,简直就是“渣男”行径! ——还好这个狐妖“小蛐蛐”是个情深意重之人。 可是,让自以为很有公主尊严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改口,那也是不能的了。她只能十分狡猾地将话题转个方向,略过这个对她不太有利的话题。 “那……后来呢?” “后来嘛,也没什么可说的。”曲娆撇过脸闷声道,“难道你要听我自九岁长至十九岁这十年来鸡毛碎皮的事?那可要说上多久……” 谁要听这个了? 当然是要听跟自己有关的! 比如什么曲娆突然醒悟自己其实口是心非,明明对那可爱的小公主爱得深沉却偏偏假装自己很讨厌啦……或者,难道曲娆这个死性子就是因为被什么相思病给折磨出来的?啊,对了,病……曲娆身上的旧疾该不会也是因为自己才…… 洛宁慕越想越跑,简直自己就能用可怕的脑洞给曲娆编造出一大堆的凄惨苦恋故事了。 不过,既想到了病症之事,洛宁慕又抛开了那些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正视起这个严肃的问题来。之前没与曲娆好的时候,就遇见她发过好几次的病,每年暑日里还特特地要去那小镇上养病,加之平时曲娆总是窝在榻上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那时的洛宁慕便有些为她担忧,更何况此刻? 尤其洛宁慕想到,曲娆似乎曾与她说过,那旧疾……是治不好了的。 洛宁慕想一茬是一茬,便赶紧问道:“你身上的病……” 曲娆正因洛宁慕的逼问而有些窘迫,窘得她脸都有些烧了,只好撇开脸去,在心底盘算着要怎么将洛宁慕给糊弄过去,让她不再谈论这羞人的话题。 不错,当初先动情的是她,可…… 那时倒是坚定地坦荡荡,自认为自己从未有过什么错处,就算被人当面拆穿,她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然而却万万没想到,真的顺心遂意了,却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而心底的一些情意也是极难启齿的。 曲娆心情复杂,却不防突然听见洛宁慕莫名其妙地问起她的病来。 一回眸,恰好对上洛宁慕那双充满关切与担忧的眼睛。 曲娆的心一下便柔软了下来。 “我没事的。” “没事?”洛宁慕一挑眉,显然不信,“你别瞒我,我记得你与我说过。” 对了,洛宁慕想起来了。 曲娆的病当然不是什么因为苦恋啊相思啊才得的,那一次在宫中发病之时,曲娆就告诉她了,是自幼就有的,多半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且还请了当世神医看过,也说是治不好的,只能慢慢养着。 洛宁慕严肃认真起来了,曲娆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其实曲娆很少笑得这样肆意。 至少洛宁慕就没见到过几回,大概很久很久之前见过那么一两次?记不太清楚了,也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如何神色举止了。反正这一次,见曲娆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还有两只小小梨涡,实在可爱得很,让洛宁慕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算了,回过神来之后,洛宁慕想,曲娆这只狐妖美色过人,自己也不是头一次看呆了。只不过这一回看呆之后不如从前那般心中懊恼,反而隐隐觉得有些甜意。从前只觉得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美人,这样呆愣愣的实在丢人,可现如今想的却是:这般美人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她的了……真好。 曲娆笑完了,见洛宁慕傻愣愣的,以为她还在思考那病的事,便也不好再笑了。 她正经坐好了,朝洛宁慕道:“我知道慕儿心里如何想,必定是想我再如何狡辩,与你分别之后也……也还是动了心罢。” 话题又绕了回去,这次却是曲娆主动提的。 要问曲娆什么时候发觉自己还是一直惦念着那个闹得人头疼的小公主…… 曲娆自己也不记得了。 大概就是松快了几日之后,曲娆终于觉得,自己好像还是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后来暑日过完了,她跟着母亲回了京城。可一回京城,曲娆就小“病”了一场。曲娆自己也知道这是个心病,吃睡都不香,也不爱出门,走来逛去都觉得心烦,最终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干脆一日一日地只是看书。 其实回到京城之后,离那个小公主是更近了一些的…… 洛宁慕的确是个公主不错,但真要见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的。文帝对她宠爱得很,偶尔会带她出宫到几个皇亲家中做客,还有,曲家也有些权势,自己的母亲还有诰命在身,要随母亲入宫也不难。 可最终…… 曲娆还是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见。 都分开了,还惦记着有什么意思? 她这样告诉过自己,虽然还是没用。 曲家毕竟是高门望族,第二年曲娆才过了十岁生辰,便有人上门来议亲。其中出色之人倒也有几个,但曲娆却一个也不愿,思来想去,索性跑去向曲夫人哭了一通。曲夫人开始觉得古怪,问了几句话之后,也不知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断叹气。 “后来呢?” 洛宁慕听得直愣愣的。 “后来我就‘病’了。”曲娆说得倒是一脸轻松的样子,“天天在家关门养病,亲事也耽搁了下来。” 什么??? 洛宁慕不敢置信,原来她那“病”是假的??? 洛宁慕有点生气,曲娆怎么不早说?害得她白白担心!可转念一想这装病的缘故却是为了自己,而她一装还装了这么许多年……洛宁慕的心头又有些酸涩了起来。 “真是假的?” 洛宁慕还是想确认一次,但她问完之后,又见曲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猜想到答案了。同时洛宁慕又对那位曲夫人顿时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身为一个母亲,竟然那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曲娆一眼便看透洛宁慕在想什么,淡笑道:“我娘可是个很开明的女子。她说这世间的礼教规条对女子太过苛刻,实在是不公平得很,女子要想活得开心自在一些,必定就得先抛开那些,才能循心随意。” 真是个奇女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洛宁慕啧啧称奇。 曲娆自己也没想到,那奇怪的“病”一装,自己竟然就装了整整十年,到最后,她到底有没有什么“病”,她自己有时都糊涂了。不过这装病也是需要智商的,如她这般装病装出经验来,几乎可蒙骗所有人,也还是花费了不少努力的。 不过,虽说那“病”是假的,可曲娆自己的身子也的确不算很好,也许和她每天都闷在屋子里有关,总之,大病虽然没有,但小病却是不断。入宫之后这几场病倒是真的,只是没有说得那般夸张罢了。 赖在栖芳殿呆了一整天,以逼问利诱等各种方式从曲娆嘴里得知了许多过往的洛宁慕,突然觉得这一天自己的情绪起伏有点收不住。 原来与自己喜欢之人相处起来是这般…… 看着窗外的落日,洛宁慕体会到了一点点恋恋不舍之情。 最终是曲娆推了她一把。 “我累了,明日再说。” 哼。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小心眼儿,洛宁慕总觉得,自从自己回应了曲娆的心意,她就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 哦,以前的温柔必定是为了勾引她装出来的! 瞧,此时总算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第051章 .心念 大概是一次性接收了太多来自曲娆的过往,洛宁慕那一晚躺在床上仔仔细细想了许久,结果就想得有些失眠,真正入睡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第二日洛宁慕睡得十分香甜,一觉睡到了真正的日上三竿。 起床梳洗一番之后,洛宁慕仍然兴冲冲地要往栖芳殿去。 “殿下——”酥月满腹委屈,“奴婢的差事做完了还没机会向殿下回禀呢。” 什么差事? 洛宁慕差点就脱口而出。 等等,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洛宁慕想起自己为了支开酥月,似乎派遣她去打听了那个南疆王的事。只是自己一心扑在曲娆身上,早就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了。可酥月却是个实心眼儿,压根就没看见翠星在一边朝她拼命地眨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跳出来拦人了。 “奴婢查了一整日,连水都没喝上几口,嘴巴都说干了,腿都跑酸了……” 酥月一脸委屈以及辛酸,需要得到鼓励与赞扬的意图很明显。 “知道……知道了。”洛宁慕稍微分出一点神来,伸手摸了摸酥月毛茸茸的脑袋,“那么你说罢,那南疆王漠凌是个怎样的人,你又打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 这就对了嘛。 酥月笑眯眯地将自家公主殿下拉至座椅上坐下,再慢慢讲了起来。 原来这南疆王漠凌的确可称得上是个美男子,酥月为了自家公主着想,千方百计地钻了个空子,亲自去偷窥了一眼。 “和咱们这的人长得不大一样,眉眼十分深邃,眼珠子的颜色也比我们要淡一些。”酥月说得绘声绘色,“奴婢打听了他入宫的时辰,远远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那南疆王有所察觉,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奴婢藏身之处,吓得奴婢心都快跳出来了。” “哦,然后呢?” 洛宁慕兴致缺缺,神思已经跑去了栖芳殿。 尽职尽责的酥月一点也没有发觉,继续将那南疆王漠凌之事讲了下去,包括她所见的那么一些零碎的细节,也包括她从各处打听来的消息。洛宁慕虽然有些走神,但还是有一堆溢美之词落进了她的耳朵,让身为长公主的洛宁慕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屑。 “那南疆王当真这么好?” “当真,当真。”酥月点头如捣蒜。 “这么完美的人啊……”洛宁慕闲闲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 酥月正想一口应下,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住了嘴。 洛宁慕有些好笑,酥月这性子太过实在,不管什么想法都显在脸上一点都不遮掩,这也是为什么她暂时不想让酥月知道她与曲娆之事的缘故。不过,这么看来,那个堪称完美的南疆王,还真有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缺陷? 酥月见洛宁慕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立即又有些激动地摆起手来。 “不是,不是,不是殿下想的那样。” “哦?那是怎样?” 洛宁慕笑道。 “就是……听说那位南疆王……”这个消息还是酥月花了很大力气打听出来的,但让酥月此刻对着洛宁慕说出来,却比打听消息之时更加费力,“听说他先前有过一位妻子,那位女子是他们南疆部落的姑娘,后来病逝了,但是,给南疆王留下了一个儿子。另外……听说他还有些其他姬妾……” 哼,就知是如此。 洛宁慕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但却又觉得跟她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谁知酥月却误会她并不介意,便又道:“殿下,等你当了南疆王妃,哼哼……” 洛宁慕这次是真的没憋住,一下就笑了起来。 不过,洛宁慕这样放松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她很快就听见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洛千旸到了。洛宁慕有些不愿见他,刚想开口让宫人拦下说自己不在,就抬眼看见背着手的洛千旸慢吞吞地走进了殿内。 “皇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看来真是越来越有皇帝的模样了。 只是可惜洛宁慕对他却是一点都不怕,只是道:“我一个公主能忙什么,每天不过就是梳妆打扮,闷了也只能逛逛花园。” 洛千旸笑得有些尴尬:“皇姐这话……” 殿内几个宫人当然是很有眼色的,行了礼之后就差不多都退了出去,皇帝洛千旸身边只留了一个从不离身的贴身太监常和,洛宁慕身边也只留了酥月和翠星两个服侍。 洛宁慕喝了一口茶,心想这一回真是要浪费她大半天的功夫了。 ——都怪一说就停不下来的酥月。 不然她早就到栖芳殿了。 一旁端茶递水的酥月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冷,莫名打了个寒战。 “说吧,什么事?” 洛宁慕一点都不废话,直入主题。 “我就是来问问皇姐,这几次宫宴为何都托病不去?还有皇姐往年最感兴趣的秋猎也……”洛千旸偷看了一眼洛宁慕的脸色,“实在是古怪得很。” “有什么好古怪的。”洛宁慕也不拐弯抹角,“往年可没多一个碍眼的人。” “皇姐是说……”洛千旸心中一跳。 洛宁慕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皇姐……”反正殿内也没什么外人,于是洛千旸丢掉了皇帝的脸面,摆出一副委屈又可怜的皇弟嘴脸,“那南疆王有什么不好的?依皇弟来看,他年纪与皇姐相当,人品才学也是一流……” “嗯,家中还有许多姬妾,前王妃还留下了个便宜儿子。”洛宁慕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 洛千旸一脸没想到洛宁慕居然连这种底细都打听清楚了的样子。 “皇上,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洛宁慕道:“莫非大巽朝要以我去南疆和亲来平定边疆?” “怎么会!”一提这话,洛千旸倒是一下就激动了起来,“朕绝无此意!” “哦。”洛宁慕点点头,“既然如此,皇上大可不必整日操心我的婚事了。” “莫非皇姐已有意中人?” 这话确实有些难以回答,若是说有吧,洛宁慕又不想这么快就将曲娆放在明面上来令她难堪,若是说没有……洛宁慕倒是不在乎什么“欺君之罪”,但她又不愿意说出“没有”那两个字来。 “经过高岳一事,我已心灰意冷,不想急着谈什么婚事。”最终,洛宁慕淡道,“希望皇上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再强行做月老了。” 打发走了洛千旸,再匆忙赶去栖芳殿,已近午时了。 可洛宁慕兴冲冲地跑进内殿,却并未找到曲娆的踪影。她常坐的那条美人榻上,还放着一卷翻了几页的书,窗户也是开着的,吹得纱幔飘飘,令洛宁慕有一种错觉,觉得仿佛这里的主人上一刻还坐在窗边,下一刻就突然消失了。 刚这么一想,洛宁慕就觉得自己可笑。 嘁,又不是真的狐妖,哪能一眨眼就消失呢? 栖芳殿的大宫女掬水很快听到响动过来,向洛宁慕行了礼便道:“娘娘在后厨房,说是要亲自下厨,为长公主殿下做午膳。” 啊—— 曲娆要亲自给她做吃的! 得知这一点的洛宁慕,当然是很激动也很期待的,因而她并未迟疑,三步作两步就蹭蹭蹭地直接朝栖芳殿的后厨房跑了过去。 栖芳殿毕竟是个过气太妃的居所,大殿有些陈旧,分配下来的宫人不多,小厨房这种地方当然也不怎么样。 洛宁慕只看了一眼,就有些皱眉头。 若不说这是宫内,可能谁还会以为这是个普通农舍家后院的柴房呢! 其实洛宁慕的想法多少还是有些夸张的,这后厨房的确小了一些,也简陋了一些,但屋内的厨具食材还是极为丰富的。 洛宁慕扫了一圈,一眼便在一群宫人之中找到了那个她想要找的人。 只见那人将长发全盘了,用一块碎花布包了起来,身上穿了一身半旧的家常衫裙,袖子高高挽至手肘,腰间还系着一条粗白布制的围裙。她白皙纤细的手,正端着一只碗,认真地搅拌着什么。 看见这样一副画面,洛宁慕也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古怪的想法来。 ——若是有一位这样的妻子…… 啊呸,曲娆是自己的,自己的,没有哪个男人敢将她娶走做妻子。 哎,若自己是男儿身,那是必定要将曲娆娶了的。只不过,若自己真是男子,曲娆恐怕又未必会看得上自己吧?洛宁慕乱糟糟地想了一堆,又觉得这问题实在难以说清。假设自己真是男子,那曲娆便不喜欢自己了?那曲娆喜欢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女儿身?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站在厨房门口低头沉思,却不觉自己挡住了原本就小的厨房必经之路。几个宫人当然是不敢吭声的,不断看着自家太妃,希望贤德太妃娘娘能解救这“后厨之危”。曲娆总算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一抬眼就看见傻愣愣站在门口的洛宁慕,顿时便笑了:“慕儿,你过来。” “嗯?” 洛宁慕回过神来,自然乐颠颠地接受了情人的召唤,几步就走了过来。 曲娆抬眼看了看她,又觉得好笑,想了半日,将台上的蒸笼掀开了盖,小心伸手捻了一块小白兔形状的糕点,递到洛宁慕的嘴边。 “尝尝。”曲娆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在哄小孩,“小心烫。” 大小孩洛宁慕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张嘴便咬了一口。 “好吃吗?” 得到的是小鸡嘬米一般的点头。 “去吧。”曲娆笑道,“还有一会儿才能吃饭,你去外头坐一会儿,别在这添乱。” 第052章 .小睡 其实太妃娘娘曲娆这一时兴起做的午膳,也并非什么山珍海味,除了一道鱼脯可算作荤菜之外,也就一道火腿鲜笋丸子汤带了点肉味,其他便都是一些极其普通的小菜。但那鱼脯炸得外焦内嫩,酱料又香,丸子汤又极为鲜美,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吃得尽兴,连平时正眼都不看的一些豆腐,青蔬一类都吃了不少。 因而,待到曲娆拦住了洛宁慕还想往外伸的筷子,洛宁慕才发觉,自己的小肚子已经吃得鼓鼓胀胀的了。 桌台撤了下去,又漱了口,宫人们重新摆上两盏热腾腾的香茶来。 洛宁慕吃的时候不觉得,半天之后才缓过劲来,霸占了曲娆的美人榻,歪在那里哼哼唧唧的,总觉得肚胀得厉害。 再转眸一瞟,曲娆静坐在一旁,眉眼之间似笑非笑,倒很有些嘲笑的意思。 真是…… 太丢人了! 洛宁慕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出来,撇着嘴道:“你过来给我揉揉肚子。” 这话有一大半赌气的成分,但洛宁慕却没想到,曲娆竟真的凑了过来挤了挤她:“挪个空。”洛宁慕依言把屁股往里头挪了挪,让曲娆也靠了上来。两个人挨的近,呼吸可闻,洛宁慕后脑勺垫着软枕,腰后压着软垫,轻轻吸吸鼻子,还能闻见曲娆身上淡淡好闻的体香,真是惬意极了。 最妙的是,曲娆真的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揉着肚子。 洛宁慕舒服得差点就哼哼出来。 但怪的是,明明是这样静谧美好的时刻,洛宁慕不知怎的,又有些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迷迷糊糊之中隐约想到,自己年幼之时也总是贪吃,最后便耍赖摊在床上,让她的母后替她揉肚子,似乎与眼前这场景十分相似。 那时何皇后还总是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小公主洛宁慕便这样被哄着睡着了。 洛宁慕当然没有作死地让曲娆也给她哼什么小调,但她还是忍不住作了另一个死,感叹了一句:“我还是觉得……你与我母后……有些像。” 感觉到肚皮上那只原本温柔的手突然停滞了一下,却也只顿了那么一瞬,那只手又慢慢揉着,缓缓拍着。 洛宁慕没去看曲娆的神色,但心中却也小小得意了一下:哼,让她刚才嘲笑自己。 不过,即便是长大成人的长公主洛宁慕,也没能逃脱从小就有的毛病。被这样小心又温柔地“呵护”之后,洛宁慕的意识渐渐模糊,瞌睡也一下就上来了。 恍恍惚惚之中,似乎听见有人轻声对自己说了什么,又感觉自己被人拉着拽着从塌上下来,再剥了外衣,被人塞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这一切都是在洛宁慕还有些意识的时候发生的,感觉自己什么都知道,但偏偏眼皮太重身体太疲倦,就是没办法睁开眼睛来,到最后她感觉到自己躺上了床,更是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立即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实。 等洛宁慕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分不清是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她的第一反应是:此时她睡的床并不是她羲和宫的那张大床。这床的妆饰以及身上盖的锦被都是一些极其素淡的花纹,床前拉着密密厚厚的床帘,隐约可见一点光亮,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再然后嘛…… 咦,自己旁边似乎还躺了一个人? 洛宁慕转过脸来,却正好对上一双潋滟的眸子。 “醒了?” “唔……” 洛宁慕眨了眨眼睛,总算认出来,躺在她身侧的是曲娆。 大概也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的眼眸有些湿漉漉的,脸颊上还带着淡淡红晕,比平时看来要美艳了几分。再将目光往下瞟了瞟,只见曲娆穿了一件系着松松衣带的小衣,露出胸前一抹浅水绿的亵衣。大概翻身的时候没留意,那亵衣也有些松了,竟能隐约看见些许风光。 洛宁慕盯着看了一会儿,心想,平时看曲娆总是瘦巴巴的,却没想到脱了衣服之后,曲娆还是挺有看头的。但再看两眼,除了觉得脸有些烧之外,心底竟然还有些想要将脸贴上去的奇怪想法,她赶紧摇了摇头。自己一定是睡糊涂了,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曲娆却看着她觉得好笑,问她:“起身么?” “起!”洛宁慕想,这床上的被子太厚了,床帘也密,实在是太闷太热了,她背心都有些出汗了,“起起起!” 曲娆转过身去将床帘拉开,又低声唤了一句,很快就有宫人端着水盆进来。两人接连起身,梳洗了一番又换好衣裳,洛宁慕才想起来问曲娆:“什么时辰了?” 洛宁慕感觉自己睡了许久,但看窗外的光景,看起来却还亮,一时便有些拿不准。谁知听得宫人来报了时辰,才知道果真还早,她们不过才睡了半个时辰。 “用膳之后本不该立时就躺下。”曲娆提议,“不如我们出去散散。” “好。” 其实这后宫,能逛能看能走的新鲜地方差不多早就被她们两个腻了,尤其出了一趟宫回来之后,洛宁慕更觉得这重重宫殿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抬头只能看见一角四方的天,实在是憋得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床气还没散尽,洛宁慕总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谁知上天也要与她作对。 洛宁慕与曲娆正绕过御花园的小路,便撞上了一路浩浩荡荡的阵仗。很显然,对方也都看见她们两个了,她们要立时躲闪也来不及了。洛宁慕的脸色不大好,那一路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却已经开口招呼了一句:“皇姐。” 无可奈何,洛宁慕只好行了个礼。 “朕方才还在说今日难得南疆王入宫,便一起出来逛逛,谁想这么巧,竟在这里偶遇皇姐与太妃。”洛千旸笑呵呵的,一副心怀不轨的表情。而站在他身侧的那个男子……就是那传说中的南疆王漠凌吧?洛宁慕只瞥了一眼,便觉得不喜此人。 其实那南疆王漠凌的确生得不错。 正如酥月所描述的那般,身材高壮,外表俊美,与中原人的样貌很是不同。再与一旁养尊处优的皇帝洛千旸对比起来,少了几分矜贵,多了些男子气概。也难怪宫中女子都对他有些遐想,寻常女子见到这样的男人,当然有些心动,可洛宁慕却不是寻常女子,她只看了他一眼,便看出他眼底有种不羁的傲慢,仿佛这天底下无论是谁……哪怕是站在他身侧的九五至尊,他都并不放在眼里似的。 谁给他的勇气让他觉得旁人都是渣渣? 洛宁慕看不上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看到洛千旸在那边热情地介绍,洛宁慕觉得很是心累。最可恶的是,站在她身旁的曲娆,一点回护她的意思都没有,看曲娆的神色,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看热闹的心理。这让洛宁慕更是忿忿。虽然她也知道,曲娆这样尴尬的身份,在这种场合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心里上就是过不去。 “既然有此巧遇,不如一同去华悦阁品茗,正好……” “不必了。”洛宁慕直接打断了洛千旸的话,也懒得管其余人的脸色,她非常干脆地将曲娆的手臂一挽,朝洛千旸解释道,“太妃娘娘刚才便觉得有些不适,我正想扶她回去歇息,不想遇到皇上,又说了这半天的话,依我看,太妃娘娘恐怕支持不住,还是让我早些陪她回宫为好。” 听到曲娆不适,洛千旸果然有些关切。 “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洛宁慕笑眯眯地转过脸来,再恶狠狠地用眼神瞪向曲娆,那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曲娆嘴角略弯了弯,面上倒是极为配合洛宁慕,蹙起眉头装作一副不适的样子,竟十分逼真,可见以前用这招骗过不少人。 “多谢皇上关怀,哀家这是老毛病了,回去歇息歇息就好。” “那我就先陪太妃回宫了,失陪。” 洛宁慕不给洛千旸拒绝的机会,略行了个礼,拉住曲娆转身就走,走得那叫一个干脆。 直到绕过小路,再也看不见那群人,洛宁慕才呼出一口气来。谁知曲娆却先笑出了声,似乎有什么极为好笑之事,这更让洛宁慕莫名其妙地有些恼火。 “你笑什么?” “我在笑……”曲娆仍在笑,“看来长公主殿下对这位‘未来驸马’并不满意。” 虽然明知曲娆是在说笑,但洛宁慕却一点也笑不起来。她憋了半天,最终气鼓鼓地朝曲娆回了一句:“你不用逼我!我迟早要与他说个清楚!” 这话倒让曲娆有些意外了。 “你要去与那南疆王说什么?” “我与他有什么好说的?”洛宁慕冷哼一声,“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我是说,我总要找一日,与咱们的皇上好好说清楚。” “哦?”曲娆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说清楚什么?” “当然是说我们的事。”洛宁慕看向曲娆,“难道你害怕了?” 第053章 .心结 曲娆的确有些怕,但是当然并非怕的是与洛宁慕一同面对,而是…… ——她常常在想,洛宁慕这般年轻气盛,会不会来日有后悔的那一天? 自从得到洛宁慕的回应,她就经常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不过这念头也就转过一瞬,她又很快释然。毕竟,从一开始,她就从未想过这段有些奇异的感情会有什么结果。洛宁慕竟然能够了解并接受,本身就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因而,她只需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回应就好,至于以后,她不愿多想。 她只要竭尽所能,对她好,就是了。 说来…… 就连这数年之后的再度相逢也是机缘巧合。 曲娆还记得,当初躲避在家的自己,偶遇洛宁慕的父皇文帝之时的场景。 那时她刚发作了一场“大病”,闭门不出静卧在床。也不知那一日文帝是怎么来了兴致,突然微服造访,说是要与曲家老太爷下几盘棋。家人素知她喜静,竟也无人来告知一声。到了午后,她本想歇个中觉,又觉得躺了几日太过气闷,就打发了丫鬟,披了件外衣一个人去园子里走一走散心。 谁知文帝正与曲老太爷在凉亭品茗。 既然撞上了,便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曲娆只好以扇遮面,缓步上前行礼,又想起文帝是洛宁慕的父皇,抬起头来便又多看了文帝几眼。当时具体的情形,曲娆已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概是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公主,曲娆触动了几分情肠,也没有在意其他。 可就过了几日,曲家便得到了文帝的几分暗示:要曲娆入宫。 曲娆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大概当时自己的表现有些异常,因而文帝误会了什么?再或者……文帝年纪渐大之后,对美色愈加沉迷之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那么,或者就是文帝的后宫里还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看起来病弱的女子,他觉得新鲜。 此事是曲夫人来与曲娆说的,三两句就说完了。 照曲夫人来看,曲娆虽然表面看起来柔弱,但自己女儿的秉性她还是很清楚的,她必定不会愿意进宫伺候那么一个沉迷于酒色,年纪又足以当她父亲的皇帝。当然,只要曲娆说一句不愿,曲夫人也早想了好几个主意来断绝文帝的念想。 然而—— “那就应下吧。” 曲娆只是稍稍沉思了片刻,竟然点了头。 若要问曲娆的想法,其实她倒是想得简单:她想入宫……去看看。 这些年来,曲娆当然早就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公主的事情:她性情有些骄横,但只因深受文帝宠爱,一向横行霸道惯了,日日都过得极为恣意,十二岁就定下了驸马高岳,人人都赞这是天作之合,必定成就一段佳话。唯一令她心伤之事,就是她的母后何皇后在前几年过逝了,听说她哭了几日几夜…… 时日渐长,曲娆几乎不用去面对面地质问,也知道,洛宁慕早就将她忘记了,什么“驸马”,什么“约定”,不过是她小时候顽皮的几句戏言罢了。 那时的曲娆已经在想,也许,是到了该放下的时候。 可就在此时,却偏偏出了这么一桩巧合。 ——那就入宫去看看。 也许看一看,就能了结这一个多年的心结。 谁知世事之变化,就连一向自信能揣度几分人心的曲娆,也没能猜到这之后的结果。 多年之后,曲娆再见洛宁慕,原本埋藏心底的“结”的确似乎“啪”的一声被解开了,但在那一个瞬间,她却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另一个冲动:想要走上去,拉住这个有些骄纵与刁蛮的小公主的手,永远都不要放开。 然而等到终于握住她的手,曲娆又觉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了。 看洛宁慕掷地有声地说要与洛千旸说个清楚的时候,曲娆当然是欣喜的,不过,她不是个很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最终,憋了许久,不知怎么回事,她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我们……似乎还有个一月之期的约定?” 这话一说出口,连曲娆自己也觉得有些煞风景。 洛宁慕听了,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恶气恶声地回了一句:“那就一个月之后说!” 再然后,憋闷得不行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气冲冲地走了,回了自己的羲和宫。 一踏进宫门,洛宁慕就看见酥月正在院子里一边转悠一边唉声叹气,也不知酥月在想什么想得入神,连跟在洛宁慕身后的翠星一直使眼色都没看见,转过头一下看见洛宁慕,大喊了一声“殿下”就冲了上来。 “又怎么了?” “刚才殿下不在,皇后娘娘来了!” 酥月说得一惊一乍。 “她来干什么?”洛宁慕没什么好气。 “皇后娘娘说,两日之后皇上要在雍华楼设宴,请殿下养好身体,到时请一定前往……”酥月说得极为认真,但两只眼睛却转来转去,一下便出卖了她的内心。 “还有呢?”洛宁慕问。 “还有?”酥月摇头,“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洛宁慕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也没……”酥月被洛宁慕看得发毛,只得老老实实交代,“哦,皇后娘娘还说,到时会安排殿下与南疆王的位置近一点儿,好好制造一些机会,还……嗯,还说那南疆王人品才学都是一流,让殿下千万别……错失良缘。” “哦。” 洛宁慕点了点头。 酥月却心想,这下糟了,若是不说南疆王还好,自家公主说不定还有可能去赴一赴这中秋之宴,可既然说到了凌皇后的刻意安排,估计自家公主就是死也不会去了。酥月还记得,洛宁慕提到那个南疆王就没好气,跟宫中其他女子对那南疆王的态度完全不同。不过,酥月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家公主本就应当与众不同,毕竟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区区南疆王又算得了什么…… 酥月还在胡思乱想,却突然听见洛宁慕又念叨了一句什么“一月”什么的。 接着,洛宁慕冷哼了一声。 “那你就去凤仪宫回个话吧。”洛宁慕道,“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费心安排,本公主当然不会辜负她的美意,到时一定盛装前去。” ……啊??? 酥月呆立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么说…… 难道殿下终于开窍了? 不错,洛宁慕的确开窍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为何一路憋着气,还有一种没办法发作出来的胸闷的感觉了。 就算自己与曾经的“驸马”高岳之间并没有过什么真的心仪之情,但洛宁慕可也是看过不少话本里的情情爱爱的。一般来说,谁先动心便是谁有些吃亏,可从她与曲娆之间的事来看,洛宁慕却总觉得自己好像“亏”了点。 尽管曲娆真的对她很好,也很温柔,几乎对她的要求百依百顺。但不知为何,在她怀着热烈的心情来享受的时候,又会突然觉得与曲娆有些距离。就比如方才,她都有决心有勇气来面对她们之间的感情,而曲娆却还摆出一副略带嘲讽事不关己的模样。 哼。 一定是那个“一月之期”在作怪! 当初自己就不该答应什么“一个月为期”之类的鬼约定! 在听到酥月的回报之后,洛宁慕突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曲娆能说好就好得很,说变脸就立刻冷冰冰,那她就将计就计,假意答应皇后的安排,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有反应。 两日之后…… 没想到时日过得这般快。 还记得曲娆入宫之时,春寒未尽,似乎才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已到了深秋。栖芳殿的那几株合欢树花开得晚,但也看着就要凋落了。 两日过得很快,洛宁慕这两日一心一意地在羲和宫里准备,看了不少首饰衣裳,又找了各司负责梳妆打扮的宫人来商议挑选。洛千旸与凌皇后当然乐见其成,两人都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到了那一日掌灯时分,洛宁慕已梳妆好了。 既然有心装扮,自然将心思用到了十分。洛宁慕本就生得美艳,再这样精心盛装,更添两分,还未走出宫门,便让羲和宫上下都惊艳了一把。想到此次赴宴的目的,洛宁慕在择选首饰的时候,犹豫了半天,最终在南疆王送来的一堆饰物之中,挑了一个八宝玛瑙镯子戴上了手腕。 雍华楼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洛宁慕来得有些迟,但如她这般身份的贵女,故意来迟一些也更显得矜贵。见了洛千旸和凌皇后,便是见南疆王了。果如凌皇后所说,南疆王漠凌的桌子与洛宁慕的桌子安排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走道,要说话或是递东西都方便得很。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戏台是摆好了,但要看戏的人呢? 洛宁慕眼光扫了一圈,就是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一旁的南疆王漠凌忽而轻笑了一声。 “公主殿下可是在找什么人?” 洛宁慕没找到曲娆,心里便懒得搭理他,也不答话。谁想那南疆王漠凌却又道:“是在找贤德太妃娘娘吧?她今日并未来。” “什么?” 那她这场戏不是白演了? “听说是病了,在栖芳殿卧床静养,早就推辞了不来。”南疆王漠凌道,“怎么,公主殿下不知道?” 第054章 .惊魂夜 洛宁慕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正准备隆重登场,却被告知观看这一场“戏”的重要“观众”并未前来。 但是,洛宁慕又有些不信,这两日她怎么都没听到消息? 照理来说,宫中人人都知道栖芳殿与羲和宫交好,若栖芳殿出了事,最先得知消息的应该就是自己的羲和宫。 想到这里,洛宁慕先回头瞥了一眼侍立在自己身后的酥月。 酥月被这眼神一瞟,先是一震,然后默默然低下了头。 看这反应洛宁慕便知道了,看来漠凌所言非虚,曲娆的确是病了,而且自己宫里的人还是知情的,但这个可恨的酥月竟然敢瞒住自己不说,真是……胆子肥了啊。 坐在一旁的漠凌也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笑道:“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与贤德太妃娘娘交好,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只是殿下也莫要太责怪宫人,依本王看,她们只是以为自己一片好心。” 洛宁慕对这个南疆王漠凌本就没什么好感,再加上知道曲娆没来,又听他在这自以为是地自说自话,更觉得此人烦不胜烦。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显得无礼,直接就站起了身。 “本公主去更衣醒酒。” 其实洛宁慕坐下之后,根本就连一口水都没喝过,说是更衣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恐怕洛宁慕这一“更衣”就不会回来了。 然而那漠凌听了,竟也不以为意,还道:“殿下尽管去就是了,皇上这边有本王应对。”说完这一句,眼神一转,却落在洛宁慕的手腕上,眸中竟露出几分欣喜之意。 洛宁慕见他神色变换得有些古怪,便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这个。 洛宁慕为了试探曲娆,故意戴了一只漠凌送来的极富有南疆特色的八宝玛瑙镯子,却没想到没被曲娆看见,倒让正主南疆王误会了。 反正曲娆也没来,洛宁慕便更有些不耐,直接将手中的镯子脱下来,放在漠凌的桌上。 “殿下这是何意?” “本来觉得这镯子有些新鲜……”洛宁慕道,“谁知尺寸却有些不合,戴上反倒觉得有些碍手,不如物归原主,免得糟蹋了。” 洛宁慕说完这些,也不等漠凌再回话,转身便气势汹汹地走了。 漠凌既有些讶异,又有些无奈,拿起桌上的镯子看了一会儿,又笑了。 这一处,洛宁慕一走出雍华楼的大门,便转过头来朝酥月冷笑了一声。酥月吓得赶紧认罪:“殿下,是奴婢错了……” “错在哪儿了?” “错在……”酥月老老实实地回答,“酥月不该听信皇后娘娘的话,将太妃娘娘病了的事隐瞒下来。” 皇后?这倒让洛宁慕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有人授意,酥月也不敢这么大胆。 “你既然知错了,就该想点什么办法将功赎罪。” “但……凭殿下吩咐。” 亮堂堂的宫灯之下,酥月总觉得自家长公主殿下笑得有些阴险。 “你此刻就回羲和宫,有人来找就说我不舒服睡下了。” “那……殿下……” 她?这还用问?她当然是去栖芳殿找曲娆。 洛宁慕懒得再与酥月解释,直接甩下她便要走。不过,只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笑眯眯地朝酥月道:“当然,若是有人发觉我不在羲和宫,那可就是你的罪责了。” 听了这话,可怜的酥月一个没忍住,抖了抖,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公主渐渐走远,很快就没入黑暗之中。 这时候,洛宁慕却有些后悔,不该这般盛装。 她这发髻太高,发饰太重,袖口太大,裙摆太长,十分不便于在夜间绕行于树丛繁多的小道。最终,等她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拖着裙子绕小路走到栖芳殿时,感觉自己身心疲惫。 谁知,曲娆却不在。 最奇怪的是,一直跟在曲娆身边从不离身的宫女掬水倒是在殿内,见到洛宁慕的样子,她先是有些吃惊,接着便回了几句话。其实,在听说曲娆病了的时候,洛宁慕便猜测,曲娆这“病”多半是装的,毕竟曲娆曾经向她坦白过自己装病的往事。大概,曲娆只是不想来参加什么宴会,反正这样的宴会,她来与不来,也没什么人会太过在意。 然而掬水却说,曲娆是真的病了。 两日之前太医便来看过,说只是偶感风寒,但曲娆这两日睡得不好,也没什么食欲,眼看着憔悴了下去。 “既然她病了……” 那人呢? “太妃今夜的精神倒像是好了一些。”掬水回道,“喝了一碗粥,说是要出去走走,还不许人跟着。殿下若是得空,不知可否出去看看?” 洛宁慕当然要去看,听说曲娆是真病了,还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出去,她都快急死了。 仔细想想,几日之前她们分别之时,似乎也没发生过什么,怎么就突然病了呢?这样一想,洛宁慕更觉得自责。自己连曲娆病了都不知道,这两天还光顾着想怎么穿着打扮,还想设计故意去气她…… ——她洛宁慕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洛宁慕急着去找曲娆,又忘了自己应该先去换衣服,拖着这么一身累赘得要命的妆扮,往她们常去的几个地方都跑了一圈。洛宁慕感觉自己的发髻有些松了,沉沉的步摇也快要坠下来,裙摆在地上拖来拖去她也懒得管了,但她却仍没能找到曲娆。 曲娆去哪儿了? 开始是焦急,后来是愈来愈强烈的担心。 洛宁慕找了个回廊坐下歇气,思来想去,却没什么头绪。说不定,自己出来找她,她散心散够了又回去了?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洛宁慕站起身来,打算再去栖芳殿看看。 走了几步,却听见远远传来歌舞丝竹之声。 洛宁慕这才发觉,自己绕了一个大圈子,竟然又走到了雍华楼附近。 自己原本应当正在雍华楼中品尝美酒佳肴,观看热闹歌舞,谁想却在外头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洛宁慕有些自嘲,却突然想到,曲娆病了两日自己都未去看她,她会不会……到雍华楼去找自己了? 对对,一定是这样。 但既然贤德太妃推辞了夜宴不去,也不会真的直接闯入找她,多半是在雍华楼的附近徘徊,找机会等自己出来更衣。洛宁慕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得不错,当下立即稍整了下衣裳,又拐进一条小路,往雍华楼后边的偏殿绕了过去。 此时夜色正好,月华倾泻,满地银霜。 洛宁慕不想惊动侍卫与宫人,刻意避开了直接走入后殿的回廊,从小路穿过,一面走,一面留心查看曲娆的踪迹。 雍华楼大多数时候都用作设宴款待外臣,后殿便留作给女宾更衣梳洗,殿外还刻意建了一个小花园,虽然地方小了点,但也是精心布置过的,白日里看起来并不觉得怎么样,在这样静谧和朦胧的夜晚,倒显得有几分韵味。 走了一会儿,却还是遇到了几队侍卫,虽然她有心想避开,但毕竟这一晚有大宴,守卫必定比往常要严密许多。好在她本来就是赴宴的装扮,只解释一句说是来寻走失的宫人便可。谁知那侍卫听说了倒是回禀了一句:“方才有个宫人朝假山后头去了,正说是羲和宫的,只怕就是殿下要寻的宫人。” 洛宁慕心内一惊,也顾不得再多说,急急忙忙朝假山后边绕了过去。 自称羲和宫的宫人…… 不会是酥月,酥月已经回宫去了。更不可能是翠星,翠星与羲和宫其他的小宫女们今夜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宫内呢。再说,翠星听了酥月回去传的话之后,更不会出来雍华楼了,要么亲自在宫内守着,要么应当会去栖芳殿寻人。 那会是谁? 洛宁慕几乎可以肯定,那人一定是曲娆。 她真的来找自己了。 洛宁慕急急地往假山后边走,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正朝后殿的方向走去。那女子的身量正与曲娆相当,走路的样子还有些东张西望小心翼翼的,但因背对着的缘故,看不清面目。不过洛宁慕却已在心中认定了那就是曲娆了。 曲娆这个人,看着柔弱,其实心里确实最叛逆最不羁的。 别说是扮作一个宫女了,之前出宫的时候,曲娆还曾经女扮男装装成是土匪山大王。洛宁慕突然冒出个坏心的想法来:趁曲娆此时“做贼心虚”,不如自己偷偷跟上去,吓她一大跳。洛宁慕拉了拉自己的裙摆,蹑手蹑脚地准备跟上去。 正在洛宁慕一心盯着前方的宫人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 背后有人! 洛宁慕心中大惊,正欲回头,却感到身后那人以极快的速度扑了上来,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却将她一把拽住往后拖。 怎……怎么回事? 洛宁慕想要挣脱,却突然心下一动,停止了动作,顺从地被身后那股力量拉入身后假山的阴影之中。 第055章 .花前月下 这世上能让洛宁慕乖乖听话顺从的人当然没几个,就算是当年她父皇母后都在世之时,她也常常任性妄为,不怎么将父母之言放在心上。ksany8uncsu但此刻,她却十分安分地任由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将自己拖入黑暗之中。 这当然是因为…… 洛宁慕突然低头轻笑了一声。 背后那人身体柔软又馨香,而靠近她的味道则是熟悉又亲切,还有捂住她的那只手……其实也捂得并不是很紧。洛宁慕一时调皮,忍不住伸出舌头来,舔了舔那手心。 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惊呼。 原本捂住自己的手似乎受了惊吓一般松开了。 洛宁慕刚要笑,便听见假山外头似乎有脚步声渐渐走了过来,听声响像是巡逻的侍卫,她有心避让,赶紧噤声,听着那响动慢慢过来,又渐渐远去。 两人都听得没了动静,身后那人却哼了一声。 洛宁慕转过身来,借着漏入假山缝隙之中的那一点月华,看清了身后之人。几日不见,略有些憔悴了,但的的确确是自己所思所想之人。洛宁慕再细细看去,果真是一副十分简素的宫人打扮,看来也是费了心思混进来的。再联想到方才的小小“惊险”与那一点“慌乱”与很明显的“傲娇”…… 洛宁慕忽然心情大好。 难得见一次似乎总是从容镇定的“狐妖”曲娆表露出其他的情绪来,当然令人愉快。 曲娆却撇开了目光,面上还有一点淡淡的不自然。 一时无话。 两人竟然就这样面对面站着,都不说话。 曲娆能憋着不吭气,洛宁慕却只等了一会儿便耐不住了,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你偷偷来找我?” “我出来散散心罢了。” 曲娆说完这话,也不知是怎么了,径直走出了假山,也不等洛宁慕,脚步不停,就这样朝着雍华楼后园走去。 洛宁慕察觉曲娆似乎是有些生气? 但是为何生气,她却有些猜不着。看着那背影渐渐走远,洛宁慕也不多想,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洛宁慕又突然想起,方才在廊下,她看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那背影与曲娆真有几分相似,当时她还错以为那宫人就是曲娆假扮。 “对了,我刚才看到一个宫女,跟你有点像……” 这话一说出口,连洛宁慕自己都觉得自己犯傻了。听到这种话,曲娆只怕更不高兴了,竟然说她与一个宫女相像……洛宁慕去偷看曲娆的神色,果真见曲娆的脸色更有些不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洛宁慕赶紧解释了一句。 说话之间,洛宁慕这才发觉,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经绕到后园最偏僻的角落,洛宁慕发觉,一路走来,似乎连侍卫和宫人都没撞见一个。虽是角落,但大概因为没什么人经过的缘故,这一处显得格外清静,亦更让人愿意留心眼前花前月下的景致。 就是这里了! 洛宁慕也不必再顾忌什么,急急走了两步,一把拉住了曲娆。 曲娆竟也顺从地停了脚步,转过脸来,只是眼睛却仍瞥着别处。 洛宁慕张口便要解释,可要如何解释却又顿住了,思来想去,最终只半是撒娇半是恳切地求了一句:“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 口是心非。哼。 洛宁慕心里虽这样想,但面上却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 只好说:“我真不是故意,方才真见到一个与你有些相似的……咳,若不是追着她,你也许还遇不着我,我也还寻不着你。” “寻我?”曲娆倒有些好笑。 “对啊。”洛宁慕又有些嘻嘻哈哈起来,“我知道几日不见你定然十分想念我,所以,猜到你肯定要偷偷摸摸混进来找我,这不……” 这不就找到了嘛。 曲娆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既没了方才的恼羞成怒,也不见什么被戳穿心事的羞涩。 洛宁慕这次是真的急了,情急之下,半抱半拉地扯住曲娆的两只胳膊,一股脑地噼里啪啦乱七八糟说了一气:“你别恼我,我不知你这几日病了,皇后不许酥月告诉我,我又一直憋着……想借南疆王的事气气你,谁知道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知道你不好……我都快要急死了!你就看在我穿着这身累赘避着耳目乱糟糟黑漆漆地乱跑了一晚上……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曲娆被洛宁慕拥着,又听了这一长串,反应却不大,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你还想借什么南疆王来气气我。” “我那是……”洛宁慕索性都说了出来,“你总是面上不显,嘴里也不太说,我心里虽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也想知道……你心中又有多少在乎?我也会想知道,你会不会着急,会不会生气,会不会……真的因为一段幼时记忆就……” 洛宁慕接下来的话并未说完。 不为别的,只因她感觉自己一直拉扯着的曲娆突然反客为主,趁她毫无防备,将她拽了一把,两人之间的距离忽而拉近,呼吸可闻。 夜色晦暗,万籁寂静。 在这偏僻的角落之中,稍远一些的花色就辨不清了,只隐约可闻暗香浮动,若有似无。如此一来,近至面前的人,慢慢贴近的柔软触碰,就显得格外清晰。 洛宁慕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她感觉到与自己贴近的温热柔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 然而这还不算,洛宁慕察觉到,面前那双在暗夜中也璀璨如明星的眼眸,离自己越来越近,接着,竟然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刻闭上了。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下一刻,洛宁慕心里也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因为素来含蓄内敛的曲娆,竟然将她的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只是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但那美好的感觉却令洛宁慕心中一凛,感觉到那怅然若失的空落,洛宁慕拉住了似乎想要离开的曲娆,十分主动地回吻了过去。 洛宁慕自小便是这般霸道的性子。 喜欢的,便一定要巴着不放。 更何况,浅尝而止怎么能够?在洛宁慕看来,曲娆这般作为,简直就是□□裸的勾引。 对,一定是曲娆勾引她。 不然,自己怎么会做出这般毫无廉耻之事呢? 洛宁慕抓了曲娆不放,急切地仿佛一个登徒子。但当她真正触碰到曲娆之时,又忍不住放缓了动作,细细去感受那带给她完全陌生却又令她禁不住有些战栗的莫名感觉。 两人轻轻摩挲,缓缓摸索。 也不知是谁先受不住微张了口,当小舌不自觉地探入,反复缱绻纠缠。 洛宁慕早已浑然忘我,沉醉其中。 身体渐渐发热,心口烫得厉害。 有零星的嘤咛声自口舌间泄露了一星半点,更显得这夜色暧昧无边。 直至—— 花丛那边传来一些响动,虽然声响细小,但还是很快惊醒了两人。洛宁慕来不及整理,只得下意识地将曲娆挡至身后。再看那花丛时,果真有人从那片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皇……姐?” 自花丛后走出来的人,竟是洛千旸。 洛宁慕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但想也能想到好看不到哪里去。之前的精心装扮估计早就一塌糊涂,然而刚才又发生了那种不可预知的事……披帛散落一地,衣裙也显得有些凌乱,只怕洛千旸一看便知…… 这是个偷情现场。 “你……皇上怎么在这儿?” “皇姐,你背后是什么人?”洛千旸必定是看出什么来了,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在小事上他从不干涉洛宁慕,甚至也一点都不在洛宁慕面前摆什么皇帝架子,多半时候都还是将自己放在低一层的弟弟身份上,但此时,他却怒气冲冲,甚至不等洛宁慕回答,就几步走上前来,将躲在洛宁慕身后的人一把拉了出来。 洛宁慕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却在看到曲娆时吓了一跳。 长发散了一半,宫人装束的绿色衫裙被扯得皱巴巴乱糟糟,肩膀那一处似乎是刚拉扯上的,还有些不平整,腰带也松开了,只系了一半,更糟的是,曲娆双眸似水,脸颊上还带着不自然的晕红,至于嘴唇……红肿得十分明显。 洛宁慕想,曲娆那么会装的人,只怕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过。 这……都是自己的错。 趁洛千旸愣神的功夫,洛宁慕一步走上前去,又将曲娆拉到了自己怀里。 这是一个很明确的态度。 洛千旸的脸色很不好看,至少洛宁慕还从来没见到过他这样过。其实早前洛宁慕也有认真思考过,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洛千旸面对面地坐下来,认真地谈一谈她与曲娆的事。洛宁慕想,如果解释得当,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不定,她和曲娆也是能得到洛千旸的理解和祝福的?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洛千旸竟然会是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下得知她们的事情。 洛千旸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曲娆身子不好,我先送她回宫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洛宁慕等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 说完也不再管洛千旸,拉着曲娆便走了。 不管怎么样,洛宁慕想,他们三人都需要先回去冷静一下。 但是,好好的一个花前月下,怎么就……变成“偷情被抓”了呢……(.. ) 第056章 .翻墙记 羲和宫的宫人们一大早就噤声小心,只因长公主殿下洛宁慕一大早就大发脾气,就连一向得宠的大宫女酥月想尽办法想逗洛宁慕开心,最终也只落得被骂一顿的下场。 整个羲和宫里,大概只有翠星能猜到一二。 前一夜阖宫大宴,谁知宴还没开多久,就看见酥月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把公主殿下的吩咐复述了一遍。翠星一听便知洛宁慕是去找那个太妃曲娆了,但知道归知道,她也并不打算如何。这样适时地让公主一个人出去遛遛,其实也好。 至于那一晚究竟发生何事其实翠星也不得知。 只知洛宁慕回来时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神色也有些不对,当夜果然睡得不好,本想再服侍洛宁慕再睡个回笼觉,哪知突然有旨意下来,说是贤德太妃病重,挪去了离宫休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一下可真是直接将洛宁慕给点炸了。 离宫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这后宫中人人都厌恶害怕的所在——冷宫。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气冲冲地起床换衣,直朝含章殿而去,可一向纵容洛宁慕横冲直入的含章殿却一改往日做派,殿前的侍卫全都换了,并都统一口径答曰:皇帝不见长公主,长公主请回吧。 洛宁慕气急,回到羲和宫就摔了一屋的东西。 翠星稍想了想,不得不将事态往最糟糕的方向推测了一番。 难道…… 皇上知道了殿下与太妃之事? 看如今这反应,似乎大有可能。 该怎么办? 翠星自小服侍洛宁慕,自然事事以洛宁慕为先。她不如酥月那般凑上去嬉皮笑脸,倒是端了一盏茶递了上去。 洛宁慕前一晚没睡好,一早又急又气大动肝火,到此时已显得有些疲累了。 拿过翠星递上的茶,她倒是喝了一口。 “殿下是个聪慧人,原本不该如此急躁的。”翠星淡道,“殿下关心则乱,但这一乱,反倒要受其害。” 洛宁慕喝了茶,又听翠星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冷静了下来。 可是,只要一想到曲娆被关入离宫那种地方,她怎么可能不乱?曲娆刚刚才病了一场……离宫那个地方,可是好人都要被关疯,活人都要关成死人的! “翠星,我……想去一趟离宫。” 离宫地处整个皇城最为荒凉的地段,离宫不远处便是荣安堂,荣安堂这地方,名字听着不错,但实际上是给重病不治或是年老无依的宫人们所居的,说白了,离宫是个后宫嫔妃们等死之地,而荣安堂则是宫人们的死地。 这样一处地方,是宫中贵人们最避忌之所在。 但此刻,最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要去离宫,却还得想点别的法子。毕竟,洛宁慕心里明白,圣旨所说的不许任何人探视,针对的本就是她。 最终,两个宫人打扮的女子走出了羲和宫的大门,七拐八弯绕去了荣安堂。 “前些日子羲和宫有个小宫女病了挪出来,长公主殿下听了,吩咐我们来给她送点东西。”翠星打前阵,拎着一个食盒,走到管事太监的面前亮了亮腰牌。 “羲和宫……的小宫女?好像……” 翠星十分知趣地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好好好,那……你们就进去看看。”管事太监收了钱立刻笑了,也不在去追究荣安堂里究竟有没有一个羲和宫的小宫女了,看在拿了银子的份上,他甚至还多嘴了一句,“两位姑娘看完就赶紧出来,小心过了病气。” 离宫虽是冷宫却守卫森严,毕竟里面关着的可都是嫔妃,万一惹出什么丑闻来可就不好了。但这荣安堂,关的都是宫人奴仆,便就没什么人在意了。 与翠星一同前来的“宫女”自然是乔装打扮过的洛宁慕。 两人匆匆进了荣安堂,见并未有什么人留意,便绕到了后院。 翠星还有些犹豫:“殿下,这到底……” 洛宁慕抬头看了一眼后院那高高的墙,把牙一咬。 “我看行!” 当然,所谓的什么来给小宫女送东西都是幌子,食盒里放着的也并非什么吃的,而是洛宁慕筹备一番之后准备的翻墙工具,当然,最主要的是那条绑了钩子的麻绳。 洛宁慕将裙子一撩,系在腰间,露出里面早穿好的劲装小脚裤来,摩拳擦掌,开始了辛苦的翻墙之路。 转眼已至掌灯时分。 离宫最靠南的院子里,曲娆百无聊赖地闲坐,抬头却正好看见墙外有一支不知名的树杈伸了过来,郁郁葱葱,倒有些野趣。 “墙那边是什么地方?” 掬水收了东西,也抬头看了一眼。 “是荣安堂。” 一说这名字,曲娆也明白了,难免会叹上一口气。 都是可怜人的地方。 只是她如今也没有可怜别人的资格,自己也身处可怜之地了。想到此处,又会想一想那个害得她入离宫的人。 不知道那个骄傲的小公主,此时是否在后悔呢? 那一晚…… 她们都有些忘情了。 但她并不后悔。 曲娆有些脸红,还好离宫的灯点得不多,借着夜色也能遮掩一点。 院内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却吓得曲娆直接站了起来。掬水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道:“奴婢先去看看。”掬水功夫还不错,自然不怕什么,说话间已走到那传来响动的墙边。但她存了个心眼,便并未现身,躲在一旁矮树之后静静等了一会儿。 墙下一个黑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哎唷——摔死我了,这墙怎么这么高!” 那声音竟有些耳熟。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墙那边还有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没事!死不了!”这边的人揉了揉屁股,又按了按腿,总算直起腰来,“爬了一个晚上总算是……” 掬水终于听出来了,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 “谁?谁在那儿?” “殿下,奴婢是掬水。”掬水不好再笑,赶紧走了出来,略停了停,又回过头喊了一句,“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曲娆看见洛宁慕的时候,也笑了。 洛宁慕的一张脸脏兮兮黑漆漆,身上穿的衣服不知被什么挂得破破烂烂,腰上系着的裙子都快成碎布条了,还好底下还穿着一条裤子,但整体这么一看,真是……无论是谁见着都会忍不住想要发笑。 曲娆再看看墙,明白了,洛宁慕这是从隔壁荣安堂翻墙翻过来的。 洛宁慕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虽然折腾到晚上,还摔得不轻,但一翻过这面墙来,竟然就看见了曲娆。 曲娆看起来很好。 好端端地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面上还带着微笑。 洛宁慕顾不上自己,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了曲娆:“你还好吗?有没有被洛千旸怎么样?病好全了吗?不行,这离宫根本不能住人,我还是得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曲娆的心头有些泛酸。 在这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每一回都要去思索洛宁慕究竟会不会后悔,未来会不会怨恨她……这些根本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泪差一点就落下来了。 但曲娆还是忍住了,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 “我看你这个样子……至少我比你要好得多。” 洛宁慕也知道此刻自己这副模样实在不能看,但她乍见到曲娆,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也就愿意闹一闹。她知道曲娆素来爱洁,便故意凑上去抱住曲娆蹭来蹭去,一边磨蹭一边还笑:“哼,还笑我!亏我翻墙来找你!我让你和我一样‘不好’!” 闹了一阵,最终还是得整理一番。 洛宁慕想起翠星还苦巴巴地等在墙那头,便让掬水先送她回宫,天色已晚,自己索性就在这离宫与曲娆一同住一晚也不怎样,正好看看这离宫究竟如何。 进了院内,才知道洛千旸还算有些良知。 离宫简陋,虽比不得栖芳殿那么宽敞舒适,但看来也是差人打扫干净了的,生活所用也都不缺,还有两个粗使的宫人。 洛宁慕又痛又累,一进门就坐下趴在了桌上。 曲娆又好笑又有些心疼,找了粗使宫人弄了三大桶热水,又替她找了手巾衣裳。 “先洗一洗。” 洛宁慕唔了一声,倒是很干脆地将解了头发,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桶里。在热水里扑腾了几下,的确感觉松懈了不少。这时洛宁慕才发觉,曲娆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偷看自己洗澡? “你……干什么偷看?” “……我帮你搓搓背。”曲娆竟然避而不答,转身去拿了手巾过来,认真地替洛宁慕洗了起来。 算了。 反正都是女人,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更何况,她们之间又是……那种关系。 等会曲娆洗澡的时候自己再看回来不就好了。 不亏。 洛宁慕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曲娆的“伺候”,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再换上还带着一股淡淡香味的衣裳,扑向柔软的大床,洛宁慕简直惬意地想哼哼。 然而…… 曲娆喊了人进来换了水,却又吩咐将浴桶挪进隔间里。 ……好像有哪里不对? 洛宁慕刚想起身,就听见曲娆走近隔间,咔嚓一声将门栓上了。 “曲娆!开门!” “你好好休息,我洗好就来。” “……开门!” “乖……” 哼!(.. ) 第057章 .夜色 待到曲娆梳洗好了,换了寝衣走入内室,见到的,便是洛宁慕皱着眉嘟着嘴趴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样子。曲娆忍不住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洛宁慕此时披散着长发,穿着她的一身半旧的鹅黄色寝衣,再配上她那副表情,竟娇俏如豆蔻少女一般。 洛宁慕眼巴巴地看着曲娆走过来,却突然心生一计。 “你洗好了?” “嗯。” 洛宁慕翻身往床内一滚,让出外边大半空位出来。 “快上来。” 曲娆不疑有他,依言上了床躺下。 谁知她刚躺好,躺在里侧的洛宁慕便迅速凑了过来,毫无防备毫不客气地整个人都压在曲娆的身上。两人的寝衣都很单薄,这样紧贴在一起,稍稍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尴尬。 就算是从来都冷静自持的曲娆,面上也不由得带了点红晕。 “你……下来。” “不!” 洛宁慕鼓着脸,有些赌气的样子。 看这样子,曲娆似乎有些明白了,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你先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 “偏不。”洛宁慕傲娇地哼了一声,不但不听曲娆的软语相劝,反而更加得意,歪着脑袋盯着曲娆看了半天,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你的身体好软。” 洛宁慕觉得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她这是实话实说嘛。 趴在曲娆身上这种感觉,奇妙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怎么会这么软呢?洛宁慕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嗯……明明就是有骨头的嘛,身上看着也很瘦像是没什么肉似的,可这么绵软又馨香,要是抱着她睡,一定特别特别地舒服。 可洛宁慕一低头,才发现曲娆的脸红了一片,几乎红到了耳根,衬着长长的黑发与小巧白皙的耳朵,实在可爱。 原来曲娆是个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洛宁慕不知怎地,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一笑,却把曲娆给恼了。原本洛宁慕这样霸道蛮横地扑上来,曲娆虽有些不自在,但也并未十分挣扎,可听见洛宁慕这声笑,曲娆恼羞成怒,正趁洛宁慕毫无防备之际一把将身上的洛宁慕推了下去,反客为主,倒将洛宁慕压在了身下。 “……” “你再胡闹,我就喊掬水进来,点了你的**道,再将你绑在床上。”曲娆“恶狠狠”地“威胁”了一通,“说吧,你是要闹,还是要老老实实地睡觉。” 洛宁慕还真有点怕曲娆将掬水喊进来。 虽然她对掬水的功夫了解不多,但就刚才看见掬水一提气就跃过高墙……想来什么点**的功夫也肯定是很高明的。 她才不要被绑一个晚上,那还怎么睡? 但洛宁慕又有些懊恼,方才怎么就一时大意,反被曲娆给压了呢?此刻想再欺压回去似是不大可能了,曲娆正瞪着眼睛盯着她呢,可让她咽下这口气也是不能的。 洛宁慕眼神乱扫一气,想要寻找个破绽。 有了! 其实虽然曲娆压着她,却并未防备她的手,她的一双手还是可以活动的。 洛宁慕坏笑一声,伸手就去痒曲娆的腰,照她所想,曲娆一痒一笑肯定就松懈了。她简直是太机智了! 可…… 身上的曲娆纹丝不动,既未笑,也没出现什么被痒得浑身无力倒在一旁的状况。 “你……” “我从小便不怕痒。”曲娆淡道。 她还是不是人啊?怎么会有人不怕痒呢? 洛宁慕急了,可是一招不中,后招也就发不出来了。看曲娆那样子,只怕下一刻就真的要喊掬水了。洛宁慕的手尴尬地停在曲娆的腰间,一时真是犯了难。不过,洛宁慕突然想到自己方才扑在曲娆身上的缘由,又有了个新的打算。 曲娆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浅色寝衣,衣带也系得松松的正垂在腰间。 洛宁慕心下有了决定,只一抬手就将那衣带拉开了。 寝衣的衣料光滑细软,一扯衣带便散开了大半,曲娆毫无防备,只是低低惊呼了一声,便低头想要去拉扯。洛宁慕好不容易占得先机,哪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一手去扯袖子阻止她的手,一手又去扒拉她的衣服,两人挣扎在一起,混乱之间洛宁慕似乎又摸到了一个系得紧紧的衣结,想也未想便用力去扯开了。 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却见曲娆已倒在床上,寝衣被褪去了一半,连内里的亵衣也被解开了,白玉一般温润光洁的身躯□□在外。 这…… 还是洛宁慕第一次见到自己以外的女子的身体。 洛宁慕呆愣愣地看了又看,却见曲娆红着一张脸,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无耻!” 谁?谁无耻了? 洛宁慕不高兴了,又去扯被子。 “明明是你先看我洗澡的,然后又关了门不让我看!是你先无耻的,哼!”洛宁慕嘴上嘟哝着,手上也不停,“你不让我看,我却偏要看个清楚!” 曲娆这下似乎真的慌了。 两人此时都是衣衫不整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掬水进来帮忙了。 可是很显然,自己虽然并非真的有什么大病,但自幼闭门不出,体力方面大概是比不上整天到处横行霸道的洛宁慕的。 曲娆死死地用被子捂着胸口,已有些抵挡不住张牙舞爪的洛宁慕。 但曲娆素来聪慧,只闭目想了一会儿,又突然睁开了眼睛,松了抓被子的一只手,探去了洛宁慕的腰间。 洛宁慕毫无防备,突然觉得腰间有什么正撩拨着自己的痒痒肉,她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得住,身体一歪就倒在一旁,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曲娆也没想到,这方法居然有奇效。 “你……你……你耍赖……啊……你住手!” 洛宁慕仰着头笑得一塌糊涂,伸手去挡,却挡了这一边挡不了那一处。她干脆也横下心来不去挡了,反守为攻,去扯曲娆的被子。 两人一言不合又战成一团。 等闹到两个人都没力气了,才发觉两人都是衣衫凌乱气喘吁吁。 “……不闹了。” 曲娆推开洛宁慕的手就要去抓扔在一旁的寝衣,洛宁慕虽然有些累了,但却不肯,固执地缠了上去:“不许穿。” “……” 洛宁慕身上也只剩了个亵衣,寝衣早不知扔去哪里了,但她此刻也没心思去找。既然她穿不了,当然也不让曲娆穿。她滑进了被子,一把抱住了曲娆,坚决不让她动弹。 曲娆却真的没再乱动了。 奇怪。 洛宁慕抬眼去看,却发现曲娆双颊绯红,神色之中似乎有些不自然。 “……放开我。” “不放。” 洛宁慕甚至又将脸靠得更近,却似乎触碰到了曲娆的身体。 “你……” 洛宁慕还穿着亵衣,曲娆却早就衣不蔽体。 曲娆想要挣扎,却反令自己愈加尴尬。 洛宁慕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似受了蛊惑一般,埋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这吻却是从未有过的火热深情,曲娆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洛宁慕的热情燃烧殆尽,她不再挣扎,反而紧紧地抱住了洛宁慕。 夜色无边,令人沉醉。 贤德太妃当日被移居离宫休养,只带了掬水一个贴身宫人伺候,但好在分给她们的小院十分清静整洁,不与那些或疯或傻的先代废妃混住在一起。 掬水自幼跟着曲娆,当然知道她的这位主子最最看重之人便是长公主洛宁慕。 前一晚那位公主竟然翻墙前来探视,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掬水虽也觉得好笑,但内心里却实在为自家主子感到欣慰。又知她们必然有许多话要说,当晚送了翠星回去,便悄悄在一旁的小屋里歇了不去打扰。 只是,第二日清早掬水等了又等,等至半上午了都不见动静。 这倒有些奇怪。 曲娆作息规律,从不贪觉,每每都是一早起身。 那位长公主看着倒像是喜欢赖床的人,大概是在陪她吧。 掬水还在猜测,却突然听见门响了。 “掬水……” 掬水回头一看,出来的竟是洛宁慕,而并非曲娆。这真真是件怪事。 “殿下有什么吩咐?” 洛宁慕披着寝衣,探出一颗头来。 “帮我找身合适的衣裳,昨日那身脏得不能穿了。” “是。” 待到洛宁慕梳洗一番收拾妥当之后,她倒觉得有些神清气爽,其实……前一晚她睡得不多,不过,回去倒还能再睡个回笼觉。但一想到醒来之时曲娆背对着她不搭不理的样子,她又觉得有些憋闷,都坦诚相见了,还有什么好躲的。 哼,肯定是在装睡!说不定……是不好意思了。 不知怎地,此时此刻,洛宁慕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曲娆才入宫不久,自己认定她是个祸乱后宫的狐狸精,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她赶走,甚至还愤愤在心底发誓,要打倒她压垮她…… 实在好笑。 不想过去这么久之后,倒是应了几分真。 只是换了个方式罢了。 诶嘿嘿。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可不知道,她此刻笑起来的样子,活活像一只偷吃了蜜糖的狐狸。比“狐妖”曲娆要奸诈多了。(.. ) 第058章 .小秘密 洛千旸还是不见洛宁慕,似乎很怕一见面就说不过她而妥协什么。 洛宁慕想,自己也的确可恶。 明明知道洛千旸对曲娆一直有些想法,她却捷足先登……当初她总认定洛千旸错得离谱,如今再看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若是他们的父皇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被气活过来。 哎。 这件事对洛千旸,大概是双重的打击和伤害。 再后来,洛宁慕总算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一晚,她与曲娆缩在那么个偏僻的角落里,洛千旸是怎么恰巧遇上的?这问题实在很令人费解。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洛千旸知道她们会在那里私会,或者是他提前猜到,或者是有人告诉了他;二嘛,就是洛千旸当晚去那个地方是有别的事情,撞上她们的事纯粹是巧合。 不过,洛宁慕仔细想想,作为当日宴会的主角之一,洛千旸应当不会去那么个偏僻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事,这么来看,应当是有人告密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谁? 不知怎的,洛宁慕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古怪的南疆王漠凌。 按理说她与那漠凌其实见面不多,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但洛宁慕却总觉得漠凌似乎很了解她的事。这样的想法让洛宁慕的内心略有些发毛,但转念一想,如今连最不该知道的洛千旸也知道了,他区区一个南疆王,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只是,若漠凌当真知晓,那么,便真有可能是漠凌告诉了洛千旸。 还是说不通。 先不说漠凌如何知晓,那一晚她与曲娆在那么个地方遇见本就是巧合,除非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怎会猜到她们在那么个地方? 洛宁慕在羲和宫内翻来覆去地想,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酥月却在此时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 一听这带着激动又欢快语调的喊声,洛宁慕就直觉没有好事。 “奴婢听说,南疆王去向皇上说,想邀请殿下看他带来的驯兽把戏!” 驯兽? 这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上怎么说?” “皇上自然是答应了。”酥月笑嘻嘻的,“依奴婢看,常和一会儿就要来传话,殿下可以先提前预备起来了。” 洛宁慕只稍作沉吟,便点了点头。 正好,就去找那南疆王问个清楚。而且,洛宁慕可不认为,那南疆王就真是只为了讨她欢心才请她去看什么驯兽,必定还有话要说。 那个漠凌,不像是个简单人物。 明面上既然是要去游玩,当然要盛装打扮一番。这一回洛宁慕却不愿再梳高髻,再穿那么累赘的礼服,想到上一次被那繁复的头发衣裳弄得狼狈她就很是心累。所以最终,她只是稍作装扮,尽量轻松地前去赴约。 驯兽演练被安排在宜秋宫。 宜秋宫正以秋景最妙,其中植了满宫的枫叶,到深秋之时,满目都是红枫,那景色的确宜人,不愧为宜秋二字。 但此时还未至深秋,枫叶半黄杂绿,实在没什么看头。 只是宜秋宫后边有一大块地建成了围场,当初是给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练骑马用的,如今洛千旸与洛宁慕都长大了,再下一代还未长成,便暂时空置了下来。此刻拿出来作为观赏驯兽倒是不错。 洛宁慕到得挺早,却见台子已经搭好了,台子周围还用半人多高的木栅栏全围了起来,台子四周则布置了一圈凉棚,棚下摆好了坐席。 “长公主殿下来得这么早,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本王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倒让洛宁慕有些措手不及。 回过头来,正是南疆王漠凌。 “本公主只是在奇怪,南疆王多次遭受冷遇,却依旧坚持不懈地要约见本公主,究竟是为何?”洛宁慕不喜欢这个漠凌,自然也没什么好话,大不了一拍两散,她才不怕。 “那自然是本王对长公主殿下仰慕至极,故而坚持不懈。” 哼,她会信吗? 洛宁慕懒得搭理,只是眼光一扫,见远远有一队关了各种珍禽猛兽的笼车由一行人押了过来,便道:“本公主既然到了,便开始吧。” 虽说是想请洛宁慕来,但漠凌也不会真的就单请她一人显得尴尬,因而这次的帖子还下给了宫中未嫁的两个公主,王府里的几个小世子小郡主作为陪客。陪客们坐在对面,这一边就只坐了南疆王漠凌和长公主殿下洛宁慕。 一开场是驯马。 驯马的是个精壮的南疆汉子,手法纯熟,动作也耍得好看。 就连没什么兴致的洛宁慕也觉得不错,而对面那些年纪不大的皇家子弟更是看得开心,有些甚至在座位上欢呼起来。 第二场,却是一个身穿彩布裙的高挑女子引着一只大狮子上了台。 那女子生得与中原女子有些不同,眉目深邃,鼻梁高挺,英气勃勃,看着便觉得十分可靠。谁知她跳起舞来却十分地*妩媚,只抚了抚狮子的头,不知下了什么指令,那看似可怕的狮子竟也配合着她一同跳起了舞。 “殿下觉得这个姑娘怎么样?” 漠凌突然开口,问了个没头没尾的话。 “不错。” 洛宁慕倒有些羡慕这个驯兽姑娘,看她跳舞极其洒脱,面上的笑容也应当是发自内心的快乐。看来是个活得极为自在的人。 “她有个情人,两人相恋数载都不离不弃,一开始并没有人赞同,但如今,人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好的一对儿。” 洛宁慕不知漠凌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来,但内心却十分警醒,总觉得他还有后话。 “殿下大可以猜一猜,这位姑娘的情人是什么人。” “本公主怎会知道?” 洛宁慕淡道。 漠凌却突然爽朗一笑:“此事虽人人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但本王却是第一个赞同且祝福的。只因这位姑娘的情人不是别人,正是本王最疼爱的王妹。” 什……什么? 洛宁慕震惊之余,倒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她与曲娆,竟还有别的女子恋慕上女子。当然,更让她觉得吃惊的是,这么一个违逆伦常的事情,竟然被漠凌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漠凌这是什么意思?是无意的闲聊,还是在试探她? 洛宁慕几乎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漠凌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虽然她与漠凌所交不多,但洛宁慕也看得出来,漠凌不是个喜欢聊闲事说无聊话的人,他说过的话不多,而且没一句都很有意义。 不过洛宁慕也不怂,知道就知道了,她还懒得隐瞒。 “这位姑娘的确不错,看着像是个可托付终生的人。”洛宁慕顺着这话就说了下去,甚至还八卦地问了一句,“不知她们在一起多久了?” “……” “嗯?” “……快四年了。” “这么久,厉害厉害。” 洛宁慕赞了一句,对那台上的姑娘更有好感,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再看那她又亮了一条系着银铃的长鞭,只在空中挥舞几下,也不知是什么手法,竟啪啪作响。那狮子根据那鞭子的响声,亦做出一些相应的有趣的动作来。 “好!” 洛宁慕心情大好,忍不住大声喝彩。 漠凌的样子却看起来好像吃了个瘪似的,大约真是有试探的话,却因为洛宁慕大方的应对而说不下去了。 “长公主殿下是个厉害人。” “过奖了。” 洛宁慕答得倒快。 “既然大家心中有数,本王不妨直说了。”漠凌道,“南疆人的性情素来追求自由奔放,此事虽有些惊世骇俗,但日子久了,令人接受了,便也没人再会多嘴一句。” “……哦。” “本王的王妹未嫁,这姑娘也是自由之身,故而她们之间虽有些阻隔,但倒也不难。”漠凌又道,“可贤德太妃娘娘却是长公主殿下父亲的妃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 洛宁慕被戳到痛处,神色也就不那么好了。 “本王有心想帮长公主殿下。”漠凌笑道,“只要长公主殿下愿意下嫁于本王,本王不介意你们二人私下来往。到时皇帝放心了,你再施计将太妃也弄去南疆便成了……” 洛宁慕本还坐着在听,可听着听着她就忍不住了。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的脾气向来就不大好,此时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动静之大,震惊全场。 “你的王妹会因有你这样的王兄而感到羞辱!”洛宁慕怒道,“至于本公主,也不想再看见你这种无耻小人!” 也亏他说得出口! 大约在那些自以为是的男子心中,两个女子相恋仅是一种慰藉?或是根本就将这事看做一个乐子?甚至还妄想享齐人之福? 龌龊!无耻! 洛宁慕转身便要走,谁想漠凌竟然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别碰我!我看到你便觉得恶心!” 谁知漠凌却突然笑了。 “殿下如此反应,看来与太妃之情是当真的了。” 废话!真真的! “本王方才妄言,不过试探一二。”漠凌突然转了态度,笑呵呵地看着她,“其实本王有心成全,只是一来不知殿下当不当真,二来不知殿下信不信本王。” 这南疆王狡诈多变,她还真不敢信! 但洛宁慕又想,这南疆王再耍诡计又能如何?反正如今她与曲娆的事也被洛千旸知道了,还能更糟吗?反正她一不嫁他,二不受其摆布,她可是要对曲娆负责任的! “你先说说,你要怎么成全我?” “本王先送殿下一个秘密。”只听得那漠凌道,“殿下一定很是疑惑,为何会被皇帝撞破私情,其实那一晚,皇帝自己也是去后园私会的。前些日子皇帝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敢明目张胆地召其入宫,到那一日才寻到机会弄进来。” 青楼女子? 洛宁慕有些疑惑:“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个嘛,本王那日说起还未去过青楼,皇帝也是好奇,就与本王乔装打扮一同去逛了逛,谁知……就看上了。” 呸!臭男人真不要脸! 第059章 .登徒子 两日后,洛宁慕又找了个空子偷偷摸摸去离宫见了一次曲娆。 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有了同床共枕的“情分”,洛宁慕总觉得,她与曲娆之间最后那一点隔阂和猜疑都好像消失了,有一种“曲娆这个人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了”的满足感。 因而,再见到曲娆,洛宁慕便一直傻呵呵地笑。 按照洛宁慕的猜测,曲娆脸皮薄得很,她这样意味深长地嬉皮笑脸,曲娆肯定要着恼,说不定恼羞成怒,还要给她脸色看。 想想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两人一来二去,眉来眼去,多有情趣呀。 然而,让洛宁慕没想到的是,曲娆却完全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羞涩。洛宁慕去了,她也与往常一般,就算洛宁慕故意出言调戏,曲娆也只是微笑面对。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但洛宁慕就是心口憋着气,老觉得有点不舒坦。 哼。 装模作样! 对对对,洛宁慕就是不喜欢曲娆这样,好像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一样,温柔可亲,却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前她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曲娆就是这个样子的,对宫中其他人如此,对她亦如此。 不过,她们之间的关系亲密起来之后,曲娆似乎渐渐没那么喜欢“戴面具”了。她们独处的时候,曲娆的眼中所流露出来的情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可谁知…… 洛宁慕眼神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一旁收拾的掬水身上。 “掬水,你先下去吧。” 掬水闻言只顿了一下,便立刻道:“是。” 待到掬水出去之后,洛宁慕将门啪的一声关了,然后一脸凶恶地朝曲娆走了过来。 “慕儿?” 曲娆脸上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洛宁慕才不管那么多呢,行动永远都比言语更有效,所以,她一声不吭,直接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曲娆,再埋头在她最喜欢的曲娆的颈窝里蹭一蹭。 曲娆的身体真是又软又香。 这样一想,洛宁慕的手便毫不客气地四处摸了摸,有便宜不占岂不是太亏了。 面对这样的热情,曲娆的身体稍稍有些僵硬。 “想不想我?” “……嗯。” 这是什么敷衍的回答?洛宁慕很是不满,于是恶狠狠地教她:“你应该说‘我很想你,特别特别想,想得吃不香睡不着’。” “嗯……”曲娆“嗯”了一声,觉得实在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一声。 “算了。”洛宁慕又自说自话起来,“还是随便想想吧,这离宫本就吃住都不好,若还吃不香睡不好……瘦了摸起来就不舒服了。” 曲娆刚有些感动,却又听见后面那句,终究还是有些羞恼,便一把想要推开洛宁慕。 “干什么挣脱我?”洛宁慕不依不饶,“让我先亲一个!” “……放开我。” “不放!” 洛宁慕觉得,自己真是特别特别喜欢这样无赖地调戏曲娆。 难道自己果真有做登徒子的天赋? 两个人打闹半天,一个躲一个追,闹得不可开交,最终,曲娆竟被逼至床边,一个趔趄就坐倒在床上。洛宁慕见曲娆跌了一下,下意识地便要去拉她起来,可才伸出手,便看见曲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半边。 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洛宁慕看了看曲娆,又看了看曲娆身后的床。 ……原来如此。 “原来小娘子累了想睡觉!”洛宁慕一脸坏笑,“来,让为夫好好伺候你……” 曲娆却真有些慌了。 “……别胡闹。”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洛宁慕也知什么叫见好就收,便也不闹了,挨着曲娆坐了下来,再将头歪在曲娆的肩膀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虽然调戏曲娆很有意思,但其实这样静静坐着,也很惬意。更何况,洛宁慕这次来,除了想见曲娆,也还有话要跟她说。 “我想和你离开这里。” 洛宁慕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曲娆本还有些紧张,但见洛宁慕似乎真的老实了,才呼出一口气来:“皇上下旨将我关在离宫,若他不松口,我怎能出去?” 洛宁慕见曲娆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倒也不解释,只是又蹦出了一句话来。 “要不,我们私奔吧!” ……私奔? “你确定?”曲娆放松了心情,也有了一些玩笑之意,“你不要这个长公主的名头了?” “要是没有你,让我当皇帝也没意思!” 洛宁慕随口便说,想也未想。 “胡说八道!” 洛宁慕听得出来,曲娆这一句话里带着笑意,而且,并非是那种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的。洛宁慕才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刚才说了一句……情话?但这的的确确就是她心中所想的实话。再去看曲娆的神色,发觉她面颊绯红,双目含情,其中的笑意似乎快要漾出来了。 洛宁慕心中一动,伸长了脖子,蜻蜓点水一般吻了曲娆的眼睛。 她喜欢这样的曲娆。 她想在未来的每一天,都看见这样真心快乐的曲娆。 这一刻,洛宁慕更坚定了心中早有的决定。 “如果我不再是什么长公主了,你也不是什么太妃了,你会不会跟我走,永远永远都和我在一起?” “……嗯。” 又敷衍她! “要准确一点的回答!”洛宁慕很是不满。 “……我和你走,永远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曲娆竟然真的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重复了一次,但说完之后,不知为何,她又问了一句,“难道你真的打算私……奔?” 这次洛宁慕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才不呢!我要堂堂正正地和你一起离开,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恨地看着我们潇洒远去的背影!” 这是一个愿望,也是一个承诺。 距离两人“□□”被撞破已经有数日,但洛千旸仍是坚持不见洛宁慕。一开始,洛宁慕还是着急的,但后来她却不急了。反正已经知道曲娆在离宫过得还行,而且,她又从漠凌那里得知了洛千旸的秘密。 其实洛宁慕还问过为何漠凌要帮她。 漠凌的回答倒也狡猾,竟然说了一句:“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但既要说帮,漠凌后来也提出了一个想法,还是照他原来所说,让洛宁慕答应与他成婚,再设计将曲娆弄出宫去,弄点假死药之类的也不是不行,最后,漠凌再协助她们逃去南疆,等到了南疆,天高皇帝远,洛宁慕应付一阵便可再找机会离开,与曲娆好好过下半辈子。 听起来倒是挺完美的。 不过洛宁慕还是拒绝了漠凌的这个提议。 开玩笑。 洛宁慕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事听起来靠谱,但实际却一点都不靠谱。一来,自己和这漠凌不过短短数面交情,他到底是不是真心帮自己还存在一个疑问,若他其实另有目的呢?到时坑了自己不算,万一漠凌包藏祸心,还会害了曲娆,到那时,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她才不会将影响她这辈子幸福的重大决策,交给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洛宁慕自小便是不服输的性子,甚至还有些霸道蛮横,如今洛千旸避而不见,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 洛千旸以为这样就能分开她们?漠凌以为必须暗度陈仓才能成事? 她偏要让他们看看,自己要如何正大光明地抱得美人归。 只是,其实在洛宁慕的心里,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同胞弟弟洛千旸,也还是很有些愧疚的。 小时候,她总以为是自己让着洛千旸,护着洛千旸,但其实长大之后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她才是那个被众人爱护珍视的对象。那时文帝偏心眼儿得没边了,洛千旸心里是羡慕的,可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嫉妒过她,讨厌过她。待到他当了皇帝之后,也一如文帝一般纵容着她,甚至在她面前也都将姿态放得很低,一如幼时那个总是缠着她的弟弟,从不摆一点皇帝架子。 的确,在曲娆这件事上,她是有些自私了。 但她与曲娆两情相悦,她最想得到的,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洛千旸的认同。 洛宁慕想见洛千旸,一开始是为了理论,冷静下来想了这许多之后,却是真心地想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偏偏洛千旸却不见她。 如今有个现成的凑上来说要帮忙的漠凌,不用白不用! 洛宁慕便道:“我想见皇上,你替我找个机会。” 漠凌却道:“这事倒奇怪了,为何要让本王去找?本王可不是宫里的人,从哪里去给殿下找机会?” 洛宁慕却也不傻,只笑道:“你与皇上好歹有个同逛青楼的情分,是不是?” “……” 漠凌有些明白了。 “我如今要见皇上太难,他的一句不见长公主,便走到哪里都有人拦下我,让我近不得身。我思来想去,看来也只有他主动将人支开之时,我才有机会见他。”洛宁慕故意笑得很是暧昧,“既然你与他有那么一桩缘分,你肯定知道他何时何地再见那位姑娘咯?” “……” “我只需你帮我这一个小忙,你倒是肯不肯?” “……肯,肯得很。” 漠凌笑得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第060章 .宫女 秋高气爽,正是一个好晴日。 ——也是一个偷情与“捉奸”的好日子。 洛宁慕也不是头一回扮作宫女了,驾轻就熟,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为了给自己打掩护,她把酥月支了出去,又抓了翠星一道,寻了小路绕去了宜秋宫。 大概是上一次的驯兽选在宜秋宫,提醒了洛千旸还有这一处又清静又适合私会的地方。据漠凌传来的消息,洛千旸竟费了一番心思,干脆给那个青楼女子做了个假身份,弄进了宜秋宫当宫女。 这一招倒是挺聪明的。 洛宁慕一面这样感叹,一面又忍不住想,看来自己与曲娆之事对洛千旸的打击还不算太大,不过几天功夫,他又有兴致要来私会……嗯,也许这一趟谈和成功的几率,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低。 当然,既然是来“捉奸”,洛宁慕也仔仔细细问清楚了那个青楼女子的情形。 据说那个女子名唤锦心,性情却不如一般青楼女子那般,有些孤傲,说话不多,知道洛千旸是皇帝也并不热情献媚,但也不知为何,偏偏洛千旸就吃这一套。甚至一开始,洛千旸连见她一面也要看她心情,心情好便应,心情不好便不来。 上一回洛千旸非得要选大宴那晚见锦心,其实也属无奈之举,只因锦心突然托人传话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当晚就要见他。 至于为何突然又答应赎身入宫做个宫女,漠凌便不知道那许多□□了。 听了漠凌所说,洛宁慕更是好奇了。 洛千旸的后宫可算得上各色女子都有,自命清高爱做作的也不是没有,怎么偏偏这个叫锦心的女子就这么对他的胃口呢? 那该得是个多么绝色的女子? 洛宁慕心中如此想,便也如此问了出来。 谁知漠凌却突然讳莫如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见到便知了”。 洛宁慕最讨厌卖关子的人,当然没给漠凌什么好脸色。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被漠凌的这么一句话勾起了浓厚兴趣。 有美人,而且似乎还是个特别的美人。 当然要去看! 一身宫女打扮的洛宁慕抓着与她同样装扮的翠星,一大早就溜进了宜秋宫。 漠凌只知锦心被安排进了宜秋宫,却不知洛千旸到底什么时候去见她。但洛宁慕却想,人都进来了,洛千旸一定按耐不住,去宜秋宫蹲守一天,她就不信遇不到洛千旸! 好像就几日的功夫,秋意便深了许多,宜秋宫里植的枫叶也红了一半。 洛宁慕和翠星自管事姑姑那里打听到了锦心的下落,洛千旸竟是将她安排在宜秋宫的后院里,还没分配下活计,只说让先住着。 这是当然的,绝世美人都是要金屋藏娇的,哪有安排她干活的道理? 洛宁慕也不犹豫,拉着翠星就进了后院。 宜秋宫的后院显然是被精心收拾整理了一番,倒不是说有多么富贵华丽,相反的,新植了几棵树,栽种了几丛小小的野菊花,树下还挂了个秋千,那秋千也是以藤蔓木板制的,倒是有些田园雅趣。 看来住在这里的主人,至少在内在上,应当不会是特别的无趣。 洛宁慕还在心中猜测,却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自屋子里传了出来。 “外头是谁?” 洛宁慕给翠星使了个眼色,翠星赶紧道:“我是刚入宫的宫女,本是来宜秋宫办些事,谁知道竟迷了路,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出了这院子,你问谁都成,就是别来问我。” 屋内那人声音更冷,语言中更是毫不客气。 洛宁慕这下可算见识到了,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比她还要傲!而且,这样的态度,竟然出自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就算洛宁慕没去过青楼,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楼不是挂牌卖笑的地方?这样坏脾气的一个女人居然还能做成生意? 洛宁慕再也不顾忌什么,索性直接走上前去,将那虚掩着的门一推,就走了进去。 翠星吓了一跳,也赶紧跟了上去。 屋内真的坐着一个女子。 她穿一身青色的衣裳,手腕上戴着一只青玉镯,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到一点妆饰了,连钗环也没有戴一个。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洛宁慕与翠星看清楚这个女子的长相,都愣住了。 这…… 洛宁慕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不对,盯着那女子看了半天,一句“你是不是姓曲”就脱口而出。 听了这句话,那个青衣女子却冷笑了一声。 “这话倒与那个皇帝第一次见我时说得一样。你们想去见那个姓曲的女子便去见她,非要来找我做什么!” 洛宁慕有一点儿尴尬。 其实,洛宁慕问完那句话便知道自己犯傻了,谁知洛千旸竟也犯过这样的傻。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只怪这个锦心长得实在是很像一个人! 到了此时,洛宁慕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一晚在雍华楼后园里,她遇见的那个背影很像曲娆的宫女,应当就是这个锦心。那一晚,洛千旸与锦心私会,她与曲娆私会,好巧不巧的,还撞上了!难怪那一晚后园连个侍卫和宫人都没有,只怕都早早地被洛千旸给支走了。也难怪当时洛千旸的神色古怪,身边又连个跟着伺候的人都没有。 洛宁慕不由得又再次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神似曲娆的女子来。 说像…… 的确很像,但仔细去看,却又不是很像。 这个锦心与曲娆的眉目有五六分相似,都是含愁似嗔,有种勾人心的柔弱美,身量也差不多,这已经很让人吃惊了。若真是无亲无故,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天底下会有如此相似的人。但也有不像的地方,虽然她们待人处事都是一样的疏离态度,但曲娆是个温柔的人,就算是戴上“面具”的曲娆,也令人觉得身心舒适。但这个锦心,很显然的,却是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给冻住的,如果说曲娆是和煦的春风,那么这个锦心,就是冬日的寒冰了。 洛千旸竟然会迷上这样一个人…… 如果说,这个锦心只是姿容出众,洛宁慕倒没什么可在意的,可她与曲娆如此相似,却让洛宁慕有些心慌意乱。难道洛千旸对曲娆……是认真的?这样一想,洛宁慕的内心就变得更复杂了起来。 “长公主既然来了,想来是有事要找我?” 洛宁慕还在胡思乱想,那个名叫锦心的女子却突然开口,竟然一早看穿了她的身份。 “你怎么知道……” 就因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与洛千旸一样? “我一个风尘女子每日里倚楼卖笑,也没别的本事,不过比寻常人多几分看人的眼力。” “其实我……” 面对着这样一张与曲娆有些相似的面容,不知为何,洛宁慕却突然有些犹豫了,是按照早准备好的那一套谎话来说?还是干脆实话实说? “长公主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兜圈子。” “……” 洛宁慕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人堵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不过,洛宁慕看着锦心,又想到曲娆,心里突然多了一点别样的感觉。 在这世上,就算有一个与曲娆如此相似的女子,曲娆也依然还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只要能与曲娆在一起,其余的,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洛宁慕的确是最了解洛千旸的人。洛千旸好不容易将锦心弄进了宫,当然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见上一见,所以,一下了早朝,他就找了个借口,只带了随侍的小太监常和,一路散步散来了宜秋宫。 其实洛千旸第一眼见到锦心之时,也觉得她与曲娆实在相像,尤其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洛千旸当时想的是,他与曲娆之间有颇多阻隔也就算了,这锦心不过是个青楼女子,他总不至于还收服不了吧?由此,便还真上了点心。 头几次也总是吃闭门羹,但洛千旸倒也耐心。 总算苦尽甘来,美人锦心竟然主动要求入宫,洛千旸总算得偿所愿。 关于锦心之后的安排,洛千旸也早已经想好了,既然锦心都愿意跟他进宫来了,之后的一切就简单了,只要避过这阵风头,他就将锦心纳入后宫。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锦心的样貌若是放到明面上来,免不了要有许多风言风语。 洛千旸一想到此处,不可避免地便想到了那个与锦心相似的人。 以前总觉得自己的那一点非分之想太过,却怎么都没想到…… 洛千旸不愿再想,加快了步子,很快便进了那个他特意按照锦心布置过的小院。小太监常和很有眼力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守在院门口静静等着。 “锦心。” 洛千旸轻唤了一句。 然而屋内并无回应,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她出去了? 洛千旸几步走上前去,推开了门。 第061章 .和谈 洛千旸推门进去,并未见到锦心,看见的却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他自小便一直依赖着的同胞姐姐洛宁慕。 洛宁慕一身宫人打扮,坐在正屋里喝着茶,身旁站着的是她的贴身宫女翠星。 锦心当然不在,为了给洛宁慕让出个地方来,她出了院子,说是正好去散散心,也不知走去了哪里,但总归她是知道避开洛千旸的。 洛宁慕见洛千旸进来,放下茶杯,走上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自从洛千旸登基以来,洛宁慕如此庄重地行礼,只怕还是头一次。洛千旸一见如此,便面色不好,竟然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洛千旸!” 洛宁慕咬咬牙,终于按耐不住,大喊了一句。 洛千旸被喊得一愣,居然真的站住了。 翠星也觉得自己此时再待下去有些不便,低了头迅速地退了出去。 洛宁慕既然已经拿出了皇姐的做派,便也不讲究那些规矩了,几步走了上来,一把就将洛千旸拖了回去,再往椅子边上一推,洛千旸便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小时候也是这样。 洛千旸虽看着听话,但其实脾气犟得很,发起性子来,谁说的都不听。每到此时,也是洛宁慕去围追堵截,然后大喝一声,再一把摁进椅子里,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顿说,非要说得洛千旸心服口服不可。 然而这一次,洛宁慕却久久没有开口。 要说什么呢? 说她与曲娆是真心相爱,说希望洛千旸能谅解能祝福? 还是…… 有些说不出口。 到最后,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洛宁慕没说话,洛千旸却突然冷笑一声:“皇姐费尽心思来见朕,就是要与朕在这叹气?皇姐有话便说,朕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 行啊,洛千旸真是翅膀硬了有能耐了! “也对,皇上今日要见什么俏宫女,明日又要私会什么青楼女子的,的确是忙。” 洛宁慕的脾气上来了,也就没什么好话。 洛千旸想也不想,开口便驳:“那也比你好!堂堂长公主与太妃私通,不但违逆伦常,还大逆不道!若父皇泉下有知,只怕要气活过来!” “你——” 洛宁慕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正是戳到了她心底的痛处。 “皇姐不必再想了。”洛千旸又道,“此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太妃失德,发落到离宫是罪有应得,至于皇姐,虽是错了,但……仍有悔改的余地。只要皇姐不再见她,答应与南疆王的婚事,此事朕便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等事情过去了,朕也可以给些情面,将太妃从离宫中放出来。” 洛宁慕觉得好笑,只道:“若我不答应呢?” “那朕与皇姐也无话可说了。” 洛千旸摆明了这个态度,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要关曲娆一辈子外加控制她一辈子? 闹成这样,对洛千旸又有什么好处? “……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洛宁慕不死心,又问。 “是皇姐不愿与朕商议。” 洛千旸冷冷道。 洛宁慕几乎就要炸毛,洛千旸这叫商议? 这分明就是威逼!是恐吓!是压制! 洛宁慕有些灰心,看来这一次和谈要不欢而散了,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何洛千旸对此事这般固执。若说什么违逆伦常大逆不道……洛千旸根本就不是个古板之人,就算一时不能接受,想了这么多天也应该有些松动了,放她与曲娆一马对他根本没有什么妨碍,反而能让她们两人都开心快乐,他难道一点都不愿意? 看洛千旸的口气如此坚定,洛宁慕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敢说,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你没有一点私心?” 洛千旸稍稍一怔,却很快答道:“朕能有什么私心?” “哦。”洛宁慕漫不经心道,“那……那个锦心是怎么回事?” 洛千旸不说话了。 看见洛宁慕出现在此地之时,便想到她一定见过锦心了。 洛千旸觉得自己坦坦荡荡,但看洛宁慕那神色,却又莫名有些心虚,以及心烦气躁。 “锦心是锦心,你们是你们,这是两回事!” “那你告诉我,为何偏偏是锦心?”洛宁慕也不着急,只道,“这世上,比她生得好看,比她性情好的女子多得是,你为何独独对她如此上心?可别敷衍我说只是什么一时兴起,你这样子就不像。” “朕就是喜欢她,又如何?” “不如何,我亦就是喜欢曲娆,曲娆心中也只有我一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洛宁慕说完这一句,也不再等洛千旸反应,转身就要走。 这一次的谈话算是不欢而散了,其实,早在看到锦心之时,洛宁慕就有所预料了。但她还是想着,她与洛千旸毕竟同胞姐弟,有些话应当说个清楚。 谁知竟然闹成这样。 不过洛宁慕并不畏惧,就算洛千旸是皇帝又如何,她还有她的后招。 洛宁慕走出院门,叫了翠星,便打算回羲和宫了,却不像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了一句:“长公主殿下。” 洛宁慕一下便听出来,这是锦心的声音。只因那锦心声音清冷,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回过头来,果然见到一身青衣的锦心站在她的背后,神色还是那般冷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她都毫不在意。方才洛宁慕就是被她这样的眼神打动,一口气将她与曲娆之事说了个清楚明白。怪的是,锦心听完了故事,并不显得如何吃惊,神情似乎还柔和了许多。 “原来如此。”她道,“此地便留给殿下与皇上,我正好出去散散心。” 看来是个奇女子,若有机会倒应该好好结识一番。当时洛宁慕这样想了一下,却没料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锦心姑娘有什么事?” “不知……”锦心的神色难得地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位曲姑娘?” 最近这段时日里,洛宁慕简直将离宫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住所,几乎隔个一两日便要翻墙跑去私会,当然,后来这些次数,由于有掬水的帮助,翻起来可就轻松多了,完全没有第一次的那种窘迫和狼狈。但洛宁慕还是觉得翻墙太累,某一次抓住掬水就道:“要不你在这墙上挖个洞吧?” “……” 掬水当时的表情很是古怪。 后来,掬水还真弄了个洞。如离宫和荣安堂这种地方,都是年久失修的宫殿,平时也很少派人来打扫修补,宫墙早已腐朽变坏。先帝在时曾拨过一次银钱修缮,但本就给的不多,再盘盘层层地搜刮一遍,最后,只是象征性地给这两处地方将宫墙粉刷了一遍。 掬水发觉院内树丛之后的宫墙本就烂了一块,索性再拆一通,就真弄出了一个大洞来。 但…… 看着跟个狗洞也差不多。 洛宁慕可是个公主,怎能让她钻狗洞? 掬水完成了任务,却还是劝洛宁慕不要走这条暗道,洛宁慕觉得新鲜有趣,倒是不大在意,只是一个掬水一个翠星,两个人叽叽呱呱说了半天,她只好作罢。 但这一次…… 嘿嘿。 洛宁慕偷看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锦心,突然就起了点坏心。今日一定要钻一钻那个“狗洞”,就看这个清高冷傲的锦心要怎么办。 七拐八弯绕到荣安堂的后院,洛宁慕兴冲冲地亲自动手,将掩盖处的干草柴火全都挪开了,然后转过头来朝锦心一指:“锦心姑娘,请。” 锦心的神色微变。 洛宁慕的心中却乐开了花,她可是很记仇的。虽说这锦心有些不错,但一想到刚见面的时候锦心那副要上天的样子,洛宁慕就有点小小地不爽。再说了,区区狗洞而已,只要这锦心愿意钻过去,她也钻!钻完就认下锦心这个朋友! 其实锦心的神色也就变了那一下,之后,她稍整了下衣裙,再一俯身一低头,满面傲然地自那洞钻了过去。 就算是皇后走入她凤仪宫大门时的样子,也比不上锦心钻这狗洞的姿态。 洛宁慕在一旁感叹。 感叹完了,洛宁慕不等翠星阻拦,特别特别利索地也钻了进去。 不知曲娆看见和自己如此相似的锦心,会有什么反应? 事实上,曲娆看见锦心,虽然有些吃惊,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然后将目光转向洛宁慕,等着她来介绍。等双方认识清楚了,又将今日洛宁慕与洛千旸的不欢而散复述了一遍之后,曲娆还未说话,锦心先开口了。 “那你们预备怎么办?” 这倒真是奇了。 洛宁慕心中觉得奇怪,但既然人家一片好意,她也就认真回答了:“我已想好了对策,不用管他。” “那便好。”锦心站起身来,“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说走便真的走了,而且,还是从那个“狗洞”出去的。 洛宁慕目瞪口呆。 “这位姑娘倒是有些意思。”曲娆笑了一句,抬头看见洛宁慕怔怔的样子,觉得实在好笑,故意玩笑道,“怎么,莫非你看上人家了?” “我是那种三心两意的人吗!” 洛宁慕怒道。 “我只是奇怪,她说要来见你,我以为她只是好奇你的模样,可她来了之后,也只是淡淡看你一眼便罢了,反而对我们的事很关心……哦,也许我没看上她,她看上我了。”洛宁慕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胡说八道起来。 “去你的!” 曲娆推了她一把。 当夜,在离宫与曲娆“私会”过之后,洛宁慕漏夜赶回了羲和宫。 洛千旸也见过了,和谈也失败了。 那么,下一步就该实行她的计划了。 最近总是被打发出宫办事的酥月总算又派上了用场。洛宁慕将酥月喊了进来,分派了一个十分重大的任务给她。 第062章 .漫天流言 羲和宫的宫女酥月觉得,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有些看不懂自家公主了。 不过看不懂不要紧,她一向不如翠星那般聪慧,有些事情她不大懂,翠星也会向她解释清楚,慢慢她就懂了。可这一次,连翠星都不说话,她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酥月表示很郁闷。 天天看着长公主殿下把自己给支出去,然后偷偷摸摸带着翠星也不知道去干了什么,每回回来的时候自家公主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太可怕了! 酥月看不明白,但她得记下来。 关键性的小本子又被拿了出来,一条一条地开始记录长公主的诡异出行状况。 那天晚上,洛宁慕将酥月喊进来说有重要事情吩咐她,酥月心中有个隐隐的预感,感觉自己似乎马上就能接触到这些日子里,自家公主与翠星鬼鬼祟祟到底在忙什么了。酥月虽然猜得不错,但当她听完洛宁慕所说,直接就愣在了当场,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还是太年轻。 数日之后,宫中渐渐有流言传开,一开始只在一些隐秘的角落里,三两个宫人避讳着旁人,偷偷地讨论,过了几日,宫人们很快发现,这么个大秘密却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于是,大家也就更兴奋了起来,吃饭的时候,歇息之前,每人都要说上几句。再过两天,连后宫的嫔妃们都知道了,甚至,传到了皇后耳中。 这个流言对于宫中其他人来说是个不可思议的大秘密。 就是…… ——长公主殿下洛宁慕喜好女色!还勾引了贤德太妃! 最可怕的是,这流言还说得一板一眼,有许多细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什么栖芳殿植着见证她们爱恋的合欢树啦,什么两人曾在雍华楼后面私会啦,然后便是不小心被撞破私情,皇帝怒将太妃发落,更不再见长公主。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前阵子会发生那么个莫名其妙的事情。 凌皇后开始慌了。 这流言来得奇怪,看来像是有人早有预谋,找了机会故意传出来的。 凌皇后知道,洛宁慕这个长公主,素来都是洛千旸最看重的,也是洛千旸唯一的胞姐。无论流言之中所说的是真是假,这事闹得大了起来,都是不能瞒下去的。 可还没等到凌皇后想到妥善处理的办法,更糟糕的状况出现了。 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宫外竟然也开始流传起公主与太妃的风流故事来。甚至还有一些不入流的小话本,偷偷刊印起这段不伦之恋。 故事的内容也是非常精彩,两个女孩子幼时相遇,阴差阳错一别数年,再见时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先帝太妃,可她们共同经历许多,包括废驸马,出宫游,慢慢地走在了一起,而后面的情节则与宫中传言差不多,至于结局,写的却是得到皇帝宽恕,两人最终携手离开宫廷,从此归隐山林。 一时之间,宫内,皇城外,都被这一新鲜而禁忌的流言所覆盖,人人都颇有兴致地抒发各自的看法,有觉得荒谬的,竟也有不少支持的。 等到洛千旸得知此事之时,自然怒气冲冲。 他想也未想,直接下了一道禁令,再有人议论此事以大逆罪论处,民间话本全部查抄,所有刊印此售卖此本的人全部抓起来。 禁令一下,似乎一下便安静了下来,但亦有更多暗中涌动的流言传开,说此事多半是真的,而且正触到了皇帝的痛处,不然本朝向来开明,怎会为这点事闹这么大的阵仗。 洛千旸下了禁令之后,直接找去了羲和宫。他想都不用想,便知这个莫名其妙流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那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姐洛宁慕。 她究竟要干什么? 以为自己会迫于流言屈服?真是可笑。 可是,令洛千旸没想到的是,羲和宫内,洛宁慕竟满脸开怀地正在看新送来的衣料和首饰,两个宫女酥月和翠星正帮忙替她整理。 “上次漠凌与我说,南疆那边的姑娘都穿一种花布裙,跟咱们这边的百家布差不多,就是用很多很多块不同颜色的布料做成的,不过,他们那边的花布颜色要艳丽得多,样式也特别得多。”洛宁慕似乎没看见洛千旸走进来,一边看着衣裳,一边和酥月翠星聊着天。 “照奴婢看,还是咱们这边的石榴裙好看。” 酥月撇撇嘴。 “奴婢也觉得,殿下不如就穿这石榴裙去赴南疆王的约。”翠星也跟着说了一句。 什么?洛宁慕竟然要去见南疆王漠凌? 洛千旸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还是洛宁慕第一个看见了他,接着,便是规规矩矩的一个行礼。 “皇上怎么有空到羲和宫来,真是稀客。” “那些流言,是不是你派人搞的鬼?”洛千旸也不客气,直接问了出来。 “什么流言?” “……” 这倒把洛千旸给问住了。只因他连想一想那件事便觉得十分厌恶,更不愿亲口说出来,所以到最后,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什么?”洛宁慕才不管,既然他说不出来,她就干脆再搅得糊涂一点,“我一点也不清楚。皇上不妨明白直说。” 洛千旸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其实他心中早就认定了,这种事一定是洛宁慕干的,也只有洛宁慕才干得出来。他也不指望洛宁慕就会乖乖承认,这一趟来,本就是只是想发泄一下憋在心头的那口气。谁知不但没发泄出来,反倒被洛宁慕给堵了。 洛千旸稍稍冷静,也懒得再纠结那个问题,便随口道:“皇姐要去见漠凌?”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 洛宁慕拿起桌上那一条艳丽的石榴裙,在身上比了比,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洛千旸。 “看来皇姐想通了。” 洛千旸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若是如此,为何洛宁慕还要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总不会是想让漠凌听了流言之后主动拒婚吧?不会,漠凌那个人很聪明,看着不像是会轻信流言之人,更何况如果真能联姻,他也能从中获得不少好处,即便听说了流言,他要么不会在意,要么就算在意,也不会因此而拒婚。 “既然皇姐想清楚了,就更不该如此,若漠凌回到南疆之后再发作,皇姐一人孤立无援,恐怕日子不会好过。”洛千旸想了想,还是劝了两句。 “皇上,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为何要和漠凌一同去南疆?” 洛宁慕有些奇怪地看着洛千旸。 “你不是……” “不是。”洛宁慕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嫁去南疆,也不会放弃曲娆。” 洛千旸觉得自己快要被洛宁慕这样的眼神逼疯了。他实在是不明白,两个女子是怎么会产生那种奇怪的感情的?都是一样的女子,怎么能够在一起呢?她们一定是中邪了……可他每每看到洛宁慕的眼睛,又觉得她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他不懂,也不想去懂。 总之,这一趟来羲和宫,洛千旸总算明白了,他与洛宁慕说不通,洛宁慕也并不打算听从他的任何劝告,或是威胁。 等洛千旸走了,洛宁慕手一扬,将手中那艳丽无比的石榴裙给扔了。 这不能怪她。 她一开始是打算好好和洛千旸说清楚的,可是洛千旸不听,她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按自己的来了。知道他要来找晦气,她就故意演一场要去赴约的戏,让他先误会一场,再让他堵住的心口更堵。 哼,谁让他把曲娆关在离宫受苦的,她就给他受点气吧。 想着,洛宁慕忍不住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洛千旸这口气也是自找的,若是他心大一些,多写谅解,又怎会被气到? “皇上……好像气得不轻。”一旁的酥月小心翼翼地开口。 “气呗。”洛宁慕一敲酥月的头,“气不死人的。”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 酥月吓得赶紧吐舌头。 洛宁慕见她那个样子,倒也有些好笑,朝她招招手。 “酥月,你过来。” “殿下……”酥月的心头毛毛的,总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感觉洛宁慕又要吩咐她去做什么奇怪又可怕的事情。 “这一回,再放点消息出去。” “又……又放啊?”这回该不会又要给那个公主和太妃的故事添油加醋吧? “这次就在宫里传,而且,你只要去两个地方。”洛宁慕笑得有点儿阴险,“一个是琳琅宫,一个是凤仪宫。” “传……传什么?” “就说皇上看上了一个长得特别特别像太妃的青楼女子,而且还将她弄进了宫,假装成宫女,藏在了宜秋宫里。”洛宁慕接着道,“当然,主要是……让皇后和丽妃知道。” “……是。” 羲和宫的宫女酥月认为,自己在传递消息散播流言方面,仍然任重而道远。 第063章 .双月楼 近日,洛千旸焦头烂额。 先是京内宫中到处是关于洛宁慕与曲娆的传言,后来,不知又是谁将锦心的事说给了凌皇后和丽妃知道。丽妃一向骄横,先是跑去宜秋宫大吵了一场,待得见着洛千旸,又是哭又是闹,还说什么自己不与青楼女子同侍,要自尽以明志。好不容易这边安抚下来,那边凌皇后又找了过来。 凌皇后一直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与丽妃一般哭闹,她是来说教的。 但相比较起来,洛千旸倒还比较怕凌皇后的说教。 凌皇后出身世家,除了人古板严肃了一些以外,其实还是一个很符合皇后要求的人。因而,遇到此事,她便尽心尽责地前来规劝,一条条一框框的祖宗家训全部都摆出来,说得洛千旸毫无招架之力,最终,看凌皇后说得嘴干,还赐了两杯茶水给她。 事情闹成这样,其实洛千旸倒也有个速战速决的法子。 干脆就趁朝臣阁老们还不知道,先将锦心给纳了,到时压下凌皇后,再多给些赏赐哄哄丽妃,这事情也就过去了,到那时,为了皇帝着想,凌皇后肯定也只能认了,丽妃嘛,最多去找找锦心的麻烦,也闹不起什么大事来。 洛千旸想得简单,却不想在锦心那里碰了壁。 锦心直接回他,虽然答应入宫,但她就只打算做个普通的宫女,从未想过要做洛千旸的嫔妃,甚至还放出豪言“就是给我皇后我也不当”。 既然不愿做他的女人?为何当初要答应入宫? 这下,洛千旸可真是气得不行。 没想到他费尽心思,竟然弄了个比曲娆更难处理的女人进宫。想把她再弄出宫去也不是不行,可洛千旸偏偏很不甘心。 就这么算了? 那他之前所为岂不是都白费了? 洛千旸撂下狠话,若不愿意,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这还不算完。 那些朝臣们终于还是知道了此事。 倒并非有什么流言传出,而是凌皇后规劝不住,便总是心事重重,后来凌皇后的母亲入宫来探望,无意中得知了此事,便回去说与了凌皇后的父亲知道。凌氏本就是官宦世家,多数人都在朝内做官,在家中一商议之后,便决议要上奏谏言,这样一来,事情越闹越大,到了群臣激愤的地步。 洛千旸很是火大。 可偏在此时,他突然收到在先帝陵寝守陵的贵太妃传来的消息,说是贵太妃身体不适,要回京休养一阵。 贵太妃是先帝的贵妃,身份仅次于洛宁慕与洛千旸的母后,洛宁慕和洛千旸幼时丧母,贵太妃又无子女,便是由贵太妃将他们两人带大的,因而,贵太妃虽不是他们的生母,但却是养母,再加上贵太妃德高望重,两人都对她十分尊敬。洛千旸即位之时,贵太妃提出要去守陵,其实,也有为洛千旸的考虑,因为贵太妃的娘家势力颇大,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当时有传言说其有造反之意。贵太妃担心朝政不稳,故而决意远离。 照理来说,贵太妃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可如今又突然说身体不适要回来休养? 洛千旸总觉得有些古怪。 总不至于宫内的事情传到帝陵那么远去了吧? 相对于洛千旸的心烦,洛宁慕可就过得开心得意多了。 自从洛宁慕闹出一大堆乌烟瘴气的事来之后,洛千旸就完全没空再来找她的麻烦。至于离宫的曲娆,远离闹事中心,再加之洛千旸的心结,更不会被洛千旸所留意。洛宁慕便愈加胆大妄为,自由出入离宫还不算,还筹划着想拉着曲娆出来一起出宫去疯一疯。 当然,这么个计划,还得去找那个倒霉的南疆王漠凌协助一番。 漠凌此时定然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会脑子进水,提出什么要帮助洛宁慕与曲娆这对有情人。如今,洛宁慕三天两头来找他,今天要帮这个,明日又要帮那个。 “今日这事特别简单!” 洛宁慕兴冲冲地跑去找漠凌。 “长公主殿下每次的要求都说‘很简单’。”漠凌与洛宁慕熟了之后,倒是不显得那么目中无人了,平日里也不总是“本王”来“殿下”去的,偶尔还与她开几句玩笑,“但事实上,你是很简单,复杂的是我。说吧,这次又要做什么?” “这次真的很简单!”洛宁慕又强调了一次,“你下个帖子约我去京郊玩,然后弄个马车来接我,我再把曲娆偷出来,我们就……哦,就没你什么事了。是不是很简单?” “……”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但漠凌怎么就是觉得听起来这么地让他不爽呢? “你们要出宫?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随便转转。”洛宁慕道,“宫中处处都很憋闷,我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那不如……也带上我?”漠凌提议。 最终,洛宁慕费了一番功夫,还真的就将曲娆“偷”了出来。然后,再加上一个“车夫”漠凌,三人在京城大街上逛了起来。为怕暴露,曲娆和洛宁慕都坐在马车内,漠凌则在外驾车。其实坐在马车里撩帘子看外边挺没意思的,但为了谨慎点,也不得不委屈一下。 “去哪儿玩呢?” 洛宁慕坐在马车里努力地思考。她出宫的机会不多,其实也不熟悉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想来想去,就只记得她和曲娆去过的一个吃饭的地方映月楼。 曲娆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只见曲娆微微撩开前方的车帘,朝漠凌问道:“听说那位锦心姑娘,是南疆王陪皇上去逛青楼时遇上的?” “……是。”漠凌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对对对。”洛宁慕立即就明白了曲娆的意思,“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青楼,不如你带我们去逛逛怎么样?” 漠凌突然有些后悔答应带这位总是让人头疼的长公主殿下出宫了。 既然要去青楼,当然不能再作女子装扮。 三人先去买了两套男子装束,再找间客栈开了个房间换上。 等三人再出门时,漠凌也有些认不出洛宁慕与曲娆了。洛宁慕长眉入鬓,眼睛也生得很是明亮,扮作男装一点都不违和,而且俊朗非凡。可是令漠凌没想到的是,那个看似柔弱的曲娆,换上男装竟也似模似样,是个翩翩佳公子。 洛宁慕早看过曲娆着男装,一点也不意外,拉住曲娆的手便兴冲冲地催着漠凌走。 京城烟花之地在皇城之外,临水而建的一条街道。看着洛曲两人兴致勃勃,漠凌不得不先给她们泼一盆冷水,其实这种地方一般要午后时分才会开门,待到夜幕降临之时才是最热闹的。他们这样的时辰来,未必能进得了门。 但洛宁慕却并不太在乎。 “我们不过来见识见识,又不是真要找什么姑娘陪吃□□的,你担心什么?”洛宁慕故意取笑他,“莫非是你自己想……” “我要真来找姑娘,也不会和你们来。”漠凌白她一眼。 一路说说笑笑,竟觉得很快便到了地方。这一条街是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从街头至街尾全是各具特色的青楼楚馆。的确真如漠凌所说,时辰尚早,大多数店都未开门,或者也有开了半扇的,也不见有人。 洛宁慕探头探脑,恨不得将所有的招牌都看一遍,再选一个最好听的名字,当然,还要看起来最气派的。可却听得曲娆问了漠凌一句:“那位锦心姑娘是哪一家的?” “最里头,那家最有名的双月楼。” “那我们就去那家。” 洛宁慕听了,倒先在心中嘀咕了一下,双月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不怎么样,一点也没有那种风情万种引人遐想的感觉,怎么会是这里最有名的店?漠凌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便稍稍解释了两句。原来这店之所以取名为双月楼,是因为其中有两个花魁,一个叫红月,一个叫紫月,故而叫做双月楼。 洛宁慕表示不服:“那要是这个红月和那个紫月年老色衰了,要换成新的花魁,那岂不是这个楼又要改别的名字?” “不会。”曲娆却笑了,“我猜,到时应当会有新的红月和新的紫月。” “……聪明。” 漠凌点了点头,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张牙舞爪的洛宁慕会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所收服了,那必须得服。 说话间便到了双月楼门口。 双月楼倒是开门了,但走进去一看,就一个打着哈欠的老鸨正靠在门边喝着茶。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将来的这三人上下都过了一边,然后露出一个非常谄媚的笑容来:“三位公子里头坐,可是要个雅间?” “对,来个雅间。” “好,楼上的牡丹阁最好,打开窗子就能看见水边。” “那就那间。” 老鸨热情又周到,很快便将三人带进了那间挂了“牡丹阁”牌子的雅间。这屋子果然不错,朝向很好,开窗风景也不错,更难得的是十分清静。 “三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不知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这架势洛宁慕可没见过,加上她是第一次穿男装,总有些不太自然,生怕露什么马脚。可曲娆却不同,她穿上男装神态自然落落大方,倒真像个男子一般。 “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锦心的姑娘颇有性格,不知可否有缘得以一见?”曲娆淡道。 到此时,洛宁慕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来,似乎曲娆来这双月楼……是有目的的。 “哎唷,这可不巧了。”老鸨笑道,“锦心那丫头命好遇着了贵人,已经赎了身出去了,公子若喜欢有些性子的姑娘,不如妈妈给你推荐一个?” “不了,找个活泼爱说笑的姑娘来。”曲娆突然笑了笑,指着洛宁慕道,“我倒忘了,我这弟弟就喜欢热闹。” 第064章 .青楼女子 锦心的确古怪。 洛宁慕自己的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正有条不紊地发展了,便也有闲情逸致去八卦别人的事了。想想自己与锦心虽然见面不多,说过的话也不多,但看她说话行事,总让人觉得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最起码,也有自己的内心和故事。 而洛宁慕后来之所以将锦心拖下水,也是锦心某天找洛宁慕自己提出来的。 那日,洛宁慕本是有些感激的,结果锦心冷冷丢下一句:“不必感激,我是为了自己,说来反倒是利用了长公主。”一句话便堵得洛宁慕无言以对。 这些事说给曲娆听了,没想到曲娆就记下来了。 这一次来青楼,她是好奇的心理居多,但看曲娆这架势,竟是来打听锦心的事来的。 但好好的,干什么要拖她下水? 听到曲娆装模作样地指着自己说自己喜欢什么活泼爱说笑的姑娘,洛宁慕差点一个绷不住就笑出来了。洛宁慕自己是活泼爱说话不错,但喜欢的姑娘嘛…… 洛宁慕瞥一眼曲娆—— 完全跟这几个字沾不上边! 要说曲娆,那应当是个装模作样爱假笑的姑娘才对。 但这话洛宁慕只能在心里想一想,面上,还是得顺着曲娆一起说,于是,她也笑着对老鸨说:“对对对,要那种话特别多的!聊得停不下来的!这样才热闹嘛。” 老鸨也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有意思,就笑着应下来了。 不多时便有轻轻的叩门声,听这响动便知是含蓄的女子。洛宁慕与曲娆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唤了“进来”之后,都兴致勃勃地伸着好奇的脑袋,想仔细看清楚青楼里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坐在一旁的漠凌见她们这副样子,实在没忍住,一个人低着头笑了半天。 进来的是三个姑娘。 一个穿粉衫,一个穿青衣,还有一个穿浅蓝裙子,生得都不算特别出众,但各有各的味道,三人一同走上前来,倒真有些让人眼前一亮。至于穿着,虽是比一般的女子穿得要少一些薄一些,但并不显得过分暴露,反倒有几分风情。 粉衫姑娘未语先笑,笑起来眉眼弯弯,脸颊上漾起两只梨涡,十分娇俏。 “照奴家来猜,定然是这位公子喜欢奴家这样爱说笑话的。”粉衫姑娘先走过来,看着洛宁慕直笑,“公子说奴家猜得对不对?” 洛宁慕心中忍不住撇嘴,说不定是那老鸨出去告诉她的,还假装是自己猜的。不过这姑娘生得很招人,倒也不讨厌。洛宁慕便也笑了笑,一时玩心大起,将面前盘子里糕饼拿了一块,往那粉衫女子面前一递:“猜对了,赏你一块糕。” 这下可就尴尬了。 “公子真是有趣。”粉衫女子接了糕饼,却笑了,“公子定然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地方,可不知道咱们这儿的玩法,这糕饼可不是这样给的。” “那怎么给?” “奴家示范给公子看看。” 粉衫女子凑上来,将手中的糕饼直接递到了洛宁慕的嘴边。洛宁慕哭笑不得,本想调戏调戏这个粉衫姑娘,却没想到反被调戏了。可人家送到嘴边上来,她不吃也不大好,但吃的话……曲娆还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她呢!洛宁慕手忙脚乱,最终,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再伸手将那嘴边的吃食给接了下来,当然,不是用嘴,而是用手。 “……呵呵。” 洛宁慕十分后悔,好好地干嘛要跟这一块糕过不去。 粉衫女子笑得不行,竟然还问:“公子可还要赏奴家一块糕?” 曲娆也在一旁笑,但笑着笑着,就伸手在底下“恶狠狠”地掐了洛宁慕一把。洛宁慕顿时便觉得,这粉衫女子就是来针对她的,再不觉得她娇俏可爱,生气地将那糕饼往盘子里一扔,气鼓鼓地白了那粉衫女子一眼。 坐在一旁的漠凌也快要笑死了,但他看够了,也还是得把场面给圆回来。 闹了这一阵之后,其他两个姑娘倒也放开了,说笑几句之后倒都认识了一番。粉衫女子名唤琳心,青衣的叫素心,蓝裙子的叫蓝凤。一听到这三人的名字,洛宁慕又偷偷与曲娆交换了个眼神,琳心、素心、锦心?看来是同一批进来的,那么,她们多少应该知道锦心的事吧?曲娆看那素心也是不爱多话的,便叫素心和蓝凤去取乐器来在一旁演奏唱曲儿,只让琳心坐着陪他们说话。 琳心的性子的确不错,虽要一人应付三位客人,但她一点都不怯,说话又十分有趣,场面一点都不闷,聊了一盏茶功夫,四人倒聊得有些投机了。曲娆见时机差不多,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你们楼里原来是不是有个叫锦心的姑娘?” 琳心笑了笑,只道:“是。” 洛宁慕看出她眼中的戒备,便道:“你别多想,我们有个朋友对那锦心姑娘十分倾慕,故而我们本想来瞧一瞧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不想却缘悭一面。” “不知公子所说的倾慕锦心的是哪位公子?奴家与锦心素来要好,或许也认得。” 洛宁慕没料到琳心有此一问,倒是稍微愣了一下。 曲娆却开口道:“是位姓洛的年轻公子。” 洛宁慕觉得曲娆一定是糊涂了,就算洛千旸要来逛青楼,也不会用他本来的名姓,又何必用这话来试探琳心?谁知那琳心听到这里,面上的笑却立时淡了下来,冷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当然是双月楼的客人。” 琳心冷哼一声。 “两位姑娘乔装打扮来这双月楼,又打听锦心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来琳心早就看出她们的伪装,这也难怪,这些青楼女子每日都在男人堆里做生意,见过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又怎会看不破她们?之前一直未说,大概以为她们是跟着自家兄弟出来见识的,抱着有银子便赚的心态。 “让那两个姑娘下去,我们好好聊聊。” 曲娆倒是冷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洛宁慕也有些明白过来了,曲娆方才那么说,都是在试探琳心。若琳心知道洛千旸与锦心的事,甚至还知道洛千旸真正的身份,知道锦心是入了宫,那么,她必定是真的与锦心十分要好,好到无话不谈。那么,她们也就可以放心地与琳心说些更深入的话题。但洛宁慕又有些担忧,毕竟曲娆与锦心的相貌是有些相似的。洛宁慕转过头来又盯着曲娆仔仔细细看了看,还好还好。 还好这次是来青楼,曲娆扮作了男装。 男装的曲娆不复女装时那种袅娜含蓄的病弱美,曲娆不自觉间表现出来的恣意,冲淡了她眉眼中的媚态,与那锦心的五六分相似,也变得只有一两分了,光是这样看着曲娆,倒并不让人联想到锦心。 洛宁慕当然也想到了,曲娆的身份是绝不可暴露的,而漠凌那个南疆王的身份又没什么价值,到了此时,也就只能自己出面了。 见那两人退下,洛宁慕便亮出身份,将自己在宫中与锦心相遇之时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至于她与曲娆之事,当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此时正是漫天流言,人人都知道这公主与太妃的故事,再说到锦心提议相助,又拒绝了洛千旸。 该说的都说完了,洛宁慕这倒也算是坦诚相待了。再看那琳心,竟好似变了个人,不像刚来时那么活泼爱笑,而是微蹙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大约这时的琳心才是真实的,之前那些,不过是做生意时用的一套“面具”。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洛宁慕道,“不知琳心姑娘可否与我们说一说锦心的事?” “你们想知道什么?” 琳心不若开始那般防备,看来是信了。 “我看她的样子,也不似喜欢……那位洛公子,更不像是贪图富贵之人,不然之后也不会又想法设法地拒绝。”说到这里,洛宁慕真是疑惑重重,“既然如此,她当初为何会主动要求入宫?要真是有所图谋,那入宫之后为何又不愿为嫔妃?” “她当初入宫,本就是迫不得已。”琳心解释道,“那是……为了躲避小人的权宜之计,自然不是为了贪图什么荣华,所以,她也不愿委身于洛公子,只因她对那洛公子本就没有任何期待与向往。” “躲避小人?”洛宁慕有些莫名,“躲什么小人?” 琳心张了张口,突然又低下了头。 “过去之事还请长公主不要再深究了,奴家想,锦心也不愿别人再在她背后议论她过去之事。若你们真想知道,不如让她自己说更好。” “……” 哼,就是锦心不说才来问她的啊。 “长公主既然不嫌奴家与锦心出身青楼,想必是个善心之人。”琳心忽而又道,“若有机会,不知可否略施援手……” “放心。”洛宁慕知道琳心要说什么,便道,“她帮过我们不少,我一定也会帮她。” “那奴家先谢过长公主。” 到最后,还是没能搞清楚锦心的事。 不过洛宁慕也并非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既然人家有苦衷不愿说,那也无妨。再说,出来这一趟,她还是见识不少。不说别的,整个大巽朝应当就只有她这一个公主敢逛青楼,还调戏过青楼女子了吧? 回去的路上,洛宁慕在马车里偷偷抱着曲娆,心中还是很满足的。 旁人有旁人不愿说出口的往事,而她,却想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的人,也喜欢着她。 光是这一点,就让她觉得特别特别地快乐了。 第065章 .贵太妃 不知不觉之间,时日便过得飞快。 洛宁慕一点都不着急,小日子过得挺自在的。虽然去离宫偷偷私会曲娆,比从前大摇大摆地去栖芳殿要稍微复杂了那么一点,但也有情趣了许多不是么。 相比之下,洛千旸就显得既烦躁又焦急。 转眼已至深秋,终于有消息传来,贵太妃的车马预计在几日之后便可入京。 按贵太妃的意思,是打算在京内过完年再回帝陵。 洛千旸想了又想,就算贵太妃真是回来养病,只要她一入京城,该知道的也必然都会知道。这么长的时间,无论要处理什么事,也都足够时间来处理了。 洛千旸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他固执地认为,自古以来,当皇帝的没有哪个不是风流成性的,只要他在政事上没出什么错,后宫里多个出身不好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被教训一顿,稍加遮掩也能过得去。可洛宁慕那件事就不那么简单了,女子与女子相恋,曲娆还是太妃的身份,无论从哪一点上来看,这事都绝不可原谅。有洛宁慕这事在前头挡着,贵太妃要如何发作也应当先发作洛宁慕,发作完了,再比对着想一想,他的罪名可不就轻了许多?说不定,也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随便混过去了。 洛千旸的设想很好,自认为应当如此。 待到贵太妃的车马到达京城的那一日,洛宁慕先按耐不住,找人给洛千旸报了一声,就骑着马兴冲冲地出宫去迎接了。 贵太妃一向待他们姐弟如亲生儿女一般,洛宁慕也自小便在贵太妃身边跟着撒娇胡闹,感情自然不同一般。 “母妃——” 洛宁慕远远看见熟悉的车马,更是兴奋,马鞭一挥就朝那边冲了过去。 贵太妃在马车里恍惚也听见了洛宁慕的声音,加之早有宫人赶着来报,便赶紧吩咐人停了车,又将车帘拉开,笑吟吟地等着洛宁慕过来。 洛宁慕跑了一头汗,利落地翻身下马,再笑嘻嘻地凑到了马车跟前。 “母妃你可算回来了!” “瞧你这孩子咋咋呼呼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贵太妃拉住洛宁慕的手,又仔仔细细将洛宁慕打量了一番,再又吩咐宫人取热手巾来给洛宁慕擦脸。 “我骑马骑累啦,母妃让我蹭个马车坐吧。” 洛宁慕顽皮一笑,与幼时并无什么分别。 “快上来。” 贵太妃熟知洛宁慕的性子,也是一笑。 浩浩荡荡的车队停了片刻,终于又开始动了起来,徐徐地朝着皇城而去。 马车中,洛宁慕挨着贵太妃坐着,一会儿要倒茶,一会儿又要捶腿,殷勤得不行。贵太妃虽然很是受用,但脸上却还要先板一板,故意拿出些长辈的派头来。 “说吧,你又惹了什么祸?” “我哪有惹祸。”洛宁慕撇着嘴,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我分明是发自内心地一直惦记母妃,想要在母妃身边尽孝。” “如此哀家真是感动。”贵太妃道,“不如,等过完这个年,你陪哀家去一同帝陵守孝。” “母妃……” “怎么样?不肯了?” “倒也不是不肯。”洛宁慕忽而笑道,“但我陪着母妃,母妃也该赏个人来陪我。” 贵太妃眼眸微动,面上却神色不变。 “胡说八道。” 等车马入了宫,洛千旸带着皇后妃嫔一同来见贵太妃时,洛宁慕仍陪在贵太妃身边,一直扶着贵太妃的手,还时不时地说笑两句。贵太妃笑得很是温和,看起来也十分享受洛宁慕这样的陪同。这让洛千旸心中莫名有些发慌。 如今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就是贵太妃了,其实当时洛千旸登基之时,本想尊贵太妃为太后,可贵太妃当时顾虑朝局便坚决推辞了。 但既然贵太妃回来,后宫上下自然全部都要拜见一回。 好不容易见完了,洛千旸与洛宁慕一人一边陪着贵太妃坐了下来,便说了几句闲话。 洛千旸当然是先问候了贵太妃的身体。 “其实哀家倒觉得这身子没什么大碍,人老了,总会有些毛病,可太医当然宁可谨慎一些,便请哀家回京过冬,免得入了寒气。”贵太妃保养得宜,本就不老,看着更是显得比本身的年纪要年轻许多,但毕竟年岁到了,时不时总会有一些毛病。再加上帝陵那边当然比不上宫内,身体也就更不容易保养。 “太医的谨慎总有些道理。”洛千旸跟着说。 “说到身子不好,哀家倒是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贵太妃道,“曲家那丫头也是自小便是药罐子,入了宫也一直不大好,方才并未见到她,可是又病了?” 洛千旸微微一怔,很快便想到,贵太妃提到的“曲家丫头”只怕就是曲娆。 “她……” “贵太妃真是料事如神。”洛宁慕却快言快语,“贤德太妃娘娘的确是病了,不过,皇上说栖芳殿不好养病,将她挪去离宫了。” “什么?离宫?” 贵太妃眉头微蹙,目光很快转向洛千旸。 “贵太妃,其实……”此时屋内坐了一大帮的人,尽管这些后宫女子们几乎人人都听过那个传得不像话的流言,但洛千旸却还是不愿在这种场合里提起那件再他看来可算得上“后宫丑闻”的事情,迟疑了半天,最终,洛千旸只道,“此事别有内情,还请贵太妃容朕过后再细细禀告。” 洛宁慕可不管那么多,竟笑了笑。 “其实皇上也是看贤德太妃养病辛苦,觉得离宫最为清静,便将那一处扫了个干净院子出来,倒是一片好意。” “胡说。离宫再清静,那也不是个好地方。”贵太妃轻斥了洛宁慕,又朝洛千旸道,“赶紧将她挪出来,回栖芳殿去好好养着。” “可……” “先让她将身子养好了,其余的事,慢慢再说。”贵太妃的口气不容拒绝。 “就依贵太妃所言。” 洛千旸想了想,索性也就应了,反正,等他将那件事禀明,一向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贵太妃必定就明白了。 “好了,你们也不必都在这待着了,各忙各的去吧。”贵太妃的面上似有疲色,“皇上也有皇上的正事要忙,不用在这耗着。哀家有宁慕这丫头陪着就够了。” 一席话说完了,众人也便都散了。 贵太妃再一抬手,一旁侍立着的宫人们也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洛宁慕暗自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了贵太妃身前,跪了下去。 这一跪,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她与曲娆的未来。她们未来是否真的能顺利地离开这座皇城,是否真的能一生一世厮守在一起,就看这一战了。 “母妃,宁慕自幼便任性妄为,长大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不思悔改,如今终于酿成大错,还请母妃……重重责罚。” 贵太妃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只是端起一旁的茶,徐徐喝了一口。 “什么错?” 这话要她怎么回答?违逆伦常大逆不道?还是……私通?偷情? 洛宁慕想了一圈,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但在关键时刻,洛宁慕倒终于有了一点急智,避重就轻,竟然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错在……情不自禁。” 洛宁慕自己心里都忍不住鄙视自己,这种抒情的调调其实还是很不适合自己的。 然而贵太妃竟然不吃这套。 “既然知道错了,改好了还是好孩子。” “母妃。”洛宁慕跪着没敢起来,但她以膝行路,连滚带爬趴在了贵太妃的面前,像以前很多次犯错时那样,可怜巴巴地拉着贵太妃的袖子,“其实宁慕觉得自己没错,这‘错’是皇上非要扣在我头上的,母妃还不为宁慕评评理……” 贵太妃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洛宁慕,自小便既顽皮又机灵,实在教人又爱又恨。 “你还没错?” “……没错!” “且先不说你这事有违道德伦常。”贵太妃面色严厉,“就先说你们都是些什么身份!你堂堂长公主,曲家那丫头又是先帝的嫔妃,即便她刚入宫先帝便过世,她也仍是太妃,是你的庶母!” 贵太妃真正板起脸来是有几分可怕的。 然而洛宁慕却只是瞪大眼睛,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诡异的方向。 “为什么且先不说道德伦常?莫非母妃也认为女子与女子相恋其实并非错事?” “你胡说什么!” “母妃,是不是你也见过这样……” “……你别岔开话题!” “明明是母妃你心虚了想岔开话题!” “……” “……” 大眼瞪小眼,一时两厢无话。 不过,贵太妃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甚至还朝洛宁慕冷哼了一声。 “你不用在这胡搅蛮缠。”贵太妃道,“哀家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哀家还能不知道?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就是在皇帝那里吃了亏,所以想让哀家回来,让你利用哀家去逼皇帝,对不对?” “母妃你也不用说什么‘利用’这么难听……” 洛宁慕眨巴了一下眼睛。 “哀家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贵太妃突然道,“既然你都谋划好了,那哀家也给你一个机会,明日你与那曲家丫头一同来,只要你们有本事说服哀家,哀家就帮你对付皇帝。” “……真的?” “一言九鼎。” 第066章 .面对 许久未来栖芳殿,洛宁慕的心情非常非常地复杂。 当然,栖芳殿这地方对于洛宁慕来说十分熟悉,但是,由于曲娆被关进离宫,洛宁慕又费了一番心思去熟悉离宫的地形。更重要的是,洛宁慕与曲娆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伊始也是在离宫。因而,洛宁慕一大早便要朝离宫的方向跑,直到翠星拉住了她,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时洛宁慕才想起来:曲娆已搬出离宫,回到栖芳殿了。 去栖芳殿接了曲娆,两人便要一同去见贵太妃了。 洛宁慕去拉曲娆的手,一点也不避讳别人的目光。反正,前阵子宫里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别说宫里头了,就算是宫外头,也几乎无人不晓。既然如此,就算她们两人只是一道走也会被人嘀咕,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占便宜”呢。 曲娆的小手又滑又嫩,还软绵绵的,洛宁慕捏了半天,有点儿心猿意马。但洛宁慕也知道,此时她们可是要去共同面对她们的美好未来的,应该严肃一些,正经一些。 “喂,你紧张不紧张?” 洛宁慕想,自己反正是在贵太妃面前赖皮惯了,贵太妃也熟知自己的秉性,没什么好要遮掩或者装模作样的。但曲娆却不同,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见贵太妃,而且,还是以这么个有些尴尬的身份。 “怎么了,你很希望我紧张?”曲娆竟然反问她。 “什么呀……”洛宁慕没好气,“我明明是担心你,怕你一紧张一害怕,贵太妃再一威逼一恐吓,你就迷糊了,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说到底,还是在关心自己的‘死活’。” 曲娆低下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胡说! 不过,看起来曲娆应当是不怎么紧张害怕的,看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很让洛宁慕觉得有安全感。可是曲娆这个人素来心口不一,谁知她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曲娆不紧张,洛宁慕自己却也还是有些紧张,她的确不怕贵太妃,但她有些害怕即将要面对的变数。 如果到时候这样这样了,再那样那样了,然后被迫又…… 曲娆突然紧紧地回握了她的手。 似乎是想要给她一些力量,或者只是一些安抚。 是什么都好。 洛宁慕就真的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沉静了下去,回过头来,两人似有灵犀,相视而笑。 贵太妃的宫门口有人早早就等在那里,一个是跟随贵太妃多年的姑姑,另一个则是近来才受贵太妃宠信的大宫女,两人见了洛宁慕与曲娆,赶紧将她们迎了进去。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贵太妃似乎才刚用完早膳,正坐在榻上漱口,看着心情还算好的样子,见两人进来,便挥手令宫人们都退下去。 洛宁慕拉着曲娆,先跪下行礼。 贵太妃倒是无意为难的样子,很快便让两人起来,还赐了座。 “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这话是洛宁慕先答的,“母妃,不如让我先说吧。” “行,你说。” 洛宁慕要说的话,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八百回了,此时真正说起来一点都不慌。 她自小便在贵太妃身边长大,心里最是清楚贵太妃的脾性,也知道贵太妃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绝不是那种糊涂守旧的老太太,相反,若是她真能有理有据,贵太妃也绝对能够通情达理,让她得偿所愿。 从哪里开始说呢? 洛宁慕略思忖了一番,就先从她与曲娆的这一段曲折离奇的感情开始讲吧。宫外到处刊印的那些话本的内容,其实就是她与曲娆一同写的,不过当然了,那其中还是隐去了许多内容,为了好看和畅销,她还根据自己闲时无事看的那些话本,对自己的故事也进行了一番修缮和完整,至于最后的那个结局,就真是她与曲娆心底最诚挚的愿望了。 洛宁慕想,贵太妃素来精明,入京之前只怕就已经看过那个话本了。 所以,她决定换个讲故事的方法。 “事情要从曲娆入宫不久时说起,那一日,千旸登基为帝,本是个好日子,谁知大典结束之后,他竟偷偷跑去了栖芳殿……” 面对贵太妃,洛宁慕说得很是自然,在她心中,就是真的将贵太妃当成了自己另一个母亲,对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她想,若是她的母后还在世,一定也会责问自己为何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她也一定会像如今解释给贵太妃一样,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将她的故事,她的想法,全部都说出来。 洛宁慕说得认真,贵太妃也听得认真。 听到洛宁慕本恨曲娆恨得不行,还大骂狐狸精,贵太妃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说到洛宁慕被高岳拒婚,贵太妃眉头微蹙,面色不虞,再说到曲娆念念不忘幼时与洛宁慕的一段过往,贵太妃亦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洛宁慕说得口都干了,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将故事讲完了。 贵太妃听完了故事,坐在一旁的曲娆也听完了,听完之后,她倒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在一旁倒了一盏茶,递给了洛宁慕。 洛宁慕回头给了曲娆一个安心的眼神,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就这样?” 座上的贵太妃挑了挑眉,很显然,她虽然觉得故事不错,但还是觉得,仅凭一个故事,是说服不了她的。 “当然不是。”洛宁慕放下茶杯,“说完故事,才要开始说重点。” “那么,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洛宁慕说了一半,又突然停了,问了另一个问题,“母妃这次急着回来,除了知道宁慕的事,应当还听说了皇上的事吧?” “听说了一些。” 果然。 “那母妃一定很想见一见那个把皇上迷得七荤八素的青楼女子,对不对?” 贵太妃不置可否,但面上却显露出了些许兴趣。 “母妃若是想见她,我这就把她喊进来。”洛宁慕说着便走到了门口,轻轻唤了一声,很快便有个宫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跟在她后面进来了。 “贵太妃万安。” “先起来吧。”贵太妃看向洛宁慕,很显然,她猜到洛宁慕这么做,必定有些道理。 洛宁慕却是去将曲娆从座上拉了起来,一直拉到那个宫人打扮的女子身边。贵太妃这才发觉,那女子着一身简单的浅青色宫装,而曲娆今日也恰好穿的一身浅青色的衣裙,两人身形竟然十分相似。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贵太妃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两个身形相似穿着相似的女子一同抬起头来,贵太妃的眼眸微动,终于知道洛宁慕为何偏在此时突然拉扯出一个不相干的人来。 “母妃圣明,一定猜到了宁慕的意思。” 的确,只要看到这两张极其相似的容颜,贵太妃就明白了一切。到了此时,贵太妃倒真有些认同洛宁慕对曲娆的第一印象了。 这是个妖精,还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狐妖! 贵太妃想,这么一只狐妖,可是一定不能再留在宫中了。然而贵太妃还未言语,一抬头就看见洛宁慕突然跪了下来。 “既然曲娆留不得了,不如母妃宠一宠我,将她赐给我吧。”洛宁慕眨巴着大眼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我一定将她带得远远的,永不回京,绝不让皇上见到她。” 贵太妃没好气道:“哀家怎么觉得,还是斩草除根来得更好?” “那宁慕只好学效仿古时的梁祝,与曲娆一同化作蝴蝶飞走了……” “……胡说八道!” 贵太妃忍不住看了看曲娆,又看了看那个与曲娆相似的女子,不自觉地又开始叹气。 真是冤孽。 怎么好好的姐弟二人,都如此糊涂? 难道那曲家丫头真是狐妖转世,专出来祸害人的? 虽说贵太妃提了“斩草除根”……若曲娆与这青楼女子一般,或者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子,贵太妃还真就要“斩草除根”了。 可曲娆身后还有一个曲家。 曲家势大,不好惹,更不巧的是,贵太妃在入宫之前,恰好认得曲娆的母亲。那位曲夫人……看着温柔和善,其实却是个最难缠最狡猾最不好惹最离经叛道之人。 贵太妃有些气恼,难怪会教出这么个女儿来! 贵太妃又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当年先帝要曲娆入宫,她就是拼死也要拦下来。 可世事难料,谁又能早知道? 贵太妃左思右想,犯了难,一想,那曲娆进来这么久,还未曾开过口,便又朝曲娆道:“哀家听宁慕说了半上午了,是不是也该你说上几句了?” 曲娆一点不怯,徐徐走上前来,跪在了洛宁慕身侧。 “若贵太妃肯垂怜一二,曲娆定会铭记一生,更会好好待长公主。” “说得轻巧,你二人皆是女子,如今在宫里头是锦衣玉食,但若离了宫,既没了身份又没了体面,再若还要隐居避世,只怕过不得几天就受不住了。”贵太妃冷哼一声,语气之中有些不屑。其实所谓的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恋慕,贵太妃也见过不少。可那都是在后宫的阴暗角落里,两个柔弱女子相互依附的一点慰藉。真如洛宁慕与曲娆这般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她的确是头一次见。照她所想,她们二人离宫之后,想要过日子,多半还要靠曲娆的娘家,养一时倒容易,要一世仰他人鼻息,实在艰难。 曲娆听得此处,却微微一笑。 贵太妃既然已经开始担心她们往后的衣食住行,便知她在心中已接受了一半。 “曲娆虽只是小小女子,但也知生活不易。”曲娆道,“曲娆自幼多病,未起过嫁人的念头,便用那所谓的‘嫁妆’早早置了些产业在江南,如今数年已过,倒也有些收获。” 这事连洛宁慕也不知道,洛宁慕便有些惊奇。 的确,洛宁慕自出生起便是公主,从来不愁吃穿,说到要与曲娆离宫,凭借的仅是一腔爱意,倒是一点都没想过出了宫要如何生活。 原来,曲娆早就都想好了。 “……曲娆虽不能给予长公主与如今一般无二的身份,但至少,江南的那些薄产,可供她一生富足无忧,我的这一颗心,可给她一生真心快乐。” 这算不算曲娆说的情话? 算!必须得算! 听到这里,洛宁慕觉得自己快要感动地哭出来了。 可洛宁慕抬头看看贵太妃,却发觉贵太妃的神色变化不大。 “母妃你真是铁石心肠,听到这么动人的情话都无动于衷……” 这一回,贵太妃却并未斥责她“胡说八道”,而是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去吧。” 朝着她们所期待的,向往的那一条路,相互扶持,共同走下去吧。 从此往后,再没有公主,亦没有什么太妃。 没有亲人的倚靠,也许也不会有朋友的理解,她们只有她们彼此,共同面对来日漫漫,贵太妃倒也有些想知道,她们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067章 .决定 这一年的年末,宫中接连发生几桩大事。 久病的贤德太妃终于一病不起,这一次发病没能拖到冬天,最终这位年轻的太妃离开了人世。而曾经在京内疯传了好一阵子的与之有私情的长公主发愿终生不嫁,并离宫于京郊的一所道观带发修行,为国祈福。 谁知,那日宜秋宫又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烧死了一个不起眼的宫女。 贵太妃令人压下了此事,不许宫人多作议论。 过了数十日,便果真再没有人记得此事了,再过半月,从前京内的那些流言与故事也渐渐销声匿迹,所有人都开始关注起另一桩更大更新的事。 南疆王入京已有数月,终于定下了婚事。 皇帝下了旨意,最终定的是亲王家的一位郡主。据说那位郡主生得十分出众,有些像原来那位颇有名气的长公主。 南疆王漠凌当然没见过那位郡主,所以听到这种传言,也只是一笑置之,压根不信。 其实,在某些时候,他还真对洛宁慕稍稍动了那么一点心。 也就只有一点而已。 不过,男人嘛,尤其是像漠凌这般身份尊贵又曾拥有过许多女子的男人,能让他动一点心的女子太多了,动过心之后就忘了的也太多。所以,漠凌反倒觉得,至少洛宁慕比那些女子幸运多了,她没能成为他的女人,而是成为了他记忆之中难忘的一个…… ——大概可称之为朋友? 京里愈加冷了起来,眼见便入了冬。 皇帝的意思是索性让漠凌在京内过年,待到年后寻个好日子先将婚事办了,再让其带着郡主一同回去南疆。 漠凌也知道空闲日子不多了,便抽了一日空,稍作乔装,一个人悄悄出了京郊,寻到一座偏僻的山上去。这座山上风景不怎么样,路还十分难走,一路走来竟一个人也没遇上。直至山顶才见道路好走了些许,穿过一片竹林之后,总算寻到一处房屋。 屋子前头有两个小丫头,一个着黄衫,一个着绿衫。 黄衫那个丫头蹲在地上画着圈圈,似乎有什么困惑不解的问题似的,一脸迷糊鼓着脸的模样倒也有些可爱。 “……为什么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绿衫丫头问。 “为什么她们就真的……那什么了呢?” 绿衫丫头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了起来:“你看,殿下是不是个美人?” “是!” “那曲姑娘是不是个美人?” “……也是。” “那美人与美人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美?” “是!” “这不就得了吗?”绿衫丫头摊手,“别胡思乱想了,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哦。” 黄衫丫头转过脑袋,将目光落在渐渐从远处走来,言笑晏晏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皆是女子,虽穿的是布裙戴的是木钗,但却一点也遮掩不住她们的美。当然,除了容貌之外,更美的是漾在她们眼中的,牵在她们手中的,任是谁第一眼看过去,都能一眼便感受得到的幸福。 黄衫丫头看了半天,突然一脸坚定地朝绿衫丫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漠凌差点就笑出声来。 两个丫头没看见他,最终还是那两位美人先看见他了。 “漠凌?你怎么来了?” 先开口的,就是那所谓带发修行的某位长公主殿下洛宁慕,而站在她身侧的,却是那个数月之前病逝的贤德太妃曲娆。当然,自贤德太妃“死”了以后,她便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个身份,此刻,只能称之为曲姑娘。 “出来逛逛。”漠凌笑了笑又故意叹气道,“哎,没想到本王千算万算,也没能将长公主殿下算计去南疆当本王的王妃。” “呸!”洛宁慕对他一点不客气,“当初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假惺惺地要来帮我,其实对我另有所图。哎,都怪我生得太好。” 洛宁慕装模作样,曲娆未语先笑。 “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漠凌冷哼一声,“难道我帮你们的还少?” “……你帮过我们什么?” “至少带你们去逛过一次青楼!” 此言一出,旁人还未如何,一旁站着的黄衫丫头却突然惊叫了一句,结结巴巴地插了一句话:“殿……殿下……殿下还喜欢找青楼女子啊?” “……酥月!” 洛宁慕感到很无力,看来要让酥月弄明白她与曲娆之间的感情,还需要再多费些力气,不过也无碍,来日方长,说不定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日,也许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并祝福她们。 不过,既然漠凌提到了那一次逛青楼的事情,便不得不让人想到锦心。 那一次见过贵太妃之后,贵太妃最终答应放她们离开,可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宫门之时,贵太妃却又突然唤了洛宁慕一声。 “还有她,把她也带走。” 于是,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洛宁慕带着酥月和翠星,曲娆带着掬水,在她们的身后,还跟了一个锦心。锦心跟着她们住在这山上,总是一个人默默无语。直到她们定了年后启程去江南的事,锦心才突然来找她们。 “我就不与你们一同走了,我要留在京城。” “可是……” “反正皇上以为我死了。”锦心道,“你们放心,我自己会谨慎小心。” 那天不知怎地,洛宁慕突然就没能忍得住。洛宁慕觉得,她们与锦心认识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一同有过这些经历,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伙伴了。可锦心却总是有她的秘密,有她的烦恼,从来都不说一句。 洛宁慕干脆将她们去过双月楼,见过琳心的事说了出来。 然而锦心还是无动于衷。 曲娆扯了扯洛宁慕的袖子,洛宁慕叹了一口气,决定算了。 “我与你们一样。” 猝不及防地,锦心却突然开口了。 “在双月楼时,也有过一个喜欢的人,只是,她后来嫁了人。” 青楼之中多有此情,大概因为到这里来寻欢的男子尽是薄情,因而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倚靠远比与男子之情要来得可靠。可偏偏锦心是用了心的,那一个女子却只是将锦心当做了寂寞孤独时的慰藉。后来,她寻了个愿意替她赎身的男人,便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了,做了那个男子的妾室。 “我去看过她几次,有一次却被那个男人撞见了。” 那男子竟不觉得遭遇了背叛,反倒觉得新鲜有趣,还琢磨着干脆将锦心也赎了一并纳入府内,到时左拥右抱,一定十分快活。 本是那男人一厢情愿,可偏偏他要威逼那女子来与锦心说。 被自己心爱之人所游说,劝的却是让她一同服侍别的男子。 ——这大概是世上最令人痛心绝望之事。 恰巧那时遇上洛千旸,锦心心如死灰,冷言冷语随意敷衍,却不想洛千旸反倒留了心。直至那男子多番来纠缠,更向老鸨许下重金要买下锦心,锦心迫于无奈,只好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应了洛千旸的入宫之邀。 难怪当日琳心说锦心是为了躲避小人。 洛宁慕与曲娆以己度人,只觉她们一路走来,能有今日实在是太过幸运,两人都不自觉地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既然如此,你还留在京城做什么?” 洛宁慕问了锦心最后一个问题。 “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如在这儿等着,等到来日她年老色衰遭了厌弃,走投无路无处可去,也许到那时,她便会和我走了。” 第二日锦心便下了山,回去了那个曾经令她欢喜也又令她伤心的原地。 不知如今锦心究竟如何了? 洛宁慕与漠凌等人说笑,十分突兀的,突然从脑子里冒出这么个问题来。但无论如何,总希望这天底下是有情人终能长相厮守,若不能在一起,便只能期待早日放下了。 在这山上已住了差不多一个来月了。 这山上光是种了一些树,竹子,野草野花,其余什么也没有,山上的屋子也十分简陋,日常所需都是由酥月翠星与掬水三人下山去买,平日里除了到处闲逛,便只能一起说说笑话打发时日。 她们已经住了这么久,接下去还要住好几个月。 要一直住到开春时,等着漠凌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南疆去的时候,才能将她们一起带离京城,往温暖的南方去。 看起来似乎很清苦很寂寞也很无聊。 洛宁慕想,若换做是从前,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生活在这种地方的,可能连一天都呆不下去。可眼前,她却有一种无比充实无比幸福的感觉。 当然,这是因为…… 有曲娆在她的身边。 一切都很美好。 唯一有些令人觉得不太美好的是,送走了漠凌之后,曲娆突然将洛宁慕拉至一边,提了个问题。 “慕儿,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 洛宁慕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你忘了?”自出宫之后,曲娆时时轻松明快,倒不如从前那般喜欢摆出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但此刻,曲娆的神色却十分认真,“我们从前约定过的,一月之期。” 洛宁慕总算想起来了。 那时她们才互诉情意,曲娆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规定了一个什么一个月的约定。 …… “那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试试,一个月之后,你再做决定。” …… 洛宁慕原本以为,发生了这么多事,曲娆应当早就将这个什么鬼约定给忘了,却没想到,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一个月……哼! “……早就过了一个月了。” “那你有决定了?” “当然!” “什么决定?”曲娆竟然还问。 洛宁慕有些不高兴再纠结那所谓的“一月之期”,便索性胡搅蛮缠,将话题……扯向了另一个方向。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回出宫之时,原本是打算去南疆一趟的?” “记得,结果却没去成。” 想起上一次出宫的事,洛宁慕就忍不住又想到一大堆有的没的,当然,那一次出宫最重要的收获,就是得知了曲娆的心意。 “这一次,我们可以先去南疆走走。”洛宁慕提议,“我要带你去看鸢尾花田。” 那里一大片一大片全是紫色,让人一走进去就沉醉其中。 “有机会,还要去认识一下漠凌的王妹。” 她特别想知道,那会是个怎样勇敢而执着的女子。 “然后我们回江南,这次一定要去上回没去成的汤泉山庄!” 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去找高询聊聊,但她绝对不许曲娆再见那个叫柳长书的坏蛋。 “还有……很多很多。”洛宁慕笑道,“总之,以后每一日,我们都要在一起。” ——要相守到白头,永远也不分离。 这就是她的决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