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完结感言 今天,2013年9月1日21:20,我的第一部作品《妖惑天下》终于完结了~~撒花撒花~~~ 这篇文我写了一个半月,说实话这篇文和原来的设定只有三成是一样的,咳咳。。。。。。在这里要谢谢我的责编白糖,和其他给过我帮助的人,感谢他们的指引才能让我完成这部作品!谢谢! 当然另外还要感谢的就是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们 ~~~谢谢留言板里的支持和默默看文就走了的亲们,我一样爱你们~~~ O(∩_∩)O哈哈~~香网是个和谐的大家庭,我很高兴当初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在这里也认识了很多朋友,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不同的暑假~~由衷地感到幸运~! 我现在还很年轻,相信今后的路途一定不会平坦,但是我想我一定会坚持,把自己心里的故事讲出来,下面还会有全新的故事,希望亲们继续支持 ~~~~谢谢~! 现在来说说这篇文文。 嗯,中间当然有卡文的地方,也曾让我痛苦得几夜睡不好觉,但是一切苦尽甘来,终于完成的一刻心里除了开心还有不舍。 宁夜寒和如烟,不同原版,我终究还是给了他们圆满的结局,亲们没有失望吧~~呵呵。 关于文笔,可能有的地方是有点别扭,我还很年轻,确实需要历练,我会不断学习,带给大家更好的作品~~ 另外,阿仟大概会在寒假开另一篇新文,书名初拟“朱砂赋”,亲们欢迎来捧场哦~~~~ 哈哈,就说这么多了,很晚了,明天就要开学了亲们~~晚安咯~~~ (PS: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或建议可以加阿仟的扣扣:791899276,备注请写上“妖惑天下”,阿仟不加陌生人~~~) 第2章 流云暗藏雪独霜(一) 我抚着琴,面前的男子端着酒杯, 悠然品着杯中香醇的清酒。 红梅凌寒盛开,仿佛鲜血滴在雪白的地毯上。 一曲毕,他拢了拢白狐裘,笑道:“如烟,你的琴技又渐长了。” 我亦笑道:“与门主相比,如烟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雪域天山的七弦琴是门寂寞的乐器,只有如他这般寂寞的人才能真正做到琴人合一。 而我,得以相伴爱人左右,应算不得寂寞罢。 他一笑饮尽杯中清酒,望向我,黑眸如浓稠的夜:“你上次不是说新作了首曲子?弹给我听听罢。” “是。”我应一声,十重抚上琴,将心中的旋律奏出。 梅隐暗香,清远悠长。我抬头,见他又酌了酒到羊脂玉杯中。 露出的手指纤细白皙,骨节分明,虽披着厚实的白狐裘,却还是给人一种身材单薄的感觉。面容俊美无俦,双眉清秀如画,嘴角永远携着一抹慵懒的笑意,将金钱与权力玩弄于鼓掌之间,但偌大的天下却无一样东西能入得了他那如山涧飞瀑一样深不见底的眼。 可就是为了着双眼,这个微笑,我推翻了所有的过去,尝试十年,却从未能走进他的心里。但爱一个人便是这样,就像飞蛾扑火,明知结局惨不忍睹,却依然情不自禁。 当四年前无来到天山加入神诀门时,我就知道,这个背影,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去守望。 一曲还未奏完,便被走进的黑衣男子——玄云打断了。若无要事,没有人敢打扰神诀门门主听曲的雅兴,于是我识趣地停手。 玄云单膝跪下,很恭敬地低下头:“属下参见门主。” 他挑眉:“是漪漪回来了?” 玄云回禀:“是。冥使已将碧血藤花配带回,受剑伤三处,刀伤七处,内伤较重。” 他已经站了起来,白狐裘就像这地上的雪一样毫无杂质。他向我伸出手,我将右手放入他的掌心,借他的力站了起来。他似是怜爱道:“让你在雪地里弹了那么久的曲子,手都凉了。”说这便把袖中小巧精致的手炉塞到我手里。 我捧着手炉,寒冷被散发的热气缓和。我微低着头道:“谢门主。” 他又一笑,转头对玄云道:“传慕卿到冥阁。” “是。”玄云领命离去。 他回头望了望如火的红梅,眸中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今天的好兴致,你的新曲还没有弹完呢。” 我道:“门主若是喜欢,如烟明日再来这梅林为门主弹。” “女子本就体寒,冻坏了我会心疼。”他笑着,“明日去沐春园吧,那里暖和。” “是。” 他狭长的眸中晕染柔柔的笑意,恍惚间我以为又看到了春日江南的暖阳。而下一刻,他却毫不留情地转身,向冥阁走去。 我愣了几秒,心跳已经紊乱,还好,差一点就要相信。 我回眸看向小若,她会意将地上的七弦琴抱起来。重新看向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爱上这样的男人掉一步便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不可以有半分疲倦。 冥阁中不断有人进出。 我默然静立在一旁,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清秀女子。 离漪,神诀门冥使,司暗杀,专门培养死士。为她诊疗的是冉慕卿,神诀门地使,司药,但她同时精通各种毒蛊。而我,为神诀门天使,司消息,拥有江湖中最大的消息网。 守在门口的两个穿着同样款式的黑袍、白袍,面容有七分相似的是神诀门左、右护法,玄云与玄光。 而作为称霸西域的第一大派,神诀门以下还分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堂,皆隐设在中原,由门主宁夜寒统一管理。所以神诀门的势力早已超出西域,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但不管神诀门有多强大,这些都不是我入门的理由,我只是为了他,为了他不再寂寞。 这时他的脸上隐去了笑意,待冉慕卿收回诊脉的手,便平声问:“如何?” 冉慕卿淡淡回答:“外伤不用担心,但内伤需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嗯,你下去亲自为她开药方。” “是,属下告退。”冉慕卿行完礼离去,而她转身时眸中一瞬的落寞却被我发现了。 宁夜寒静静端详着离漪的脸,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她脸上那道不深的伤口,突然回头问我:“你的疏痕凝肤胶还有么?” 我点头:“有。” “取些来吧。” “是。”我行了礼,走了出去。 望着身后关上的房门,我有些发愣。 他侍妾成群,但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笑,一样的关心,一样的温柔,但那只不过是表面。 而对离漪…… 她在门中的日子,他就终日招她相伴,可给她的任务也是最危险的,她每每完成任务归来总是满身伤痕,但他定会亲自为她料理伤势。我宁愿相信他是因为内疚,因为离漪的双手 为他沾满了鲜血。可我呢?我也为他学会了算计,学会了杀生啊! 或许……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罢。 但我想,他温柔的笑容,怕是这世上最无情的表情了。 回了天阁,叫小若去送了舒痕胶凝肤胶,我坐到案边,继续完成那一副只绣了一半的刺绣。 “如烟!”一女子没敲门就直接走了进来。 她是宁夜寒的侍妾之一,玉钩。她的样貌在朝花谷里的那群女人中并不算十分出众,但跳舞的造诣却很高,也不若其他女人那般心机重,她想得很简单,就只是怎样取悦那个掌握她生杀大权的男人而已。所以与她有些交集也不令我那么厌恶。 我们第一次合作是在两年前的一次会宴上,我抚琴,她跳舞,宁夜寒赞我们是天作之合,从此她便缠上了我,每每我作了新曲她总要第一个听,再回去编舞,最后拉着我到宁夜寒面前表演。 她每次编的舞都与我的曲很合称,在如此寒冷的天山遇到一个知音不容易,于是我开始在暗中处理那些想要害她的女人。朝花谷中的女人常会无故死亡,然后又有新的美人进驻,就像江南的花败了一季又开一季,而玉钩成了第一个在朝花谷中生存了两年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情敌,因为宁夜寒从未爱过她。应该说,宁夜寒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 她径直在桌边坐下,毫不见外给自己倒了杯茶,对我道:“听说你又作了首新曲,我这便来了。” 我没有多话,小若取来七弦琴放在我面前,十指抚上琴,乐声流出。玉钩闭眼静听。 一曲毕,她拍手赞道:“果然又是一首好曲,叫什么?” 我答:“流云。” “流云……”她站起身踱了几步,“愿心似流水情似云,相映而交,不罔今生……是么?” 我笑着点头。她是我的知音,别人或许最多只能听出流水浮云的山水之画,而她却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我的情愫。 愿我的心就是流水,我的情就是浮云,浮云之影映在水中,就像他的身影映在我的心里。 玉钩感叹一句:“情字伤人!” 我笑道:“确实如此。” 她早听出了我的心意,我通过琴声表达出的一切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听出来。知音难觅,从前无从未想到我的知音会是宁夜寒的侍妾,一个只想着如何取悦男人的女子,但世事就是这么巧,她懂我。 “听说冥使回来了,还受了重伤。” 我点头。 “门主定在身前不休不眠地照顾,怕没心思听曲赏舞,我正好有时间好好编排。” 我没有告诉她宁夜寒要我明日去沐春园抚琴,叫小若送她出去。 第3章 流云暗藏雪独霜(二) 翌日,我去了沐春园,这里有一座温泉,常年温暖沸腾,因而这园中也没有外面重的寒气,和早春差不多的温度,温泉中种江南的红莲也没有问题。 这里是他用来休息放松的地方,但每次离漪受了伤,他都会带着她在这里修养。 我亲自抱着七弦琴走进来,见花雕石桌旁坐着两人。 他笑容温和,见她喝了苦口的良药,便立刻将香甜精致的甜点送到她唇边,她张口吃下。 我垂下眸,道一声:“门主。” 他回头看到我,眸中欣喜,招手唤我:“如烟来了?快来,昨日那支曲是在是太精彩了,我早就迫不及待了。”然后他又唤人取了张厚实的毛毯铺在温泉旁,我坐了上去。 他拉着离漪的手,笑着说:“听了如烟的曲子,你的伤定能好得再快些。” 清丽女子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看我。 我调整好心境,十指抚上琴弦,奏响琴音。 流云……流云……我的情,我的心,我所有的渴望,全部都在这里了。我掏出了我的心,只是不晓得他能不能听懂?可他却正与离漪说笑,准确来说,是他在说,他在笑,离漪只是很安静地,不笑也不恼,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她是唯一敢在宁夜寒面前如此冷淡的人,而宁夜寒从不生气。 这个女子与我年纪相仿,却冷得像冰,且从四年前我第一次加入神诀门就是如此了。虽见面不多,但我从未见过她笑,哪怕只是轻微弯一下嘴角都没有。有时我怀疑她是不是面瘫或她的心真是石头做的,难道世间真的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可以牵动她的心的么?可在那天,我无意间撞见她独自坐在梅林中泪流满面的情形,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奇迹。 “好听么?”他问离漪。 “好听,”离漪的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然后轻捂住嘴低低咳嗽了两声,他立刻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她的伤还没好,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受了这么重的伤绝对不可能在第二天就醒来,但她受过的伤实在太多,身体的回复能力早已远远超过了凡人。 “如果能配上玉钩的舞就更好了。”接着,他似是遗憾地叹了一句。 “那妾身来得正是时候了。”银铃般的声音传来,甜美至极。 我弹的曲还在前奏部分,舒缓朦胧的旋律描述的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景,用来做开场最好不过。 两道绸带飞临而至,挽在其中的女子笑容妖娆。 玉钩很快融入曲中,她踏着轻盈的舞步,贴身漂移的粉蓝色舞袍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她浅笑盈盈,眸中闪烁着欣喜和羞涩。不得不说,她是一位出色的舞者,她总能准确地判断出这支曲的灵魂,然后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十四岁,十四岁时第一次遇见他,从此心就不再是自己的,我逃不掉了。 忍不住抬头看向他那边,见他正吃着甜点,看着起舞的玉钩,眸中黑沉得什么也看不见。 我,可不可以期待他看出了些什么? 时间渐进,我的十指拨得越来越快,玉钩的舞步也越来越急。 玉钩舞得疯狂,不断地扭腰,摆臂,像是在反抗,但她的眼中却充满渴求,就像一只飞蛾想要抗拒火焰的诱惑,但却无能为力,最终还是只有不顾一切,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当旋律又归于平静,已显出流水浮云的悠闲。玉钩仿佛也倦了,动作无尽婉柔,暗含忧伤。 结局如今。 曲毕舞终,玉钩结束最后一个动作,终于又变回自己。 她前身一礼。 宁夜寒先鼓起掌来,笑道:“如烟与玉儿可比古时伯牙与子期,当真是默契至极。” 玉钩谦让:“还是如烟的琴弹得好。” 我微笑,离漪淡淡朝这边看了一眼。 “雪颜谷才献来一只碧眼雪狐,正好送给玉儿作个伴,消遣闲暇。” 玉钩露出欣喜的神色:“妾身谢过门主!” “如烟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心,你能给么? 但我也知道不过弹一支曲 不足以换回那样珍贵的奖励,于是我道:“属下正好缺了一幅装饰寝居的好画。” “这好办。”他笑道,“我曾收了一幅《春日燕归图》,是名家崔画师的真迹,如烟本是江南女子,肯定会喜欢。” 我亦笑:“属下多谢门主。” “如此,玉儿先去驭兽园领那只小雪狐吧。” “是,妾身告退。”玉钩微微欠身施礼后转身离去,而我没有他的命令,就还坐在原地。 既遣走了玉钩留下我和离漪,那接下来要说的,大半就是门中的事物了。 见他稍稍正色道:“ 摇光堂突遭袭击,损失惨重,想必如烟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神诀门天阁拥有江湖中最大的消息网,但这个消息我也是在几个时辰之前才得知。摇光堂与天枢堂设在江南一带,专为天阁收集中原中的消息,位置行踪皆极其隐蔽小心,所以此次摇光堂遭袭的信号十分危险。 “漪漪有伤未愈,这次如烟你去,我会派玄云随后跟上。” 我微垂下眸:“属下领命。” “明日便动身吧,你可以先下去休息了。” “是。”我站起来,拂去肩头不存在的灰尘,抱起七弦琴,一欠身:“属下告退。” “嗯。”他答应一声,转头再面对离漪时,温柔的笑容又回到脸上。 我默默退了出去,一直守在园外的小若见我出来立刻上前为我披上紫绒披风,又从无怀中接过七弦琴。 我心中既欣喜又遗憾,皆是因为他没听出“流云”中我的情愫。 若他听不出来了,如何晓得我的心?但若他听出来了,我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么? 我去奇珍楼取了那幅宁夜寒点名赏给我的《春日燕归图》,回去挂到我房间内的墙上。 崔画师是江南有名的画家,笔法真是独特,两只蹁跹的归雁画得鲜活逼真,栩栩如生。 我出神地看着这幅画,画中依依的杨柳仿佛就要被春风吹动起来,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不同于炉火带来的温暖。 江南的春……我多年未归的故乡……我要回来了…… 第4章 江南柳碧艳桃芳(一) 第二天临行时,玉钩来送我。 她抱着宁夜寒送她的碧眼雪狐,有些嗔怪地看着我:“若不是我昨日正好编完了舞去找你,你是不是就准备独奏给门主听了? 我笑着赔罪:“不是怕你编舞没这么快么。” 她瞥了我一眼,顺了顺狐狸毛,说:“这次就不跟你计较啦,但若有下次……嗯?” 我忙摆手:“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这才对么。”玉钩笑了,一双柳眉弯似月牙。 在这雪域天山,唯有在她面前,我才能感到一分真诚。她永远不会隐藏自己,但又懂得分寸,不会做出过分骄纵的事。这样的朋友正是我需要的。 “不过这首‘流云’作得真是好极了,我才有灵感连夜编完舞,才得了这只可爱的小家伙。”雪狐大概是困了,打了个哈欠,雪白的小脑袋直往玉钩怀里钻,玉钩被它逗乐了,“好了, 你怕是早等不及想回江南了。唔……你具体去哪里?” “楣城。” 玉钩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知道那是她的故乡。 “需要我帮你去看看你娘亲么?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她?” 玉钩咬了咬唇,取下手上的玉镯和头上的金簪交给我:“麻烦你了,如烟。” 我接过,笑了笑:“我们之间还讲什么客气呢。” 玉钩也笑了,说:“如烟,替我多看看江南的杨柳。” 我点头,然后转身上了马车,玉钩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湮没在漫天大雪之中。 宁夜寒终会做出选择,她可能可以回到四季如春的江南,也有可能只能永远留在冰冷的雪山了。而我呢,最后的我,该何去何从…… 一行半月有余,当阳光重新洒满我的全身,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太灼热的阳光,我不禁伸手去挡,可它们依然透过我的指缝,灼伤了我的眼睛。正当我手足无措时,小若上前为我撑开了伞。我苦笑,太久没感受到江南的温暖,竟变得有些生疏不适应了。 我想先在城中转转,找找玉钩所说的“红云斋”在哪里,便命随从神诀门弟子先去摇光堂探看情况,只留了小若为我撑伞。我用一块紫纱遮住半边脸,便朝城中走去。 小时候,大概才十岁时,我曾陪一个人来过此处。时隔十四年,这个小城仿佛没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喧闹非凡。 我静静走在街道上,两旁不时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小若都警惕地回瞪过去,我只笑不语。 这就是俗世,鱼龙混杂,却充满生机的俗世。天山上神诀门弟子何其多,但总让我觉得没有生气。远离烟火太久果然会失去人情味。 红云斋不是很难找,我正向哪儿走,突然看见旁边有一个小摊在卖画,一把折扇被展开挂在竹板上展示,上面题了一首诗,我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再熟悉不过的字体……会是他么? 我快步走过去,取下那把折扇,上面题的是:花开又花落,转眼已三生。仗剑寻四方,天涯歌一曲。 我轻抚着这些苍劲的字体,心中有些酸楚。 “小姐可是看中了这把折扇?”摊主凑过来,“这字写得实在是好,小姐买了绝不会吃亏的。” 我轻笑,亏他还有些眼光,没辱没了这好字。 我问:“这字是谁写的。” “哦,是一位长得挺俊的公子,我也不认识他,那天他路过,见这里有笔墨,就随手在这折扇上题了诗。” 我看着折扇,低声问小若:“那个人,近期有消息么?” “有的。”小若答,“前几日有人来报说他才经过了楣城。” 那就是他,没错了。 “老板,这扇子我要了。” “好嘞!” 小若随手丢去一锭银,我说不用找了,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连道了好几声谢谢。我将折扇收进袖中,步入一旁的红云斋。 迎上来的是一个体态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但皮肤保养得很不错,细看这五官,与玉钩竟有五分相似。 “小姐买胭脂?要什么色儿的?我们这儿水红色的最好看了,还有正红,嫣红,小姐尽管挑自己喜欢的,价格绝对公道。” 我随意一瞥,见她腰间带系着个暖黄色秀合欢花香袋,已有些掉色脱线,显然已经用了很久了。玉钩曾说,她的母亲用的最惯的就是这样一个香袋。 我笑了笑,道:“是箐儿叫我帮她带些东西给您。” 那中年女子一怔:“什……什么……?” 我说:“我叫如烟。” 她又一惊:“神……神诀如烟?!” “正是。” “箐儿她……她还好么?” “一切都好,您放心。”我微微点头,小若上前递去临走时玉钩叫我带给她母亲的玉镯和金簪,“这是箐儿让我带给您的,您不用担心了。” 中年妇女接过玉镯和金簪,眼眶已有些湿润,嘴中碎碎念了好一会,我没有打断她。最后她如惊醒一般猛地抬头,对我不好意思地一笑:“如烟小姐请等一下。”然后她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个精致的银质盒子。 “箐儿她早就想要一盒合欢花香味的水红色胭脂,我前年刚制出来,麻烦如烟小姐带给箐儿。” 我接过盒子,点头:“一定会带到。” “谢谢……谢谢了,如烟小姐……”那中年妇女抹了把眼泪,“叫箐儿不用担心我,我身子骨硬朗得很,如果……唉,罢了。” 我道:“请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来过。” “如烟小姐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我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那中年妇女就站在门口,一直目送我离去。 玉钩曾对我说起过她的往事,她本名方箐儿。 她的父亲死得早,靠母亲经营红云斋将她拉扯大。那段时间生意惨淡,而因为红云斋是她父亲留下的产业,母亲不愿关闭,欠下许多外债,她背着母亲将自己卖给妓院还债,成了卖艺不卖身的舞妓,本想攒够了钱就替自己赎身,没想到在这之前宁夜寒买下了她,将她带入雪域天山。 宁夜寒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一个侍妾出天山一步,也不晓得玉钩今生还有没有机会与母亲重聚。 至于我,我早已不记得父母的样子,自从我有了记忆,便是跟着一个杂技班四处游荡表演,被强迫练习杂技,经常是三天一顿饿,五天一顿打,所以,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痛苦,多希望逃离噩梦,我多渴望……有一个家。 直到那一天,杂技班到了一个发瘟疫的小城,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是那个人救了我。 他应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照顾我整整八年,他给予我一切梦幻和温暖,关爱和保护,就连我这副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美貌也是他四处寻觅美颜之药而造就的。但为了宁夜寒,我离开了他,至今,已有十年没有见过他。 我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他。 第5章 江南柳碧艳桃芳(二) 楣城江氏家族败落后,我们高价买下了他们的府邸,要求他们永世不能回到楣城,摇光堂便设在江府内。摇光堂中人不得从正门进出,故城里的人都以为江府早已废弃,且江府位置较偏僻,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命案城衙门也没有发现。 第二日玄云到了,我们一起从城外的密道到了摇光堂。 堂中大厅一片凌乱,四处都是血迹,但尸体已被整齐摆在院中。 当天在堂中的人全部被杀,没留下一个活口,想要查找线索十分不易,唯一只能从死者身上 找到些蛛丝马迹。 玄云和我分头查看,这些人全部都是被一招毙命,切口干脆整齐,从力道可以看出凶器中有刀有剑,还有短匕首,但招招正中要害,看来这些杀手十分凶狠专业,绝不会是普通的组织,当然,普通组织绝不会找到摇光堂的地址。 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判断出到底是那路杀手。 玄云在堂中转了几圈,突然在一颗断木前停下,在木刺上摘下一小片红色的布料,像是被不小心被挂到撕下来的。 摇光堂中人统一着深蓝色衣袍,所以这红色的布料一定是凶手留下的,而刚好有种杀手爱穿着红衣杀人——红楼的杀手。 我抬头看向玄云,他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怕是来不及了。 我们快马加鞭赶到胤城,聚福楼——胤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天枢堂所在地,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我假装不知情,拉了一个看热闹的路人问情况,他说昨晚聚福楼发生命案,全楼上下,除了当晚在酒楼住宿的客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我问他为何,他很是不解道:“说起来奇怪,也不是一个客人都没死,只是当晚没出过房门的客人没被杀。还听说幸存的人当晚什么声音都没听到,邪门得很,难道真是闹鬼了?” 我冷笑,这就是红楼的手段,明摆着是冲着我们神诀门来的。 玄云传信回天山报告情况,又传信给剩下五个设在中原的分堂,警告他们加强戒备。 十日后,宁夜寒的回令传来,只有一个字:杀。 我有些伤脑筋,红楼在江湖中是最神秘的暗杀组织,要找到他们还得费一番功夫,我只能亲自去孟城收集消息了。 孟城中有许多江湖势力聚集,其中全国最大的妓院——倚梦阁是我天阁最主要的消息来源之一,我想在那里应该能查到些什么。 于是玄云去了其余五分堂巡查,我则去了孟城。 倚梦阁的老鸨雨蝶是天阁的老下属,虽已有三十多岁,但保养甚好,只有几条淡淡的皱纹,还是如以前一样不美艳不可方物,当年她也曾是红极一时的花魁。 在密室中说明了这次的来意和任务,她立刻吩咐姐妹们去办。 可一连等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半点消息,看来红楼藏得真是不是一般的深,我微微有些着急。 而第六日夜晚,我终于遇见了那个人。 晚上的倚梦阁是最热闹的时候,勾栏乐曲,歌舞升平,到处是寻欢作乐的男女,调笑声充斥着整座阁楼。我挑了间较清净的雅间,边品茶边观察楼下的动静。 我想多沾点烟火味,这次若回了天山就不晓得哪年哪月再可以出来了。 正看着,余光瞥到对面雅间,看到了里面的人,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掉了下去。 竟然……是他…… 我愣愣看了好久,最后终于确定,没错,就是他。 我没想到我们会这样相遇。 十年匆匆流过,他好似多了些沧桑,但俊美依旧,穿着当初最爱穿的白衣,我曾说过他穿白色最好看。 他一杯一杯地灌着酒,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永远也不会醉。但我知道,他依旧醉了。 我转过头,不知道他那般落寞是为何,我想我不该再去打扰他。是的,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好,我不该再去阻拦他。 可是,到底是我阻拦了他,还是他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 犹豫再三,我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块丝帕,遮了脸就朝对面走去。 他举杯刚递到唇边,我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感受到的竟是水一样的凉。 我道:“饮酒伤身。”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忽而笑了,放下杯子道:“姑娘怎喜欢坏人兴致?” 我大方在他面前坐下,道:“不是奴家爱坏人兴致,只是公子今晚喝得实在太多了。”我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七八个空酒坛。 他轻佻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多喝些么?” 我淡然道:“奴家只卖艺,不卖身。” 他“哦”了一声,抓起一坛酒,排开泥封:“那我还是要喝。” 这次,我没有阻止,我本就没有资格去阻止。 他喝着酒,眼睛却一直盯着我,我觉得一个醉酒的人不可能发现什么,就大方让他看了,而他却忽然道:“姑娘的眼睛看起来好眼熟,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我一下子就心虚了,他光凭眼睛就可以认出我么?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得很淡定:“奴家很小就入倚梦阁了,从未见过公子。公子好大的本事,凭眼睛就可以认人?” 他疑惑地看了我几眼,也没再追问下去,而是往一个空酒杯里倒了酒递给我:“既相逢,即有缘,姑娘不会吝情陪我喝一杯吧?”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喝了下去。 冰凉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整个颈子都跟火烧似的。 我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倒是玉钩常爱小酌一杯,我也曾见过一向冷静的冉慕卿喝得烂醉如泥过。 借酒消愁愁更愁。 我一向觉得喝不喝酒都无所谓,反正还是一样的愁,还不如保持清醒,不露出丑态。 可今日,我却忍不住要举起酒杯了。 他忽就笑了,只是醉酒后笑容中的苦涩再很难掩饰,被我全部发现了。 “都说愁人才喝酒,姑娘有什么愁?勾栏女子也会有愁么?” “当然有。”我微垂下眸,“我爱上了一个我不该爱的人。” 他把玩着酒杯,不语。 “那公子呢?公子看起来比奴家更愁。” 他沉默了半晌,不断发出落寞的气息,我突然很后悔问出这个问题,我快受不了,几乎想要立马逃走,他却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凄凉:“我爱上一个人,但她走了,我找不到她……” 我的心突然被刺痛。 “我很后悔当初为何离开,回来时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她,可是……” “十年了,整整十年都没见过她,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很艰难地开口:“也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我就继续找,找一辈子,总会找到……我要告诉她我爱她,从前我从未说过我有多爱她,若能再见,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公子……”我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真是痴情人。” 他只笑不语,抓起酒坛又猛灌一口。 我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最后,他终于醉倒了,我扶他去客房。刚走到床边,他突然趁我不注意将我的面纱掀掉了。 我的整副面容就这样一下暴露在他眼前,我惊慌地看着他,他却笑了,温柔地抚上我的脸:“这次还能摸?还是热的呀……” 我动也不敢动。 “唔……嫣儿……我又梦到你了呢……”他呢喃一声,便倒到床上,竟睡着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眼眶已经湿了。 洛煜城,你怎么能跟我一样傻?…… 第6章 江南柳碧艳桃芳(三) 第二天正午才见洛煜城从房中走了出来,我本坐在楼下大厅准备用午膳,他见了我,竟径直走了过来,直接在我对面坐下,笑着跟我打招呼。我下意识抚了抚面,还好,早上将面纱戴着了。但还是有些心虚,他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我的样子? 他笑着道:“昨晚让姑娘见笑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舒了一口气,看来他不记得我的样子了。但我的名字?我只能瞎编一个:“公子可以叫我扶柳。” “扶柳?”他喃喃了几声,怕是从未倚梦阁有这么一位姑娘,但出于礼貌,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一笑道,“我叫洛城。” 看来他在江湖中行走时并没有用他的本名。 这时午膳上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邀他一起用膳,他欣然答应。装作不认识真的很难,我很努力才没有让他看出破绽。 但谁知午膳才用了一半,突然冲进一个人来。 那女孩一身红衣,长得颇俊俏,右眼下有一颗血红泪痣,原来是“赤泪仙子”厉悦音,中原武林盟主厉天的千金。 “洛城!你怎么能丢下我!”厉悦音一掌拍在我们坐的桌子上,上面的碗碟震了三震。我扫了眼四周,幸亏白日里倚梦阁中没什么客人。 洛城瞥了她一眼,又抱歉对我道:“扶柳,真是对不住。” 我淡淡一笑:“无妨。” “诶,你是谁?不要脸的,竟敢勾引本小姐的人!?”厉悦音怒瞪着我。 我不想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微垂下眸,道:“看来二位有些误会,扶柳先下去了。”说罢我起身便走。 后面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 “厉音悦,你怎么偏阴魂不散,老缠着我!” “洛城,我说过非你不嫁!你注定是我的人!” “你明知道我一直在找人。” “我不在乎,反正你也找不到她了!” “你!”洛煜城终于发怒了,一挥袖,走了出去。 “你发什么火!我对你怎样你难道不知道么?喂!洛城!”厉音悦忙一抬眼,看到了阁楼上的我,眼神充满了警告,“江湖中没人不知道本小姐的名号,你要是再敢勾引本小姐的人,本小姐定会叫你好看!”说罢撩起裙摆追洛煜城而去。 阿城遇见了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我很高兴,希望他能慢慢放下执着…… “阁主。”雨蝶匆忙走了过来,“那厉悦音年轻气盛,不知好歹,可需派人教训教训?” “不必了。”我摇头,“有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孩伴在他身边,很好。” 玄云发消息来,说其余五个分堂没有异样,他准备立刻赶来孟城,可我这边依旧一点进展都没有。 这天晚上倚梦阁的头牌牡丹有一场舞蹈表演,我闲着无事,便取了琴,戴了面纱,坐在一楼的一个角落里为她伴奏。 台上的女子浓妆艳抹,粉色舞衣随舞步飘摆,舞姿真如其名,若一朵盛开的牡丹。 曲毕舞终,台下一片掌声,牡丹走下台,娇笑着扑进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怀里,我真希望她或其他姐妹今晚能套出什么消息来,宁夜寒已经开始催我了。 我包着琴正准备回房,走过回廊,见一个白衣男子斜倚在柱边,看见我,浅笑道:“扶柳的琴音可比天籁。” 他一袭白衣胜雪,月光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更加温柔,唇边一抹浅浅的微笑,如风般潇洒脱俗的气质。 我想起十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光悠然的夜晚,他朝我伸出的那只手,将我救出死亡,给予我新生。 宁夜寒的笑是冰雪,他的笑则是暖阳;宁夜寒是天山的孤雪,他是江南的清风。可我为何会爱上寒冷,放弃温暖?我很想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 如此一想,竟出了神,他疑惑地唤了我一声,我才回了神,微垂下眸:“公子谬赞了。” 他转头望向天空皎洁的明月:“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如此月色,扶柳可有雅兴与我同赏?” 或许我不该跟他再有接触,我应该逃离他,可看见那月,那笑容,我竟不想拒绝,遂轻轻点了点头。 不同于倚梦阁的前厅,后院中清静异常,夜风习习,拂过假山,在院中如镜的小湖上泛起圈圈涟漪。 这里种了许多琼花,花朵已经闭合,成了一个个雪白的小球,但香气不减,依旧淡雅清质,闻着很舒心。 琼花树下,我和洛煜城坐在一个小石桌前。 他酌了两杯酒,递给我一杯,我接过,与他一碰杯,微掀起面纱,喝下。 他转着酒杯,笑着看着我,道:“扶柳的眼睛真是很好看。” 我淡然:“令公子想起了故人?” “是。”他又酌一杯,“你的眼睛与她一样纯净……扶柳的气质不像适合在这种烟花之地,既然我们也算君子之交,不如我帮你赎身?” 我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不可以。” “为什么?” “公子与扶柳只不过萍水相逢,公子如此做,难道昨天的那位小姐不会生气么。” “她只是老爱缠着我。罢了,知道扶柳也不会答应让我帮忙,今晚的月色,不要浪费了才好。” “那奴家为公子抚琴吧。” 我将琴放在草坪上,就这样坐了下去,十指拨响琴弦。 他闭目静静听了会,突然伸手折下一根琼树枝,舞了起来。 那琼树枝在他手中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内力激荡,琼花枝乱颤,纯白的花瓣簌簌落下,恍若一场大雪。 他的身姿如游龙,若惊鸿,我看得有些痴了,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岁月,也如这般,我抚琴,他舞剑,他笑着对我说将来会娶我做唯一的妻子。 可我在最后关头离开了他,投入冰冷的天山,让他空等十年。 我,罪无可恕,欠他太多吧…… 曲毕,他停下身姿,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头。我就静静等着他,夜风无语。 过了半晌,他突然一仰头,吸了口气,回头时微笑已浮在脸上:“扶柳的琴声也与她很像。” “公子何苦如此执着呢。” “我曾对她说过,我要娶她做我唯一的妻子,我要守信,我一定要找到她。” 我轻声道:“或许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才会走。” 他一怔,我不敢看他受伤的表情,过了半晌他突然苦笑道:“可我爱她。” 一个人执着于什么,就会被什么所累。所以阿城,我们都逃不掉。 “今晚出来太久,我得回去了,免得那个小丫头又来找扶柳的麻烦。” 我站起身:“公子慢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心中苦涩不已,自从遇见宁夜寒,我就注定要欠他,而且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第7章 倚梦画阁落雨蝶(一) 翌日,我刚起床,正坐在镜前梳妆,有人送了早膳进来,我正在吃,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 “阁主,属下是雨蝶。” “进来。” 雨蝶推门走了进来,行礼后道:“已经找到了红楼的一些线索。” 我心中一喜,放下筷子:“快说。” “城郊荒山中有一家猎户,曾经是红楼中的杀手,或许可以从他嘴里得到些消息。” “事不宜迟,叫些人手,随我一起去。” 她应了一声,却没有退出去,而是为我盛了一碗银耳红枣羹,道:“近日听阁主的嗓音不大好,银耳润喉,阁主也要小心休息。” “是么。”我微微皱了皱眉,接过碗,小口地喝。 雨蝶转身退下,迅速召集几名得力属下,整装待发。 在荒山中走了许久,却不曾见到有什么人家,雨蝶在前面带路,只是一直说快到了。 雨蝶入天阁已久,立过许多功,我也不曾怀疑她,便跟着她往山中走。 可慢慢有些觉得不对劲,直到后面的队伍中有一个人突然惨叫一声,吐血倒了下去,当场身亡。我猛地回身,见跟来的所有人都突发魔障,一个个呻吟着倒了下去,竟然全死了。小若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我只觉一阵晕眩,险些也栽倒下去,忙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 雨蝶满脸歉意道:“阁主,属下对不起您,可他们绑架了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如此做,属下的动作会很利落,不会让阁主痛苦的。”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一步步朝我逼来。 “站住!你想背叛神诀门么!”我勉强保持些威严,运功护住心脉,可那毒霸道得很,我已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阁主,属下有苦衷啊,请您赎罪。”雨蝶高举起匕首,狠狠向我的心窝刺来。 我心中一哀,闭上双眼。 那一刻,零碎的画面自我脑中交叠而过。灼灼的桃花盛放在山寺的无边无际的春色中,被翠绿包裹着、延伸着,隐隐的花香总是那么醉人……倏而之间,绵绵细雨又化作翩翩飞雪, 苍白的天山之上,那个人独立于大雪之中,轮廓被晕染得不清晰,却那么孤独,就像天地间只剩那一人,那个背影淹没在时光的河流里……再也看不到,寻不到了…… 宁夜寒,我做不到让你不再寂寞了,你可会怪我? 不,你才不会怪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从来就看不到我,可惜那一面竟是永别,我……不甘心啊。 但那匕首却没能要了我的命,最后一刻,一具身体扑到我身上,我猛地睁开双眼,正见到匕首刺入她的后背,血溅了出来,那一瞬间好像所有天空都被染红了。 “小若!”我惊呼一声,小若当场晕了过去。 “小若,小若……”我没有力气扶起她,只能让她趴在我身上,一声一声地唤她,但她没有回应。 怎么办!?如果小若替我死了……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对不起,阁主……对不起。”雨蝶将小若从我身上掀了下去,又刺过来,我的大脑已无反应。 却听一声闷响,雨蝶痛呼出声,匕首掉到地上,她跌坐到一旁,捂着右腕,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如烟!”一个人抱起我,我模糊看见,竟是玄云。 他一脸惊慌地看着我,原来他也有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但我却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玄云守在我的床头。 我觉得全身乏力,他将我扶起来,喂了杯水给我。 “小若呢?” “你放心,她的命保住了,只是还在昏迷。我用内力暂时抑制住了你体内的毒,地使马上就会赶来的。” 我微微松了口气,香炉中传来安神香的气味让我很安心。我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雨蝶竟是内奸。” “我已向门主禀明,近期要审讯她。”玄云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又端了一碗米粥来。 我看着他道:“不过她好像是受人威胁,我要与你同去。” 他用银匙舀起米粥吹凉了些递过来:“先吃完再说。” 倚梦阁的密室中,雨蝶被绑在石柱上,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她也三天三夜没有得到任何水和食物。 我同玄云一起走进去,她见了我,情绪激动起来:“阁主,属下求求你,属下知错了,只是因为红楼的人绑架了属下的孩子,属下不得已才……” 我道:“你可知,与外人通婚是何罪?” 她一愣,表情坚决起来:“若阁主不能放过属下的孩子,恕属下不能告诉您任何消息。” 我怒道:“若小若出了事,本阁主也不会放过你的孩子。” 她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解药在我的衣柜的第三层,但您的毒是红楼的人给的,属下没有解药。” 我叫了一个人去取,冉慕卿就快到了,我也不甚担心。 “属下可以告诉您所有属下所知道的,只求您能放属下和属下的孩子一条生路!” 我点头:“本阁主答应你。”玄云淡淡扫了我一眼。 “属下也仅仅只知道在沁山的深山有一家猎户,他从前是红楼的杀手,其余的属下一概不知了。” 我还没出声,玄云倒先摆了摆手:“放了她吧。”我向他点头致谢。 雨蝶跪在我们面前,磕了好几个头:“左护法大人与阁主的大恩雨蝶没齿难忘,来世当牛做马也要回报两位大人!” “好了,去吃些东西,快离开吧。” “是,多谢阁主……”雨蝶竟流下泪来。 我真的本想就此放过她,可她出了倚梦阁却没能出得了孟城,动手的人是冥阁的死士,神诀门的叛徒没有谁能活下来,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她的孩子,我实在没有精力去调查去管,想必她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小若吃了解药后醒了过来,只是失血过多,身体一时半会还恢复不过来,我亲自喂她喝药,她推拒着:“属下自己来吧,怎么能麻烦了小姐。” 我嗔怪地看着她:“你知道,我从来没只把你当做一个普通下属。” 她愣了好一会,最后红了眼眶,说:“小姐的大恩,小若永生不忘!”然后她终于肯让我喂她喝药。 当初我救她时她只是一个游荡在雪山的孤女,差点饿死冻死,我将她带回来,一晃就是三年,她就像我的亲妹妹,我知道她对我的真心实意,就同玉钩一样。 玄云一直为我运功压制体内的毒,内力损耗颇多,直到冉慕卿来了,只用了几日便解了我的毒。 我们准备马上去沁山,只是临走时的前一夜,洛煜城又来了。 我们依旧坐在后院的那个石桌旁,这次他没有喝酒,他说:“扶柳,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就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一样。” 我轻轻扯了扯面纱:“这便是缘分。” “是啊,缘分!”他的眼灿若星辰,“我要离开孟城去另一个地方继续找她了,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 我平声道:“祝你早日找到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的。 他临走时送了我一块玉配,当做纪念,他说:“这里往来的人多,或许有一天你能遇见她,到时候请你转告她,就说阿城会一直等她。”然后,他就走了。 我端详这玉佩很久,最后还是走到湖边,手一松,玉佩落进湖里,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还记得我买的那把他题字的折扇,我早已吩咐小若将那折扇烧了。 我不能再怀念他,那样只能使我们更加挣扎,那个厉悦音是个好女孩,只望阿城能想开些,不要为那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劳心伤神。 终有一天,他会明白吧,到了那一天他就真正解脱了。 第8章 倚梦画阁落雨蝶(二) 对于沁山上的猎户,我和玄云暗中观察了很久,他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和玄云跟踪他打猎时看他身手不凡,且内力深厚,目光犀利凶寒,我很肯定他以前定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红楼杀手。可他好像已经脱离了红楼,而且已经娶妻生子,一份温暖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莫大的恩赐,也是他最大的软肋,我决定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趁他外出打猎时亲自带人绑架了他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在他家的小院中等他。 他刚一踏进院子,玄云带来的神诀门弟子们便冲了上去。 杀手擅长伏击和暗杀,并不擅长正面交锋,但这个杀手在七八人的围攻下足足支撑了二十几个回合才被制服。 那个年轻的少妇情绪很激动,被绑在椅子上拼命挣扎着,我伸手点了她的穴才安静下来。年仅四岁的小男孩受了惊吓,一直在哭,那个杀手倒镇定的很。 “你们是什么人?” 我笑着说:“神诀如烟。” “你们想怎样?” “只要你告诉我们红楼的地址。” 他嗤笑一声:“我是不会说的。” “那我就杀了他们。”我伸手指了指他的妻儿。 他怒视着我:“恶毒的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我不承认我恶毒,但我承认我会遭报应,我杀的人和我下令处死的人加起来也不必死在他受伤的人少,血债太多,终有一天我要偿还,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我拔出宝石匕首抵住他妻子的脖子,年轻的少妇闭上眼睛撇过头,我看到泪水溢出她的眼角。女人孩子,谁能忍心? 他用最恶毒、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可最终也不得不说出红楼藏身在沁山悬崖下的一处深林中。 当一个杀手有了自己的感情,那就是他的死期。 第二日,监视那个杀手的人回来说他和他的妻子一同服毒自尽了,孩子交给山另一边的另一个猎户抚养。背叛了红楼的人,就算他已经离开了红楼,也必须自裁,否则若被抓住,就不会是这么舒服的死法,就与背叛了神诀门的人一样。 而我知道我又杀人了,我的报应很快就要来了。 将此事回禀了宁夜寒,我与玄云决定先去悬崖下探探情况。 从山路下了悬崖,转悠了半天,终于在一处树林掩映的地方找到了一座红色的阁楼。颜色虽然醒目,但地方隐蔽,不仔细找是找不到的。 我藏身在树林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有人进出,周围太安静了,显得有些反常。当我意识到有异,却已来不及了。 后来才知道,我们中计了,这里根本不是红楼总部,不过只是一个分堂。 鼻间传来一股淡淡的异香,我忙用手掩住口鼻,可还是吸进一口,立刻觉得头晕乏力,玄云与我一样。 我心中苦笑,马失前蹄,这一趟出来竟已着了两次道。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我们站起来,立刻感到一阵晕眩。 树林中走出一群红衣人,我粗略估计应有十二三人,为首的妖娆女子笑道:“神诀门左护法大人与天使大人驾临怎不通知一声?奴家差点就错过了招待。” 玄云沉声问:“到底是谁雇佣了红楼与我神诀门作对?” “这个,是要保密的哦,我们红楼最讲信誉了。”那女子又看向我道,“素闻如烟姐姐‘天下第一’的美誉,今日就让妹妹领教一下吧!” 所有红衣杀手一起攻了上来,我和玄云同时拔剑迎了上去。 我有些头晕,动作没有往常利索,又要空出一只手捂住口鼻,便尽量与玄云保持背靠背的姿势,这样总可以集中精力攻击前方,不用担心背后。 玄云中毒的深度貌似比我还轻些,已解决了第一人。 为首的红衣女杀手发现情况貌似不是她预料的那样,慌了慌神,之后便更凌厉地攻来。 我一挥剑,刺穿了一人的胸膛。 若是平时,我与玄云定能在半柱香内解决这群杀手,但现在情况有些不好,用手捂住口鼻并不能完全不吸入毒气,杀掉第三个人时我已经快有些坚持不住,而玄云已杀了四人,对面还剩六人。 他们好像看出了我们的状态,出手更加迅捷大胆。 一剑刺来,我微微偏头躲过,剑锋直刺向我身后的玄云,但他没有回头,只专心对付身前的敌人,我感谢他如此信任我。我伸手剑锋抵住了对方的剑柄,使他不能再刺向前,他立刻想收剑回躲,我已挥动衣袖,袖中匕首飞出,直刺入他的胸膛。 当对面只剩下那个女杀手时,我和玄云终于也到了极限。 她的左臂受了玄云一剑,这一剑极重,肉向外翻,不住地流血。她低低咒骂一声,恶毒地看着我们。 我扶着树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此时再没力气笑:“你拼尽全力也只能再杀掉我们其中的一人,而你定会死在这里,也不一定非要弄到如此地步,你可以走,把解药留下。” 那女子瞪着我,我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剑指着她:“你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甘心地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地上,转身就走。我弯腰去拾,却不料那恶毒的女人甩来一根飞针,我已不能躲开。 眼看那根细短的银针飞来,我什么也做不了。最后一刻,有一具身体扑向我,将我拥入一个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味的怀抱,我睁大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他放开我,倒在我面前。 “玄云!”我吃力地将他的头搬到我的腿上,毒针插他的后颈上。他的口中不断涌出暗红色的鲜血,我手足无措。 “为什么?” 他看着我,张口想说话,鲜血却堵住了他的喉咙。 我泪流满面:“为什么……玄云……” 我看着他的目光一点一点涣散,只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如烟……”他竟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却是永别之时,但也不得不被那个温和异常的笑容震撼。 你本是这样的……真傻…… 他的目光已无法再聚焦,直到最后一口气缓缓吐出,四周悄无声息。 本来枕在我腿上的头垂了下去,双眸轻轻闭上,血也不再流了。 “玄云……玄云……”我心力憔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了。 “如烟!”树林中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我回头望去,可视线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不管是什么人,都来晚了。 心口一痛,我晕了过去。 第9章 倚梦画阁落雨蝶(三) 我醒来的时候,宁夜寒就坐在我床边,穿着我好久好久都没见过他穿过的蓝色锦袍。 一旁的小若见我醒了,忙去倒了水端来,宁夜寒扶起我,让我靠在他的怀里,喂我喝水。离漪站在门口,依旧冷淡地看着我。 我艰难地咽了几口水,一开口,没想到声音变得如此沙哑:“玄云……他……” 宁夜寒叹了一声:“我还是去晚了一步。” 我的心忽就顿顿地痛了一下,玄云他死了……是因为我…… 宁夜寒道:“这笔债,我定会找红楼讨回来。” 就算灭了红楼,玄云也回不来了,那个一直将我放在心里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苦笑一声闭上双眼,好累…… 我们在离沁山不远的玉衡堂。 那个女杀手留下的解药是假的,幸亏有冉慕卿在,世上没有什么毒能难倒她。 玄云的尸体放在冰室中,不会腐烂,等他的亲哥哥玄光赶来后再决定怎样处置。我本想去看他,但身体恢复还需一段时间,只能作罢。 宁夜寒有时会来陪陪我,这几天他一直再查红楼的事,很忙,但他还是抽出时间来了,这是唯一能让我打起些精神的事。 三日后玄光到了,他说他准备将玄云的尸体火化,然后埋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不带回天山了。我明白,没有什么人是天生喜欢寒冷的。 准备火化的这天宁夜寒临时查到些消息,便带着离漪去探查,我、玄光和冉慕卿一起为玄云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 玄云全身冰冷僵硬,血迹已经洗尽,穿着黑色镶金边的锦袍,躺在沁了油的干草上,双眸轻闭。 玄光将点燃的火把递到我面前,道:“我想他会希望是你来点这把火。” 我黯然接过,走到玄云面前。 他的嘴角还保留着死前一瞬的微笑,竟是那样释然,那样情愿,令我痛心。多希望他再睁开眼,淡淡的看着我,让我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但我明白他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醒过来,就一直这样睡去。也好,终是一种解脱,不必再苦恼了。 我将火把轻轻放在火堆上,又后退几步。玄云的身影很快湮没在火焰之中了。 玄光站在我身边道:“现在你知道小云他有多喜欢你了。” 我点头,我知道了,他用他的命让我明白。 火就一直这样烧,不停地跳跃,干草断裂爆开的声音不停歇,气氛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当火终于灭烬,那个身影也不见了,化作地上这一摊灰,其他的什么也不剩了。 玄光亲手将玄云的骨灰一捧一捧地装进瓷罐里交给我,沉声道:“替他选个安身的好地方吧。” 我接过,点头。 我选的这个地方在旁边的一座无名深山中,面对一条潺潺的小溪,野花开了遍地,旁边草木葱茏,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人迹罕至,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我用小铁铲挖了一个小坑,将玄云小心地放进去,再填满土坑。 这时候,就想起许多关于玄云的事来。 他与离漪一样,冷得像冰,从前我也与他接触不多,只有一样,无论在何处,是在我为宁夜寒抚琴,还是我无聊时消遣,总之每当我抚琴时,他总立在不远处静静聆听,或是站得远些,或是站得近些,我有时能看到他,有时又看不到,但我知道他始终都在,一直那样默默注视着我,好像永远都不会疲惫。 当初我以为他只是喜欢我的琴音,而后我选择了忽略,他就像一个影子,对我来说毫不起眼。 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不会表达,不会去爱,但最后他却用了最极端的方式,用生命证明了他对我的爱。 太痴太傻。 我本只欠洛煜城一人,现在又欠了玄云,只怕都要等到来世再还了。 我想着想着出了神,突然有一人走近,我恍惚之间下意识抽了剑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如烟,是我。”他没躲,只浅笑着看着我。 我看清楚来人,忙收了剑,跪了下去:“门主恕罪!” “无妨。”他伸手拉起我,“我知道你难过,红楼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点点头:“多谢门主。”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残阳似血,红霞漫天。宁夜寒抬着头,眺望那天际,道:“如烟,你看,多美的夕阳。” 我却看着他,金辉洒满他的全身,整个人如身处梦幻一般的不真实。 “在天山,从不曾看到过这么美的夕阳。” “门主,觉得寂寞么?” 他一愣,随即又笑开,问我:“难道如烟觉得我很寂寞?” “是。” “寂寞如何,不寂寞又如何?都只是一个人罢了,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我很想说:“若你寂寞,就是我寂寞;若是你不寂寞了,我就不寂寞了。你不是一个人,你难道感受不到我么?我一直就在你的身边啊,你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可最后,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只能在他身后,继续默默等着他回头。 命运弄人罢了。 我知道玉钩肯定等急了,于是派人将她母亲给她的胭脂先带回天山。等派去的人回来,我问他玉钩的反应,他说玉钩夫人落泪了,再就是玉钩夫人还交代,说天山的天气越发冷了,叫我帮她带一件厚实的披风回去。 是人冷,还是心冷? 玉钩,我与你一样的冷,但我们都很清楚不是么?披风是不能温暖我们的。 第10章 倚梦画阁落雨蝶(四) 阳春三月,琼花开得正好,洁白如雪,秀而繁阴,我坐在树下扶着琴,香炉中淡淡的檀香味传来,令人安心。 阳光正好,不骄不躁,温暖和煦,而此刻宁夜寒的脸色却丝毫不温柔。 他不会轻易将情绪表露在脸上,所以说事态严重,我弹着静心的曲子,其实自己的心也难以平静。 “立刻准备去盛泽城,他们的目标是我,半月后的东郡武林大会我们神诀门要参加,引他们出来,这样去找太费时了。”他突然开口道。 我停下手看他,他的脸色很阴沉,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马上就要刮起狂风暴雨。 难道他已经猜出些结果了。 他垂着眸想了想,忽而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冷笑:“如烟,我们神诀门已经多久没有参加武林大会了?” 我答:“自门主上位以来,已经七年有余了。” “哦?那真是过了很久了……”他转过去看空中随风飞舞的雪白的琼花,“你说,这次我们的出场,是不是要隆重些?” 我拢了拢外衣,低首道:“属下明白了。” 下去后当即写了信传给玉钩,要她挑几个能歌善舞的侍女送去东郡。没过几日她就回信给我,也没问缘由,只说挑了八人,皆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灵巧舞女,已在路上。 我们一行人到了盛泽,在城郊租了一座不小的院子,我就等着那八名舞女到达了冉慕卿每日替我把脉,抓药调理身体,不愧为名医,我的伤很快痊愈。而宁夜寒也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好像他本来就是来游山玩水的,我常会看见他带着离漪进马厩,然后两匹骏马载着一蓝一白两个身影飞驰而出,冲入俗世。 武林大会前十天,照例是当地的灯会,我躲在暗处看着宁夜寒与离漪乘着同一匹马出了院子,我才走了出来。 今晚的风有些凉,可我不想加衣裳,就施展轻功掠出围墙,远远地就看见了东郡那边绚烂的灯火。 我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乱逛,街上很热闹,四处都是人和各式各样的花灯,他们成群结队,再不济也是两人并行,只有我是独自一人。 有人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一概不理。 我孤独么?好像是有些。只不过我忘记来这里是为什么,来了就能改变什么么?我为何要来呢?我更加疑惑了。 我好像身处另一个世界,与一个又一个人擦肩而过,却始终摆脱不了那种无形的束缚,硬生生地将我和他们分开。 爱上宁夜寒,我与孤独为伴,却无法后悔,因为我无法停止爱他,就像溪水无法停止地冲刷着山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穿城而过的小河边人最多,人们都在争着放河灯。一盏盏河灯漂浮在水面上,就像天上的星河一样,很好看,温和的烛光很温暖。 我不禁微微笑起来,但一抬头就正好看到了对面的那两人,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们正在一起放河灯,挨得那样近,显得那样默契,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白衣女子笑了。 离漪,她竟笑了,自我入神诀门已四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笑,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若是世上有一种力量可以令一个冷情的女子微笑,那会是什么?我已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像一对恋人一样甜蜜亲近,而我只能落荒而逃,狼狈无比。 几乎飞奔出城,心已经麻木了,不再被刺痛,而是顿顿的疼,却更加令我无法忍受。 宁夜寒是喜欢上离漪了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费力去查证,一切到最后总会有一个结局,如今我还有机会。 师父曾说我心机很重,什么都憋在心里。我总喜欢自我安慰,粉饰太平,装成一个无所谓的人,事不关己地笑。可那些伤口,只有我自己知道到底已经溃烂到何种程度。我不是猫,在黑夜中也不能独自舔舐。 我独自一人慢慢向院子走,却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好像有人在跟着我,猛地转身一看,哪有什么人。 春天的郊野异常宁静,没有任何虫鸣,我只听得见自己破碎的心跳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天空漆黑,没有月亮,稀疏的几颗星星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我一不留神竟对着荒凉的境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再回过神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累了,于是径直回了院子。 一片凄凉,只有自己晓得。 翌日,宁夜寒来陪我用午膳,都是我喜欢吃的菜,我感谢他还记得我的口味,但实在没精神,也只勉强动了几筷子。 他放下银箸看着我:“怎么吃得这样少?身子还没好么?要不让慕卿来看看?” 我摇头:“不同麻烦她了。”心病怎么能用药医好? 他一笑,道:“我想我有法子让你高兴些。”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镯,“昨天城中有灯会你去看了么?我看到这只镯子觉得很好看,就想送给你。” 他拉过我的左手,将银镯戴了上去。 我看着这只银镯,做工十分精细,镂空花纹十分繁复,上面想着即可淡紫色宝石,清质淡雅,不俗气也不过分华丽。 他笑着问我:“喜欢么?” 我亦笑着点头:“多谢门主,我很喜欢。” 他为我夹菜:“那就再多吃点。” 这些年他送我的东西也不少,儿我真正高兴的是他在和离漪在一起逛灯会的时候还会想起我,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表明其实在他心里我还是不同的呢。 我要的并不多不是么,只要这样,就只要这么一点关心,就可以令我感到满足。 不经意间我竟已变得如此卑微,他又在何时才能看见我呢……我一直在孤独地等待…… 第11章 神诀有女倾人国(一) 历届武林大会都会在明月楼中举行。 明月楼称之为“楼”,不如称之为“场”,面积十分广阔,容下数百人不成问题。在大厅中央有一座三丈高台,是舞台亦是擂台,西周环水,明澈的水中开满洁白的睡莲,淡雅的幽香漂浮满楼。 高台顶部相对楼顶天窗,此时天窗大开,阳光洒入,满楼温暖。 西周阁楼上雕栏对望,刻文精美细致。细根极粗的红漆描金圆柱直穿整座明月楼内部,上面分别雕刻朱雀、玄武、青龙和白虎四神兽之印纹,为古朴的内阁增添了一份华贵端庄之气。 各帮派陆续抵达,落座于阁楼之上,向下俯视便可将大厅一览无余。 人终于到齐,现任武林盟主厉天上台致词。 看起来精神头很足的中年男子在高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其实每年的开场白都是如此,众人早就听腻了,迫于盟主的威严无人敢发声,直到盟主道:“下面有请流苏小姐为大家献舞。”众人这才有了些精神。 流苏是谁?她是“美人榜”第二,美艳绝伦,不知有多少血气青年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多少痴情人为博她一笑费尽心思。 流苏以往每年都会在舞林大会上献舞,其实不少人都是为她而来。但在前年,她的丈夫因鸢脂玉死于神诀门之手,她守孝一年,大家已经有一年没见到她,今年她又回复了盟主的邀请,所以今年来的人又多了不少。 可为何不是“天下第一”呢?七年前武林大会时,如烟曾陪同她师父“千山圣女”一同出席,一曲七弦琴技惊四座,从此荣登“美人榜”第一。 但自四年前“千山圣女”辞世后她便投入雪域天山,入神诀门,成为掌管天阁的天使,杀人无数,手段狠毒,从此再没有在中原公开露面过。 可她的美是无人可以比拟的,“天下第一“的位置从未被撼动过。说起当年那惊鸿一曲,有幸听过的人还是不胜唏嘘。 神诀有女倾人国,折梅一笑妙如烟。 从此她成了独一无二的蛇蝎美人。 等了许久不见美人上台,阁楼上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正当众人疑惑时,却听一个声音从顶部天窗传来,如琼碎玉裂,溪水潺潺,莺啼婉转,清澈而透亮。 “流苏恐怕不能来了,今儿个便由如烟奏曲开场了。“ 听见这个名字,阁楼中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头向上望去。 从天窗处落下无数琼花花瓣,花瓣纯白无暇,洋洋洒洒,恍若一场隔世大雪。 众人看呆了。 只见八条白绸垂下,八名婀娜多姿的美人顺着白绸滑下,皆是如花的容颜,但其中没有“美人榜“第一的如烟。 八名女子围绕高台起舞,紧致的白色长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微拢的白色轻纱随着她们的舞步浮动,裸露的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美好而神秘。 众人皆屏息凝神。 八名女子忽然同时急旋起来,白色长绸同时卷入空中,遮住了圆形天窗。四周顿时一片黑暗,无声无息,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就如涅槃重生,混沌重开,八条纠缠在一起的长绸从顶端向四周散开,如同一朵纯白的睡莲在空中盛绽。光明再临,阳光中一紫衣女子缓缓降临。 高台上八名舞女已经停下,分别跪坐于高台上八角,手臂上举,仰面注视着缓缓降临的女子,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迎接圣洁的神祗。 而对于那个紫衣女子,除了天降神女,确实已无他词可以描述。 她旋转着身子缓缓落下,竖抱着一张古朴精美的七弦琴,衣上连接的长长的衣摆在空中拖开,状如圆盘。 她落座于高台中央,就那样轻盈坐下,衣摆铺于四周无一褶皱,就像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落地。 七弦琴放于膝上,众人这才彻底看清她的面容,阁楼中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现下一看,竟连天女比她都自愧不如! 怎样形容那样的美,那样的笑容——就如雨后初霁的阳光?就如空中飞飘的白雪?就如黑夜皎洁的月华? 不,这些都形容不了她的美。 云鬓高挽,一支羊脂玉滴珠长簪斜插其间,简单的装饰却尽显她的静婉和优雅,皓腕上一只紫宝石镂花银镯更显她清丽脱俗。 她的双眸最为清澈,黑白分明,此刻带着柔柔的笑意,使人忍不住要深陷进去。 神诀有女倾人国,折梅一笑妙如烟。 她是天下独绝的,世上绝无第二人可以美到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当她伸出芊芊玉指拨动琴弦,四周的呼吸声都已绝迹。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众人皆忘了眼前这名女子还有杀人无数、手段狠毒的名声,这就是如烟,笑容清淡的绝世如烟。 直到当武林大会结束后,人们在盛泽城外香水河中发现了已经泡得浮肿的流苏的尸体,这才惊觉,如烟蛇蝎美人的名声不假,娇艳的玫瑰花总是带着致命的毒刺。 =========================分割线======================== 我抚着琴,很满意现在的状况,总算满足了宁夜寒隆重登场的命令。 八名舞女随我的琴音起舞,她们不愧为玉钩亲自调教所出,舞姿甚是灵动,可与我的琴音相配。 四周隐有暗香浮动,我又不禁想起那个女子——流苏,我本来可以不杀她的。 当她的马车路过盛泽城郊野,我拦下了她,要她立刻离开回家,作为交换我将给她一百金。但她问我是何人,我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于是我道:“神诀如烟。” 谁知她听了我的名号却哀叫一声,拔出袖中的匕首向我刺来,边大叫着:“还我夫君命来!” 她的夫君?我再脑中飞快翻出“美人榜”第二的流苏的夫君的信息,好像是“流水刀客”林歌笑,前年因与神诀门抢夺鸢脂玉宁夜寒命离漪将其刺杀了。 流苏习过武,但不过皮毛,那匕首也不过是装饰物品,并不怎么锋利,我轻松赢过她,一掌打在她的胸口。 她倒在我面前,嘴角不断淌出血来,但她还在癫狂地笑,仿佛嫌血流得不够多。 那一掌我本只用了三成力,没想到她的身子竟那么虚弱。 最后一刻,她凶恶地诅咒我:“如烟,你……还有宁夜寒!你们神诀门……你们会遭报应的!”然后狂喷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她疯狂的充血的双眸还睁着,还在狠狠地瞪着我。 这个女人其实早已崩溃了,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死的理由。 我成全了她,但后果惩罚却要由我来承担,上一次是玄云替我遭报,这次我觉得我是躲不过了。 一曲毕,阁楼上安静了数十秒才响起高高低低的议论声。我站起来,微微欠身一笑:“如烟献丑了。”议论声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大了。 我将食指放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阁楼中又奇怪地安静下来。 我欠身作礼道:“恭迎门主。” 明月楼大门无声打开,如沐春风的声音和着花香传来:“本门主来得唐突,遂让如烟代神诀门先奏一曲算赔礼,不知各位满意否?” 第12章 神诀有女倾人国(二) 我看着宁夜寒从楼外走进,披着满身灿烂的阳光。 他的笑容和煦,却不达眼底。这让我第无数次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日,山寺桃花绽放正盛,他一袭蓝衣,回眸对我一笑,漫山风光尽失颜色。 但那时他还是极尽潇洒的弱冠少年,绝不会像今天这般假装地微笑。 我最痛心他的改变。 武林盟主厉天上前一步拦住他,神情戒备道:“西域门派不在中原武林大会的参加范围。” 他轻轻一笑拉下厉天的手:“我带着属下们来江南游玩,正好听说盛泽城要开武林大会,便来凑凑热闹,看看新鲜罢了。”说着扫了眼身后,那里站着离漪、冉慕卿和玄光三人,最后他转头向我笑了一下。 我会意,上千一步,故作娇笑,嗔怪的语气道:“难道是如烟的曲子没让厉盟主满意么?如烟好像记得,七年前,老门主也是武林大会的常客呀。” 厉天无话可说,毕竟面子最重要。 我轻轻笑着,目光扫过一个角落,猛地顿住。 那个人站在角落中看着我,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我顿时动弹不得,我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白天里宁夜寒会带着离漪去明月楼,我则留在院中。 我在等一个人。 不断有人送来请柬相邀,我统统婉拒,直到第三日,那个人的请柬终于到了,短短数字:郊野落日山越棠亭。刚劲飘逸的字体我再熟悉不过。 理了发髻,梳妆描眉,换了样式简单的紫色长裙,独自赴约。 我立在林间小路上,路的尽头,古朴的亭上,青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昂首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他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沉默半响,冷硬的表情越来越松动。最后他的声音竟带了一丝颤抖,他唤我:“嫣儿……”他向我伸臂,我一侧身躲开,他的手臂就僵在了半空。 我低下头行礼:“民女如烟拜见襄亲王。”我想我应该提醒他他真正的身份和他现在应该在的位置。 他顿了半晌,问我:“你可知道我寻了你多久么?嫣儿……” 我如何不知。 当年刚拜入“千山圣女”门下时,也听过朝庭的消息,那段时间闹得最沸沸扬扬的一条就是关于襄亲王洛煜城的。 天下无双的襄亲王是战场上不变的传奇,由他指挥的战争无所不胜。 传闻那年那天,襄亲王从塞北凯旋归来,回到京城王府却不见未婚妻。当时他手握重兵,他的皇兄辰帝一只忌惮他,想找个机会扳倒他,却从未抓到过把柄。但当时襄亲王急糊涂了,认定是他皇兄劫了他的未婚妻,竟带兵去皇宫找人,但并未找到。这时准王妃的贴身婢女才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准王妃是自愿出走的。 辰帝终于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收回虎符,削了他护国将军的称号。但辰帝还是念及血脉之情,并未削去他的王位,而是架空了他的权力,让他当了个有名无实的亲王。 襄亲王宿醉三日,染了极重的风寒。直到三个月后,大病初愈,他就向辰帝请辞,说为辰帝体察民情,辰帝允准。 但其实,他是去周游天下,寻找他的爱人。 我的心一阵酸痛,没有回答。他蹲下身,与我平齐:“直到如今,已过十年零三个月又七天。” 白驹过隙,转眼已沧海桑田。 “我每一天都在数……你怎么会变成如烟呢?” “我为你取名‘嫣儿’,你忘了么?” “我记得你一向畏寒,怎么会去了雪域天山?” 我低着头,还是没有回答。 “你说啊。”他伸手抓住我的肩头,“你怎么不说?!为什么?!”他猛地将我拉起来。 “你去哪里了!?” 我抬眼看他,装出淡淡的眼神,毫不在意。对视几秒,我几乎能看到他眼中的愤怒,可我依旧忍着,让我的眼神尽可能的冷淡。 我什么也不说,他的手在颤抖。 “你!”他眼中的怒火突然熄灭了,转为苦涩和喜悦,“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他抱住我。 他的双臂拥得很紧,埋首在我的颈窝处,我能感到他快速我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心软。于是我狠心说出了伤害他的话:“我是如烟。” 他一怔,我接着道:“我爱上了宁夜寒,我为他去雪域天山。” 他无动作,我慢慢推开他,他只是如木偶一般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那么……受伤的眼神…… 这样的洛煜城,为何我爱的不是他…… “襄亲王殿下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么请回京城吧。”我垂着眸,“襄亲王殿下应知道如今朝廷的形势,皇上病重,太子未立,几位皇子又年纪尚小,京中需要襄亲王殿下持衡。” 他还是没有反应,我怕我再多呆上半刻就会心软,于是我道:“既无他事,民女告退。”说完便走。 “嫣儿!”他冲过来又一把抱住我,声音中无限痛苦,“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答应过我及笄了便嫁给我,我也答应过此生只娶你一人!嫣儿……” 我咬唇,运气一掌推开他,甩出袖中剑,剑锋直指他的眉心,冷声道:“我爱的人是宁夜寒,不是你。休要纠缠,回京城去罢。” 我狠了心,施展轻功以最快速度掠出,他竟在后面紧追不舍。 若我当初没遇见宁夜寒呢? 我从小被卖到杂戏班,没有正式的名字,别人都叫我“二丫头”。那年在那个小城演出时城中突然爆发瘟疫,官府下令封城,人们逃不掉,染了瘟疫在我身边一个有一个的死去。 为何独我幸存?像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他要我活下来受这世上比死更痛苦的情劫。 那一夜城中只有我一个人活着了,四处都是尸体,弥漫着腐烂的气息,我蜷缩在城门下的一个角落,已经几日未进食,泪水依旧流干了,心也已经绝望了。 可就在这时,洛煜城,他出现了,他是我生命中最初的一个奇迹。 大概城中没了声息,他们以为人已死绝,便开了城门,我拼了命跑了出去。 那年我六岁,他十二岁,少年穿着锦衣华服吃惊地看着我,应该没想到还有人能活着。 我扑倒在他脚下,再没力气了。旁边有侍卫一样的彪形大汉来拉我,少年制止了他,那侍卫说:“这丫头沾了晦气,更有可能染了瘟疫,传给殿下就不好了。” 我本不指望谁能来救我,那时我已晓得世态炎凉,没有人愿意救一个可能染了瘟疫的卑贱的小女孩。 可少年摇了摇头,那只精致白皙的手拿了一个白花花的馒头递给我。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只手,那个馒头也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甜的一个馒头。 我只染了轻微的瘟疫,他将我带回京城王府,照顾我,请名医治好了我的病,照顾我整整八年还为我取名“嫣儿”。 当时年幼,误将亲情当成爱情,当我遇见了宁夜寒,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他同玄云一样,都是我报答不了的人。 我从袖中抓了一把迷幻粉向后挥洒,他中了招,从半空中坠了下去,幸好不高,应该不会伤到哪里。 我继续向前掠去,他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令我心碎。 当初我不该挑了那一天、那个时辰去灵业寺求平安,那样就不会遇见宁夜寒,更不会让爱我的人痛心至此。可我必须逼他回京城,现在朝廷动荡不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已查出有好些人想置他于死地,虽然他不在京城了,但战神的传奇和尊贵的亲王之位还是让他备受危险,尤其是他还失了虎符。虽然我一直用天阁的力量暗中帮他持衡,可现在形势越来越紧张,我控制得已有些吃力,他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倒在战场以外的地方。 所以,阿城,醒醒,你本应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火凤,怎能被我永远禁锢。 第13章 赤泪沾湿红云妆(一) 翌日清晨,小若正为我更衣,顺便说洛煜城已经启程回京了。我顿了一下,又点点头,这是我自己逼他的。 今日我想去明月楼看看,刚理好妆容,却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还有抽鞭子的声音,小若放下梳子走了出去,没过多久我听见有个人大声喊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小姐?!让开!” 我撩开窗帘一看,原来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赤泪仙子”厉悦音。 我道:“让她进来。” 小若收回长剑,厉悦音哼了一声,走了进来。 她戴着红纱面巾,挡住了大半面容和左眼角的红泪痣,她将手中长鞭挽了几圈,别回腰上。 她的事情江湖上无人不晓,大概就是两年前,她的父亲武林盟主厉天为她指婚殷家堡少堡主殷怀,可她却不愿意,绝食闹了三天三夜,但她父亲态度坚决,第四天她逃了出去。这些年厉家一直在寻她。 这次洛煜城来盛泽城可能就是想甩掉她,她定不会像让父亲找到她,可没想到她竟冒险跟了过来。 我呷了口茶,问:“不知厉小姐找我何事?” 她扯下面巾,露出姣好的容颜,左眼角那颗鲜红的泪痣尤为突出。她气势汹汹地瞪了我半晌,突然头一偏,道:“好吧,我承认你是比我更漂亮那么一点点,洛城喜欢你是应该的。但是你凭什么拒绝他?!” 我只当她是一个孩子,也不计较她的无礼,平生回道:“厉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去和洛城道歉,然后跟他走!” 我问:“凭什么?” “就凭……凭他……就凭他是我喜欢的人!” 我有些好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真冷血!”厉悦音狠狠盯着我,“你知不知道他找了你多久?!他每次醉酒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你?!” “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狠心拒绝他?!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我一拍茶盅,猛地站起来,她一怔。就算我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她这般刁蛮了。 “我不爱他,厉小姐,你以为这是在你爹爹的地盘么?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你敢动本小姐!” 我一旋身,瞬移至她面前,她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用右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不断挣扎,却挣不脱我的手,我只要微微发力,就可以杀了她。 但最后,我还是松开了她,我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 她伏在地上咳嗽,我背过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厉小姐,收敛些性子对你没有坏处。” “咳咳……我只是不明白,洛城那么爱你……你怎么可能看不到,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爱是不能强求的,这一点,相信厉小姐也明白。”我看见厉悦音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我重新坐回红木椅上:“小若,送客。” “是。”小若应了一声,走到厉悦音面前,“厉小姐,请。” 厉悦音站了起来,临走时她向我作了一礼,道:“我是很无理,抱歉,但真的希望你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没看她。 她走了出去,我看了小若一眼,小若会意悄悄跟上。 这次小若去得久了些才回来。 小若回道,厉悦音出去没走多远突然蹲下身哭了起来,正巧被来拜访我的厉嗣,也就是她二哥看到,就这样被抓了回去。 我看了看窗外柳树成荫的小道,突然觉得很心痛。 小若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马车还在等着呢,还要去明月楼么?” “当然要去。”我拿起眉笔补了补眉线。都七年没去凑这个热闹了,今年怎么说都不能错过呀。 刚下马车,就有厉家的家丁直接领我去了阁楼上宁夜寒的那一间,我一进去就看见宁夜寒端了杯酒,单手撑在雕栏上看下面擂台上的激战,好不悠闲自得,而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子明显没这么好过,身体微微发颤,额头上甚至有冷汗。 我轻笑一声走过去:“门主这又是在难为谁呢?” 宁夜寒转过身对我笑笑,随手将酒杯放到旁边的圆桌上:“我可没难为他。”又对那个中年男子道,“你走吧。” 那个中年男子如获大释一般,连作了好几个礼,才弓着身子快速退了出去,我觉得连兔子跑得都没他快。 “过来。”宁夜寒向我伸出手。我将右手放入他手中,亦走到雕栏前下面擂台上的两名武林弟子正打得难分难解。 “不过是个小帮派的头头。” “他以前雇过红楼。” “他也能雇得起?” “你没查?他本名曾齐,从前盐运司主管,在朝廷可捞了不少油水。” “那倒是我疏忽了,门主可问出什么?” 宁夜寒波澜不惊地摇摇头。 我笑意不减,低下头,见擂台上一人做了个漂亮的空翻躲过一击,阁楼上传来叫好的掌声。 “门主……”却听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话,明月楼的大门竟被直接撞开!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 只见一匹黑色宝马闪电般冲了进来,直冲上擂台,本来在比试的两名武林弟子飞身躲开,差点被撞到。 宝马上的人一拉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我才看见那人一袭黑袍,戴着巨大的帽兜,还戴了银制面具。他忽然抬头,我一下撞进那寒冷刺骨的眼神中,心猛地一怔。 宁夜寒的手紧了紧,我才回过神来,发现指尖竟有些微微发凉。 什么人…… 后面十几匹马跟着冲了进来,着黑色短打劲装,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名字。 面具人下了马,武林盟主厉天迎了上去,却并未多责怪,只派人将马牵了下去,然后亲自将那一群人领到了我们对面的房间。 阁楼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我看向宁夜寒,见他的看着对面的房间,唇边勾起一抹轻笑:“天煞孤芳。” 对面那个人也朝我们看来,他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这才发现那瞳孔的颜色竟是那么纯粹的黑色,不参半分杂质,清澈透明,冰冷异常。我也看到了他眉梢露出的那一点看不出形状的诡异印文,果然就是他么。 天煞孤芳,最神秘的组织,比红楼的踪影更难琢磨,但他们不是杀手组织,而且不仅江湖势力大,商产也是遍地都是,甚至穿过中原延伸到了西域边塞,要说实力,比神诀门也不会差。 但神诀门的信息却比天煞孤芳要透明得多,就算无人知道设在江南的七堂,可至少天山的总部还是接过外客的,而天煞孤芳的地址,却无人知晓,天阁也不能查到蛛丝马迹,更甚者,天煞孤芳首领的名字亦无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这是天煞孤芳的第几代首领,只有在每年武林大会上天煞孤芳的首领才会露面,并且总是这样从头遮到脚的打扮,只能凭身形判断首领还是在更换的。 那种神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我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却见宁夜寒玩味地转着酒杯,毫无遮掩地与那人对视,唇边笑意反而愈深。 第14章 赤泪沾湿红云妆(二) 没人敢招惹天煞孤芳这样神秘又强大的帮派,议论声停止,擂台上的比试继续。 宁夜寒离开雕栏坐回桌边,随手倒了杯清茶递给我。 我接过茶,小呷一口。感觉那束冰冷的目光还停驻在自己身上,竟给我很大的压力感。 看这位天煞孤芳的首领身形较单薄,不比七年前那年我曾见过的那一代首领精壮,当然,那一代首领也没有这一代如此飞扬跋扈。 我心里正惴惴不安着,宁夜寒却悠然道:“对面那位,莫不是看上我们如烟了吧?” 宁夜寒声音不大,但明显那个面具人听见了,因为他走了过来,径直坐到了我对面。宁夜寒唇边笑意更深,我默默垂下眸喝茶。 “我喜欢漂亮的事物。”面具人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就像大漠中迟暮的老人,与他较为单薄的身形和清冽的目光都不相配。 “哦?”宁夜寒微微眯起狭长的眼,“天山上美人很多。” “我要她,宁门主,来做个交易怎样?” 心一紧,我抬起头看向宁夜寒,他表情不变,声音却僵了僵:“这个……怕是不好谈。” 我松了口气,还好,我还以为,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神诀门有几株上好的天山雪莲,或许首领阁下可以考虑交易这个,润嗓最好。” 我轻轻咳嗽两声,倒是第一次听宁夜寒开玩笑。 这时,离漪走了进来,目光中杀意未褪,我还闻到了一丝血腥的气味。她在宁夜寒耳畔轻声说了些什么,可耳力极好的我也没听见。 宁夜寒脸色沉了沉,站起身来:“这个要看如烟本人的意思。有些事要处理,恕不奉陪。”说罢便与离漪一同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失落。 “你喜欢他。”过分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舒服。 我淡笑道:“这是我的私事。” “神诀有女倾人国,折梅一笑妙如烟。‘美人榜’第一的如烟么。” “正是小女子。” “他不喜欢你,何必,不如考虑一下。” “我不是物件,可以被买来买去。” “不急,我喜欢漂亮的事物。”说着他掏出一块做工精致的银牌放在桌面上,正面刻有“天煞孤芳”四字,反面是一朵正在凋零的不知何名的花,“拿此令牌,到杭州天运镖局找我即可。” 我抚了抚腕上的紫宝石镂花银镯,垂眸不语。 他站了起来,离开时黑袍的一角扫过我的肩头,我闻到了一股不知名的花香,不浓,却极深远的香味,仿佛一丝一缕的细线,萦绕许久。他没有回对面的房间,而是径直出了明月楼。 小若上前问:“小姐,那令牌要收下么?” 我想了想,还是点头。如此一股神秘的力量,或许以后真的需要帮忙呢,命运非人定。 下面擂台上一局已结束,中场休息时,我正想安安静静地喝一杯茶,却听“啊”的一声,一个东西从天窗上掉了下来。 一团红色的东西砸到擂台上,响起一声痛呼声。我仔细一看,那个正慢慢腾腾爬起来,呲牙咧嘴的少女不就是那天被抓回去的厉悦音。 “小姐,居然是她!” 阁楼上所有人都扒着栏杆向下望。 厉悦音刚揉着胳膊站起来,她的二哥厉嗣就到了。 厉悦音拔腿想逃,却一下子看到了我,当即轻功飞跃,踩墙壁借力,跃进了我的房间。 “死丫头,还跑!”厉嗣怒气冲冲地冲进来,一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表情缓和了不少。 厉悦音躲在我身后:“我不要嫁给那个姓殷什么的玩意!” “什么姓殷的!那是殷家堡的少堡主!” “管他老的少的!反正我就是不嫁!” 我轻咳了几声:“二位冷静一下。” “抱歉。”厉嗣对我歉意地笑了一下,转头恶狠狠地说,“死丫头,还不快出来!” “如烟姐姐我告诉你,我二哥他就是一只花蝴蝶,你可别被他骗了!”厉悦音挑衅地望着门口那个蓝衣服的年轻公子。 “你!”厉嗣气极,碍于我在场又不敢发作,厉悦音越发胆大,又扮鬼脸又吐舌头。 我忍俊不禁,果然是孩子心性 “厉小姐的家务事我还是不方便插手,这里留给二位吧。”我站起身来,“小若,走吧。” “喂!”厉悦音抓着我的胳膊不放,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如烟姐姐,不要……” “这种事,要想个更彻底一些的法子才好。”我拉下她的手,这次她没有继续坚持,只是一直望着我,眼睛里染了水气,左眼角那颗鲜红的泪痣显得更加悲伤。 所有人,都是要过这一关的。 走到门口,厉嗣对我笑着:“如烟小姐,明天可有时间?” 我回他一个笑容:“抱歉,这几天有些忙,下次吧。” “那真可惜。” 我淡笑离开。 第15章 赤泪沾湿红云妆(三) 有时候,我会做一个梦,一个令我不愿醒来的美梦,梦里那片桃林繁盛异常,翩翩少年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风拂过花朵的轮廓,阳光在指尖旋转舞蹈,一切都那样完美。 直到醒来的时候,才猛地发现,自己已经随着时光老去,当年的弱冠少年如今已是称霸一方的神诀门门主,冰封在数尺寒冰之下,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山寺的桃花,已经遥不可及。 “小姐,又做噩梦了?”小若拿着白手绢擦拭我的额头,我拉住她的手一摸额头,发现已经布满了冷汗,我只得苦笑,明明是个“美梦”。 “小姐梦魇的情况老不见好,不如叫地使大人来看看?” “不用。”我摇摇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小若拿来一套浅紫色衣裙为我更衣。 “门主说叫小姐一起用早膳。” “好,知道了。” 到饭厅的时候,宁夜寒、离漪、冉慕卿和玄光都到齐了,我在宁夜寒身边的空位坐下,昨天没细看,今天才发现离漪右手手背上被划了一道伤口,如今已经结痂,但看得出是剑伤,伤口整齐且极深。 菜上齐了,早膳主要清淡,宁夜寒拿起银箸细嚼慢咽,他不说话,也没人敢说话,大家都只默默地吃,离漪的右手可能伤及筋脉,还有些微微发颤。 气氛有些奇怪。 宁夜寒把桌上的八道菜挨个尝了一边,才悠悠开口:“昨日,漪漪带领冥阁的人在城郊香水河边,意外遭袭。”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筷子。 “确定刺杀的人是红楼杀手无误。”侍女倒好的茶端上来,宁夜寒接过小呷一口,“昨日我故意与玄光说我会在香水河边垂钓,慕卿也在场。” 玄光一怔,宁夜寒看向玄光,笑了一下:“当然,玄光不会背叛我。” 我抚了抚腕上的紫宝石镂花银镯,觉得心中发毛。 宁夜寒低笑一声:“慕卿,没想到,你还是决定帮大师兄。” 一声脆响,是冉慕卿的银箸掉到了地上。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宁夜寒起身缓缓走到冉慕卿身后,手放到她的左肩上。冉慕卿的身子明显一抖。 “我需要一个解释,慕卿。” 冉慕卿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好解释的,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没错,离开了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宁夜寒笑得高深莫测,忽然口锋一转,“昨日收到喜帖,今日厉家千金下嫁殷家堡少堡主殷怀,大家一起去沾沾喜气吧。”我觉得我已经要跟不上那个速度。 鞭炮声响彻整个盛泽城。 武林大会暂停一天,也算给足了厉家和殷家堡面子。其实是厉天等不及了,这么多人看着,厉悦音也少些机会逃跑。 拜堂地点选在明月楼,正好各帮派都在,阁楼中挂满了红绸、红灯笼等各色装饰,人声嘈杂,好不热闹。 本是喜气的日子,穿衣颜色能多俗就多俗,但宁夜寒一袭白衣和天煞孤芳那边统一黑袍好不惹眼,当然,也没人敢说什么。 外面的鞭炮声愈演愈烈,我是极不喜这样吵闹的环境,但此刻也只有忍着。 仍是早上那五人坐了一桌,位置都没有变过,对面的冉慕卿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离漪依旧是冷冰冰的表情,玄光望着楼下发呆,宁夜寒一手撑头,一手在桌面上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们这桌的怪异气氛与楼中的喜气显得格格不入。 宁夜寒突然笑了一下,转过头问离漪:“我看冥阁的姚风办事挺利落的,不如让他来接玄云的班。” 离漪应了一声,宁夜寒抬头问:“其他人,有没有异议?” 我扯了下嘴角:“没有。” 玄光回过神来:“当然听从门主安排。” 只有冉慕卿把头低得更低,没有说话。宁夜寒笑得很温和:“怎么,慕卿不同意?” 冉慕卿咬着嘴唇,还是没有回答。宁夜寒叹了口气:“慕卿,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很疑惑,要说当年追随他来只是一时冲动,如今我入神诀门已经四年,对他的身世还是一无所知。天阁或许能打听到江湖上任何一则消息,却打听不到神诀门内部的蛛丝马迹,或许门中有一个秘密,可我入门四年依旧一无所知。 从前我也感觉到异样,那是隐含的,可如今这个秘密就摆在我面前,我却没有勇气去揭开它。 我一直认为,只要能伴着他就好,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我不想去惹麻烦,我只要爱着他就好。 所以我默默呷了口茶,继续粉饰太平。 “就这么定了,玄光,回去后你去安排。” 玄光起身单膝跪下领命,应道:“是。” 宁夜寒笑道:“快起来吧,今儿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别弄坏了气氛。” 话正说到此,新郎迎亲的队伍到了。先走进来的是一身大红喜袍的新郎殷怀,看年纪也还不大,只有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众人纷纷上千道贺,他笑得也极是勉强,怕也同厉悦音一样不同意这场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害了世上多少有情人。亏我不是官宦或权势家的女儿,否则境地恐怕比现在还要悲哀。 穿上红装的厉悦音由媒婆领着进来,喜帕遮住了她的面容,可我也能想象她的脸色怕比殷怀还要难看。 两人一人牵着红绸的一端走过红毯,殷家堡堡主和厉天同坐在堂上,笑得合不拢嘴。 新人到位,司仪正喊了第一声,却见新娘举起右手:“慢!”接着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喜帕。 楼中吵闹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换成了高高低低的议论声,厉天已经变了脸色。他只想着这么多人能让厉悦音少些机会逃跑,却没想到人多更会掉面子。 今日厉悦音左眼角处的那颗红泪痣尤为鲜艳醒目,她转身面对大家道:“这门亲事,原是你不情,我不愿,可我爹爹非要逼女儿,女儿才出此下策。”她又转头问殷怀,“对吧?” 殷怀也干脆豁出去了,一下子跪在殷堡主面前:“是,孩儿另有喜欢的人,请爹爹成全!” 殷堡主和厉天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爹,你真的要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开玩笑么!” 厉天怒道:“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愿意也得结,不愿意也得结!” 厉悦音咬了咬牙,突然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颈前:“爹爹若要坚持,就为女儿安排冥婚吧!” 这时宁夜寒低低笑了一声,道:“这小丫头倒还有几分胆子。” “女儿喜欢的人是洛城,此生非他不嫁!” “那个人的底细你都不清楚,真是胡来!” 我亦有些佩服她,能做到如此地步,世上恐怕真的没有几个女子有这样的胆子。只是可怜她如今连阿城的真名都不知道,怕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这就是爱吧,多少人为这一个字痴狂。不缺她,亦不缺我。 “厉盟主,坏人姻缘,怕是不好。”宁夜寒突然发话,众人的目光一齐转了过来。 宁夜寒缓缓走下阁楼,拉下厉悦音执匕首的手,又伸手将跪在地上的殷怀拉起来,转头对殷堡主和厉天道:“他们都只是孩子,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殷堡主轻哼一声:“这是本堡主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宁门主插手吧?” 宁夜寒轻轻一笑,俊美无俦的面容,那么从容淡定的气质,根本不像正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像正在自家花园中赏花,就那样随意地随手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鲜花。我扫视一眼阁楼中,发现已有好些女子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这样的宁夜寒,就如天神一样完美。 “本门主不是插手多管闲事,而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然后有更多的人插声进来,殷堡主和厉天再也呆不下去,双双拂袖而去。 厉悦音感激地看着宁夜寒:“多谢宁门主!改天一定登门道谢!”殷怀亦是感激不尽。 宁夜寒笑笑,如长者一般宠溺地看着两个小辈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我祝你们能早日寻到心中良人。” “谢谢!”又是一番感谢。 宁夜寒又回到房间里来,我轻声道:“多谢门主。”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随手倒了一杯清酒:“你高兴就好。” 是,若是宁夜寒不出手,我就准备自己去了。他竟看出我的心思出面帮我,这也足够令我高兴一阵子了。 第16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一) 厉悦音与殷怀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殷堡主和厉天也未多做解释,武林大会没有影响地继续进行,红楼还是没有丝毫动作。 宁夜寒倒是不着急,依旧每日优哉游哉地生活,去明月楼看几场比试,再去逛逛盛泽城著名的盛泽花海,或是去香水河边垂钓。有时我也跟着,不过总会发现更多跟踪的江湖女子,宁夜寒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发现了就如同没发现。 武林大会大概后天就要结束了,今早看了两场比试,中午去拜会了南少林掌门解意方丈,一起用了素斋,而现在,宁夜寒正拿着鱼竿,坐在香水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垂钓,阳光下有些苍白的皮肤变得微微透明,黑如子夜的双眼比那河面还要平静。 只有我们二人,午后春日的阳光越发宁静悠远。 我将七弦琴放于膝上,轻轻拨响琴弦。 还是那一曲流云,只是没了玉钩倾情付出的舞蹈,我的心思不免又回到遥远的雪域天山之上,不知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鱼竿突然动了动,水面漾起一片涟漪,可宁夜寒就好像没看见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唇角的笑容愈来愈深。 那条鱼挣得厉害,尾巴打出水面,水花四溅,宁夜寒还是没有收线的意思。 今天好像没有那些痴情女子跟过来。 我侧头看着他的眼,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为何觉得他的眼神与平常有异,似乎染上了一点点……疯狂的感觉! 我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越仔细看越觉得不正常,他在笑,嘴角的弧度拉得很大,双眼一动不动地顶着水面,眼神兴奋而疯狂,那条鱼还在死命挣扎,而鱼竿剧烈抖动并不完全因为那条鱼,而是他握住鱼竿的手在颤抖! 我赶紧冲上去一把将他从石头上拉了下来。 他倒在我怀里,全身都在抽搐。他的眼神很陌生,很疯狂,很兴奋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你看……他们在我手里……他们全都在我手里!挣扎……多脆弱……唔……” “你怎么了?!”我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地抱着他,他拼命挣扎着,就像水里上钩的那条鱼。 我不得已一记刀手劈向他的后颈,他没有昏过去,却恢复了些神智。他的唇变得苍白如纸,呼吸紊乱,吃力道:“药……药……” “在哪?”我心急如焚,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情况。 “香……香囊……” 我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白色香囊,打开一看,原来香料里还藏着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拔出瓶塞,倒出里面棕褐色的药丸,喂入他口中。 他吃了药,兀自开始闭眼运功,我坐到一边,心跳还没有缓过来。 那是什么? 像是走火入魔…… 他真的走火入魔了么…… 一抹额头上,发现已是冷汗密布,就如刚做了一个噩梦。 他刚刚的样子就像中了魔障,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个疯子……不,我有认识过他么。 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这个秘密又摆在我眼前,我心虚地还想绕开。让我继续做梦吧……求求你们……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香水河边,发现那条鱼还在挣扎,鱼竿掉到了水里,可是这条鱼的力量太小,挣不开,也不能拖着鱼竿游走,所以就沉在水底,还在挣扎,既垂死,还在挣扎。 我将一双手浸入水中,沁凉的河水穿过我的指间,那些水珠在顺着我的血脉游走,把那种冰冷的感觉传到我心里。 我平静了心跳,一转过头,见宁夜寒正坐在原地笑着看着我,不禁一怔。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白色的香囊掉在地上,名贵的香料撒了一地,他没有在乎,笑着对我说:“如烟,陪我去盛泽花海,好么?” 我点头。他俯身抱起我的七弦琴,转身向盛泽花海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雇马车,就那样慢慢的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我们穿过了盛泽城最繁华的街道,引得路人驻足好奇地观望,前面的路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对我们这样怪异的组合感到疑惑,但是当宁夜寒走过去,人群就会自动分开,让出中间的一条路。 宛如天神一般的气质,每个凡夫俗子,都感受得到。 我看不见宁夜寒的表情,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直纠结在我心头。 大概五六里路,走到时,已是黄昏日暮时分。 这是盛泽花海一年中最绚烂的时节,花朵争相开放,争奇斗艳,五颜六色,鲜艳异常,在如此浓厚的日暮余晖下,都染上了一抹别样的色彩,说不出的神秘、妖娆。 “我喜欢江南的日暮。”宁夜寒说,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轻松自然,绝不是天山上那装出来的温和。 然后他坐了下去,就如平时的我一样,将七弦琴放在膝上,拨动了琴弦。 我曾经想过,像他这样如仙般清逸出尘的人,应是懂得那风雅的音律琴瑟的,及时他不会,我也愿意为他弹一辈子琴。而现在,他正在我面前抚琴,他的琴音正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师父有一本琴谱,上面网罗了天下各色曲谱,师父曾逐首弹给我听,可我从未听过这一首。 我……竟听不懂那种复杂的情绪,比我心头的那团乱麻还要杂,还要乱,犹如千军万马过境之后满目疮痍的苍凉,又像天山之巅独自开放的雪莲那样宁静,孤独、颓废、又渴望。 我快被那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样难过。 我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就是与他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后就义无反顾地离开安逸温暖的家,投入危机四伏的江湖。但第一次相见时他是那样温暖的一个少年,之后的六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烟……”他的声音和着琴音,更加悠远而深沉,穿透了我的心,“我……走火入魔,五年之前,就走火入魔了。” 我看着他,看他的笑容渐渐融化在夕阳里。 “慕卿制药抑制我的病情,原本半个月发作一次,但这次,好像提前了。” 我问:“没有办法么?” 琴声戛然而止。 “有的。” “是什么?” “九炴蛊提炼出的毒,或许其中有一种能救我。” 我一怔,九炴蛊是索阳家的宝贝,五年前我还未出师门,听闻索阳家突然惨遭灭门,传世之宝九炴蛊不知所踪,原来是他…… 宁夜寒扶着琴身,突然问我:“如烟,这琴跟了你许多年,你好像还没给它取个名字。” “不如门主来取。” 他笑笑,道:“不如叫‘烬’?我刚才弹的那支曲子的名字。” “好。” 他站起来,停在我面前,我眼中是夕阳下他的剪影。冰冷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指腹上是因为常年握剑磨出的一层薄茧。 “如烟,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夕阳直射我的眼睛,我眼前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一个冰凉的吻,印在我的唇角。 “如烟,不准背叛我。” 整颗心剧烈一颤,感情决堤,差点涌出泪水来。心头的那团乱麻,早已抛至九霄云外。 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爱他。 我爱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他经历了什么。 注定一辈子,挣不开这具枷锁。 花海繁华,浮云聚散,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统统与我无关。 我只要爱他…… “夜寒……” 第17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一) 厉悦音与殷怀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殷堡主和厉天也未多做解释,武林大会没有影响地继续进行,红楼还是没有丝毫动作。 宁夜寒倒是不着急,依旧每日优哉游哉地生活,去明月楼看几场比试,再去逛逛盛泽城著名的盛泽花海,或是去香水河边垂钓。有时我也跟着,不过总会发现更多跟踪的江湖女子,宁夜寒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发现了就如同没发现。 武林大会大概后天就要结束了,今早看了两场比试,中午去拜会了南少林掌门解意方丈,一起用了素斋,而现在,宁夜寒正拿着鱼竿,坐在香水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垂钓,阳光下有些苍白的皮肤变得微微透明,黑如子夜的双眼比那河面还要平静。 只有我们二人,午后春日的阳光越发宁静悠远。 我将七弦琴放于膝上,轻轻拨响琴弦。 还是那一曲流云,只是没了玉钩倾情付出的舞蹈,我的心思不免又回到遥远的雪域天山之上,不知她现在正在做什么。 鱼竿突然动了动,水面漾起一片涟漪,可宁夜寒就好像没看见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唇角的笑容愈来愈深。 那条鱼挣得厉害,尾巴打出水面,水花四溅,宁夜寒还是没有收线的意思。 今天好像没有那些痴情女子跟过来。 我侧头看着他的眼,好像有点不大对劲,为何觉得他的眼神与平常有异,似乎染上了一点点……疯狂的感觉! 我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越仔细看越觉得不正常,他在笑,嘴角的弧度拉得很大,双眼一动不动地顶着水面,眼神兴奋而疯狂,那条鱼还在死命挣扎,而鱼竿剧烈抖动并不完全因为那条鱼,而是他握住鱼竿的手在颤抖! 我赶紧冲上去一把将他从石头上拉了下来。 他倒在我怀里,全身都在抽搐。他的眼神很陌生,很疯狂,很兴奋地看着我,口齿不清地说:“你看……他们在我手里……他们全都在我手里!挣扎……多脆弱……唔……” “你怎么了?!”我手足无措,只能紧紧地抱着他,他拼命挣扎着,就像水里上钩的那条鱼。 我不得已一记刀手劈向他的后颈,他没有昏过去,却恢复了些神智。他的唇变得苍白如纸,呼吸紊乱,吃力道:“药……药……” “在哪?”我心急如焚,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情况。 “香……香囊……” 我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白色香囊,打开一看,原来香料里还藏着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拔出瓶塞,倒出里面棕褐色的药丸,喂入他口中。 他吃了药,兀自开始闭眼运功,我坐到一边,心跳还没有缓过来。 那是什么? 像是走火入魔…… 他真的走火入魔了么…… 一抹额头上,发现已是冷汗密布,就如刚做了一个噩梦。 他刚刚的样子就像中了魔障,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一个疯子……不,我有认识过他么。 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这个秘密又摆在我眼前,我心虚地还想绕开。让我继续做梦吧……求求你们……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香水河边,发现那条鱼还在挣扎,鱼竿掉到了水里,可是这条鱼的力量太小,挣不开,也不能拖着鱼竿游走,所以就沉在水底,还在挣扎,既垂死,还在挣扎。 我将一双手浸入水中,沁凉的河水穿过我的指间,那些水珠在顺着我的血脉游走,把那种冰冷的感觉传到我心里。 我平静了心跳,一转过头,见宁夜寒正坐在原地笑着看着我,不禁一怔。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白色的香囊掉在地上,名贵的香料撒了一地,他没有在乎,笑着对我说:“如烟,陪我去盛泽花海,好么?” 我点头。他俯身抱起我的七弦琴,转身向盛泽花海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雇马车,就那样慢慢的走,我就在后面跟着。我们穿过了盛泽城最繁华的街道,引得路人驻足好奇地观望,前面的路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对我们这样怪异的组合感到疑惑,但是当宁夜寒走过去,人群就会自动分开,让出中间的一条路。 宛如天神一般的气质,每个凡夫俗子,都感受得到。 我看不见宁夜寒的表情,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一直纠结在我心头。 大概五六里路,走到时,已是黄昏日暮时分。 这是盛泽花海一年中最绚烂的时节,花朵争相开放,争奇斗艳,五颜六色,鲜艳异常,在如此浓厚的日暮余晖下,都染上了一抹别样的色彩,说不出的神秘、妖娆。 “我喜欢江南的日暮。”宁夜寒说,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轻松自然,绝不是天山上那装出来的温和。 然后他坐了下去,就如平时的我一样,将七弦琴放在膝上,拨动了琴弦。 我曾经想过,像他这样如仙般清逸出尘的人,应是懂得那风雅的音律琴瑟的,即使他不会,我也愿意为他弹一辈子琴。而现在,他正在我面前抚琴,他的琴音正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师父有一本琴谱,上面网罗了天下各色曲谱,师父曾逐首弹给我听,可我从未听过这一首。 我……竟听不懂那种复杂的情绪,比我心头的那团乱麻还要杂,还要乱,犹如千军万马过境之后满目疮痍的苍凉,又像天山之巅独自开放的雪莲那样宁静,孤独、颓废、又渴望。 我快被那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从没有一个人让我这样难过。 我做的最疯狂的一件事就是与他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后就义无反顾地离开安逸温暖的家,投入危机四伏的江湖。但第一次相见时他是那样温暖的一个少年,之后的六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烟……”他的声音和着琴音,更加悠远而深沉,穿透了我的心,“我……走火入魔,五年之前,就走火入魔了。” 我看着他,看他的笑容渐渐融化在夕阳里。 “慕卿制药抑制我的病情,原本半个月发作一次,但这次,好像提前了。” 我问:“没有办法么?” 琴声戛然而止。 “有的。” “是什么?” “九炴蛊提炼出的毒,或许其中有一种能救我。” 我一怔,九炴蛊是索阳家的宝贝,五年前我还未出师门,听闻索阳家突然惨遭灭门,传世之宝九炴蛊不知所踪,原来是他…… 宁夜寒扶着琴身,突然问我:“如烟,这琴跟了你许多年,你好像还没给它取个名字。” “不如门主来取。” 他笑笑,道:“不如叫‘烬’?我刚才弹的那支曲子的名字。” “好。” 他站起来,停在我面前,我眼中是夕阳下他的剪影。冰冷的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指腹上是因为常年握剑磨出的一层薄茧。 “如烟,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恍恍惚惚地点头,夕阳直射我的眼睛,我眼前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很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一个冰凉的吻,印在我的唇角。 “如烟,不准背叛我。” 整颗心剧烈一颤,感情决堤,差点涌出泪水来。心头的那团乱麻,早已抛至九霄云外。 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爱他。 我爱眼前的这个人,无论他是谁,他经历了什么。 注定一辈子,挣不开这具枷锁。 花海繁华,浮云聚散,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统统与我无关。 我只要爱他…… “夜寒……” 第18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二) 今日是这届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厉天第五年蝉联武林盟主,当然,除了武功高强之外,还有另外一些高人或是给他面子,或是不屑于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高手的实力永无止境。 武林大会例行的最后的一场比试是自由比试,任何人想挑战任何人都可以。 厉天说完后退下擂台,宁夜寒轻笑一声,我还没有回过神,他已飞身而下,白色衣摆划过我的眼前,优雅完美的弧度。 他手中的是苍玉剑,剑身通体晶莹雪亮,泛着如玉一样的温润光泽,却锋利异常,寒气逼人,乃是四大名剑之一,我已很久没有见他用过。 剑如主人。 他一挑眉,对阁楼上高喊道:“首领阁下,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输了,请如烟再为大家弹奏一曲,若我赢了,请首领阁下告知尊姓大名。” 一道黑影跃下,停在他对面,沙哑的声音响起:“若我赢了,如烟归我。” 我的心一紧。 宁夜寒的笑容僵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好。” 我想,他肯定是有信心,不会输的。 阁楼中安静无比,众人皆屏息凝神期待着擂台上这世间罕有的高手对决。 没有过多的言语,天煞孤芳首领亮出武器,乃是一条长鞭,约莫有七尺长,看上去像是由一节一节的玄铁所制,每一节上皆有两根倒刺,寒光凛然。 两人同时跃起,一白一黑,缠斗一起。 出招迅捷,快得令人看不清手法招式,只见白影和黑影纠缠在一起,忽分忽合,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 我看得紧张,担心他的走火入魔会突然发作,因太投入而没发现一个人走近。 “如烟姐姐。”那人轻轻拍了我一下,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厉悦音。 她俏皮地笑笑:“以前跟姐姐有些误会,今天特地来道歉。” 我笑了笑:“不用。” 她走到雕栏前与我并肩,问:“如烟姐姐说谁会赢?” 我摇摇头:“不知道。” 转眼已过近百招,双方还是僵持不下。 “如烟姐姐肯定希望宁门主赢吧,如烟姐姐喜欢的人是宁门主吧。” “你看得出来?”我觉得阿城不会告诉她。 “如烟姐姐看宁门主的眼神很特殊,就是那种很喜欢很喜欢的眼神啦,很明显啊。” 我淡笑不语,这种眼神不明显,只是对于处于相同境地的人来说,这种眼神真的太好辨别,因为就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此刻,一鞭横扫过去,宁夜寒翻身躲过,玄铁制的长鞭狠狠打在黑石擂台上,竟砸出一条深深的沟壑,阁楼上响起一阵惊呼。 “如烟姐姐知道……洛城为什么要回京城么?” 我转过头看她,她望着楼下的擂台,沉静地与我第一次见的那个少女根本不像同一个人,左眼角下那颗鲜红的泪痣都显得格外落寞。 情伤于所有人都是一样,陷于情劫的人周边的空气都是一样伤感的味道。 “他的身份根本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普通,我都知道……我相信他,可是如果我不问我就找不到他了。” 我问:“何苦?” “如烟姐姐还要去劝别人么?” 是啊,连我自己都听不进劝。 “告诉我吧,求求你。”厉悦音转过头看着我,眼里没有过多的请求,而是一种脆弱,仿佛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她就会如琉璃一样碎掉。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纠缠了他整整两年的时间,他真的很好,照顾我很多,我知道自己很任性……可从我与他表明心事他就开始躲着我。” “见到你第一眼,我的自信第一次被打败。你的确美得无人可比,我貌不及你,也说不动你。” “但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昨天,我是真的下了决心的……多亏宁门主出面。” 宁夜寒偏锋刺出一剑,天煞孤芳首领旋身躲过并挥出一击,玄铁制的长鞭与苍玉剑碰撞到一起,“铮”的一声比刮弦的声音还要刺耳。 “听他说,你们认识很多年了……你也不希望他难过吧?你是他最爱的人,我是最爱他的人。你对他满心愧疚,也想找一个真心的人陪他不是么?我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她也够痴心。 “他本名洛煜城。”我望着楼下,“当年的战神,辰帝的亲弟弟,襄亲王殿下。” 厉悦音沉默了。 两条激战的身影突然分开分别立于擂台两角,苍玉剑和那玄铁制的长鞭上都沾了鲜血,天煞孤芳首领右腿中了一剑,黑袍被划开,一道血口赫然醒目。宁夜寒的则是左臂被刮开一道血口,倒刺比剑刃还要凶恶,太远看不清伤口的情况,只看见鲜血渗了出来,白衣被染红,就像红梅开在雪地里。 宁夜寒突然笑了,说:“好鞭法,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伤到我了。”说着身形已如鬼魅一般向前冲,两人重新战到一处。 “你就是当年的准襄王妃,嫣儿?”厉悦音突然轻声问。 “是。”我答。 她苦笑道:“我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阿城是一个心软的人。” “可对有些事,他就是死心眼。” 我轻笑,不置可否。 “我二哥托我约如烟姐姐呢。”厉悦音从桌上端了一盘红豆糕,递到我面前,“如烟姐姐,那天我没骗你,我二哥就是个花花公子,四处沾花惹草的,是个女的就去勾搭,切。” 我微微一笑,将红豆糕推回去:“我不吃这么腻的东西。” “我喜欢甜食。”厉悦音满不在乎地拿了一个塞到嘴里。 擂台上两个人的动作似乎更快了,我已经有点跟不上,分不清谁处于优势谁处于劣势,一会剑影一会鞭影,激荡的内力阁楼中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你准备去京城寻阿城么?”我问。 “当然,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他把我甩掉!” “京城朝廷里正在内战,你去了也许会被连累。” “我才不怕,我的武功其实还是不差的!也正好看看他到底在不在乎我,哪怕是……一点点。” “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我温和地笑着。 下面已到了最后一回合,一个闪击,长鞭正要挥出,苍玉剑已抵在他的脖颈处,一滴血,滴落。 宁夜寒,险胜一招。 阴柔俊美的面容上浮出一丝笑容,如一只狡猾的雪狐:“首领阁下,你输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 黑袍人收起长鞭,宁夜寒顺势收起苍玉剑,沙哑的声音道:“索阳镆。”然后转身走出明月阁,后面一群天煞孤芳的黑袍人跟了上去。 宁夜寒笑容未变。 我一怔,索阳世家的那个“索阳”么…… 回到院子,我为宁夜寒处理伤口。这伤势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伤口极不整齐,血肉外翻,血肉模糊。我用小刀切掉碎肉,宁夜寒脸色苍白,却还在淡淡笑着,没有痛呼一声。 淡淡的笑容,仿佛是他天生就刻在脸上的表情。 “明天就回天山。” “可是还没有把红楼引出来。”我想聊天或许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帮他缓解一些疼痛。 “这次他们不会出来了,慕卿报了信。” “为什么?” “现在我不想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同时快速处理好了伤口,再涂上冉慕卿亲自配的金创药,用绷带紧紧地缠住几圈。 小若用木盆盛了清水端进来,我转身去洗净手上的血迹。 身后,传来他少有用的深沉的语调:“如烟,你要相信我。” 我抬起头,面前的铜镜里映出他的身影,他半卧在榻上,受伤的左臂搭在腰上,衣襟随意散开,露出大片白皙如雪的皮肤。此时只着一件单衣,更显出他相对一个武林高手来说略为单薄的身材。 我扯下方巾擦干手上的水渍,转过身,面对他。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眼底涌动着不知名的复杂情绪,就像一个在噩梦中怎么也挣不脱的人。 我说:“我相信你。” 第19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三) 宁夜寒向来不喜欢起早,用完早膳,我慢慢地收拾行李,有些事情我还是喜欢自己去做。 前些日子去买了两张结实的狐皮,是上乘之货,毛色雪白没有一点杂质,回去再缝一下,就能做成两件厚实的狐裘。 天山孤寂无趣,我与玉钩喜欢在闲暇时做做女红,一边聊天一边刺绣,一整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正将狐皮叠好,小若跑来进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小姐,京城有消息!” 我将手中的狐皮放下,问:“怎么了?” “京城势力分成两派,一派是危家拥立小皇子,一派是护国将军拥立襄亲王殿下。现在双方已经开始明争暗斗,危家更是雇了血煞盟的杀手,我们留在那里保护襄亲王殿下的人已经有受伤的,恐怕形式不大乐观。” “竟已到这个程度。”我皱眉。 “襄亲王殿下被收了虎符,虽然军中尚是支持,可危丞相在文臣中一手遮天,也还有危家三子成立的危家军上万人,这可如何是好?”小若看起来很是着急。 我不该打扰他,可是这一次生死攸关的关头,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他毕竟是我的恩人,我当亲哥哥一样爱着的人。 “门主可起来了?” “嗯,刚起。” “我去瞧瞧。”说着便起身走向最南边的那个厢房。 我轻轻敲了敲房门,有人应了,我推门走进去,见宁夜寒刚起的样子,刚换好了一件很少见他穿的宝蓝色云纹长衫,坐在梳妆台前,墨发未梳,浓重地披了一身,看上去比那锦缎还要柔亮光泽,如瀑布一样直泻至腰间。 他转过头,看见我,笑容里还有一丝未褪尽的慵懒。 “你们先退下吧,如烟过来。” 伺候的侍女们行礼后退下,我依言走到他身边。 他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递给我,眼中温和异常:“如烟,帮我绾发吧。” 我接过玉梳,经他之手后玉梳上竟连一点可怜的温度都没有留下。 他的发很柔顺,比女子的发还要乌黑亮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出的味道,比花香要淡,比墨香要浓。 我从前也为阿城绾发,却没有现在这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踩在浮云上,一种很轻、很软的感觉。 那件事,有点不想说出口…… 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他平时用的墨玉簪固定住,然后抬起头,看见我们的身影双双映在铜镜中,竟有一种错觉…… “如烟,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忽然侧身握住了我的手。 不比从前,温暖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就算不是因为他的体温。 “有事就说吧,还有什么不能跟我开口的?”他淡淡的笑容就像一个魔咒,我不经意就被迷惑。 我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想去京城一段时间,我的救命恩人有难,我想去帮他。” 他笑容不变:“襄亲王洛煜城么?”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原来他早查了我的身世。 那他还记得么,那年山寺的桃花…… “我如何不知道。”宁夜寒牵着我坐到檀木八仙桌边,仍是很体贴的倒了一杯清茶给我。 “他们杀了玄云,很有可能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你要小心。” 我没多问,选择相信他。呷了口茶问道:“天阁的人能借我用么?” 他勾唇一笑:“你是天阁阁主,还来问我?” 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场景么,淡淡的温馨,家的味道,我与他坐在一张卓上,只有我们两人。 将来,他会告诉我一切,我们会在一起,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我们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里,我要在家门前种满桃花树,我们生生世世都不会分开……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轻笑道:“谢谢你,夜寒。” “与我还客气呢?”他起身拿了苍玉剑递给我,“一定要小心。” 剑客不离刃,他却将自己的配剑交给了我。 我接过佩剑,觉得这就是两个人之间最坚实的信任。 “如烟,早点回来。” 第20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一) 小若回天山替我代管天阁事物,我将两张白狐皮也一起交给她,让她带给玉钩,自己则带了盘缠与苍玉剑,一人一骑轻装上路。 我跨上马,一挥马鞭,驯良的马儿向前奔去。不舍地再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目送我离去。 恍惚间与记忆中的画面融合到一起,依旧是淡淡温和的笑容,就算不是素白的衣衫,就算没有漫天飞舞的桃花。他还是他……他还在那里……会一直在……我再也不用等待…… 夜寒,等我。 马不停蹄地奔行了整整一天,日暮时终于来到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便用丝帕遮了面容上去投宿。 开门的是一个妇人,穿着粗布蓝衣,皮肤黝黑,额头上深深几道皱纹,见到我时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害怕的神色,应当是个本地的老实人。 我掏出一锭银递过去:“小女子赶路路过此地,天色渐晚想在此投宿一晚,望能允许。” 就这点钱对于一个普通贫穷的乡下人来说也是极具诱惑力的,那老妇人颤巍巍地接过钱,侧身让我进来,也是小心翼翼的。 篱笆围城的小院子很简单,就种了一些蔬菜,一座瓦土屋,角落有农村独有的大口水缸。这就是我很久以前的生活环境。 不,当年的环境,比这还差。 “抱歉,一路上没有吃过东西,大娘还有吃的么?”我尽量用最温和的语气问道,不想再吓坏了这个乡下的老实人。 “有……有的……姑娘先去坐,我去做,马上就好!”妇人忙不迭答应,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我走进堂屋,摆设很简单,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有些发白的送子观音象,家具只有一张四方黑漆方桌和四条黑漆长板凳,因年代久远桌脚都有些腐朽,漆也掉得不成样子。 想想天山的生活,那样不是金雕银琢,所谓富人与穷人之间的差距罢。天下最苦的总是百姓。 正惆怅间,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鸡鸣声,忙跑出去一看,见那个妇人正抓了一只鸡要宰了。 这里似乎只有这寡妇人独自生活,对于一个这样的家,一只鸡也是够奢侈的。我忙上前制止。 “姑娘,你真是好人……可你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那妇人的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 “我不计较这些,随便弄些菜就行了,我也吃不惯荤腥。” “就宰了吧,也正好给屋里那姑娘补补。” “屋里还有人?”我疑惑道。 “是啊,前些天我上山拾柴火,碰见了一位伤重的姑娘,便将她带回来了。” “哦。”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身进屋去看看那位姑娘。 里屋的床榻上确实躺着一个人,好像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见我一怔。 我也愣在原地。 “原来是如烟姐姐。”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称呼。 面容妖娆的女子,不正是当初杀了玄云的那个红楼女杀手。 “你认得出我?” 我有一种想立刻杀了她替玄云报仇的冲动。 “怎会认不出?就算蒙着面,如烟姐姐的气质世间又有几个人能达到。”她的语气更像是一种讽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她冷哼一声,“你没跟宁夜寒回天山么?” “你敢直呼门主姓名?!” 她嘲笑般地耸耸肩,又撇过头去。 我冷静下来:“听着,我不想在这里杀了你吓到了那位老人家,你也别出什么花心思。” “谁稀罕!” 这时那个妇人端着菜进来,我不知道她听去了多少,她将菜放到堂屋的方桌上便又匆忙离去,还朝我们喊道:“鸡汤马上就好,再等一会。” 我沉声问床上那个人:“你怎么会受伤?” “我不告诉你,你杀了我呀。” “莫非袭击离漪的人就是你们?” “是又怎样?” 我逼近她:“你们有何目的?” “我死也不会告诉你!”她狠狠瞪着我,竟真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感觉。 我冷笑道:“你内伤不轻,还敢激怒我。” “大不了你杀了我!就算你用摄魂术,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她这副大义凛然样子,倒不像是一个杀手。 我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们都该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我。我是该死,可玄云不是。 “你能抵得过我的摄魂术?我从没见过天底下有谁能有这样坚强的意志,你也不可能例外。” 她挑衅道:“不然我们试试?若我能在你的摄魂术下撑过半柱香的时间,这次你就不能对我动手。” 我一挑眉:“那就一言为定。” 这时那妇人端上了鸡汤,唤我们出去吃,我兀自走了出去,那个女杀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慢慢走出来,伤势的确颇重。 我亲手盛了一碗鸡汤给她:“你可得多补充些体力。” 她接过汤,皮笑肉不笑地说:“劳姐姐挂心。” 那老妇人没看懂我们之间的怪异气氛,抱歉地对我说:“这里只有这一间房,姑娘不介意的话只能两个人挤挤了。” 我问:“那您今晚在哪儿睡?” “后面还有一间草棚……姑娘真是好人。” 女杀手轻轻“哼”了一声,我淡淡笑笑,掀开丝帕的一角小口地喝鸡汤。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呵,好人和坏人么,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最后的天罚注定,我也绝不再放手,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再大的风雨总能过去,尘埃落定之后归隐千山,任时光荏苒,再不分离。 我默默在心中发誓。 第21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二) 屋里只有我们二人,一小截蜡烛散发着一点可怜的光亮,闪闪烁烁,影子就在墙上躲躲藏藏。 我道:“这里没有香,便以这截蜡烛为时限。” 那个女杀手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硬道:“如烟姐姐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从袖中掏出用绢布包着的摄魂香,这里没有香炉,暂且找了一个烛台,点燃了,一缕缕细细的香烟幽幽飘了出来。 摄魂术是我师父“千山圣女”的独门绝技,制作摄魂香的材料和制作方法也是师父临终前口述给我听,此香辅以内力与一些技巧方能控人心智,但制作摄魂香的材料中有几项特别难得,是师父偶然下才得到,至今我也从未自己制作过一次摄魂香,故此摄魂香只有师父留下的三块,我随身带着一块,其余两块还放在千山师父的故居之中。 从前有一段时间师父日日夜夜将我关在燃有摄魂香的房间中,逼我训练我,现在我已能不再受摄魂香的蛊惑。 还记得我的意志还不够坚定的时候,我眼前浮出的幻觉都是一个,就是那个白衣少年回眸对我微笑的一瞬间,满山灼灼的桃花皆失风华,他的声音如沐春风一样的温暖:“若是你非要还我,便送到天山神诀门吧。” “哧”!…… 炸了一个灯花。 我这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见那个女杀手坐在榻上,双眼无神地平视前方,已中了摄魂香的诱惑。 我导出一点内力,柔声文:“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本以为她会乖乖说出来,却见她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发出几个“呜呜”的音节,竟什么也没说。 果真是杀人过多,意志坚定的杀手。 “好,咱们换一个,你是红楼的杀手么?” “唔……唔……”竟还是没吐出半个字。 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抵得住摄魂香的诱惑。 “红楼的地址?” “咳……” “红楼为何要与神诀门作对?谁雇佣你们?或者是……内部决定?” 她的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得厉害,却始终紧紧咬着牙不说半个字。命,果真如此重要。 我加注内力,用更具诱惑的声音问:“你……看到了什么?” 摄魂术产生的幻觉,要么是内心最温暖的画面,要么是内心恐惧暖的画面。她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缩,看来正是后者。 崩溃敌人的内心,正是摄魂术最大的威力。 “你感受到了什么?嗯?告诉我……” 她的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来,最后却只说了一个字:“血……”然后痛苦地呜咽一声,额头上冷汗直冒。 “你看到了最在乎的人么?是谁?他在哪里……” “娘……娘……”两行泪就这样一下子流下来。 我一怔。 “死……死……死了……” 突然觉得她妖娆的面容,竟是那么憔悴。 泪水不停地流,我竟怔怔地没再问下去。 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身世。 好像看到了自己被亲人无情地抛弃,在戏班里忍饥挨饿,被惩罚被鞭打,在众人玩笑一样的眼神中表演,受施舍而活。 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孤独,可怜的自己…… “不……不要……不要……” 她竟也同我一样失去亲人么……是,会有谁情愿双手沾满鲜血,去做一个杀手,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我不禁低头看向我的双手,仿佛看到上面隐形的血迹,都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人么……既是为了那个人,就不是不值得吧…… 已经有回报了,那是承诺吧,是他的承诺吧?那算是……他的承诺么…… 心神一恍惚,竟也被摄魂香蛊惑。 还是那片灼灼的桃林呵,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岁,那个白色的背影立在桃树间,阳光透过叶间的缝隙在他背上留下斑驳的剪影。 回头呀,怎么不回头呢…… 我向那边走,却觉得没动过一样,与他之间的距离从未变过,依旧那么遥远……我害怕了,开始跑起来,跑着跑着,突然掉到了另一个世界。 白雪皑皑,鹅毛般的大雪在我眼前纷飞,纷纷扬扬,仿佛永无休止。 那个白色的背影,仿佛要和苍茫的天地,和苍凉的雪融合在一起。 我跌坐在雪地上,竟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那么遥远……那么飘渺……我怎么触摸得到…… 他却回过头,对我一笑。 明明很温和,却又那么冰冷无情。 接着一群女人跑了过来,浓妆艳抹,在大雪中还穿着暴露的衣裳,她们贴近他,一起肆无忌惮地调笑,他的笑容还是淡然温和的样子。 花谷里的女人……他的女人…… 最后是离漪,她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裙,冰冷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她走近,宁夜寒温柔地执起她的手。她一回头,目光直射向我,仿佛在无声的嘲笑。 宁夜寒,如何会爱上我呢,根本不可能是爱或吧…… 不……不!这是幻觉吧! 我忽然全身一震,奋力扑向前,打翻了烛台,摄魂香散落一地,眼前的幻境猛地分崩离析。 那个女杀手“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我倒在地上,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身子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不安全……还是不安全……一点都没有安心的感觉,还是像一片没有根系的树叶一样飘摇,没有谁来牵住我。宁夜寒那样的人,怎会只爱上一个人呢…… 我苦笑,花谷里的女人,没有整百,也有半百。 那些女人整天花枝招展,烟娇百媚,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的宠信,我又能得了算什么呢…… 他和离漪一起放河灯,离漪笑了,他们那么亲密…… 他连……那个秘密都不肯告诉我呢…… 我算什么呢……我拼命问自己,我算什么呢?难道以后能忍受得了与那么多女人共事一夫么?!还有一个离漪呢…… 从前,我只想如何能走进他的心,今日,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 我爱他,可不是爱到尊严都没有。与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他又岂是那种会停留在一处风景的人?他原就是天边的一片浮云,随心所欲,飘渺无踪迹的吧。 除非……他如同我爱他一样爱我。 这又怎么可能呢…… 守了十年,我还是看不懂,看不透啊…… 在这个时刻,我只能抱紧了怀中的苍玉剑,幻想着上面还残留着那个人的体温,在寒冷的夜中,止不住地颤抖…… 第22章 昨夜闲潭梦落花(三) 第二日,我是被那个女杀手叫醒的,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个面容妖娆的女子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我,轻佻问道:“怎么,自己也中了自己下的圈套?” 我拂开她的手,坐起来理了下衣襟,将散落一地的摄魂香重新包起来收好。 她蹲在我身后看着我,突然说:“你哭了。” 我没有理她,拿起用白绸包起来的苍玉剑,转身走了出去,她在我身后幽幽道:“如果你还会做噩梦,你就还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呵,与我何干,从未想过会有谁来救我。 妇人正在院子里打理那些菜苗,我从草棚里牵出马,那妇人又跑上来,有些窘迫地说:“出了这里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姑娘不吃早饭就走,我也没啥好东西,姑娘那这个填填肚子。”说着塞给我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我接过,笑了笑道:“大娘费心了,多谢。” “姑娘不嫌弃就好。” 我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开时,那个女杀手倚在门框对我说:“我叫索阳风凝。”脸上竟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我回头看她,她笑着没再说什么。 是巧合么…… 直到中午,我还是没有走出这片森林。刚好遇到一条小溪,我便停了下来,让马儿在周围吃草歇息,我则吃了馒头充饥,又用清澈的溪水洗了洗面上的灰尘。 两只蝴蝶在我眼前翩跹飞过,缠缠绵绵,在树下的野花间停留片刻又互相簇拥着离开。 我也曾看过梁祝化蝶的折子戏。 为了挚爱之人,就算灰飞烟灭也不足畏惧吧。呵,那个人会稀罕么? 我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苦笑一下,这段时间总爱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呢。 忽然响起一片杂音,我回头一看,从不远处的森林突然飞出一群惊慌的鸟儿,直蹿向天空。 有危险么。 我施展轻功向林中掠去,隐隐听见有女子呼救的声音。 近了,我将身体隐藏在灌木丛中,透过叶隙看到两个魁梧的男人正驾着一个柔弱的女子。 那个女子不停挣扎着,我看清她的面容,不禁一怔。 那是珠帘,我儿时的伙伴珠帘! 珠帘和我差不多同时进的戏班,比我要大几岁,也是被亲人抛弃的孤女,戏班里只有我们俩同龄,故此关系非常要好。 只不过后来戏班人口太多,饭不够吃,刚好珠帘那时演砸了一场戏,五六岁的年纪便被班主卖给了一个盐贩的儿子做童养媳。 如今她的容貌已不再是小时候面黄肌瘦的模样,已是清丽秀气,十分标致,但她额头上那块烫伤疤是改不掉的——那是一次我打碎了一个碟子,她替我受了罚,还记得当时我伤心不已,她还说烫出来的形状像一只小兔子来哄我开心。 那是在戏班的岁月里,我唯一的温暖。 “再叫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啊!”一个男人粗暴地吼道。 “还废什么话,直接劈晕了算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刀手就要劈下去。 我随手摘了一片树叶,灌注内力狠狠一掷。 “啊!”那片叶子直接划开了那人的手腕,顿时血涌如注。 我走了出来,冷冷看着他们:“若是识相,就快滚!”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突然都拔出刀向我砍来。我仰身躲过,同时横扫一腿,一人的膝盖一被我打碎,痛呼一声跪倒在地。 掌气横扫,一人被拍飞出去,撞到树上,狂喷一口鲜血,再站不起来,另一人见状转身就跑,我捡起地上掉落的刀,直接掷出刺穿了他的胸膛。 转身,拾起地上掉落的另一把刀,慢慢走到树下,那个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你……我是……” 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四溅,染上我的裙摆,谜一样的色彩。 又是两条命。 我叹了口气,原来是普通绑匪么,可是珠帘为何会被抓呢? “多谢女侠。”珠帘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我转身看着她,很想告诉她,我就是你的小妹妹,二十年前的“二丫”,你还记不记得…… 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问她:“需不需要我带你出去?” 珠帘摆摆手:“啊,不用,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不知女侠的名字?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这个不要紧,举手之劳而已。”看样子,她应该是不会武功的吧。 “既然女侠并不贪图身外之物,那么多谢,我叫珠帘,望日后与女侠还有缘相见。”珠帘向我一拱手,作了一个武林中人拜别的手势。 我亦回了她一个:“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转身原路返回。 这一别才是真正的后会无期了吧。难道珠帘也卷入江湖之事中了么?不是……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呢? 又或许,见面的时候是敌人…… 呐,我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呢。 谁会来接珠帘呢? 想到此,我悄悄潜了回去。 还是刚才埋伏的那片灌木丛,我看到珠帘坐在站地没有走到,一脸焦急地四处张望,真是等人的样子。 然后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珠帘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那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怔在原地,完全忘了心痛的感觉。 那是……宁夜寒! 怎么会……他不是回天山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男子紧紧拥着怀中的女子,我的脑袋像猛地被惊雷劈中,晕晕乎乎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那不是宁夜寒……不是宁夜寒吧…… 可那明明就是啊!眼睛、鼻子、下巴、嘴唇、身形……每一个地方都一模一样,都是穿着纯白胜雪的衣裳,纤尘不染,恍若谪仙的人…… “帘儿……帘儿……还好,吓死我了。”原来他还会这样笑,这样温暖地笑,没有一丝做作地笑,就如十年前我初见他的那一瞬…… 原来他还会如此紧地拥住一个人,就好像那个人是他所有的生命。 瞬间感觉,那么陌生……所有的回忆崩塌成无数的碎片向我狠狠砸来,刮过我的肌肤,划开一道道血痕,渗出来的鲜血逆流成河。十年后的我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差点被抓走了,还好有一位女侠救了我呢!”珠帘仰面对男子笑着,语气中娇嗲之感不断刺痛我内心最暗无天日的那个角落。 更加……凌乱不堪。 我记不清那天是怎么了,兀自一人就深深陷到了回忆之中。往事一片一片倒过,像无数的雪花从我眼前划落,融化,渗入泥土,消失在轮回之中…… 总之,再回过神来,已是皎月迷茫,眼前的两人早已离去。夜风钻过叶隙,沙沙作响,像是森林的低语,又像是一种嘲笑。 你看,十年,我多傻。 回到小溪边,没有拴住的马儿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我独自一人面对孤寂的夜色,水中的圆月残破不堪。 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莫名地就想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止离漪一个,他和珠帘又是何时相遇的呢?不,看那个样子,他们应该是早就相识了,宁夜寒这次来专门接珠帘去天山的么? 临走时,他对我说“早点回来”呢。 回哪里去呢…… 我再也抑制不住扑倒在地痛哭出声,泪水落进溪水,瞬间就消失无影了。 我的凄苦,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 第23章 昨夜闲谈梦落花(四) 翌日正午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 当黑夜过去,再没有什么能遮盖我的伤口,我还要去京城,我要去还完最后的恩情,然后……何去何从呢…… 总之,走一步是一步吧。 没了马儿代步,就只能施展轻功不断向前飞掠,就算很久没吃东西,我还是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只想一个劲儿地向前冲,感受风狠狠地刮过我的脸庞,生疼生疼的,可我不想停下来。 就这样飞速掠行,体力迅速流失,我还是不想停下。 直到最后,我的四肢全都麻木了,倏地从树顶掉了下。 失去一切力量,就这样直直地掉下来……我看见染了一丝红晕的天空,在空中急速飞行的归巢的鸟儿,还有满目飞扬的发丝。最后后背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还睁着眼睛,一点都不觉得痛,真的。 再痛也没用心痛。 感觉眼睛还是肿胀的,我赶紧闭上。不想再流泪了,不想变得这样脆弱!可是……可是我无法控制。 师父曾说,不能将爱情当做生命的全部,我没听从师父的教诲,所以我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可这怎能怪我…… 再睁眼时已是残阳如血,我似乎听见了乌鸦凄厉沙哑的叫声,这才惊觉四周竟充满了血腥味! 我翻身一看,前面不远处竟横竖躺了七八具尸体,散发着恶臭,食腐的乌鸦站在尸体上,瞪着圆圆的眼角露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什么地方! 我站起身,横扫四周,发现全是倒得横七竖八尸体! 难道是京城外郊的乱葬岗! 我想绕过去,奈何体力不济,不能施展轻功,也不能再多走弯路。若是今晚再到不了京城,我恐怕就要活活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此时正是黄昏,如血的光将乱葬岗的景象染得更加诡秘妖异,我是不怕那些所谓的鬼魂,但面对这么多白骨森森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这些尸体被扔到这里都有一些时日了,凌乱地躺在这里,有些腐烂得露出了骨头和身体里早已衰败的器官,有些早已惨不忍睹,只挂着一点肉皮和一头散乱的发。 我尽量不看周围,只慢慢地向前走,脚步再重一点就会打扰到这里本就不甘心的怨灵。 慢慢走了一段,天已经渐暗了,尸体的面目总算好了一些,是稍近期才扔过来的,总算让我知道我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正有些高兴,却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在不远处挖着什么,还不时抬起头紧张地看看周围。 趁他还没有发现我,我赶紧躲到一颗早没了生气的大树后面。 有铲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持续了很久,我偷偷向那边看去,见那个人挖好了一个大坑,把旁边的一具尸体拖了进去,然后开始填土一直垒起一座坟包,然后在坟前插了块儿木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才踏着月色离去。 我走了出来,来到那个人刚才挖的坑旁边,见那块木牌上刻着“秦盛之之墓”五个字。 原来是来埋葬亲人么,其实一路走来也看到了不少这样的坟包。 我没多停留,继续向前走。 入城的时候已是月上树梢,我虚脱得晕过去。 京城福泉当铺是天阁设在京城的消息点,还好并不算很难找,就在集市的边缘,不繁华也不冷情的地带。 我走进去,此时已经没有客人。我扯下面纱亮出天使令牌,店老板忙把我请到内堂,并去为我安排膳食。 里面是一个不小的院子,我进去时已经很多人在等,见到我他们一起单膝跪下行礼低呼道:“参见阁主。”毕竟在京城中不能生音太高。 我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一人上前领着我去了饭厅,我刚落座便有人端上茶来,那个人竟是小若。 小若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接过,惊异地问:“你不是回天山了么?” 她笑了笑:“门主不放心,便叫我过来了,正好我也不放心小姐。小姐不必担心,门主说天阁的事这段时间新上任的左护法大人代理。” 听到宁夜寒的名字,我不由一怔,“哦”了一声就低头小口喝茶。 小若奇怪道:“门主关心小姐呢,小姐不高心么?” 我摇摇头:“不是。” 很快菜都上来了,我才发现虽然肚子空空,但面对精致的菜肴却没多大的胃口。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乱葬岗中那个人埋葬自己的亲人时的场景,就算是偷偷去的,也不必那么紧张啊,难道是因为害怕么……为何,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是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第24章 遥听楼台风雨声(一) 京城人口巨多,从一大清早开了集市各种叫卖声就络绎不绝,车水马龙,表面看上去繁华至极、安逸至极,其实正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越是波澜不惊,将要开始的就越是惊涛骇浪。 我坐在福泉当铺楼上,倚着窗看下面人来人往,各色人鱼龙混杂,各种陌生的脸孔转瞬即逝。 “小姐。”小若推门走了进来,“这是才进的上等‘雪山银针’,门主特意让我拿来给您尝尝。” 她将那青瓷茶杯递来,我抬手挡住:“放回去吧,我不想喝。” “诶?”小若诧异道,“小姐不是习惯每日起床后喝一杯茶?” “今天不想。”我转过头。只是听见那个名字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小姐身体不舒服么?” “没事。” 那个红色的身影突然闯入我的视线。 红衣女子骑着马正随着人流缓缓穿过集市,面色高冷,左眼角下一颗红泪痣妖娆异常。 “那不是厉悦音!”小若惊呼一声,“她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跟过来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方才转过身问小若道:“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小若正色道:“辰帝病情加重已经罢朝,现在欣贵妃完全掌握着宫中的形式将辰帝的消息完全封锁,危相更是大胆,血煞盟的动作也越发大了。” 我皱眉:“一点辰帝的消息都查不到么?”至少要知道他到底病成什么样,为什么病,或者真的是有人下药? “辰帝一直在欣贵妃的寝宫中,近身伺候的全是欣贵妃的人,我们安插的卧底根本不能进去。” “今夜挑几个轻功好的去看看。” “前夜已经派出去三人,最后都没有回来。”小若叹了口气。 “那我今夜亲自去。” 小若急道:“可是小姐的身子?” “不打紧。”我淡淡笑笑,“你帮我准备夜行服。” “是。”小若收拾了桌上的茶具正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身道,“对了,摇光堂与天枢堂已经开始重建,新的地址在晋城和邺城。” 我点点头:“你去吧。” “是。”小若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我向下望去,看见有一个少妇瑟瑟缩缩地蹲着身子捡着地上散落一地的陶瓷碎片,她身前那个穿着藏青色衣衫的贵公子衣衫上有一片污渍,正跳脚一般大喊大叫道:“我说你不会看路么!竟敢弄脏本公子的衣服!这衣服有多贵你知道么!这可是我贵妃姐姐用宫中的锦缎做成的!你一辈子的花销都赔不起!” 那少妇嘤嘤哭了起来:“对不起!可是我……我……这是给我丈夫的药……” “药又怎样!本公子的衣服哟……”那贵公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冷眼看着他。若是猜的不错,这就是危家长子危疏影了,长得英俊,家势也殷实,只不过性子顽劣不堪,成不了什么大器。 虽说有人会隐藏自己真实的心性和实力,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人本性就是这样一副烂样子。 执绔子弟,是我最讨厌的种群。 少妇蹲在地上抹着眼泪,旁边围观的人敢怒不敢言,这危公子乃权贵之子,普通人去了自是惹祸上身。 “你陪我一百两银子,三日之后送到危府!”危疏影带着一群跟班离开,嘴中还边嚷嚷着,“今儿怎么这么倒霉哟……” 那少妇扑在地上哭得快晕过去。 我起身推开门,见小若站在门口。 小若对我笑道:“正要进去呢。刚刚我看到了,就知道小姐不会不管的。” 我点头:“你去安排,把那个人和她丈夫送走,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给他们一笔银子。” “是。”小若开心地笑道,“小姐就是心善。” 我笑了笑,自己欠下的血债,总要一点一点还清。 不,怎么还得清…… 第25章 遥听楼台风雨声(二) 夜幕降临,院中月色如水,华灯初上,各种酒楼客栈、勾栏院曲中灯火通明,又是一番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小若拿着夜行服走进来,边为我更换边不经意道:“今儿上午的那位夫人,我按小姐的吩咐派了人去,结果发现有个人已经在我们之前给她送了银两,而且那个人是从相府出来的。” “嗯?” “难道是那危少爷的仆从也看不惯主子,所以偷偷送钱过去?可是一个仆从哪有那么多银子……” 我微微一怔:“很多么?” “看那包裹鼓得,分量不轻呢。” 一个仆从怎会有那么多银子……我又不禁想到今天上午危疏影那副嫌恶的嘴脸,没可能的吧…… 午夜时分,我穿好夜行衣施展轻功在幽暗的小巷中穿行,避过灯光,潜到皇宫围墙下。两个哨兵慢慢悠悠地走过,我趁机一跃而起,翻过围墙,落入宫中,如夜猫一般轻盈,未发出半点声响。 从小若今早给我看的地图来看,这里应就是失宠嫔妃们居住的冷宫,惨白的月光下果然请凄不已。 欣贵妃的延禧宫应在西北边,我刚想走,身后却传来一阵大喝:“你是何人!” 我转过身,见一名女子提着最简单的宫灯站在我身后,她面色苍白,只穿着一件的白色衣袍,在冷夜中显得特别单薄。 对视片刻,那女子突然忍不住掩面咳嗽起来,刚才一喝中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 辰帝原本妃嫔不多,被打入冷宫的只有一位琴妃,秦诗语,还是被欣贵妃陷害所致。我原本以为冷宫人少选择这里潜入最安全,却没想到她愁多,晚上睡不着,有半夜在这凄凄惨惨的冷宫中散步的习惯。 “你是……咳咳……什么人?”秦诗语很努力地保持自己的威仪,就算她已经被削了妃位,变为庶女。 这样的女人,已经注定下半生的凄苦,我也不禁同情起来。 “你还是回去吧,我不会伤害你。”我道。 “你竟敢视皇家威严为空,擅闯皇宫,其罪当诛!” 她倒有些勇气,普通人看见我这身打扮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吧,何况她还是孤身一人,且是一个缠绵病榻的女子。 不过若是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那都是有原因的。 我继续道:“琴妃娘娘或许还不知道外面的局势。” 秦诗语一怔。 “危家当权,辰帝陛下病重,欣贵妃软禁辰帝陛下,现在外面危险得很呢。” 秦诗语愣住了,过了半响又问我:“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想了想道:“我是襄亲王殿下的亲信,今夜领命进宫打探辰帝陛下的病情,还望亲妃娘娘通融。” “你说什么……”秦诗语手中的灯笼掉到地上,“陛下病重!?” 这就是原因,只是这女子爱错了人。 “不错,襄亲王殿下近日才回京城,正与危家抗衡呢,希望琴妃娘娘能放我过去。” 秦诗语一急,又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眼睛都肿了,奔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臂急切地问:“陛下他什么病?” “我还不清楚,这不正要去探么。”我很是同情她。 “我怎么相信你?” 我叹了口气,扯下面巾:“我是嫣儿。” “嫣儿!”秦诗语怔怔道,“煜城真的回来了……” “嗯。”我点头。 从前,秦家还没倒下的时候,作为京城第一书香世家的大小姐,秦诗语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风光无限。女子冷艳高贵,颇有文人傲骨,阿城与她交好,我也去过秦府做客,在一次灯会猜谜中,无人能对的对联她却一出口就对得工工整整、颇具文采。 还记得第一次阿城领着我去秦府做客时,亭台水榭,绿柳摇曳间,那女子一袭素装,秀眉间一缕愁丝似断犹连,阿城让我唤她“诗语姐”,女子对我清浅一笑,那才是真正的仙子气质。 当时的女子多么高傲,后被欣贵妃陷害之后定是因这文人傲骨不肯辩解,方才落得如今这样的境地。 怎不令人痛惜。 一切还是源于情之一字。 如玉钩所说,情字伤人!偏偏世间多少人着了道,挣不脱,逃不掉。 我与秦诗语同是同病相怜之人,她的遭遇却比我要更为糟糕。 “诗语姐,我没骗你。” 她怔怔放开我地手,忽然道:“煜城很想你,你回来,就好了……” 我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探?” “危欣虞将陛下软禁在延禧宫。” “延禧宫在西北边……” “我知道。” “你……”秦诗语哽咽一下,竟然落下泪来,“若是探到了情况,请来告诉我一声……” 泪水淌下,原本苍白的病容更加憔悴,昔日风光早已不在。有傲骨的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现在的秦诗语已被命运捉弄得狼狈不堪。 “诗语姐,别担心,我有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嗯……”她放开我的手臂,眸中满是憔悴。 我担心再有一点打击,她就会崩溃。 但现在我必须离开。 我重新戴好面巾道:“诗语姐一定要等我,或许情况没那么糟。” “好。”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却比刚才更令人心痛。 我转身,施展轻功,向西北边掠去。 第26章 遥听楼台风雨声(三) 延禧宫中还亮着灯,门口有值守宫女,周边也有皇宫侍卫巡逻。这么严密,看来辰帝确实在这里。 附近还有可能潜伏着血煞盟的杀手。 我正想着怎么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突然听见一声脆响传来,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接着传来女子气急败坏的喊声:“你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权利!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躺在这里,看着本宫的儿子坐上王位!” 沉默了片刻,那女子又喊道:“为什么?!你宁愿将王位传给你的弟弟也不传给你的亲生儿子?他是你的亲生骨肉!” 极好的耳力让我听到了随后的一个低沉的男声:“朕若是将王位传给了麟儿,你们危家岂不是要夺我洛家江山!朕不会妥协的!” 女子“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你以为你那个弟弟斗得过我爹爹么?你活不长了,也看不到麟儿登上王位,本宫成为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的那天了!” “阿城不会让朕失望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 那个女声应就是欣贵妃危欣虞,那个男声就是辰帝了。听辰帝的声音,确实有些内空虚弱。 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全身披金戴银的女子,还带着好大的火气,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迎了上去,危欣虞嘱咐道:“看好了,可别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溜进去,否则有你好看!” 那个宫女表面上恭敬地低头答应,我却看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一丝凶光。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宫女。 危欣虞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安排血煞盟的人留在皇宫中。 危欣虞一摆衣袖,带着一大群宫女离开了延禧宫。剩下的这些,恐怕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宫女、侍卫。 我正考虑怎么避开他们,却瞥见有一个黑影趴在房顶上。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片琉璃瓦。 竟有人想跟我干相同的事! 我想不如先躲在暗处看看情况,见那个人又揭开一片琉璃瓦,接着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危险后继续小心翼翼地揭琉璃瓦。 他到底是想要一个多大的视野,难道他想这样进殿内去? 无风之夜,我的后颈却突然感到一阵凉气,猛地向旁边一滚,刚刚我躲的位置上赫然插着一把大刀。 刀有九齿,名为九齿刀,乃是“狮王”葛震的武器,他竟也受雇于危家么! 我不敢再迟疑,跃出花坛,一群宫女侍卫直冲上来,原来个个都是身手矫捷的血煞盟杀手。 身后传来一阵大喝,声如狮吼,震撼天地,正是葛震的独门绝技“狮吼功”! 体内内力一阵乱动,前面的杀手也被震得有些晕眩。我强压下涌动的内力,掷出一镖同时一跃而起,飞镖正中最前面那个杀手的胸口,没等他倒下去,我踏他的头借力,跃到了屋顶上。 琉璃瓦没有还原,而那个黑衣人早就不见踪迹。 “哪里跑!” 彪形大汉已经握着九齿刀几个跳跃追了上来,我忙施展轻功踏着房脊跃出延禧宫,宫中道路错综复杂,我飞速在脑中想着今早看的地图上的分布,抄了一条近道,越过皇宫的宫墙,落在京城。 我不断飞掠,街上的人已经很少,后面的葛震还是穷追不舍。我一路撞倒了不少人,但此刻已无暇顾及,只一个劲儿向前跑。 出了城,往东北方向跑,那里是灵业山,山中有一座灵业寺,那里的地形我还算熟悉。 进了树林,又传来一阵“狮吼”,为方便我没带苍玉剑,此时身上还有九只飞镖。 我蹬了一棵树猛地回身,掷出一镖,葛震不得不停下一瞬,侧身躲过飞镖,趁着这个空当,我更是不留余力地向前猛冲。 现在不是起正面冲突的时候,我与他实力相当,若是打斗起来很有可能变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实在是划不来,更何况我没有带熟悉的武器。 我选的是与灵业寺相反的方向,那里有一眼终年不枯的泉水,地区比较开阔,而且有一片怪石,我想去那里躲躲。 依然听得见那震震的脚步声追我而来,我冲进怪石林,想也不想就躲到一块巨石后。刚躲进去,却感到一阵凌厉的掌风向我劈来,我忙翻身躲过,同时摸出一枚飞镖判断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就掷了过去。 但没有击中。 我们穿着一样的夜行衣,分站在巨石下的两端。 我看见那个人的眼睛,比月光还要明亮。 一阵“狮吼”打破宁静,这一声的威力大了许多,我不得不捂住耳朵蹲下身,努力抑制体内涌动的内力。 树叶被震落,西下急旋翻飞,我有一种飞舞着的是锋利的刀片的错觉。 一直持续了半晌才停,一切重归寂静,僵持了几秒,葛震却没有追上来。 “你是谁?”我和那个人同时开口。 “你也来打探辰帝的病情?”是略为低沉的男声,听得出这个人沉稳、安静的性格。 “是。”我回答,却又一时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是襄亲王的人?” “不,但我要帮襄亲王。那你为何要去打探辰帝的病情?” “我要搬倒危家。”原来是和危家有仇。 “那你看到了什么?辰帝的情况怎么样?” 那个人摇摇头:“辰帝被欣贵妃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我本想去确定一下是什么毒,可惜还没能进去。” 危家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我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于是道:“没想到‘狮王’葛震也受雇于危家,血煞盟倒不足为惧,只是葛震有些难缠。但他一直是武林正派人士,也从来不参与朝廷的纷争,为何这次……” “葛震的家人被危家抓了,他是受人威胁。” 我一惊,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连天阁都还没有查出来的消息! “我一直在收集危家谋反、受贿、贪赃的证据,若是你能联系到襄亲王,我很愿意将我收集的证据交给他,但要等到半个月之后,而且必须是襄亲王本人来取。” 这是个很划算的交易,我通知阿城就好。 于是我点头答应了。 “那么半个月之后,还是寅时,就在此地,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 那个人转身,几个跳跃,黑色的身影融入夜中,消失不见。 我抬头仰望夜空,皎洁的月亮一会儿被乌云遮蔽,一会儿又露出来,不变的是那月光惨淡的颜色。现在的形式,正如这乌云一样暗潮汹涌。 最后,鹿死谁手…… 第27章 遥听楼台风雨声(四) 回到福泉当铺,小若脸色不好好像一直没有休息,一看见我就立马迎了上来:“小姐,没事吧?刚得到消息,说‘狮王’葛震受雇于危家,看守延禧宫。” “嗯。”我扯下面巾,端起桌上的凉茶大喝一口,“碰见了,但没起正面冲突。” “葛震没用狮吼功?” “内息有点乱,调息一下就好。” 小若仍是不放心:“那我吩咐人去抓副调理的药来。” 我问:“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啊,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皱着眉:“我碰见一个人,他知道很多天阁都没有查出来的情报……对了,他说葛震的家人被危家抓了,你去查查危家把人关在哪里了。” 小若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我是在纳闷葛震怎么会突然加入到朝廷的纷争里。” “还有那个神秘人,他好像与危家有仇,你知道危家惹过谁么?嗯……还不是一般的小仇。” “危家惹过的人可多了去了!但一般的人谁敢找危家报仇。如果是大仇的话……”小若想了想道,“大概就在一年前,嗯……那个时候危相与当时的京兆伊王猛交好,那个王猛是个清廉的官员,辰帝已经开始慢慢被危家控制,但是王猛突然查到了危相受贿的证据,大义灭亲呈给辰帝,没想到半途被欣贵妃劫了下来……不仅没有扳倒危家,反而被安了污蔑、欺君等罪名,王家全府上下一百多口,全部被斩首于市。” 难道是漏网之鱼? “你去查查吧,他有很多消息,还要求见襄亲王。” “是。” “还有,襄亲王府那边最近有动作么?” “奕将军带兵回京了,现在每日清晨奕将军都会练兵,襄亲王必日日同去。” “知道了,你没休息么?去睡吧。” 小若轻松地笑了笑:“看到小姐没事我就安心了,那我下去了。” 一夜辗转反侧,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涌动翻滚的云雾,好不容易寻着一丝亮光,我奔过去,却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立在那里。 不用那人回头我也知道,看上去如此单薄的背影却有一种凌厉的气息,属于强者的霸气。 当他回过头,优雅的唇角依旧是一抹浅浅的笑,带着微微讽刺的意味,剩下的,没有人看得懂。 他未动,我亦未动。我却看见他脚下的土地渗出血来,我还是没有动。 从他的额头,从他的发髻里淌出道道鲜血,染红了阴柔的面容,唇角的笑容愈来愈深,竟带了一丝狰狞的感觉。 现在我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掉,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低头一看,原来血已经蜿蜒至我的脚下,像藤蔓一样顺着我的腿向上缠绕,慢慢缠住我的腰,又勾住了我的手,有微微刺痛的感觉。 我想大叫,却发不出丝毫声音,那些鲜血藤蔓不断生长,伸上我的胸前,狠狠地缠住我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 他全身浴血,白衣彻底被鲜血染红,一步一步蹒跚着向我走来,宛如地狱的恶魔。 “如烟……”依旧是那样清净婉柔的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每抬一次腿,地面就如失去了压制一样迸出更多的血,不一会儿就淹到了我的膝盖。 “如烟……”他走得很慢,就如一个筋疲力尽的人,好像一步一步都是使了很大劲才能挪动,面露狰狞的笑容,唤着我的名字。 他好不容易走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的脸,我很努力地呼吸,感受到一片潮湿的冰冷,死人一般…… “若是你敢背叛我……” 眼前突然一片血红。 “小姐!”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小若焦急的面容。 “小姐,你没事吧!又做噩梦了?”小若端来一杯水给我,我接过,手还在哆嗦,刚才那种痛的感觉那么清晰。 喝了一大口,小若拿来帕子为我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姐梦魇的毛病怎么老不见好?真得找个大夫来瞧瞧!再说现在已经慢慢入夏,京城不比天山,热天闷坏了不好,小姐这次就别推辞了。” 我没有再拒绝,这次的梦实在过分得离谱。 侧头望去,天已大亮,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进来,模样甚是可人。 我道:“小若,为我更衣,今儿心情好,咱们去集市上逛逛。” 小若笑道:“就等小姐这句话呢,天山可真闷死人了!” 第28章 遥听楼台风雨声(五) 在集市上逛了一上午,小若买了不少小玩意儿,高兴得像个孩子,看来在天山的日子确确实实是把她闷坏了。 到中午,快入夏的太阳有些闷热的感觉,小若嚷着要去一品楼尝尝京城的特色美味,我也便由着她,但在去的路上,经过群芳院时,却遇见了正从里面走出来的危疏影。 危疏影的衣衫松松垮垮,到门口伸了个懒腰,一眼就看到了我。 “美人!”立马传来了这令人恶心的声音。 我没理他,继续向前走,他却跑到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小若忍不住了:“你干什么,好狗还不挡道呢!快走开,别耽误了我们家小姐的行程。” 危疏影笑得有点夸张,根本没听进小若的话,直勾勾地盯着我说:“美人,不如到我府上一坐,我那里什么山珍海味、金银珠宝都齐全,保准美人满意!” 我想,真是浪费了他副长得还不错的皮囊。 “如何?” 小若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就差点没上去扇危疏影一巴掌:“放肆,你算什么人!也敢调戏我们家小姐!” “我是相府大少公子疏影!如今的欣贵妃就是本公子的亲姐姐!这个身份,还不够请美人去?” 小若还想说话,我拦住了她,上前笑了笑道:“公子确实大有来头。” “那是!”危疏影毫不谦虚,“怎样?美人,跟我走吧?” 我看了看四下,离开了集市中心这里的人不多,便掏出摄魂香,迅速一把按在危疏影的鼻口上。 “这么珍贵的摄魂香,给这个烂人用可惜了!”小若愤愤道。 “我们还不能跟他起正面冲突。”我放下手,那人的目光已经呆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说:“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他呆呆地重复一遍:“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你很累了,回去睡一觉。” “我很累了,回去睡一觉。”他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了。 “真气人!”小若对着危疏影的背影比了比拳头。 我拉下她的手,笑着问:“怎么,肚子不饿了?” “饿,小姐我们走。”小若挽住我的胳膊继续向一品楼走,她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嗯,是好事。 边走小若边问我:“刚刚小姐为何不问问危疏影知不知道危家的事?” 我道:“危相很狡猾,他这个儿子不争气,他不会把什么重要的事告诉他的。” “那倒也是……”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低着头,速度很快,一下撞到了小若身上。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小若很夸张地大声叫道。 那人低着头,连说了几句“对不起”,马上离开。 小若回头小声对我说:“刚刚的消息是危疏影的,说他不是一开始就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花花公子,是一年前王家被灭门才变成这样,不知什么原因。” 我有些惊讶,问:“没有更多关系?” “只有一个,王家二小姐曾与危疏影订过亲。” 我有些不太明白,事情好像又复杂了一些。 第29章 前尘无声多感慨(一) 月夜无声,乌云彻底遮蔽了月亮,一点幽柔可怜的惨白的光,诡秘静谧的气氛,压抑异常。 我潜伏在襄亲王府后门,看见一个人推开了门,走了出来,身后仅跟了一人,看去向,是护国将军府的方向。 不禁有些苦恼,傍晚收到消息今夜血煞盟会有刺杀行动,安排了人手却不放心决定亲自来看看,要在府中还好,偏偏半夜阿城要去找奕萧议事。 这段路会很危险,我不敢大意,偷偷潜伏在不远的地方。 如果可以,我不想暴露自己。 他们还专挑僻静的路走, 夜风已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行至一处深巷,血煞盟已经再忍不得,从暗中跳出一群黑衣杀手,我约莫估计一下,大概十七八人。 阿城与那个随从拔出剑,没有多浪费时间,双方已战至一处。我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示意暗藏的天阁的人手先不要妄动。 看阿城与它那个随从的武功都颇为不错,不一会已消灭了三名杀手,要说这血煞盟,比红楼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要是真有实力的门派也不会受雇于朝廷。朝廷与武林向来是进水不犯河水。 如果可以,我还不想让阿城知道我正在京城。 看这游刃有余的架势,今夜怕是不用出面帮忙了,正看着,却突然冲进去一个红衣少女。 厉悦音,她恐怕也在襄亲王府边蹲了很久了。 长鞭横扫,刀光剑影,更是不用出去帮忙了。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留在盛泽城的么!”阿城边出击,边无奈地问。 “我的婚约已经取消了,以后你休想再逃开我!”厉悦音一鞭狠狠抽在对面的敌人身上,声音颇有气势。 我正在心里偷笑,却瞥见对面楼顶上,一个蒙面人驾着一把弩箭对准了下面的战局。 血煞盟的暗弓手。 我示意不远处的小若绕过去,看小若差不多要到了,就向屋顶上掷出一镖,那个暗弓手翻身躲过,却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撞在了小若的剑刃上,小若将他的尸体拖了下去。 转眼只剩下两名杀手,只有阿城的那个随从受了一道伤,那两名杀手转身就逃,阿城没有追,我用手势下令让小若带人去将那两名杀手劫回来。 “你为何老是纠缠不休?”阿城有些烦躁地说。 不过厉悦音好像已经习以为常,满不在乎,用惯用地刁蛮的语气道:“我已经说了,这次你休想再逃开我。” “我不爱你,够清楚了么?这样有意思么?”阿城有些怒意,转身对那个随从道,“江凤,我们走。”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人不是随从,而是“无影凤凰”江凤,此人轻功极高,没有几个人可以追上他的脚步,他竟来帮阿城,看来阿城这几年行走江湖也交到了些朋友。 二人直接转身就走,厉悦音站在原地,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洛煜城!”可是阿城没有回头。 厉悦音也没有追上去,周围躺满尸体,血腥气甚重,她全然不顾,孤单的身影,左眼角下的红泪痣格外忧伤。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我走出去,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惊讶片刻,就一头栽进我的怀抱里,我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抖,低低的啜泣声格外惹人心疼,我不禁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再怎样……再怎样也赶不上如烟姐姐……” “不会。”我放轻声音,“够诚心了,他不会看不见的。” “他看见了,可就装作……没看见……” “别哭,如烟姐姐帮你。” “嗯……”厉悦音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她没有把我当做情敌,我也不会对她有敌意。褪下了一身尖刺,她只是一个柔弱的为情所困的少女,我作为前辈,该帮她一把。 前辈……红尘多情苦,成全了别人,自己的归宿还遥遥无期。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摸摸她的头,道:“跟我回去吧。” 她点点头:“如烟姐姐叫我悦儿就好。” “行,悦儿,阿城现在的情况很危险,我们要一起帮他。” “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就算再难,我也要留在他身边!”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何曾几时,我也是这样的少女,为了心中的那个梦执着,一晃十年,我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只要坚持就可以成功。 但愿我只是一个例外。 我本身就是一个例外。 第30章 前尘无声多感慨(二) 福泉当铺的地下密室中,我看着小若劫回来的那个杀手,心中充满疑惑。 血煞盟成立于十年以前,盟主为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血狼妖女”凌怜惜,也曾盛极一时,可不知为何,五年前血煞盟突然开始落败,原因不明,天阁中也没有半点记录,一直到现在血煞盟已经脱离主流门派,更是受了危家的雇佣参与朝廷纷争,何解? 从刚才袭击的杀手来看,如果这已经是血煞盟的核心杀手,那么血煞盟衰败的程度令人咂舌,可如果只是试探…… “你们下一步的行动准备怎样做?”我问。 那个杀手坐在我对面偏着头,面前的笔墨他看都不看一眼。刚刚他试图咬舌自尽,小若捏碎了他的下颚骨。 杀手的第一准则,就是不能背叛组织,不能将组织的秘密泄露出去。 “小姐,不如用摄魂术?”小若道。 那个杀手依旧没有动静。 我有些为难,摄魂香已经剩的不多,要是这个人真的知道核心情报还好,要是他不知道,岂不是要白白浪费这么珍贵的摄魂香?且看他的武功,也不像是血煞盟的核心人物。 思考再三,我还是没有用摄魂术,眼神示意小若,小若点下头,直接抽出剑一剑刺穿了那个杀手的胸膛,血涌如注,那个杀手倒在地上,一会儿就没了声息。 出了密室,看到厉悦音在院中独坐发呆,我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如烟姐姐是来帮洛城的?”她问。 我点头。她还是这样称呼阿城。 “血煞盟很危险么?” “血煞盟落败如此,也不太清楚情况,刚刚什么也没问到。曾是大派,就算再怎么也不会这么不济,刚刚的袭击可能只是一次试探。” 厉悦音眨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如两片黑色的羽,月光下无比轻盈。 “如烟姐姐知道当年血煞盟为何落败么?” 我摇头:“天阁中也没有消息记录。” “嗯……五年前如烟姐姐好像还在千山没有出师门,这件事说来蹊跷,武林中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那些主流大派中并确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一怔,等着她说下去。 “就在血煞盟落败后不久,其他大派的掌门人突然一起来到我们家,但是江湖上并没有半点风声,也就是说他们是隐藏行踪悄悄来的,他们一起进了我家的密室,我好奇去偷听,好像听见了……什么玉阙神功,什么魔人一样的字眼。” 玉阙神功!我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传说中可以称霸武林的玉阙神功么! 玉阙神功不知何人所创,练过的仅有一人,魔教教主。传闻是在二十年前,魔教教主也没有练成,而是走火入魔。那年我只有四岁,还不知什么武林中的血雨腥风,只是后来才听说,中原八大门派齐心合力将走火入魔的魔教教主逼上悬崖,最后付出了八百多人的性命才将魔教教主击杀,传闻那一战血流成河,是武林中最伤痛的往事。 自此以后,魔教解散,玉阙神功亦下落不明,有贪念的人们前扑后继地寻找,可一点线索也没有,就连天阁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血煞盟的落败与玉阙神功有关…… “我一直在想那个魔人是谁。” 难道有人找到了玉阙神功么! 一阵夜风吹来,凉意透过衣衫渗了进来,我不禁一抖。 “呀,起风了。”厉悦音搓着手臂站了起来,“我们回屋吧。” 我怔怔点头。 第31章 前尘无声多感慨(三)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关于血煞盟,还有那天我在皇宫中碰到的那个神秘人依旧没有消息。厉悦音一大早就出去说要透透气,小若则继续忙着收集情报,我才想到了还在冷宫中等着我消息的秦诗语。 避过了皇城侍卫,选择与我上次相同的位置翻墙进了冷宫,才发现这白天的光景还不如夜中,满目都是萧瑟的景象,外面暮春时节尚是树木葱茏,而这冷宫中的树木却早已枯死,扭曲的纸条伸向天空,就像被困其中的人,痛苦不堪却又逃脱不得。要说还有些生机的东西,怕就只有那长出了花圃的野草了。 向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从惨败的屋中传出尖利的声音:“贱人,你以为本宫真的不敢杀你么!本宫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在不说出那封信的下落,本宫会让你生不如死!” 接着是一阵隐忍的咳嗽声,秦诗语嘲讽的声音传来:“我这副残破的身子也不怕你再怎么折磨,家人全部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已经良心俱丧,还费什么话,我已了无牵挂,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我一惊,危欣虞竟这样无休无止地找麻烦,实在是太过分了。 听得危欣虞冷笑一声:“了无牵挂?秦诗语,据本宫所知,你还不是了无牵挂吧。你爱皇上,对么?现在他就在本宫手里,你把信交出来,或许本宫心情好,就放你出去,让你陪皇上过完这最后的日子。” 秦诗语明显带了颤音:“你不要欺人太甚!身为皇上的妃嫔,你竟敢冒犯!其罪当诛!” “哼,本宫倒要看看谁能诛得了本宫。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若是明日此时你再不交出那封信,本宫就送你上黄泉路!” 听到此,我赶紧往旁边枯死的老槐树后一躲,看着浓妆艳抹、一身珠光宝气的危欣虞带着一群婢女侍卫走了出去。 冷宫又恢复平静,只是那严重的咳嗽声尤其刺耳。 我推开房门,年久失修传来一阵岌岌可危的“嘎吱”声,房中还算干净,只是其中的摆设陈旧不堪,实在不符合那个仙女般气质的女子。 “嫣儿!”原本蹲在角落咳嗽不止的人一看见我就惊喜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憔悴的面容,十分心疼。危欣虞既有意逼她,自然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原本冷宫的妃嫔还能有一个粗使丫头照顾着,可我看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拉着她在木头板凳上坐下,看见她原本白皙细腻的手变得红印累累,有的地方还破了皮,平常的洗衣服这样的活也必是她自己来做,原本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能一下受得了这种苦,就连我也是做不来的。 “诗语姐,不如我带你出去”我道。 “不。”她将手抽了回去,急切道,“先说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叹了口气道:“危欣虞给皇上下了慢性毒药,情况不容乐观啊。” “什么!”秦诗语一下子泄了气,眼神呆呆地呢喃,“危欣虞竟这样大胆……” “她那种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我已经对危欣虞感到十分愤怒,必须要除掉她。 “那可有解药?” “不知道,我没能进去,也不知道皇上究竟中的什么毒。” “那可……怎么办……”秦诗语看起来六神无主的样子。 “刚刚危欣虞的话我都听见了,那封信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先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爹爹无意中劫到的,本想交给皇上,却被危家抢先一步,我们秦家因为这封信彻底散了……是危相与夏国私通的证据!”秦诗语激动起来。 我一惊,夏国是辰国的邻国,两国实力相当,边境形势十分紧张,是相争了几百年的敌人,危相竟与夏国私通! “危相买过求荣,他想扶自己的外孙上位,又怕煜城会回京,于是就想拖住奕将军让煜城回京也没有什么实力支持。” “于是他就与夏国私通,让夏国攻打我们辰国的边城,拖住奕将军?” “正是!” 我总算知道一年前夏国无缘无故进军岚城是为何了。 “危相给的条件就是皇子上位后割让边境三座城池给夏国!” “三座!” “危相为求荣华富贵,要毁了辰国的江山啊!” 我急道:“那那封信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爹爹将信给了管家,我也不知道管逃去了哪里,但爹爹吩咐他等煜城回京就将这封信送到襄亲王府,既然煜城现在已经回京了……你不知道么?难道管家没有给煜城?” “那我去查一查。”我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诗语姐,你真的不跟我走么?何必留在这里受苦呢,我能保护你的安全。” 她的面色又苍白起来,苦笑道:“皇上在这里,我不能走。” 该死的情。 究竟要害了多少痴情人才肯罢休呢。 我现在已是尽力不去想天山的那个方向,只是微微一语便又勾起了我的伤痛,如影随形的伤口,在岁月中慢慢腐烂,等它愈合了,就最后的时间了。 报完了阿城最后的恩情,我想,就到了我离开的时候。 第32章 前尘无声多感慨(四) 回到福泉当铺,厉悦音还没有回来,小若看见我便笑眯眯地迎上来,看起来与平时不大一样。 “小姐,门主的信。”小若笑着,递给我一张薄薄的纸。 我怔了好一会儿,他给我的信……心忽然顿顿地痛了一下,我刚下了决心,倏而一切都又乱掉了。 他给我的信……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太高兴了,这是真的!刚刚才到呢。”小若又将信向我面前递了递。 我深吸了口气,接过,打开,看见上面一行墨字:已回天山,勿念。 很简单的六个字,很简单的语气,就像远方的丈夫给妻子报平安…… 他的字体很特殊,不像阿城那样遒劲飘逸,反而有一种女子一般的温婉缠绵,像春天的细雨一样将断未断,欲语还休,有一种温和的感觉,一如他的面容和万年不变的浅笑,那样阴柔俊美…… 我猛地回过神来,不禁又狠狠地嘲笑自己一番。怎么可能,又想到别处去了,他只不过是玩玩罢了。 对,玩玩,自从我发现了他走火入魔的秘密,我对他说了那句“我相信你”,他有了一种新鲜感吧。他就是那样的人,什么东西都在他的鼓掌之间,他随心所欲,不会有哪个人能束缚住他的。 我最开始想我要找到他,找到后想我要接近他,接近了之后呢,要他爱上我根本就没有可能,就算修炼玉阙神功都没有这件事难,我早该明白。 我不知道现在还晚不晚,我只能努力避开他,不去想,不去听,可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就能让我重新乱了心神,让我被打回原形。 我输得彻底。呵,面对他,我根本没有赢的机会吧。 我不想去问小若最近天山的情况,不想让她告诉我宁夜寒带回去了一个新的侍妾,那个侍妾叫珠帘,就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的帘姐姐。 若是不能让他留下,我离开,还不行么。 “小姐!”我将手上的信放到一旁的桌上,不顾小若在身后唤我,走进我休息的房间里。 我坐在窗边,头靠在窗框上,阳光透进来洒遍我的全身,很温暖,于是心就越发懒洋洋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坐了一个下午,回过神来天边已是残阳如血。 晚饭是厉悦音送进来的,她将菜端到我房间里的圆桌上,把我拉到桌边坐下。 她盛了饭给我,又为我布菜,可我吃不下。 厉悦音慢慢放下筷子,看着我问:“听小若姐说宁门主送了报平安的信给如烟姐姐,然后如烟姐姐就不高兴了,一下午都没出房门。怎么,跟宁门主吵架了么?” 我摇头,举起筷子夹了一片鹿肉到碗里。 “那如烟姐姐不高兴是为什么?” 我挤出一个笑容:“我没有不高兴。” “骗人。”厉悦音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瞪着我,“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告诉我么?如烟姐姐你根本没把我当自己人!” “我没有。” “那就告诉我啊。如烟姐姐肯定跟宁门主吵架了。” “真的没有。” “那是为什么?” “我还没资格跟他吵架。”我苦笑道,“他根本不是我能碰到的人。” 厉悦音愣了一下:“怎么了?宁门主看起来很亲切啊,如烟姐姐……”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啊!”厉悦音急了,“别看我小,我可以为你分担的,如烟姐姐,我既然叫你一声‘姐姐’就是相信你,可你却不相信我么?” “当然不是。” “那就告诉我!” “他……”我很艰难地开口,“他根本就不爱我,也不可能会爱我。” “你有跟他说过么?” “没有……” “你都没有说,他怎么知道!” “不用说。” 厉悦音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如烟姐姐,这种事还是得挑明了说。你觉得他不可触碰,我从前对洛城的感觉也是这样,可是你鼓励了我,现在我还在坚持,你却要放弃?以前我不知道洛城为何非要我留在盛泽城,但经历了那次袭击,我好像明白了,洛城是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这样做。如烟姐姐说得不错,洛城是个心软的人,就像当初我还没有与他说明心思的时候,他真的对我就像对亲妹妹一样好,所以我现在又恢复信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相信他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就算是对妹妹的那种疼爱,我也不会放弃,所以如烟姐姐你为何不肯试一试?” “你不明白。”我还是摇头,苦笑,“我知道最后你肯定能成功,因为阿城他会心软,他是个‘人’,但宁夜寒,他根本没有感情。” “如烟姐姐这话说得太偏激了!” 偏激么?我只有苦笑。那个人可以与天山融为一体,心如寒雪一般冰冷,还缝在万丈寒冰之下。 厉悦音还想说什么,我端起碗制止了她:“别说了,悦儿,吃饭。” 她只好拿起筷子。 苦守十年,换不来一个结果,罢了。 第33章 前尘无声多感慨(五) 第一天傍晚要小若去查查秦府管家的去向,第二天想起危欣虞上午会去为难诗语姐,便匆匆带着摄魂香赶去冷宫。 到了冷宫,庆幸自己来得早,危欣虞还没有来,可我一推开门就看到诗语姐昏倒在地,手边还有一块染了鲜血的手帕。 我赶紧去扶起地上的人,摸了手腕,还有心脉,还好不是自尽,辰帝情况不明,她也不会先自尽的吧。 我抵着她的后背输了一些内力进她的身体,替她升了些体温,然后掐人中穴,她才慢慢睁开眼睛。 “嫣儿……”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的一圈青黑,脸色苍白不已,我又急又气:“你都咳血了还非要呆在这里!这样下去皇上没死你倒先死了!” “住嘴!”她突然喝了一声,又咳嗽不止。 我晓得自己犯了她的大忌,此时也顾不得许多,道:“跟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行,我不能走,咳咳……” “你都这样了还死撑着?!” “嫣儿……我不能……” 看她这个样子,就算拼了命也要留下,我也只能叹了口气:“那我以后拿药来给你补补。” “好。”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给她:“一会儿我要用摄魂术控制危欣虞,你把这个吃了,会暂时失去嗅觉。” “摄魂术?”她疑惑地接过药丸,“你怎么会这种妖术?” “这不是妖术。”我找了一个小香炉,吹了吹上面的灰,将剩下的摄魂香全都倒了进去,拿出火匣子点燃,“这是一门武功,我当年出去就是去拜师学艺去了,这是我师父教我的。” 秦诗语还是带着将信将疑地神色吞下了药丸。 我拿了一把小扇子拼命地扇,让摄魂香快些扩散。 这时,危欣虞推开大门进来了,不巧,一进来就闻到了摄魂香,连同她带来的婢女侍卫,一下子全都定在了门口。 秦诗语瞪大了眼睛。 我催动内力,问那个一身华服女人:“你父亲曾与夏国私通?” 那个女人呆呆回答:“是。” “私通的信落在了秦家手里?” “是。” “那好,忘了这件事吧。” “是,我不知道父亲曾与夏国私通……我不知道私通的信落在了秦家手里……” 秦诗语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可置信地看着危欣虞。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 “秦诗语没有一点威胁,你不用再针对她了。” “秦诗语没有一点威胁,我不用再针对她了。” “你应当放秦诗语出冷宫,恢复她的封号。” “我应当放秦诗语出冷宫,恢复她的封号。” 秦诗语大喜,小声对我说了声“谢谢”。 “那你快去颁罢。” “那我快去罢。”危欣虞呆呆地走了出去,一群婢女和侍卫还杵在门口。 我对他们说:“你们应该跟着欣贵妃。” 一群人齐声答:“我们应该跟着欣贵妃。”然后保持着来的队形,跟着危欣虞离开了。 “嫣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秦诗语抓着我的手臂,眼看就要留下泪来。 我道:“你出去后就先把身子养好,不过危欣虞可能不会让你见皇上,我只能暗示以后她不会再想起的事,要见皇上的话还要靠你自己的能耐。” “我自己来,谢谢你!” “谕令也许午时左右就到了。你打开门窗透气,一个时辰你的嗅觉就恢复了,一定要先让摄魂香散出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秦诗语又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我灭了摄魂香,带着香炉离开了皇宫。 第34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一) 回去的时候,小若已经查到了秦府管家的下落,他没有走远,就住在京城城郊,盖了一座小院子,一家人在哪里生活。 我带着小若到那里时,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正在院中玩耍,看见我们没有害怕,反而一副好奇的样子。 我上前笑着问:“你爹爹在不在?” 小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说:“爹爹不在。” 不在?我有些疑惑地直起身子。小若却走过来问道:“那你爷爷在不在?” 小女孩眨眨眼睛,转身蹦跳着进了屋。 小若笑道:“管家今年已经到古稀之年了。”我转念想十年前在秦府见到老管家的时候,估摸着现在他也确实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没过一会儿,小女孩牵着一个老者走了出来,那老人留了一把花白的山羊胡,满面都是岁月的痕迹,但看上去还精神得很。 “你们是……” 我上前,礼貌地笑着:“老管家,还记得我么?我是嫣儿。” “啊,你……襄亲王妃……” 我不置可否,继续笑道:“听诗语姐说,危相与夏国私通的那封信秦老爷交给您了,您给襄亲王殿下了么?” 老管家突然沉了脸色,侧身道:“这个进屋说。” 我与小若对视一眼,跟着老管家进了屋。 老管家让小女孩自己在院子里玩,等我们进屋后就关上了门,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他先为我们倒了茶,然后才道:“那封信不见了!” 一语惊人,我放下茶,急急问道:“怎么不见的?” 老管家叹了一声:“大概就在三个月之前,家里突然遭了盗贼,不过什么钱财都没丢,只不见了那封信!” 我皱眉,小若问道:“那您可看见那人的样子?” 老管家摇摇头:“那事发生在夜晚,我们一家人都歇息了,我一直在等襄亲王殿下的消息,如今只好请王妃娘娘代为转告。” “那就不打扰您了。” 我和小若出了院子,一路上心神不宁。 究竟是什么人偷走了那封信?没有贪恋钱财而独独偷了那封信,这一定不是普通盗贼,那封信就是他的目标,难道是危家的人么?如果是的话,危欣虞就不会威胁诗语姐了。 到底是什么人呢……诗语姐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如果是阿城的人,诗语姐会跟我说的,不是阿城的人的话这个人又是如何知道这条线索的呢…… 脑中突然灵感一闪,我抓住小若问:“那个神秘人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有消息么?” “没有啊……”小若摇摇头,突然叫了一声,“小姐你怀疑是那个神秘人偷了信?!” “除了那个人我想不出其他人了,他可以知道连天阁都没有查到的消息,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大……他是谁呢……” “而且天阁也不能找到关于那个人的蛛丝马迹,都这么多天了……说实话,除了像玉阙神功那样的消息,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半点线索的情况还真是很少见啊……” “继续查,半个月之内查出来。” “是。” 第35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二) 回到福泉当铺用完午膳就躺下歇息了,午夜时分突然一下惊醒,不知为何就再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却突然听见房顶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来者轻功不错,但此时环境太过安静,我耳力又好,于是听见了轻微的响动。那个脚步声才过去没多久,后面突然又来了一群人,这些人的轻功明显就比前面那个人差了一截。 此时京中势力动荡,敢如此行动的估计只有危家与阿城的人,发生了什么…… 我利索地翻身起来,披了一件衣服拿了佩剑就推开了门,判断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便施展轻功追了过去。 我判断的方向没错,追出城门,再往前一里左右,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我躲在不远处,天太黑看不大清楚,只看见一群人在围攻一个人,不时闪出刀剑的白光。 渐渐的,那个人有些吃力的感觉,我趁机又潜近了一些。 我不知道双方是什么人,如果被攻击的那个人是阿城的人我应该去救,但若不是……可天黑看不清面容,况且那群人全蒙了面。 但就在此刻,我却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很特殊的眼睛,一下就在黑夜里亮了起来,我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没有带面巾,我直接撕了一块布料挡住面容,拔出剑,冲了出去。 那群人没预料到,我很顺利一剑就解决了两个,站到那个人身边。 没有多言,手起剑落,很快就扭转了局势。剩下的蒙面人见势不对就要逃走,那个人看也没看直接投了一把飞镖,竟然全中! 夜中的凉风,带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低沉带着磁性。 我微微一惊,他竟认出了我,但很快镇定下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知道,半个月让襄亲王殿下到约定的地方就行。” “如果你不说你的身份,我怎么相信你,把襄亲王殿下带过来?” “如果我现在说了自己的身份,我怎么相信你就是襄亲王殿下的人?” 我被他反问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人做事不是一般的谨慎。 “这些都是血煞盟的人,你明白了?” 我一愣,明白什么? “半个月后,皇城后山怪石林,老时间见。”他说完,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了,不是一般的利索。 这人好生奇怪,天阁都查不出来的话,只能说他藏得够深。 重新回到福泉当铺的时候,院子里人影不断,我就当作没看见,径直回了房间。那些都是运输消息的人,白天目标太大,这个中转站都是晚上才开始运作,我希望能有关于那个神秘人的消息…… 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生了多年未有的好奇心。 天山的生活永远冷冷清清,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想知道一件事的感觉了。 果然是离开了那个地方,重新回到了俗世里么。 那个人,也不见了…… 第36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三) 第二日,小若告诉我诗语姐复位了的消息,总算给了她一个希望,但要想突破危欣虞见到辰帝还是不大容易的。 用早膳的时候小若不在,等我刚刚放下筷子,小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襄亲王殿下和危相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厉悦音的反应比我还快。 “夏国的军队又逼近了我们的边境,危相要求奕将军带兵出征,这分明就是危相的计谋!他肯定又跟夏国通了消息!” 我皱眉:“他们吵起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新下了一道懿旨,说要封欣贵妃为帝后,想想就不会是辰帝下的旨,可危相非要狡辩,襄亲王殿下就要求要见皇上,但是危相不肯啊,说皇上身体不适,不见大臣……没办法,毕竟现在危相监国啊。” “我看危相监国的那道懿旨也是假的!”厉悦音狠狠戳了一下碗里的鱼。 “我早就这么想了!”小若难得和厉悦音站到一起。 “那事情到底怎么定的?”我问。 “奕将军举荐了一个亲信,镇西将军霍真,明日就整兵出发了。”小若答道。 我想了很久,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帮到阿城什么呢?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查到表面的东西,没有什么实用的,要说重要的,也就只有与那个神秘人的约定。 要想打垮危家,就必须要收集到有用的证据,真的要等到半个月之后去见那个神秘人么?且不说那个神秘人真正的身份,值不值得信任,这半个月里已经足够京城天翻地覆,万一辰帝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能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啊! 知道我的想法后,小若极力反对:“小姐,那样很危险啊,危府有血煞盟的人,况且我们不知道危家会不会只威胁了葛震这一个高手,要是还有别的高手……我们现在只有京城天阁的人手,不知为何冥阁的死士迟迟未来,天阁司消息,阁里的人普遍武功不是很高,况且京城里只驻有一百多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对啊,如烟姐姐。”厉悦音也插了进来,“我是不赞成你去危府做卧底的!” “我不去,就不能找到有用的消息,危家做的滴水不漏,小若你应当知道的,最近天阁的消息也很难流通把?” “可是……”小若最后一句也被反驳出来。 “好了,我是‘千山圣女’的唯一传人,怕什么呢你们。”我知道她们是担心我,可我不得不去,只能先安慰。 “摄魂香小姐也用完了,要是真有了意外小姐怎么对付?” “除了摄魂香难道就没有其他迷药了?虽然比摄魂香差了很多,但是也不能次次都用摄魂香啊,我还心疼呢。” “如烟姐姐……” 我打断了厉悦音:“你还想阿城平安无事么?要想取到罪证必须要深入内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必须去冒这一趟险。”我的命是他救的,就算这次丢了性命也就是还清了对他的债 “那好吧,我去为小姐准备准备。”小若垂着眸极不情愿地开口。 我拍了拍她的肩,露出一个笑容:“不要担心,没事的。” 小若没有像以往一样回我一个笑容,而是默默拉着厉悦音走了出去。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天气,清风送来阵阵绿叶的清香,果然是刚入夏的好天气,而我却不经意想到遥远的雪域,那里没有春秋夏,只有遥遥无期的冬,一年十二个月全是白雪皑皑的日子,想起我当初刚到的时候还害过一段时间的雪盲症…… 若是我真的死了,不知道那个人心里,会不会有一点难过……一点点的难过…… 第37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四) 要是抛开了一身武艺我剩下的就只有所谓的美貌,而靠武艺是无法混近危家的,所以我只能考虑用我最嫌恶的方法,从危家最薄弱的环节——危疏影下手。 小若查到危疏影一个月三十日起码有十五日以上都是在群芳院过夜,然后塞给我一包瓶瓶罐罐的东西,没好气道:“这里有一些普通毒药的解药,以防万一,还有迷幻粉。群芳园我已经打点好了,拿着信物去找老鸨就可以。我会尽快安排人混进危府,有消息一定要早点发出来。小姐……” 我轻轻抱住了她,她忽然一下泣不成声,也紧紧抱住了我:“小姐……我从来没跟你分开过,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千万别出事……”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互相照顾。” “嗯,如烟姐姐放心吧。”厉悦音揽住了小若的肩,小若低下头抹眼泪。 我很心疼,也很温暖,小若就是我的亲妹妹啊。 “好了,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以后还见得到的。” 我这么一说,小若立马止住声音,三两下擦干了眼泪。 我收好那些药,没有再多说,蒙上面纱从后门出去。 进了群芳阁,直接找了老鸨,老鸨看了小若给我的信物,直接领我去了一个房间,里面已经有几个穿着暴露衣装,画着浓妆的女子坐在里面边吃水果、嗑瓜子边聊天,见我进去了,其中一个红衣女子挑高了声音道:“哟,新来的姐妹啊。” 我看着她,五官还算精致,只是妆画得太浓,落了俗。 那个老鸨摇了一下手里的团扇,嘱咐道:“你们可客气点。”我想小若一定给了她不少银子。 “知道了妈妈。”那个红衣女子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句,老鸨转身走了,她用余光瞟了我一眼,应是对我这个“新人”能受到老鸨的关照很不满意。 我没有理她们,径直走到屏风后面,那里有一架琴,我坐了下来。 “妹妹恐怕新来的还不知道危少爷的喜好,他最讨厌穿着白衣裳装纯的人。”那个红衣女子挑着她那尖细的嗓音道。 “红玉姐,你就别说了,省得妈妈等会又说咱们 欺负新人。”另一个女子道。 我在心中暗暗思忖一番,才想起来,季红玉,群芳园的花魁。也是,危少爷来这里寻乐不找她找谁。 “她敢!”有一个女声听起来愤愤不平的样子,“一进来就能来为危少爷抚琴,她指不定给了妈妈多少好处呢,就这样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还又穿白衣又蒙面,装什么装。” 我心平气和地坐着,就当做没听见,我明白现在绝不能冲动,不能跟这一群庸脂俗粉计较。 还好没有等太久,傍晚的时候,危疏影来了。 一身锦缎缀着珠宝翡翠,要多华丽有多华丽,他刚走进来,几个女人便立马换了个脸色,媚笑着迎了上去。 季红玉第一个开口:“今儿个爷又来晚了,得先罚酒三杯,对不对姐妹们?”其他女人们齐声附和。 危疏影还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一把搂住季红玉的纤腰:“太阳还没下山呢,玉儿还说本公子来晚了?” “奴家说爷来晚了,爷就来晚了。”季红玉娇笑一声,往危疏影怀里缩了缩,把早盛满酒的琉璃杯举到危疏影嘴边。 危疏影没喝,却用另一只手拿过琉璃杯,轻佻的声音问道:“本公子明明没迟到,这样本公子不是亏了么?要本公子喝也不是不行,本公子喝一杯,玉儿就让本公子亲一下,如何?” 季红玉娇笑着应了,其他女人很识相的只是附和,并没有插手。 危疏影一口饮尽琉璃杯中的香酒,拉过季红玉,一下吻住了她。 其他女人非常识相地退了出去,我坐在屏风后面,彻底不知所措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好像有点超过我的预想了,我以为至少有调情的一部分,没想到……根本没有…… 眼看那两个人抱着搂着就到了床上,我很好的耳力听到了女子娇喘连连的声音,突然一声帛裂,我再忍受不了,挥手拨响了琴弦。 没想到那男子根本听见了就像没听见,手里的动作没停,我下一刻就要突破底线管他什劳子的危家直接冲出去杀了他,季红玉却先开口了,仍是麻到骨子里的声音:“爷……爷……慢点,还有人……” 那男子停下来,望向屏风后的我。我没再隐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奴家扶柳,见过少爷。” “你是什么人?”危疏影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 “来服侍少爷的。” “服侍本公子还蒙着面做什么?” 我轻轻一笑,摘下面纱。 倒吸凉气的声音,那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学着宁夜寒的弧度,淡淡笑着。 危疏影敞着衣襟带着一脸垂涎的表情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扶柳?好名字。” 我拉下他的手,淡笑道:“多谢少爷夸奖。” “你不是来服饰本公子的?那就快点来吧。” 我笑着瞟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的季红玉,危疏影立刻转身,毫不留情道:“你快点滚出去。”和刚刚甜言蜜语的人分明就是两个人,当真是薄情公子。 季红玉不甘地瞪了我一眼,却又只能无奈地抓着自己的衣服离开。 “好了美人,过来吧。” 危疏影像搂季红玉那样搂住了我的腰,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越近距离看见他的脸,就越发觉得可惜了。 “少爷一向都这么粗鲁?”我忍着心中的不适,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自然不是。”他好像很喜欢挑被别人的下巴,“对待美人,本公子一向很温柔,扶柳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一阵笑:“别人都叫你‘危少爷’,为何你却自称‘本公子’?” 他一笑,却让我有一种很高深的错觉,他说:“低调。” 低调?!我是真的笑了出来,凑近了他:“那公子就让扶柳明白明白,公子到底对美人有多温柔吧。” “好……” 我一拂袖拂过他的英俊的脸,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 低调,我忍不住又笑了一声。问世间“低调“为何物,恐怕就他最不明白。 第38章 怀旧空吟闻笛赋(五) 当阳光再次穿过窗户洒满我的全身,我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在檀木圆桌前。 床上的人幽幽转醒,我回过头去,装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少爷要对奴家负责。”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揉着脑袋坐了起来,拉起敞开的衣襟,一副神志不清还未清醒的样子。 我在心里暗怨一句,表面上还是笑得很温柔:“少爷想赖账?” “不,当然不。”他立马换了一副表情,走到我面前,先抽走我手里的茶杯,一口饮尽早已凉透的茶,然后很无赖地靠过来,“扶柳真是懂事,跟本公子回府吧。” 我极尽妖媚地一笑,看见他的眼中顿时露出贪慕的眼神,我说:“等的就是少爷的这句话。” 相府。 我的第一感觉,这里和皇宫有得一比了,看来危相真的贪了不少钱。 绕过汉白玉屏风,放眼望去,一片亭台楼阁,清湖水榭,我被危疏影带着在府里穿行,回廊九曲,每根红木廊柱上的浮雕形象全然不同,栩栩如生,该是多少能工巧匠日日夜夜的心血之作,回廊左右绿草如茵,奇石遍地,树木葱茏,跟皇城后山的那片怪石林有的一比。 走廊还没有到尽头,危疏影带着我下了草地,又走了一会儿,沿途风景甚好,然后他停下,转身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这里就是听雨轩,扶柳就住在这里吧。” 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座精致的小屋在我眼前。 屋内陈设精美,但不过分奢华,害得我白白担心一路就怕危疏影为我安排的住处里净摆的是些金碧辉煌的玩意,看来他也不是处处都俗。屋外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种的是江南水柳,此时已是碧绿,随风飘舞,纤细的腰杆比我更称“扶柳”一名。 这里的环境,我甚是满意。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危疏影始终带着讨好的笑容跟在我后面,等我一停下来就问:“如何?扶柳可还满意?” 我随意躺倒一张紫绒贵妃榻上,很赏脸地回了他一个笑:“妾身很满意,多些少爷。” 他双眼冒光:“扶柳准备怎么谢本公子?” 我装作很苦恼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说:“不然扶柳留少爷今晚留宿在听雨轩?” 危疏影咂咂嘴:“扶柳真小气。” “少爷不愿意?”我挑高嗓音翻了个身,“不愿意就别来啊。” “别,别,我愿意,愿意愿意!”危疏影陪着笑脸,这一急“本公子”也不用了,我还是没有转过身去,他无奈道,“好吧,扶柳你别生气,我亲自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来,你等着。” 然后他转身离去。 在他刚踏出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记得给我找一架好琴!”我想这样好的景色若是没有一架好琴就真真可惜了,跟了我许多年的那把琴,那个人给它起名为“烬”…… 我突然想起那个那个残阳如血的日子,他放下“烬”,俯身在我的唇角印下一吻……冰凉的触感好不真实…… 猛地回过神,我怎么能又被迷了心神! 正暗暗恼着,所以我没有看到,离去的那个人的唇角浮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 第39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一) 我一连七夜迷倒危疏影,制造出“新宠”的假象。我知道为了潜伏的好必须装得完美,要如一个真正的麻雀变成凤凰之后的态度一样,要装得很张扬,很做作,然后还要跟那些吃醋的女人们勾心斗角。 危疏影小妾不少,但都是一些妓女或农家的漂亮姑娘,但有一个正妻是是盐运司家的小姐,一个侧室是礼部尚书符的千金。但她们都是从小就一直受教育到出嫁的,就算咬碎银牙也要装得贤惠端庄,记得自己是侧室的身份,不与一群低俗的小妾计较。 危疏影风流花心,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到新欢了,所以我想先等他安定下来再继续计划,可又过去三天,眼看就要到我和那个神秘人的半月之约了,他还是每晚来我这里没停过,每次被我的迷幻剂迷晕了就一觉睡到天亮。 我每晚看着他在床上睡得香喷喷的面容恨得牙痒痒,只能窝在贵妃榻上勉强了,然后每日清晨还必须先他之前醒,装得若无其事端一盆水、或一盘菜等在门口,等他醒了再走进去,装作很勤奋的是早起去准备洗脸水和早膳了。 他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出现,所以我不敢贸然行动,整天呆在听雨轩里胡乱拨琴弦,整天和一群丫鬟大眼瞪小眼,都快发霉了。 我觉得我不能继续等下去,只剩三天就到与那个神秘人约定的日子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正这么想着,突然灵姬穿着很明丽、布很少的夏装来了我的小院。 她是危疏影的小妾之一,容貌不错,曾经受宠一段时间。 “扶柳姐姐,妹妹没打扰你吧?”灵姬看上去很乖巧地说。 没打扰就怪了!不过我正想有人来替解解闷。 我笑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一个空石凳:“没有,过来坐吧。” “姐姐这里风景真好,少爷很喜欢姐姐呢。”灵姬落座,笑容假得不得了。 “是吗,还行吧……”我打着哈哈。 “听说韩姐姐的生辰就在明天,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忙着韩姐姐生辰的事,姐姐还不知道吧。”灵姬边说边看着我的脸色。 韩菲儿,危疏影的两个侧室之一,就是盐运司家的小姐。 她这样说,是想拉拢我?可是我今天不想做恃宠而骄的浅俗女人,于是我很敷衍地说:“哦,那是应该的。” “是,是啊。好事。只是听说这次少爷足足花了两百两银子摆宴席呢。” 她还不死心? 我直接道:“别拉我趟这趟浑水。” 灵姬愣了一下,女人们勾心斗角都是暗地里,怕没人摆到台面上直接说,所以她惊住了。 我摆摆手:“你走罢,走罢。” 灵姬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我们再怎么都只不过是妾,她那是正妻,我们随时都会被丢掉,你就不怕么!” 我瞟了她一眼:“你管得着么?” “你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永远得到少爷的宠爱,女人都有人老色衰的那一天,你别得意得太早!” “送客。” 几个丫鬟走上前,对灵姬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灵姬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又对我狠狠道:“你会后悔的!”然后一拂袖,顾不得扭腰弄姿,气呼呼地快步离开。 这个灵姬有点小聪明,但沉不住气,不能成事。水深的人现在就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招惹我,毕竟我是危少爷的“新宠”。 但是那个宴会,我想是个好机会。 第40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二) 昨夜危疏影没来,我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日晒三竿才起来梳洗,宴会在晚上,不急。 下午发呆了半天,到了傍晚,我极好的耳力听见了府中正厅传来的嘈杂声,就知道,宴会开始了。 我喝了最后一口茶,起身进屋换衣装。 一套绛紫色织锦纱裙,上面用金线绣的蝴蝶栩栩如生,华丽精美,是危疏影送的。细细画了一个细而浅淡的眉,在眉心印上妖治的玫瑰花钿,绾上青丝,纯黑水晶参银发簪固定住,金步摇陪衬,留下一缕垂于胸前。略施粉黛后,我很满意自己的样子。 一垂眸却看见左腕上的紫宝石镂花银镯,我愣了一下,还是取下来换了一只金丝玉镯。 我抱着危疏影送我的那把名为“比翼”的琴,很大方地走入正厅,一时间,嘈杂声消失不见。 我微微一笑,不介意直接坐到地上,真丝地毯其实很舒服。 我抬眼看了危疏影一眼,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看着我,而他身旁一身盛装的韩妃儿却正气得发抖。我笑着,挥动十指拨动琴弦。 这是一曲很浅的曲,名为“后庭花”,就是勾栏院中很平常曲,我弹得也不大认真,一曲下来,众人没有鼓掌。 我并不认为是自己弹得不好,于是我站了起来,很无辜地向危疏影的那个方向看去,问:“少爷,难道妾身弹得不好么?” 骤然间,掌声如雷,而韩妃儿看我的眼神已经快要生生将我活剐。 “这就是疏影的藏着的美人吧!果然名不虚传,确实能锁住疏影啊!疏影最近可是一次都没在外留宿,果然是家有温香暖玉,不稀罕外面的野花了。”说话的那个贵公子模样的人我不认识,大概是危疏影的哪个狐朋狗友。 危疏影笑得颇自得的样子,无视韩妃儿,也无视众宾客,直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扶柳弹得好,说要什么奖励?我都可以满足你。” “好啊。”我问道,“什么都满足妾身?” 危疏影又重复一遍:“什么都满足扶柳。” “呵。”我一笑,指着韩妃儿道,“那少爷就休了她,娶我做正妻吧。” 第41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三) 一时间,寂静无声,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我大概已经成了史上第一勇敢的小妾。 “孽障!”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将手里的银箸往桌上一拍,在这种时刻发话的定就是危家的当家人危相了。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几眼,他也没多生气的样子,但声音中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还不把这个不知羞耻的妾室拉下去。” 几个家丁冲上来就要来抓我,危疏影张开双臂护在我身前:“住手!谁敢动她!” 家丁们看看危相,又看看危少爷,左右为难。我偷偷瞟了一眼韩妃儿,她她气得连牙齿都在打架。 “亲家,这是怎么回事?”说话的一定就是韩妃儿的父亲盐运司司主了 “孽子,让开。” “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扶柳!” “你丢本相的脸丢得还不够么!”危相这下真的发怒了,危疏影立即就像老鼠碰到猫一般慢吞吞地放下双臂。 家丁们一拥而上,先抓住了危疏影,又来抓住了我。 “扶柳——!” “少爷——!” 我装着一副可怜的表情,被家丁们拖着,与危疏影“深情”对望,声音凄凉无比,直到最后被拖出了正厅,活像真的被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 后来,危疏影带着他一贯戏谑的笑容对我说:“说实话,我着实佩服你的演技……但是不可否认,我演得更好。 于是,我被软禁在了听雨轩。危疏影今夜肯定会被危相勒令去陪韩妃儿,于是我一点都不担心那个无赖会半夜跑过来,事不宜迟,我准备今晚就先出去转转。 大约到了子时,我用纱巾蒙住面,没有夜行衣,我就换了一套深紫色的裙子,再用剪刀把过长的裙摆裁掉,小心翼翼地出了听雨轩。 在脑海中回想着当初看的危府的地图,我先向东走,那边应该是危相的书房。 一路上月色朦胧,景色优美,不过我无暇欣赏,到了书房,没有点灯。 我潜过去,小心将窗户推开了一丝缝, 里面没有人,我就大大方方地推开正门走了进去。 一个书房也没有过分华贵,陈设古朴,但看得出都是上品,桌案上摆着一尊中等大小的麒麟,材质晶莹剔透,像是上等的翡翠。 我翻了翻书架,上面都是各种古籍,没有发现。然后又去看桌案,上面除了笔墨纸砚和那尊翡翠麒麟就没有别的了。我不死心地把房内所有的花盆都搬了起来,所有的挂画都掀开来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按理说,那些人都会将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难道危相是个例外?或者这里有暗室? 于是我开始翻天覆地地找机关暗格,忙活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白白出了一身汗。 从书房出来,吹来的夜风终于送来一丝凉爽,我很是郁闷,低着头,没管什么方向就直接向前走。 如果不在书房,那会在哪里呢……难道藏在寝居? 正想着出神呢,突然撞见了一片火光,我抬起头,一刀就砍了过来,还好我反应快,一个后仰险险躲过。 没有多言,七八个人直接攻了上来。 这七八个人都不是普通的侍卫家丁,是有内功底子的,一起攻击滴水不漏,我只能防而不能反攻,再这样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不会是血煞盟的人吧!我怎么这么大意忘了这个!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 我一掌击退一个,感到后面冷风袭袭,忙一跃起,那人的剑刚好刺到,我顺便点在剑尖接了个力,轻功瞬发,一跃到了对面的房顶。 后面的人马上追来,我一个劲儿地向前飞掠,身上除了小若给的那些解药就只有迷幻剂了,况且这几夜夜夜都要给危疏影那个无赖下药,剩下的也不多。但现在也顾不得以后了,我干脆一把全抓出来,向后猛地一挥洒。 连续八声,八个人全从半空中栽了下去。 我从房顶上跃下来,打量着身边的环境。 刚才情况危急也没顾着看路,现在,我迷路了。不过这个地方相对于华贵精美的相府显得很特殊,所以我立马就想到了这里的名称——善水阁。 小院中杂草丛生,凌乱不堪,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小若曾把这个地方单独提出来与我说过,这里曾是危疏影一个小妾的住所,后来那个小妾得了瘟疫,为了避免传染,危相将她与她的贴身丫鬟们囚禁于此,后来那个小妾和她的丫鬟们病死了,就将这座院子消毒后空了出来,照危疏影那个速度当然很快有新的小妾入住,刚开始危疏影夜夜留宿于此还平安无事,后来那个新入住的小妾失宠了,一日夜里突然有人听见善水阁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去一看,善水阁的丫鬟们全部惨死,那名小妾疯了,一直不停的说她撞见了鬼魂,就是那个得了瘟疫死去的女子。总之,后来这里就再没人居住,成了一座空院,无人敢来打扫,就成了现在这副残破的样子,相府中唯一的荒原。 我是不怕鬼魂的,但这座阁楼在黑夜中却显得极为诡秘,我心中突然有一种很慌的感觉,但仔细看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何必浪费时间呢! 我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阁楼上最高层的一个窗户里,突然亮起了灯。 第42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四) 不会真的有鬼吧! 我打了一个激灵。才不会! 所以这只能说明,有问题! 我施展轻功很轻巧地爬上阁楼的第一层,抓着窗户固定,然后继续向上,直到最高层。我抓着阁楼上雕刻花纹的突起部分,踩着第二层的檐,蹲在那扇亮着的窗户下面,耳朵贴上陈年的木板,听里面的动静。 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几步就没有了,然后有椅子承重之后的“嘎吱”声,看来里面的陈设也很旧了。 一个人问:“夏国回应了么?情况如何?”这个声音……是危相! 我在心里暗暗惊了一声,这个方法好,看来他借着这里闹鬼无人敢接近将这里变成了他的秘密之地,说不定……说不定那两个小妾就是他害死的,那鬼也是他差人扮的! 好狡猾! 马上又有一个人回道:“回了,但是……”这个声音我记得,是盐运司司主,原来他参加完女儿的生辰宴会并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了这里…… “但是什么?” “他们说,再给一座城池,才会再增兵。” 什么!? “他们竟如此不知好歹!”危相一拍桌子。 “大人,消消气……这可到了节骨眼上,马虎不得啊。襄亲王都敢在朝堂上公开和您对着干了,这局势……要是贵妃娘娘当上了皇后,小皇子再登了基,您就是一人之下……不不不,就是任何人之上了!到时候荣华富贵用之不尽,香玉暖枕享之不绝,还在乎那小小的一座城池?咱们辰国疆域广阔,大人要往长远打算啊……” 我听见危相叹了一口气,过了半响方才道:“那就再给他们一座!但这是最后一次。” 盐运司司主连声答应:“下官回去就去写回信。” “卖国贼!”一个小小但满含愤怒的声音 “是啊,卖国贼!”我出声同样愤怒地回了一句。 诶,等等…… 我一点一点地回头,发现我身边竟还有个人跟我相同的姿势蹲在窗户下面! 一双……比月还明亮的眼睛…… “你!” 谁想到那人直接俯身捂住了我的嘴巴! “唔……” “什么人!”屋里传来一声大喊。 “唔……” 窗户被打开的一瞬间,那个人抱着我,足尖一点飞檐,向前直直飞掠出去。 风从我耳边呼呼刮过,我看见满目翻飞的青丝划过夜幕中月的轮廓,有力的臂膀拖住我的后背和膝盖处,那一双眼好似空中的星河,璀璨……耀眼…… 一眨眼,就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来人!来人!”危相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户,指着我们拼命地大叫。 黑暗中顿时涌出很多火光。 他放下我,我猛地回过神来,那些火光聚拢得很快,情况很危急。 “跟着我。”那人说完就直接跃了出去,我立马施展轻功跟上。 他轻功不弱,速度很快,我跟得也有些勉强,后面的火光穷追不舍,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一会儿上房顶,一会儿下底面,一会儿又翻巨石或者掠过人造湖,后面的火光渐渐少了。我判断他一定很熟悉这里的布置格局,因为他没有带我到过任何一处死路。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把后面的人全都甩光了,我累得不行,扶着身边的一棵树不住喘息。 “偷听的时候不能突然大声惊叫,咳……这是常识,你懂不懂啊。”他的气息也不稳,靠在另一颗树上看着我。 我知道这事怪自己,就好脾气地道了声:“对不起。” 他瞪了我一眼,也没说话。 就这样无言半晌,乌云又遮蔽了月亮,他没打一声招呼,直接跃上树梢,接连几个飞跃,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怪怪的…… 我吐了口气看了看周围,这才惊觉,前面不远处就是听雨轩。 第43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五) 第二日照样午时才起,就算我在软禁期间,消息也通过大嘴巴的丫鬟们传了进来,昨夜相府遭了小偷! 我郁闷地嗑着瓜子,看来这几天不能再行动了。 昨夜又见到那个神秘人,真是好碰巧,不过如果他是这样偷消息的,也难怪能比天阁还灵通,可信度应该还蛮高吧……但现在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后天我怎么通知阿城去皇城后山的怪石林呢……小若说来接应我的人现在都还没发现! 正想对策,突然听见门口一阵骚动。 “扶柳——!”危疏影叫的好不凄厉。 我走到门前,看见危疏影被那群家丁抱着,死活进不来,看见我就伸出了手,又一声凄厉地叫喊:“扶柳——!” 这也……太夸张了吧……他脑子进水了? 但是我必须得配合,呃…… 于是我眯起眼睛努力挤出一点点亮晶晶的闪光,提着裙摆扑了上去:“少爷——!”结果撞到了一群家丁组成的人墙上面。 “扶柳——!” “少爷——!” “爹——你怎么忍心拆散我和扶柳啊——!” 这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喊了。 “扶柳——!” 我停下来,装得两眼泪花花地看着他:“少爷,你斗不过老爷的,回去罢,扶柳能照顾好自己!” “啊——扶柳!”他反而叫得越凶。 杀千刀的,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演苦命鸳鸯啊! 我干脆跑到一颗柳树旁,抱着树干要撞上去的样子:“少爷,你就回去罢!忘了扶柳,不然扶柳就死在你面前!” “扶柳——!” “再不走我撞了啊!” “别,别,我走……我走……”然后他收起凄惨的表情,摸了摸脑袋,转身走了,连家丁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明显是暗示啊。 我冷笑,这家伙真是装的。 第44章 孤柳铭轩听细雨(六) 窗外,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我坐在窗前向外望,没有月的夜晚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雨滴散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神清晰。 没有点灯,每一滴雨都像滴在我的心上。 门突然被人轻轻推开,我转向门口,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哟,怎么不点灯?我还没缺你这点灯油钱吧?”那个人直接走到烛台拿出火匣子点燃了蜡烛,整个房间都被照亮。 我说:“你早就认出我了。” 危疏影大大方方地在桌前坐下:“是啊,其实还要更早。” 我看着他。 “神诀有女倾人国,折梅一笑秒如烟。美人榜第一的‘神诀如烟’。”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微微一笑:“这届武林大会我也去了。” “……”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神诀门也会搅到朝廷里来,莫非和血煞盟一样,你们是受了襄亲王的雇佣?” “不。”我起身走到桌前,在他对面坐下,“只是我个人参加,与神诀门无关。” “何解?” “报恩。” “报恩?” 我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笑了笑,比春风还温和的样子:“我都帮你收集证据了,还是不相信我?再说我长得像坏人么?” 自恋!但到了这里,索性全告诉他得了。 “七岁之前,我叫‘二丫’,而‘如烟’是师父为我取的,其间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嫣儿’。” 他略微吃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来,笑得云淡风清:“原来是当年的准相亲王妃。” “你呢?”我问,心想着不会有什么烂俗的身世之谜,比如他不是危相的亲子之类的…… 危疏影一下收敛了笑容,换了副严肃的样子,又略有些惆怅道:“父亲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我都是前年才知道的,就算我作为他的儿子,但我也是辰国,是辰帝的子民,我不能看着自己的祖国毁在我父亲手里。” “那你就能看着你父亲失败后身败名裂?” “不止为我一人,更为天下的百姓,夏帝不是什么好东西,占了这一次便宜他定会再想占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不顾天下苍生。” “原来是大义灭亲啊。”我佩服起他来。没有想他说的是不是谎话,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觉得他不会骗我,能做到如此,他不是坏人。 “那当然!天下大丈夫,舍我其谁!”一下子换回一副欠抽的自恋表情。 我扶额,原来这家伙夸不得,一夸就原形毕露…… 这会儿又听他望着窗外感叹起来:“想当年襄亲王的那段事也闹得不小啊,我当时就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狠心的女人呢,要换作是我啊,我巴不得自己扛着轿子就嫁给他呢!嘿,你说说……” 话说面对这样的无赖,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举起拳头横到他眼前:“欠揍呢你!” 谁想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笑眯眯地贴了上来:“都说‘神诀如烟’是蛇蝎美人,冷艳高贵,凡人连根手指头都碰不上啊,我看你还蛮可爱的、蛮亲切的啊。” 看着他一下放大的俊脸,我竟一下慌了神,忙把手抽了出来,低下头,竟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面对他,我的“冷艳高贵”都去哪里了!? “哟,害羞了,来给本公子瞅瞅。” 我拍掉他伸过来的手,用大喊来掩饰自己的慌乱:“证据呢!快交出来!” “你还来怪我!”他一下站起来,比我还生气的样子,这家伙变脸比翻书还快么,“要不是你那天突然惊叫一声,我早拿到那些证据了!” 我怔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哼“了一声:“你肯定去书房找了,没找到什么吧?我爹他狡猾得很,证据当然不会放在书房里,当然,也不在善水阁,他把证据分开放在府里的各个角落,以前听雨轩也有咧!不过昨天你一喊,肯定惊动了他,昨天晚上他定已经偷偷把放证据又全转移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这老家伙真是狡猾得恐怖啊!不过我现在觉得更恐怖的是,我有把柄落在这个无赖手里…… “那,那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还不是都怪你!”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果然,戳到我的痛处就不停……我只能忍气吞声,再好脾气地道了一声:“抱歉。”然后微低下头。 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哼哼一声:“这次就不怪你了,下不为例。但是既然我们都相认了,下面就要一起找证据了,也比较快一些。” 相认……这是什么说法…… 见我许久不回答,他有点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听见没有啊!” 我只好叹了口气:“听见了,少爷。” “嗯,乖。” “……” 然后我就等着他走,结果低着头我脖子都酸了,蜡烛又炸了一个灯花,那个人竟然大大方方地喝起茶水来了,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我再也忍不住,抬起头问:“你怎么还不走?” 见他转着手里的青花瓷杯,问:“今天你没有下迷幻剂?” 惊!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我拿斜眼看着他:“你早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喝?找虐呢你!” 结果他突然垂下眼,很深沉地说:“只有被下了迷幻剂,我才能好好睡一觉。” 我一愣,转头看着他。 突然又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安静得可怕。他的五官很精致,不是宁夜寒那样的阴柔的俊美,而是一种很阳光的英俊,皮肤也不是宁夜寒那样略微病态的白皙,而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烛光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温和的感觉。 就在我有些陶醉的时候…… “啊,如烟,你的床好舒服,我今夜就在这里睡了,你随便哈。”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迅速脱了外套钻进了我的被窝! 士可杀,不可辱! “你给我起来!”我使劲儿拽着被子,结果像裹在蚕丝里面的人动都不动一下,被子拉不出分毫。 “你睡这儿,我睡哪儿啊!你给我起来!” 结果被子里传来闷闷地一句话:“以前你睡哪儿,今夜你就睡哪儿呗。” 天哪……这就是老天给我的天罚吧…… 于是我抱着一条绣花毛毯,躺到堂中的贵妃榻上。 窗外细雨还未断绝,灯熄了,一片黑暗之中,那雨声点点落得不真不实。我忽然想起天山上飘落的雪,在我听来,也是跟这一样的声音…… 第45章 游园惊醒梦中人(一) 第二日,我是因为被子忽然被人全部扯掉而醒过来的,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还好没有脱衣裳睡…… 我照着那张俊脸一掌劈下去,他没躲,而是一绕竟化了我的招式,把我的手撇到了背后固定住,我大叫道:“危疏影你这个无赖!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还不快放开我!” 他就站在我背后,固定住我的手的姿势暧昧极了,我能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就喷在我的后颈:“你不早就是我的小妾了么,还在乎这个呢。” “那是情势所迫!你明明知道的!” 他也大叫道:“什么知不知道!这还有假不成!还不认错?”然后忽然小声在我耳畔说,“外面有人看着,你想穿帮么?” 我一下子竟又脸红了,不再挣扎,就那么愣愣地站着。 “还不认错!”他忽然挑高了生音又喊了一嗓子。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我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见他一副欠扁的样子,就差没在额头上写上“我是无赖”四个大字了! “嗯?” 好吧,情势所迫,我忍…… “是……少爷,妾身错了……” “什么?大声点,本少爷听不到啊!” “妾身错了——!”我凑到他耳朵前大叫一声。 他吸了一口凉气,掏掏耳朵,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死女人,你想让本公子变成聋子么!?” 我“哼”了一声,看来他的耳力跟我一样也是超出常人的。 终于扳回一局啊! 我没来由地变得心情很好,喜滋滋地拾起地上的绣花毛毯,叠得整整齐齐的放进衣柜里。 这时候丫鬟们端了早膳进来,我很是奇怪,问危疏影道:“你爹爹不是软禁我呢,你怎么这么明目张胆地呆在这里?” 他扒着碗里地饭像八辈子没吃饱一样,口齿不清道:“昨天在你这里闹完了我就闹我爹哪儿去了,当时好像是京兆伊在府上做客,我爹是个爱面子的人。” 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来,吃,府上的厨子都是从扬州专门请来的,很不错啊。” “……” 用完早膳,他拖着我出去了。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啊,就跟一朵向日葵似的,我暗暗讽刺他真会装! 在百荷园,我们碰见了一位佳人。 但危疏影并没有走过去,反而拉着我蹲身躲到了草丛里。 我看着坐在水榭里赏着菡萏,一袭素衣,清秀的面容上一缕轻愁将断未断的佳人,奇怪地问危疏影道:“她是谁?” “我的小妾之一。”危疏影透过叶隙躲躲闪闪地看那位佳人。 我拍了他一下:“既然是小妾还躲躲藏藏地干什么?难道你有偷窥癖!?” 他转过头很无奈又很愤怒地反问:“我是那样的人么!?”然后小声嘀咕一句,“要是的话也是长得很帅的偷窥癖者……” 我举起掌就要拍下去,他忙举起双手:“不不不,我不开玩笑了。” 我逼近他,威胁:“还不快说,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却见他坏笑一声,突然倾身过来,我吓了一跳,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感觉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我,然后一把匕首就正插在我刚刚倒下的位置! “糟糕,被发现了!”危疏影抱着我脚一蹬地掠出了百荷园,仓惶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表面上无害地女子投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 也没跑出多远他就放下了我,那女子竟然没追过来。 我问:“她到底是谁?” “她叫含晓,是血煞盟的人,派来监视我的。” 原来如此…… “那刚才不是被她发现了?” “不,她不会告密的。” “为何?” “因为……她已经爱上我了。你会去害你爱的人么?” 看着他那副欠抽的样子我本来还想反驳,不过现在好像没别的解释了。 他砸了咂嘴道:“当初她向我表白,那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啊,她连着自己的身份一起告诉我了,被我拒绝的时候那一双水眸暗含泪光,那叫一个楚楚动人……你说我的魅力咋就这么大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知道她不是在唬你玩呢?” “不会不会,我很多次行动都被她发现了,血煞盟要来铲除我早来了,不过现在我都没事啊……啊,你说我魅力大不大?” 我实在看不过去,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脚上,自恋狂! 他叫着痛,大喊一句:“你谋杀亲夫啊!” “你是谁亲夫!” “你啊,扶柳……” 我正想发火,就看见他对我挤眉弄眼的,转头一看,已经有几个丫鬟捂着脸偷笑着逃跑了。 看着他无赖的笑容,我感到很无力。好吧,我忍! 第46章 游园惊醒梦中人(二) 月黑风高,树影摇曳,静谧安宁,善水阁里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环境下,就容易回想到昔日的记忆…… 但我此时没心思想这个,等的太久了就有些恹恹的感觉。 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黑暗中危疏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姐姐,你能不能别出声?万一暴露了怎么办!” 我不耐道:“危相今晚是去喝京兆尹他次子娶妻的喜酒诶,哪有这么快,你还非这么早就拉着我过来,我们都在房梁上蹲了快一个时辰了!” “好吧好吧,我怕你了,你小点声……” 我向黑暗中甩了一个白眼,继续发呆沉默。 又过了半晌,我还是忍不住道:“危相与夏国私通的信,就是落在王家的那封,是你偷走的吧?” “是……”突然又变了调,“什么叫偷!那是收集证据好不好!” 我轻“哼”了一声,没回话,就听见他一开口就喋喋不休了:“我长得这么英俊,什么‘偷’啊,什么‘骗’啊,‘抢’啊,跟我配么!就算有关系,那也跟我的长相没关系……” “得了吧你!”我喊了一声,“‘骗’跟你没关系?” “有什么关系?” “你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目的,出去招惹了多少如花少女啊,你自己数数,你别狡辩啊!那天我可亲眼看到了,你和那个什么季红玉……” 传来他哀怨的声音:“如烟,那是情势所迫啊,你别冤枉我啊,我可是个很专情的人……天地可鉴!” 我本还想再嘲笑他几句,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黑暗中早已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我也立马放轻了呼吸,屏住气息。 门被人推开,月光照了进来,映出两个人影 一小截蜡烛被点燃,可怜的一点小火苗闪闪烁烁。我没有看见危疏影,便又往角落里退了退。 一个是危相,另一个我不认识。 “我把这本账目放在你那里,你可要好好保管。”危相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本账本,交给那个人。 那个人接过,满脸讨好的笑容:“大人放心,下官用脑袋担保账目一定万无一失!” “就怕你的脑袋还抵不过这本账目。”危相冷冷一句,一点面子都没给那人。 那人尴尬地笑笑,低着头不敢回话。 危相吹灭了蜡烛,一拂袖走了出去,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跟上。 门被重新关上。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只见那个陈旧的衣柜的门被缓缓推开,危疏影像个僵尸一样站在里面。 我无奈:“装僵尸很好玩?” “咳咳……”危疏影咳嗽着走了出来,问,“你怎么不害怕呢?” 我正想损他一句,他却先摸着下巴开口了:“看来是我长得太英俊,怎么都吓不到人。” 这次我学会了,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一拳打到他肚子上。 “如……如烟……你真的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啊。” 我举着拳头:“那你要不要试试更不一样的?” “不……还是算了。”他揉着肚子,可怜地看着我。 “别贫了,说正事,刚刚那是什么人?” “大理少卿。” “大理寺!?”我一惊。大理寺身为掌管国家律法,处理案件,伸张正义的机构,里面的少卿竟也与危相合起来干这种狼狈为奸之事! “别吃惊了,当初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是那个人跟我爹买的。好了,我们还要快点去跟上那个人看他到底把证据藏在什么地方,再核对一下是不是真的呢,快走。” 用轻功很快跟上了那个走路姿势像老鼠一样的人,我们跟这他从危府的一处偏门出去,然后看他上了一顶很不起眼的小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向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进了大理寺,我们看见他一直左顾右盼地进了大理寺正的房间,没有点灯,但进去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也是看了看周围没人才关上了门,然后匆匆离去。 他有点小聪明,将账目藏在大理寺正的房间里,就算事情败露还可以嫁祸罪名,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很害怕。 我们翻窗进去,既然他藏敢将这么重要的账目藏在别人的房间里,就说明他知道有哪些角落是不易被人察觉,而且不会轻易被人翻动的,可我们找了很久,甚至连书都一本一本地翻都没有找到。 “他也太会藏了吧!”危疏影坐到太师椅上,喘了几口气,“这家伙肯定经常藏私房钱不让他老婆发现!”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人就喜欢在关键时刻说出这样不找边际的话。 我轻轻拍了他一下:“好了,快找吧,今晚还想不想休息了?” “好吧好吧,我找我找……”他认命地扶着扶手站了起来,继续去翻那些厚厚的古籍里有没有一点线索。 这里有那些东西是不会经常被翻动的呢…… 我打量着周围,好像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个放着一盆盆景的木架,上面散落了一些泥土,但有一片露出来的盆景周围的表面却异常干净,这样极不协调,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被挪开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而挪开了盆景就是为了使用木架,这木架能干什么呢…… 我一抬头看见上面的房梁,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危疏影,上去找找房梁看有没有!” 危疏影放下手里的古籍,兴奋道:“如烟,还是你聪明啊!我怎么就忘了!”然后他飞身上了房梁,没过多久就拿着那本账目跃了下来。 我接过账目查看,危疏影却退到了一边,我有些奇怪:“怎么了?” 危疏影摆摆手:“家丑,能不看就不看。” 他倒挺自觉。 我继续翻阅手上的账目,上面全是危府的收入记载,每隔几天就有一批不低于一百两的收入,危相的俸禄再加上平常的赏赐也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那是剥削百姓们多少年才累积出来的钱财! 我看完一遍,心中气愤不已,危相一日不除辰国的百姓们定一日不能好过!到了这个时候,我对危疏影的佩服不由又更深了些。 “没有问题。”我将账目合上,交给危疏影,他又飞上房梁将账目放了回去。 “为何不拿回来?” 他摇摇头:“等最后一起拿出来,不然会打草惊蛇。” 我点头,看他平时做什么都好像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实际还是很细心谨慎的。 “唉。”他突然换了一副惆怅的样子,“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家世有好,出手又阔气,心思又缜密,还有一颗正义的心。如烟,你会不会爱上我?”他突然凑了上来,微微一笑竟有一种很独特的魅力。 我愣了几秒,反应过来迅速给了他一拳。 “啊,谋杀亲夫啊!” “你再鬼叫我就把你扔到乱葬岗喂乌鸦!” 我吼完,转身就走,施展轻功逃离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逃?我也不知道,心跳突然就乱了节奏,不是冲动,而是一种伤痛。就是麻木之后,又被刺痛的感觉。有一个人接近我,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另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 那场雪,一直都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无休无止。 第47章 游园惊醒梦中人(三)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纠结入了梦境,发现自己好像沉浸在一种粘稠又温暖的液体中,沉沉浮浮,窒息的感觉很难受,可我醒不过来,也睁不开眼睛。 我使劲挣扎,想摆脱这束缚,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就像一片沼泽地,越挣扎陷得越深,我索性放弃,任由身体沉入深渊里。 在这时,却有什么力量将我托起。 我的脸感受到了清凉,我猛地睁开眼睛,竟看到满目的猩红。 我坐在血潭中,浑身上下都被染成鲜红,连眼前的景象都全是鲜红的。 “如烟……”很轻很轻的呼唤声,好像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全身一抖,缓缓回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个人。 白衣浸染鲜血——宁夜寒好像处于更深的血潭,每走一步就露出的身体就更多一些,滴滴答答地滴着粘稠地鲜血,从远处向我走来。 那些粘稠的鲜血牵着丝滴落,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呕吐的感觉。 “如烟……” 那么温柔的表情,那么温柔的呼唤,却和着这么恐怖的鲜血,令人窒息。 “若是你敢背叛我……” “啊!”我突然惊醒,撞进一个怀抱里。 “别怕,我在……如烟……别怕……乖。”低沉的呼唤,听起来倍有安全的感觉。 我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危疏影,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做这种梦! 我想不通,只能更紧地抱住这个人。 “做噩梦了?没事,过去就好了,过去就忘了,别怕。”他一手抚摸着我的背,一手按着我的头,我缩在他怀里,慢慢镇静下来。 我深吸几口气,慢慢推开了他,苦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没事,我们分什么你我啊,你等着,我去给你弄碗安神汤压压惊。”说完他就下床走了出去。 有丫鬟端了温水进来,我起来穿好衣服梳洗好了之后,危疏影回来了,但不值他一个,还有一个人,一进门就扑进了我怀里。 “小若!”我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若抬起头,说:“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过来了。” 危疏影在旁边“哼”了一声:“这丫头在府里迷了路,幸好给我碰见带了回来,要是别人……” 小若憋红了脸大叫道:“不是你以我的轻功也能出去!” 危疏影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我笑了笑:“他就是我以前叫你查的那个神秘人。” 小若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他!?” 危疏影又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你非不信,好了,你只信你小姐么,现在相信了?我长得这么英俊怎么可能是坏人……” 我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忽视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若疑惑道:“这么做可是出卖他家里人呀!” “我这叫大义灭亲!你这种肤浅的人是不会懂的。” “哼,就你懂!” “是啊,我就懂!” “够了。”我一出声,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 危疏影拍了拍手,有丫鬟们端着各色菜肴走了进来,最后是一碗褐色的看起来很苦的汤药。 “来,这个效果很好的,就是有点苦,但是不怕,我们有蜜饯。”危疏影把那碗汤药递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拿出一包黄桃蜜饯。 我斜他一眼,把我当小孩子!? 我接过汤药,直接一口饮尽,他傻傻地看着我。我没理他,转头对小若说:“现在京城消息周转很紧张,你还是回去亲自盯着,我在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嗯,看见小姐没事,我就放心了。”小若接过我给她夹的清炒嫩笋,对危疏影挤了个鬼脸。 我听见危疏影叹了口气,整个早膳期间什么话都没说,饭也没吃多少,就一直低着头,一副很受打击、很郁闷的样子。 莫名其妙。 但我还是忍不住一直笑着。 第48章 游园惊醒梦中人(四) 后来危疏影白天就一直都窝在听雨轩里,晚上就一起行动追查危相各种证据的行踪,一直又过了大半月,才将所有证据的存放位置都摸清楚,这个时候,危相和夏国的协议已经达成,夏国已经开始集兵,马上要开始攻打边境碎叶城。 最后一步,只要一次性把这些证据全都拿出来送去襄亲王府,就可以扳倒危相了,可是今日危疏影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明白,毕竟是亲生父亲,为了天下大义必须放弃孝道,换作是谁都会纠结不忍,我不想逼他,但我相信他最后一定会作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无法安慰他,想起又有大半月没有见到小若不免有些担心,于是我拿着他的信物毫无阻拦地离开了危府,让他自己好好静一静。 回到福泉当铺,小若和厉悦音好像刚刚一起去逛完街回来,每个手里都包了好大一堆小玩意儿,小若看见我,高兴地叫了一声,抱着满怀的东西扑了过来。 “等等等等,要掉了要掉了。”我接住一个小瓷瓶,无奈又很高兴,在这里她终于恢复了自己的天性,毕竟她还是一个少女。 “如烟姐姐。”厉悦音走过来,我向她点点头,改变最多的人反而是她,不再刁蛮任性,慢慢变得成熟了。 情字磨人。 “小姐怎么才回来,我就要再进危府去找你呢!”小若牵着我进了后院,模样有多高兴就多高兴。 “你再干这样危险的事小心我罚你!”我有些嗔怪道,其实哪会罚她。 厉悦音在一旁道:“如烟姐姐,你以为什么呀,是宁门主差人送了东西过来,小若偏要早点给你。” 我一怔。 小若还在喋喋不休:“天山雪莲那玩意儿本就稀罕,现在也还没有到开的季节,门主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我就偷偷瞧了一眼,很大呢,绝对是极品!门主对小姐真好……诶,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找大夫来……” 不用了,我摆摆手。 小若还想说什么,被厉悦音瞪了一眼便噤了声。 “小若,把雪莲拿给我看看。” “是。” 房间里,我打开那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盒,里面一朵晾干了的雪莲露了出来。花瓣面大,花蕊饱和,确实是上品。 只是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先是一封平安信,现在又是一朵珍贵的雪莲。 我真的不懂。 可又不能退回去,这雪莲放着也是浪费,不如拿给秦诗语补补身子。 心里一想定,我马上起身去皇宫。 小若不乐意:“小姐刚来就走?马上就到午膳的时辰了,一起用了午膳再走也不迟啊。” “不,现在时间紧得很,我还是先去了。”说着便施展轻功掠了出去。 白天进皇宫还是要很小心的,一直磨磨蹭蹭半个多时辰才进了九宴宫,还好诗语姐在。 午时,秦诗语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旁边只有一个拿着团扇为她扇风的婢女,我冲上去直接用撒了迷幻粉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嫣儿!你怎么来了?”诗语姐惊讶地看着我。 我将昏迷的宫女抱到椅子上,让她趴在桌上,自己就坐上了诗语姐的贵妃榻。 “诗语姐,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我拿出檀木盒打开,将里面的雪莲给她看。 “我不能收。”秦诗语推了回来。 “你身子弱,要补补。” “不,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我不自觉将雪莲放到一旁:“什么事?” 她双眼一红,像要哭出来一样:“这些日子我想尽办法才见了皇上一面,却见皇上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黑,已经昏迷,感觉就像……就像……嫣儿我求你,你这些年行走江湖一定知道能救皇上的法子,我求你救他……”她就要跪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诗语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本想偷偷出宫去找你的,可危欣虞她看得紧,还好你来了,必须要快点,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两行清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我看着无奈,也可怜她,当即点头答应,她不住道谢。 “我不便多留,这就出宫去了,你自己小心,那个宫女半个时辰后就会醒的,雪莲就留下了,一定好好补补,不然撑不下去。” “嫣儿,谢谢你。” 仙落凡尘,当年无欲无求仙一般的女子如今竟变得如此憔悴,世道无常,谁也不能逃脱。 而我做的这些事,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自己承担。 第49章 游园惊醒梦中人(五) 回到危府听雨轩,迎面而来的危疏影第一句话竟是道歉:“对不起,如烟,我竟然又犹豫了,我不该犹豫的……就算他是我父亲,但他也是天下的罪人……我们今夜就分头去把证据全取回来,连夜送去襄亲王府。” “不。”我拉住他,“我们都漏掉了一件事。” “什么?” “辰帝,辰帝还在危欣虞手里,最后虽然能扳倒危相,但辰帝怎么办,他中了什么毒我们都不清楚,最后难保危欣虞会拉辰帝陪葬!” “的确是,我们竟忘了这个!” “我们应当先去找到解药救出辰帝,然后再拿出证据。”我皱眉,“可是延禧宫有‘狮王’葛震把守,怎么办?” “葛震的亲人全被囚禁在城郊清林山庄,我曾去找过,翻遍了整个山庄,可都没找到一个人影,说不定那里有暗室。”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说不定,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我突然想起来:“你是说含晓!” “对啊。”他忽然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欠她什么,可现在也不得不欠了。但她那么爱我,真怕她会提出什么以身相许的条件。如烟,要是她真提了怎么办?” 我可以说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高贵冷酷的神秘人根本不是眼前的这个无赖么…… 但是时间紧迫,我边推他便道:“你就说你有我了,用不着她了,行不?快走快走,没时间了!” “这可是你说的!”他回头一笑,比阳光还灿烂。 “我说的!你走不走!”我亮出自己的拳头。 “走走走。”危疏影大步走到前面,突然变得比我还积极。 一身素衣的含晓听了我们的要求之后一脸受伤的表情看上去谁都于心不忍,但最后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当夜我们三人就去了清林山庄,找到了那个密室,救出了葛震的家人。我又去皇宫将葛震引了出来,让他们家人团聚。 “多谢如烟小姐,若不是你,我还要继续出卖良心为那危相做事!”葛震一脸惭愧地对我道。 “也不止是我的功劳。”我捅了捅旁边的危疏影。 “哦,对,还要这位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情给个信儿我一定帮忙到底!”危疏影并没有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葛震。 危疏影谦和地笑笑:“不必多谢,葛大哥是真英雄,这也是情非得已。现在我们会保护您的家人,您还得再回延禧宫去,我们明夜要去看看辰帝的毒伤,麻烦您接应一下。等过了明夜您就来福泉客栈接人。” 葛震二话没说,当即答应。 回到危府听雨阁,危疏影很自觉地抱着绣花毛毯去贵妃榻上睡,我则和衣躺在床上,忙活了大半夜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怕诗语姐担心,她现在身子弱,老这样紧张不好,便想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先安下心。 我照样跳了午时人少的时候去,但这次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嫣儿,你来了。”秦诗语坐在贵妃榻上,看我的眼神有点古怪。 我还是先道:“诗语姐,我们已经找到了进延禧宫的法子,你就安下心,我们今晚就进去看看,皇上一定会没事的。” “嗯,谢谢!”秦诗语点了点头,然后顿了顿,拉起我的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就直说啊。” “嫣儿,你……”秦诗语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回来,难道没有去见煜城么?” 我一怔:“没,没有啊,怎么了?” 秦诗语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门外。 “你回来了,为何不来见我?”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看见那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修长的身材,一身直襟锦袍,发束金丝玉,俊美的脸上没有以往温和的笑意,也没有愤怒和忧伤,什么都没有,慢慢地走进来,停在我面前。 这样的阿城,有一种王者之气,令我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大概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露过这一面的他,他对我的态度永远是最温和的宠爱。 终究还是我欠了他。 第50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一) 入夏,午后已开始有些炎热起来,京城最雅致的茶馆包间中,我偏着头去看外面繁华的街市,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开口。 茶已经有些凉了,上好的西湖龙井,可我们谁也没有珍惜,任凭它的温度下降,直到失去了茶最好的韵味。 我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只能偏着头看下面的街市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为什么紧张?我也不明白,只是阿城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也没有一丝愠怒的表情,越是冷静就越令人恐惧。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真正的襄亲王,辰国的战神,可我一直到今天才完全认识他,可笑。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先开口:“还有事么?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慢。”他端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方才道,“为何不来见我?” “我为何要来见你?” “王府毕竟还是你生活了七年的家。” 我愣住了。 我的家,那里还是我的家…… 曾经生活了七年的,家…… “七年,我们的情谊还在,你既然回来了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说好像是我错了,我微垂下眸,道:“抱歉。” “你为何回京城?” “来办事。” “办什么事?” “门里的事,不方便告诉你。” “呵。”他突然笑了,带着些自嘲,“我比你还要更了解你自己,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只看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看出来。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我应该感到庆幸。你对我说了谎,我也能看出来。” 无形的压力,王者的气息,战场的血雨腥风…… 我低着头,不说话。 “你回来是来帮我的,对么?” “……” “你还放不下我,对么?所以听说我有危险,就回来帮我。” “不……” “我派江凤去查了清林山庄,昨晚救走葛震家人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对么?” 江凤竟一直跟着我们!他轻功奇高,擅长潜伏,难怪我和危疏影都没发现…… “嫣儿,你还不承认?” “是。”我抬起头,看着他,“我是回来帮你的,十七年前是你救了我,我是来报恩的,报完这最后的恩情,我们就两清了……” “嫣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他一句话,我愣住了。 他的笑容是苦涩的,让我感到了他的身心俱疲,说这句话的口气也是倦倦的,好像已经很累很累了…… 既然这么累了,何苦还要执着呢…… “我以为我找了你十年就可以打动你。” “我以为当初的誓言不止我一个人牢牢记在心里。” “我以为找到你后,我们就可以安定下来,继续过快乐的生活。” 我不敢看他深邃中泛着伤痛的目光,微侧过头。 “十年换不来一个机会么?” “抱歉……”现在我只能说这两个字了。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时间好像突然间变得很慢,对面屋顶上的瓦片反着光一片亮点,阳光继续升温,下面街市上的叫卖声忽近忽远,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笼着一圈淡淡的光晕,恍恍惚惚。 “你们打通了葛震那边,今晚就要去见皇兄了吧。”不是提问,而是肯定,突然收敛了笑容,话题转移迅速让我一愣。 接着没等我回话,他倒掉了我杯里冷掉的茶,拿起一旁小炉上的紫砂茶壶,慢慢向杯里倒,很不经意的表情:“皇兄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其实对我很好,从小就很好,当初二皇兄和六皇帝争夺皇位的时候,皇兄一直保护我。你走的时候我听了危相的挑拨才带兵去皇宫找人,其实那时候真是欠考虑,皇兄怎么会伤害我。最后交兵符、削职全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皇兄却为我的任性背负了‘不顾亲血,排除异己’的坏名声,他廉洁从政,性格温和,是个好帝王、好哥哥……可是我回来之后却连见都不能见他一面,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只听说他中了危欣虞的毒,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亲口对他说一声‘抱歉’。” 他淡淡的没有表情,可我分明感到了一种无力的悲伤,接过他递来的茶,小喝一口,很苦。 “不如,今夜你跟我们一起进宫吧?” “不。”他摇头,“血煞盟有人监视我,我不能轻举妄动,你们去就行,明日一定要早些将情况转告给我。” “好。” “你先回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扶额,轻轻闭上了眼睛。 我起身,尽量不出声打扰到他。走到了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疲惫又愧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 在我面前,也是第一次。 他还是相信我。 我的心还是会被柔软地触碰,颤抖。 我们都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挣扎。 经不住红尘风霜,留恋人间暖乡,羁绊。 我垂下眸,转身,离开。 第51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二) 入夜,我和危疏影潜入皇宫,葛震发现了我们,互相交换眼神之后,危疏影潜到远处制造出声响,葛震马上带着所有人冲了出去。 危疏影潜回来之后我们马上进了延禧宫,葛震能拖住的时间不长,我们要抓紧时间。 房间里灯光昏暗,纱帐层层叠叠,我们进到了最里面,看到了躺在鎏金榻上的人。 辰帝的情况看起来比我想得更为严重,脸色苍白如纸,印堂、嘴唇发黑,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危疏影立马将手指搭到辰帝的手腕上。 呀,他还会医术啊。 只见危疏影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极为严肃。 “怎么样?” 危疏影收回手,顿了一会儿又去拉开了辰帝的衣襟,我看见三条黑印,从脖颈一直蜿蜒到胸前。 “这是什么毒?”我好像从未见过。 危疏影转头刚要说话,却听见远处传来了很响的脚步声,应是葛震故意的,提醒我们。 我与危疏影对视一眼,打开窗户,同时跃了出去。 一路上危疏影都眉头紧锁,回到危府他没有回听雨轩,而是去了书房的方向,我亦跟上。 还好书房外有人把守,我们在草丛里脱了夜行服,摘掉面巾,大大方方进了书房。 危疏影一进去就开始在书架上找书,找了一大摞一本一本的翻,我不会医术也看不懂,只能在旁边陪着。 一直找了很久,危疏影放下手里的最后一本书,叹了口气:“这种毒没有记载。” “什么!?”我一惊。 “也许是我这里的资料不全,没有找到这种毒。” “那怎么办?”我怎么跟秦诗语和阿城交代! “你们神诀门不是有一个神医冉慕卿么,找她啊。” 我一怔。其实我是不想再与神诀门有什么牵连了,已经想好这件事完了之后就彻底退出的……可是现在,可能也只有冉慕卿认识这种毒了。 我咬咬牙:“好吧,那我写封信回去。” 危疏影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又不是叫你去投毒。” 我白了他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回听雨轩。 当夜写了一封信描述了辰帝中毒的迹象,尤其是胸前的三条黑印,正想出去,危疏影揽住了我:“我说如烟啊,你不用这么拼命吧,这几天都没睡好,脸色很差啊,明早再去吧?” 我拂开他的手:“晚一步辰帝可能就没命了,既然是没有记载的毒,毒性我们都不确定,怎么可以……” “好好好,当我没说,你快去快去,回来早点休息,我先睡了。”危疏影摆摆手,抱着绣花毛毯躺到贵妃榻上去了。 他今天抽什么疯!? 我没时间多想,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福泉当铺,命人即刻快马加鞭将信送回天山地阁。 回来的时候,听雨轩的灯还亮着,我推门走进去,发现桌边还坐着一个人。 危疏影坐在贵妃榻上,一脸不满:“你们走前后脚啊,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是江凤,我对他点点头,他说:“是煜城叫我来问问辰帝的情况。” 这么着急。也是,亲哥哥啊…… 我还是实话实说:“情况不大乐观,那种毒没有记载,我已经写了信回天山,或许神医冉慕卿知道这种毒。”说完我瞪了危疏影一眼。 危疏影没好气地在一旁补充:“基本情况就是脸色苍白,印堂、嘴唇发黑,昏迷,而且胸前有三道黑印。” 江凤听了之后站起来,对我们作揖道:“多谢二位,在下即刻返回王府。” 我回礼点头,他打开后窗足尖一点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危疏影翻了个白眼:“轻功好就可以悄无声息地打扰人家的睡眠啊,什么人嘛这是!” 我无奈:“你就不能少念叨几句么?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没人睡好。” 危疏影式叹气又来了:“你说从前我每天活得多舒服!有肉吃,有酒喝,每天啥都不用愁,哪像现在,连觉都睡不好……可是为了正义!我甘愿牺牲,大义灭亲,我真是太伟大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如烟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啊,好恐怖的感觉。”说着他还配合地抖了一下。 我皮笑肉不笑道:“还每夜温乡暖玉,佳人在怀,是不是?” 危疏影哀叫一声:“如烟你不能总抓着这事不放啊,我是被迫的,被迫的……咳咳,伪装需要嘛。” “得了吧你,还不快睡,有心思在这里鬼叫。”我扔给他一记斜眼,转身走进里屋。 躺在床上,我心里还是不停地翻动着,不知道阿城会不会把辰帝的情况告诉秦诗语,她现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阿城做事稳当,应该不会吧…… 很久没休息好了,四下寂静,我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到脸上痒痒的,我困得不行,伸手随便抓了几下,然后模模糊糊听见上方传来低低的笑声,却莫名让我觉得很安心。 下一秒,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感觉,我轻轻挣了一下,又继续沉沉睡去。 第52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三) 只过了十天,冉慕卿的回信到了,我看了一眼就傻眼了,偏偏这个时候我正被阿城叫出来喝茶,便把信给了他让他自己看。 他看完之后,一声不吭,把信又还给了我。 信上写道:此毒名为“渡三秋”,属极恶毒之毒药,毒发三次,每发一次胸前多一道黑印,而第三次毒发之后只余三月生命,此时便无药可解,据你所言症状,我亦无力回天。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阿城的脸色,表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但眼中却是汹涌澎湃,复杂不已。 “阿城……”我本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连神医冉慕卿都说没救,恐怕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沉默……沉默……过了半晌,他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成亲吧。” “什,什么?”我愣住了 他直视我,丝毫没有躲闪:“皇兄一直希望我可以找到你,然后娶你。我想完成皇兄的心愿,当然,也是想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次。” 我沉下脸:“阿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当然知道,我想得很清楚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嫣儿,宁夜寒是什么人?你爱他值得么?就算你不爱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爱上我。” 我闭上眼:“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他叹了口气,笑了,又变回那个我熟悉的阿城,他拉起我的手,轻声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嫣儿。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我要娶你作唯一的妻子?我一直都记得,嫣儿,我一直都在等你。” 我突然弄不清状况。 我一直在想事情结束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嫁给了阿城,就是重新找到了归宿,这很好,很幸运。 可是我能这样做么,这样做太对不起厉悦音……我应该自私么。 阿城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问:“厉悦音是不是跟着你呢?” 我点头。 “她是个好女孩。”他笑道,“现在很少有她这样真性情的女孩儿了,你肯定也跟她交了朋友,但我爱的不是她,嫣儿,我爱的是你。如果是你,她会祝福我们的。” 是啊,武林大会的时候她还找我说明了一切。 如果是我,她不会阻拦的。 可是我能再看着她伤心么?她还叫我一声“姐姐”…… “嫣儿,幸福、爱情,都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你欠我的情债,难道你一辈子都不还了么?” 情债……说到情债,我欠了两份,另一个人我永生都没有机会还了。 那这一份我还有机会,要不要还?我可以还么…… “嫣儿,答应我吧。”他看着我,用了最动情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请求。 我闭上双眼,声音轻得自己都快听不见:“好……” 一个字,破碎了整颗心。 第53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四) 我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厉悦音,但是总要说明白的,但当我回到福泉客栈,看见小若和她正在吵闹时,我的心还是很痛,很犹豫。 “小姐,你回来啦!”小若看见我,马上摆脱了厉悦音跑了过来。 “如烟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小若就要娶闹王府了。”厉悦音笑着走过来,看来她已经和小若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我刚想开口,小若却先打断了我,道:“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能不能等会儿再布置任务?先吃饭好不好?” 我拉下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对厉悦音道:“悦儿,对不起。” 厉悦音愣住。 “怎,怎么了?”小若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我继续道:“你恨我吧,抱歉。” 厉悦音垂着眸,不说话。她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应该已经料到了我说的事。 “悦儿,你怎么了?”小若急了,拉着厉悦音的手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说句话呀!” 我听到了抽气声,然后厉悦音抬起头,我看见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但还很勉强地笑着,眼角的红泪痣鲜艳异常:“没事,如果是如烟姐姐,我甘拜下风。祝你们……幸福。”说完她就甩开了小若的手,转身跑回屋里。 小若看着她的背影,怔怔道:“你们一个是我最亲的的亲人,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 “抱歉。”我抚住她的肩,“原谅我自私这一次,我也想有个归宿。” 小若仰起头问我:“小姐不是喜欢门主么?” 我摇头,苦笑:“光是你喜欢,有什么用……”还得那个人也喜欢你啊。 可茫茫红尘,人山人海,这样的几率,太小…… 我对危疏影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 我打着哈哈拍了他一下:“我只是嫁人,嫁的还是襄亲王,就在京城,怎么搞得好像一副再也见不到,悲痛欲死的表情?喂!” “为什么?难道你爱他?” “不。”我沉下脸,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我累了,漂泊了太久,想找个地方真正的安定下来。王府,是我曾经生活了七年的家。” 他与我对视半晌,突然移开了目光:“原来什么都抵不过时间。” 我站起身来:“我走了,以后选好了日子会送喜帖给你,告辞。”然后转身走向门外。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他不同往日的低沉的声音问:“如烟,那我的扶柳呢,我的扶柳怎么办?” 我说:“危疏影,我们只能做朋友。”除了朋友,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见了那些长得茂盛的江南水柳,纤细的枝条柔柔地垂下,流成碧绿的丝绦。想起曾经,我让危疏影替我找来一架好琴,本来以为夜里收集证据白天就会有很多空闲,就可以在这里抚琴,安安心境,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那架琴,除了在那次宴会上,我就再也没有碰过。 还没有扳倒危相,我现在已经有了一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感觉。 不经意想起那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第54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五) 我搬回了福泉当铺。 厉悦音没有离开,她每天还是和小若一起打打闹闹,我和小若都很担心,她只说了一句“我要亲眼看见我爱的人娶到他想要的女人”,没有丝毫遮蔽,她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危大少爷盛极一时的小妾扶柳突然暴毙,这事闹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被新的一则消息瞬间掩埋——当年消失的准襄亲王妃突然回来,即将与襄亲王完婚。现在这才是京城的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至于别的地方,我还不知道。 按照辰国的婚嫁习俗,双方在临近婚期时是不能见面的,所以阿城并没有来找我,但是每天都有王府的人送一些礼物来,或是什么胭脂水粉、首饰珠宝,要么就是锦绸罗缎,只是每到这个时候,现场都没有厉悦音的身影。 危相这段时间也消停了下来,什么动静都没有,连着一起的还有夏国,迟迟没有出兵的迹象,我有些自嘲的想,难道我的婚礼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但时间还是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了。因为辰帝的毒,也没拖太久,前前后后也就准备了十天左右。眼看明日就是婚期,今晚就要开始准备,清晨我却独自一人出了福泉当铺,冒着丝丝细雨,打着油伞,向皇城后山走去。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方向,到了灵业寺,早起的僧人将我临到了我想去的地方。 十年前,曾有一段时间,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期待着能再次与那个人相遇,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 桃花,已经零落,不复我当年来时盛极的模样,反而像我离开的时候。当年我是雨后来的,而如今,我是冒着雨来的。 不知道已经开了几季,又败了几季,突然一回想,当年离开是豆蔻年华十四岁,如今已经是花信年华二十四岁,一弹指间,便是十年。 十年啊…… 故事总要有头有尾,在哪里看开始,就在哪里结束罢。 等红尘落空,一切已成定局。 “女施主,可是在赏这落败的桃花?”突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我回头望去,见一个僧人缓缓向我走来。 细雨蒙蒙下,他没有撑伞,面容年轻清秀,身上却穿着方丈的金丝袈裟。 我微微一笑,回礼。 我曾听说过这个人,法号“空尘”,是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遁入空门,但在佛法上颇有造诣,不过数年时间,已成灵业寺方丈。 世上真有人,能将红尘看得通透么? 我淡淡笑着,收起油伞,也暴露在这细雨之下,雨水滴落在我的脸上,竟有一种亲切之感。 “女施主以为,这残花如何?” 我笑道:“虽败,犹美。” “如何之美法?” “凋零,却不失骨气,仍尽情绽放到最后一刻,孤单,但不祈求施舍。” “阿弥陀佛。”他合掌作了一个礼,“女施主以为,再回到这里,有何感想?” 我望向一朵凋零,却没有飘落的桃花道:“只感叹白驹过隙,转眼间已沧海桑田,再回不去原来的心境了。” “敢问女施主原来是何心境?” 我一下被问住了,我以前是何心境呢…… 天天想着那个人,天天想着一定要见到那个人…… “由爱生忧,忧生怖畏,若离于爱,无忧亦无怖。” “不爱?”我嗤笑一声,“谈何容易?大师,你恐怕也做不到吧。”我扫了一眼他腰上的那块鸳鸯玉佩。 “阿弥陀佛。”他又作一礼,“不是不爱,而是放下,默默地爱,不是表于口,而是表于心。” 放下…… 我的脑袋里一下子全变成了空白。 只是思念,将所有话藏于心底,不是不爱了,而是默默地爱。 嫁给了阿城,我所爱的人,依旧是宁夜寒。 我双手合十作了一个回礼,道:“多谢大师,我明白了。” “望女施主早日脱离苦海,阿弥陀佛。” 告别了空尘大师,我正准备离开灵业寺,路过佛堂的时候,却意外地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男子一身锦袍,跪在蒲团上,正对面前的镀金如来佛祖象虔诚地祈祷。 十年未见,他的面容更加沧桑,但依旧俊美,是经过了多少战争的洗礼,磨练出了现在的这个人。只是从前,他从来都不信这些。这时,我看见他手中捧着的那个已经有些破损的陈旧的平安符,顿时明白了一切。 我就在一边站着,等他祈祷完,一直等了半个时辰,他才站起身来,看见我一点都不惊讶,平平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嫣儿,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从前我以为再见到他我一定会怨恨他,但是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发现我真的怨不起来。 奕潇,变化很大,沧桑的面容,定也经历了很多痛苦。 “来这里做什么?”我问。 他淡淡笑了笑,收好那个平安符,道:“为她求平安。” “她需要什么平安?” “她从小就爱闹,去了陌生的地方我怕她不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必要来求一次,也不知是怎么了,我以前从来不会信这些东西……” 我说:“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会想起她。” 他又一笑:“自然不止是你,皇上还有襄亲王殿下,他们都很内疚。也包括,我。” 我不大自然地撇过头,道:“她知道了会很高兴。” 只听奕潇叹了一声:“从前我总以为战功最大,所以拼命地冲锋沙场,想夺取战绩,可直到失去了她,我得到了一切,才忽然明白,一切都是徒劳一场罢了。” 我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泉下有知,必会欣慰。” 他一愣,淡淡的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但愿有来生,我一定要找到她,死死地缠着她,怎么也要让她原谅我。” 我回头看了看空中飘浮的轻烟,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容安,你听见了…… 第55章 描眉千遍黛成霜(六) 红绸,挂满了整个房间,我穿上金丝喜袍,坐在铜镜前,厉悦音站在我身后,拿起月形牛角梳为我梳理青丝,嘴里念着,一梳到尾:“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她的目光很专注,又一次:“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我看着铜镜中的身影,目光停留在她眼角的红泪痣上,听着她念起第三次:“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悦儿……”我唤了一声。 可她好像没听见,头也不抬,再次举起手:“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悦儿!”我伸手一把抓住她又要举起的手,她一抬头,眼角两行泪就淌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我,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悦儿,算了吧。”我有些心疼。 “如烟姐姐,对不起。”她轻轻挣开我的手,“我怎么在这个时候哭了……今天可是大日子,最后一次……有头有尾,富富贵贵。”然后她放下牛角梳,退到一边,小若上前熟练地为我绾发。 很沉默,这个房间里一点都没有新婚的喜悦气氛,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本来就透不过气,帘子不知何时全部都被拉了起来,透进来的阳光都是火红的。 发被高高挽起,金镶玉点翠凤冠被小心戴到我头上,很沉,就像我现在说不出滋味的心情。 鞭炮声适时响起,小若拿来喜袍郑重地为我盖上,我的视线顿时被一片火红代替。 我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我已经不能反悔。 厉悦音和小若一人扶住我的一只手,鞭炮声越来越大,但我还是听见了厉悦音的声音:“如烟姐姐,你和洛城……一定要幸福。” 我没回话,但我知道,我和他,都不会幸福。 我为归宿,他为辰帝的愿望,就算他对我有情,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可我别无选择,我不想再被抛弃在无人的地方,我不能相信外人,我不想再被那股无形地水流冲去未知的前方。 所以,我决定就此安定下来, 我对不起厉悦音。 过了最后一个门槛,鞭炮声停了,西面人声嘈杂,连我这样耳力极好的人都辨不清方向了。 现在,我是福泉当铺掌柜家的女儿,我是即将成礼的襄亲王妃。 停留的那么数秒短暂的时间,我抬起头,仿佛透过那一片鲜红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人,同样身着喜袍,对着我笑,比阳光更温暖。 天山漂泊的雪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也仅是一瞬。我低头苦笑,或许那个人正与新欢戏饮美酒,看满园殷虹的梅花,诗情画意都享不过来,就算听到了我即将与他人成婚的消息,怕也只是一笑而过。 我何必自取其辱? 或许,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 上轿,厉悦音没有跟着,小若一直陪我,平缓地前行,迎亲的喜悦响彻一路。我恍恍惚惚中突然想起一件大事,问小若道:“那苍玉剑可送回去了?” 小若答道:“送回去了,现在应在路上。” 缘起缘灭,终于可以了结了,苍玉剑我一次都没有用过,我从来没有欠他的,从此就两清了。 如此,甚好。 落轿,我在小若的搀扶下迈入襄亲王府,手里被塞入红绫的一端,我紧紧握住,另一端就是我将要共度一生的人。 “如烟。”我从一片嘈杂中听出了危疏影的声音,“对不起。” 我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笑了,自嘲地笑。他没有对不起我啊…… 小若松开了我的手。 我向前缓缓地走。 兜兜转转十年,一切都又回到了原点。 “一拜天地——!” 今年没看见盛开的桃花。 再也看不见了。 小心小心着,还是被命运捉弄了一回。 “二拜高堂——!” 早知道这样,当初根本用不着走了。 大梦三生,乃是十年情苦。 “夫妻对拜——!” 轮回看不透桃花,红尘沾不湿残心。 是不是?阿城…… “慢!” 一股杀气…… 强劲的内力从屋外直接扫荡而来,让我刚弯到一半的腰又生生直了起来。 我听见宾客们吵吵嚷嚷的声音,阿城一下把我拉到他身后。 什么人?竟敢闯襄亲王的婚礼……就算是危相,也不敢吧。 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又咬牙暗暗地骂自己没出息。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嫌自己还不够堕落么!不可能…… “如烟。” 这个声音! 心,瞬间一紧。 我一把掀开盖头,从门口走近的那个人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 不可能…… 那个人,一袭白衣,是从天山之巅蜿蜒下来的纯白,被风吹得上下飘浮,就像我眼前的画面一样不真实。 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通体晶莹透亮的苍玉剑,剑在地上轻轻拖动,所过之处,坚硬地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痕。怒意……杀气…… 俊美无俦的面容,没有谁能如他这般,将阴柔之美与阳刚之气搭配得恰到好处,虽然偏于清秀,但绝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女子。 这样独一无二,天下独绝的人…… 让我不顾一切爱上的人…… 宁夜寒。 第56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一) 宾客全被疏散,小若被危疏影拉走了,阿城还挡在我身前,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来了…… 还带着满身怒气和一身灰尘扑扑的疲惫。 为什么…… 我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你来干什么?”阿城高声问。 “当然不是来喝你的喜酒的。”宁夜寒根本没看他,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我身上,道,“如烟,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 我有些想笑。 阿城还要说什么,我拦住了他,道:“我自己跟他说,你先走吧。” “嫣儿……” “走吧。” 阿城看了我几秒,一拂袖,转身离开。 厅中只剩下我们二人,对峙而立。 “为何?”我第一次看到他表露出这么明显的怒意,很异常,但总不可能是因为我要嫁给别人吧,呵。 “什么为何?”我反问。 “为何要嫁给别人?” 我像一下被惊雷劈中,愣在当场。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的双腿就像被定在原地一样不能动弹。他紧紧地、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那么靠近,让我更清楚地看见他眼里滔天的怒意。 “你明明说过相信我,为何?” “你明明答应过不会背叛我,为何?” “你明明说过报完恩就会回天山,为何?” 为何?! 我忍不住笑出声,也不挣扎,他好像没料到我的表现,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放开我的手腕。 “你还问我为何?”我越笑越好笑,肚子都疼了,感到眼泪在眼眶中慢慢汇集,“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为何?”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向后退了几步:“我都看见了,宁夜寒,还有什么意思?珠帘……她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哈。”我笑了一声,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我要的是一世一双人,你放过我吧……” “你说什么珠帘?”他沉声问我。 “你还跟我装傻?”我真的生气了,最后一刻,干脆鱼死网破,“我是爱你,我爱你!我跟你说明白吧。从十年前,我第一次在灵业寺的桃林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我蹲下身,呜咽的声音一个又一个溢出来:“你肯定忘了吧,那年我十四岁,你对我笑的时候,我的整颗心就好像一下子不是自己的了……后来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你,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阿城的未婚妻了,可是为了你……为了这个执念,我很不负责任地离开了。在千山苦学六年,入神诀门四年。每一天在你身边……有苦不能言,我受够了,你知道么,我……” 突然被大力拉入一个怀抱。 苍玉剑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什么珠帘,从来就没有什么珠帘,我们分开后我就即刻回天山了,一起的人都可以作证。” 我怔怔的,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我亲眼……” “你看错了。”他急急打断我。 不仅生气还想杀人,不仅想杀人还这样着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都是因为我么…… 他将我牢牢锁在怀里,看上去单薄的身子其实很有力。 他伏在我耳边,哄小孩子一样轻柔的声音:“听着,如烟,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这种事情只准发生一次,听清楚了?” 我推开他一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没有回答,有着多年握剑磨出了薄茧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然后靠近。 我们的唇紧贴到一起,我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柔软,严丝合缝。 这样,已经能说明一切了吧…… 我再不能多说,伸出双臂同样拥紧了面前的人,任泪水流淌…… 第57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二) 宁夜寒嗜睡,这次为了赶上阻止我,从接到消息便直驾马往这边赶,坐马车需要半个月的路程他只用了不到十天,基本没睡一个好觉,现在已经是困得不行,我扶他去了福泉当铺,看着他睡着了,才重新回到王府。 空荡荡的大厅中,阿城一个人站在那里,背影说不出的孤独。 “对不起。”我先开口道,“我会继续留下来帮你,这件事对外也保密,但等事情结束你就给我一封休书,我就回天山。”要顾及他的面子。 “都到了最后一步。”他没有转身,“竟然还是失败了。” 我只能再道一声:“抱歉。” 他抬起手,制止我继续往下说,问道:“你真的无法爱上我么?” 我深吸一口气,道:“这是我自己无法左右的事,就像当初第一次在桃林遇见他的时候,若是可以控制的话,我也不会爱上他了。” “我明白了。” 我小心取下凤冠,轻轻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转身,离开。至始至终,阿城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怕是已经将他伤透了。 可我无路可退。 我承认自己很自私。 但我真的不可以不爱宁夜寒,真的。 回到福泉当铺,碰见了厉悦音,她看见我想上前,但又在原地立着紧张地拧着衣服,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走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抱歉。” “如烟姐姐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爱人,我也很高兴。” “谢谢。”回想十年,最后我对她说,“爱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坚持下去,总会有收获,不管是不是苦果,都甘心了。” 厉悦音笑了:“嗯,我可是早就下了决心的!”一下,又恢复成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满满的信心的厉家千金,赤泪仙子。 回到房间的时候,宁夜寒还睡着,我听着他清浅有规律的呼吸,莫名地就觉得安心,再大的风浪都不怕了。 我换下喜袍,穿回平常的夏装,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他以前送我的紫宝石镂花银镯换下了赤金手镯,越看越觉得欢喜。 突然恍惚一下,真真觉得刚才发生的事简直就像一场梦。 “你在笑什么?” 我一惊,回头一看,宁夜寒已经醒了,正半卧在榻上对我笑。弧度是没什么不同,可给我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一直暖到心窝的甜蜜。 “你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他向我伸出手,“过来。” 我走过去,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一下子就被他带入怀里。 “如烟,我知道你重情义,就不会逼你现在回天山,但是事情一结束一定要尽早回去。” 我靠在他怀里,点头。 他拥着我,抚摸着我的发丝,说:“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我就解散朝花谷,娶你为妻。” 一切都安定下来? 我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什么不安定的? 但是我答应过相信他。于是笑着,回答:“好。” “如烟,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没有什么比他的承诺更美。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第58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三) 婚礼上发生的事被阿城想办法镇压下去了,已经过了三日,危相依旧没有动静,也没有再见过危疏影,但厉悦音动不动就在王府转悠,有时要进去,阿城也没有拦着,反而好茶好水地招待,总算给了她一个机会。 而我和宁夜寒,就过了三天的消停日子。 早上梳洗好了进他房间,他还睡着,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趴在床沿看他熟睡的样子。 从前的十年,从来没有像这三日一样仔细的看过他,如今这样看着,就分外觉得他的容貌连自己都比不上,虽然我们不是同性。 我看着看着,就有些怅然的感觉,忍不住凑上前去,还没触到,突然从薄被中伸出一只手按住了我的后脑向前,下一秒柔软的唇就贴在了一起。 浅浅的吻,却蓦然让我乱了心神。 他的手滑到我的脸庞,我怔怔退开一点,看见他睁开子夜般的双眼,里面好似绚烂的星河一般流光溢彩,映出我的身影。 脑子里好像突然断片了一样。 “早上好。”略微低沉的嗓音,不自觉牵动了我的心。 “早,早上好。”结,结巴了! 我一回过神,猛地低下头,觉得脸上烧得紧,心跳也瞬间乱了节奏。 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说:“如烟,你害羞什么?又不是第一次。”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简直要烧着了,就站了起来,以大吼来发泄自己心里的紧张:“说了今天陪我去桃林的,你还睡这么晚,想反悔么!”说完我又愣住了…… 我居然,在他面前……大吼大叫!? 这次他是真的笑出声了:“如烟,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活泼。” 我低头绞着衣服,咬牙又喊了一句:“再不起来我不等你了!”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完全失态了! 我在院里蹲下,抚着发烫的脸,不停地大口呼吸。 “小姐,你怎么了?”小若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一回头,小若先是愣了几秒,随后笑得贼坏的样子:“小姐……咳,不如我拿面镜子来给你照照?” “还敢取笑我!”我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她很夸张地“哎哟”叫了一声。 “马车备好了?” “当然,谁敢耽误小姐的大事啊,谁敢我抽谁!” “就你嘴贫。” 小若又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了好一阵,我都不冷不热地回她,直到房门被打开,那个一袭白衣的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停在我面前。 我发现,就算光是这样看着他,自己也会微乱了呼吸。 这个人,就是我此生的魔咒。 就算被束缚到死,我也不愿意逃掉。 “如烟,我们走吧。”沉浸在他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现在就走?不用早膳?”我问。 “算了罢,不饿。” “不行,以前地使就告诉我不用早膳对身体不好。”我回头对小若道,“去拿几碟点心到马车上。” “是。”小若对我甜甜一笑,马上一溜烟地跑了。 从前我也知道他饮食不规律,也曾担心过,但那个时候我没有资格去多说,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以了。 宁夜寒对我一笑,执起我的手,道:“走吧。” 我点头,让他牵着我走。 已经入夏了,可他手心的温度还是有点凉,可能是走火入魔的缘故。我不自觉张开五指,握紧,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就会暖和吧。 他回头,对我一笑。 这样被他牵着,就算是未知的前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惧怕。 这样被他牵着,到哪里都会是幸福的吧。 苦守十年,终于换来了结果…… 第59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四) 还是满林残花,但此刻在我眼前,这就不再是十日之前的惨败景象。 “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紧,轻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只见了那么一面,就追了几千公里去了雪域天山。” “是,我傻。” “我感谢你的傻。” 原来,他说情话的时候,是这样温柔的表情。 “你不傻,我也找不到一个知心的人。” “朝花谷里明明有那么多女人……” “她们跟你不一样。”他突然打断我,神色认真起来,“我从来没有信过她们,但我信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什么东西,攥在右手里,作出了发誓的手势。 接着,我听到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句话。 “我,宁夜寒,在此对天发誓:愿娶如烟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永不相离。” 然后他回头看着我,是那么认真又深情地看着我,道:“就算是轮回往生,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摊开的手掌上,是两枚同心结。 我忍不住又想哭了。 他用一把匕首斩断我的一绺青丝系在一枚同心结上交给我,我同样斩断他的一绺青丝系在另一枚同心结上交给他。 同心而结,从此不弃。 他对我说:“从前我摇摆不定,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以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相信我,如烟。” 够了,还要怎么贪心呢。 我紧紧拥住了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此时满林的残花在我眼里却是那么温暖,世间浮云般的一切,与恋人的誓言总是最美。 但那个时候,我没想到时间是最冷血的审判官。任何美丽的誓言在时间的陶冶下要么洗尽铅华,要么崩溃成沙。 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命运是那么的残酷,十年的捉弄,还没有结束…… 第60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五) 所谓幸福,就是与爱的人一起,同赏花开花落,共看云卷云舒,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完全感觉得到。一想起回到天山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就觉得看那天山的冰雪都不会再寒冷了。 在外面东逛西逛,也没个具体,但是跟着他,哪里我都愿意去,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回福泉当铺,小若就守在门口,一见到我们就迎了上来:“门主,小姐,危公子在里面等候。” 危疏影?他怎么来了?难道有消息了? 我们三人一起到了客厅,危疏影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少有的阴沉。 “怎么了?”我问。 “如烟,你可算回来了。”危疏影回过神,看见我露出了喜色,站起来很自然地就要来拉住我的胳膊,其实以前在危府的时候我都习惯了,但宁夜寒突然上前挡住了危疏影。现在看来…… 宁夜寒带着一贯淡淡的笑容道:“危公子,我和如烟在路上耽误了会儿,让你久等了,抱歉。” 现在看来,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确实不大好。我微低下头,其实心里很为宁夜寒的做法高兴。 “没事。”危疏影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道,“证据突然全被移位了。” 什么!? 我不自觉一步从宁夜寒身后跨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我不太清楚,今日照例去检查一下,却发现所有的证据都不见了。”危疏影沉着冷静道。 “会不会……是危相发觉了?” “有可能。”危疏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已经跟襄亲王说了,但是情况可能不大乐观。我爹突然自觉放了葛震的家人,葛震一家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 “难道他要鱼死网破?”我想了想,道。“疏影,留下来吧,回去太危险了。” 危疏影刚想开口,宁夜寒却抢先道:“他现在不能走,若是危相现在只是怀疑,他一走就成确定了,到时候想不鱼死网破也不成了。” “宁门主说的对,我不能留下,必须回府。如烟,这次来就是嘱咐你要小心一点,血煞盟的实力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弱。” 宁夜寒又道:“血煞盟就算已经落败,也曾是江湖第一大派,必要小心。” 我突然想到:“夜寒,你不是说把暗阁的死士也调给我用么?怎么人还没到?” “还没到?”宁夜寒微微眯起眼,“我会亲自写信回去,别担心。” 我轻轻笑了:“我不担心。”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小心。”危疏影作了一礼,直接转头走了出去。 等危疏影走了,我正想去弄点宵夜,宁夜寒却一把拉住我搂进怀里,骨节修长的手挑起我的下巴,笑得不温不火,道:“只准你看我一个男人。” 这样很不公平,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我,我哪有看别的男人。” 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邪肆异常:“那个危疏影喜欢你,看不出来么?” 咳…… “看出了……一点点。” “那你还这样?”他更靠近一些,我能看清他纤密睫毛,如黑色的羽。 “我……我怎样啊。”轻易就乱了呼吸。 “再让他碰,我就杀了他。” 我愣了一下。 看不清他眼中涌动的暗黑,但我确切地看见他是在笑着的。 可是这句话,感觉他是那么认真地说出来…… “你不是说饿了,去吃宵夜吧。”他突然退后,但依旧搂着我的腰在檀木桌前坐下,向守在门外小若打了声招呼,各种点心立刻被端了上来。 “来,尝尝。” 我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块栗子糕,心里不知为何惴惴不安起来,突然想起那个做了不只一次的噩梦…… 不是说了要相信他的! 我回过神,一下把心里的不安全都甩光,带着略微抱歉的语气道:“我本来想可以早点结束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还得拖一会儿, 夜寒,对不起。” “跟我还道什么歉。”他依旧笑得风轻云淡,“出来走得太急,药没有带,明日我就得启程回天山了。” 走火入魔的药!? 我一下急了:“这个你都能忘!现在过了几天了!?” 宁夜寒笑着拉过我的手:“放心,还来得及。” 我舒了口气,但是他为我连那么重要的药都没来得及拿,这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 “如烟,帮我研墨吧,我给漪漪写信。” 我愣了一下神,答应,随着他走去桌案。 我轻轻研着墨,看着他在烛光下的面容,温暖的火光终于衬得他的脸色不再显得那样苍白了。 要相信他啊……如烟…… 第61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六) 一大早送走了宁夜寒,看着他白色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了,我才回过神来。 一切不是梦啊。 小若突然开口:“小姐,是不是要去襄亲王府看看,自从大婚那日之后,襄亲王殿下已经五日没上朝了,一直称病。” “你怎么不早说?” 小若吐了吐舌头:“小姐和门主好不容易能独处一段时间,我不忍心打扰啊。” “别跟我贫嘴。” “我才没跟小姐贫嘴,是小姐心里有鬼!” 我一怔,哪是什么鬼呢。但是王府是必须得走一趟了。 王府的侍卫并没有阻拦我,重新跨入这里,是十年之后的第三次。第一次盖着喜帕,第二次形色匆匆,都未曾好好看过这里,如今看来,这里熟悉得很,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只是这人,这事,都不复当年了。 王府的管家亲自领着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方向通往弥嫣阁,是我曾经的住处。 弥嫣阁的门口,候着的人则是护国将军奕潇。 我走上前去,奕潇没有笑也没有怒,平声道:“你终于肯回来了。” “阿城怎么样?” “宿醉五日。” 我默然。 奕潇突然叹了口气:“我不能判定你或他的对错,但是嫣儿,你既然来了就必须要进去看一眼。我听了危疏影给的消息,危相可能已经发觉了,现在煜城不能倒下,能劝他的人,也只有你了。” 我看了一眼四周,问:“悦儿呢?她没有回当铺啊。” “厉悦音?刚刚被煜城扫地出门了。” 我微垂下眸:“我进去看看。” 我一推开门,颓废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那个人坐在窗边,衣衫不整,发鬓缭乱,可他就那么坐着,看窗外天空漂浮的白云,脸上苍白如纸。 不像醉了,而像一个绝望的人。 “阿城。”我走过去,轻轻唤他。 他的身子突然狠狠一抖,猛地回头看着我,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我在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能现在倒下,阿城,你现在这样,让跟随你的人们怎么办?” 他却问了另一句话:“嫣儿,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他彻底清醒。 “男儿志在四方,怎能总是拘泥于男女之情中?” “我问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坚定,很深很深地印入我的心里。 “没有,嫣儿从没有爱过你,只是把你当做最亲的哥哥,更何况,她现在是如烟。” “如烟?”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啊,如烟就可以不信守当年嫣儿的承诺了。” “阿城!”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天下为大,你现在是堂堂襄亲王,怎能如此颠倒了责任的顺序!?” 他突然低下头,声音很小,道:“若是可以,我宁愿做个平常人……战场厮杀,血雨腥风,我早就已经累了,你懂不懂,嫣儿……哦,现在该叫你如烟。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因为你让我见识到了江湖,让我看见那些人是多潇洒。在江湖上寻你的那段时间,我交到了很多朋友,我觉得那是除了与你之外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我很心疼,但是现在不可以…… “阿城,你要振作起来,大家都在等你。” 轻轻的声音,飘起来就像一根羽毛,他说:“怎么才能留下你……” “阿城。” “难道非要这样么!” 他突然抬头,看见他的双眼时我不禁一愣,绝望压抑的痛苦,在瞬间爆发。 他猛地将我压在地上。 “阿城!你干什么!”我大叫道。 他伏在我耳边,声音已经染上一丝疯狂:“如果这样能留下你,我愿意……” 他疯了么!? 我一脚踢过去,却被他抓住脚腕,顺势脱掉了鞋子。 “不!住手!你……住手!” 几声帛裂,我的外衣直接被他粗鲁地撕开,粉碎。 “阿城!” 我运气想攻击,但每次都被他化解。他的手掌像烧着了一样的灼热,贴上我的肌肤,我不停地战栗。 不管我怎么乞求,都没有用,他决心毁了我。 是,我的命,本是他的啊。 不管我是嫣儿,还是如烟…… 直到最后,我的身子已经感到了凉意,我放弃了挣扎,看着他,问:“你想要我恨你么?” 他一怔,停了下来。 “我一直当你是最亲最亲的亲人,阿城,你不能这样对我……”心里忽就涌上一阵酸楚。 “所以希望都放弃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可是那不是爱啊……” “嫣儿,别哭。”他伸出手,我一把拂开,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 “爱不自已,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受这么多苦呢?” “阿城……” “我不想恨你。” 他看着我,我亦看着他,也许十七年来我们都从未曾这样好好对视过,我看见他眼中的伤痛和挣扎。 但是在爱面前,谁都会自私。 我亦如此。 唯有这件事,我不会退让一步。 最后,他终于翻身站了起来:“原来我不想你恨我,不论什么时候,你是谁,我都不想你恨我。” 我抓着破碎的衣服,差点抑制不住泪水。 他解下外衣盖在我身上,然后背过身,看窗外的浮云:“结束了。” 结束了。 我慌忙穿好那件外衣,打开门,直接施展轻功飞掠出去。 浮云是谁寂寞的瞳孔呢…… 心很疼。但这个结果,早在十年前我离开的那一刻,就想好了。 容安说得对,要是爱上一个人,就要努力得到,让自己成为那个人最美的风景。 现在我做到了,所以我不后悔。 从不后悔…… 第62章 云开雾散花非雪(七) 随后的三天里,任何一方都没有消息,也没有再见过危疏影,阿城和危相也是各自安定,厉悦音没有再出现过,辰帝的的消息更是了无踪影。 已经入夜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就是觉得心里慌得很,可这个时候也不能去危府查看,想了想,还是去趟襄亲王府吧。经过上次,想必没有问题了。 想到就做,当即从后门出去,钻入了一条小巷,用轻功飞掠向前,没过一会儿就到了。 我本来想从前门大大方方地进去,路过后门时却看见后门突然开了,下意识就扭身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出来的人是阿城。 他从后门出来,却没有躲躲闪闪,关了后门之后就一点脚跃上屋顶,向城外掠去了。我好生奇怪,这么晚了,他去城外做什么?便也跟了上去。 今夜无风,阴影横斜。 我跟着他,到了皇城后山的树林里。为了保险起见,我躲得远些,看不见与他见面的那人的面容,只模模糊糊看见那个人穿着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黑袍。 我听见阿城问:“事情如何?” 然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凌怜惜不肯松口。” 我一惊。这个极富特色的声音我绝对不会忘的,是索阳镆!天煞孤芳的神秘首领! 沉默了半晌,阿城道:“你是按我的条件说的么?” 一阵树叶的簌簌声,我透过叶隙看见索阳镆竟单膝跪了下去:“属下绝对不敢私自改动王爷的命令。” “罢了。”阿城一挥袖,“你起来吧。” “谢王爷。”索阳镆站了起来。 “万事不可宣扬,记住了。” “属下谨记。” “你走吧。” 索阳镆又行一礼之后,两个人分开向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我趴在草丛里,呼吸有点急促。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天煞孤芳的首领竟称呼自己为王爷的手下!难道天煞孤芳归朝廷管辖么?还出现了凌怜惜的名字,阿城和她到底有什么交易?难道涉及了玉阙神功么!? 一路回到福泉当铺,我脑子里信息纷乱,越想越不明白。 如果天煞孤芳是归朝廷管辖,那么现在阿城就相当于天煞孤芳的总管理人了。天煞孤芳的能力江湖上人人都清楚,完全可以不用惧怕危相,为何迟迟不动手?是因为玉阙神功么……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疑惑一踏进前厅,我居然看见了一个久未见的人,离漪。 她还是一袭白衣,素颜朝天,清秀的面容冷若冰霜,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看上去等了很久,却没有一点不耐的感觉,就是冷到骨子里去了。 再见面,我竟生出一丝尴尬的感觉。 “门主让我来亲自协助你。”她淡淡开口,语气上听不出她到底上不上心,只是她一直看着我,面无表情。 “呃……好,我叫小若给你安排房间。” 我唤了一声,小若低着头走进来,听了我的吩咐又马上跑出去了,看来她也被离漪的气场吓着了。其实离漪今天有些不大正常,平常就算气场温度低,也没到这个程度啊…… “那个……你早点休息。” “站住。”冷冰冰的一声,我刚想走的脚步堪堪停下,我转过头,见她端起茶盏小喝一口,继续道,“关于血煞盟还有凌怜惜,你就别瞎管,会出乱子,一切交给我,事情完了之后你立刻回天山。” 我一愣:“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突然有一种凌然的气势,“意思就是,现在你什么都不用管了,乖乖呆在这里,门主吩咐,我会马上解决一切。” 我吸了口气:“你带了多少人来?” “这个你不用管,不多说了。”说罢她转身就走了。 怎么回事?难道是宁夜寒吩咐的?为何她今天说话总有一种夹枪带棒的感觉?而且说得特别多…… 难道是宁夜寒为了让我早日回天山么…… 第63章 轻愁难断玉镀殇(一) 这一夜我本就睡得极不安稳,无风的夏夜里无端就让人觉得烦躁,蟋蟀的鸣声忽大忽小,捉摸不定。 直到深夜快凌晨的时候,我折腾了半宿终于来了睡意,就在将睡未睡之际,我突然问到, 一股血腥味,很浓很浓,还有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受了重伤。 我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坐起来披了件衣服。 现在院子里肯定是人来人往,繁忙异常,若是这个人出现在院子里肯定会被发现,而且受这么重的伤都没有办法逃跑,所以她应该是在…… 我打开后面的窗户,一低头看见窗户下倚着一个人。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危疏影的小妾之一,含晓,血煞盟的卧底,据说爱上了危疏影的那个女子。 我翻下窗,见她一袭夜行衣全都湿透了,黑色的布料看不出血,但这一定是血浸湿的。她的嘴角还淌着鲜血,脸色在月光下更加苍白,胸前大幅起伏着,呼吸粗重而急促。 我伸出手想为她点穴止血,却被她一手抓住了。她的手,已经有了死人的温度。 “危……危……被主人,抓……抓了……救救他……”她看着我,目光里满是乞求,我看见几滴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渗了出来。 这是我和这个人的第三次见面,却没来由地让我觉得心里一紧。 我说:“让我为你止血。” “没用的……我被……主人,下……了药……血凝固……不住……”她摇头,苦笑,“是我……配不上……他……” “爱情之分爱或不爱,哪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握紧了她的手。 她一怔,死死盯着我,夜半无声。 过了片刻,她突然脸色一变又吐出一口鲜血,呼吸更加急促,已是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她说:“请你转告……他……是他……没……没福气……” “好,我帮你转告。” “呵……”她笑了。 都说人死之前的笑容是放下一切负累之后最舒心,最深刻的,但同时又是最沉痛的,我能感受到了。 渐渐的,就失了力气,最后那一抹笑消失在我的臂弯之间,这个女子,我该为她的解脱感到高兴吧。 我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 不,我要一辈子和宁夜寒一起啊。 “什么人?”一声冷喝打破了平静,我转头望去,是离漪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已经死了,来报信的。”我道。 “哪里的卧底?” “血煞盟。” 离漪淡淡扫了一眼我怀里的含晓,不说话了。 接着,小若也闻到了血腥味赶了过来,脸色有点差,好像没有休息好。 我问:“你没睡?” “是啊。”小若喘了口气,“有重要的消息到了,我还没顾得上休息,一闻到血腥味就赶过来了。小姐,她是谁啊?” 离漪的目光射过来,我咳嗽两声道:“她是血煞盟的人,不过是来为我报信的。小若,你那里什么消息?” “刚到的,危相的所有证据全被转移到血煞盟去了,还有危公子也被抓去了,危家派了危家军去把手血煞盟,大约有六七百人呢。” 离漪什么都废话没多说,直接向旁边的空气道了一声:“马上召集人手,连夜进攻血煞盟。”接着一旁的草丛里忽然掠过一个黑影,一眨眼就不见了,速度奇快。 接着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喊了一声。 离漪停下,转头淡淡地看着我。我将含晓放趟在地上,对小若道:“派人把她埋了,找个好点的位置。” 小若点头应了,立马就去找人把含晓的尸体抬走了。 离漪看着我做这些,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看着我。我又觉得尴尬了,咳嗽两声,道:“我也要去。” “门主吩咐我亲自去做。” “危疏影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有危险。” “门主吩咐若是再看见危疏影碰你就派人杀了他。” 什么!?我咬牙:“那我只去救他,不碰他,行么?” “可以。”离漪说完转身就走。 宁夜寒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是霸道,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我正想着回去要好好跟他谈谈,就看见院中几十道黑影一跃而起,为首的是蒙面的离漪。 不等我! 我愤愤一点脚,到院中随便抽了一个人的佩剑,然后直向离漪追去。 第64章 轻愁难断玉镀殇(二) 血煞盟的具体位置我是不清楚的,但离漪好像知道得特别仔细,一直向前飞掠,我就一步一步紧跟着。沿途不断有黑影加入进来,直到最后竟有了尽百名好手。 远离了京城,一直不停地往深山里行径,风突然就大了起来,刮得脸生疼。这里的路错综复杂,极不好辨认,我只能紧紧跟在离漪身后,不敢落后一步。 血腥味…… 越近就听见了血肉和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险象迭生,最原始的杀伐。 离漪突然停了下来,身后尽百个人顿时化作黑影在树林中诡秘地隐去。我将大半个身子藏在树后,警惕地看着前方。 混战在一起的不知是哪双方,一方是黑衣黑袍,另一方则是铠甲护符,像是军队。 军队?我一下明白过来,难道是危家军?那另一方是血煞盟的人么? 战斗越来越惨烈,剩下的人越来越少,飞溅的血越来越多,月光下仍可以看见地面被染成了红色。 离漪只是一直看着前方的战斗,丝毫没有动静。 “救人!”我小声说。 离漪没有动,仿佛没听见一般。我一咬牙,转身要自己绕过去,却被她喊住:“站住,你会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你们什么计划?” “你不用知道。” “那你管我!”我有点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不管她,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蹿出两个黑影立在我面前。 “你什么意思!?” “你不能去。” 我回头瞪着她,她只是看着我,还是淡淡的。 以为我就没办法了么! 我一挥袖,面前的两个人随即倒下。我再不多迟疑,脚一点地掠了出去。 “回来!”离漪在身后叫了一声,我没回头。 幸好出来时还带了一点迷幻剂。 我直接越过血肉横飞的战场,翻过围墙,进入血煞盟,发现围墙下倒了一排弓箭手的尸体。 围墙隔远了外面的厮杀声,显得诡异空灵。 没有半个人影。 很简单的建筑结构,中间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大道直通向大殿,四面再无其他路可走。 或许这是一个圈套,可我只能闯一闯。 不需要伪装,在我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该发现我的人都发现了。血煞盟正遭受变故,不知如果真的出了事,离漪会不会进来救我。 但我清楚一点,我必须去救危疏影,现在,立刻,马上。 推开沉重的大门,殿内,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漫漫轻纱,被吹进来的夜风所席卷,飘飞不断。 没有半点人声,死气沉沉,隐约有一丝危险。 凉风…… 就在背后! 我猛地转过身,看见了站在窗下的那个人。 轻纱沉浮,朦胧了她月下的影子。 轻纱沉浮,朦胧了她月下的影子。 她很美。一袭黑白相间的紧身长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云鬓高挽,只余两缕柔顺地垂在胸前,狭长的凤眸清澈剔透,淡淡的柳叶眉笼罩着一种轻愁,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光滑异常,吹弹可破,相比之下那形好微薄的红唇就显得尤为刺眼。 当年,“血狼妖女”凌怜惜除了一对狼形飞爪的奇特武器而名扬天下之外,还有她毫无破绽的媚术。 她,美得无可挑剔。 “如烟?”尾音挑起,银铃般的声音轻轻笑了起来,空灵飘渺,酥麻入骨,“你是第二个被称作‘妖女’的人,如何?有何感想?” “没有感想。”我冷冷地看着她,“你已经很危险了,看来危家也不能好好保护你。危疏影呢?” 她低低笑起来:“你怎么不问证据呢?” “找到了危疏影,自然就能找到证据。” “是么。”她抬起脚,一步一步,缓缓地,优雅地向我走来,“红颜易老……就算守住了岁月又如何?我本想就这样一直耗下去,总还有希望呢,可是看到你来了,我就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看着她走到离我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一直背着的双手缓缓伸了出来,锋利的铁钩反射着惨白的月光,她笑得轻轻扬扬:“这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轻纱扬起,再落下时,凌怜惜已不见踪影! 第65章 轻愁难断玉镀殇(三) 我抽出佩剑,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声响。 纱幔摩擦的沙沙声,风吹过殿门口风铃的叮当声,以及……从左侧快速袭来的…… “铮”!我挥剑挡住左面袭来的狼爪,这一击的力量竟大得惊人,我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凌怜惜勾唇一笑,月光下无限风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哦。”接着迅速攻来。 她的招数很邪异,速度迅捷,招招狠辣直逼要害,我尽力防守,寻找进攻的机会。 我一仰头躲过她的一个杀招,反手挽了一个剑花,纵身过去。她急向后退,却见一道寒光一闪,她猛地避开,却没来得及,左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离漪! 她没有看我,直接拔出剑向凌怜惜攻去。 她们二人战在一处,你来我往,招数滴水不漏,我就站在一旁观察着形式。纱幔寸断,却听不见丝毫声音,可见剑之锋利,爪之阴狠。 两人本是实力相当,但凌怜惜先中了一剑,此时已有些处于下风,招式有了些漏洞,就在这时,离漪突然挥出一把白色粉末。 她竟暗箭伤人! 凌怜惜跪倒在地,离漪的剑横在她的脖颈处,冷声问:“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凌怜惜没有丝毫慌张,只是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离漪的剑逼近,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一丝血痕:“门主说我可以杀了你。” 我站在一旁,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去做。 凌怜惜轻轻笑了起来,嘴角淌下一丝鲜血,婉柔的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冷意:“你从未得到过,还没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如烟,你听我说……” 我向前走了几步,女子的笑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如烟,你以为是我输了么?你真的……咳咳……这样以为么?我没输,真的!我没输!你……一点都不了解宁夜寒!一点都不!所以,你会输得更惨!你会一无所有!我就在黄泉下等着这一天!” 她又转头,轻蔑地对离漪道,“你转告宁夜寒:他已经完了。” 完了?什么意思…… 凌怜惜开始仰天大笑起来,血不停地涌出来,她还是无所谓地大笑着:“轻愁难断,红尘难料……想我凌怜惜,昔年如何风华,如今却竟就这样……终结……” 我呆呆地看着她。 “终结……哈……” 我看着她倒了下去,血染红了她的衣袍,绝美的眼眸不甘地缓缓闭上,晶莹地泪水缓缓流淌下来…… 离漪收回剑,冷冷地看着地上渐渐冷去的尸体。 我不想问她任何事,因为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穿过大殿,推开一扇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果然另有玄机。 广阔的地域,树影横斜,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美则美矣,但我从哪里开始找起呢? 我正想着,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如烟。” 我一转头,看见那个人好好的站在左边的回廊尽头,笑容温和。 他走过来,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我:“这是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了。” 我接过,打开翻了翻,不错,都在这里了,终于要结束了。但是……我总觉得没那么容易。 “怎么了?” “没事。” “凌怜惜就是请我喝喝茶,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她和我爹的交易是:我爹派危家军保护血煞盟,血煞盟替我爹行刺暗杀。” “你真的没事?”我上下打量他。 “当然!” “她就请你喝茶?” “对啊,喝完茶她就把证据全给我了。你说她是不是有病……哦!”他一模下巴,露出迷人的笑容,我就知道他下一句是什么话,“一定是我生得太好看,把她也迷住了!”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回大殿。 到处是碎断的纱幔,离漪已经离开了,只有凌怜惜还孤独地躺在大殿中央。 “哟!谁杀了她!”危疏影突然叫了一声。 “离漪。”我道。 危疏影突然开始唉声叹气的:“我说你们神诀门的人怎么都这么心狠,多美的一个人儿啊,就这么被浪费了……唉。” 我没有理他,走出大殿,出了大门。 战争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渐渐僵硬的尸体,缓缓凝固的血液,头顶凄凉的弦月,无不共话诡秘。 地上危家兵的尸体明显比黑衣人要多得多。 我攥紧了手里的包袱,心里无由涌上一股躁动。想要结束,绝没有这么简单吧…… 第66章 江山浮沉人倾狂(一) 那晚进攻血煞盟的到底是什么人,小若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出来,很泄气地对我摇摇头。 天阁拥有江湖上最大的情报网,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就一定能追查到蛛丝马迹,但这次出现的意外太多了,而且一个一个连接紧凑。从前只发现天煞孤芳和神诀门内部两个死角,现在却一下出现了这么多。光看离漪的表情就知道她不可能告诉我,而我就无从查起了。 多个巧合紧密的连在一起,就像组成了一个阴谋。 宁夜寒一定有事瞒着我,而且他不想告诉我,若是我去问他,他会说么。 他相信我么…… 转眼天已大亮,我无法平复内心,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 “别走了,要晕了。”危疏影一手撑着下巴无奈地看着我。 我白了他一眼,很明确地告诉他:别惹我! “证据都已经送过去了,耐心等着吧。哎哟我说,你别再走了行不行?你不晕我还晕呢。”危疏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停地开着玩笑。 但我明白,其实他心里比我还紧张。 可最后没有等来传信的人,却是厉悦音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一看见我,愣了一下,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叹了口气:“所有证据都已经送到襄亲王府去了……对了,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我……”我觉得厉悦音的神色有点不对头,“我就是出去随便转转……散散心罢了。” 我皱了皱眉,还想问她,就看见小若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 “襄亲王殿下公布了证据,去危府拿人,危相正准备逃跑,被逮了个正着!” 终于…… 小若眨了眨眼又道:“襄亲王殿下已经和大家说明证据全是危公子的功劳,危公子没事的。” 我转头望向危疏影,看见他突然呆住了,然后又低下头去。 毕竟是最亲的亲人。 我叹了口气:“我们去看看。” 门外早就备好了马车,我和小若、厉悦音三人坐进去,危疏影并没有跟过来。 皇榜上已经贴出了告示,早起的百姓们在哪里围了一圈,议论纷纷。我凭着襄亲王妃的信物带着小若和厉悦音进了宫,有随从上来行礼,后面一乘御撵,我坐上去后,他们直接带着我们去了延禧宫。 现在的延禧宫中挤满了大臣,我并没有故意引人注意,在远处下了御撵,然后绕开正门,从偏门进去。 偏门也有人守候,看见我立刻上前,行礼后道:“现在人多,襄亲王殿下特意嘱咐王妃先去偏殿等候。” 阿城还是了解我。 早就准备好了,到了偏殿后立刻有人奉上茶水点心,可我现在哪有心情吃,只有小若动了几口。 “如烟姐姐,你……”厉悦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有事就问。” “我……哦,完事之后你就回天山去么?” “是啊。”我回答。厉悦音的表情有些奇怪,我却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并不是她原本想问的问题。 “那如烟姐姐……会立刻嫁给宁门主么?” 我刚喝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悦儿……你怎么了?” “不,就是问问,如烟姐姐不回答也没关系。”厉悦音急忙摆了摆手。 “等等!”小若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小姐你是不是一回天山就与门主成亲啊?” 她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了,推了推茶杯道:“他说,等事情全都安定下来就娶我。” “全安定下来?”小若疑惑道,“还有什么事情啊?” 我摇摇头,看了看厉悦音,发现她却低下了头,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正说着话,却听一声急喝传来:“皇上驾崩——!” 外面顿时爆出一阵嘈杂,接着是所有人扑通跪下的声音,我走到门口,看见大殿的门打开,一袭白衣的阿城从里面走出来,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大家安静。” 嘈杂声瞬间消失。 “皇兄尸骨未寒,全是因为那个卖国通敌的罪人,他挟持君王意欲谋权篡位,按我大辰的律法当处以凌迟之刑,大家可有何异议?” “没异议!没异议!”我听见那个盐运司司主的叫声最大。 阿城扫了他一眼,道:“危相能在我朝如此兴风作浪,比有不少同样位高权重的同谋,本亲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盐运司司主听了之后身子一颤,差点栽倒下去。 “如此,大家先散了吧。”阿城说罢,众臣皆行礼离去。 待人走光了,我才走出去,阿城看着我,面无表情,我却好像看到了他内心的脆弱。 结束了,没有尴尬。我走上前,问:“诗语姐在里面?” 阿城点头:“皇兄的毒的事也告诉她了。” 我点头。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本想为她好,但不想这两件事却碰到了一起,只能更加深悲痛的程度。 我问:”圣旨呢?” 阿城微垂着头,道:“皇兄醒来只说了三个字:乱葬岗。” “乱葬岗?” 我突然想起刚来时,遇见乱葬岗是时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如今看来,不正常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是圣旨?! “你等着。” 我招呼小若一声,直接施展轻功掠了出去,直奔乱葬岗。 无视那些腐烂的尸体,我凭着记忆寻找着来时的方向,其实很好辨认,因为乱葬岗中的坟墓是在不多,署名“秦盛之”的更是唯一。我才想到秦盛之是秦家长子,用此名字来原是位了掩人耳目。 “快叫人来挖。” 小若应了一声,吹了一声口哨,没过一会儿立刻有人拿着铁锹来了。挖开了图,搬开里面一具已经腐烂得不成形状的尸体,我找到了一个外表普普通通的方形盒子,想必就是圣旨了。 提着盒子风风火火地又赶回延禧宫,阿城还站在门外,我把圣旨交给他,他只淡淡说了一声:“多谢。” 我摇头。 本想就此离去,却听见大殿内传来了琴声。 是秦诗语…… 也许,她从被打入冷宫以后就再未能安下心来抚过琴,但现在她的琴声却响了起来,绵密的节奏,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就像我以前的日子,永远在不确定里…… 不用去想了…… 我本以为,这个时候不该去打搅她是对的,可后来才知道,这一不留神,就是永别了…… 第67章 江山浮沉人倾狂(二) 当琴妃薨了的消息传来,我的心狠狠一颤。 千帆过尽,最终她还是走了这一步。不该怨人痴,怨人傻,红尘的情分不出对错,后果都要自己去品尝。 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夏国强兵压阵,阿城发誓不破夏国无言登基的消息,于是阿城要重回战场了。 我相信阿城的能力,本想就这样去襄亲王府取我的休书,小若却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小姐……打仗,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啊……” 我疑惑地看着她:“是啊,怎么了?” “那襄亲王殿下会有危险的!” “不会。”我继续收拾东西,“他可是当年的战神,就算在江湖上行走了十年,武功也只会增不会减,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刀剑无眼!” “那你想怎样?” “我想……我想去前线!” 我一怔:“为何?” “我……”小若憋红了一张小脸,“我从来没见过两国交战嘛!” “又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可我就是想看啊。” 小若突然上前抱住我的胳膊,“小姐,我们去看看吧。” 我拉下她的手:“打仗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哪是你说去就去的?” “我们不去战场,就远远地看好不好?再说还可以再送想亲王殿下一程啊。再说悦儿也是要去的,我不想和悦儿这么早分开啊。” 原来如此。 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自己去我不放心,好吧,陪你去。说好了,只远远地看。” “嘿嘿,谢谢小姐!”小若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罢了,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我把要带走的东西全给人报上马车,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一些布匹, 想回去的时候和玉钩一起做做衣裳什么的。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小若已经去了襄亲王府,只要那里来了人,就会出发了。 我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受着有些灼热的阳光,突然有些舍不得。 天山是没有样好的天气,但是雪也很美,他也能给我我最想要的温暖,对吧…… 决定总要付出代价的,有的人付出一切却什么都没得到,我已经很幸运了,还奢求什么呢。 正惆怅间,却见危疏影走进院子里来。 “你要走了?”危疏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有些太过安静。我想起今早的皇榜告示,危相被处以凌迟,欣贵妃被处以火刑,危家其他人男丁全部发配充军,女子全部被流放到偏远的山区,全府上下,只有他一个人,不仅无罪,还得到了礼部尚书的职位。 但他并不开心,绝对不会开心。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对他淡淡笑了笑,道:“报应轮回,自有天定,不必太过自责。” 他苦笑道:“谢谢你,如烟。” “我们之间还讲这个客气?”我有些嗔怪道。 “不用,当然不用。”他笑了两声,又问,“回天山?” “不,去前线,小若想送悦儿一程。” “哦。”危疏影点了点头,又沉默了,很少见到他如此话少的时候。 他不说话,这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我们之间一旦沉默下来就会如此尴尬,为何…… “你……” “你……” 我们同时开口。 “你先说吧。”危疏影笑了笑道。 “不,你先说吧。”我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 他吐了口气,问:“回天山之后就和宁门主成亲?” 我回答:“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吧,还有些事没有处理。” 他看着我,让我突然有一种窘迫感,说不上为什么,于是慌忙地移开视线。 “以后还会再回来么?我们还能再见面么?” “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如烟,我们是朋友。” “我明白。” “所以,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我。” “好……” “那……后会有期。”说完他不等我回答转身就走, 有些慌忙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奈。 浮云飘过,投下点点暗影,流年无声……此一去,又不知何时归来了。或许,这是我最好一次来到京城。 第68章 江山浮沉人倾狂(三) 阿城还是原来的战神,一回到战场,立刻搬回了局面。 现在,我和小若正在远处,观看最后的一场战争。 城墙上滚动着硝烟,城墙下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还有不断的厮杀,手起刀落,生命收割,从天而降的箭雨,刺破了敌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小若一直紧张地盯着战场的局势,准确的说,应该是盯着千军万马中那个一身银白铠甲的神一样的男子。 如此浩荡的杀气,染尽鲜血,忍不住想让人臣服投降的气势。 城门忽然打开,里面冲出最后一批敌军,竟有数千人之多,看样子是要鱼死网破,放手一搏了。 但经过百轮较量,阿城那边剩下的人也不多了,援军还相隔数里,形式一下被扭转了。 突生变故。 我突然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冲入了战场。 “悦儿!”小若惊叫一声。 只见厉悦音骑着一匹枣红宝马冲入战场, 利鞭横扫,血花四溅。 我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看到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怕是从未杀过这么多人,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 是为了阿城吧。 杀生震天,阿城向着厉悦音喊了一句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可厉悦音不理不睬,还是一个劲地网阿城的方向冲去,杀开一条血路。 就在她快到阿城身边的时候,我看见城墙上有人放暗箭,箭速不可抵挡,转眼间已至阿城身前,但这时阿城刚刚挥剑刺穿了身后一名敌军的胸膛,再防守是不可能的。 距离太远,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袭红衣飞扑过去…… 几乎是超越了利箭的速度。 箭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看见阿城惊恐地回头,接住了失去所有力量的少女。 小若已经冲了出去,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急促的擂鼓声。援军终于来了…… 第69章 江山浮沉人倾狂(四) 最后一座城池收复,可是我不高兴,小若也不高兴,阿城表面上冷静,可我发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抱住厉悦音的一双手一直在颤抖。 军队里有很好的大夫, 可是那正是胸口的位置,危险至极。 小若不停地忙进忙出,端来热水为厉悦音擦拭脸上的血渍,阿城就一直沉着脸站在一旁,看着军医忙碌。我不敢站得太近,感觉如果再近一步就会 血不停地涌出来,本是红衣,现在更是鲜红无比。 血止不住。 军医冷汗直冒,带来的止血的药粉好像根本没有作用,厉悦音胸膛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小,几乎失去了呼吸。 生命本是如此弱小,可我们现在都只能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越发觉得那颗红泪痣鲜红刺目,原是她的脸色开始愈加苍白。 若是我的生命中能经历一次奇迹,我希望就在这一日、这一刻,厉悦音能完好无损地归来,再叫我一声“如烟姐姐” 。 第一次相见时她刁蛮而任性,可是后来她改好了,她其实很善良、很天真、很坚持,老天你都看到了么, 那么就请赐给她一个奇迹。 红尘漂泊,有一个可靠的人相伴终生实属不易,谁会忍心拆散呢。我转头看向阿城,他死死盯着榻上的厉悦音,眼神中复杂与痛苦交加。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 我只希望,现在明白的人,还不算太晚。 血流量终于少了,军医咬咬牙,按住伤口将箭拔了出来,顿时血涌,阿城的双手骤然握紧成拳。 “不会有事的……”小若抚着厉悦音的脸,喃喃着,默默流泪。 军医的手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我想那箭是从很远的城墙上射来的,怎么力量也会小些,厉悦音一定不会有事的。 若是厉悦音出了事,阿城怎么办,小若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有一种负罪感。就像师父说,我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只要有几分关系的人,总能牵动我的心。 在千山的时候,只有我和师父两人。后来我去了神诀门,每个入神诀门的人都要先在暗阁锻炼,为了更接近他,我杀了很多人,四年之后才成为天阁阁主。 我杀了很多人…… 从那个时候我一直想方设法地忘记师父的各种教诲,现在才发现,人的本性,是不可改的。 为他,我辜负了很多人,犯下了很多罪行,但现在已无法估量这到底是值不值得,因为我已经无路可退。 突然发现,这就是自己。活得很失败,爱得很卑微。 所以,我真的……真的不想看见厉悦音,悦儿在我眼前就这样死去…… 可我无能为力啊! 我真的,很失败…… 第70章 江山浮沉人倾狂(五) 一天就这样忙过去,那位军医的医术很高超,终于保住了厉悦音的性命,只不过还在昏迷。军医一说出这个消息,阿城立刻开口赏给他五百两。我想,阿城是真的明白了。 伤得这样重又还在昏迷中,当然是无法上路的,大军先启程回京城,阿城只留下一百人以防万一。 样样照顾,阿城都是亲力亲为的,除了更衣这种,是小若去做。我就随便做做一日三餐,下了千山之后再没有自己做过饭,可味道还是说得过去的。 这日我照例送晚膳去大帅的军帐,看见阿城正用沾湿了的白丝绢替厉悦音湿润嘴唇,而小若不在里面。 我把晚膳放在旁边的桌案上就要离开,阿城却突然叫住了我。 我转头看着他,自从那件事后,我们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 他起身,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是休书。 这场婚礼,更像是一场闹剧, 就这样结束了,也罢。 只是,我不想从此与他再无联系,他是我的亲人…… 我淡淡笑着问:“现在终于明白谁是你最该珍惜的人了吧。” 他沉声道:“十年,我以为我从未动摇过,就在从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也这样以为。” “她是个真性情的好女孩儿,你就别再错过了。” 他“嗯”了一声。 “那……天色晚了,我就先去休息了。”我垂下眸,转身就要走出去。 我刚走到大帐门口,阿城突然又喊住了我。我听见他说:“嫣儿,王府我会保留,那里永远是你的家。” 这是我最要感激的一句话。 我回头,笑得眼睛发酸:“谢谢你,阿城……哥哥。” 翌日,我想着从前看过冉慕卿为神诀门弟子治疗过这一类的伤势,昏迷三日已经是极限了,厉悦音今日应该就能醒过来,于是我专程去看看。没想到在军帐前发现了小若,她正撩开了一个小缝隙往里面看,没有发现我。我疑惑地走向前,她却突然一下变了脸色,转身跑走了。 这时我听见帐内传来厉悦音略显虚弱的低低的抽泣声:“洛城,别再抛下我……” “怎么会,我已经彻底想清楚了,我要你做我唯一的皇后,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一愣,看着小若消失的方向,想起当初在盛泽城时她跑进来通报京城情况时着急的神色,还有要来前线时对我撒娇的表情。 厉悦音,根本就是她的一个借口吧。该死,我竟现在才明白! 我忙向小若跑走的那个方向追去。 “小若!”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荒凉的战场上,听见我的叫喊声却并没有回头。 打扫过后,尸体全被掩埋,但还是不能消除血迹累累,风声颤颤。夕阳将天边的浮云染成红色,凄凉一片,小若孤单一人的背影、颤抖的双肩就越发显得可怜。 世上没有可以两全的事。 我走上前,将小若搂入怀中。 “小姐……”小若呜咽着抱紧我。 我轻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别去想了……忘了吧,忘了他。” “我……我从来都没有敢……奢望过……” 小若泣不成声,“小姐和悦儿……都比我好……” “不哭……” “当初知道他寻了小姐十年,我就想……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一下就陷进去了么。 情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将你俘获,让你怎么也挣脱不出来,情愿做任何事情。 爱一个人,到底是爱他的什么呢?又有谁能真正准确地回答出来…… 小若抬起头,眼眶发红,我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她说:“小姐,我们回天山吧,马上。” 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好。” 只是留了一张字条,我和小若备好了路上的干粮和一些衣物,牵了两匹耐力极好的宝马,就这样上了回天山的路。 当阳光照在身上已不再显得灼热难耐,当我和小若必须套上厚实的衣服才能继续前进的时候,我又恍惚了。 回到天山就能见到他,我们就能永远一起生活…… 天煞孤芳、血煞盟、玉阙神功……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再管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和他在一起。 他不告诉我的事,他有能力处理好,我相信,那我就不要再问吧。 好不容易得到的回应,我实在不想再生事端。 我就是这样的人,最善于粉饰太平,装做什么也不知道,不需要我干涉的,我一件也不想知道。 只要他处理好了,我们就成亲,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我只要等他就好了。 打定了注主意,我心中的负累又轻松了很多,现在,我只想马上见到他……马上…… 第71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一) 天空再次下起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久违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袭进来,我不自觉拢紧了披风。 早早接到消息在山脚等候的玉钩一看见我就立马跑了过来,我看见她穿着白色的狐裘,脸上焦急的神色瞬间被喜悦替代,她一把抱住我说:“终于回来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背,道:“我知道,这不就回来了么,走,上山吧。” “嗯。”玉钩在我颈边轻轻点头,当她退后一些的时候,我竟看见她的眼眶红了。 “怎么,我回来不高兴啊?” “才不是!”她不轻不重地拍了我一下,“就是太高兴了嘛!走吧走吧,快点回去,这里太冷了。” 天阁我的房间中早就燃气了炉火,一进去披风就穿不住了。 “如烟啊,这次出去怎么样啊?”玉钩看着我整理衣物,问道。 “还能怎么样?” 玉钩小声道:“我好久没回去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道:“你放心,你娘身子挺好的。” 玉钩叹了一声:“还是很思念啊……不过已经成习惯了。” 我转头问她:“若是现在给你一个回到江南的机会,你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当然要回去!”玉钩瞪大了眼睛,“有机会为何不回去!这里冷得吓人,我日日都不敢出去!” 我想着,宁夜寒说过成亲时会解散朝花谷,到时候玉钩就可以回江南和她娘团聚了吧。但是这时我没有说。 “如烟,你可不知道你去的这半年多里我有多无聊呢!没有曲子我怎么编舞啊?自己随便谱了几曲,真是难听死了,还没有如烟一半好呢!如烟,你这几天没别的事吧?快谱几曲让我过过瘾!” “当然没有。”不过说起曲子的事,我倒想到了那架跟了我七年的琴,被宁夜寒取名为“烬”的琴,好像被宁夜寒提前带回来了,于是问道,“玉钩,门主呢?在哪里?” “哦,门主啊,他在闭关啊。” “闭关?” “是啊,自从上个月他突然跑出去又突然跑回来,他就开始闭关了。” 我有些心虚地没回话。不会是时辰没赶到走火入魔又发作了吧?有冉慕卿在应该没事吧…… 我正想到冉慕卿,玉钩撑着下巴又开口了:“说来有件奇怪的事,如烟你听不听?” “说吧。”我坐下给自己和她一人倒了一杯茶。 “前几日染了风寒去冥阁取药,平常若是亲自上门地使就会亲自把脉的,但是这一次根本没见到地使的影子啊。” 我没太在意:“或许她自己也染了风寒。” “才不是!”玉钩一拍桌子,“是从门主第一次外出回来的时候,地使进了地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这半年无论什么人去地阁、无论什么时间,都没有见到地使。你说奇不奇怪!” “怎么会?”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 玉钩突然深吸一口气,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她是染上了瘟疫、天花那样的恶病?!” 我转头看着她,她顿了几秒,笑笑道:“怎么会,神医怎么会让自己生病,肯定不是。” “罢了,也不关我们的事,你的风寒有人给治就行了。” 玉钩笑道:“早好啦。如烟,快谱曲吧。” “等从门主那里拿回了我的琴就开始谱。” 第72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二) 算着日子,今日是七夕,往年宁夜寒都是要摆宴席的,但是今年他在闭关,还没有出来,恐怕就要这样过去了。 罢了,今年不行,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年。 但难免心里还是有些低落,我很想他。他就在这里,就与我呆在同一座山上,我却不能见到他。 原本苦练一年想在七夕佳宴上拔得头筹的侍妾们扑了个空,怨声四起,用玉钩的话来说今日朝花谷的空气全是酸的,我笑着问有这么夸张么,她答道:“你可不知道,那些平时不大受宠的一年见门主的机会就那么几次,还不急眼呢!” “后宫?” “可不就是后宫么!”玉钩又叹了口气,“ 我突然觉得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今年我二十二岁,等老了再被抛弃,就真的很难过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放心,不会的,你最好的年华会遇到一个对的人,我保证马上就能实现了。” “你安慰我。”玉钩瘪着嘴,“别说好听的了,我已经习惯了。” 我只能看着她笑。现在还不能告诉她我和宁夜寒之间的约定,但我想好了,下次见到宁夜寒的时候就与他说,让玉钩回江南吧。 二十二岁,还来得及。 玉钩继续无聊地发牢骚,小若又端来了点心,我正拿了一块还没有吃尽嘴里,外面突然传话进来:“弟子有事禀报。” 我放下手里的点心,答:“进来吧。” 来人走进来,行了一礼,道:“参见天使大人、玉钩夫人。天使大人,门主请您去沐春阁。” 我愣了一下,应了一句“马上就去”,那人退下了,小若立刻取来了披风。 玉钩笑着看着我:“如烟,取回了琴就赶紧谱曲哟。” 我点头,淡笑道:“知道了。” 宁夜寒找我去沐春园?为何呢…… 想着想着,就已经走到了沐春园门口,乍一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抬脚刚想走过去,却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 一双手覆上我的双眼,完全遮蔽了我的视线。 隔得那样近,我感到了那个人的呼吸洒在我的颈间,一片温暖的感觉。 我笑着说:“你的手很冷。” “那你会介意么?”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 “不会。”我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给你个惊喜,不准偷看。” 跟着他,慢慢地走入园内,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息包围,安心的感觉就越发强烈起来。 当他放下双手,印入眼帘的,好像梦一般的幸福。 满园的桃花。 一朵一朵,开得极为茂盛,粉红色的花瓣徐徐飘落,比雪更柔软。 “喜欢么?”他轻轻揽住我的腰,笑着问。 一袭白衣的他,一如十年之前,这般景,这般人。 我问:“把桃树运上来,要很长时间,很费心思吧。” “确实,很不容易。”我看见他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桃花的碎影,“从半年前就开始种植,一直到前几天才算真的种好了。” 我说:“谢谢你。” 他轻轻摇摇头,道:“我想为你弹一首曲子。” 我转头,“烬”就放在一颗桃花树下。 灰色的天空好像一点儿都不冷了。 纤细修长的手指拨响琴弦,溪水般的旋律缓缓流出。 我坐在温泉边,蒸腾的热气柔柔地滑过我的脸, 我看见水中映出我的倒影,桃花飘落在水面上,涟漪扩散。 舒缓的旋律,如新叶伸展 。我好像一下有了灵感,来源于心中最深处的幸福。 千山绝迹的归鸟…… 天空飘荡的浮云…… 渗透画纸的浓墨…… 灼灼其华的桃花…… 一切,终究都归于这个人。他绝世的容颜,胜雪的白衣,悠扬的琴声,嘴角优雅的笑意,我心中最难忘的印记。 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忘不了的,我的爱人……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慢很慢,却令我感到很舒适。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跨过了银河千里万里的相聚,付诸千百个难眠之夜的相思。 我好像透过了云层,穿过了时间,看见了夜空中那两颗星星的相会,刹那间定格为永恒。 我的情,能有幸被记录么……我想,那是我最美的回忆。就让它永远深藏吧…… 曲毕,我坐在撒满桃花花瓣的温泉旁,看着那个人向我走来。 白衣闪烁的微光,随风浮动的青丝,黑如浓墨的眼眸……宁夜寒,有一句话,今生我只想对你说…… 他原是仙境不羁的仙人,但现在,他就在我眼前,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 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他揽住我的腰,轻轻按住我的后脑,恍恍惚惚…… 冰凉柔软的感觉,慢慢摩挲着,我轻轻闭上双眼,微微张开口,感受到他温柔的舌缓缓描绘着我的唇形,一点一点…… “能告诉我为何我会这么爱你么?”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伏在我耳边,低低地笑着:“因为你是如烟,我是宁夜寒。” 我不自觉上扬嘴角。 对了,这就是原因。 因为我是如烟,他是宁夜寒…… 因为十年前,我们碰巧都去了灵业寺的那片桃林…… 因为命运,一见钟情,唯爱一生…… 第73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三) 突然有消息来,说雪颜谷少谷主秋子逸三日之后要来拜访,宁夜寒设宴。我谱了一首新曲弹给玉钩听了之后,她笑着说:“如烟,七夕那天门主邀你去了沐春园,后来听说那里被种满了桃花。” 我一愣,微微低下头,不自觉地笑。果然被她听出来了。 “好了,你还想瞒我不成?” “好吧。”我乖乖承认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成亲了。我已经跟他说了,他说这次宴会结束后就送你回江南。” “啊。”玉钩叫了一声,“才跟你相聚呢,就要分开?!我会想你的!你跟门主说一声,再让我多呆一段时间好不好?” “嗯……”我点点头,“应该没问题的。” 玉钩笑了笑,边纠正着舞女们的动作,边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我端起茶盏轻轻吹气,想让茶凉得快些。 “这次的领舞是离漪。” “嗯?”我一怔。 玉钩转过头看着我道:“这次的领舞是离漪,不是我。门主亲自定的。” “嗯?”他没告诉我。 “她一会儿还要来练舞的。” “咳咳……”我呛了一口,“那我还是先走吧。” “诶?” 我放下茶盏起身,刚走到门口,却撞见了刚好走进来的人。离漪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瞬间僵住。 “诶,如烟,你干吗走啊?”玉钩脚注我。 “呃……”我只好重新回到座位上。 舞女们继续练习着动作,离漪在一边看着,玉钩靠近我小声说:“我以前都没听说过冥使还会跳舞啊。” “是么,我也没听说过……”我尴尬地笑了笑。 舞女们舞完一遍,离漪向我看来:“麻烦你弹一遍曲。” “哦,好。”我应了一声,走到琴架前坐下,奏响琴音。舞女们随声舞动起来,离漪就站在一旁,我以为她只是想熟悉一遍曲,没想到在到一个散开的动作时,她突然跃了进去。 她用了轻功,所以显得特别灵动,身轻似燕,就这样合着我的琴声,合着其他舞女的动作,舞动起来。 玉钩有些惊讶地与我对视一眼,我亦是一惊,她竟只看一遍就编好了动作,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她的舞蹈天赋竟不亚于玉钩! 曲毕舞毕,离漪做了一个完美的完毕动作,完全符合群舞女的姿态,堪称完美。 离漪收了动作,对我道了一声:“多谢。”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天哪,舞技完全不在我之下啊!”玉钩惊赞道,“看来我还得好好练习下,这几年完全把目标放在朝花谷那群女人身上,忘记了还有其他高手了!” 我却有一种漂浮不定的预感。 从玉钩那里出来,我去藏书阁找到了宁夜寒,他正在翻看一本书,看见我来了,立马把书合上,不动声色地用手臂遮住书名,笑着问我:“怎么过来了?” 我看见了一切,但我不想说,我给他时间。于是我问:“往年宴会全是玉钩领舞,为何这次换了离漪?”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将书翻过来放到一边,一手拉过我让我坐到他腿上,“怎么?吃醋了?” 我轻轻拍了他一下:“为何?” “她很善舞,以前没告诉你罢了。好了,别继续吃醋了。” 我瞪他:“你就这么确定我在吃醋!?” “当然,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他淡淡一笑,看着这样的笑容,突然莫名的火气一下子全灭了。我暗骂自己没出息。 “高兴了就一起用晚膳把,我们去沐春园。”他不由分说拉着我站了起来,揽着我的腰往外走。 十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点时间么?总不会是又一个十年吧。 我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他转头,勾唇一笑,点了下我的鼻头:“你又在想什么呢?以前没见你这么多心思。” “哪有……”我低下头,开始在心中默数…… 第74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四) 这日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普照,随没有太多温暖的感觉,但好歹缓解了一些寒冷。纯白的雪反射着阳光,折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就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也不错。有雪域的雪景,有江南的桃花,还有……他。 直到很久以后,我再想到这一日,所有心酸快乐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让我痛得无法呼吸。那一天,我们还在一起,就算距离遥远,却总跨不过这个世界。然后才明白,命运终究是无法更改的,人心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我以为我们的情是雪,后来才发现我是对的,的确是雪,但不是天山亘古不变的雪,而是江南柔软的雪,就那么可怜的一点点,哪怕是初春的阳光,不小心一照射到,就会顷刻间化为乌有。 不被祝福的爱,就算一刻繁华,但终究会枯萎、会腐烂,会一无所有…… 我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素白色束腰长裙,上面绣着娇艳的三月桃花,戴着宁夜寒送我的紫宝石镂花银手镯,发挽成如意鬓,用一支淡紫色玉簪和一支金步摇固定,不需要我出风头,所以只是淡妆,但是这眉是宁夜寒今早亲自为我描的,不可否认他描得形状极好,我问他是不是以前经常给别人描,他只淡淡笑了一下:“描过,但不是经常,以后一生只为你一人描眉。” 他还够诚实…… “小姐?小姐?”小若轻轻推了推我,“小姐在想什么呢?感觉怪怪的。” 我回过神,心虚地轻咳一声,道:“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我可不敢。”小若笑嘻嘻地回,“这才几天呀,小姐笑得比三年都多!” “你可只跟了我三年。” “是啊。” 三年。 无尘颠中,雪颜谷的人都已经到齐就位,雪颜谷少谷主就坐在宁夜寒的下手,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面容清秀,但交谈技巧已经很娴熟,“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结束了最后一个寒暄的话题,宁夜寒看向我,笑道:“待会儿就由如烟为大家献上一曲。” 秋子逸忽然站了起来,向我举起酒杯,道:“久闻‘神诀有女倾人国,折梅一笑秒如烟’,今日一见,如烟小姐果然是天人之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不足形容。请允许子逸敬如烟小姐一杯。” 话说得够甜,但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恭维或垂涎的神色,看来这个少年还是一个可塑之才。 我笑笑,也站了起来:“谢秋少谷主的夸奖。只是我素来不沾酒,今日就以茶代酒,失敬。” “不敢,能与如烟小姐对饮一杯,是子逸的荣幸。” 小若忙端来一杯茶,我们对饮一口,我笑道:“如烟琴技粗鄙,待会儿献丑了。” “如烟小姐太谦虚了。”秋子逸忙道,“此届盛泽城武林大会我们都去了,有幸听到如烟小姐的琴声,真是天籁之音。” “秋少谷主客气。” “好了。”宁夜寒笑着打断,“雪颜谷与我神诀门一向往来甚密,关系一向和善,不必如此多礼。如烟,开始吧。” “是。”我应了一声,坐下,与宁夜寒相视一笑,随后低下头,缓缓拨响琴弦。 十二名舞女分为两队从殿外碎步进入,个个腰身细致,面若桃李,舞动起长长的彩绸。 到了一处,我记得三日前离漪就是从这个地方出场的,舞女们骤然聚拢,又骤然散开,这时,从殿外忽然吹入片片桃花。 如一场花雨。 轻身跃入的女子如花间的精灵。 她一袭粉色舞裙,前襟开成波浪状,长长的纱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雪白的肌肤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 她笑若桃花。 这样灵动的离漪,我是第一次看见,着实一惊,随后便不得不惊叹于她的舞技。 这次表演出的动作,没有一个是与我三日之前看到的重复,却着实比三日之前的那一套舞更加精彩。 玉钩若是来了恐怕又要感慨了。我正想着,却听离漪开口唱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从前她声调清冷,我也听得出她嗓音极好,如今她唱得温柔婉转,更显出她声若黄鹂。 这首曲,我从未写过词,她却真真唱出了我的心声。 之子于归…… 之子于归。 一曲毕,离漪收回动作,对着首座上的人行了一礼:“离漪献丑了。” 秋子逸开口赞道:“如烟小姐琴如天籁,离漪小姐舞若惊鸿,子逸今日饱了耳福又饱了眼福,感谢门主盛情款待。” “不必多礼。”宁夜寒举起酒杯,“敬秋少谷主。” “不敢。”秋子逸从容地站了起来,亦举起酒杯,“应是子逸敬门主才对。” 宁夜寒一笑,两人对饮而尽。 这时离漪勾唇一笑,道:“其实舞看多了,反而厌烦,离漪愿舞剑助兴。” “好。”宁夜寒微眯起眼,一抬手,旁边立刻有仆从为离漪取来了一把上等的宝剑。 “献丑。”离漪作辑,轻笑。 卸去了冷漠的黑衣,离漪竟是如此妖娆动人。 利索地抽出利剑,剑锋闪着寒光。离漪身形一动,舞动起来。 剑花连挽,离漪身轻如燕,动作利索灵动,好不拖泥带水,潇洒飒飒,洒脱至极,有一种江湖的豪气。这种豪气,在神诀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舞剑的剑术花样繁多,离漪舞得轻松自如,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不闭塞,看得出她招式奇靓。 我转头望向宁夜寒,却见他眯着双眼,看着下面舞剑的人,撑着头的手突然滑了一下。 就在这时,离漪突然一顿,眼神瞬间凛然,脚一蹬地,手中的剑直向首座上的宁夜寒飞刺过去! 第75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五) 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 宁夜寒霍地直起身,一只手指挑开离漪的剑,离漪向后翻跃而去,同时秋子逸拔出旁边一名雪颜谷弟子的佩剑向宁夜寒刺去,只见宁夜寒一根手指抵上剑尖,内力激荡,秋子逸的剑竟再近不了一分,生生折断,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宁夜寒一掌将他击飞出去。 雪颜谷弟子们还有那十二名舞女同时拔出剑与殿内的神诀门弟子们混战到一处,小若直接一剑刺穿了一个像我冲来的雪颜谷弟子的心脏,情况混乱不堪。 秋子逸狠狠摔在地上吐血不止,离漪提着剑重新冲了上去。 我一时搞不清楚情况,只见宁夜寒袖一挥,强大的内力横扫而来,我面前“烬”的琴弦全部碎裂,离漪更是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直直飞了出去,撞到红漆大柱上,又狠狠摔到地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好像是早就准备好了,雪颜谷弟子们和那十二名舞女没过一会儿就全部倒在血泊之中,而我神诀门这边只伤了三人。 宁夜寒站起身,白色的狐裘柔顺地铺开,纤尘不染。他笑着,我却能感到他的愤怒,席卷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强大的气场压得我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停在离漪面前,先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看见离漪不停地吐血,他蹲下身,右手修长的食指挑起离漪的下巴,离漪看着他,我见到她的眼里没有怨恨,而是绝望。 “以为一点软骨散就能置我于死地?你是太小看我了,还是太大意了?”宁夜寒笑着问:“为何要背叛我?” 我心一怔,不可否认,这样的他,很恐怖,就像从地狱而来的笑面罗刹。 离漪睁大眼睛看着他,瞳孔黑白分明,吃力道:“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宁夜寒先是一怔,继而却笑得更盛:“我一直在吃药。” 离漪摇摇头,重复:“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宁夜寒一耳光扇得她偏过头,嘴角破裂,更多的血淌了出来。宁夜寒还是在笑,却显得有些狰狞:“既然你背叛我,就休怪我无情。” 离漪趴在地上,双手吃力地撑着身体,我第一次听见她笑得这样凄惨:“你何时有情过么?咳咳……不要以为你对我很仁慈,在你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折磨。” “既然如此。”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我就更不能让你如愿了。” 我差点忘了,神诀门门主宁夜寒,有天下最狠厉手段和最无情的心肠。 这样的人会真的爱上我么……我一下就被冲昏了头脑。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有人上来将两个血人拖了下去,我还愣在原地。 宁夜寒向我走来,我愣愣地没有躲,他没有沾一丝鲜血的手轻柔地替我将一缕垂到额前的发顺到耳后,声音是那么温柔:“有没有伤到?” 我到底该不该相信?我只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的表情细细碎碎,最终归于虚无,沉声像是无意识地喃喃:“你说过会相信我的……” 我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我,道:“我是残忍、无情、手段狠厉,但我不会伤害你,我全心全意地对你,你感受不到么?” 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眼底的坚持…… 他叹了一口气,走到“烬”前,伸手拿起断裂的琴弦,道:“我将‘烬’修好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我只是一直看着他,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转身,抱起‘烬’,与我擦肩而过,缓缓走出大殿。 白色的背影消失在我眼前,一下子,心……那么空…… 第76章 千山何处寻归鸟(六) 一连三日,我和宁夜寒没有见面,我就整天呆在天阁中,原本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连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后来疑惑着玉钩怎么三日没来,于是去了一趟朝花谷,这才知道玉钩因为调教舞女的事受了牵连被宁夜寒一并抓走了。我转头望向身边的小若,她忙举起双手:“我是无辜的啊,这三日我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寸步不离,哪儿都没去!” 我得和宁夜寒聊聊。 听说他去了倾雪居,我一路过去,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宁夜寒转身看见我,笑了:“正想去找你,过来,把门关上,冷。” 我将披风接开给了小若,小若走了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宁夜寒将崭新的“烬”递给我,笑道:“上好的寒蚕丝,不容易断。” 我接过,没仔细看一眼就放到一旁,道:“为何抓玉钩?” 宁夜寒没有变脸色,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十二名舞女是她调教出来的,现在却成了雪颜谷卧底,这件事她逃不脱责任。” 我走到他身边,急道:“玉钩不可能这样做!” “为何?”宁夜寒没事人一样笑着也递给我一杯茶。 为何他能这样事不关己、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保证,玉钩绝不会这样做!” “你保证?”宁夜寒突然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去,“你用自己来保证?如烟,在你心里我算什么?若是她真的是来伤害我的,你选她还是选我?” 我一怔,脑中一下变成空白一片。 “你……”我有些语无伦次,最后终于想到个法子,“她天天住在朝花谷,周围的守卫那么严谨,她怎么能和雪颜谷通讯?况且她又不会武功。” “你怎么知道?”宁夜寒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若是有办法,就算再严密的守卫也会被钻空子。还有,武功可藏,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武功?” 我一下子懵了。 这不可能,玉钩不会这样的…… 他突然发力,将我重重地推到门上,身子倾压过来,脸色一片冰霜:“你还没有回答我,选她,还是选我?”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交心了,我已经够了解他了,可其实……一点都不是,最基本的信任,我和他……都做不到。 我一字一句道:“玉钩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宁夜寒的手开始收紧,脸色紧绷,我以为他会暴怒,可是最后他还是放开了我。我握着被抓红的手腕,叹息。 “你走吧。”宁夜寒背过身,声音冷寂。 我强忍着,越忍越痛,最终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宁夜寒,你究竟在做什么!” 他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回话。 我低下头,抑制不住哽咽:“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不相信你,可你相信我么?到底是在做什么?不能等那么久,我们不能等那么久……你不知道时间是磨人的东西,久了会出事的……” 许久没有他的回声。 我就那样站着,低着头,像是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的煎熬。 宁夜寒,你懂不懂,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比全世界都重要……可我不想失去一个好朋友,好知音。 这么久没回声,是不是你不要我了…… 我很害怕,你到底知不知道…… 却听“扑通”一声,我猛地抬起头,看见宁夜寒倒在地上,浑身痉挛着。 “夜寒!”我一步冲上去抱住他,“药在哪里?啊?” 宁夜寒的身体不停地剧烈抖动着,右手哆哆嗦嗦地伸进左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我忙拔出瓶塞,倒出里面的药丸喂到宁夜寒嘴里。 他吃下药,开始闭目运功调息。 我退到一边,心跳的速度还没有恢复。 怎么忘了他的走火入魔。 我在一旁快喘不过气来。 半晌,他收了功,缓缓睁开眼睛,我看见他眼底一片平静。他说:“如烟,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我深吸一口气:“好。” 我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忽听他的声音传来:“如烟,我不是不信你,给我点时间,给我们俩多一点时间,誓言不会被违背的。” “好。” 出了门,没人,一直走出了倾雪居,小若迎了上来,忙把披风给我披上:“小姐……”可能是看我的样子不大敢说话,只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笑,“我们回去吧。” “是。”小若扶住我的一只手,特意放缓了脚步小心地跟着我。 我看着眼前迷茫的雪景,四处洁白,纤尘不染,却是苍白无力,寂寞难耐。 宁夜寒,我不是不信你,我们不能再等了!我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 我不能失去宁夜寒,同时也不能失去玉钩,所以,这件事我不得不去弄清楚了…… 第77章 昔人一去几时归(一) 背着宁夜寒,我四处打听玉钩的下落,可是竟无一人知晓,朝花谷中人只知玉钩被抓,亦不知她是何时被抓,是被抓到哪里去了。 都是宁夜寒的安排么……他这样小心,到底是要做什么!? 夜晚,还是一筹莫展,我在天阁中坐立不安。玉钩绝对不会做背叛宁夜寒的事,她不会是雪颜谷的卧底,我真的相信她! 小若担心地唤了一声:“小姐……”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去水牢看看离漪和秋子逸!”说着我就去里屋换衣服。 “小姐!”小若拉住我,“水牢寒气重,现在又这么晚了,明日再去吧?” 我轻轻拉下她的手:“现在去不容易被发现,走了。” 小若拦不住我,只好看着我穿好夜行衣出去。 夜晚风大,夜行衣不够厚实,确实够冷的,但我依然不敢慢一步,施展轻功向水牢的方向飞掠,刺骨的寒风刮得我的脸生疼。 其实水牢是洞穴,里面寒气逼人,寒冰千年不化,光是在门口不远处就感到寒气扑面,门口有三个冥阁死士守卫,死士是不惧严寒的。 冥阁的死士是最机敏的战士,就算我打晕了他们,第二天他们醒来也还是会向宁夜寒报告情况,更别说我杀了他们,所以我只能避开他们的视线找机会进去。 要是此时我手里有一把摄魂香就好了。 我敛住气息,绕到远处,用轻功在石壁上攀行,直到来到水牢洞口之上,三名死士都很称职地盯着水牢前的开阔场地,没有发现我。 我一手抓住洞口处一块突起的岩石,慢慢往下,最后轻盈落地,没发出半点声响。 我看着三名死士,边小心翼翼地往洞里走,若是他们回头,那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最后一直走到洞里,已经看不见三名死士的身影,我才算放下心来。打燃火匣子往里面走。 但是真的很冷。 我已经走到最里面,是一个很大的石室,因为寒冷石壁上结了一层冰霜,我走在一根横跨洞中的石梁上,下面就是一个一个的石室,里面全是冰冷刺骨的雪化成的水,而每个石室中都有一块不化之冰,以保持水温维持在要命的低温上。 水牢,是可以冻死人的地方,将一个人泡在雪化的冰水中,不出一个时辰这个人就会一命呜呼。 我不禁抱住双臂,身子不由自主地抖,调动内里运转全身才好了一点。 这里冻死过很多人,神诀门的敌人,比如“美人榜”第二的流苏的丈夫就死在我右手边第三的那个石室里,我看见过,全身冻得硬邦邦的,双目圆瞪血来不及流下就凝结在眼角,皮肤一片青紫。 神诀门的水刑,恐怕比宫廷的凌迟还要恐怖。 我看遍了所有石室,没有离漪和秋子逸的身影。 我想,宁夜寒是不会杀他们的,雪颜谷还未除,宁夜寒不会这样鲁莽。 于是我在石梁的尽头敲击一块转,那是一个机关,只听“轰”的一声,我左手边第一个石室中的水突然全部流走,而这个石室的底部也不是寒冰,而是一个通道。 水牢的密室,神诀门中只有六人知晓。 我跃了下去,顺着阶梯向下走,火匣子一点微弱的火光总是能给一点可怜的温暖。 到了阶梯的尽头的石壁上有一支火把,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并没有点燃,还是凭着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摸索。 其实这里的温度比上面高了很多。 最里面三根刑柱,光秃秃的,还是没有人。 我疑惑,难道是猜测错了么?没有关到水牢里?怎么可能,神诀门除了水牢就只有万窟洞了,不过那里时用来关押犯了错的神诀门弟子的,万万不会死人。而宁夜寒也从未有过抓了一个人再放掉的时候。在他眼中,神诀门弟子可以原谅,于是被关进万窟洞,不可原谅的就被关进水牢,而显然离漪和秋子逸是属于不可原谅的。究竟在哪里呢…… 这里不是想事的地方,我出了密室,刚敲击机关关上了密室的门,忽然听见一声大喝:“来者何人!?”一转头,竟是原本守在洞口的死士。 难道是刚刚开启密室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我立刻果断飞掠上石壁取来一根火把点燃,踏着石壁向洞口飞掠。三个死士就守在洞口,我以火把为剑,与他们战到一处。 冥阁离漪亲自调教出来的死士还是有些实力,我解决了三人,手臂却被抓了一下,顿时肿了起来,周围的皮肤成了黑紫色。 我捏紧伤口再不敢迟疑,跑出水牢直接施展轻功向天阁的方向飞掠而去,死士的手上有毒。 第78章 昔人一去几时归(二) 刚一进门,小若被我苍白的吓到了,忙上前来,我按住伤口,整个手臂又麻又疼,冷汗直冒,对小若说:“青转丹……” 小若忙跑进里屋将青转丹拿出来,我吃下后暂时封住了各条筋脉。 青转丹是我师父炼出来专门抑制剧毒的,但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左右,半个时辰之后不解,不但毒解不了,还会筋脉尽断。 “去……地阁。”我抚着凳子想站起来,小若忙来拉了我一把。 “门主昨日才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地阁啊!” “什么……” “好像软禁了地使大人……小姐,现在怎么办啊?去找门主吧!”小若急吼吼地就要扶着我往外走。 “等等……”我扶住桌子制止她,“不行……”宁夜寒一定会发现。 没有疼痛的感觉,却还是一直不停地冒汗,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小若拉着我:“不行,小姐一定要去!” “不……” “什么不?!” “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我抬头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看见了宁夜寒脸上愤怒的神色。 “你……” 他的怀抱也是雪一样的冰冷,但是躺在他怀里,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多想停留在这一刻,什么都不用多想,什么都不用猜忌,我们是真的彼此相爱,我们同处在一片黑暗里…… 进地阁畅通无阻,宁夜寒直接抱着我进了冉慕卿的房间,门都没敲一下。里屋的冉慕卿好像也没睡着,立刻起来隔着帘子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好像有点憔悴。 她的右手搭上我的手腕,视线转到一边,细细查了起来。宁夜寒站在一边,脸色黑得可以,但是我实在没有精力管那么多了。 冉慕卿细疹一会儿抽回了手,从容地走到书案前拿起墨笔写了一张方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婢,那名侍婢拿着方子转身走了出去。 “何毒?”宁夜寒冷声问道。 “腊毒。”冉慕卿淡淡回答。 我心一冷,正是涂在死士手上的那种毒。 我不敢看宁夜寒,微低着头,咳嗽一声。却听宁夜寒更加冷清的声音道:“拿条披风来。” 我一怔,冉慕卿回头亦是一怔,不过只是一瞬,她垂下眸,亲自去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了一条貂绒披风,递给宁夜寒。 “给她披上。” 我看见冉慕卿呆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应了一声,轻轻将披风披到我身上,又细心地系好。 “多谢。”我看着她,仍是勉强地笑着。 “不用。”她根本没有看我,只小声答了一句,然后收回手退到一旁。 于是成了现在这样诡异的局面:冉慕卿在我右边站着,低着头,宁夜寒在我身后站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谁也不说话,原本就很冷的空气一下子降到冰点。 熬药本是一个细致的活儿,只是等了许久,毒素又开始缓慢地延伸,心突然一阵收缩,喉咙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如烟!”宁夜寒突然上前抱住我,我的视线极其模糊,这么近都看不清了,我只能苦笑。 冉慕卿一把抓过我的手腕,眉头紧锁,转头喊了一句:“夏儿,快去催催!” 一个侍婢应了一声,忙转身跑了出去。 我感到宁夜寒的手抵住了我的后背,温暖的感觉流进来,却不能缓解我的疼痛,反而更加剧烈。但是我不想他离开,我转身,紧紧地抱住他。 死一样的痛,我拼尽全力抱住他,紧咬着牙,内心继续崩塌得溃不成军。 “如烟……”他抚着我的头,轻柔地说,“没事,我在……没事的。” 血不受控制地回流,一股一股地从我口中喷涌而出,模模糊糊看见浸湿了他胸前雪白的衣裳,血红迅速蔓延而开,就如同我做的那些噩梦…… “没事……没事的,如烟。” 恍惚中听见有人快步跑过来的声音,全身力量突然一松,眼前突然归为一片黑暗…… 第79章 昔人一去几时归(三) 宁夜寒日日亲自照顾我吃药,只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前所未有的压抑。他什么都不说,好像没有发现我去了水牢,其实他一定都清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安,等到我的毒完全被清除,他就没再来了。 一连三日没见到他,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冷战状态真的很难受…… 我想,也许只有弄清楚了那个秘密,我才能真正的了解他,才能救出玉钩……我真的不相信玉钩会背叛宁夜寒。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后来听说宁夜寒又闭关了,为期一个月,门中的一切事务暂时交给玄光处理。我想到了被软禁的冉慕卿,想起盛泽城武林大会时宁夜寒对她说的话,我断定冉慕卿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趁着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我背着小若悄悄去了地阁。 地阁周边的守卫很多,但窗户透出光亮表面主人还未休息,我趁着一个机会掠上屋顶,尽量趴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瓦。 向下看去,见冉慕卿坐在桌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掰了那片瓦的一小块,丢了下去,正好落入她面前的茶杯里。她一惊,猛地抬头,看见了我。 我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本来想多揭开些瓦片跃下去,却见她摆了摆手制止我。 我停下来,看着她,见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四个字,我看清楚后一愣。 天煞孤芳! 她向我点头,又摆摆手,意思是快点离开。 我从新将瓦片盖好,小心地离开了地阁,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那是什么意思?天煞孤芳也牵扯进来了么……对啊,天煞孤芳的首领名为索阳镆,世上“索阳”姓人本来就少,恐怕他就是当年索阳世家遗存的孤儿。 还有……红楼杀手索阳风凝,她与索阳镆有什么关系,与索阳世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夜寒到底干了什么…… 当初他与索阳镆对决,根本就是保留了实力。 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了,况且当初我亲眼见到索阳镆听命于阿城…… 还有血煞盟与玉阙神功,凌怜惜死前与我说的话…… 一切的巧合合起来,好像成了一个巨大阴谋,像一个漩涡将我吸进去,我逃不出来了。要么被撕得粉碎,要么找到破解的方法。 我要救玉钩,一定要救她,还有宁夜寒,我以为十年我已经够了解他,原来一切都只不过是表象,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所有的信息在我脑海中分分合合,细细碎碎,我想找到一根能将它们串起来的线索,恐怕只有……天煞孤芳了。 这次,天下太平的局面我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我回房间拿了当初索阳镆给我的令牌,不禁笑了一下,难道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么。 没有吵醒小若,这次去前途未卜,若是个陷阱,我不能连累她。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快马赶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到杭州天运镖局最起码也要十天左右,我的时间很紧迫,当即就去马房牵了一匹马,从后山绕道走。 寒风刺骨,可我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一直不停地挥鞭,举着火把照亮前面的路。 可没想到刚下到半山腰,却见一个人立在不远处。 玄光! 我一收缰绳停下马,心里一横,今日谁也不能阻止我下山! 我本来想可能要恶斗一番,却见他侧身让开了道路,他看着我,神色很复杂:“我放你离开,但是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回来。” 我一怔,疑惑问道:“为何?” 他道:“若是你知道了一切,希望你可以回来救……罢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主动告诉我的真象,到底是什么…… 我一挥鞭,马儿纵情向前奔去。 第80章 昔人一去几时归(四) 十日之后,我到了杭州,天运镖局在当地一代产业很大,所以不难找到。我走进去时,没有多废话,直接找来掌柜的,给他看了那枚令牌。 掌柜的毕恭毕敬道:“如烟小姐有礼,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我随他进了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有人造湖和假山,树连成荫,就算现在是七月的天气在这里也很凉爽。 “请。”掌柜的带我进了一间房间,里面很宽敞,陈设也很简单,但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上品,彰显了主人的水准。 掌柜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里屋走出一个黑衣男子,面上戴着的还是先前那个银制面具,只露出了一双清冽的眼睛。 “我要知道真相。”我将令牌递给他,他伸出手接过。 纤细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只是不知道他的面容是否与这只手相称。 “我等了很久。”沙漠一样沧桑沙哑的声音。 “我要知道真相。”我重复一遍。 他收起令牌,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管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所有的具体情况,不许告诉宁夜寒。” 我感到了事情的重大,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他见我答应了,只对着我身后的门淡淡道:“有人来了。” 门被打开,我猛地回头,见走进来三人。 “如烟姐姐!”厉悦音一上来就给了我一个亲昵的拥抱。 我有些愣愣的,危疏影上来朝我的前额轻轻敲了一下,邪笑道:“怎么,才分开多久啊就不认识我了?难道我又长帅了……哦,天哪……” 我刚刚恍惚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对着他的肚子曲肘一击,立马传来某人叫痛的声音。我一字一句咬牙狠狠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索阳镆向阿城单膝跪下行礼道:“参见皇上。” 哦,对,七月初三那日阿城登基为皇,称念帝,而厉悦音则是他唯一的皇后,还有危疏影,被封为京兆尹。 “起来吧。”阿城一摆手,又转头对我笑了笑,道,“嫣儿,你终于来了。” 什么终于? 我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凑在一起觉得非常诡异:皇帝、皇后、京兆伊、天煞孤芳首领、神诀门天阁阁主。往常江湖中人绝不会与朝廷来往,但现在看来好像混到一处去了。 “怎么回事?”我彻底乱了。 危疏影又凑了上来:“其实……哎,我正常我正常,你别打了,收起你的拳头……咳,其实天煞孤芳组织是归朝廷管的,就是正统的皇室血脉,而我,除了京兆伊还有另一个身份哦!” 我斜戳了他一眼,他立马往后退:“我不卖关子,不卖……嗯,我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名字,叫白曜。” 我一惊,他就是白曜!传闻中浪迹天涯,武功盖世的独行大侠白曜!? 我上下打量着他,他无奈地看着我:“你不信?是不是想象中白曜应该是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没想到我本人长得这么清秀俊美,哈哈。” 这一次,我没反驳他。确实,天阁中关于白曜的记录不多,因为他每次行侠仗义全都会穿着宽大的袍子,戴着斗笠遮住面容,既看不出身形也看不出面容,而且每次完事都会立刻离开,除了这个名字和武功套路之外,再没有过多的消息。 我没想到,白曜就是危疏影。传闻他性格稳重,沉默寡言,这个……我看着眼前一脸痞笑的英俊男子,呃……这个好像一点都不符合。 不过天煞孤芳隶属朝廷正统的皇室血脉管辖这件事我倒不觉得很意外,这正好解释了天煞孤芳遍地开花的商产,原来是皇室赚钱和稳固江湖的手段。 但是这些有什么关系? 阿城道:“嫣儿,这件事情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论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在这几天你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要告诉宁夜寒,就当是我们过去的情谊。” 我点头:“刚才索阳首领已经告诉我了。” “那好。”阿城颔首,“那我们就直接出发去红楼吧,所有人都等候在哪里。” 红楼!?我一惊,原来是一个连环套。 我的心里堵得慌,总觉得如果一知道这件事,可能就会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但是……我必须救玉钩! 出发的路上,厉悦音悄悄跟我说:“如烟姐姐,你爱宁门主甚深,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的。” 什么……决定? 我一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红楼。 后来,当我处在崩溃的边缘的时候,我也会想到那一天,若是我拒绝了他们,可能就不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原来鱼翅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贪心。 第81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一) 死亡谷,传说中有来无回的绝险之地,却是红楼的隐秘处所。原来这里并非只有一条凶险的小路可以通过,还有一个贯通内外的山洞,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走到黑暗的尽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片很大的住宅区房屋,横柯上蔽,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西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些鸟兽的鸣叫,红漆的房屋掩映在一片碧绿之中,俨然如一片世外之源。 门口迎接的人,竟是索阳风凝,她看见我们便迎了上来,先向阿城和厉悦音行礼,又跟危疏影打了招呼,然后跑到索阳镆身边亲昵地唤了一声“哥哥”,最后她看着我,笑容不知是真是假:“如烟姐姐,祝你此行愉快。” 她果然是索阳镆的妹妹,那么他们二人就是索阳世家的遗孤了吧。虽然我知道,他们的家破人亡全是因为宁夜寒,是因为九炴蛊。 踏进红楼的那一刻,我的心中还是犹豫的,前途未卜,是去是留,让一切黑暗都暴露在眼前到底是对是错,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进来了。面前雕花屏风,刻的是祥云图案。 “走吧。”危疏影叫了我一声。 我点点头,跟上了他。 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是心中有很大的不安。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绕过屏风,走过院子,推开大堂的那扇大门,看到里面的人时,我还是愣住了。 心好像瞬间被惊雷贯穿,我一下子手脚冰冷定在原地。 “别惊讶,如烟小姐。”那个人向我走来,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我是宁夜寒的孪生弟弟,我叫宁尽欢。” 宁尽欢! 宁夜寒的孪生弟弟! 我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瞪大眼睛愣愣看着他。不是惊讶他的容貌,而是嘴角的一抹笑。 如春风般和煦温柔的笑,融化了冬天的冰雪的笑,真实、柔软,多像……多像十年前我见到的那个…… 桃林邂逅,漫漫绯雨,他回眸一笑,我心跳骤停,就是这个感觉。 我看着他,问:“你到底是谁?” “抱歉。”他的笑容突然包含了歉意,“我与如烟小姐,在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 瞬间,伤得我体无完肤。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对你造成伤害,我只能对你说抱歉。” 我问:“那件披风……其实是你的?” “对,是我的,是帘儿亲手为我做的。对了……”他指了指身边的那个满身豪气的女子,“她是我的妻子,珠帘。” “如烟小姐,初次见面,幸会。”珠帘向我一笑,满是江湖人的大气。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行为,我只是呆呆地,呆呆地看着他们,然后我对珠帘说:“你额头上的那块烫伤疤,很像一只小兔子……” 珠帘一愣,我怔怔转身,拨开面前挡路的人,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去。 “二丫!”是谁拉住了我,“你是二丫!?对不对!?啊?” 我喘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我推开了她,她根本就不会武功,我一下没有轻重她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幸好被宁尽欢及时接住,不然就摔倒了。 我眨眨眼,看看眼前的那个人。 很像,真的很像,外表简直一模一样,但本质其实是不同的吧。 我……我…… “不!”我大叫一声,运起轻功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第82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二) 就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我被捉弄了十年,不知所以。 宁尽欢、宁夜寒……孪生兄弟,却是一个极暖、一个极寒。 当初第一次见到宁夜寒的时候,我感到不对劲,就好像阳春三月突然转到了冰雪腊月,温柔、温暖瞬间变成了假意、高深莫测。 我曾怀疑,但仅是一瞬。他们是孪生兄弟,生得那样像,我又怎会继续怀疑下去? 也就是说,我爱错了人……第一面见到宁尽欢,我对他一见钟情,那么第二次见到的宁夜寒,我却以为他是宁尽欢而苦苦守了十年直至现在。 而宁尽欢,则早就有了爱人,珠帘就是他的妻,他们感情很好,从上次珠帘被抓的那件事就看得出来。 那我呢?就像一个笑话,我到底爱谁呢…… 宁尽欢?可后面的十年我苦苦追寻着宁夜寒的脚步。 宁夜寒?可桃园初见让我沉沦的人是宁尽欢。 我爱谁呢…… “如烟。”唯一跟来的人是危疏影,他在我身边坐下,说,“我们下去坐好不好?这里太高了,危险啊。” 危险?这里是很高,一颗很粗很高的古树,我坐在最粗壮的一根树枝上,在这里,可以感受到一丝凉风的流动。 “好吧,若是你想,就坐在这里吧。” 树叶微微地颤动着,我突然有一种现在就立刻退出江湖,隐居千山的想法。我不禁苦笑,这个计划,原本是想和宁夜寒一起去做,他不知道那六年在千山的日子里我在我的剧院种了满园的桃花树,一开满目绯红,好看极了……但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这到底是为谁植的。是宁夜寒,还是宁尽欢…… “如烟,你好好想想你到底爱谁吧。” 我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看看到底是谁在你心里留下了更多的印记,好好想想,我等你。” 更多的印记?那是宁夜寒吧。 初到天山,我摆出了“千山圣女”唯一传人的身份,又是“美人榜”第一的如烟,我献曲一首,博得他的注意,我记得他穿着华丽的狐裘,勾唇一笑,阴柔俊美如一只雪狐,高雅却狡猾。他说:“你就先留在冥阁吧。” 为了接近他……那是我,最不堪的一段往事。 都是为了更接近他,我努力地向上爬,阴谋诡计的什么算不上,只是我杀人如麻,手段狠戾,最后“毒蝎美人”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江湖上说我是带刺的玫瑰花,娇艳美丽,让人不经意想去握紧,偏偏越紧就会伤得越深,却舍不得放开。我第一次听小若说起这个比喻的时候,就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的只知道,只有杀人才能接近宁夜寒,每杀一个人,我就越接近他一分,直到终于成为天阁阁主,我已来不及清洗手上的血迹。自那以后,我很少杀生了。我收起了满身的毒刺,但想念的那个人却不肯接近半分。 那我想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我抱住脑袋,又是一阵混乱。 若是论更深的,自然是宁夜寒。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而我的一个十年里,满满的只有他,只有他一人。 “你心里想的是谁,你就爱谁。” “宁夜寒……” “那你爱的人,就是宁夜寒。” 我的心一怔。 宁夜寒,就是这个我念了不下千遍万遍的名字。 我伸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同心结,七夕那天他送我的,应算得上是……定情信物吧。 “不要让自己为难,如烟,我希望你什么时候都不会为难。”我听见危疏影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但是这次的事情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看着他,说:“我坚定我爱的是宁夜寒。” 他淡淡一笑,很不像他:“那就别再犹豫了。但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 我直接跃下枝头,轻盈落地:“告诉我一切,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红楼,所有人都在等我。珠帘看见我一副想上来却又忍着的样子,我主动走到她面前,淡淡笑道:“珠帘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如烟,你变了很多。”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我道:“叙旧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对了,如烟,给你介绍,这是岳擎宇,红楼楼主。” “幸会。” 我一笑:“幸会。” 我打量着上前的红衣男子,原来他就是红楼楼主。只不过,如此妖娆的正红色,却被他传出了稳重的感觉。对,眼前这个男人给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稳重,好像雷打不动的沉静,五官深邃,剑眉飞斜入鬓,有一种阳刚之气。 红楼楼主岳擎宇,天煞孤芳首领索阳镆和他的红楼杀手妹妹索阳风凝,天煞孤芳背后的势力念帝洛煜城和他的皇后“赤泪仙子”厉悦音,神诀门门主宁夜寒的孪生弟弟宁尽欢和他的妻子珠帘,隐藏很深的独行大侠“白曜”危疏影。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使这个秘密变得格外危险。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一切。” 阿城点头,面色严肃,开始说了第一句话:“岳擎宇、宁夜寒、宁尽欢、冉慕卿和翁羡月其实是师兄妹五人,当年是前任神诀门门主唯一的直系弟子。” 第83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三) 我很认真地听着。 “一切源于玉阙神功。玉阙神功共分三部,第一个修炼玉阙神功的人只修炼到第一部的尾声便走火入魔,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当那惨烈的一仗如烟你肯定也知道。牺牲了无数性命终于击杀了那人,但玉阙神功却不知下落。” 宁尽欢接过话:“玉阙神功其实属于血煞盟,此功法极易走火入魔,所以血煞盟中无人修炼,而是将它保护起来。第一部的功谱是不小心流出来的才被别人捡去。那人与我师父是旧识,当他发现自己走火入魔之后第一时间趁自己还有意识就将第一部功谱给了我师父。后来他死了,师父就开始修炼玉阙神功,想将第一部修成之后再去血煞盟夺回第二部和第三部。” “但玉阙神功修炼的方法十分邪门。”索阳风凝道,“它其实是一本药谱,按照上面的方法和步骤可以练出一颗神奇丹药,人吃下后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内力,但他本人不可使用,反而会浑身酸痛无力,而真正修炼的人就用吸星大法将内力吸过来,正是因为那不是本身所产的内力,所以极易走火入魔。并且吸了一人产生的内力就不可再换,否则前功尽弃,何况制作丹药的药材都是世间罕有的,要是机缘不到根本不可能练出来。” 原来玉阙神功需要与吸星大法配合,天下两大邪功居然需要相辅相成。 宁尽欢继续道:“产生内力的过程痛苦无比,被迫承受的人很容易自杀,然而自杀之后就会前功尽弃,所以我的师父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做这个渡功之人。” 我心一怔:“难道他选的是……” “不错,就是我哥哥,宁夜寒。当时我们师兄妹五人中大师兄从小修炼纯阳内功,身体不适合产生这样偏阴性的内力,这样修炼出来会大打折扣,而哥哥为了保护我们,就主动和师父提出了要求。当时,哥哥只是为了保护我们。” 看着宁尽欢愧疚的神色,我的心像被砸了一个大洞。他的师父修炼玉阙神功,但现在死的人是他师父,不是宁夜寒。宁夜寒他……走火入魔了…… “产生玉阙神功的过程痛苦无比。”宁尽欢强调着,“当时哥哥只有十五岁……日子久了,就生了心魔,最后,他趁师父不备,而杀了师父。” “后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后来他就自己修炼了玉阙神功!?” “不错。”珠帘道,“大哥吸回了前门主的内力,练成了第一部,但没有走火入魔,闭关两年之后,他出来接管了神诀门,然后背着我们悄悄去了血煞盟。” 为了另外两本功谱…… “他接近凌怜惜,让凌怜惜爱上他,然后得到了另外两本功谱,然后调令所有力量攻打血煞盟,血煞盟就是这样落败下去的。” “当时,宁夜寒的心魔就已经很深了。凌怜惜那样狡猾的女人怎会轻易将世代守护的功谱交出去?就算是她爱上的人也没这么容易。” “那是为何?”我呆呆地听,思绪已经不受控制了。 “如烟……”危疏影唤了我一声。 我摆摆手,然后转头望向索阳风凝,示意她继续说。 “你爱宁夜寒,我知道,但这是事实。”索阳风凝冷冷地看着我,“凌怜惜怀孕了,所以才会将功谱给宁夜寒,但是宁夜寒心魔甚深,心中只有玉阙神功罢了,后来他不顾旧情倾尽全力要灭了血煞盟,就是那一战,他一掌打中凌怜惜的小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他禽兽不如!” 厉悦音一手按住我的肩。其实并不需要,因为现在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呆呆地,问:“那第二部,他用谁练的?” “小师妹。”宁尽欢道,“小师妹爱哥哥,哥哥知道,所以……那天小师妹突然说哥哥要带她去江南玩,过了几十天,哥哥回来了,小师妹却没回来,哥哥说小师妹贪玩要在江南多留一段时间,小师妹确实调皮,我们也就没有在意,直到一年之后,哥哥第二部练成,却突然走火入魔发作,我们才找到了小师妹,当时她已经死了。” 我看见岳擎宇的眼神动了动。 “帘儿的武功也是在抵抗宁夜寒的时候重伤,不得已被废掉的,而且,终生不能再习武。” “能治好走火入魔唯有我索阳家的传家之宝九炴蛊中的一种毒,所以那个恶魔为了九炴蛊屠光了我的家人,只有我和哥哥侥幸存活下来,但是失散了,多年之后才得以相认。而且哥哥的喉咙被浓烟呛伤,成了这种沙哑不已的音色,不能再复原。”索阳风凝对宁夜寒的恨一点都不加掩饰。 “而九炴蛊本为毒蛊,练出来的毒甚多,为了知道哪一种毒才能解走火入魔,于是宁夜寒抓人练毒,并开始修炼第三部分。” “他抓的人不计其数,每个人只能承受一种毒,而迄今为止,他抓的人恐怕已快接近一千,且几乎都是武林中人,因为平常百姓可能连一种毒都承受不了。但是现在他心魔愈来愈深,抓的人也不再只是习武之人,也抓了不少普通百姓,只要是人,只要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如烟,你可会觉得神诀门中有时会有人失踪?” “我不知道……”我抱紧了双臂,寒意由心而生。 阿城呷了口茶,道:“宁夜寒抓人没有节制,已经严重危害到整个辰国。天煞孤芳本归朕管辖,朕不能放着这样一个大隐患不管,故与武林联合,要铲除这个威胁。” “后来我和大师兄知道了哥哥的事,与哥哥大吵一架,哥哥却不顾情分向我们出了杀招,将我们赶出神诀门,却扣下了四师妹,因为他需要四师妹帮他制作抵制走火入魔的药和练九炴蛊的毒。” 我问:“你们想怎么样?” 危疏影回答:“整个武林已经统一一致,要除掉宁夜寒。” 索阳风凝道:“如烟,我知道你本心不坏,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因为宁夜寒信任你,是真正的信任。” “不。”我垂下眸,“让我想想。”我起身,走了出去。 第84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四) 所有的信息集合在一起,我发现我爱上的人,是一个恶魔。 我终于明白他的所有冷淡,但也明白了我与他之间到底有多么遥远。 他练成了玉阙神功两部,武林要除掉他就要付出比除掉第一个人更大的牺牲,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宁夜寒信任我!? 我的心纷乱无比,就像一团揉烂的丝线,无头无绪,纠结着向前滚行,装来撞去,就算血肉模糊也无法停下来。 “如烟。”这次来的人是珠帘,她仰着头看着我。这次我也没有选什么好地方,就是一块巨石之上,上面还长着潮湿的青苔,我坐上来是很容易的事,但对于不会武功珠帘来说就很难了,她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成功地爬上来,于是只能站在巨石之下与我交谈。 她没有说宁夜寒的事,而是在巨石下找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说道:“当年我被当家的卖了,我觉得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浪费在一个粗浅的人身边,于是我逃了出去,身上带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我只有流浪,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尽欢。”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阳光透过叶缝投射到巨石上形成斑驳的影子,风一吹过它们就开始颤抖,细细碎碎,飘飘摇摇。 “他很温柔,不是么?现在我还觉得能成为他的爱人就像做梦一样。” “是,很温柔……”我阴差阳错地走进这个局,都是因为他不经意间回眸一笑,因为雨后湿湿滑滑的土地和桃芳隐隐约约的暗香。 “那天,我不小心被宁夜寒找到,宁夜寒做事一向小心,他知道我几斤几两,而且是独自一人,所以就只雇了两个普通的莽夫抓了我,将我带到那片树林里,要来接应的人其实是玄光,你出现的时候我想玄光就在附近看着。嗯……那天是你吧?” “是我。” “我就知道。”她淡淡笑着,“你是变了很多,但是感觉不会变,我们关系那么要好,你的所有喜好、习惯我都记得,尽管分开了这么久。其实我也找过你,后来得知戏班在那座瘟疫之城没能出来,我以为你也死在里面了。现在想来,隔了那么久还能遇见,我还被你救了一命,真真是缘分。” “是啊,缘分……” “其实……”珠帘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我很同情宁夜寒。” 我心一怔。 “当初他真的是为了保护尽欢他们,他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从前他们兄弟俩的脾气一模一样,根本就没脾气,他也很温柔,对谁都很有耐心,从不发火,所以一向调皮的翁羡月才会喜欢上他。”她转过头看着我,“我也很喜欢以前的他。” 我望向远处。以前,只是以前…… “可自从他生了心魔,一切都变了。他变得阴晴不定,手段狠戾,再也不会手下留情,手下犯了一点小错就会严惩,神诀门彻底失去了那种烟尘的感觉,嗯……就像突然死寂下来,人人自危,行事都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主动去触霉头。” “……” “其实真是一段悲伤的回忆……那个时候门主不让我们去看宁夜寒,大师兄偷偷带着我们去,一次去两个人,我跟着尽欢去过几次,看见他的四肢甚至腰上脖子上都被栓上了锁链,嘴被硬物堵住,是为了防止他自杀,就像一条牲畜一样,一点尊严都没有。当时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半死的人,就差一口气的感觉,痛也不能喊出来,我们去的时候只能把他嘴里的硬物拿出来,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喊痛,而是一直对我们笑,叫我们不要担心。每次月儿去了回来都会哭得一塌糊涂……就是这样,所以他杀了师父,我们也没有怪他,我们都知道师父已经走火入魔了。” “……” “可后来才知道,比走火入魔更可怕的其实是心魔。当我们发现月儿的尸体的时候才知道宁夜寒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大师兄深爱着月儿,与宁夜寒一战差点被废了武功,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不过尽欢会保护我的,我不怕。后来大师兄下山用人脉建立了红楼,其实红楼根本不是杀手组织,这个名头只是一个伪装而已。” 我问:“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救出冉慕卿、离漪和秋子逸。”面容妖娆的女子从从一颗大树后走了出来,带着傲气看着我。 第85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五) 索阳风凝,必定是恨毒了宁夜寒,同时也恨着我。 我觉得很累,前所未有的累,摔入一个深渊再也爬不起来,我也不想再浪费力气了。我道:“我不会帮你们,也不会帮他,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放我走吧。” “该死的!”索阳风凝彻底被我惹火,脚一点地跃了上来,直接掐着我的脖子推着我狠狠摔到地上。 “你装什么装!你都知道了真相,你也知道了这么多人在那个恶魔的手上枉死!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我们看错了你,你其实就是一个靠着美色勾引男人的女人!你的心恶毒如蛇蝎!” 她掐着我的脖子,我呼吸不了,再加上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摔下来,我的头好像正好砸中了一块小石头。很疼,晕晕乎乎的……她叫嚣地骂声好像渐渐远去了,眼前的一切物体好像都被罩上了一层白色的光晕,梦一样的模糊。 然后……好像是珠帘将发狂的索阳风凝从我身上拖开了,我终于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珠帘抱起我的头,后脑的地方一片冰冷,我看见珠帘的手碰到了我的后脑又抽出来,上面沾满了鲜血。 “来人啊!如烟……” “如烟!”是谁抱起了我…… 我努力睁着眼睛,看见那英俊的面容上尽是慌张。 你会为我慌张,危疏影……可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这不公平,你知不知道?知道还不赶快离开我……忘了我……让我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随时光腐朽…… 还是那个梦。 我好不容易从满是鲜血的潭穴中爬上岸,腥臭的气味让我作呕。天空是一片红色,岸上除了腐烂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那些尸体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裸露出来的骨头全呈黑色,看得出是因身中剧毒而死。这里一只喜欢食腐乌鸦都没有,一只都没有…… 我看见坐在腐尸之中的那个人,一袭白衣破破烂烂被鲜血染红,发鬓凌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比死人还要苍白。 他看见了我,一眨眼睛,血就从他的眼角淌了下来,缓缓地流,一直划入他的脖颈。 他的手里捧着一颗心脏,鲜红的心脏,新鲜的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很有力量,好像就要从他手里跳出来。 “如烟……”他一张嘴更多的鲜血就喷涌出来,可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和。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近,我的腿好像被定在了原地,根本不能挪动半分,只能看着他拿着那颗心脏慢慢走近,越来越近…… “如烟……你看……”他将那颗心举到我眼前,献宝一样的表情,“我把我的心给你,你相信我了么……” 心……他的!? 突然一声爆裂,我看见他的胸膛突然爆开,血盆如注,那些腥浓的血液直接喷慢了我的全身,我惊叫一声向后退。 “你不相信我!”他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乱叫着向我追来,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不停地向前跑。 “如烟!如烟!” 我一直不停地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终在一具尸体上绊了一跤,狠狠地摔在地上。 “如烟!”他扑上来压住我,“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背叛我的人都要死……背叛我的人都要死!死!” “不……”我哭了,推着他,但一伸手就碰到了那些腥浓的血液。 他的胸口一直在淌血,那些血直接喷到我的脖颈上,又溅上我的脸,我呲咧着嘴角那些血就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我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的血淹死了…… 我看见身边的那些尸体全都爬了起来,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像我们聚拢。他们的手里拿着自己的骨头,插。入他的后背,每一下,就是更多的鲜血。 “夜寒……” 他的血湿透了我的全身,黑压压的一片腐蚀全拿黑色的骨头一下一下刺穿他的身体,但他仍撑着双臂将我护在身下。 “如烟……”我看见他突然笑了,不是狰狞,而是很温和的笑,恍惚间就像突然回到了充满阳光的三月,他问,“你相不相信我……” 第86章 血骨蚀殇万里凝(六) “如烟?” 我猛地惊醒,看见危疏影焦急的面容。 原来是一个梦。 不,不只是一个梦,而是我们未来的命运。这就是我的天罚。 我早就与他一起坠下了万丈深渊,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不管我第一次遇见的人是宁尽欢还是宁夜寒,我爱的人,是宁夜寒,我可以肯定。 所以我想逃避,我想和他在一起,却没想到他是整个天下的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离开他,我良心不安;离开他,我生不如死。 在这种时候,良心重要,还是爱人重要?我无法选择。 “如烟,来,喝一口。”危疏影很体贴地递来一杯温水,我接过,小声道谢。 厉悦音拿着手绢替我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道:“如烟姐姐,我知道这很难选,可是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宁夜寒没有告诉你,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告诉你的,因为知道会让你很为难。你是我们都很重要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有你能接近宁夜寒。” 我看着她,问:“真的是整个武林么?” 厉悦音点头:“我爹爹和各大帮派的掌门人早就达成一致,必要的时候,军队也会出动。” “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我还是抱着那么一点零星的希望问出这句话。 厉悦音为难地看向危疏影,他们都没说话,却是索阳风凝走了进来,倚着门框对我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风凝,你够了!”厉悦音喊了一句。 “才没够!她是你们重要的人,又不是我重要的人!宁夜寒杀了我全家,害得我哥哥的嗓子变成这个样子,我恨他,更恨这个女人忘记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良心!” “闭嘴。”危疏影突然阴沉的脸色十分恐怖。 索阳风凝一怔,随即怒火更盛:“白曜,你吼我!?” 她不可能是不知道危疏影的真名,而叫“白曜”这个名字更像是相识甚早,习惯改不过来了。 “别再说针对如烟的话,错不在她。”最后是索阳镆进来拦住了索阳风凝。 索阳风凝不甘心地看着我,也没有再出言讽刺,而是突然勾唇一笑,道:“如烟,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答应帮我们的。” “……” “索阳风凝!” “我告诉你。”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然后停在我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靓丽的眸中是一向的仇恨和讽刺,“玄云……并没有死。” 我的心狠狠一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临走时掷出的最后一根银针上并没有淬毒,而是一种烈性的迷魂药,会让人进入昏迷,同时刺激内脏吐血,制造出一种身中剧毒的假象。” “那玄云现在在哪里?你肯定知道!”我一时激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确实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她笑着,手上却发力拂开了我的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告诉你,只有冉慕卿会告诉你,你只有救出了她,她才会告诉你。” 我转头望向危疏影和厉悦音,他们微低着头,一副为难的神色。 是,他们是我的朋友,可他们也想让我救出冉慕卿,为天下,他们牺牲了我。 我本来就是一颗棋子,终究会被牺牲的。 心,开始摇摆不定,很麻木地痛着。短短的时间将这么残酷的真相告诉我,我发现我真的有些承受不来。 而索阳风凝,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最沉重的一击:“宁夜寒已经开始修炼第三部了,你以为这次谁是他的渡功之人?就是玄云!玄家世代侍奉神诀门门主,他们绝不会背叛宁夜寒,所以宁夜寒选了他。”她走到一旁的贵妃榻上,两腿交叠着放在一起,高傲又冷酷地看着我,“而你以为为何宁夜寒会选他?如烟,宁夜寒早就把你的身世经历查得透透的,他早就知道你当初遇见的是宁尽欢而你找错了人,他知道你有多爱他所以如果选你做渡功之人你也绝对不会自寻死路然后看着他的走火入魔愈来愈深。他的选择在你、玄云和玄光之间摇摆不定,因为每一个都是他的得利下属,而你更是他爱的人。直到那天我的银针命中了玄云,他将计就计让玄云假死然后给他吃了第三颗玉阙丹,那一场葬礼也是他派玄光和冉慕卿演给你看的,因为他爱你,不想让你知道他到底有多恶心,想让你继续一无所知地留在他身边!” 我手足无措,口不择言:“那……离漪呢,宁夜寒也与她亲近,你们为何不找她?”说完我才想起来,离漪已经联合了雪颜谷刺杀宁夜寒,但是没成功,被宁夜寒抓了起来。 索阳风凝冷冷一笑:“他与离漪亲近是有原因的。你还不知道离漪原本的身份吧?她本是宁夜寒的侍妾之一,是宁夜寒的第一个女人,宁夜寒自然与她要亲近一些。” “够了!够了!你闭嘴!”危疏影不顾众人在场伸手搂住我,“如烟,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怎样呼吸都不知道…… “如烟,别这样,如烟?” 我只看见索阳风凝高雅地坐在贵妃榻上对我冷笑,嘲讽着我的无知和可笑。 宁夜寒爱我?原来玄云出事之前他就爱我,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可玄云是无辜的,他以为那是毒针可还是飞身替我挡下,成了宁夜寒的渡功之人,索阳风凝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很有可能现在受苦的人就是我。 我终于明白玄光放我下山时说的那句话,他面对祖宗的遗训和亲弟弟的性命左右两难,最后选择了放手做局外人,宁夜寒怎么命令他就怎么做,可他还是希望我可以救他的弟弟。 我欠了玄云一条命,怎么办…… “出事了!”珠帘突然匆忙闯了进来,一进门看见屋子里的情况就愣住了。 “出什么事了?”索阳镆很冷静。 珠帘这才回过神来:“宁夜寒亲自带人攻打雪颜谷,雪颜谷……无一人生还。” “怎么可能!”我惊叫出声,“他不是……”他不是在闭关么?这还没有到一个月啊。难道……难道他又是使出障眼法骗我的?若是我在门里可能就听不到这些消息了。 我突然一阵心寒。肯定没错了,为何门中的消息没有半点记载?不可能是天阁没查到,而是宁夜寒下令不许我知道,所以没有一个人敢跟我说。 所有的一切,我都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一个。 索阳风凝站起身,对我冷笑道:“看啊,又是几百条人命,就算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人肯定也会被他抓去试毒,那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如烟,若是你现在还能袖手旁观,我就真的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了。”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连背影都像是在讽刺我的懦弱。 我承认我的逃避,可若是你要从你的爱人和天下人中选一个,你会怎样?你会不动摇?你会不心酸么? “如烟,没事,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的。”危疏影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不。”我闭上眼睛,又睁开,“我去。” 危疏影的动作突然停下来,房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说:“我去救冉慕卿,仅仅是救她,我不能伤害宁夜寒因为,那样伤得更深的,是我自己。” 我只能选择避开锋芒。 “如烟……”危疏影看着我,面容上满是担心。 我淡淡一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危疏影,含晓临死之前让我转告你,你没福气。” 危疏影的眼神一黯,苦笑着喃喃一句:“是啊,我没福气。” 我拍拍他的肩,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明日就出发。”说完我推开危疏影,重新躺进被窝里。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我睡不着,但心里突然变得很平静。 厌倦了杀伐,宁夜寒,既然你爱我,我宁愿与你一同死去。 第87章 青丝祭痛化无言(一) 我想,也许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宁夜寒——摄魂香。 摄魂香可以控制人的意识,我可以折损自己的功力替他移除心魔,到时候再与他交谈,让他放下一切。 我不知道他对玉阙神功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这是最后一个办法。 我特意回了一趟千山,拿了一块摄魂香,匆匆赶回天山。 我回去的这天,天气很晴朗,我还是选择下山时走的那条小路,没想到玄光好像算好了一样等在小路的尽头。 我下了马,走上前,玄光与我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牵过我的马,我们一起慢慢地向前走。 我先开口道:“我知道了一切,但是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 玄光的语气平淡,什么都听不出来,道:“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不要紧,世上确实没有一人能与门主抗衡,但是作为他的亲哥哥,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说:“做为他的爱人,我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深渊,而我是最后才知情的人。 那么,摄魂香,是我最后唯一的赌注。 小若早早就在天阁前等候,见到我忙迎了上来,玄光没有多留,将我送到天阁就走了。 “小姐,你去哪儿了?可担心死我了!” 我笑笑说:“让你担心了。” “小姐,你的脸色不大好啊。” “没事,就是出去散散心,结果不小心染了风寒。” 我的谎言是够拙劣,但小若也识趣地没再继续问下去。 进了房间,我放下肩上的包袱,问:“有玉钩的消息么?” 小若有些灰心:“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点点头,为了不让她怀疑就吩咐让她继续去查,但是她却凑近了一点说道:“最近门里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莫名其妙不见了一些人,虽然不多,但我还是发现了。” 我不想她被卷到这件事里来,于是道:“这件事你就当没看到,听到了么?” “怎么了?小姐你一回来就怪怪的。” “这段时间,能不知道的事就尽量不要去打听,安分一点。”我也不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呀!” “闭嘴!”我轻喝一声,“不许多问。” 小若见我真的生气了,也就只能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我没看她,道:“明日门主出来了就请他过来。” 小若小声应了一声“是”。 第88章 青丝祭痛化无言(二) 宁夜寒本就没有闭关,我早些就将小若遣去请他,驱走了我房间旁所有的守卫,然后在房间里燃起了摄魂香。 宁夜寒直接跟着小若回来了,我在房门口就将小若拦了下来,小若委屈地看了我几眼还是转身走了。我与他走进房间,我转身将房门关上。 摄魂香无色无味无烟,如今看来房里好像没什么异样。 “怎么,想我了?”宁夜寒走到桌边,兀自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笑着问我。 若是常人一闻到摄魂香就混立刻被控制,但宁夜寒还如无事一样为自己倒茶,这表明他确实有了心魔。 我有些心寒,强笑道:“就是……想你了。”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过来。”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他执起我的手,温柔道:“我说过,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就会解散朝花谷,娶你为妻,再等等好么?” 我愣了一下,暗暗开始发功,表面上装作无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他放开我的手,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道:“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就会告诉你。”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我微低下头,小心观察他的脸色,发现无一丝不妥,一点被摄魂术控制的迹象都没有,难道是我用的功力不够大? 于是我暗暗又加强功力。 “如烟,你怎么了?脸色好像有点不好,难道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我心虚地微侧过脸头,不想让他到我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汗水。 “如烟,相信我,你跟她们不同。”他忽然又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道,“对待你,我从来不会有那种欲望,你与她们是不同的。从第一次看到你,我不知你为何而来,后来才记起是十年前京城灵业寺那片桃林里的一面之缘,我才明白你是爱我,但我没有信心,真的,直到盛泽花海中,你告诉我你相信我……” 我不由自主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黑如子夜的瞳孔中满是温柔,比天上的星河更耀眼,比山间的小溪更清澈,黑白分明,晶莹透亮,好像是真的……是真的…… 但我知道,刚才这一段话,半真半假。 我努力地弯起嘴角。若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我现在可能会高兴得不顾一切。 宁夜寒有心魔,他背叛了所有人,然后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他却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所以他渴望有一个人相信他。 他到底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这份信任? 我给了他信任,他回报了我什么? 但是……但是…… “夜寒,我爱。”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爱他,毫无办法地爱他。 所以当那股反噬的力量重重地击中我,我还对着他努力地笑着。忍不住喉咙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如烟!” 我看见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抱住我施展轻功就向地阁掠去,我躺在他怀里,就像那一次我中毒后他抱着我一样。 我被自己的功力反噬了,这表明什么呢…… 师父曾说,摄魂术对两种人无用,第一是意念极深的人,一种是心魔极深的人。意念极深的人,就算不会被摄魂术控制,但也会受到重创,而宁夜寒的情况显然不是,我被反噬的那一刻他还在风轻云淡地对我笑。 那只能说明……他是心魔极深的人。 我本想折损自己的功力替他移除心魔,却没想到他的心魔已经深到如此地步,恐怕就算我豁出一条命也无济于事。 我的心中满是无措。 我无措到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难道真的结束了么……夜寒。 我们还没有相守到最后,你知道么,你为何要做这样罪孽滔天之事呢?严重到……我也不能原谅你,我的良心不能原谅你。 可我爱你,我怎么办? 就像灵魂被生生撕裂一样的痛苦,我不能看着继续有那么多生命的逝去,但我却爱着这个祸害天下的恶魔。两样都是我不能舍去的。 夜寒,让我和你一起死吧,我们一起死吧,好不好……好不好…… 第89章 青丝祭痛化无言(三) 冉慕卿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就说是我的脾胃有些病,才会出血,开了一副货真价实的治脾胃病的方子,又嘱咐我一定要注意饮食,而宁夜寒似乎很相信冉慕卿医术,后来每日的午膳和晚膳必亲自来陪我用。 但是我没味口,不管菜肴再怎么精致,看上去再怎么可口,我还是吃不下。但愈是这样,宁夜寒就愈是以为我病得严重,更加担心得恨不得膳食都由自己来做。 我不止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每个梦中都有血,都有尸体,都有他诡异又痛苦地看着我笑。这些罪,这些错,全都一股脑地向我扑来,让我窒息。 近半个月,我什么都没有做,梦里恶心的感觉时时刻刻紧紧压迫着我,小若说我瘦得很快,事实也确实如此。每当我把饭菜吃进嘴里,就会一下子想到那些梦,想到那些浓稠的鲜血,那些腐烂见骨的尸体向我渐渐围拢……每天只能喝一些清粥度日。 有时候看着宁夜寒端着碗,拿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喝粥,我就会想,为何他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瞒着我。 或许,是不想失去我,但是他觉得等到他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我就可以接受了么?还是他觉得我真的可以违背我的良心。 我不知道到底可不可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是毁掉这个武林,还是毁掉他…… 这就是我的天罚,比死还要痛苦的惩罚,让我生不如死的惩罚。 后来,又过了半个月,若不是我有内功底子,早就卧床不起。宁夜寒对我愈发小心翼翼,天天想着法子想逗我笑。但是我……真的笑不出来。 一个较晴朗的天气,宁夜寒打开我好久没开过的窗户,让华丽却没有温度的天山的阳光透进来,回头对我笑着说:“如烟,出去走一走吧?” 我最近的思维很僵硬,身体也很僵硬。我点点头,他去衣柜里拿出一件白狐裘给我穿上,自己也穿了带来的那件狐裘,将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塞进我的手里,笑着推开门。 阳光在雪地上折出一层淡淡的光晕,让我瞬间恍惚了一下。 这样看上去,这个世界很纯洁,很美好……但实际上,它却如我的梦一样的冷酷和血腥,两个差距如此之大的事物竟是一体的,很神奇,很诡异。就像八卦有两极,宁夜寒与宁尽欢,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却是孪生兄弟,我在阴差阳错的时空中巧遇了他们,开始了折段让我撕心裂肺的孽缘。 都是我的错。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将一切罪责推到自己头上。 “如烟?”宁夜寒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脸色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没有。”我拉下他的手,淡淡地,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我不会离开他,就算是死,就算世俗分离,我也不会离开。 “你想看梅花?还是桃花?” “梅花吧……” “好。” 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向梅园走去。 我们都走得很慢,晃晃悠悠的,就好像午后悠闲的时光,或是当我们老了之后的时光……我曾这样想过,当我们都老去,我们退隐千山,我们就像这样,十指相扣,在我亲手种的那一片桃林中散步,在黄昏,在清晨,每天呼吸新鲜的空气,呼吸芬芳的花香。对我们还会有很多的孩子,我们会传授他们毕生所学,他们年轻气盛当然不会只愿意呆在千山上,等他们长大了,就放他们飞,但不管飞得多远,我的孩子们很孝顺,他们每年每月都会回来看我们,看我们这一对幸福的老人,他们会在千山上住三四天或者更久,让家的温暖治愈在外面所受的创伤,然后继续去飞…… 我就是这样想的,像每个普通女子一样平凡的梦想。 哦……我差点忘了,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子。 普通女子,渴望一分完整的爱情,渴望一个完整的家,渴望一个幸福的归宿。 而现在,我却不知我的前程在哪里。我看着我的爱人,却不知我们会归向何处。一起生,亦或是一起死。 我不害怕,只是一种空茫,就快突破内心最深的底线。 我爱他,我可以,但我的理智也同时告诉我,我不可以。 梅落,雪落,心落。 宁夜寒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雪花,皱眉道:“怎么又下雪了……如烟,我们回去吧。” “不。”我轻轻挣开他的手,看着眼前繁落的雪,落上血红的花瓣,晶莹无比。 “你高兴就好。但是你身体不好,不能呆太久。”我听见宁夜寒的声音中满是宠溺。 我回头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啰嗦。” 他温和地笑着看着我,道:“你今日好像很高兴。” “当然,很高兴。” “如烟……”他突然上前从后面抱住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说:“我知道。” 我想,他爱的其实是一份坚定,看着我为了宁尽欢而放弃了襄亲王妃的位置在“千山圣女”门下苦修六年,然后畏寒的我还放弃了四季如春的江南转身投入冰天雪地的天山,他感到了一种坚定。他生活在黑暗中久了,就会渴望有一个这样人这样坚定地爱着他、相信着他,于是他想欺瞒我,然后代替宁尽欢的位置。 可是,夜寒,你知不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啊…… 他的头搁在我的左肩上,我转头,不顾一切与他吻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暂时不去想,不去看。 我感到他按住了我的肩将我翻过来,又揽住我的腰让我与他贴近。火热的文不同往日,我张开嘴放任他席卷我的一切,让他冰冷的身体能感受到我的体温。 夜寒,我想告诉你,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你还是我爱的那个宁夜寒,我深信不疑,但是却……不可原谅。 所以我能做的……我能做的只有陪你一起毁灭。 第90章 众星陨落残花谢(一) 我答应了救冉慕卿,我不能食言。只要做完了这件事,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只等着与他一起毁灭的那一刻。 我强迫自己吃饭,每顿都会吃很多,宁夜寒看着我像是好转了,终于放松了对我的管制,也不再整天看着我,后来说门中有事处理,便不再来了。 我等了很多天,他每日只是派人来看看送些吃食玩意,人却没有再来。我想好了之后,便排开了小若亲自去查看地阁的情况。 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怎样救冉慕卿出来,只能先弄清情况之后再作打算。但在探查的过程中,我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线索——当天玉钩被抓,带出朝花谷后,就向西南方向去了,而朝花谷的西南方向,只有一个地方,宁夜寒的闭关之所,亦是他的禁地。 我心一沉,怎么会没想到那个地方!既然无人能进,必定是有鬼,尤其是现在情况特殊。 先寻到玉钩,再想法子救冉慕卿吧。 宁夜寒的禁地是无人看守的,但他的威严已经在门中形成了一种习惯,就算无人看守也没人敢进去,而为了玉钩,我今日就要以身犯险。 踏入这片禁地,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但是我已经进来了,就不能再返回,亦无路可退。 我施展轻功飞掠向前,尽量不留下脚印。茫茫的雪地,什么都没有,我顶着寒风向前走,一直走了很远很远,才发现雪地之上有一片凌乱的痕迹。 我走过去扒开上面的积雪,发现是一块玄铁板。我拉着环扣打开玄铁板,发现是一个通道。 走下去,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我已经预想到下面是什么,玉钩还有离漪和秋子逸肯定是被抓去试毒了,宁夜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误入圈套的人。 走下去,很有可能就是一条不归之路。 但是不走下去,我就是负了玉钩。 所谓友情和爱情,有时是两难的选择,失去了任何一方我都会很痛苦。只是我明知道玉钩正在下面受苦,难道还能盖上玄铁板,将积雪重新掩盖上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回去面对宁夜寒么? 我……做不到。 下面既关着毒人,必定有通气孔,我打燃火匣子,顺着湿漉漉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下去。 愈来……愈深……就像一点点步入深渊。我不知道现在的状态算什么,只是很痛苦,不能逃避了,只能被驱赶着 向前。 我闻到了一种萎靡的腐烂气味,合着脓血的腥臭,令人作呕,整个地下都充斥着这样的味道。我举起火匣子,看清了周围,这就是一个大型地牢。 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人,或是腐烂的尸体,或是奄奄一息的毒人,他们在一起,血和肉一起腐烂。 就算我曾杀人无数,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忍不住想吐。 谁能想到,这里潮湿又与世隔绝的温暖的空气中能令青苔和蛆虫在天山的地下存活。那些青苔布满了四周的石壁,这里没有水,只有血能让他们活下去。那些蠕虫在腐烂的尸体上肆虐,啃食剧毒的血肉,死了一批,另一批就马上重新扑上来,繁殖能力强得惊人。 有活着的人看见我进来而抬起头,只是抬起来,用那种很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什么都不说,我就像在冥府的无间地狱中行经。 他们穿的还是原来的装束,我发现了很多大派中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宁夜寒造孽如此之深,真的……不能容。 快走到最里面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玉钩,果然不出所料,她和离漪、秋子逸关在一起。 我抓住冰冷的铁栅栏,唤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玉钩!” 她没有回应我,离漪却抬起头,我看见她的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你怎么会……” 离漪和秋子逸毕竟有内功功底,撑到现在还没有昏迷,我问离漪:“她怎么样了?” 离漪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好像稍微刮来一阵风她就会死去:“她不会武功,情况很糟……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头:“是,我知道了……” 秋子逸挣扎着靠向铁门这边,问我:“雪颜谷怎么样了?” 我告诉他实情:“宁夜寒亲自带人进攻雪颜谷,雪颜谷全军覆没。” “什么!?”秋子逸瞪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瞬间失声,顿了一下又剧烈咳嗽起来,我看见他咳出了暗红色的血。 “居然……这么快……”他吃力地撑着身体,一拳打到石壁上,力量虽小,却看得出他对宁夜寒的憎恨,“我一定……一定要拉你一起下地狱!宁夜寒……你不是人!咳咳……” 我拔出剑想劈开铁锁,但是好像无济于事,反而是佩剑被砍出了豁口,我的虎口被震得生疼,锁却没有松动半分,反而玉钩忽然颤了一下。 “玉钩!”我放下剑,蹲下身一手拿着火匣子从铁栅栏之间的缝隙伸进去,想触碰她,却怎么也够不到,只能让那一点闪动的火苗照亮她面容,看到她的左脸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溃烂。 “玉钩!”我急得快哭出来,“快醒醒!” “如烟……是你么……”她缓缓睁开双眼,我竟看到她的瞳孔全部变成了灰白色。 她向我颤巍巍地伸出手,我帮将另一只手递过去,握住她的手,感到那只手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裂掉。 她说:“如烟……我看不见你了……” 我忽然一下流下泪来:“玉钩,对不起……” 她牵起嘴角强笑,道:“如烟……死之前还能见到你……我已经,满足了……” “别说了,玉钩……”我紧握着她的手,突然泣不成声,“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我去求宁夜寒,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不……别去……”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慌张,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陪陪我吧……好不好?如烟……” “好……”我点着头,泪水滚落,我紧握着她的手,我说,“别怕,玉钩,别怕。” 她空洞的双眼看着我,努力对我笑道:“我不怕……但是很疼,如烟……怎么办?我很疼……我要……”她突然吸了一口气,挣开我的手,抱住肚子浑身痉挛起来。 怎么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手足无措,看着她的嘴角不断涌白沫,还夹杂着股股鲜血。 离漪无力靠在一旁的石壁上,对我说:“她的毒每隔两日就会发作一次,在这样下……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我去找解药……” 我慌忙起身刚想走,却被秋子逸叫住了,他嘲笑一般的语气虚弱道:“九炴蛊练出的毒无数……每种都是新……毒,就算是神医……冉慕卿,也要一段时间才能……才能制出解药。咳咳……你现在去哪里找解药……” 心头又是一次猛击。对啊,我去哪里找解药…… 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么…… 我看着玉钩抱着肚子浑身痉挛,心突然像是被剜成千瓣一样的痛。这种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 神诀如烟。 神诀如烟。 “千山圣女”唯一的传人,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她还在爱与恨之间纠结不已。 我就是……神诀如烟。我叫如烟,我杀人如麻,我心狠手辣,我为了宁夜寒放弃一切,最后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替我承担罪责,替我生不如死。 “如烟……”她灰白色毫无焦距的双眸看向我,“你有剑么……你杀了我吧……我好疼……”她突然呜咽起来,不断乞求着“你杀了我吧……如烟……让我死在你手上……杀了我……杀了我吧……” 她在求我杀了她,看,她在求我杀了她。 我举起手中的佩剑,看着刚刚因砍铁锁而弄出来的豁口,心已麻木。 “杀了我吧……如烟……我愿意死在你的手上……”她撑起身子,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铁栅栏前,翻过身子,让她的心脏的位置暴露在我眼前。 嘴唇破裂,血和白沫还在不停地涌出来,她痉挛地身子像秋风中瑟缩的枯叶,最后的结局只有飘零…… 若是我能减少她的痛苦…… 我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回铁栅栏前。 若是我能令她超生…… 我举起剑,看她快要解脱一样的微笑。我说:“对不起,玉钩……” 我闭上双眼,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向下刺去。 一瞬间…… 我知道我还没有刺到,却有一股强劲的内力横扫而来,震飞了我手中的剑,将我狠狠地击飞出去,我砸到一旁的石壁上,体内气血翻滚,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那一点点火已经熄灭了,我听见玉钩痛苦的喘息声,还有一个人……一个人在慢慢走近。 一种肃寥的杀气…… 我看不见那人的面容,却感到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是一个平静得反常的声音。 “如烟,你也竟敢背叛我。” 第91章 众星陨落残花谢(二) 一切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 宁夜寒直接把我抗在肩上,出了地牢施展轻功向前飞掠,我就像一只坏掉的木偶一样麻木,随便他好了。 我不知道他是把我带去了哪一处别院,只是看到屋内装潢华丽,有一张很大的软床,他就将我狠狠扔到那床上,倾身压住我。 我看着他疯狂我眼睛,终于撕裂了伪装,原形毕露了。 心之魔,能不能把我的夜寒还给我,我真的很爱他…… “你早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嗯?”他大力捏住我的下巴,让我被迫看着他,生疼生疼的,但心里更疼。 “你也要背叛我?你骗我!如烟,你骗我!你不相信我!” 我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笑什么!?”他压得更紧一些,我们几乎全身都贴在了一起。 我说:“别这样了,夜寒,收手吧。” “收手!?”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好像我真的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可能!如烟,你别像阻止我……你也别想离开我!”然后他突然动手解开了我侧身的衣带。 “你干什么!”我惊恐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如烟,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而你爱的却是宁尽欢!你知道么,你知道我有多妒忌他么!我舍弃一切保护了他们,他们却联合起来背叛了我!如烟,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就算是让你恨我,我也绝不放你离开!” 一瞬间,心碎千瓣,他还是不相信我。 他失去了耐心,大力撕开我的外衣,他的力量突然大得惊人,我被他压在身下半分都动弹不得。我哭叫道:“宁夜寒……你放开我!宁夜寒!宁夜寒你是个恶魔……放开我……我求你……” 我一失手,一耳光扇到他脸上。 他偏过头,手中的一切都停了下来。 我呜咽出声。 “你说我不信你,可你有信过我么……你说你爱我,难道我就不爱你么?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一起白头偕老。夜寒……听我的,停下来吧,停下来好不好?所有的债我和你一起承担,我们向大家道歉,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如烟,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我还能停下来么。”他转过头,看着我,眸中一片汹涌,“你知道为了玉阙神功我到底承受了多少么?你知道被当成畜生一样被铁链拴着的耻辱么?你知道走火入魔发作起来有多痛么?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无数个日日夜夜,渴望着练成之后摆脱一切的一天么?” “那你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菅么……” “我不在乎!”他粗暴地狂吼,“你,和玉阙神功,我都要得到!” “这样你是得不到我的……” 他沉着脸说出最绝情的话:“我可以不要你的心,我只要留住你的身。” 几声帛裂,我已经放弃抵抗。 无用,心死到麻木,一切都要迎来最后的结局了么…… 他粗暴地吻我,咬破了我的唇,用力地吸出我的血,就像品尝美味一样慢慢舔舐干净。他因常年握剑覆上了一层薄茧的手抚上我的身体,我侧过头眼泪就滑了下来,他的手流连的地方不自觉地战栗不已。 他不断地抚摸我,吻我,没有平日的温柔,只有眼中的疯狂。面对这样的宁夜寒,我毫无抵抗之力,他听不到我说的话,也感受不到我到底有多爱他,完全被心魔占据的他,已变成这世间最凶残的恶魔,要让我粉碎在他身下。 最后一刻还是来了,他猛地翻过我,没有任何预兆,就那样直直闯入我的身体。 很疼……就好像身体都要被撕裂了一样,我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尝到齿间又有了腥甜的味道。 他拖着我的腰,猛力撞击起来,没有丝毫温柔与怜悯,他疯狂地占有我,以此来达到自己心中的欲望。 夜寒,你什么都看不见了……为何老天要夺去我爱的人呢,这比让我死更加痛苦千万倍。 他的撞击越来越凶猛,我忍不住挤出破碎的声音却刺激了他,更加变本加厉。我唇间的血和我的泪水一起滴到被褥上,迅速晕开…… 心比身体要更痛上万倍。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痛的感觉都已经麻木了,他低吼宣泄的声音我都听不太真切了,只是不时几个破碎的音节。原本毫无防备地被他重击一次,已经受了内伤,现在体内的内力更是动荡不已。 我感觉就像行到了地狱的边界,马上要被推下去了一样。 最终忍不住喉咙一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我晕了过去…… 第92章 众星陨落残花谢(三)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麻木的。 “小姐!”是小若守在我床边,“小姐你终于醒了!” 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问:“怎么了?”我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 “小姐……”她突然一吸鼻子,跪了下去,“小姐……你怎么不跟我说?都是我不好……我居然……居然……” 我皱眉:“起来说话……怎么了?” “我该罚!居然看着小姐被欺负。”小若一只手擦去泪痕,“我给小姐换衣服……我都看到了,小姐,门主他真的太过分了!” 我一怔,撑着身子要起来,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小若忙来扶我。我解开了领口,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和吻痕。 “小姐!”小若突然惊叫一声拉紧了我的领口,“别看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居然什么都没察觉……是我的错!” 我拉住她的手,怔怔道:“不是你的错,是宁夜寒,他是一个恶魔。” 沉默…… 我问:“他去哪里了?” “今早刚下令,要娶小姐为妻,解散朝花谷。” “玉钩回来了么?” “没有……”她咬咬牙,看着我,道“小姐,我们一起逃吧!” “逃?” “对!我们逃,逃到那个恶魔找不到的地方去!” “哪里是他找不到的地方?”我苦笑。 小若也愣住了,好半天回不了话。是啊,神诀门的势力遍布整个辰国,有哪里是他找不到的?除非是天涯海角……可天哪有涯,海哪有角? 如此一来,宁夜寒对我的监控肯定更加严格,我就没有机会救出冉慕卿,更别说救玉钩。我欠玉钩一条命…… 我说:“小若,扶我起来更衣,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小若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灿烂的阳光,点头。 小若拿出了冬季加厚的狐裘非要我穿上,我只能顺着她。顺着雪地慢慢走,感觉身体的疼痛感要好一点了。 小若本来很活泼这一路却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为我难过,而我难过的人却是宁夜寒。突然又茫然了未来,也许我再没有消息的话武林中就会联合起来攻打神诀门了,因为不管打不打,再这样拖下去,都只会有更多的人平白丧生。 宁夜寒绝对不会放冉慕卿走,因为还需要冉慕卿去为他试毒炼药,他会派死士把地阁围得水泄不通来以防万一。 我只是心寒,明明我爱他他也爱我,一份爱情为何会扭曲到这种程度……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朝花谷门口,看见一大帮女人在哪里与一群神诀门弟子拉拉扯扯,信任左护法姚风也在,还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其中有个女人对姚风大喊大叫着:“我要见门主!别拦着我!” 姚风一副不耐却无可奈何的表情:“门主已经吩咐过,你还是识趣点早点下山吧。” “门主到底什么意思!我伺候他整整五年,居然就这样把我打发了!” “一百两黄金狗你下辈子了!” 那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却不知谁喊了一句:“看!是神诀如烟!” 我一怔,那女人转头看到我,面色瞬间就狰狞起来:“就是你这个妖女,长着一副狐狸精的面容来抢我的男人!你这个贱人!你……” 她突然失了声,我看见她胸口的衣服瞬间被染红了,瞪大的双眸瞬间就没了神采,直直倒了下去。立刻爆出女人的惊叫声。 我看见宁夜寒来了,他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以他的功力早就不需要狐裘披风来保暖了,现在他也不用在我面前掩饰了,于是就这么来了,阴柔俊美的脸上一片阴沉,道:“你是怎么办事的,这么一群女人都打发不了。” 明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却让姚风身子一抖跪了下去:“门主赎罪!” “罢了。”他转头,扫过那一群嘤嘤哭泣的娇艳美人,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谁再瞎闹,下场,就与她一样。” 看着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了的女人,谁都不敢再动了,鲜血已经染红了大片雪地,比梅花开得更绚烂。 他转身向我走来,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走过来很自然地执起我的手,语气嗔怪又带着一点宠溺:“你身子还没好,别出来乱走。” 我看着他,说:“你就这样杀掉了一个爱你的女人。” 他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搂过我的腰就向天阁走:“三日之后是吉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说:“杀那么多人,你的手就不会颤抖一下么。” 他说:“我已经派人将喜服送到天阁去了,你回去试一试吧。”说完他放开我,就那样转身,向相反的地方去了。 我愣在原地。 小若走上来,拉住我的手:“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又迈开脚,“我们回去看看喜服。” 回到房间,那件喜服就放在我的床上。 大红色锦绸,金线绣着鸳鸯蝴蝶的图样,层层叠覆。凤冠就放在喜服之上,华丽高雅的样式,最顶端镶着一颗色泽润亮的红色宝石。 它们放在我的床上,我却不想去动它们,我对小若说:“这三日安排另一间房间给我休息。” “是。” 我抬头,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崔画师的《春日雁归图》,想起从前的日子。 春天,大雁归了,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第93章 众星陨落残花谢(四) 后面两日,夜晚我总是很浅眠,夜晚会听见外间小若起身出去的声音,就会把我惊醒,白天小若依旧守在我身边,但精神总是恹恹的,我问她晚上出去做什么,她只是说跟我一样睡不着。 我一下心软了,这丫头这么担心我。 可我却没想到,我早应该察觉出她的不同寻常,她与我一样畏寒,就算睡不着也不会到外面冰天动地的雪地里去,当我终于知道她做了些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翌日就是我与宁夜寒成婚之日,那个夜里,很晚的时候,我还独坐在房间里,看着床上的喜服和凤冠发呆,却突然听见了一声轰鸣,猛地回头看向窗外,才发现红光冲天。 怎么回事!? 我冲到窗边,看到天阁的几处别院已经烧了起来,远处全是火光。 神诀门弟子们好不慌乱,立刻用雪去灭火。 “小姐!”小若猛地推开了我的房门,冲上来拉着我就向外跑,“快点,我已经准备好了快马!” 我愣了,就这样被她拉着跑,避开了着火的地方,一直拉着我跑向茫茫黑暗之中。 是她,小若,制造了这场火灾。 不远处,有两匹马,小若推着我上马,我呆呆地已经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刚拉住马鞍,突然一个物体飞来,我没能躲开,手一阵刺痛,我看到手上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不远处的雪地上躺着一只飞镖。 小若张开手挡在我身前,我看到宁夜寒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凛冽的寒风吹起他白色的锦衣,和乌黑的青丝一起飞舞。 “为什么要走?” “不许你欺负小姐!” 一瞬间…… 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不在乎我的心了,他要的只是我的身,哪怕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副恨着他的躯壳。 小若…… 我看着她在我眼前倒了下去,那么突然,宁夜寒那么突然地出手。 那枚飞镖直直刺入她的心口,全部埋没在她的身体里,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几乎是同时,她的双眸就失去了神采,就那样倒了下去,一句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若为了让我逃出去而制造了一场火灾,我们就快要上马的时候宁夜寒来了,他掷出飞镖伤了我的手,然后小若挡在我身前,再然后……再然后宁夜寒杀了她! 宁夜寒杀了小若……就在我面前……我爱的人杀了我的妹妹…… 我浑身颤抖,心开始不可自抑地痛起来,我问他:“你怎么可以杀了她!?” 他走过来伸手抓住了我的双手,将我拉近,让我看着他的双眼,那双疯狂的眼。他说:“没有人可以将你带离我身边,没有人……任何人都不可以,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咬着牙,发疯乱挣,想逃开他,他却一把将我抱住,将我紧箍在怀里,我怎么也挣不开。我大哭大叫,我叫着:“我恨你!宁夜寒……你这个恶魔!我恨你!放开我……放开我……我恨你……” 他冰凉的唇贴在我耳边,恶狠狠的语气:“就算你恨我,我已经料到你会恨我,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怎么恨我都无所谓,你恨我吧,恨死我吧,就算你狠毒了我,我也不会放开你,绝不!” 完了…… 我放弃了挣扎,他慢慢松开我,伸手擦拭我的泪水,语气又变得无限温和:“我爱你,我舍不得伤害你,如烟,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只要你乖乖地呆在我身边,我给你一切,只要你在我身边,如烟……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沾满血腥的东西,我不要。 “你身子不好,受不得风寒,回去吧,明日婚礼照常进行。” 我任凭他拉着想天阁走去,我不敢回头,不敢看我的身后躺着那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我不敢想她昨日打着瞌睡还一门心思地想逗我开心,不敢想以后不会再有一个人一直跟在我身后,她了解我的所有习惯,关心着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就算是那么大的火灾,因为水源遍布广泛,而且有雪,神诀门也没遭受到什么重创,仅是一些建筑受到了一点损伤。 宁夜寒将一些冥阁的女死士装扮成侍女派过来换了我身边原来所有的侍女,他或是以为我认不出来,或是觉得我认出来也不可能怎么样,是,我确实不能怎么样,我看着那些女子进进出出不发一语,木讷麻木的眼神只执行着一个任务——看住我,不能再出意外。这些经过长年训练的死士与活死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有以个念头——一定要完成主人下的命令。 我看着床上的喜服和凤冠映照着跳跃的烛火,慢慢闭上眼睛。 我不能……我不能继续眼睁睁地看着我重要的人逝去……阿城、危疏影、厉悦音和珠帘,我不能看着他们被宁夜寒杀害。 我想最后放手一搏,用最烂俗的方法,就算他发现了折磨我,我却只有这个机会了。 等不到他毁灭的过程,那就让我终结他吧。 我的心已经死了,再痛又怎样?再痛,也感觉不到了…… 第94章 鬓发染血皎月怜(一) 我对着闪烁的烛光坐了一夜,再回过神时已经天亮了,女死士们捧着红绸走了进来,视我如无物,几下就将这个房间装成新房,火红的颜色。 我站起身,有人上来为我换上了样式繁复的华丽喜袍,散开了我的发,我坐到梳妆台前,那人拿起银梳,梳起我的发。 想起我第一次穿上喜袍的时候,是嫁给阿城,当时是厉悦音为我绾发,她说着祝福我的话,当时我爱的人是宁夜寒;而如今我第二次穿上喜袍,是嫁给宁夜寒,一个冷漠的女死士为我绾发,她什么都没说,现在我又爱又恨的人是宁夜寒。 绾好发,那人又为我上了胭脂,描了眉,最后为我戴上沉重的凤冠,盖上喜帕,我任她牵着我向门外走去。我想,如果身边的人是小若,我起码会好过一些。 门口停着喜轿,我坐上去,听见从远处传来了鞭炮的声音,打破了天山一向的沉寂。 拜堂的地点选在无尘殿。宁夜寒没有请任何外人,只是天山上所有的神诀门弟子都到场了,加在一起也不下五百人。 盖着喜帕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缓缓向前走,我知道向前走就对了,然后停下来。我知道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 曾经是多么盼望着这一天的我,现在却有一种生不如死的心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周围爆出了掌声。 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我先被送进了洞房,按照礼数,宁夜寒要喝酒到天黑才会来,不过他是门主,来参加婚礼的都是他的弟子下属,没有人能说他什么,就算他固执着一点美好非要按照礼数来,反正天山的天黑得快。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我掀开喜帕,看见一间陌生的房间。 红绸交错,窗上贴着大大的“囍”字,桌上放着一对龙凤红烛,一直燃到夜晚都没问题。而我更在意的,是红烛旁的那瓶合欢酒。 精致刻花银酒壶,里面盛满的,是能保佑相爱的人相伴白头的合欢酒。 我走过去,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带出来的最后一点摄魂香。 摄魂香融合于酒,就会变成世上最强力的迷魂药。 我看着手上的摄魂香,再看看那个酒壶,问自己,到底想好了没有。 我到底想好了没有?是亲手结束这一切,还是多贪恋几天呢……我能对不起小若么!?我能对不起她为我白白送了一条命么!?我能眼睁睁地看着玉钩死么!? 不可以! 我怕自己下一秒就反悔,迅速解开瓶盖,将所有摄魂香都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一下坐到凳子上。 我全都放了进去……这所有的量,足够一个人昏迷三日。 原来天下和爱人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天下么……可是是宁夜寒逼我的,是天下逼我的!我何德何能,能改变天下的命运!? 可现在,我就这样做了,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 坐了很久,看来宁夜寒还是愿意守凡间的礼数,那么合欢酒他就不会不喝了。当我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伸手默默重新盖好喜帕。 我听见宁夜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们先下去吧。” 接着是整齐的回答声,一群人退了下去。 房门被推开,那个人走到我面前,我看见一双红底描金的锦靴。 喜帕被人揭开,那个人浅笑着看着我。他说:“如烟,你今天很美。” 我淡淡撇过目光,他并没有生气,也坐下执起我的手:“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体的夫妻,我们一辈子不分开,我们互相信任。”说着,他拿出了两个同心结,将我的那一枚重新放到我手里,包着我的手让我握住,“如烟,你愿意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我看见他拿过两只刻花银小酒杯,倒出那酒壶里的酒,递给我一杯。他看着我笑道:“我宁夜寒发誓,此生只爱如烟一人。” 我们右臂交错,分别喝下那杯酒。 我看见他的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手松开,撑到桌子上。我突然一阵慌乱,忙起身退开几步,见他低着头,突然发出一阵笑声。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笑着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他……他竟然……流泪了…… “我信你,你却不信我。所有人都背叛我,你也背叛我。” 我忘了眼泪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心里那些结痂了的伤口再次被撕扯开,汩汩地冒血,让我痛彻心扉。 “难道,真的是我太贪心……玉阙神功与我爱的人,真的不可以同时得到么……” 我走过他身边,与他错过,一直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看见他的双手紧握,努力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睁大眼睛不愿意闭上。 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不过是一群人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罢了。 而我,就要亲手结束这种痛苦了,呵…… 我拿了他的苍玉剑走出了房间,顺着楼梯走下去,披着大红的嫁衣,沿途看见我的人每一个敢上前来。 夜寒,让我们都解脱吧…… 第95章 鬓发染血皎月怜(二) 我去了地阁,高高举起手中的苍玉剑,守在地阁的死士们都退了下去。见剑如见人,谁都不敢怀疑。 冉慕卿看到我的时候很吃惊,她还没有休息,我看到她的手边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我说:“跟我走。” 她看看我手中的苍玉剑又看看我,惊问道:“你把宁夜寒怎么样了!?” “只是昏迷而已。”我冷冷地看着她,“告诉我,玄云在哪里?” 她很快恢复镇定,起身拿了一件披风披到身上:“在禁地,那亦是宁夜寒的试毒之所,我带你去。” 冉慕卿不会武功,我直接抱着她飞掠去雪地。 我想,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已经无法思考了。 就是先前我发现的那个石室,冉慕卿似乎很熟悉这个地方,敲开一个暗格拿出里面的火把用火匣子点燃之后递给我,我结果火把,迫不及待地向里面跑去。 腐尸的气味似乎要更重了一些。 我跑到最里面的那个石室,看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还在。 我浑身无力顺着石壁滑坐下去,我唤她:“玉钩……” 我将火把递近一些,让火光照亮她的身体,却看见她脸色苍白,双眸紧闭,嘴角血迹干,躺在那里,双手死死地捂住肚子。就是这样,可是毫无声息。 我伸出手,但是够不到她,我继续唤她:“玉钩……我来了……快醒醒啊。” “她已经死了。”我听见离漪更加虚弱的声音,手就僵在了半空,“昨日夜晚,大概是子时吧,最后一次毒发,她咬舌自尽了。” “不会……”我怔怔退后几步,地上肮脏的污秽弄脏了我的嫁衣。 这时冉慕卿走来过来,她看了我几眼却没说话,用手里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串钥匙打开了铁门的锁,将尚未昏迷的离漪和秋子逸扶了出来,立刻给他们每人吃了一颗药丸。 可是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还是没有气息。 冉慕卿不知又启动了哪里的机关,我感到一阵震动,右方更深处的地方传来轰鸣声,她对我说:“玄云就在里面。” 我怔怔地,用苍玉剑撑着地,艰难地站起来,转身向里面走去。我听见离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是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杀戮和虚假的温柔,你就会觉得很累……很累很累……” 我“呵呵”笑了几声。 我举着火把,照亮了最里面的一间密室。这里相比外面干净多了,却是更压抑的死亡的气息。 我看见那个人被锁在一根石柱之上,就像宁夜寒说的那样,像牲畜一样,耻辱至极。 我走过去,将苍玉剑和火把都丢在一边,我伸手抚上那苍白的脸,那失去了生气的脸,一个在宁夜寒手上枯萎了的生命。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缓缓睁开,我看见那双漆黑的眼,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如烟……”沙哑的声音,好像带着难以置信的疑惑。 我说:“对不起,玄云……对不起……” “真的是你啊……”我看着他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容,让我的心生疼。 “是我。” “你都知道了么……” 我点头,伸手拂开遮住他面容的乱发:“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了……玉阙神功的事……我很……难过……”我说着,却不可自已地哽咽了。 “如烟,谢谢你来救我……可你救不了我……” 我说:“我是来帮你的,帮你了结……好不好?” “帮我了结?”他愣了一下,“若是……你杀了我,门主就再也练不成玉阙神功了……” “我知道。” “你爱门主……” “可我也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的手上……玄云,若是你想活下去,我不会强迫你的。” 他摇头,苦笑,道:“最后……还是要死的,我不在乎……” 他说:“我们玄家世代侍奉神诀门门主……当初我到这里来,哥哥没有阻止……但是我不怪他,这是我们的家训,我们的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们,要忠于门主……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门主……” “活在世上……二十七个年头……所有的一切都是门主给的……我听从门主的命令,我从来没有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在不自觉的时候已经自己作了第一个决定……做了一件门主没有命令的事……如烟,你知道是什么么?” 我看着他的双眼,看到那一片漆黑中深藏的温柔,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男子其实很真实,他不冷,一点儿都不冷……可我是个罪人,那样的温柔,我受之不起,也不敢要。 “来吧,杀了我,只要你不后悔……我愿意,如烟……” 我把额头抵在他胸前,眼泪无法抑制地淌下来,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我听见那胸膛里一颗脆弱的心脏在跳动,只要一点动荡就会停止。 他伏在我耳边,说:“我唯一自己做决定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如烟,上次的话……我没有说完的……如烟……若是来生还能……相遇,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点头,退开,不敢看他,蹲下身捡起苍玉剑。 苍玉剑,很沉……沉得我快举不起来…… 我抬起头,看见玄云在对我笑。就像上一次最后见面的时候,他对我笑时一样,最后的永别…… 我举起手里的苍玉剑,对准了他的心脏。 我从不曾了解这个男人,他却说他爱我,在默默无人的角落,到最后,他情愿为我违背自己的家训。 我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量,狠狠刺了下去。 我听见一声闷哼,我不敢睁开眼睛,听见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如烟……” 不!别再折磨我了! 我抽出苍玉剑,猛地转身拼命地向外跑。跑出了地牢,脚下一绊,摔倒在雪地里,凤冠掉落在一旁。 我用双手撑起身子,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盒,冉慕卿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这就是九炴蛊。” 她的手又向前伸了一些,我坐起来,怔怔接过。 打开盒盖,我看到了里面那只五彩色的肥虫,扭着肥胖的身躯在里面缓缓地蠕动着。就是这只小虫子,可以产生上百种毒,可以毁掉无数人的性命,可以令人疯狂。 冉慕卿递给我一根银针。 我将那根银针捏住,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指尖泛白。 我已经杀了玄云,若是再杀了这只小虫子,宁夜寒可能一生就只能靠着冉慕卿抑制走火入魔。我已经毁了他的玉阙神功,我知道他的心魔有多深,执念有多深,若是我再毁了这只小虫子,他会不会恨我? 多可笑,我们之间的爱恨居然全系于一只小虫子上,会系于一门武功。我们逃不脱作茧自缚,我们都有不能抛开的东西。我不能再看着他,看着这条虫子害死更多的人。 看吧,我们是相互矛盾的两个人,可我们却相爱了,这不是因为世俗,而是我们个人的心理。我们这样绝望地相爱,不如由我来终结,就算痛到死,就算被他恨到死,下一世,我要先一步找到他,第一句话我要告诉他我爱他,我要告诉他我永远都会陪在他身边,我要他千万别与我背道而驰……若是有来生,一定要相守白头。 我狠狠一刺,尖利的长针刺破那薄薄的表皮,那只慵懒的肥虫在银针下疯狂地扭动起来,我好像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能制住这只弱小的从子。我看见那五彩的东西流出来,也许是它的血,锤炼了上百年带着剧毒的血,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我却毁了它。 我毁了它,毁了他,亦毁了我自己。 九炴蛊虫死了,银针也被腐蚀殆尽,冉慕卿猛地夺过我手中的紫檀木盒,丢进了地牢,然后又将手里的火把丢了进去。我看见火一下子扑了出来,但外面冰天雪地它不能猖狂,它所能做到的,仅仅只是烧毁那间地牢,毁掉那个产生一切罪恶的地方。 若不是他的师父与那第一个修炼玉阙神功的人是好友,若不是他师父动了歹念而去修炼玉阙神功,若不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师弟师妹去主动找到他的师父,若不是过程太痛苦让他产生了心魔,若不是凌怜惜爱上他给了他第二部和第三部的攻谱,若不是……若不是这样,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在一起…… 我想,恨吧,原来从十年之前,甚至是更久之前,我与宁夜寒就不能相爱。可是……可是我却在今日才明白。 不是相爱就可以翻越所有的鸿沟,或者不是只要相爱就可以。而我与他之间,却只有对彼此的爱…… 第96章 鬓发染血皎月怜(三) 那个地牢中活下来的只有离漪和秋子逸,想到离漪和秋子逸的毒还没解,所以我准备的是马车,由三匹马拉着,等在大门口,我出示了苍玉剑驱走了大门口的所有弟子。 冉慕卿坐在前面赶车的位置,离漪和秋子逸坐进了马车里,冉慕卿问我:“如烟,你不走么?” 我摇头:“宁夜寒功力深厚,恐怕过不久就会苏醒,我帮你们拖住他。” “如烟……” “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自己小心。”她点头,一挥手,马鞭狠狠抽在马儿的身上,拉动马车,消失在茫茫雪地中。 我站在原地,散开发,寒风慢慢吸收了我的体温,冰冷的剑柄使我的右手开始颤抖,我站在那里,等他。 突然刮起了大风,吹乱了我的发,乌黑的发丝在我眼前飞舞,我却看到了他。从远处走过来,面无表情。 我将苍玉剑插。入雪中,我想,就算他要用苍玉剑杀了我,我无怨无悔。 你知道么,夜寒,若是我们总要偿还这份债,若是我们总要终结,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我记住你的剑,记住你斩杀我时的表情,我下一世一定会找到你。 这次我放弃抵抗,只要能再看你一眼,足够我熬过千年。 这一世,错过又算什么,下一世,宁死我也不放手,也不会让你放手…… 他走得越近,我就能将他的容颜看得越清楚。我像从前一样微笑,我接受他给我的一切结局,因为我爱他……我爱他,就算世界终结,就算生命终结,我只要爱他。爱没有错,我相信他,其实我真的相信他…… 红衣似火,我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完整地过完这一天,夜寒…… 我真的很想嫁给你,夜寒…… 叫一辈子都叫不够你的名字,夜寒…… 他停在我面前,我一直笑着看着他,看着他漆黑的眼眸,看着他的右手握紧了苍玉剑的剑柄。他微低着头,问我:“如烟,原来你真的忍心毁了我……” “呵呵……咳……”我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我爱你……可是现在,只有死,才能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夜寒,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我看见他的手一抖,苍玉剑一直没被拔出来,“夜寒,你相信有来世么?” 他说:“若真有来世,我不会再修炼玉阙神功。” 我很高兴,我不自已地用手捂住了嘴:“如此,就够了……”够了,只要他一个承诺,我们会在来世再相遇。 苍玉剑被拔了起来,抖落了满片的雪。 没有不会谢的花,没有好不了的伤,没有不会停下来的绝望,就算等待千年,知道在另一个时间中我们曾相遇,我也不害怕。 来吧,夜寒…… 我舍不得闭上眼睛,我舍不得移开目光,我看着他的面容,俊美无俦的面容,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可我却看到原本被拔起的苍玉剑被狠狠丢在了雪地上,接着我被大力拉入他的怀抱,被紧紧地抱住。 我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伸出双臂亦紧紧拥住了他。 “夜寒,我们走吧,就算只有一朝一夕,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不愿在你面前死去。”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伏在我耳边,道:“如烟……祈愿真有来世……” 他点了我的睡穴。 我无力向下倒去,他仍抱着我,昏迷之前,我看着他的面容,好像隔了千秋万世。 千秋万世……祈愿来生? 夜寒,你真的很残忍,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第97章 鬓发染血皎月怜(四) 再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身边异常温暖,我转过头,看见了危疏影的面容。近在咫尺,我的头就枕在他的臂弯之中。 他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总算醒了。” 我说:“我饿了。” 他将胳膊从我头下小心地抽出来,拉开了被子,走下床穿好外衣,回头对我一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起身,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我认出这是离天山不远的古丽镇。 现在应是早上,且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很热闹,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个小镇,所以大家都在这一天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聚在一起,找到自己想要的。 别看这只是一个小镇的集市,但东西却很全,往日神诀门的日用品通常都会来这里采购。 “别站在窗户边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的。”我转身,看见危疏影端着饭菜走进来,带着责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走到桌前坐下,对他淡淡笑了一下:“我有那么脆弱?” “当然,生命都是脆弱的。”他拿来外衣披在我身上,又将窗户关好,坐到我对面,把筷子递给我。 我接过筷子,听他说:“还好我不放心,去了天山一趟,要不然你可就冻死了。是宁夜寒把你丢在雪地里的?” 我苦笑:“也许吧。”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何还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什么都没回答。 他与我对视几秒,忽然移开视线撇了撇嘴角,拉长了声音道:“我知道,因为爱,因为你爱他嘛……唉,就算你爱他,也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啊。” 我说:“这不是折磨。” 然后一顿饭的时间,我们没有再对话。店小二进来将剩下的饭菜收走,我靠在床头,看着地面发呆。 “如烟,皇上和皇后都很担心你。”危疏影坐到我身边,看着我道。 我笑着说:“所以委托你来看我么?你看到了,我现在……我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没事。” “没事?”危疏影沉着脸色,“你没发现你还在发烧么?” 我眨眨眼睛,还是笑:“好像是哦,头真的有点晕耶。呵呵……” “你笑什么?” “看见你就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哎呀,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么认真的样子……你是不是危疏影本人哦?” “若是你看见我就会笑,我愿意让你看一辈子。” 我一愣,笑容渐渐僵硬在脸上。一下忍不住,撇过头,一滴泪就顺着脸庞滑了下来。 “如烟……”他又坐近了一些,抱住我。我在他的怀抱里,安静地哭泣。 “如烟,跟我走吧。”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不管哪里,我都陪着你,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一直到治好了你的伤。” “我没有受伤。” “……” 我吸了一口气,伸手擦掉泪水:“疏影,陪我回天山好不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给师父上香了。” 他摸摸我的头,笑得很温柔:“我说了,不管是哪里,我都陪你啊。” “谢谢你。” “我们之间才不用这么客气。” “是啊,根本不用跟你客气。” 反正注定我失去一切,注定所有的债我都还不了…… 上马车的时候,我回头望去,看到了遥远的天山。它是那样高大,直入云霄,上面覆盖着白皑皑的雪,是世间最纯洁的所在。 此一去,恐怕我一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但我不会忘记,我与他在天山的时光,我们再漫漫大雪中相爱,可我们却都自以为是地以为对方不够爱自己,等发现的时候,却已来不及。 我想我不用太伤心吧,因为我们还有来世啊,我们约好了来世,他答应过我,他不会骗我,就算隐瞒着我,也不会骗我,所以他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我们,终于要迎来最后的结果了。 当世界终结,我们还有彼此,那就够了。 我坐进马车,放下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的一生好像都在不断的漂泊,到底哪里是我的家呢…… 危疏影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如烟,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答应我。” 我又笑了,不知为何,他今天所说的所有话,我总是一听到就想笑。 希望……我们的爱早已绝望,就站在对方面前却触摸不到的绝望,身与心都紧贴在一起命运却分道扬镳的绝望。 当我们想要接近彼此的时候,命运的洪流总会残忍地将我们冲开。这却是个……不得不认的命。 不得……不认…… 第98章 君到白头落花倦(一) 千山,是我曾居住了六年的地方,这里气候温和,环境清新,师父曾说,能在这个地方老去是她的幸运。 又看到这一排排空房,那高大雄伟的殿宇,寂静了这么多年,失去了人间烟火的味道,却独有自己清闲,那是匆匆的凡尘中所不能及的。 我的师父“千山圣女”其实曾是千山晨染门的门主,只是我拜入她名下时,她已经退隐了许多年,当她与我说起往事,脸上还是淡淡的笑容。我听她讲述她年轻时的故事,讲起她与他的相遇,讲起他们从小一起习武到长大,但他却喜欢上另一名女子而背叛了晨染门,最后被他们的师父处死。 师父说她很自私,因为我的师祖死后她继承了晨染门,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解散晨染门。因为她不想离开有他气息的地方,但又不想让那么多人打扰到她,所以她就一道命令,毁了师祖们历代的心血。 我清楚地记得师父说到这里的时候哭了,就算是说起她的爱人被师祖处死她都没有哭,可是说道她解散了晨染门的时候,她却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她对我说:“为师现在很后悔,人死不能复生,可师父竟然一时看不开就作了那么任性的决定……如烟,为师肯收你为徒就是因为看着你跟当年的自己很像,你心中也有一个很难达到的执念,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是你记住,当这个人和你肩上的责任比起来的时候,一定要选择责任,不然你就会如为师这般后悔。为师选错了,你师祖不会原谅为师;若是你选错了,为师也不会原谅你。记住了么……” 我记得当时我是乖乖点头了,但那个时候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今天。 我知道宁夜寒与天下比起来到底谁轻谁重,我也知道宁夜寒和天下到底哪一个是我爱的哪一个是我的责任,师父,我选了,是对的。可是我的心好痛,与你不同,你的后悔在时光中慢慢消磨了爱的疼痛,但是我选的是对的,我的后悔会在时光中使这道伤口愈来愈深,直到痛得不能自已,师父,你还没有告诉我到那个时候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如烟,你和你师父还挺享福啊,当初晨染门的所有财宝全留在这儿了,这么多房间都可以随便住!”危疏影用夸张地语气说着,四处东张西望,一副初来乍到的好奇小子的模样。 我知道其实他阅历广泛,白曜大侠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辰国,绝不会这样没见识。我知道他其实是想逗我开心,可我真的无能为力,用尽了全力,只能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好吧,你还是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危疏影撇撇嘴,说着推开面前的一个别院的大门,满园都是凋零的桃花。 我一恍惚,原来现在已是秋季了。 危疏影背着包袱四处看了看,推开了主室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满面微笑,肩上的包袱已经不见了。他笑着说:“这里不错,我就住这里了。这里原来的主人很有雅兴啊,这么多桃花,来年的春天一定风景很好。” 我说:“这里是我的居院,所有的桃花都是我亲手种的。” 他一怔,还是笑笑:“那我再换个地方。” 我指了指旁边:“还有副室。”本来山上只有两个人,离远了我也害怕。 他开始动手收拾,擦擦陈设上的灰尘,毕竟已经快五年没有回来,这里的一切仿佛又都陈旧了些许。 尤其……是这些桃花。 我曾试着在后山种植了很大一片,可不知为何都没有存活下来,后来只能在自己的别院里种了。 它们长得很不错,就算现在凋零了,看着它们,我也能想起当初种的时候那种欢欣的心情。我想等它们长大了,我一定要带那个人回来,给他看。可现在,不管是宁夜寒还是宁尽欢,都没能看到我亲手种的桃花。 已经说不清这片桃林到底是为谁所植,我只明白自己爱的人是宁夜寒,罢了。想起十年之前种下它们,那时还是弱不禁风的小苗,如今却已经谢了几季的花了。 危疏影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的是今天在山下小镇上采购的食物,他看着我笑着问:“厨房在哪?今晚危大厨来给你做晚饭。” 我一挑眉看着他:“你做的东西能吃么?” “哟!你还质疑我的厨艺!”他挑高了声音,“今天就让你尝尝我到底是不是吹的!”说完他已经自己发现了我的居院中厨房的位置,提着袋子走了进去。 四年未归,里面存的柴火早就已经潮得用不成了,危疏影又拎着斧头去后院砍了几茬较粗的树枝回来。 还真别说,他生火的样子还是非常专业的。我就坐在门槛上,一会儿看看忙前忙后的他,一会儿看看外面我的桃林。 天上的浮云换了好几个形状,他的饭菜终于做好了,他将菜肴端到院中的石桌上,说:“就在院儿里吃,凉快。”我也好心地帮他拿了碗筷。 四道菜,两荤两素,看着颜色倒是十分美味,我加起一筷子煎豆腐,放入嘴里。嗯……味道是挺不错的。 “怎么样?”危疏影盯着我,一脸紧张的样子。 我细嚼慢咽地咽下,笑了一下,就是不说话。 “哎呀,到底怎么样嘛,你说啊。” “好吃。” “那就早说嘛,真是。”嘴里埋怨着,脸上还是笑开了。 不得不说,他的厨艺很好,所有的火候和味道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豆腐煎得不焦不嫩,其他几道菜的色泽也十分好看,能跟神诀门专门请的那些大厨相比了。 可是再好吃,我的胃口也不大,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问他:“你的厨艺是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危疏影颇得意的样子。 “就你这样的大少爷还会主动去学做菜?” “其实是我娘,我娘喜欢吃我做的饭。她病到最后,那段时间除了我做的饭,其他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其实那个时候我做的东西还很难吃。”他边收拾着空盘空碗,边抬起头对我一笑。 我说:“对不起。” “没关系,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有些人也已经不能挽回了,还是要看开些。”他拿着空盘空碗重新走进厨房。 呵,一得到空子就想方设法地开导我呢。 我起身抚着桃树那光秃秃的枝干。桃树树形不好看,若是桃花谢了,就不好看了,就会有一种残缺、孤寂的感觉。 当繁华落尽,原本孤单的灵魂就会裸露出来,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满片心伤。 但是起码,闻着这千山熟悉的味道,感受着这千山空空的寂寞,我的心能平复一些,不用再想外面的世界,不用再想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不用再恪守自己的脆弱,继续掩藏下去。 第99章 君到白头落花倦(二) 当我被浸在鲜血里快要窒息的时候,是危疏影大声唤着我的名字,摇醒了我。我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湿透了我的衣衫。我恍恍惚惚地说:“这床被子太厚了,给我换一床薄一点的。” 危疏影无奈地看着我,问:“你这个状态能去给你师父上香么?” 我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户外面,原来天已大亮了,我掀开被子:“当然得去,说好了,就得去……我可以的。” 危疏影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关好。 我换好了衣服,又上了点胭脂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推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见危疏影倚着一颗桃树,暖暖的阳光柔和了他英俊的面容,他看着我,微微一笑,突然觉得心里就平静了下来。 我将师父葬在后山的那条绵溪旁,师父说那是当年她的爱人被她师父处死的地方,她嘱咐我她百年之后一定要将她葬在那里。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座坟包,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我走过去开始清理,危疏影就拿出帕子沾湿了水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打理好了一切,点起长明灯,我跪在坟前,点燃了三柱香。 师父,如烟回来看你了,如烟听从了您的教诲,选择了对的选择,师父不会怪如烟了,如烟还是师父的好徒儿。 三拜之后,我将那三炷香插在师父的坟头。 我起身,危疏影也上前上了香。做完这一切,我们就收拾了东西默默往回走,就这么简单,我们都不愿多打扰师父的清静。 中午用午膳的时候,气氛突然很沉默,我随便开口,问:“你都陪了我这么久了,你在朝廷的官位怎么办?” 他对我淡淡一笑:“我向皇上请了假。” “多久?” “你什么时候好起来,我就请到多久。” 我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你不必如此,还是早些回京吧。” “不用,反正皇上和皇后现在都不在京城,都在盛泽城呢,各方势力已经到达盛泽城集结,这一次一定要将玉阙神功的事解决彻底。” 我突然手一抖,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危疏影亦放下筷子,看着我,神色严肃起来:“如烟,你知道么,玉阙神功走火入魔发作之后会有两个结果,要么内力突然强上百倍,要么内力混乱暂时不能施展,万一是第二种情况,宁夜寒必死无疑,而第二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有七成。” 我下意识往好处想:“怎么可能,第一个修炼玉阙神功的人就是第一种情况。” “这是他幸运,占了那三成的概率。你以为宁夜寒是怎么杀了他师父的?当时他只有十七岁,他师父就是第二种情况,才会被他所杀。” “那……那又如何……”我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我控制不了,只是心比手抖得更厉害。 “如烟,你真的要守着他一辈子么?” 我苦笑:“不然呢?我又能去……” “跟我回京城吧。”他突然打断我的话,“让我来照顾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见那双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看见那如浓墨一般的瞳孔看着我满是坚定。 “我爱你。” 突然吹来一阵微风,吹乱了我的发丝,我呆呆地看着他伸手温柔地将那一绺发别到我耳后。 “我是认真的,如烟。”他说着,淡淡一笑,有点苦涩,“本来这句话,我是打算藏在心里一辈子不说出来的。” “那你当没说过,我当没听过,好不好?”这句话我几乎没经过思考就喊了出来。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捂住嘴,眼睛酸酸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还想和你作朋友…… 我站起身,跑进屋里,大力关上了门,接着无力地顺着门滑坐到地上。 很累,我觉得这几天比活了几辈子都累。所有的伤痛积压在一起无处宣泄,我觉得我快要爆炸了! 可是我却只能忍。 不知道宁夜寒的安慰,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占那七成的概率还是那三成的概率,我只知道不论是哪一种我都会生不如死。 罢了,若是有来世,夜寒,我们一同入畜生道,做一对比翼鸟好了。你飞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们比翼双飞,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啊,夜寒…… 第100章 君到白头落花倦(三) 我抬起头,看见飞檐下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紫宵殿。 推开沉重的殿门,里面经久无人打扫,所有的一切光辉都蒙上了一层灰。 从前,师父喜欢有事没事就来打扫,她一个人打扫,让我在一旁看着,她说这是她犯下的错,必须独自承担。于是,我从来不敢碰这里的一粒灰尘,那都是师父要求要独自偿还的过错。 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想起了师父在这里独自打扫,大汗淋漓却还不愿停下来,非要大殿变得一尘不染的样子。 还想起更久远一些,那个…… 可能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记得更清楚,十年前的那个春天,桃花盛开的日子,我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那个人。 那一年,辰国与金国开战,阿城临走前对我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该及笄了,到时候,我就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 我记得我当时笑得很甜,但是心里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那个时候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爱他,我依赖他,但是不爱他。 后来战场上双方僵持不下,金国大将军的实力与阿城不相上下,战场上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没有一方肯先低头认输。 我听着从前线传来的消息,突然心悸得不行,于是决定和我当时唯一的好朋友容安公主一起去灵业寺求平安符。 容安喜欢奕潇,当时奕潇是镇西将军,跟着阿城一起去了与金国开战的战场。容安喜欢奕潇从来不加掩饰,她的两个皇兄都宠她,皇上本来是想给她和奕潇赐婚,但是奕潇好像不乐意,因为他还想在沙场上继续驰骋,不愿为儿女情长所束缚。容安知道之后让她的大皇兄撤了圣旨,她说她愿意等他到他战功圆满的时候。 “人在外漂泊了太久,冒险也累了,总会想有个家,总会想有一个安稳休息的地方吧?我就等着这一天,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当时她的眼神满是坚定,就好像这一天真的会被她等到。 求完了平安符,宫里突然来人要接容安入宫,说皇上有急事召她,她便匆匆跟着那群随从入宫了。我闲着无事,又不想那么早回府,听说灵业寺后山有一片桃林,当时又正是三月,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于是就想去看看。 后来,我也会想,如果那天回府了,没有遇到那个人,我现在的命运会如何……恐怕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吧。 可是命运早已定好了轨迹,偏偏我那日没有回府,去了桃林,偏偏我遇见了他。 我先看到的,是一个白色的背影。 光看这一个背影,我就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就算是这一个背影,也能显出他的超凡脱俗,飘飘欲仙的气质。 感到异样,我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见他转过身来。 那个画面,我此生难忘。 我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用什么词来形容都说不出那种灵动又脱俗的样子,我看见那漆黑的双眼中满是温和的气息,他对着我微微一笑。 瞬间,掩盖了世间所有芳华。 我清晰的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就是这样的一个对视,短短几秒,就好像隔了千秋万世,好像穿过了茫茫红尘,我与他邂逅在这一片灼灼其华的桃林间。 他一笑,转身,好像要离去。 我不知道当时心里怎么想的,不禁思考就向前急追了几步。 那一日的清晨才下过一场雨,土地湿滑,我一下子摔倒在泥泞里。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身上多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我一抬头,就闯入了他漆黑的眸里。 顿时,又愣住了。 他淡淡笑起来,毫无恶意:“你的衣服脏了,你就披着我的衣服回家吧。”他笑了笑,站了起来,青丝拂过我的脸,我闻到了一股很清爽的香气。 他走了很远,我才回过神来,大声叫道:“你是谁?我怎么把衣服还给你啊?” 他回头又是一笑,道:“你若非要还,就送到天山神诀门来吧,我姓宁。” 就是这样的一场相遇,让我永远记住了他的面容,记住了他的姓,记住了他在天山神诀门。” 后来,我总是想起他。 我亲自洗好了那件白色的衣裳,派人送去天山神诀门。 那个时候还是不懂,就当做一场美丽的邂逅了,可是没想到事态越发展越超脱我的掌控,我会在梦里梦见他,梦见漫天落英间他白色的背影,梦见他回头,对我淡淡一笑。 白天里,只要想起他,我都会出神,我的侍女们窃窃笑着说我这副模样一定是想到了阿城,我才惊觉,我根本没有想到阿城,我想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俊美的男子,我只知道他的姓却不知道他的名。 我强迫自己不准去想那个人,可是一点效果都没有,我开始有些害怕了。 直到那天从灵业寺匆匆回宫之后就再没出现的容安突然来府上找我,她的双眼红红的,好像哭了很久。 我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低下头,眼泪就流了下来:“嫣儿,我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也不能喝你和三皇兄的喜酒了。” 我一怔:“到底怎么了?” “金国提出和亲,我……”说到这里,容安泣不成声,“我知道自己刁蛮任性,皇兄宠着我一向讲最好的都留给我,也该是时候……我也该是时候报答皇兄,和辰国的百姓了。” 她流着泪,将那天一起求的平安符塞进我手里:“这个平安符,替我交给奕潇吧,等我去了金国,他和三皇兄就能回来了。” 她说:“我好羡慕你……嫣儿,你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我却再也……再没机会了……” 我满片心寒。 那天我送容安出城,我看着红色的豪华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辰帝的脸色一直很阴沉。 那天,我在城门上站了很久。 我这才明白这种心痛的感觉。 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阿城,只有我知道其实不是,我喜欢的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一年之后,传来容安病重的消息,又过了半个月,容安公主病逝在金国,我们真正永别了。 容安走了之后,我天天寝食难安,我焦躁不已,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我突然萌生了去天山的念头。 难道我也要像容安那样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么? 传来消息阿城已经开始率领大军回京,我必须赶快做决定…… 后来,我还是走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收拾了行囊,留下一封信,只是写那个平安符是容安留给奕潇的,对阿城,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知道我走的,只有当时我的贴身侍女。 我曾听过关于江湖的一些事,我知道就这样上天山是绝对不可能找到他的,我要变强,我要有自己的实力,才能找到他,与他在一起。 于是我去了千山。 我在千山脚下跪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鹤发童颜的“千山圣女”终于走到我面前,她问我:“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我回答:“我要习武,然后去找一个人。” 她听后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又是一个痴情人。罢了,你跟我来吧。” 我听了满心欢喜,当即磕了一个响头唤了声“师父”,可我站起来的时候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千山的层层楼宇之中了。 苦学六年,我不敢喊一声苦,只想尽快缩短学习的时间。 六年之后,师父的大限之期到了,弥留之际她流下泪水,对我说:“去吧,希望你不要步为师后尘……” 葬了师父,我就动身去了神诀门。 雪域天山真的很冷,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雪覆盖,本身畏寒的我做了很多准备还是不能适应,但是我都咬牙坚持下来。 搬出师父的名号,我见到了他。 宁夜寒,我此生唯一的爱人。 我清楚记得那天他穿着白色的狐裘,慵懒地半卧在床榻上,看着高阶下的我,勾唇一笑:“你就是‘美人榜’第一的如烟?果然名不虚传。” 兜兜转转十年之久,最终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说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孽缘一起,满目心伤,六道轮回,因果循环。 我想起灵业寺年轻的方丈对我说的:“由爱生忧,忧生怖畏,若离于爱,无怖亦无忧。” 方丈佛法精深,看破了红尘,只是我已经放不下,就算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也放不下…… 爱由此生,爱永不灭,就算生命终结,我们之间的爱永存。 夜寒,就算要还的债是我们的命,我们也没有分开。 夜寒,就算以后不能再见,我们也没有分开。 夜寒,就算被毁灭了肉体,我知道你永远都在,我们也没有分开。 我爱你。 第101章 君到白头落花倦(四) 那天的那句话,我想我和危疏影都忘了。生活一如平常,白天我们还是如朋友一样嬉闹斗嘴,他每日做饭给我吃,但夜晚的时候我总会做噩梦,而危疏影每次都会及时喊醒我,我怀疑他晚上到底有没有休息,单丝第二天他的精神还是那么好。 难道真的要他就这样一直陪着我么?当然不可能。我不能再拖累任何一个人,我已经决定,等一切都结束的那天,我就离开,离开千山,我会独自消失在红尘中,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去默默思念一个人。 可是我没有想到,命运又狠狠地刺了我一剑,原本伤痕累累的心瞬间破碎。 就在一个月之后,冉慕卿来了。 她下了马,匆匆向我跑来,一下就跪在我面前。 我愣住了。 她抓着我的手,脸色一片苍白:“如烟,我求你……求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只有你能救我们……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我呆呆地看着她,听她慌张的语气道:“宁夜寒疯了,他完全疯了!他一路杀到了盛泽城!你知道么,没有人可以拦他,谁拦杀谁……厉盟主和其他八大门派掌门人组成攻阵,却被他一击即破……他们全死了……如烟,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危疏影惊道:“居然是第一种情况!” 我说:“我如何能救你们……” “玉阙神功传自血煞盟,凌怜惜知道玉阙神功的命门在何处,这就是我们找她,宁夜寒要杀她的原因……可是她到死都没有说出来,她被离漪杀了,她还爱着宁夜寒……死了很多人……他路过一个地方就会屠掉那里所有的人……” 我说:“我如何能救你们。” 她顿了一下,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身子还是在不停地抖。她说:“宁夜寒一直在唤你的名字……” 他一直……在唤我的名字…… 我推开她,指着她,歇斯底里地大喊道:“你们竟要让我去杀了我的爱人!” 冉慕卿摔到一旁,撑起身子抹了一下被撑破皮的右手,说:“如烟,你以为他是怎么走了几百里的路到盛泽城的?他什么食物都没有,你知道他是怎么走到盛泽城的!?” 我愣住,危疏影上来抱住我,我呆呆地问她:“他是……怎么走到盛泽城的……” 冉慕卿回头,看着我的目光中突然充满了狠厉:“他一路杀人,吃人肉,喝人血,他就是这么到盛泽城的。” 我抬起头,看着灰白的空中,一朵浮云都没有。 “你不知道那场景有多惨……如烟,是你毁了九炴蛊,是你杀了玄云,现在难道你一点责任都不用负么!” 我平静地看着她,说:“是你暗示我毁了九炴蛊,你们都知道凌怜惜的秘密,只有我不知道,你们全算好了……” 冉慕卿一怔,慌忙避开我的目光:“可是我们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事态完全脱离了我们的计算……” “你说得出到底是谁对谁错么?他不是为了保护你们,才去当了你们师父的渡功之人,才会生了心魔。” “可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杀了他。”冉慕卿重新跪倒我面前,仰头看着我,“求你……你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死去么?那些老人、妇人、还有孩子……你忍心么?如烟,我问你你忍心么?”她晃着我的手臂。 危疏影伏在我耳边,道:“如烟,我也求求你。” 我闭上眼睛,泪水决堤。 为何这般苦苦逼我呢!老天啊!为何这般苦苦逼我呢…… 第102章 大结局 冉慕卿说,离漪在拖住宁夜寒。 当我们快马赶到盛泽城的时候,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外。有平常百姓,也有武林中人,他们看见我,不约而同地分开,让出一条道,通向紧闭的城门。 我看见了阿城和厉悦音,厉悦音哭着冲上来抱住我,阿城脸色有些苍白,胸口缠着白色的绷带,好像受了伤。我拍拍厉悦音的后背,推开了她。 岳擎宇、索阳镆和索阳风凝站在一起,他们都受了伤,索阳风凝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了敌意,但也没有接纳。 最后,是宁尽欢和珠帘,珠帘靠在宁尽欢的肩头哭泣,宁尽欢拥紧了她,他们一起看着我,珠帘唤了一声:“如烟……”然后就再说不出话,将头埋入宁尽欢的怀里。 我走到城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了那个人呼唤的声音。 夜寒,你在寻我么? 别担心,我没有走。 夜寒,我来了,我来陪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双手抚上城门,突然有一个人冲上来从背后大力抱住我,他的声音很痛苦,他问我:“如烟,你会忘了我么……” 我说:“疏影,我们永远不会忘了你,我们永远是朋友。” 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放开了我,慢慢退到一旁。我汇集内力于双手,缓缓地,缓缓地推开了城门。 一条流血的路。 曾经如此繁华的街道,如今却被鲜血浸染。 街道两旁全是尸体,残值断臂,鲜血淋淋,内脏器官和着鲜血铺了满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令我窒息。 你在这里么,夜寒…… 我顺着这条路走,鞋上沾了鲜血,我跨过一具又一具横七竖八、凌乱不堪的尸体,不肯变道,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了盛泽城中心的明月楼。 可还记得,我曾在此,妖惑天下,一曲惊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可还记得,盛泽花海,夕阳西下,那一个冰凉的吻,令我心跳骤停。 可还记得,你曾在此交给我你最爱惜的苍玉剑,说相信我。 夜寒……你可还记得。 我泪眼模糊,看见那个人,那个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浸染的人。他手上的苍玉剑,毫不犹豫就穿透了离漪的胸膛。 我看见了离漪的泪水,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泪水不断地涌出来,滴在苍玉剑上,可宁夜寒还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剑。一时间,血涌如柱。 离漪倒下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宁夜寒,有怨恨,但更多的却是爱。 爱……离漪…… 看着她的双眸一点一点失去神采,我的心很痛。虽然她冰冷了一生,流泪却只为一个人,但那个人从来没有停下看她一眼。 那苍玉剑,滴着血。 宁夜寒忽然仰头,爆出一声大喊:“如烟——” 我泪如泉涌。 夜寒,如果所有人都不能挽回我们的罪……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夜寒——” 他全身一震,转过头,看见我。手中的苍玉剑掉到了地上。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就像那无数个梦中一样,鲜血浸染了我们的衣裳,铺天盖地,绵绵不绝,尸体就要将我们掩埋。 我停在他面前,看着他染血的容颜,伸手去抚摸。好冷…… 我说:“夜寒,我来了……”我对他笑,就像从前一样,他的双眸混沌不清,但我毫不在意。 我说:“夜寒,你是不是在寻我……” 他动了动喉咙,只吐出破碎的音节:“如……烟……” 我说:“还记不记得我们曾说过,相守白头……夜寒……我来了。” 他还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庞,他精致的双眉,他英挺的鼻梁,再到……他苍白的双唇。我凑近,让我们的唇紧贴在一起。 夜寒……黑暗的时候,你只记得我一个人么…… 我感到他的身子一抖,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我。 就在这时,我藏在袖中的匕首,毫无意外地刺入他的胸口。 他还是抱得很紧,吮住我的唇纠缠不休,我感到那温热的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胸口冒出来,我浑身冰冷,泪流满面,不敢睁开眼睛。 夜寒,我们回家吧……带我回家…… 当他的力气渐小,最后倒在我的怀里,我依旧不敢看他。 我抱着他,泪水流淌不绝。 是命运嘲笑,是红尘捉弄,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夜寒,你可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那是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我们欠下的血债,现在还清了,我们自由了,你看到了没有,我们在一起,我们相拥在血泊里,我觉得我再也不会做那个噩梦了,因为有你陪着我,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我抬起头,看见遥远的天边有两只鸟缠绵着一起飞了过去。 夜寒,你说,来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一起飞过千山万水,最终找到只属于我们的世外桃源。 夜寒,我一直想要一个家,家里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有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夜寒,来年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散化了千年的时光,我只想留住与你相守的零星片段。 是谁说“若离于爱,无怖亦无忧”?若离于爱,我们都不再是完整的。所以,这些都是值得的,都是值得的…… 听好了,若是来生你不记得我了,我一定会狠狠地揍你。 你可记住了,夜寒。 ——正文完—— 第103章 后记 今早我推开房门的时候,看着满园盛开的桃花,忽然愣了一下。 又到春天了……真快。 阳光正好,不骄不躁,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前几天阴雨绵绵,我还担心他的身体会不舒服呢,现在好了,终于放晴了。 转身进屋,一眼看到了那个躺在床榻上的人,我无奈又幸运地笑笑。 从浴血的盛泽城回来,他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年了。 我轻轻走上前,伸出手抚摸他的脸。三年,他没有一丁点变化,依旧俊美异常,而我却已早生华发了,但我每个月都会用何首乌重新染回黑色,因为不想让他醒来时看见我没有从前那么美了。 我相信,他会醒来的…… 三年前,我跪在冉慕卿身前求她救救他。珠帘不由分说也跪到我身边,厉悦音哭着要过来,却被阿城拉住,阿城说:“救救他吧,也不完全是他的错。” 秋子逸也开口:“如烟小姐曾经救过我一命,现在就当还如烟小姐的恩情了,冉神医,救救他吧。 岳擎宇说:“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师兄妹。” 宁尽欢上前:“幕卿,求你救救我哥哥。” “二师兄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何尝不想救他。”她转过头看着我,“但是如烟你想好了,我只有三成的把握可以救下他,而且他也只有三成的可能性会醒过来,但醒来之后一定会武功全废。你……不怕他恨你么?” 我拼命摇头:“只要你肯救他!”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 于是冉慕卿施针整整三天三夜,终于将宁夜寒的性命保了下来,但他却陷入昏迷,而且一睡就是三年之久。 危疏影、阿城和厉悦音回了京城,红楼原本就不是杀手组织,现在转正,由岳擎宇管理,发展的速度很快,而宁尽欢、珠帘、冉慕卿和秋子逸回到天山,宁尽欢接手掌门人,秋子逸就干脆入了神诀门。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天煞孤芳脱离了朝廷由索阳镆完全接管,而索阳风凝嫁给了危疏影。 三年之后,物是人非了。 我就带着我的爱人回到了这个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家,等他醒来,能再笑着唤我一声“如烟”。 我也会想起冉慕卿对我说的那句话,若是他醒来之后恨我怎么办?我发现我根本不敢再继续想下去。现在我处于矛盾的状态,每天能看见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我就很安心,我想让他醒过来,可又真的很害怕他醒来之后会恨我。 但是日子还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每过一天,我的白发就又多一根。三千烦恼丝,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呢。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把他抱出来晒太阳,让他平躺在贵妃榻上,我就解开他的发带,用犀角书小心地替他打理。 他的头发越长越长了,已经过腰,但是依旧柔柔顺顺,乌黑亮泽,不像我,这三年来我的发质好像愈来愈差了。 唉,若是十年之后才会醒来,而那个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风华不再,而他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那该怎么办?他会抛弃我么……我很害怕,于是小心翼翼地保养,可是什么作用都没有。我下山去看大夫问保养的法子,那大夫说:“你这是过于心忧造成的快速衰老,无药可治,主要还是要放宽心,放宽心。” 我才发现,这三年来我好像真的有点紧张过头了。 可是要放宽心,哪有这么容易?他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能宽心。就这样每日提心吊胆,所以快速老去。 我怕,真的很怕他在我年老色衰的时候才会醒过来。 可时间还是匆匆流逝。 一日,我去后山绵溪浣衣,回到别院来,推开房门,却看见床榻上空空如也。 我愣住了,手里一盆刚洗好的衣裳掉到了地上,沾上灰尘,白洗了。 我看着空空的床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醒了!? 我忙跑了出去,在偌大的千山中寻找。 我去了紫宵殿,去了后山未能成活的桃林,甚至将那些久无人住、落满灰尘的房间一间一间地推开查看,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回到别院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我像虚脱一样靠着桃树滑坐下去。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 难道是他醒来发现自己武功尽失,他恨我了么……难道他不要我了,一个人离开了么……难道我们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能在一起么…… 我抬起头,看见头顶盛开的桃花,被夕阳的余晖染成妖异的红色。 为什么呢……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树枝轻颤…… 却就在这一刻,一双手从我背后伸出,紧紧环住我的腰。我瞬间僵硬不能动弹。 “怎么又哭了?”我听见低沉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温热的呼吸洒在我的脖颈上,几乎像一个梦。 “你不是……走了么……”我艰难地开口。 “傻瓜。”他伏在我耳边低低地笑,“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为何要走?” “我害得你武功尽失了……” “武功没了,还可以再练,可若是弄丢了你,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没骗我吧?” “如烟……有句话我还想跟你说。” “什么?” “我爱你。” “……” 风吹无声。 ——全文完—— 第104章 番外:沧澜遗梦 当我见到眼前的这个少女,我恍惚中好像又看见了她。 “爹!爹!您怎么了?” 我猛地回过神,看着我的次子笑了笑:“没事,你说这是……” 真儿居然红了下脸,说:“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我的朋友,蓉儿。” 那个少女上前对我行了江湖上的作揖之礼:“久仰白曜前辈大名。”我看得出她心里其实很紧张。 我摆摆手,道:“‘白曜’这个名字早已是陈年往事,你唤我‘危伯父’就好。” “危伯父。”少女很利索地改口。 “爹,蓉儿没来过京城,我能带她到处转转么?”真儿试探着问我,在我的孩子心中我还是很有威严的。 “可以。”我又转头对一旁的管家道,“去收拾一间上房给蓉儿小姐住。” 管家应了一声后退了下去,我看到了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我也不愿再继续给他们不必要的压力,起身道:“真儿,你好好照顾蓉儿小姐。” 真儿忙不迭答应,我就离开前厅,回到了自己的居院。 一关上房门,我的身体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真的是……真的是太像了……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极相似的两个人么?那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一转眼,就是二十年,我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过她,我知道她在哪里,就算日思夜想,却从不敢去见她一面。 二十年之后,我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位置,成了又一个‘危相’,我重振危家,成了族长。我没日没夜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事业的登峰造极,可是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日不会想到她,我爱的人…… 我最亏欠的人,除了我的父亲,就是含晓。 她对我真心实意地爱,不惜背叛血煞盟,最后为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我却始终没有停下来好好地看过她一眼。当我知道她最后要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很心痛。我想,这辈子都不要再亏欠任何人了,于是,我娶了索阳风凝。 风凝是个好妻子,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强势、刁蛮任性,嫁给我之后,一直努力地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退出江湖,替我生儿育女,处理家务,她在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因为家务事分过心。 是的,在一年之前她病逝了,因为一种奇怪的病,神医冉慕卿曾千里迢迢从天山赶来为她诊治,却表示无能为力,只用稀世珍药留住了她一年的生命,一年之后,她还是离开了。 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可以给她一切,可独独给不了我的爱。这是我唯一亏欠她的一点,可我真的只能做到娶她了,毕竟情爱之事,不是能够自已的。 我真的很想那个人,真的很想……很想……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一发呆竟就是一个下午,夜晚的时候我的房门被敲响,我回过神,听门外传来真儿的声音:“爹,今日您没来用晚膳,我特意从厨房弄了夜宵送过来。” 我理了理衣衫,道:“进来。” 真儿端着丰盛的夜宵走了进来。 他将菜在桌上摆好,又拿了筷子递给我,我深知他的性格,于是我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笑容有点僵了:“爹,怎么了?” 我问他:“你有什么事?” 他一怔,恹恹收回手,讪笑着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爹您啊。” 我瞥了他一眼:“我是你爹。” “是,爹。” “说吧,什么事?” 他忽然收起笑脸,严肃郑重地在我面前跪了下去:“孩儿请求爹取消孩儿与李家大小姐的婚约。” 我问:“为何?” “因……因为孩儿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 真儿一下子愣住了,继而红着脸低下了头。 我不由自主地想笑:“那个蓉儿,是不是?” “爹!”真儿忽然抬起头,脸上一片红晕。 果然是年轻人。 我瞪了他一眼:“我是你爹。” “是,爹。” 我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加快了速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出口:“蓉儿……她姓什么?” “她姓宁,本命宁蓉儿。” 我一怔,继续问:“她的家在哪儿?” “千山……” 难道……难道真的是……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有一丝颤抖:“她的父母是谁……叫什么名字?” 真儿突然开始紧张起来:“爹,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我不说。” 真儿又向四周看了看,安下心后小声说:“蓉儿的母亲就是当年‘美人榜’第一的神诀如烟,父亲就是当年修炼玉阙神功走火入魔的前任神诀门门主宁夜寒。” 我愣在当场。 真儿急了,抓住了我的手:“爹,我求你……我去千山见过蓉儿的父母,他们都很好,二十年过去他们早就变了。爹,我求求您,我是真的喜欢蓉儿,我求求您。” 我问:“你有多喜欢她?” “我……” “你可愿意今生只娶她一人?” “愿意愿意!我愿意!”真儿拼命点头。 我拍拍他的肩:“你起来罢。” 真儿站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说:“我明日准备聘礼,后天我们就出发去千山提亲。” 真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小子你傻了?” “没有没有没有!”真儿连连摆手,“谢谢爹!那我……我现在就去找蓉儿!”说完他一阵风一样地跑了出去。那可能是我养他到这么大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这么开心地笑,嘁,没良心的小东西。 我按住了心口,心跳迅速,带着微微的刺痛。 如烟,真巧…… 这一次,我是带着私心的,我是真的想再见她一面。 去千山的路上,两个年轻人兴奋不已,若不是我在恐怕晚上都要住一间客房休息。而我忍得很辛苦,离千山越近我心中就越紧张,但我当然不会让两个小辈看见我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龄还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会紧张。 但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心里一切的狂澜竟都瞬间神奇地平息下来。 她看见了我,同样一脸惊讶。 二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她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唯一不变的是她一头水泻的青丝,还如二十年前那般乌黑发亮。 “疏……疏影?”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上前笑了笑,道:“如烟,好久不见。” “娘,原来你和危伯父早就认识啊!”宁蓉儿看看我,又看看她。 “是啊……”她看着我说,“没想到你真的就是小真的父亲,我是说看着小真好生面熟呢……嗯,你和风凝的孩子?” “是。”我说,“除了风凝我没再娶别人。” “原来是危相造访。”宁夜寒的声音没有变,样貌变化也不大,还是一袭白衣,清逸脱俗的气质。 我上前,大方抱拳一礼:“宁兄。” “危兄客气了。”他笑着回礼,“小真这孩子我和如烟都很满意,不知危兄意下如何?” 我笑道:“两家结亲我求之不得,今日来便是送聘礼的。” “如此甚好。危兄,咱们二十年不见,当初如烟承蒙你照顾,今日我一定要多敬你几杯,不醉不归!” 我看了一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她,笑着说:“这是自然。” 我又站在二十年前与她一同居住过的别院,只是现在已是秋天,桃花已经凋零。 秋天,正好是秋天,二十年后,整整的二十年之后。 “疏影。”我回头,看见她走了过来,“你……这些年还好么?” 我淡淡笑着:“很好,你呢?”其实……这个不用问了吧。 “嗯,我很好。”她点头,“我等了三年他才醒过来,还好,终于是醒过来了。” “这样……挺好的。” “嗯……我们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嗯?” 她笑得有些无奈:“好像和桃花犯怵,三十年前种的那一片桃林根本没成活,这一片好不容易成活了等我回到千山三年之后又莫名其妙地全部枯死了。” 我看着扭曲的桃花树杈,原来不是秋天的原因,而是枯死了…… “我们另找了一座别院,他又重新种了一片桃林,长得挺好的。” “嗯……反正千山上位置够大。” 我看着她。 她低着头笑了:“看什么看?我都老啦,不好看了。” 我说:“我还记得你年轻时的样子。” 她本来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听远处传来宁夜寒呼唤的声音:“如烟,过来……” “抱歉。”她对着我笑笑,“我过去看看什么事,等会晚膳做好了喊你。” “嗯,你去吧。”我点头。 她转身,向宁夜寒小跑过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心无比刺痛。 还记得在群芳院中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我一回头,看见一袭白衣她站在那里,月光柔柔地洒满她的全身。夜晚我没太看清她惊为天人的面容,却还是一怔,因为我看到了她如琉璃一般清澈的眼眸中的表情,她愤怒又羞赧地看着我,真的……很可爱。 那抹身影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我想伸出手,但一瞬间想到不过徒然。终只剩下这满园枯萎的桃树,秋风萧瑟。 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年轻时的样子,永远都忘不了你对我笑的时候的温暖,永远都忘不了看着你伤心我心痛的感觉,永远都忘不了我趁你熟睡时我偷吻你时那柔软的触感。 我一生……最最快乐的感觉。 曾经,有一个人来过……我义无返顾地爱上她,又无可奈何地成全她,我全都清楚,全都明白。 那一个人,那过去的时光,就像一个梦,遗失在时光的流里。 沧澜遗梦,遗落了我的心,遗落了我满身的灰尘。轮回之边,无空之际,千场红尘醉,一片桃花香……